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锦城某栋烂尾楼内部。

    这本是集住宅酒店商城购物中心一体的一项大工程，占地面积很大，外观看起来颇壮观，身处其中的人会很容易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但开工到一半就没再进行下去，此处废弃数年，现在呈一片灰暗空旷光秃的景象。

    江虞穿一身暗色调风衣，戴着口罩帽子，站在接近顶楼的楼层。

    从这里往外看去，能看见对面高高矗立着的其他大楼，再往下看是一条宽阔的街道，此地并非繁华地段，路边没两个行人，只时不时有车经过。

    他转身去到隐蔽角落处，商星津被封住嘴，束缚了手脚，整个人同一只立柱捆在了一起。

    要把商星津单独哄出来不难，难点是避开商亦寒安排在身边的人。

    但好在有的是人愿意帮江虞，而商亦寒也没料到江虞会做这种事，所以几乎没有防备，于是他也不需把事情做得太绝，就足以达成目的。

    江虞在商星津面前蹲下，伸着头观察对方的神情。

    他的姿势有种街头小流氓的习气，但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过好看，甚至能从头发丝精致到身上每一根汗毛，因而哪怕他把自己包得还算严实，动作时也没什么气质可言，却依旧让观者有种置身电影场景中的感觉。

    商星津的眼神里有不可置信，担忧和恐惧，也有惊愕和愤怒，他此时无法开口也无法自由行动，仅仅只能看着江虞。

    唔，男主啊。江虞站直了身体，取下口罩，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心中颇多感叹。

    炮灰反派，和每个世界的主角比起来，只是价值极为低下的虫子般的存在。

    很多世界都根本用不着主角出手，主角身边簇拥着的那些人，随便出来一个谁，哪怕是第n号配角，都能直接把炮灰碾死。

    很多时候，炮灰反派不是在衬托主角的光辉耀眼，就是成为其他人接近和讨好主角的踏板。

    炮灰反派总是会针对主角，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只是跳梁小丑，只是个纯粹的笑话，只是推进剧情的工具。多廉价多狼狈，多可耻多无聊的一生啊。

    就像这个世界。

    剧本中的冯淏，他的死并不是意外，在监狱中攻击他致死的囚犯，大概率是男主商星津身边某个人的安排。

    而男主甚至根本不会知道冯淏的死。

    江虞没有嫉妒这些世界主角或是怎样，很多炮灰反派做下的蠢事恶事都完全值得滚去死一死，江虞只是太多次、太多次在主角对面活得太狼狈，最后又死得太卑微，所以难以自控的对主角更好奇，更有探究欲。

    作为炮灰反派时，他好像永远能看到的只有主角的一片衣角，一个背影，当主角在上升时，他就是那个仰望着主角的，落在最下面的，死在泥泞中的，不会被任何人在意的存在。

    江虞本想对着商星津说点什么，抒发一下此刻心情什么的，但最终他只是笑了笑，用眼罩蒙住商星津的双眼。

    很快，他的合谋者赶了过来，做了变装的宋竹飞出现在了这里。

    这一层面积很大又极为空旷，二人走到远处，宋竹飞遥遥望了眼商星津，又看向江虞，“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样做，但是小淏，我一定会帮你的。”

    “把他带走吧。”江虞道：“先藏个几天，什么时候我入了狱，再等一天，就可以把他放了。”

    宋竹飞走近江虞，声音越来越低，暧昧道：“小淏，我为了你做到这种程度，甚至不惜得罪商家，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我现在可以先要点奖励吗？”这是想要甜头了。

    “这件事结束后，”江虞转身看向外面阴沉的天空，“商亦寒不会想继续和我在一起，等商家确认了商星津没事，之后也不会再针对我……到那个时候，我就是你的了。”

    江虞侧头看着宋竹飞，他吐出一口烟圈，灰白烟雾缭绕着他的面容，他微微笑着，“快下雨了，这个天气正合适。”

    雨天，调查搜索的难度也会变高，更有助于宋竹飞带走商星津。

    ***

    等商亦寒赶来时，就见警方围成了一个半圆，几米之外，江虞独自站在所有人对面，有狂风从他背后袭来，卷起他的风衣衣摆，雨水已在地上积出了一个小潭。

    最后一支烟落到地上，江虞拿鞋子踩灭了那点火星。

    他身后两步外就是高楼边沿，若是不小心一脚踏空，这个高度，坠楼必无生还可能。

    看见商亦寒出现，江虞笑了，他双眸中仿佛染有血色，面色苍白，笑容却玩味，肆意而轻狂。

    两天前，冯淏和商星津失踪，似是被人绑架，但随后得到的线索，传来的信息，却表明此事主导者就是冯淏本人。

    谁也不理解，冯淏明明被商亦寒养得好好的，这眼看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什么突然又对人家侄子下手了？有人便聊起冯少当初被逐出家门的原因，就是因为招惹了商星津。

