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来人一边说话, 一边走进来，将屋内的蜡烛点亮。

    顾水溶和林黛玉两人在黑暗中待久了, 不免觉得这猛然亮起来的烛光有些刺眼。他们俩下意识地偏过头, 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一身黑衣的来人。

    来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精瘦。顾水溶一边打量他, 一边在心里衡量, 若是真动起手来, 自己对上他能有几分胜算。

    “我早就听说京城的北静王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没想到今天一见, 果然是厉害啊。还没见到我呢，就先猜出了我的身份。”男子笑了笑, 走向两人，接着说，“不如你再猜猜，我今日为什么要请你们两位过来？”

    他嘴上说着要顾水溶猜, 但说完话之后, 却再也没瞧过顾水溶一眼，反倒盯着林黛玉看了一会儿, 问他：“怎么？多年不见, 原来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他对林黛玉说话的语气很亲昵, 像是老朋友叙旧。可是这份亲昵, 放在这种情况之下, 只能引起警觉和怀疑。

    林黛玉静静地看着他, 突然异常准确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景升。”

    林黛玉这个人，虽然万分聪慧，但在人情世故上却有些迟钝。有许多人他明明见过，却未必能够记住。——诸如贾府众人，有一大半都在这种状况里。

    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林黛玉大概永远都忘不了。

    当年他被刑无命掳走，和那群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少年们关在一起。虽然他们这群少年，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但他们却从来不曾同仇敌忾地一直对外，反倒在不断内斗。

    有人的地方难免就有争斗，更何况这些少年，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无法逃出去，所以在作恶的时候也更无顾忌。

    邢无命把他们之间的互相残杀，当做修行闲暇时的取乐——犹如人看犬类争斗捕食一样——自然也不曾阻拦。

    林黛玉没来之前，他们就互相争斗；等到林黛玉出现之后，他的年纪最小，也最没有反抗的能力，自然在他们手中没少受欺负。

    好在景升——他实力最强，所以在他们中的算是半个领头人，比其他人来说，还多存了一些善念。虽然不曾对林黛玉施以援手，但多少也拘束了那些为所欲为的小疯子们，没让林黛玉早早地折损在他们手中。

    这样一个人，林黛玉怎么会忘？

    听到林黛玉还记得自己，景升的呼吸微微一窒，眼中也闪过一丝动容。“难为你还记得我。”

    只是这份动容稍纵即逝，很快景升就又笑了起来，他弯下腰，伸手捏住林黛玉的下巴，对他说：“把你请来，可真是废了我不少功夫。”

    林黛玉的下巴被景升捏着，他自己还没说话呢，一旁的顾水溶就觉得刺眼非常。他眉头紧皱，沉声呵斥了一句：“放开他。”

    景升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北静王爷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京中高高在上最受宠的小王爷？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我的手里，任由我摆布。”

    话虽这么说，但顾水溶的目光里全是戾气和冷意，饶是景升也不由得手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林黛玉的下巴。

    他按下心中的不安，又接着对林黛玉说：“我很久之前就想请你过来了。只是一直在贾府里很少出门，才一直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出了门”景升又望向顾水溶，笑着继续说，“竟然还是和外人一同。不过这也无所谓，直接将你们两人一同请过来便是了。”

    林黛玉定定地盯着景升，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可什么都不想做。只是你害我折了一个如烟，还害得我狼狈地撤出京城，这件事儿，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顾水溶的脸色一沉，“如烟阁的事情，果然和你有关。”

    景升嗤笑一声，毫不在乎地说：“有关又如何？我不妨坦白告诉你们，美人面和美人心的法子都是我告诉如烟的。京城里那些失踪的孩子，也都在我手上。如烟是个很好的工具，只是她这个人虽然听话，下手也够恨，但实在是太蠢了。竟然会被外人察觉出端倪，还害得我都她所连累，差点被开封府的人查到踪迹。”

    林黛玉微微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眼神。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似水似云，只是此时云上却压着沉沉的阴霾。他问景升：“当年邢无命问罪之后，和我一起被救出来的少年们，都被扬州官府妥善安置了。我后来偷偷去看过名册，那其中并没有你，你后来去了哪儿？”

    景升闻言一怔，惊讶地看着林黛玉，脸上带了些真心实意的欢喜，眼神中的满足，像孩子一样稚气，“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关注我，我可真是高兴。”

    林黛玉神色未变，抬眼看着景升，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后来你去了哪儿？”

