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串串

    林珑预料到巨响网络会对自家产业园出手，只不过没想到他们的速度这么快。

    会议开完的第二天，陆西楌刚打卡上班，杯中的咖啡还没泡热，就收到了总经办的电话——巨响网络的一位“业务员”联络了盛夏工作室，想中午约盛夏的负责人见个面。

    他们来了。

    狼来了。

    嗅到肉的香味而来。

    这是陆西楌的第一反应。

    盛夏工作室是整个软件园区业绩最差的工作室。柿子总是捡软的捏，这一次，巨响网络直接从软件园区最短板的工作室下手，想要逐步瓦解顾家在国内游戏圈的话语权。真可谓是很高明的一招。

    他只思忖了几分钟，就决定要力保盛夏工作室——如果软件园失去了盛夏工作室，不至于会蒙受经济上的重大损失。却会动摇园内几十家工作室的信心。

    在这个黄金和美元比跌的年头里，信心就是唯一的投资保障。

    同样想法的还有林珑，她刚收到消息，就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压力。

    别的不说，巨响网络承诺的收购待遇是很好的。比方说收购合并以后，程序猿全部涨工资、美工人手扩容一倍。还有跟巨响网络旗下的媒体公司共享营销资源等。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实业鼓励政策，是令任何一个工作室高层都眼红的福利。

    在这样优惠的现实条件下，人心是会浮动，也会思变的。毕竟职场的一条铁律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所有员工都会好好思量思量：跳槽，or，不跳槽？

    林珑跟陆西楌通电话的时候，两人很快沆瀣一气。他们都意识到了这是一场内战加外仗，而且双方的实力并不对等。

    巨响网络目前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投资巨子，还背靠华尔街资本，有的是钱砸场子。

    “大小姐，中午我跟你一块去见他们。”

    陆西楌知道这是一场硬仗，林珑目前还没商业谈判的经验，他得过去撑场子。

    林珑整理了一沓资料：“不用。你忙你的。中午我带老丁和杰米一起去跟对方代表谈判。”

    陆西楌：？？？

    “我真的能行的啦！你放心，不行我再叫你过去。”

    林珑就知道陆大军师不放心自己，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能事事都依靠狗头军师。

    陆西楌只好答应下来。这样谈生意的大场合，以后会越来越多。大小姐将来会掌握集团内的实权，提前锻炼一下也很好。

    林珑没忘了犒劳一下自己：“谈判完了你来接我，我要去大学城吃京酱肉丝！”

    “好。”

    陆西楌挂了电话，寻思：中午还是守着手机比较好。

    ***

    另一边。

    中午十一点刚过，巨响代表团约他们在一家酒店见面，订的是豪华包厢。

    代表团为首的男子名叫秦启文。长相帅的出奇。面部刀劈斧凿，五官深邃，眼睛深蓝，薄削的唇轻抿一线，鼻子挺而直。是让人一看就能刷满异性好感度的大帅哥。

    对方明显走的是雅痞的风范，笑容随意且慵懒，和顾溪流的邪魅以及陆西楌的儒雅完全不一样。

    秦启文也打量了一番她。陆总监的美貌，算是他见过的中国女人中最顶尖的那一类。

    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样好看的女人应该进娱乐圈，光芒万丈，不应该在商场厮杀，跟铜臭混为一谈。

    最后，目光落在了她手头的资料上，笑着打趣道：“陆总监很重视这次的见面，还捯饬了不少巨响的资料？”

    “嗯，知己知彼，我相信你们也捯饬了不少盛夏的资料。”

    林珑咳嗽一声。迅速把人皆有的爱美之心收起来，花痴不可取，她全身心进入了工作状态。

    “那我就直接说吧。”秦启文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们的工作室经营的不景气。经济上，得不到上级的拨款支援。人力资源上，你们工作室才22个人。作品上，也只有单一的《蔷薇》ip。你们想过没有，这样下去盛夏还能撑多久？”

    “撑到年底应该没问题吧。”林珑皮笑肉不笑。

    对方这是口头挑拨盛夏和产业园的关系，还说产业园不拨资源给盛夏？忽悠他们呢！

    她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我也直接说吧。我知道巨响网络是一家怎样的投资公司。一句话概括：在kpi面前，玩家的用户体验一文不值。你们批准项目资金和投资方案，只看一个标准：那就是财务算出的预期盈利。只有盈利方案多的项目，你们才会全身心去投资。”

    秦启文愣了愣，没想到林珑概括的这么准确。没错，巨响网络确实是一家以“kpi”（绩效考核）为一切衡量指标的公司。至于用户体验？不，氪金体验至上。

    有钱的玩家就是大爷，没钱的穷鬼滚出去，别浪费服务器资源——

    这是他们公司内部的口号。

    秦启文的道行也不浅, 他想了想，便反问道：“陆总监，我相信中国人都听说过一句老话：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觉得用户体验至上的模式，还能再维持几个春秋？不找个强硬后台的话，游戏的用户体验再好，也难以在这复杂的市场上生存。”

    “这个你放心，顾氏集团现在是我们的后台。产业园的另一位陆经理答应我了，只要盛夏把游戏经营好，拿到的优惠政策不会比巨响少。”林珑说一不二。

    秦启文轻轻一笑：“那你凭什么觉得，堂堂首富顾氏集团，会照顾你们盛夏小小一间工作室？就凭……某个经理的一面之词？”

