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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别离越州(晋江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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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地一声脆响,  是茶碗从手中坠落在地发出的声音。

    正在玲珑阁查账的肖夫人一脸不敢置信,  原本眼尾向上扬的丹凤眼此刻都因震惊溜圆了一些,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婢女小心回道“裴郎已经获得乡贡生名额,  待过年之后就会启程赴洛阳考试,  我刚才听他们说,有不少人都想去租裴家的院子沾沾喜气,  ”见肖夫人整张脸都要扭曲了,  她加快了语速,“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言裴郎得了崔老青眼,  被收做了关门弟子。”

    肖夫人捂着胸口,  一下摔倒在椅子上,  婢女惊叫一声,  连忙去扶她,要给她叫大夫。

    她摆摆手,  撑着桌子说“你消息可属实他真的成为崔老的关门弟子了”

    婢女不知道崔老的关门弟子有多么大的能量,  肯定地点头道“是真的,消息是从州学传下来的,街上的人都在传,对面文涯阁的七娘为了庆贺此事承诺每日多画一个图样,只要能听到恭贺裴郎的吉利话。”

    肖夫人靠在椅子上,想到裴家来到越州后,  她对他们做的一切,  生出无限的恐慌的同时,  也滋生出了妒忌,为什么她的儿子就不能像裴寓衡那般优秀。

    她带着儿子赶往洛阳,想求裴家给她儿子一个乡贡生名额,可裴家翻脸不认人,好一顿尖利刻薄,就差明说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坏了仕林名声,还敢求乡贡生名声。

    甚至怪怨她办事不利,想从她的口袋将之前付的钱要回去,她肖夫人是谁,吃进她口中的东西休想让她吐出去,她本就与裴家闹得相当难看,也不在乎将洛阳裴家想至裴寓衡一家死地的事情抖落出去。

    洛阳裴家在乎身上羽毛,只能暗恨。

    她带着儿子返回越州,此时的裴寓衡当了拔解第一,却没能得到乡贡生的名额,就算帮助衙门抓了两个贼子,可依旧不能参加科考。

    那种看天之骄子在泥潭深陷的爽感,让她从儿子日后再不能当官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可在此时,她听见了什么

    崔老那是崔老裴寓衡何德何能能当上他的弟子,还获得了乡贡生的名额。

    待他日后当了官,焉知不会替家里人报复他们。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肖夫人晕倒了。

    在文涯阁的宣玥宁就见玲珑阁围了好些人,大夫匆匆而至,须臾就出来了,她靠在三楼的栏杆上,和被婢女搀扶的肖夫人对视一眼后移开目光,唯有嘴角翘起,表达了主人的好心情。

    肖夫人提着一口气,她是越州手段颇高的唯一一名女胡商,躺在家中床上,就已将所有利弊分析清楚。

    裴寓衡取得乡贡生名额不至于让她如此害怕,可他成了崔老的关门弟子。

    趋利避害是商人的本能,一州之内,谁能得罪,谁能巴结,他们早早就列了一个单,自从崔老在越州隐居的事情被暴露出来,他就已经成为胡商们要躲着走的存在。

    那可是连一州之长,黄州长都要敬畏的存在。

    据说,他是连女帝都要给三分颜面的人,可这样的人,是裴寓衡的老师。

    她挣扎着起身,安排道“给我备礼,我要去裴家。”

    珍珠、玛瑙、宝石,各种绫罗绸缎、稀奇古玩,拉了整整一个牛车。

    在去裴家的路上,街上的人们都在谈论裴寓衡的事情。

    百姓们兴高采烈的又翻出裴寓衡智斗贼子的事迹,说的人口干舌燥,听的人心中激荡,说着说着,就说道了乡贡生和关门弟子的事情上。

    一个阿婆道“我可不懂什么关门弟子,反正裴郎得了官老爷的提拔对不对”

    “对,对就是,虽然闹不明白他们说的,但是裴郎马上就要当大官了”