    景升脸上的喜悦稍淡，“去哪儿不都一样吗？即便当时我老老实实被那些官府的大爷们‘安置’，又能有什么好去处？他们那些人，不食人间疾苦，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又怎么会真心地善待我们？”

    “不说这个了，”景升站起身，对林黛玉说，“我今天请你过来，是为了和你谈合作的。”

    说完之后，景升皱着眉看了看顾水溶，故作为难地开口：“可是这儿有外人，”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顾水溶走去，活动着手腕，“也只好先委屈一下北静王爷”

    可惜景升刚成型的手刀还没落下，林黛玉就扬声怒喊了一声：“你敢动他！”

    话刚说完，林黛玉自己就先一怔，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么激动。

    顾水溶听到这一声，下意识地看向林黛玉。说实话，他并不害怕景升会怎么对待自己。他只是很担心林黛玉

    自从景升出现之后，林黛玉整个人就突然紧张了起来，像绷紧的弓弦一样。顾水溶真担心，景升还未动手，他就会先‘崩断’。

    景升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看着林黛玉，冷着脸收回了手。“真是没想到啊，我还能看到你这么激动的时候。”

    “我还记得当年，邢无命把你带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你那副表情冰冷的样子。你大概不知道吧，你来的第一天，我们那群人就私下打了赌，赌谁能让你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景升的语气里带着惋惜，“只是不管我们怎么招惹你，你的表情却变都不变，都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过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

    说到这儿，景升俯下了身子，手指拂过林黛玉的眼睛，“你这双眼睛可真好看，我可真想把它抠下来，时刻带在身边。”

    他的话音刚落，顾水溶就微眯起双眼，目光中的杀气像刀刃一样冲向景升。同时他又活动了起来被绑在身后的手腕，死命挣了几下。

    林黛玉说的不错，这绳子是捆仙捆妖用的，顾水溶是凡人之躯，自然没能挣开。他不甘心地想要再试，林黛玉此时却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抵得过千言万语。能让顾水溶瞬间安静下来。

    景升毫不在意顾水溶那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神，他看着林黛玉毫无波澜的眼睛，吃吃地笑了起来，“骗你的，开个玩笑而已。你这双眼睛若不是长在你身上，又怎么会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猛地敛起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接着说：“太久不见你了，难免废话说得比较多。”

    “还是话归正题吧，林小少爷，我这么诚心诚意地将你请来谈合作，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合作？”林黛玉轻声重复了一遍，“什么合作？和你一起祸害那些被你掳来的小乞儿们吗？”

    “掳来？”景升摇摇头，“你错了。我可不像邢无命那么蠢，这些跟着我的孩子，可都是心甘情愿跟着我的。”

    顾水溶的心上猛地掠过一丝寒意，他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景升倚在墙上，像看着两个有趣玩物一样看着顾水溶和林黛玉，“自从邢无命死后，我就一直在想，他究竟是输在了哪里，才会一败涂地。”

    “当然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烛光下的林黛玉，单薄得像是一个伶仃缥缈的影子，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异常笃定坚决。

    “他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妄想用别人的命来为自己铺路，他这种人若能飞升成仙，天道何在？公道何在？”

    景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林黛玉慢慢摇了摇头。

    “说错了，他这些事情做得并没有错，他只是太蠢了，不会把握人心，只知道蛮干。”

    景升脸上的表情近乎沉醉，沉醉于他的未来大业之中，“如烟这个人，受不住刑，我猜她已经把我的事情差不多全都招供出来了吧。你猜如烟卖美人心得到的那些钱，我都用来做什么了？”

    没等林黛玉回答，景升就继续说：“我全部都用在了那些被我招揽来的孩子们身上。我当年是在邢无命手中长起来的，所以我现在会做得比他更好。”

    “那些孩子大多都无父无母，从小就在外流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我，我会给他们饭吃，给他们地方住，给他们想要的一切。然后再把邢无命曾经在我们身上用过的秘药秘术，教给他们。黛玉，你猜，这样下去他们会怎么样？”

    景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问林黛玉，但每一句话，却都是在自问自答，“他们每个人都对我感激涕零，觉得幸亏有我，他们才能过上现在的安乐日子。永远都不必再担心明天能不能有饭吃，再担心明天会不会在街上活活冻死——”

    “所以他们活着的时候，会对我感恩戴德，成为我手里最忠诚的犬马，为我所用。”

    “而等到我需要他们死的时候，我也把握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而死。然后在死前，将自己的内丹双手奉上，供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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