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景升的话音落下之后,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片刻。

    直到顾水溶惊骇而又愤懑地开口，“你曾经是曾经在邢无命手中死里逃生活下来的, 怎么能够忍心让惨剧再次发生在那些无辜的孩子身上？”

    景升冷笑一声, 不屑一顾地看着顾水溶：“像你这种没吃过苦受过罪，娇生惯养长大的人, 真是一个比一个更会说大道理。当年我受过折磨, 虐待和欺凌, 怎么没见到你们站出来？等我逃出来之后, 反倒一个个要我宽容, 要我学会善良。凭什么我一定选择善良，要选择原谅和宽恕这些痛苦？”

    “这些孩子在被我收容之前, 也都或多或少的受过这种折磨。他们在我这儿得到安身之处，我让他们免受被人轻视欺侮的命运。作为交换，他们效忠于我，听命于我, 这有什么错？”

    说到这里, 景升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黛玉, “难道不是吗？黛玉, 你想想, 曾经我们受过的苦, 为什么他们不能受？况且比起邢无命来说, 我已经对他们仁慈百倍了！”

    林黛玉抬起头看向景升, 脸上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景升最恨他这个表情, 仿佛自己不管怎么做，在他眼里都不过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根本引不起他半点注意——“我不想和你玩文字游戏，你这个假设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你憎恨邢无命，憎恨曾经的遭遇，这的确是人之常情。但这种仇恨，应该对着邢无命发泄，和那些无辜的小乞儿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你受过折磨，就一定要他们也和你一样受折磨吗？你若真的这么想，又和曾经的邢无命有什么区别？邢无命早就已经伏法被诛，你的这份仇恨，也早就应该结束了。”

    景升的脸上猛然笼上一层阴云，他失望地看着林黛玉开口：“我原本以为，你和那些满嘴仁义忠孝的人不一样。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这无关忠孝仁义，只关乎正邪对错。”话刚说完，林黛玉却突然改口又问，“你刚才说要和我合作，你想从我这儿要走什么？”

    说来奇怪，虽然听到林黛玉这么问，但顾水溶心里却一点都不紧张，也不担心对方会被景升蛊惑。若景升能够只凭借一张嘴，就说服满身傲骨的小少爷陪他一起害人，那顾水溶还真的要敬他三分。

    景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欣喜，他走近林黛玉，牢牢地盯着他，说：“我所收容的这些孩子，比当年的我们年纪更小，所以也更加好掌握，如今他们在我手中，几乎唯我命是从。”

    “倘若假以时日，这些孩子一定会为我所用，按照我预想的那样，成为我最忠实的棋子。可是如今如烟被捕，美人心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若没了这些钱，我就很难继续供养这些孩子。”

    听到这儿，林黛玉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问道：“你是想让林家出这笔钱？让你继续圈养着这些孩子？”林黛玉用的词很精确，景升可不就是在圈养他们吗？像牲畜一样地养着他们，然后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杀之。

    景升嘴角蓄起一丝微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当时邢无命败得太快了，所以他的秘药和秘术，我只偷来了一半。这么多年尝试下来，也是失败多，成功少。若没了这两种法子，我养再多的孩子也是无用。我知道你师从叶清寒，也知道你天生仙骨，若有你的帮助，我们定能找到比邢无命更快更有用的催化之术。我记得那时候，你虽然年纪小，但在所有人之中进步是最快的，你一定还记得当年的修炼方法，对不对？”景升热切地看着林黛玉。

    林黛玉当年被逼着修行邢无命所教的秘术，的确是进步飞速。只是那种法子损耗太大，修出的法力也于自身无益，早就被叶清寒废掉了。

    林黛玉顶着景升热切的注视，开口反问他：“只有这些吗？”

    景升一怔，“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天生仙骨，难道会轻易地放过我？十年前邢无命就曾经说过，我炼化出的丹药，效果胜过旁人百倍。”

    “让我猜猜，若我真的同意了你的邀请，和你一起戕害那些孩子，帮助你炼化丹药。等到最后，兔死狗烹，我一定也难逃一劫，对不对？说不定在你心里，我会是你成仙路上的最后一块垫脚石，我说的可对？”

    景升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后的难堪和窘迫，“你还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其实我也没有一定要你死的想法，只要你能够同意，我还是可以考虑留你一命的。”

    林黛玉突然笑了笑——只是这个笑容很冷，像是刀尖上的血光一样，“不必了，因为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即便是冷笑，景升也为它一愣神，“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倒是能见到当年的赌注。”——能看见林黛玉不同的表情。

    说完之后，景升转身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不着急，反正你们两人在我手里，是逃不出去的。来日方长，咱们慢慢耗。总有一天你们会答应的。哦，对了，还要多对你嘱咐一句，我这捆仙绳能够禁锢灵力，若你强行运转灵力，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兴许会爆体而亡呢。所以你别想轻易逃出去。”

    “景升，”在他离开之前，林黛玉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真的从邢无命手里逃出来了吗？”

    景升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什么？”

    “其实你根本没有逃出来。你的心还留在过去，还留在仇恨之中。所以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还带着过去的影子。你忘不了曾经的痛苦，所以永远都走不出来。”

