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苏家人来势汹汹，陆曦九和站在他身后的管家朱叔一直没有机会说话。

    朱叔在陆宅工作多年，年轻时跟在陆老爷子身边，照顾过幼时的陆复。陆复结婚时，老爷子把他调到儿子的宅邸帮忙打理家事。

    后来陆复离婚，恢复单身之后忙于工作和私事，很少回来，独留几个月大的陆曦九在宅邸，都是朱叔在悉心照料。

    因为早产，陆曦九出生时有些器官发育不完全，比一般小婴儿还要脆弱，刚出生的一个月一直待在恒温箱。两岁以前，他时常半夜突发高烧，呼吸暂停，都是朱叔连夜送他去医院。

    朱叔看着陆曦九从一点点大的小哭包长到四岁，虽是主从，感情却十分深厚。朱老师打电话到宅邸时，他正准备午休，接到电话谁也没有通知，径直出门。

    朱叔年轻时跟着陆老爷子做事，脾气暴躁。如今年纪大了，心态日渐平和，遇事不急躁，更不喜争抢。

    到达幼儿园时，苏家人已经占领办公室，声势浩大。事情他在电话里听朱老师说了，没有立刻出头，默默在陆曦九身后站定。

    陆曦九起初只把苏俊锋当不懂事的熊孩子，没怎么放在心上，委实没有料到一个午休能闹出这么多事。

    上一世，苏俊锋喜欢找他麻烦，顾白夜出现后，加上赵星露也经常一起玩，后来渐渐就没见过。

    他记忆中没有闹出过这样大的事。

    今天第一次见到苏俊锋的家长，对方不断用眼神、手势、言语朝他施压、恐吓，他有些走神，对眼前的场景提不起兴致。

    上一世，五岁的陆思睿手段都比这圆滑委婉。

    直到顾白夜突然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他反应了一秒，睫毛刷刷眨动两下，伸手想拍她一下，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行动力向来强，没等他动作，啪啪啪说了一堆话，转头就被朱老师逮住。

    这下她也跑不掉了。

    顾白夜口齿清晰，说起上午在黄果树下被抢饼干的事情，还“啪”、“咚”、“轰”，用小奶音给小菜鸡互啄的场面配了效果音，最后低下头捏着手指，一脸遗憾：“那饼干袋子一直漏，好香好香。我觉得还能吃一口，曦九九直接给扔掉了。”

    朱老师因为这件事积攒地烦闷情绪被奶团子可爱的解说消解两分，拼命绷着脸，两方家长也在一旁听着。

    苏俊锋的奶奶听完，狠狠剜一眼顾白夜，并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谎话连篇，合伙欺负我孙孙，这事你这小妮子也有责任，今天谁都别想躲脱。”

    负责小班的陈老师一脸胃疼的拿了电话出去，通知叶兰。

    顾白夜困惑，事情发展方向跟她预想的不一样。

    肩上一沉，她侧身看过去。

    陆曦九收回手，抿着嘴，颊边两个小笑涡若隐若现，完好的右眼一瞬不瞬盯着她，漆黑润泽的眼瞳莹莹泛光，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后面的事交给我。”

    安抚了顾白夜，他转头准备说话，负责三班的郑老师从外面进来，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手里拎着一个踩烂的纸袋，“在操场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这个袋子，小白夜没有说谎。”

    破袋子上有清晰的鞋印，对比一下，就能知道是哪个小朋友的鞋。

    苏俊锋的家长见势神色微变。苏俊锋的奶奶不为所动，甚至思维清晰，“我们现在说的是我孙孙在午休室被小男娃推倒磕破脑袋的事情，谁要跟你们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今天中午的事情，快点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说法。”

    陆曦九神色镇定，淡淡的说：“我没有推他，他是自己摔的。”

    苏俊锋奶奶视线重新回到陆曦九身上，讽道：“年纪不大，心肠比好多大人都歹毒。”

    郑老师揉了揉眉心，冷声说：“这件事要弄清楚其实不难。出于安全考虑，上周末幼儿园各教室、午休室、走廊、楼梯重新安装了一批监控，覆盖到整所幼儿园除各层楼厕所内部的所有范围。你们刚到时，我已经通知门卫调监控。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真相的话，这会儿就一起去监控室吧。”

    郑老师是清水幼儿园为数不多的男老师，也是负责苏俊锋所在班级的老师。

    一听说要去监控室，一直依偎在奶奶身旁的苏俊锋抱住奶奶的手，小声说：“不要去监控室。”

    苏俊锋奶奶想阻止，大家已经齐齐起身往外面走。除了苏家人，其他人迫不及待想从这场闹剧中解脱。

    陆曦九也不想去监控室，但这是目前最快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到了监控室，负责调监控的老师早已经准备好，人到齐了立刻开始播放抽调出来的监控画面。

    镜头清晰拍到苏俊锋趁老师回办公室后，从午休室偷溜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瓶子不停摇着。他上了楼梯，溜进一班的午休室，找到陆曦九的床，拧盖瓶盖，偷偷掀开被单一角。

