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

    这个猜测如同兜头一碰冷水浇下来，让程野秋顿时一个激灵。

    若果真如此，难怪宋酒尘看自己没有像过去的一年一样眼巴巴地凑过去，便亲自过来找他，想来是怕他看中的这味“药材”被别人捡了漏，务必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心。

    程野秋当初从家中逃出来之后便被清尘宗的人捡到，当时同意带他回清尘宗的就是宋酒尘。

    前世入门时孤苦无依，对做主收留他的宋酒尘满怀着感激，心里眼里只有宋师兄一个人……如今想来，难道宋酒尘当时就已经看出他身上有天星骨了？

    ——想不到他们之间连一开始那点温暖都是假的。

    程野秋自嘲地笑了笑，心情奇异地很快平静下来。

    对宋酒尘来说，做出这种事可太正常不过了。

    虽然现在还不好确定宋酒尘真的已经知晓，但程野秋可不敢拿自己的命运来赌。

    他深吸了口气，很快想通了现状。

    因为他没有巴巴地跑去宋酒尘那里讨好，宋酒尘亲自来找他，多给了些东西笼络，等他逃不出宋酒尘的手心，自然就会沦落到前世那样的下场。

    好在宋酒尘再怎么心机深沉，也算不到自己竟然是重生回来的。

    若他突兀地和宋酒尘一刀两断，以他现在的实力，宋酒尘撕破脸，他依然没有任何胜算。

    程野秋已经发现，他现在最欠缺的就是自身的实力。

    前世的他发现天星骨修炼进展极为缓慢、而宋师兄屡次流露出亲昵之意后，几乎完全放弃了修炼，只想着怎么讨宋酒尘的高兴——后面的境界还是宋酒尘为了提高天星骨的质量强行喂丹药把他提上来的。

    ——丹药……

    程野秋心中忽然一动。

    清尘宗内不同峰修炼的方式不同，像剑峰便是以呼吸吐纳与灵剑交织，借剑修身；而药峰则是以淬炼丹药为主，乙木青气哺育灵草，炼成丹药之后反哺己身。

    前世宋酒尘既然能用丹药强行提升他的境界，他自己难道不行？

    清尘宗给低阶弟子提供兑换丹药的途径，但是要弟子们为门派贡献、或者拿灵草灵石来换。

    当然，很多灵草其实自己找药峰的弟子炼丹更划算。

    程野秋目光落在宋酒尘送来的灵草上，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

    他可不敢吃宋酒尘的灵草。

    谁知道宋酒尘给他的灵草中混了什么东西？

    程野秋拿起一株灵草端详了片刻。

    一点奇妙的触感自他的指尖传来，在体内盘旋一圈，渐渐消散。

    程野秋不知道这株灵草叫什么，但已经明了它固本培元、性情阳和的特性。

    这也是他前世被囚禁的过程中发现的天星骨的用处，能够辨别灵物的性质。现如今用来分辨灵草倒是很实用。

    按照天星骨的检测，这些灵草除了绯兰草之外都是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材，不但适合天星骨而且品质极高，恐怕对现在的宋酒尘来说拿这么多送人也得肉痛。

    若没有绯兰草籽，程野秋或许还真有那么一丝愿意相信这个时候的宋酒尘是真的将他当作一个听话的师弟在爱护。

    看到这些药草，程野秋心里直犯恶心。

    他也不管储物袋里还有什么，把灵草都塞进去，趁着月色悄悄地出了门。

    剑峰背后有一处山崖，山崖下面是瘴气谷，饲养着不少用来试剑的灵兽。

    程野秋一扬手，直接将宋酒尘给的储物袋丢了出去。

    下面一阵灵兽的吼叫，不知道被哪只灵兽抢到。

    哪怕天星骨鉴定灵草没什么异常，程野秋也不敢把宋酒尘的东西留在身边。

    被宋酒尘囚禁之后，他曾经逃出过一次，但因为身上穿的衣衫被宋酒尘下了咒，没有跑出多远就被抓了回来。焉知宋酒尘现在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动手脚？

    真要灵草，他自己去找。

    程野秋一转身，忽然听到一个略带傲气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程野秋一怔，抬起头，恰好看到眼前半空飘着一个一身宝蓝色道袍的俊美少年，正神色不善地看着他。

    程野秋眨了眨眼，低声道：“见过凌师兄。”

    凌师兄抬着下巴道：“深更半夜，你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

    这位凌师兄的口气虽然不好，听在程野秋的耳中，却让他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剑峰按照境界和资历排辈，宋酒尘是剑峰首席二弟子，而大弟子就是这位凌歌笑。

