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断头柳（2）

    风神殿，仙风拂过千年柳，柳絮在下方坐躺着，额顶两撮垂至胸前的发被吹得飘飘微扬，纤细的手握一卷竹简睡得正香，大显慈悲又文静，仙风道骨。

    岂知这一睡，做了个梦，千年前和兄弟姐妹们在长江搞欢送会，未来得及道别，风神扬兮腾云驾雾值班，一股劲把他们分离，大伙恨风神无情，想着报仇，柳絮控制不了风向，恰巧撞到扬兮鼻子上……

    不，应是飘上去了，正合大伙意，兄弟姐妹们都盼着他能尽快凯旋。

    他滚落，扬兮轻轻把他捧在掌心，哀叹道：“白白毛绒？柳絮？唉，都是命，谁会希望如此飘浮不定？”

    柳絮仰头将他打量一番，高大的身子，是个五官精致的霸气俊俏儿郎，灰白袍飘逸，顶配象征风神的白玉冠。

    然而，那感性的话对当时的柳絮而言甚是讽刺，可身上没刺，不能扎他，即便想扎不过挠痒痒。

    岂料被扬兮无情放飞，柳絮破梦惊醒，因对他而言是噩梦的开始。

    当时是为了报仇才跟上来，还紧沾着人家玉冠，没想到扬兮值班归风神殿便把他种到后院，从此一呆便是七千年，报仇的念头在接触佛法道义后，彻底消了，至今仍觉有愧同胞。

    周遭淑湫，后院可见无边无际彩云，扬兮值班未归，柳絮清梦深息醒神。

    回屋把竹简搁回书柜，宽袍逸袖勾落下柜另一卷，拾阅上字：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柳絮见已读过，放原位便出外散心，忆七千年间，安分修行，清心寡欲，洁身自好，扬兮总伴侧指点，但柳絮早领悟那些道理，只是留颜面于扬兮而不道破。扬兮修得十二万年，涉世颇深，穿梭六界，因此总分享经历，柳絮闻而体会，甚是投入。

    “柳絮君，看路。”

    前方传来警示，柳絮回神，是神出鬼没的安飞生上神。

    柳絮敬礼致谢，安飞生淡淡道：“扬兮总是尽职尽责，愿柳絮君莫责备于他。”

    他晓得柳絮心思，报无聊之仇没多大意义，然柳絮自然明白，只是日后若有缘再见同胞们，不知如何交代，每记此事，柳絮脑海总被掏空，唯装模作样淡定道：“多谢上神提醒，柳絮从未责备于他，只是有道坎儿……”

    天道闲廊，仙风微扬，安飞生再道：“修身养性方得仙缘，你那些兄弟姐妹，命如你，则活上千年的顶多三、四株。今时长开，气息有易，你不认他，他不认你。可风神殿唯柳絮君一株柳，识破身份也在所难免，除非不承认，且让扬兮另编真相。”

    甚是讽刺，可换作他者，安飞生从不多言，柳絮与他却聊得自在，反正心思总被他识破，干脆不隐瞒，如此便不心虚，柳絮淡淡自嘲道：“仙家柳……”

    “对了……”安飞生回视他，续道：“这些时日别下凡，那里出现柳瘟，你虽已是仙躯，但同是柳。还有，至今未寻获斩柳狂，且仍蠢蠢欲动，你作为风神殿的唯一柳，可说高高在上，谅他暂且不敢动你，不过还得当心。”