    一个学子路过,忍不住为他们解释了一番乡贡生名额和崔老的身份。

    当他们听见要取得乡贡生名额才能去洛阳考进士,而帮了他们抓贼子,还在拔解上取得第一的裴郎,竟然是靠着当上崔老弟子才拿到乡贡生名额,当即生气了

    “我呸,黄州长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不给我们裴郎名额,果然还是崔大官人有眼光。”

    那学子辩解,“是崔老,不是崔大官人,崔老还未获得官职,而且不给裴郎名额,不是因为他本身不够优秀,实在是被他的身世所累,黄州长也是怕受牵连。”

    阿婆拄着拐杖,瞥了他一眼,“我们不懂那些,只知道要是裴郎的父亲真谋反了,女帝不会留他一命,还默许崔老收他当关门弟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一天天想的太多。”

    “就是”

    有人一拍大腿道“哎呀,我不跟你们说了,裴郎马上就要去洛阳了,也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回越州来,我得告诉我家那口子一声,给裴郎备些东西。”

    经那人一说,人们纷纷散了开去,他们也得给裴郎送东西,要不说,往往是最质朴的百姓,越能看清事物的真相。

    肖夫人听了一耳朵,心中更加憋闷,并且慢慢转化为恐惧。

    等到了裴家门口,裴家已经被热情的邻里包围了,有送鸡的,送胡饼的,还有送自己做的腊肉的。

    宣夫人这个面对官夫人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此时真真是有些焦头烂额,瞪了一眼在旁边躲清闲看热闹的宣玥宁,对大家道“家家都不容易,你们这是做甚快将东西拿回去过个好年。”

    可不是,这里面的东西,有不少都是他们准备的年货,得知裴寓衡年后就要赶往洛阳,他们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纷纷拿着跑来了裴家。

    拉着一牛车好东西的肖夫人,在手里拿着算不得多高贵东西的邻居面前,金光闪闪。

    有注意她的人,当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将手里拎着的鸡藏在了身后。

    那鸡还不乐意了,“喔喔”两声,将宣夫人和宣玥宁的视线吸引了去。

    肖夫人见她们二人看了过来,赶忙说道“妹子,七娘,知道寓衡被崔老收做关门弟子,我这个做嫂嫂的,特意来恭贺。”

    邻居们面对肖夫人,颇有些自惭形秽,一个个给肖夫人和牛车让道,手里的东西都不在敢往宣夫人跟前递。

    宣玥宁在看见肖夫人时就站在了宣夫人的身边,也将原本热情洋溢,现今有些安静的邻居们看在了眼中。

    她替宣夫人开口,一点没给肖夫人留面子,“伯母这是何意不是嫌弃我们裴家是落魄户,将我们赶了出来,还骗我偷拿阿兄的诗给堂兄,差点害的阿兄连拔解都参加不了,如今假惺惺给谁看。”

    这话一出,肖夫人脸上难看至极,她没有想到宣玥宁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至少她以为,她们会为了裴寓衡,关上门在同她说这些。

    见围着的邻居们已经开始指指点点,这肖夫人他们以前可是见过的,还帮宣夫人赶走过她,这都得有大半年没见过了,怎么一听说裴郎当了崔老的关门弟子,就巴巴过来了。

    宣夫人眼里藏笑,却板着一张脸训斥,“玥宁,怎么跟你伯母说话呢自家的事情,别嚷的大家都知道。”

    宣玥宁撅着嘴,和宣夫人人对视一眼,好不容易没让自己笑出来,跟肖夫人道“伯母,是七娘口不择言,望伯母不要介意,伯母这一牛车的东西是给我们的我们困难的日子都已经过来了,伯母还是将东西拿回去吧。”

    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落井下石,撵走了一家孤苦无依之人,甚至还包藏祸心,妄想毁去裴寓衡未来的路,一桩桩一件件,一牛车的东西就想和解,做梦呢