    林珑：……我能说这就是我家的生意吗？当然不能。所以她换了种说法：“秦先生，咱们都开门见山吧。你们巨响网络的融资条件好是好，却是以高昂的代价来换取的。”

    她先拿出一份资料，这是巨响网络旗下游戏的公开流水成绩：“一来，假如我们答应加盟巨响，你们就会全面改革《蔷薇》的氪金模式。一切以短期盈利为主。所有的游戏产品都是月抛模式。这样一来，盛夏工作室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二份资料是巨响的背景：“二来，巨响网络本身是个很复杂的集团利益综合体。我查了下你们的股权结构，40%来自国内，60%来自国外。一共拥有12位大股东，旗下有36家关联公司。商业上有个很简单的道理：股权结构越是复杂的公司，那么他的日常工作批准流程越繁琐。”

    “在你们这种公司框架下，如果我们工作室要进行什么活动，都要经过上级的层层审批。工作效率极其低下，游戏策划的自主权力全盘让位于上级的指令。甚至于，你们口头上说的那些好处……到时候能不能兑现呢？还要经过十二位股东的投票表决。”

    最后一份资料，也不能算是资料，而是一份《反垄断法》，她笑眯眯道：“三来，外国资本进入我国，是需要受到我国的市场管理局监督的。有些跨国小动作还是别想得那么美好。你没听说过一句俗语吗？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

    秦启文完全懵了。

    他是美国华尔街的精英，纵横国内游戏市场无敌手，却第一次见到如此精明的对手。

    林珑犀利到一针见血，她完全知道巨响打的什么算盘，而且把他们的垄断计划看了个明明白白。

    秦启文甚至都怀疑人生……中国的女商人，都这么嗅觉敏锐吗？

    “……”旁边的杰米和丁经理一听，顿时冷汗直冒：乖乖，这融资方面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本以为投奔巨响网络是一笔好生意，大家都稳赚不赔。可是听林珑这么一分析，这完全是个大坑啊，是巨响网络想让盛夏死在他们手里！

    林珑最后淡淡道：“巨响在干什么，你们自个心里也清楚。咱们不打哑谜，收购与垄断是一把双刃剑。小心自己养蛊被反噬。这里是中国，不是国际资本横行霸道的市场。”

    啪啪啪——

    老丁和杰米差点都鼓起掌来，卧槽，陆总监太杠了有木有！

    今儿他们可算是服气了。看看什么叫大局观，什么叫有理有据，陆总监是个人才啊！

    而秦启文最终铩羽而归，没有再谈收购的事宜。

    ***

    但这件事还没结束。

    走出酒店，天色不早了，林珑正准备去地下停车场，迎面而来一辆宝马轿车。

    车窗摇下，露出的是秦启文的一张脸。和刚才雅痞的态度不一样，这一次，他换上了很郑重的笑容，“陆总监，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家司机会来接我的。”林珑警惕敌人的糖衣炮弹。

    “我没有恶意。”秦启文看她浑身防备的姿势，只觉得好笑，干脆客客气气道：“我是真想再听你说几句对巨响网络的评价。”顿了顿，他也不吝啬透露自己的底细：“其实我刚加盟巨响没多久。在来中国之前，我在华尔街经营一家中外投资理财公司。”

    林珑明白了：“你是代表外资来中国收购游戏工作室的？”

    “也可以这么说。巨响的那12位股东之一，是我的叔叔。他是个美籍华人，专门研究美国硅谷市场的股票。他还说，世界市场的未来在中国，所以劝说我回到国内来发展。”秦启文看着她，满满是欣赏之色：“你是我回到国内第一次碰到的硬茬子。”

    “你叔叔是秦栋山？”

    林珑猜了出来，巨响的十二大股东，只有秦栋山这个美籍华人是在硅谷发家的。

    “是。”秦启文再次发出了邀请：“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今晚你能不能赏个面子一起吃顿饭？”

    秦启文是秦栋山的侄子啊……

    国内开发软件公司的，哪个不知道：秦栋山是目前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软件公司巨头呢？

    但……

    她看了下时间，马上陆西楌就要来了，她只会坐他的车子回家。

    她果断拒绝道：“不好意思秦先生，今晚我有约了，您还是早点回去跟你叔叔复命吧。”

    “没关系。”被拒绝的秦启文也没尴尬，反而洒脱一笑，很有绅士风度道：“反正来日方长，陆总监，我期待你以后会回心转意的。”

    说完，他递过去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法。言外之意，如果她反悔了，想要投奔巨响网络，随时随地可以联系他。

    林珑只冷漠地笑了笑，有我在，坚决不让外国资本进中国来鲸吞文化市场。

    这不是金融问题，这是道德原则问题。

    “再见！”

    远远看见熟悉的宝马车牌，林珑直接走向了前方，连秦启文的名片都没有接。

    “……”

    秦启文的名片悬在半空中，他愣了愣，第一次有女人敢如此给自己甩脸色看。

    倒是陆西楌在反光镜中看到了这一幕，他本来是个心思极其敏捷的人，此刻也不明所以，只好问道：“大小姐，那个人是想结交你吗？”

    “他大概是想追我，哼，我才不喜欢串串呢！”作为美美的女主角，林珑这点自觉性还是有的。

    陆西楌好奇：“串串？”

    林珑解释道：“就是混血的意思！”狗头串串.jpg

    陆西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