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京中的夜市本就无比热闹繁华，今天又是仲秋节的正日子, 来往行人与商贩比寻常时候更是多了数倍。

    他们一群人说是要分开逛, 但却很快在拥挤人流的簇拥下又聚在了一起。

    林黛玉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招牌，轻声念到“千金一醉”他转过身看向顾水溶, 问“什么意思”

    “这是京城中最著名的酒家，”顾水溶一边掏钱袋，一边回答，“传言人只要喝过一次这酒，就会记着它的酒味十几年都不舍得忘。我之前曾经喝过一次，味道的确香醇，令人回味无穷。”

    “但这酒家的怪脾气和他的酒一样有名。心情不好的时候千金一壶, 心情好的时候一文一碗。”顾水溶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不远处收钱的店家, 看着他面前那堆满铜钱的罐子一笑, 继续说, “看样子咱们今天运气不错，赶上店家心情好的时候了。”

    顾水溶在多年前喝过一次千金醉, 只能隐约记得酒家卖的酒味道有所不同，有辛辣的烈酒，也有温和的甜酒。而且酒家在卖酒的时候, 绝对不会告诉你卖给你的究竟是哪一种。

    在这么久的相处之中, 顾水溶早就摸清了林黛玉的口味与偏好和千年前一模一样。有时候顾水溶都会怀疑, 林黛玉喝下的孟婆汤是不是与众不同, 怎么记忆虽然消失了, 但那些小习惯还在

    林黛玉不爱喝酒, 但却嗜甜。想到这里，顾水溶就想让对方尝一尝这千金醉的甜酒。

    顾水溶用手臂虚虚地环在林黛玉腰间，防止外人挤到林黛玉，站在酒家面前迟疑许久，才试探性地买下一碗。他端起碗饮下一口，眉头满意地舒展开来，他又无比自然地转手将酒碗递给身旁的林黛玉，开口说“甜的。你尝尝。”

    顾水溶的举动格外的自然，而林黛玉的回应也十分坦荡。他连避嫌二字都不在乎，直接沿着顾水溶方才喝过的地方又喝了一口。如果不是深知林黛玉不是这种人，在一旁围观的薛宝钗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勾引顾水溶。“甜的，”林黛玉的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欣喜，“好喝。”

    恋爱的酸臭味扑面而来，薛宝钗叹了一口气，正想领着香菱退避三舍呢，却在转头的时候又看到白虺与折丹两人也在同分一碗酒。

    接连被塞了两次狗粮，薛宝钗突然气势汹汹地停住步子。她从钱袋中摸了两文钱，递给身边的香菱，说“快买了酒咱俩喝”

    薛宝钗并不是一个喜欢太过依赖下人的人，香菱也早就习惯了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作风。猛然收到这句吩咐，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接过钱去向店家买了两碗酒水。

    薛宝钗一边想着“我也有人给我买酒”一边气呼呼地狠狠地灌下一口酒。

    “嘶，”入喉的烈酒辛辣无比，激得薛宝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好辣”

    虽然辛辣，但却很好喝，薛宝钗在心里抱怨着自己运气差，买到了烈酒，一边还是忍不住将它全喝下去了。

    等到酒碗全空了之后，她身旁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一名身材高大，长相并不像南朝人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薛宝钗旁边，一边晃着自己的酒碗，一边饱含深意地看着薛宝钗说“究竟是酒更辣呢，还是人更辣呢”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轻佻，薛宝钗却也并不害怕或害羞，她隔着幕篱的轻纱，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异族男子。

    男子看到薛宝钗的反应，便觉得更加有趣。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但是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林黛玉却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林黛玉并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看了一眼异族男子。冰冷的目光便让男子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背后也窜上来一股寒意。等到缓过神来之后，林黛玉一行人都已经走远了。

    “大皇子”从芜北远道而来的侍从们这才匆匆赶来，他们见到大皇子一切安好，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您怎么把我们甩开了”

    “四处逛逛而已。”芜北的大皇子常宇将酒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的确很辣。”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说酒，还是在说薛宝钗。

    虽然在酒摊前遇到了一个行为奇怪的人，但这并没有打扰一行人的兴致。

    夜市上有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有些顾水溶曾经见识过，所以他可以带着林黛玉重温一遍；有些连顾水溶都是第一次见，但那也无所谓，他可以和林黛玉一起尝试一下。

    等到林黛玉都快要被顾水溶用点心甜食给喂撑的时候，他却突然瞥见了两个不速之客。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

    林黛玉和这一道一僧起过多次争执，他很难相信，这两人竟然还敢出现在自己的地盘。

    顾水溶察觉到林黛玉情绪的变化，便随着他的视线向那街角的暗处看去。看到那熟悉的一道一僧，顾水溶的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不快“他们怎么来了”

    虽然顾水溶和这一道一僧只在如烟阁一案之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但这并不妨碍顾水溶搞清楚“这两人与警幻过从亲密”的事实。

    顾水溶和警幻仙姑的新仇旧恨数都数不清，他对警幻心怀戒备，自然不会对这一道一僧有什么好感。

    林黛玉隐约看到街角处除了一道一僧之外，还站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三人围在一起，似乎在说些什么。林黛玉迟疑片刻，突然伸手拉住顾水溶的衣袖，说“我想去看看。”

    只要林黛玉开口，别说只是去见一道一僧了，就算他想去龙潭虎穴，顾水溶都会陪他一起。

    “好啊。”顾水溶顺势拢过林黛玉的手，握在手心之中，“咱们去看看他们这次又要做什么。”