    暗中推波助澜者众多，将商亦寒看上了冯淏，不仅没有教训这个得罪自己侄子的垃圾，反而还任由他继续同自己侄子接触的事扩散。

    商家那边也听说了消息，商亦寒的哥哥，同时也是商星津的父亲直接赶了过来。

    有其他商家人出手牵制，加上锦城许多想要分开商亦寒和冯淏的人暗中帮忙，江虞就不用担心自己不是被警方抓走，而是被商亦寒给直接扣下了。

    要知道，炮灰反派在剧本中的最后结局，就是因为欲伤害男主商星津而不成，被送入监狱后死亡。

    江虞估摸了下情况，商星津现在对他几乎是不设防，而他又并不想真的伤害到对方，贸然出手，他也是颇多顾虑，放不开手脚。

    且后续很大可能是被商亦寒设法制服，并直接关进私人小x屋接受各种再“教育”。没办法，对方有钱有人有势力有能耐，如果不把事情闹得大一些，他根本无法完成剧本结局。

    于是思索一段时间后，他暗中和宋竹飞见面，联系上这个人合谋做了一系列准备……

    现在。

    江虞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笑道：“……我杀了他。”

    商亦寒脸色极为恐怖，商星津的父亲更是痛不欲生。

    江虞举起双手束手就擒，很快被人按倒，戴上手铐押往警局。

    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依旧很平静，心跳如常，嘴角含笑，模样冷酷而从容。

    看守所，审讯室内。

    审讯灯正对着江虞的脸，在这种强光笼罩下，他的面容依旧精致得毫无瑕疵，放大了一寸寸观察也美得让人心折。

    江虞倒是挺配合，但审讯进展仍然缓慢，常规的审讯手段对江虞用处不大，而他只主动说自己愿意说的，不想说的是一个字也不会往外吐，堪称守口如瓶。

    犯罪动机是对商星津的嫉恨，包括自己被家族断绝关系，认为这都是商星津的错。

    犯罪过程江虞说得也挺详细，听着让人悚然，但最主要的，有关尸体位置的信息，他提出除非自己入狱，否则不会多说一个字。

    审讯室内部有同步录音录像，这些视频影像很快出现在商亦寒等人面前。

    商亦寒仍然在让人调查外界情况，尤其前段时间以来至今江虞对外接触的所有人，一点一滴详细的查。

    江虞就像一个谜，这个谜有着奇怪的目的，做着旁人看来奇怪的事，但这些事对他个人而言一定是有意义的。

    隐隐的，商亦寒怀疑星津并没有出事。

    但这点没有证据的怀疑，根本无法说服其他商家人。

    商星津的父亲更是忍不住动手打了商亦寒，以一个兄长同时也是孩子父亲的身份，质问商亦寒为什么要和冯淏这样的人亲近，为什么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一个最初就得罪过自己侄子的渣滓。

    商亦寒无法反驳。

    现在为了让江虞说出尸体所在，商家出了手，推动了整个审讯到判刑的流程，以极快的速度，竟在三天后，就让江虞成功入狱。

    监狱中的囚犯从未见过像江虞这么好看的人，穿着囚服毫无妆点也比别人浓妆艳抹身着华服带滤镜拍下来的视频漂亮太多，简直是天生的发光体。

    能被抓进来的人都是没什么道德底线的家伙，看着江虞就完全走不动道了，随之升起的就是占有和亵玩的欲望。好在这还是第一天，暂时没人在这时候下手。

    当夜，江虞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很快就将离开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在以往每一次扮演的角色快迎来死亡的时候也有。

    以往江虞认为这是系统给予的某种提示，但现在系统不在，这种感觉却没有消失，包括最初进入这个世界时自动接收的角色剧本和记忆场景片段……看样子，这些东西其实一直和系统无关。

    那么，系统在这其中充当着的角色，难道仅仅只是负责监视他完成扮演？

    第二日清晨，几乎完好无损的商星津出现在了街头，随即迅速被发现，商家人紧接着赶来将他接走。

    在做过一系列检查，确认商星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没有任何问题，这下商家人也觉得奇怪了。

    商星津无事，那么江虞的杀人罪就不成立。

    与此同时，商亦寒第一时间安排人去联系监狱内部，他要知道有关江虞在其中的任何情况。

    虽说商星津没有出事，但商家人同样不能再任由商亦寒继续和江虞纠缠，遂想出手阻止。

    然而商亦寒本身的能量已足以任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大多数事情，商家人能说服他，是因为他们是自己的家人，所以商亦寒愿意被说服。但当他真正下了决定，家人也不能够阻止。

    “……亦寒，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最初是源于对方的美丽，毕竟这种美甚至极致到超越了极致，如何不让人想要拥有？随后是好奇，紧接着产生更多好感，迅速沦陷，喜欢上对方的一切，好的坏的，一点一滴，全都喜欢得不得了。