    凌歌笑为人孤高傲慢，除了能入他眼的，其他人皆是土鸡瓦狗，莫说师兄弟，就是师叔伯辈分也不假辞色，因此在剑峰里一向无人敢亲近。唯有宋酒尘和凌歌笑关系甚好，能说得上几句话。

    前世程野秋跟在宋酒尘身后团团转，不知道被凌歌笑讥讽过多少次，本对凌歌笑没有任何好感；但偏偏他被囚禁在宋酒尘的小洞天中的一段时间后，凌歌笑不知为何进了来，发现他之后大为震惊，毫不犹豫地将他放了出去。

    尽管那次逃跑没有成功，最后还是被宋酒尘抓了回来，但程野秋依然很感激凌歌笑的援手。

    程野秋恭敬地道：“弟子初入剑峰，一时睡不着，出来散散心。”

    凌歌笑蹙眉端详了程野秋一会：“你是经常缠着宋师弟的那个吧？下面是灵兽崖，莫要给灵兽喂奇怪的东西，否则出了问题，你以为你赔得起？”

    程野秋知道凌歌笑看到自己向下丢东西，内心一提：以凌歌笑的修为和他与宋酒尘的熟悉程度……

    凌歌笑又皱起了眉：“方才那东西有宋师弟的气息。你丢了什么？”

    程野秋心念疾转，镇定地低头道：“宋师兄赠了我一些灵草，我本是想趁着月色看一下灵草的天地造化，不曾想不小心失了手，掉了下去。”

    这个解释虽然很苍白，但以凌歌笑的傲气，问这个的目的大约不是真的好奇他为什么丢东西，只是单纯借机讽刺他两句，让他识相一点离宋酒尘远远的。

    果然，凌歌笑脸上流露出一丝嫌弃：“宋师弟送你的东西，你竟不好好珍藏，白瞎了宋师弟的好意。还不快回去？”

    程野秋心里松口气：姑且算混过去了。若凌歌笑对宋酒尘提及此事，宋酒尘没有亲眼目睹，也不会突兀就怀疑他。

    知道凌歌笑对自己的印象不好，程野秋没有多说什么，只低着头离开。

    凌歌笑看着这个练气弟子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捏了捏下巴。

    这个师弟之前一直缠在宋酒尘身边，毫无剑修勇猛直前的精锐之气，让他很看不顺眼……但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程野秋的气质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

    第二日，程野秋来到玲珑堂，寻找宗门任务。

    分派任务的师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师侄才入练气吧？此时应该好好打坐吸纳灵气才是。”

    程野秋不好说自己根骨特殊，吸纳灵气无用，只道：“多谢师叔教诲，只是弟子有些别的需要。”

    玲珑堂师叔摇摇头，丢给他一面铜镜：“在里面挑吧。”

    铜镜上显示出一行一行水渍般的字样，滚动一条条任务。

    程野秋仔细挑选了一会，找到去雷木小洞天采集灵石的任务。

    小洞天是清尘宗自己的秘境，是从大世界本身独立出去的小世界，因着空间结构不稳定，灵气与大世界区别极大，不适宜修炼，倒很适合生长一些奇花异草。

    自然，也有一些未经驯化的灵兽，有不少风险。所以低阶弟子进入小洞天，一般由高阶弟子带队。

    还有一个选择雷木小洞天的缘故，便是程野秋记得他入剑峰之后不久，雷木小洞天内降生了一件玄物，后来被药峰的寒月真人得了去。

    程野秋自然不指望自己能浑水摸鱼，只是玄物降生时，小洞天内灵气会比寻常活跃，方便修炼；寒月真人在雷木小洞天，其他峰的首席弟子便都很懂事地不去打扰，他便可以安心在雷木小洞天里凝练天星骨。

    程野秋抵达小洞天的入口，诧异地看着飘在半空那个宝蓝色的身影。

    凌歌笑？

    程野秋又明悟过来：大概只有凌歌笑这种傲气凌人的天才，才不管避嫌不避嫌。

    凌歌笑一脸不耐地平躺在飞剑上，闭着眼睛道：“人齐了吗？齐了我们就走。”

    就在他准备带弟子们进入小洞天时，忽然被人拦下：“凌师兄，等一下。”

    程野秋神色微微一变，瞬间低下了头。

    凌歌笑对宋酒尘的表情立刻和缓下来：“宋师弟怎么了？”

    宋酒尘飞到他身边，含笑向下看了一圈：“雷木小洞天里比较危险，这些师弟里有不少低阶弟子，我带一些去云水小洞天。”

    凌歌笑自然乐得：“正好，省的我费劲照顾他们。”