    肖夫人见惯了冷嘲热讽,可此时也不禁脸上发红,上前欲要拉着宣夫人的手,却被她躲过,讪讪地收回手,“妹子,是我不是,没管好你阿兄,让他这么对你们,你们就原谅我们个,还有拿寓衡诗一事,我已经狠狠管教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了。”

    说着,她拿出汗巾擦了擦眼泪,“谁让我嫁了这么个家,我也是没法子,不能跟当家的吵,苦了你们了。”

    宣夫人将宣玥宁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扬着声音道“自你们将我们一家赶出门外,我与你们宣家再无瓜葛,你也不用假惺惺过来赔罪,若真有心,又为何不见你平日过来走动,且回吧。”

    肖夫人还欲再说,那丹凤眼已经通红一遍,听了宣夫人的话,心里拔凉。

    而宣夫人却没在给她机会,对邻居们道“你们还愣在那作甚,不是要给我家淳元补身子。”

    邻居们蜂拥而上将手中东西递给宣夫人,将肖夫人直接挤出了裴家跟前。

    有那对裴家的事情十分了解的人对肖夫人道“赶紧走吧,没得讨人嫌,想让人家儿子去当刀笔吏,又那般磋磨人家女儿,当我们都是瞎子不成。”

    “谁家没两个烂亲戚,宣夫人你莫要伤心。”

    肖夫人听闻此话,眸中都要喷火,可那些粗鄙之人,像是没长眼睛一般,一个个非要往她身上撞一撞。

    看着婢女吃力地护着肖夫人,宣玥宁对着肖夫人甜甜一笑,没有了往日那小心懦弱的模样,随意地张了张口。

    至于落在肖夫人眼里,她这压根就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无声动了动嘴皮子的模样,会被她解读成何模样,吓成什么模样,可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肖夫人捂着胸口,头中又是一阵眩晕,带着东西和婢女灰溜溜地走远了。

    等宣夫人送走了最后一位来给东西的人,看着堆的满满登登的厨房,甚是头痛。

    宣玥宁打了盆热水,帮宣夫人擦了擦,“阿娘,这都是大家的好意,你且收下就是了,我已经将哪家送了什么都记了下来,等过阵子,我们再给他们送回去。”

    裴璟昭和裴璟骥重重点头,“阿娘,我们可以跑腿。”

    宣夫人拉着宣玥宁,取下面上的热毛巾,点了点她的额头,眸中有水花浮现,“你这个丫头。”

    要是个男儿身该多好,她没有说出最后半句话。

    她舍不得她,一想到这个小丫头还有一年就及笄,会嫁进别人家,受婆婆刁难,不知会不会和夫君琴瑟和鸣,她就堵得慌。

    小丫头被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从小养到大,如何能舍得,更何况,她身世不明,万一亲生父母找来了,又不是很如意,可如何是好。

    她看着忙里忙外的宣玥宁感慨颇多,冷不丁看见裴璟昭又在淘气,不禁扶额,她和夫君都不是闹腾的性子,这孩子是随了谁。

    “昭儿,你莫要打扰阿姊,到阿娘这里来。”

    裴璟昭蹦蹦跳跳地缩在宣夫人怀中,问道“阿娘,我们过了年,就要去洛阳吗”

    宣夫人点头,“是,等你阿兄下山过年后,我们就去洛阳,陪你阿兄科考。”

    裴璟昭小大人一般叹气,“隔壁的小虎子还说要娶我呢,说娶了我就能和他永远在一起玩。”

    宣夫人听着童言,刚要打消她的想法,就听她小小声问道“那阿姊不是真正的阿姊,日后会不会被像小虎子那样的娶了去,她要和那个郎君在一起,我们怎么办呀不能让阿兄把阿姊娶了吗阿姊就能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

    她拍着裴璟昭的屁股,“莫要乱说,你敢同你阿兄说这样”