    景升沉默地在门口站了许久，他的手指死死地扣在门框上，青筋在手上醒目地凸出。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反问林黛玉，“难道你逃出来了吗？若我的消息没有出错的话，林小少爷，你在十年前，就已经失去痛觉了吧。难道你不是活在过去中吗？”

    他轻笑一声，“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景升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再理会林黛玉，转身便关上了门。在他心里，林黛玉和顾水溶根本不能逃脱自己的手掌心，屈服妥协，是迟早的事情。

    脚步声渐远之后，顾水溶转过头看着林黛玉问：“你没事吧？”

    方才景升说的话，实在是诛心，顾水溶真担心林黛玉被他刺激到。

    林黛玉摇摇头，没有回答顾水溶的问题，而是说：“怪不得人人都说，愚蠢是勇气的根源。”若他能够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伤到，他就不是林黛玉了。

    林黛玉挪动了一下自己被绑住的手腕，轻声叫了一句：“白虺。”

    白虺其实在景升还在的时候，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他多留了一个心眼，悄悄躲了起来，没让景升发现他。

    如今听到林黛玉的叫声，他从角落里游走出来，爬到林黛玉手腕上，伸出自己尖利的蛇牙，狠狠地向绳子咬去。

    白虺是梦蛇族内近千年来最有天赋的小蛇，这些年来他跟着林黛玉和叶清寒修行，法力更是一日千里。景升的捆仙绳虽然厉害，但也禁不住他这么一咬。

    林黛玉手腕上的绳子被咬断之后，他连忙转身，亲手解开了顾水溶的绳子。

    又和顾水溶商量：“我们如今怎么办？”

    顾水溶略一思索，便道：“去搬兵过来？”

    林黛玉的眉头微皱，“其实若只是一个景升，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我更担心的是他手里的那些无辜的孩子”

    这些孩子打不得杀不得，而且若那些孩子真的如景升所言，对他百般听从，万一两方动起手来，说不定还会冲出来维护景升若是这样，搬来再多的援兵，也根本毫无用处。

    还没等到两个人再想出什么新办法，顾水溶就突然握住林黛玉的手腕，压低声音对他说：“嘘，有人来了。”

    林黛玉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白虺听着脚步声的靠近，慢慢地抬起身子，眼睛凝视着门口，戒备地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他知道林黛玉和顾水溶身上都没带兵器，即便林黛玉有法术傍身，但那也会是他放在最后压箱底的招数。

    ——在那之前，来人必须踩着他的尸体过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门口犹豫半天才推门进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

    那男孩儿没有想到自己一推开门，就被两人一蛇虎视眈眈地防备着。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身体瑟缩一下，看了屋内的两人一会儿，还是咬着牙乡向里走去。

    他壮着胆子走到两人面前，说：“我能放了你们，但你们俩，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水溶和林黛玉对视一眼之后，开口问：“什么条件？”

    “你们能不能带我弟弟一起离开这里？”

    “你弟弟？”顾水溶追问。

    “对”小男孩儿咬了咬牙，狠下心继续说，“昨天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偷偷听到景升说，你们俩是他好不容易抓来的。所以我猜，你们俩应该很厉害最起码也会和景升一样厉害。厉害的人，就能够带我弟弟走，保护好他。”

    林黛玉听到这，开口问：“可你为什么要我们带他走呢？”

    “我知道景升收养我们不是出自善心，我偷看到了他杀人了。”小男孩眼睛里缀着泪光，“我们都偷偷看到他杀人了，他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其实我们早就看见了。我不怕死，可我不想我弟弟也死在这儿，他才四岁。娘亲死前，我答应过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的。”

    白虺把头搭在林黛玉的膝上，忍不住问：“你们既然知情，为什么不逃走呢？”

    “我们不敢。”小男孩怯怯地看着会说人话的白蛇，“我们什么都没做，他都要杀人。若我们逃走被抓回来我们不敢。”

    ——不过六七岁的男孩，嘴上说着不怕死，心里还是胆小害怕。不过他在这种危急情况下，还能想到自己的弟弟，这份心也实在难得。

    景升之前对林黛玉两人说，昔日的邢无命是死在不会把握人心上。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

    人心怎么是能够轻易‘把握’的？以善意待人，他人也会以善意回报。以恶意待人景升对待这些孩子只有利用，他以为自己装出一副和善仁慈的模样，就会骗得他们的信任和忠诚。

    也许是在邢无命手下待久了，所以景升连思考问题的方式也这么粗略。他忘了这些孩子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傻子。人都会长大，心智也会跟着慢慢成熟，难道他还能够欺瞒这些孩子一辈子吗？哪怕这些孩子在此之前没有撞破邢无命的行事，但时间长了之后，又怎么会看不透景升的用意？

    ——这么想来，竟然还是邢无命的曾经用的方法更加直接了当一些。

    林黛玉看着顾水溶，得到一个应允的眼神之后，他便对小男孩说，“我们答应你。但你要先为我找一柄剑来——”

    话还没说完，顾水溶就打断说道：“两柄。”接着又低声对林黛玉说，“别想孤身涉险。”

    林黛玉被顾水溶那坚定的目光盯得没办法，只好妥协地退让一步，“好吧，两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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