    林黛玉和顾水溶两人都过去了，剩下的白虺折丹，宝钗香菱，自然也都跟着他们两人同去。

    其实这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接连几次在林黛玉这儿吃亏碰壁，对林黛玉可谓算是唯恐避之不及，巴不得离这人远远的，永远不踏足京城半步才好。论理来说，他们两人也是修真界之中响当当的人物，甚至论资历，还能算是林黛玉的前辈。

    可是这修真界，多少算是个靠拳头说话的地方，从来不是按资排辈。有人修行修了几辈子，却仍是执迷不悟；但有人却等够早早开悟，在短时间内甩开其他人一大截去。

    更何况，林黛玉身后还有着叶清寒那么大一个靠山，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实在是不愿意轻易得罪他是不愿意再招惹他分毫。

    如果不是因为要点化甄士隐，他们两人今天也不会冒险走这一遭。

    这甄士隐，便是甄香莲就是香菱的亲生父亲。

    有道是祸不单行，当年香菱走丢后不久，这甄家便又因邻居葫芦庙走水，而受到牵连，一场大火几乎将家业全烧了个干干净净。甄士隐没了女儿，也没了家业，本想靠着家中仅剩的田庄过活。可是却又连续几年赶上天灾人祸，田庄的收成连维持家人温饱都很勉强。

    百般无奈之下，甄士隐只好带着妻子与两个丫鬟去投奔了自己的岳父封肃。这封肃也并不什么可靠之人，倚老卖老不说，还将甄士隐仅有的钱财几乎全都哄骗走了。

    甄士隐原本也算是望族乡宦，谁知这下半生竟然横祸不断，他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开始郁郁不振。

    若按照一道一僧原本的设想，等到甄士隐在重重打击之下看破红尘之时，他们便来度化甄士隐，助这人早脱苦海。

    可谁知道，这甄士隐还没来得及心灰意冷呢，就突然从一位冯姓公子口中，得知了香菱的消息。

    甄士隐和妻子这些年来，不管境遇如何困苦，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女儿这件事。他们一听到这冯渊讲起被薛家抢走的姑娘，便暗自将那姑娘的容貌和幼时英莲的样子细细对比了一下。

    两人越对比，便越觉得相像。

    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祸不单行，却也柳暗花明又一村。

    甄士隐和妻子这些年已经吃尽了苦头，猛然间得到了些找回女儿的希望，自然不愿意放弃。两人打听到抢走英莲的薛家已经进了京城，就住在荣国府之中，当即便打定主意上京。他们本想将仅有的薄田破屋卖掉，能够凑足上京的路费不说，还能多余一些银两。如果那姑娘是英莲，他们便用这全身家当将自家姑娘赎回来；如果不是那姑娘反正他们也已经这把年纪，一身老骨头了。干脆也不必再回来，免得来回折腾，直接在京城中找个地方寻死，身上剩下的钱留给好心人，也算是求身后有人帮自己操办后事。

    但他们两人实在是已经苦尽甘来了。

    甄士隐还没来得及卖掉自己的薄田破屋，那冯渊便找上了两人，主动提出赠银给两人，让他们进京寻人。

    这冯渊对香菱也的确算是痴情。当日薛蟠抢走香菱不说，还命手下人打伤了冯渊。薛蟠手底下的人，下手丝毫没有轻重，打得冯渊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勉强痊愈。

    而等到冯渊能够下床活动的时候，薛家人早就远走高飞，在荣国府住下了。

    冯渊错失佳人，自然郁郁寡欢。他的朋友们都劝冯渊，不要再和薛家作对，将香菱忘了，再另找一个姑娘便是了。冯渊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家中只有些薄产，怎么能够与家大业大的薛家相抗衡

    可是冯渊每每想到香菱的模样，都觉得心中酸苦不已，舍不得忘记。

    冯渊甚至来过一次京城，还敲过贾府的大门，想试一试自己也没有机会见香菱一面。但那贾府的下人们，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怎么会将冯渊看在眼里他们甚至都懒得汇报主子，便私自做主赶走了冯渊。

    冯渊心灰意冷地回家之后，自觉百般无望，几乎要绝了对香菱的心思。

    但这时候薛蟠却突然送了一份礼给他，以表自己当日打人抢人的歉意。

    薛蟠这份礼送得突兀，冯渊自然摸不着头脑，他拦住送礼来的薛家下人一问，才知道那呆霸王不知受了什么打击，竟然开始慢慢转性，知礼识节了。

    冯渊不在乎薛蟠是不是迷途知返，在他眼中最重要的是香菱被薛蟠抢走之后，薛蟠并没有将她留在房中，而是送给了自己的妹妹做丫鬟。

    冯渊知晓这个消息之后，自然欢喜无比，觉得自己与香菱还是有一线可能的。

    正巧甄士隐说这香菱和他走失的女儿容貌相似，冯渊便大方地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还说“即便见了之后发现不是，这笔银子也不必还。这是我对那姑娘的心意。”而若香菱和英莲真是同一人冯渊觉得自己和佳人的姻缘不会太远了。

    甄士隐和妻子两人拿了冯渊给的银子，心中自然感慨万分。他们也没有声张此事，便悄悄上了路。今日两人刚到京城，草草找到了个落脚的地方。等到入夜之后，甄士隐看到京城中仲秋节的繁华景象，不免想起来自己的女儿英莲便是在过节看花灯时走丢的。

    一想到这儿，甄士隐便觉得悲从中来，根本无法合眼。他悄悄起身，没有惊扰到妻子，走到外面想散散心。结果他刚出门不久，就遇到了来点化他的一道一僧。

    三人才刚说了两句话，就都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甄士隐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响处，便一眼看到了一身丫鬟打扮的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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