    裴璟昭捂住自己的小嘴,用行动表示,她不敢。

    松开孩子,宣夫人脑子盘旋着的全是,“不能让阿兄把阿姊娶了吗”

    她以前也起过这样的念头,可两个孩子都没那方面的意思,如今

    好似也不是不可能,最近二人之间的相处,颇为融洽。

    自家儿子要是能娶了玥宁,那可是三生有幸,不过那个倔性子,还得他点头才是,默默将此事记在心上,她跟着宣玥宁一块收拾起过年要用的东西。

    远在山上的裴寓衡自是不知他被自己的阿娘惦记上了。

    自从崔棱收了他当关门弟子后,就不在遮掩自己,身上那点隐士风范,快要在他面前掉的差不多了。

    “淳元,我前日交代你做的论述写出来了没”

    “你那首诗拿来给我。”

    “不管哪科作业,做完都得给我知晓不”

    是是是,裴寓衡能怎样,当然是老师说什么给什么。

    可过了一阵子后,他就发现不妥之处了,先是郑梓睿瞧他的时候,眼色不对,再就是州学的夫子见到他,恨不得绕道走。

    裴寓衡“”

    最后,他在一个夜晚,堵住了又想出去等他睡熟后再返回的郑梓睿,红唇轻掀,眼里全是压迫,“八郎这是要去哪不妨跟淳元说说。”

    郑梓睿向他作揖求饶,“淳元可饶了我吧,实在是,只要看见你,就能回忆起崔老向我们炫耀时的场景。”

    裴寓衡难得的被郑梓睿搞蒙了“什么”

    “我也是才知晓,”他说着想起什么,牙疼般脸都皱在了一起,“你那些诗词歌赋、论述文章,全都崔老拿出来,拿出来”

    想着郑梓睿刚才说的那个词,他硬邦邦接道“炫耀”

    郑梓睿松了一口气,“正是,炫耀,话里话外都是他收了个多么有才的弟子,我们这些人都比不上,”他咳嗽了两声,有些难以启齿,“我们还好,崔老只是用你的文章教导我们,那些夫子们,嗯几乎日日都要听他说你的好话。”

    裴寓衡对上郑梓睿一言难尽的眼神,放他出去了。

    而作为带给裴寓衡深深压力的崔棱,表示这才哪到哪,简直小巫见大巫。

    话说,他给好友和弟子们写的信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到了的,本以为崔棱给他们写信,是想分析女帝昭他入洛阳之事,都已经在脑中打好草稿,要将最近形势说上一说。

    哪想打开信封,入眼所见,是他收了个关门弟子,这弟子好,这弟子妙,这弟子可以过目不忘,还拯救了他的小命,徒手使计就将贼子抓了去。

    这还不算完,后面跟着裴寓衡所做的各种文章,还在旁边一句句批示。

    内里意思是,你瞅瞅这句话,写的多棒,你肯定写不出来,你弟子都写不出来,果然是我关门弟子,哈哈哈。

    看信之人,慢慢合上信,表示自己不生气,转头就吩咐自己小厮,“日后崔棱的来信,一律不看。”

    而后被崔棱气得快要升天的朝堂重臣,在下朝后凑到一起,一张口就是“崔棱那厮又开始写信了”

    “他给我写了十张纸的信,就为了夸他关门弟子的一首诗。”

    “诗他给我写了近二十张纸的信,夸的是论述”

    “那首诗,是槐树小院吗”

    “不是啊,另外一首”

    几个朝臣对视一眼,各自冷笑,好你个崔棱

    崔棱的弟子本想和他们打个招呼,路过听了一耳朵后,掩面而逃,他老师这炫耀弟子的习惯,改不了了,那个,老师的关门弟子叫什么来着,裴寓衡,你自求多福吧

    裴寓衡嗤笑一声,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印章,正在用刻刀在上面刻着字,细看就能发现,那是“宣玥宁”三个字。

