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颗种子

    插卡，开机，手机里响起了悦耳的铃声。

    荆红做事很周到，送了手机，也送了配套的手机号码。要不然，于小红现在的情况，还真没法自己去办理号码。

    除此之外，她还在盒子里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自己的联系方式。

    于小红将这张纸条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带着别样的光彩，轻轻点头，“她很厉害。”

    在于小红心里，郑艺和荆红不同。郑艺是她在绝望之中看到的奇迹，荆红却是这人间对她发出的善意。郑艺让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出来，而荆红却让她看到了前路的方向。

    ——她们都是小红，她以后，也能变成这样的人吗？

    荆红像一个标准的榜样，让她具体而确切地看到了，这个世界成功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

    然后在心底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等待着终有一日，破土发芽。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变化太快，于小红虽然看起来好像已经接受了，但其实心里未必没有茫然。以前她只想过要怎么挣脱那一切，现在好像真正挣脱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来，一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在面对任何情况的时候保持沉默，二也是因为有郑艺在身边，让她没有那么慌。

    但郑艺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于小红心里未必不害怕——怕她会如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

    郑艺不动声色地暗示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她做得很隐蔽，以为于小红应该会需要一段时间来理解、适应和接受，最终变成习惯。到那个时候，她就算离开也可以放心了。

    但于小红远比她想象的更敏感，其实已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她的想法。

    这让她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迫切感，而荆红出现在了恰到好处的时间，让于小红知道自己的迫切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向哪里去。

    而这时，郑艺说出了一句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话，“你好好努力，以后也可以像她这么厉害的。”

    于小红眼中光芒微亮。但她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心事和想法藏起来，所以没有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承诺，而是将这个念头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等待着它实现的那一天。

    面上，她看起来毫无异常，举着已经开机的手机问郑艺，“姐姐，这个要怎么做？”

    郑艺指点着她完成了各种设置，下载了各种会用到的app，熟悉了系统的使用，又将唯一一个联系人荆红的号码保存上。

    在短暂的过了把瘾之后，于小红就主动打开了学习app。郑艺在一旁看着，都被她的自律吓了一跳。

    小姑娘学习成绩一般，但主要是因为有太多事分心。她经历得太多，尽管自己还懵懵懂懂，但是从周围大人们的反应上，也明白了一件事：学习是一件好事，也是像她这样的人唯一能走的路。

    只不过以前她虽然知道这一点，但除了家务分心之外，也不免常怀忧虑：国家只有九年义务教育，那个时候，于大强还会送她继续上学吗？甚至，常年遭受家暴的她，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现在，这些笼在她命运上空的乌云都消散了，她又刚刚才看清了前面的道路和方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努力了。

    何况还有郑艺在一边看着，她更不敢懈怠。

    郑艺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她上网去看看与自己有关的舆论，主要是怕看到负面的评论，会影响到她的心态。现在见她投入学习之中，也不用纠结了，便也放下心来。

    但该来的事，是躲不过的。

    新手机的很多通知消息都是系统设置，就在于小红潜心学习的时候，头顶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横幅，是系统推送了一条热门新闻：被家暴的女孩于小红首度接受采访，带你走近最真实的她，揭秘家暴阴云笼罩下的生活！

    “……”荆红动作够快的。

    郑艺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于小红的表情，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看起来十分冷静，伸手点开了那条消息。

    “小红……”郑艺叫了一声，但她旋即想起来，荆红将手机给于小红，就是希望她能够接触外界，而不是被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保护起来。这与郑艺的想法是一致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阻拦？

    好在荆红还是很可靠的，虽然标题颇有博眼球的意思，但内里的内容都没有脱离之前的采访，带着官媒的公正与平和，再加上荆红冷静的笔调和出众的文笔，在第一时间抓住读者的同时，又能不知不觉地引导他们的情绪。

    特别是她放出来的两张于小红的照片。

    第一张她刚进医院时的照片，郑艺猜测估计是荆红从警方那边拿到的。照片里的于小红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瘦骨嶙峋，半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只露出额头上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疤，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第二张就是荆红在病房门口偷拍的那张，于小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适应似的笑了一下。

    那笑是僵硬的，可却又是动人的。任谁看到这张照片，都能够感受到她终于接触到新生活时那种拘谨又期待的感觉。

    两张照片的对比触目惊心，让人想到她过去糟糕的生活环境，又欣慰于她已经从那种环境之中脱离，让所有关注着她的人都忍不住跟着松了一口气。

    所以这篇文章一发出来，立刻就上了热门，被无数人转发出去。尽管它并未能回答那几个网友们目前最关注的问题，但确实如标题所说的那样，带大家认识了一个真实的于小红。

    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虽然过早地承受了生活的摧折，却像是一株柔韧的小草，挣扎着生根发芽。

    郑艺看完这篇报道，稍微松了一口气。

    文章里表达出的立场已经十分鲜明了，大多数人看完之后，也会跟着站在于小红这一边。

    果然，点开评论区一看，大部分都是在心疼于小红，希望她能尽快摆脱一切，适应新生活，同时也不免将于大强骂了个狗血淋头。毕竟当爹当到这个份上，基本上是不做人了。

    荆红也在文章里放出了于小红拒绝捐款的消息，大家心疼之余，发现没什么能为她做的，也只能多骂一骂于大强。

    不过世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这篇文章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过了最开始一边倒的阶段之后，零零星星的质疑也出现在了评论区。其中最多的，还是揪着直播的事不放，要一个解释。

    这是郑艺搞出来的问题，所以她这两天也在想该怎么解决。

    之前她没有跟于小红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这会儿都已经看到了，也没必要回避，郑艺就直接将之点了出来，“这个问题，以后会有很多人问你，咱们得想想要怎么回答。”

    “我知道该怎么说。”于小红小声道。

    郑艺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于小红看着她，语气和眼神都是平静的，“要哭，哭得越惨越好。”

    卖惨确实是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的最好的办法，可是听到这句话从于小红的嘴里说出来，郑艺不知怎么，自己倒想哭了。

    这个聪明的小姑娘，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角落里，却一直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学着自己需要的东西。眼泪是一样武器，她早就知道，之所以不用，是因为这武器对于大强那种人渣而言是没有用的，越哭，他才越高兴。

    但如果是对着外界，对着媒体，就有用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啊，偏偏又让她落到了这样的处境。幸好郑艺现在是虚影状态，根本没有眼泪，哭不出来。只是被那种情绪在胸口堵了一下，她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对，就是这样。”

    ……

    荆红的这篇文章，就像是一个信号。

    第二天，警方这边就派了人过来，还带来了他们为于小红请的律师。

    这个案子的情况是比较清楚的，现在外界的关注度很高，自然也不能拖太长时间，所以警方已经打算提起诉讼了。这一回过来，就是要跟于小红对一下法庭上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要在法庭上游刃有余，就要事先将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等到流程熟悉得差不多，案件也就该开庭了。

    任凭郑艺心里如何忐忑，于小红终究要迈出这一步，去面对那些即将朝她涌来的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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