    活了快三十年，商亦寒一直牢牢掌控着自己的人生道路及前进的方向，他少有停顿过，也少有后悔时，前路并不会让他产生多少犹豫或迟疑……

    但在江虞出现后，未来突然就变得神秘而复杂，好像也更有趣味，需要考虑的东西虽开始变多，可同时他得到的喜悦和满足也跟着增多，对他而言，爱一个人，就是如此——

    在商星津现身的当天，狱中的江虞意外卷入犯人的乱斗，当场身亡。

    但奇怪的是，随后他的尸体就被以最快的速度走了程序并送去火化，没有通知其家人或做其他更合乎流程的处理。

    当商亦寒，宋竹飞，荣致等人得到消息时，竟是只剩下了骨灰。

    “不可能！”商亦寒让人去查，但得到的信息却是，当时在现场的人都确认了江虞已死，随后尸体送往火葬场同样有人证存在，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愿意相信……

    这个世界当然没人知道，炮灰反派的宿命本就是如此，生前没几人在意，死后更要悄然无声，不激起一丁点水花。

    换作前身冯淏，他就算连骨灰都不剩下，也没有人会追根究底，时间一长，更是连其曾经存在的记忆都会被人忘个干净。

    江虞却不同，他激起的水花不如说是海啸，他的死也导致太多人去探寻追查。

    很多人不相信他已死，可当人证物证出现后，又有人怀疑他并未被火化，尸体是被谁给偷走，说不定还被做成了标本收藏……但同样只是臆测，拿不出证据。

    ***

    一片纯白的虚无空间中——

    江虞刚从死亡的阴影中脱离，就差点又因虚无空间ptsd而当场裂开。往常系统在的时候，他回归的都是一个现代酒店房间样式的空间。

    江虞曾经有三次放弃扮演任务，而后就被困入这时间流逝极为缓慢的虚无空间，那是比死亡还要令他痛苦的折磨。

    但此刻，他盘腿浮在半空，看着眼前虚空中出现的一行行文字，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江虞会穿越和系统没什么关系。

    最初，他在自己原本的世界被卷入了一场万年难遇的时空乱流，本该身魂湮灭彻底消亡的他，在紧要关头机缘巧合与这个虚无空间绑定。

    虚无空间能和三千世界中各种书世界交流，而作为空间的主人兼“打工仔”，江虞需穿去那些书世界，顶替扮演某一类缺失的角色。

    当他任务结束功成身退，那些世界会付给虚无空间一定的“报酬”。

    这报酬是一种特殊力量，有助于虚无空间的提升，同时虚无空间也会将这力量的一部分用于修复江虞的身体，使身体恢复至年轻健康的活人状态。

    至于江虞此前受到的被困虚无空间的“惩罚”。

    那是因为在书世界中，江虞由于精神严重崩溃，还没开始进行任务就直接自杀离开，书世界自然也不会给予报酬。

    这种情况下要修复江虞的身体，需要他在虚无空间待上很长时间。

    和虚无空间绑定的人，依旧是纯纯的普通人类，但却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另类永生……这也是一种恒久的恐怖折磨。

    系统则是个纯粹的外来者。

    它正巧在江虞和虚无空间绑定后出现，仗着虚无空间还没得到提升，缺乏力量，不能和江虞进行有效沟通，便趁机做起了中间商。

    系统在江虞任务时监视控制，而当江虞完成任务后，书世界给予的报酬就被眼馋许久的系统强行搜刮掉大部分，只留下一小部分给虚无空间，勉强能用来修复江虞的身体。

    但就在江虞进入上个世界时，外界突然出现了一场恐怖的震荡，系统当时正要跟江虞一起离开，可还没来得及走就被那震荡带来的力量给抓住了。

    没了系统，也就没了伪装光环，江虞上个世界虽保证了冯淏基本的纨绔二代人设没崩，但整个过程里炮灰反派要走的剧情是直接浮云了一大半……

    好在江虞最终还是维持住了剧本中几个重要的关键剧情节点没有断，尤其最后因为针对男主而被送入监狱并狗带，大方向上和剧本还算相符，这也足够了。

    总之，当江虞扮演的冯淏濒死之际，对应的书世界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报酬给了过来。

    因为系统这件事，让虚无空间明白了许多问题越早沟通越好，否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例如江虞之前数十次扮演炮灰反派获得的酬劳，就都被系统抢走了。

    趁着系统消失，虚无空间利用这次得到的报酬力量，先给江虞修复了身体，随即火速给他解释了整个情况。

    江虞：“。”

    总结一下。

    他不是给系统打工，而是给虚无空间打工。

    因为他绑定了这片空间，从此想死也死不掉。

    他完成一个扮演任务，得到的报酬会被用来提升虚无空间，顺带迅速修复他的身体。

    如果他没完成扮演任务，没得到报酬，虚无空间同样也能修复他的身体，只是过程将非常非常漫长，他会被长久困在虚无空间中，这比死还令人痛苦……

    累了，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