    他的父亲已经再不能为他们刻印章了,他得接过这个活。

    崔棱喜欢炫耀又怎么样,左右不是炫耀给他看,不骚扰他的耳朵和眼睛,他就当不知道。

    不过再管他要文章的时候,他也存了小心思,他要五次,给他一次,至于夫子们给留的作业,恩现今夫子已经一副见了他懒得说话的模样了,没什么好给他的。

    君子六艺,他唯独骑射不佳,无法让崔棱拿出去说道,虽然文章给的少了,可他一如既往的争气,写出的论述有理有据,所做诗词感人肺腑。

    再次收到崔棱炫耀关门弟子的信时,摒除成见,细细品味,别说,崔棱还真找了一个好苗子,就是可惜,此子乃罪臣之后。

    裴寓衡完成一日雕刻任务,看着手中印章在手中慢慢成形,方才满意地将东西归拢好。

    外面寒风呼啸,屋内烛光闪烁,这是在山上的最后一晚,明日他们即将下山,待过年之后再次相见就是在洛阳了。

    自打知道他成了崔棱的关门弟子,州学学子无不羡慕,本就与他亲近的寒门子弟更是在第一时间向他道贺。

    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子弟,也别别扭扭丢下一句恭喜。

    得知裴寓衡成了崔棱关门弟子时,那些学子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可黄州长公布的乡贡生名额上,他裴寓衡甚至排在郑梓睿的前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崔棱亲切称他为淳元,又当着学子们的面宣布裴寓衡日后就是他的关门弟子,总不会是他们所有人都眼瞎看错听错。

    他裴寓衡竟真的成了崔棱的弟子

    房门被敲响,不是那些学子又是谁,三三两两过来同他说了些话,在以前,敲响这扇门的大多都是来寻郑梓睿的,现今,也有来寻他的了。

    不光是在州学上,那些学子对他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就连过年串门时,熟悉不熟悉的学子,都结伴来裴家,只为和裴寓衡说上一句话。

    崔家的门他们进不去,崔棱不在州学上课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他,可裴寓衡是崔棱的关门弟子,他们倒是可以和他拉拉关系。

    这些人有的会成为裴寓衡未来的同僚,宣玥宁还深怕裴寓衡一个不高兴就闹一出闭门不见,索性他是个知轻重的,面对外人时对自己情绪遮掩的十分好。

    甚至主动同那些学子外出,时常至深夜才归。

    过年几日,裴寓衡只在家中待了三天,就一直在外出拜访,宣玥宁想捉他跟他商量一下去洛阳的事情,见他满脸疲惫的回来,都不舍得跟他言。

    以前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稍不顺心就会给人难堪的裴寓衡,也是一个能出席各种文会侃侃而谈,面不改色的裴郎了。

    “玥宁,你盯着我瞧了半天,可有看出什么花来”

    裴寓衡沾湿手巾擦了擦手,侧首去看铜镜中的自己,恩,唇脂未掉,衣裳未乱,头发整齐。

    宣玥宁撑着腮帮子,因为怕冷,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她冬天的衣裳都是宣夫人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纵使再不喜欢这充满小女儿意味的衣裳,她也认了。

    粉粉嫩嫩的衣裳上面,被宣夫人绣了一圈白色兔毛,领口、袖口、盘口只要能将兔毛绣上,就没有空着的地方。

    让裴寓衡说,此时的她像极了大毛团。

    惹的他总想伸手去摸摸她头上戴着的两个毛球,是的,宣夫人还特意做了毛球头饰,非要让宣玥宁戴着。

    宣玥宁已经将他刚才那一番动作看了去,再次在心中感叹,她好像不是一个合格的小娘子,慢吞吞从自己荷包中找出唇脂小盒,伸出手去,“喏,给你买的,和你现在用的唇脂是一样的,去洛阳少说也要走上一个月,备上一个省得半道用完没得买。”