    突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苏俊锋估计是吓到了，手一抖，瓶身上下一震，装在里的东西飞出来，落在脸上，吓得他一边尖叫一边后退，不慎踩到其他小朋友放衣服的小木凳。

    他摔倒后，对面床上陆曦九才慢腾腾坐起身，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到苏俊锋。

    朱老师确实在一班午休室捡到一个空塑料瓶，瓶子里什么都没有。

    苏俊锋面对数双严肃的眼睛，低着头小声说：“是放屁虫，我只是想吓吓他。”

    监控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除了苏俊锋奶奶，其他苏家人各个面红耳赤，成年人的社死不过一瞬间。

    而监控老师似乎还觉得场面不够尴尬，又调出一段画面，“我调监控的时候，还看到了这段录像。”

    点开视频前，监控老师扭头看了一眼苏俊锋，又抬头看向郑老师，“老郑啊，你们班有几个小男生确实有些调皮了。”

    画面是在一楼走廊拐角，陆曦九出现在画面里，他背了一个保温水壶，手里提着纸袋。

    因为顾白夜的“证词”，没有看监控的老师和家长以为他手里拿的是那袋曲奇饼干。

    苏俊锋和另外两个壮实的男生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遇见陆曦九。

    苏俊锋笑嘻嘻的说了句什么，三个人围成一堵墙把陆曦九逼到墙角，两个人按住他，苏俊锋抢走他手里的纸袋和装了牛奶的保温水壶，随后一哄而散。

    走的时候，苏俊锋还推了他一把，把人推倒在地上。

    监控室的温度降到冰点，几个女老师忍不住低头去看陆曦九，他居然没有跟老师说这件事。

    顾白夜什么都看不到，陆曦九从身后用两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画面还没有结束，陆曦九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哭，没有去找老师，独自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不一会儿，他重新拿了一个纸袋出来，步伐缓慢的绕了一大圈，绕到另一边的走廊下台阶，走向操场。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算不看监控，老师们也都知道了。

    他重新拿了一袋饼干，去找顾白夜。

    为了避开苏俊锋一群人，特意绕了远路去操场，然而新的饼干还是在操场上被抢了。

    有时候小孩子的天真无知，显得格外残忍。

    监控老师关掉画面，房间里气氛凝重。

    陆曦九松开捂住顾白夜眼睛的手，转而牵起她，率先走出监控室。

    视线猛然恢复，还没回神，被他拉着往外走，她有些懵：“曦九九，怎么了？”

    陆曦九抿着嘴不说话。

    大人陆续从监控室出来，和苏俊锋爸爸一起来的好几个亲戚出来就道别，称有事要先离开。

    苏爸爸赤红着脸，伸手拉过一直躲在奶奶身后的苏俊锋，咬着牙吼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干嘛要欺负同学？”

    苏俊锋最怕爸爸生气，慌忙间想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缘由，指着陆曦九大声控诉：“就是他害得小姨没了工作。”

    落在后面的几位老师刚刚也在奇怪，苏俊锋为什么指着陆曦九欺负。此时面面相觑，显然不清楚其中内情。

    朱叔适时站出来，“原来是这样，你们和苏老师是亲戚。”

    看几位老师还不明白，朱叔轻描淡写的解释：“几位老师可能听说过，我家曦九在之前的幼儿园遭遇了一桩坏事。经过警方调查，当时负责带他的老师有帮凶嫌疑，后来也找到了确凿证据。那位老师也姓苏。”

    几位老师一副吃到大瓜的惊讶表情，苏爸爸越发抬不起头。全线溃败，既不占理，也不占人之后，苏俊锋奶奶也没了气势，不敢再撒泼。

    朱叔一头银发梳得丝毫不乱，看向苏爸爸的目光温雅宽和，声音儒雅温厚：“苏爸爸，关于我家曦九在学校的遭遇，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且能令我们满意的说法。”

    立场瞬间翻转，轮到苏家人不知所措。

    -

    从去监控室到出来的整段过程，顾白夜都是蒙的。

    她不知道那段监控到底拍到了什么，搞不懂陆曦九为什么不让她看，大人的和解过程也和她无关。

    只是隐约觉得拉着她的人似乎在闹别扭，拽了拽他的手，低声问：“陆曦九，你怎么了嘛？”

    陆曦九停住，回身看过来，顾白夜觉得那目光有点冷，他问：“你叫我什么？”

    “陆曦九。”顶着冰冷砭骨的视线，她很勇的又叫了一遍。

    他转过身，好像吐了口气，声音软下来，莫名含着点撒娇的意味，“我想听你叫曦九九。”

    上一世，他错在孤高不坦率，把真心像秘密一样藏起来。这一世，从一开始，他就要得到她的怜爱。

    让那个喜欢看海的野男人看一辈子海。

    -

    一个小时后，叶兰赶到幼儿园，事情已经解决，而且有大反转。

    她提起的心正要缓缓放下，陈老师拿出手机，笑容里掺杂了几分形容不出的意味：“顾白夜妈妈，最近学校升级安全系统，很多死角都有了监控。刚刚监控室老师给了我一段录像，你看一看。”

    叶兰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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