    宋酒尘扫了一眼下面的弟子，笑道：“诸位师弟若有担心的可随我来，你们的任务在云水小洞天亦可完成。”

    这些低阶弟子都知道宋酒尘温和谦恭、凌歌笑傲慢冷漠，自然都呼啦啦地向宋酒尘那边涌过去，只剩下少数几个人留在凌歌笑这里。

    宋酒尘的目光落在程野秋身上。

    程野秋低着头，依然能感受到宋酒尘的疑惑。

    ——在宋酒尘的心中，恐怕会觉得只要他出现，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跑到他那边去吧。

    “程师弟，你境界尚浅，贸然去雷木小洞天，恐有危险。”

    听到宋酒尘的声音，程野秋定了定神，恭敬地道：“多谢宋师兄关爱，弟子不过是去小洞天见识见识，想来无妨。”

    宋酒尘眸光微垂，转头对凌歌笑道：“既然如此，凌师兄多帮我照顾一下程师弟。”

    这话一出，不少低阶弟子都隐晦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被宋师兄特别关心的弟子。

    凌歌笑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

    宋酒尘又在自己身后的弟子中看了两眼，有两个弟子站了出来，又回到了凌歌笑的队伍。

    程野秋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眉心微蹙又快速松开。

    前世这一类的对话倒也经常出现。那时候他满心欢喜觉得宋师兄对自己特别相待，却没想过这些话说得多了，在别人眼里，他就与宋酒尘绑定在一起，彻底变成宋酒尘的小跟班。

    而做宋酒尘的小跟班，又有什么用？平白遭低阶弟子们嫉妒，却也从未融入宋酒尘所在的环境，单从宋酒尘的好友凌歌笑对自己向来看不起的态度便知道结果。

    而且……宋酒尘倒是仔细，还叫人看着他。

    进了雷木小洞天，凌歌笑对程野秋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你拿着这个，有危险就捏碎，我会过来。”

    程野秋道了谢，凌歌笑继续躺在飞剑上睡觉。

    那两个同样是剑峰的弟子凑了过来，个子矮的那个满脸不加掩饰的鄙夷，个子高的那个嘴里的话倒是还客气：“程师弟，我们一同探索，彼此有个照应，如何？”

    程野秋知道这两个人是宋酒尘的拥趸，故意流露出一丝害怕的表情：“雷木小洞天里雷声如此之大，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安……便在附近两三里地里转转吧。”

    个子矮的那个顿时“嗤”地笑出声来。

    ——两三里地够干什么的？

    另一个表情也不自在了起来：“程师弟如此谨慎虽是好事，只是若如此，岂不是白费了来小洞天的机会？”

    “两位师兄修为高深，不妨深入探测，我就在凌师兄附近吧，若有危险，凌师兄也赶得及。”

    凌歌笑在飞剑上睁开一只眼睛扫了这边一眼。

    那两个弟子果然不甘心浪费机会，不再要和程野秋组队，结伴去了。

    程野秋这才动身，向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踏出脚步。

    ……

    雷木小洞天永远处于下雨状态，天上时不时就有闪亮的雷电劈下来。拜雷电所赐，这里有很多雷属性的天然灵物。

    程野秋一个人没有按路走，只看着那些形状比较稀奇古怪的灵草灵花，上手摸一摸，用天星骨感应一下，若有价值就带上。灵草附近多有灵石，刚好可以带回去给宗门交差。

    大约过了两三日，程野秋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盘算了一下价值，觉得兑换成培元丹够自己用很久，正要打道回府，忽然听到一阵杂音。

    他皱了皱眉，小心绕过一个山头，扫了一眼，顿时敛气屏声。

    就在不远处，一条足有十几丈长的双头巨蟒盘绕在一株朱红色的花附近，和不远处的人对峙。

    令程野秋诧异的是，那人看起来竟然只有七八岁，不知道是哪位同门的孩子。

    巨蟒看似纹丝不动，实际上正慢悠悠地向那小孩蠕动。

    程野秋抿了抿唇，思索着自己有什么法子能救人——最后发现，他唯一有用的就是凌歌笑给他的护符。

    既然是救人，程野秋也就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的，掏出护符正要捏碎，忽然见那个小孩凌空飞起，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绕到巨蟒身后，一把拔了花，转身就跑。

    刚巧不巧，就冲着程野秋这边来，一头撞进了程野秋的怀里，把他的护符都撞飞了。

    程野秋下意识接住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这孩子“咕咚”一声，一句话不说直接晕了过去。

    巨蟒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四只怨毒的蛇瞳盯了过来。

    程野秋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