    知道这人有多重视自己的外在形象,除了唇脂,还有小镜子她都买了一块,再次叹口气,卖口脂的人都认识她了,还问她怎么没见她擦那红色唇脂。

    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掌心将那小的还没有拇指长的唇脂挑走,目光在看见她粗粝掌心中,又是一顿,将唇脂珍重地放好,说道“明日宫娘子就走了,我们去崔家送送她。”

    宣玥宁抱紧自己的双腿,和裴寓衡熟悉了之后,她就不怎么关注自己形象了,“这么快就要走啊。”

    “自然,”他道,“能拖到年后才回,宫娘子尽力了,女帝那里催的紧,她不可能跟我们一起走的,我们人多,慢了些。”

    她点点头,了然宫燕儿也是怕给他们带来祸事,有太多人想在半路要了这个内舍人的命,才会不跟他们一起走,遂问道“我们和崔郎君一起走吗”

    裴寓衡颔首,“对,我已经同老师说过了,届时我们同他一起去洛阳,你不必担忧,到了洛阳,我们便和老师住在一起,无需再另行找地方。”

    宣玥宁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家是一定要一个人都不少地跟着裴寓衡,要是一起住客栈,花销实在太大了。

    本来宣夫人是想让她陪着裴寓衡一起去洛阳,而她带着裴璟昭和裴璟骥在越州等着他们回来。

    可宣玥宁哪里肯让他们娘三再消失在视线里,就连裴寓衡这次也站在她这面,不同意宣夫人的想法。

    待他和宣玥宁离开越州,焉知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会做出什么,不如一家人一起去洛阳。

    宣玥宁还用自己没去过洛阳,万一她比裴寓衡还怕,照顾不好他,让他在考场上发挥不好为由劝说宣夫人。

    宣夫人长叹一口气,看着裴寓衡直摇头,多好的让两个人互相照顾增进感情的机会。

    裴寓衡不明所以,还道,他去洛阳考完试后,暂时不会离开洛阳,要等朝廷任命后方才能出,到时也不知道朝廷会让他去何地,万一所去的地方和越州十万八千里,宣夫人一个人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去找他。

    从长安带着四个孩子来到越州的宣夫人心头一梗,挥挥手撵走了两个人,去,一家人一起去洛阳

    次日,宣玥宁没再穿那身粉嫩的衣裳,找了一身素净的,跟着裴寓衡上崔家拜访,哪知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来了崔府。

    在看到郑梓睿的那一刹那,她步子微顿,又若无其事地向其行礼,“见过八郎。”

    裴寓衡嘴里噙着笑,不着痕迹地快走一步,将宣玥宁挡在身后,“怎的没听八郎要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郑梓睿没在看宣玥宁,对裴寓衡拱拱手,“淳元你还不知道崔老是什么脾气,我早就想登门拜访,可崔老一直不让,今日才得了信让我们过来。”

    “我们”在裴寓衡身后的宣玥宁出言问道。

    “正是,今日我阿妹也过来了,据闻七娘和五娘交好,还望七娘今日能照料十一娘一二。”他眸子里全是认真,徒让宣玥宁暗恨自己多嘴。

    裴寓衡冷了脸,话里俱是刀子,“八郎此言差矣,我阿妹和十一娘一般的年纪,如何能照料的了她,这又不是我们裴家。”

    说完,伸手拍了拍宣玥宁的后背,将她那点看见郑梓睿的不知所措和心酸尽数拍散,“外面冷,莫要着凉了,你且进屋去寻五娘。”

    宣玥宁心里一惊,抬眸去瞧他,杏眼眨了几眨,终还是听话地绕过郑梓睿去后院寻崔珺瑶了。

    待她走后,郑梓睿才用折扇指着裴寓衡,无奈道“是了,我忘了,淳元也是一个好兄长,到显得我不会说话了。”

