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三)

    戚无忧大喊道：“前辈且慢。”他的头皮发麻，汗毛都一根根的竖了起来，心里的恐惧冲击着理智，他有种直觉，那轿子里的人一旦走出来，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轿子里的人顿了顿，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不论人品，戚无忧面对生死时的从容，倒是颇有些气概，就见他从容的说道：“晚辈从未得罪过前辈，前辈却要杀我，晚辈求一个道理？”

    “异骨乱天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仿佛足以判定戚无忧的生死，一贯自负的他变了变颜色，他很聪明，聪明到一瞬间就想出千万种借口，可又看得出那些借口能搪塞过别人，却搪塞不过轿子里的人，他却还是说道：“前辈一句话就想要了晚辈的性命，晚辈虽死不服。”

    “那又如何？你看那一船人临死前，又有那一个是心甘情愿的？”轿帘半开，一只手从中探了出来，那是一只十分怪异的手，一眼看去洁白无瑕，娇嫩胜似婴儿，可若细看，又给人种垂垂老矣，岁月斑驳的沧桑。

    戚无忧觉得很荒诞，他的自负，他的聪慧，在那只手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突然，一只手搭在轿帘上，把那人的手按了回去，那是一个男人，笼罩在朦胧的雾里，他好像在笑，朝着戚无忧笑，朝着轿子里的人笑，朝着这个世界笑，他笑着道：“没人应该生来有罪。”

    轿子里的人沉默了片刻道：“受教了。”

    男人道：“回去吧，这里的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了结。”

    轿子里的人唏嘘道：“我送您一程。”

    “多谢啦，这最后的路，我想自己走。”男人走了，孤独的背影里，似有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

    壮汉抬着轿子也走了，轿子里的人再没有对戚无忧说过一个字，戚无忧的脸上并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他粗喘了几口气，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洛小川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事实上他早已经醒了，在那轿子里的人到来之前，他看到了一张脸，是公子的脸，他在笑，那种笑容他时常会看到，那是要杀人的笑容啊，他怕了，怕的要死，仅余一口气的他死死的抱着戚无忧的腿，他哭了，哭的像个孩子：“公子，别杀我，别杀我。”

    戚无忧拍着他的脸，从轻到重，最后简直是在狠狠的扇他耳光，他笑着说道：“要不是看在昔年那点情分上，我早把你丢进海里喂鱼了，洛小川，你给我记住了，情分早晚有用完的一天，别逼我杀你。”

    瀑布后的世界，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是一个满是山峦，白云匍匐在脚下的世界，一眼望去只有看不尽的树木与峭壁，壮丽之余，也给人种平淡乏味的感觉。

    墨白从谭水里爬上岸时，看见易水寒跟葬花疯了似的往前跑去，一路上不管是数人合抱的大树，或是丈许高的巨石，全都运使神通碾成齑粉，他跟了上去，朝易水寒问道：“你们跑什么。”

    易水寒瞥了他一眼，一指前面道：“炊烟。”

    墨白不解道：“炊烟？”

    易水寒没在解释，三人跑了一阵，一直到了一处山坳，墨白明白了，炊烟，有炊烟便会有人。

    那是一处草地，当中搭着一间茅屋，屋外正生着火，火上驾着口黑乎乎的锅，锅里煮着些野菜，一个孩子蹲在那里，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极了天上的星星，看着远远走来的三人，他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又慢慢的退了回去，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

    葬花一见那孩子眼睛就是一亮：“这孩子我要了。”

    易水寒回以一个冷漠的眼神道：“我比你快了半步。”

    葬花看着正往前悄悄挪移半步的易水寒，怒道：“姓易的，你莫要欺人太甚。”似乎知道形势比人强，她又强压火气说道：“我只要这孩子。”

    易水寒笑眯眯的道：“那就遂了仙子的心意。”

    知道中了算计，葬花恨恨的道：“这些年多承蒙公子照顾，只待日后报答，公子可要好好活着。”

    易水寒讥笑道：“你心里怕巴不得我死呢吧。”

    “公子说笑了，奴家可一直最欣赏公子的，公子这等人物，当然要留在身边百般折磨，才对得起公子多年的照顾。”

    一番话葬花说的咬牙切齿，易水寒回敬道：“彼此彼此。”

    葬花走后，墨白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却见易水寒的脸沉了下去，望着空荡荡的山坳，他淡淡的说道：“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了。”不等墨白回过神，他又蹲在那只黝黑的铁锅前，看着里面煮的稀烂的野菜，一脸厌弃的说道：“你不会要我就吃这种东西吧？”

    墨白看了看左右，偌大的山林里别说野兽了，连只麻雀都没有，双手一摊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易水寒指了指来处，那里，激流而下的水柱冲刷出一潭碧水。

    “噗通。”

    墨白从冰冷的潭水里钻了出来，隆冬时节，夜晚的水面上已是附着层薄冰，他哆哆嗦嗦的爬上岸，怀里抱着条巴掌大的鱼。

    易水寒就坐在不远处的篝火前，朝他怀里扫了一眼嫌弃道：“下去这么半天就抓了条小鱼。”

    “你行你去啊。”墨白心里腹诽着，嘴上自然不敢说的，他忍着寒冷，麻利的把鱼清洗干净，又往锅里加了些冰水，等水开了放鱼的同时撒了些去腥的香料。

    易水寒一眨不眨的看着，突然说道：“你要是把做菜的心思用在修炼上，得道登天也非难事了。”

    墨白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就习以为常了，也不在意，挨着他坐下，把手往篝火前伸了伸道：“我啊，小时候特别调皮，总惹师父他老人家生气，后来大了觉着挺不懂事的，就想着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可深山老林的又有什么好东西，就学着做些野味孝敬，年复一年的，修为上没什么长进，厨艺到长进了不少。”

    易水寒也把手往篝火前探了探道：“你师父对你很好吗？”

    墨白看向夜色下的繁星点点，感伤道：“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才知道师恩重如山，你能想象一位剑仙用针线缝衣服吗？”锅里的鱼熟了，他盛了两碗，一碗盛着鱼头，一碗盛着鱼尾，他刚要把盛着鱼头的碗递给易水寒，易水寒的筷子已经落在了有鱼尾的碗里。

    墨白奇道：“明明鱼头更好吃，为什么你却总要鱼尾？”

    易水寒喝了口汤，很烫，也很暖心，他好似不经意的说道：“我从小就害怕鱼眼睛，尤其是死鱼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为什么现在才问？”

    墨白呛了口鱼汤，一边咳，一边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易水寒起身朝着茅屋走去：“谁知道呢，也许一辈子吧，你若厌了就自行离开吧。”

    墨白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黑夜，叹了口气，起身追了上去。</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