正文 第30章 年华轻转 岁月无声（十）

    “那我为大家讲个故事吧”在崔梓歆的咄咄目光逼视之下，慑于她的淫威，崔如英没辙，唯有屈从——

    没有时间背景，没有姓名，只用“书生”与“女郎”名男女主人公。文艺青年某书生于扬州明月桥边邂逅名门闺秀某女郎，首次见面，书生就对女郎一见钟情。但却意外殒命，生死相隔。情愫未了的书生成为阎罗殿上的“钉子户”，拒绝投胎，坚决要见女郎一面。得道成仙的曹娥帮他遂了心愿，二十七岁的书生死而复生，与六十六岁的女郎辛夷在明月桥下相见

    经过必要的艺术加工后，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完整的呈现出来。

    这样子的故事，显然是不同于《山海经》中诸如夸父逐日c女娲补天c精卫填海c大禹治水等远古神话传说和寓言故事的。怎么说呢？更具代入感。尤其是那些个小娘子，明显是听得出了神。

    贞观年间，三藏法师不远万里西行取经，历经千辛万苦方载誉归来。民间渐有依此编造流传的鬼怪故事，甚是荒诞离奇，却也颇受欢迎。

    崔三郎所诉的这个故事，虽然也涉及鬼怪，却更有信服力呢。不止是同席的人，便是邻席也有凝神倾听者，但见这个小郎居又饮了一觥酒，曼声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吟罢，很煞风景的打了个酒嗝，但无人在意，听者尽是痴了。

    有人甚至开始脑补起一帧帧画面来：

    春天的江潮水势浩荡，与大海连成一片，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

    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万里，所有地方的春江都有明亮的月光；

    江水曲曲折折地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好像细密的雪珠在闪烁；

    月色如霜，所以霜飞无从觉察。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看不分明；

    江水c天空成一色，没有一点微小灰尘，明亮的天空中只有一轮孤月高悬空中；

    鸿雁不停地飞翔，而不能飞出无边的月光；月照江面，鱼龙在水中跳跃，激起阵阵波纹；

    江水带着春光将要流尽，水潭上的月亮又要西落；

    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里

    这样子的诗啊，再契合那个故事，叫人心情忽然不好了。诗中所要表达的东西，在故事的烘托下，犹如一记记重锤，撞击着心灵。所有听了这故事及这首诗的人，自然而然堕入其中勾画出的意境，周遭的嘈杂倏然消失。

    他们这一桌设在较中央，原本以他们的年龄是不应该坐在此处的，有点奇怪。隔开一桌便是崔翰c崔羿等各房主事人所在的席位。那边大概发觉了这边有些奇怪的氛围，频频将目光投射过来。

    其中一个白发皓首的老者见崔如英向这边望来，举起酒觥，示意共饮。

    崔如英倒是认识对方，太原王氏的太常博士王福畴，膝下六字，大郎王勔c二郎王勮c三郎王勃被誉为“王氏三棵树”，四郎王助c五郎王劼c六郎王劝也是少有才名。他与王助也算是同过患难的，颇有好感，对于能教育出六个各具才学的小郎君的王博士，颇为敬重，见对方释放善意，亦是举觥饮胜。

    这时，有人在大声朗诵誊写好的诗，无非是关于“中秋节”和“月”这两个关键词，精妙谈不上，但至少都是上得了台面的。随后，场中的说话声渐渐多了起来，若是听到精彩诗句，少不得叫一声好，而后便有人择了出来评讲一番。

    能坐于今夜崔氏中秋宴上的都是儒生，现在的和以后的。崔氏家风，向来如此，儒c士一体，通往闻达的最佳途径。

    宴席的位置很有讲究，最中间两桌是崔氏各房的头面人物和其他家族前来观礼的宾客，外围的桌席则是各房不算太嫡系的子弟后辈，除了崔如英这一桌。其他桌陆陆续续有人或诵或写有诗作献上，唯有他们这一桌没有动静。