    裴寓衡睨了他一眼,那眸子的情绪有悲悯有调笑,直让郑梓睿摸不着头脑。

    而后,他道“八郎,我们身为郎君,日后还是不要插手小娘子的事情为好,她们愿不愿意当手帕交,又哪里是该我们管的。”

    听出他这是对自己让宣玥宁照顾郑亦雪不满,郑梓睿连忙致歉,叹道“也不知七娘为何不喜十一娘。”

    裴寓衡一甩袖子,率先去寻崔棱,那股子替宣玥宁从胸腔里直入脑中的委屈,让他不想再同郑梓睿多说一句话。

    走到后院,知道郑亦雪也在崔家,宣玥宁停在原地,想要转身就走,却看见房间中宫燕儿的贴身婢女走了出来,“七娘,我家娘子让我接你进去,大冷的天,七娘在外面踟蹰什么呢”

    崔家离的近,自那日宫燕儿被乞丐包围,她带着衙役解救了她,宫燕儿对她就一直很好,连带着她身边的婢女都对她客气有佳。

    虽是宫燕儿身边的婢女,可却是宫中的实打实的宫女,宣玥宁随口说了句欣赏院中景色,就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已在裴寓衡的解释下知道那日,宫燕儿肯定暗中带了侍卫,裴寓衡还说她误打误撞,也算是有福气,见了宫燕儿还有些尴尬,被她笑称自己有趣,这事就揭过去了。

    越是接触,她和宫燕儿也就越能聊得来,抛却身份差异,她们两人少时都历经苦楚,看似对人际交往等游刃有余,实则凉薄得很,只有放在心上的人,才会施以真心。

    另外宣玥宁真不是个眼界浅薄的小娘子,甚至对时政也有自己独有的一番看法,宫燕儿对其也愈发欣赏。

    她们二人因崔珺瑶结缘,又因各自际遇成了知己。

    进了屋子,崔珺瑶跟个小炮弹一般蹿到自己身边,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七娘,你可终于来了。”

    宣玥宁亲昵地掐了一把她没有多少肉的脸颊,“来也不是看你的。”

    然后她带着挂在她身上的崔珺瑶,看向屋子里正在对弈的二人道“见过宫娘子和十一娘子。”

    宫燕儿对其点点头,语气熟稔,“玥宁今日怎的没穿那身粉色袄裙,还怪好看的呢。”

    知道她这是在笑自己,宣玥宁无奈道“也不小了,还能整日穿成那般,好不容易今日外出,可以逃脱阿娘魔爪,娘子可就别笑我了,这要是让阿娘听了,还不得变着法地给我做衣裳。”

    她掩嘴,就连眸里都荡漾着笑意,随意下了一子,又道“玥宁给我画的图样,我甚是喜欢,谢礼已经送至你家中,回家看后可莫要太开心。”

    宣玥宁看了看脸都笑僵了的郑亦雪,没在推辞,“那我就先谢过娘子了。”

    “无妨,十一娘该你下了。”

    郑亦雪那嫉妒和充满恨意的眼神快速收了回来,虽然宫燕儿依旧在笑着,可她就是觉得身上一寒,被她和宣玥宁之间的熟稔刺激到了后,手忙脚乱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倒是将自己的大半棋子让与了宫燕儿。

    宫燕儿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拿走了那些棋子,又下一子。

    那边,崔珺瑶已经整个人腻歪在了宣玥宁身上,同她小声嘀咕起来,根本没有郑亦雪来时要和宫燕儿下棋的烦闷。

    两个小娘子叽叽喳喳,主要是崔珺瑶一个人单方面对宣玥宁说话,搅得郑亦雪心乱了。

    后面的棋局可谓溃不成军,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勉强对宫燕儿挤出一个笑,还不如不笑。

    宫燕儿没受影响,只是对宣玥宁说“玥宁可要与我下上一盘”

    宣玥宁额头跳了跳,瞥了一眼郑亦雪,果断拒绝了,她可没有拿短处碰其长处的想法,“娘子莫要折煞我了,我那点棋艺,还是不班门弄斧了。”

    成功的看郑亦雪艰难维持才女形象,不厚道地对着崔珺瑶笑出声来。

    而后才发觉郑亦雪今日一改往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奈何前有崔珺瑶这朝气蓬勃的小娘子做比较,后有她的素气衣裳做衬托,活脱脱低了一等,也怪不得,从她一进门就不高兴起来。

    她不高兴,恩,自己就开心了。

    等郑家兄妹离去,他们才将宫燕儿送至城外,宫燕儿用汗巾为崔珺瑶擦了擦眼泪,柔声安慰,“待你到了洛阳自会相见,莫哭。”

    崔珺瑶梨花带泪地直摇头,等去了洛阳,宫燕儿就要一直在宫里待着,又怎能像现在日日得见。

    她跟宣玥宁道“瑶瑶就拜托你了。”

    宣玥宁揉了揉崔珺瑶的头发,明明自己比崔珺瑶年纪还要小,却郑重对宫燕儿道“娘子放心,有我在。”

    宫燕儿对她点点头,复又看向裴寓衡,“我在洛阳等着淳元,淳元可要将崔老稳妥送至洛阳。”

    裴寓衡向其作揖,一行人看着宫燕儿的马车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芝麻点。

    回来家中,她才看到宫燕儿给她的东西,竟是一小袋的金叶子。

    也怪不得她会说自己会喜欢,看着一页页的金闪闪,谁会不喜欢,宫燕儿真是有心了。

    接下来,裴家陷入了无比忙碌的阶段,因着崔棱要尽快入洛阳,他们也抓紧一切时间收拾。

    要去文涯阁辞退那日,裴寓衡特意跟她一起前去,宣玥宁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段日子多受文涯阁的照顾,她的道谢也是真心实意。

    可库狄蔚文连非也非也都不说了,裴翠绿眸哀伤的看着她,“从七娘拒绝我给你分红的时候,我就知道七娘有一日会走的,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快。”

    宣玥宁抿着嘴,她和文涯阁的众人日日待在一起,早已有感情,离去之际,自然感伤。

    裴寓衡没有出声,只是陪在她身边,当库狄蔚文问她何日离去时,他才道“库狄郎君,谢过你对阿妹的照料,我们现今也没确定最终哪日离去。”

    库狄蔚文看向他,两人无声交锋。

    银钱两清,宣玥宁为文涯阁赚了不少钱,文涯阁也按时给了她工钱,没有亏欠,自此,文涯阁再没有宣七娘这个首席画工。

    离去那日,天都未亮,崔家和裴家都怕大家前来送行,低调的在黑夜中前行。

    裴家的院子,宣玥宁本就只租了一年,还剩下的那点房租,已退给了她。

    院子里的鸡都被裴璟昭和裴璟骥一只只送给了邻居们,裴璟骥也特别听话的由宣夫人牵着去拳脚师傅那里拜别。

    从城门中出去的那一刻,他们一家人和越州的种种联系便都断了。

    因为路途遥远,又有宫燕儿毫不吝啬的金叶子,宣玥宁奢侈的租了两辆马车,本来她是在宣夫人的马车,可宣夫人就是说马车挤,把她赶到了裴寓衡的马车上。

    马车简陋,但也比牛车好上不少,这还是用崔棱的面子,才租来的。

    宣玥宁给裴寓衡塞了一件披风,自己也穿得十分暖和,掀开车帘看向身后的越州城,这座曾经葬送了挚爱之人的城池,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从这一刻起,过往种种,皆化作灰尘,他们迎来了别样的人生。

    是酸、是苦、是甜、是涩,她宣玥宁都陪着,再不是郑家女。

    笑意爬上她的脸庞,她回过头,本想同裴寓衡说上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自己过于高兴的心情,却和一直在瞧她的裴寓衡,对上了视线,朱唇轻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