    其实，他们这一桌已经闹出不小动静了。一桌人神情各异，没有人吭声，始作俑者却在自斟自饮着。然而，与周围的喧闹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的这一桌，却似是一颗石子投入水面，水纹一晕晕漾开，久久不散——隔壁相邻桌的人先是低声私语，大概那一头相邻桌的人听到了，又加入进来，如此一桌连一桌向四周扩散，犹如磁铁一般，终于，诵诗的人停止吟哦，向这边望过来，慢慢坐了回去。

    百余席，每一桌都在低声议论着什么，嗡嗡嗡，嗡嗡嗡，谁也听不清别人说些什么。

    “诸位，请静一静”中间那一桌的王福畴站起身来，手里不知从哪里拿过来一张纸，扬起来挥了挥，高声说道：“都说美文可以佐酒，今夜当可佐酒三百觥。某有幸适与其会，他日尽可告诉别人，一诗佐酒三百觥”他指向崔如英这边，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中气十足：“天下唯有崔三郎！”

    一诗佐酒三百觥，天下唯有崔三郎？正在闷头喝酒的崔如英吓了一跳，原本醉意醺然，似乎有些清醒了，但听那王博士字正腔圆c顿挫抑扬的将他刚才抛出来的《春江花月夜》一字不差的念了一遍，而后好生点评一番，叹道：“此诗百年难得一见今日得此一诗，幸甚。”竟是将这诗冠于当今四杰之上了，其中就有令之引以为傲的王勃王子安呀，难道一个崔氏九岁小二的诗文造诣就高过了这些个成名已久的诗人？百年难得一见，岂非是冠绝天下了吗？

    这会儿，全场都听清了《春江花月夜》这诗，知晓这原为乐府吴声歌曲名，相传为南朝陈后主所作，原词已不传，后来隋炀帝又曾做过此曲，再听王福畴的评点：“浅浅说去，节节相生，使人伤感，未免有情，自不能读，读不能厌。又云：将“春江花月夜”五字，炼成一片奇光，分合不得，真化工手句坷翻新，千条一缕，以动古今人心脾，灵愚共感。其自然独绝处，则在顺手积去，宛尔成章，令浅人言格局c言提唱c言关锁者，总无下口分在”云云。王博士的诗文造诣众人自是知晓的，他这番评点确是到位。

    听者纵有反驳之心，可仔细品味这首《春江花月夜》，拿之与当今诗文名家相较，无奈的得出一个结论：凭心而论，至少这首诗在意境上是要高上一筹的。尤其是一些个听了那个离奇故事的人，只觉得此诗确是当得“百年难得一见”这六个字。

    有王福畴这个“外人”站出来力捧《春江花月夜》，崔翰这些人自是乐见其成，也少了“自我吹嘘”之嫌不是？

    待得王博士结束了慷慨激昂的发言后，崔翰起身讲了一番话，先就那首诗称赞了两句，接着鼓励其余人，大抵是说既有如英小郎君抛砖引玉大家伙莫要让他专美于前云云。其实，他心下是苦笑不已，三郎这首《春江花月夜》往这一摆，还有谁会拿出自己的诗作，岂非是自取其辱么。坐下后，他对着崔羿说了声：“逐之，好福气。”

    崔羿似是愣了愣，摆摆手，不知该如何回应。有子优秀如斯，大概真的是好福气，可怎么感觉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呢？或者，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他猝不及，一时间反倒感觉不到喜悦。

    那一桌，几个人似乎如梦方醒，望着那个醉意朦胧的少年，百感交集。

    那个叫做李令月的小娘子看着少年拿酒当水喝，兴趣越来越浓，有种想打开对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着小神仙什么的，要不然没法解释呀，嗯，自己与他差不多年龄，父母亲说自己刁钻古怪c聪颖机智，可怎么感觉与他一比就显得太笨了。哦，大概每个人与他相比都是笨笨的，那个聪慧异常的上官小婢也是比不上的。

    最开心的莫过于崔梓歆，她向来喜欢二伯父家的这个小郎，如今是愈发的引以为傲了。

    而当事人崔三郎，灌了一大通酒后，呢喃着说了句别人不太懂的话，终于还是醉了：“这酒这么淡，又不是茅台五粮液，居然也能喝多呀”

    这一夜，月亮特别圆，特别明。

    中秋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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