    暂且不会动，其实早就动过，只是事情过于荒唐，扬兮助他守名节，把风神殿发生的种种事情压下罢了，这点，安飞生曾怀疑过，但终究没证据。

    柳絮如今修为能控制树身了，若遇上斩柳狂也能跑得远远求助，但隔壁便是安飞生上神的住处，本无需跑远路。

    自身修为在长，想必斩柳狂的也不例外，柳絮放下仇恨，原谅扬兮后便让铜镜重新站起来，险些被斩柳狂“谋杀”的记忆依然清晰。

    近日消息指，凡间柳瘟非常严重，且是人为疏忽所致，柳絮顿担忧尚留凡间的同胞们，若斩柳狂放下屠刀转行炼毒，对柳絮而言更心寒。

    斩柳狂究竟是不死心还是复仇，说不定是哪个魔界子弟闯上天界招门生了。

    柳絮如此安慰自己，但扬兮证实偷窥沐浴的家伙和斩柳狂是同者，如此一样无法将自己排除。

    桌上茶水香，仙风再次怪异，柳絮很快便察觉，瞬移到后院探究竟。

    天崖望下可见凡间，有柳的地方一片枯萎被斩，防止疫情蔓延，柳絮大感庆幸当年坚持跟上来，却无法阻止同类在凡间遭难，甚是自责又心疼。

    斩柳狂转行，用别的方式威胁与折磨他，要同类把遭难的罪责全赖到他头上。柳絮没得罪人，但小人依然找上门，明明是斩柳狂自己意志不坚定，心魔太重。

    七千年，不长不短，过得如凡间游历，柳絮伸手划过彩云，不过一团烟雾所形，幻想在天界扎根是不是梦，醒来一切如浮云，消散当作没形成，该多好。

    他记得，扬兮曾说在天界总比凡间好，其实没两样。

    若修不出仙躯，别人自当其柳，不知好看否，不知性子善恶，更不会为之陶醉，得不到而生杀念。报仇惹祸，何况扬兮本没错，如今报仇不成反遭报应！

    留后院练功，七千岁，七万年功力，为防斩柳狂再次突袭，唯潜心修炼，自铸灵剑，但依然不足以堤防斩柳狂的狡诈。

    因此，柳絮不忘提升智商，不分昼夜磨炼，拯救同类。

    剑在掌上灵活挥舞，时而炸响连连，垂柳柔带刚，但此刻剑法极为粗猛，那是义之气。练累了，亭中歇，是常举，但这些年没好生歇着，偶尔白天嗜睡在所难免。

    仙风平静不少，凉意袭来，舒适得犯困，趴桌便睡。

    这一觉不长，隐约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从慌到淡定，仿佛感觉到那人松口气。柳絮懒洋洋坐正，朝身后望去，扬兮笑着行来道：“抱歉，把你吵醒，还以为你去哪了。”

    柳絮立身，未料方才趴桌睡，把腿压麻，直接摔跪于地，扬兮根本没来得及扶。俗话说，自己跌倒自己爬，这些年，柳絮拒绝扬兮搭把手，安分坐地待麻痹全退。

    扬兮唯蹲下道：“怎不回屋睡？”

    柳絮自向他坦诚上天界目的，两者相处如亲人，如知己，无话不谈，这坦白换来七千年至交，但扬兮依然隐瞒铜镜玄机。柳絮的麻腿退了，迅速站起道：“待回屋，睏意会消失，在这养神也一样，腿麻一下不碍事。”

    扬兮将他打量一番道：“既然精神了，把衣服换一换罢，带你出去散心。”

    柳絮很听话，点头便去，象征天柳的自然是绿袍，既然他名柳絮，必定白绿配，宽松飘逸。每次宽衣解带，可见心头自尽疤两寸痕，扬兮曾想替他抚平，他却选择当教训，铭记于心，当时坚定的目光，令扬兮直接选择尊重他的决定。

    衬衣方过肩，扬兮便求入屋，同是男子兼挚友，更衣也非大事，柳絮边忙边允应，扬兮入屋，见他心头疤，难免带着哀伤，情不自禁上前抚上一抚，柳絮敏感缩一下，退一步道：“抱歉，让风神君久等了，柳絮很快便好。”

    扬兮回神，尴尬道：“好……呃，不久……”

    柳絮守身如玉，方才被碰一下，难免不自在，平日净身抹体也只是普通带过，之前自尽，不得已才被扬兮碰，隔着衣裳尚好。

    柳絮隐约觉得扬兮有所隐瞒，却再也想不到别的原因，只知能住天界者必定清心寡欲有修养，是自己多虑了，扬兮并非斩柳狂，何况斩柳狂身份未被鉴定是不是天界仙子。

    扬兮带他到天柳园，那曾被斩柳狂尽毁，今已植新苗重盛。

    柳絮非天界老柳，因此没有被列入《断头柳案》嫌疑册中，以为他安然是斩柳狂不敢动扬兮以上仙级照着的柳。然而，扬兮一直暗中追查斩柳狂身份，发现小聚那日的女仙中，确有一位不知所踪，且女仙们不认识她，误以为是独来独往的散仙。

    如此判断，斩柳狂并非天界仙子，更不是散仙，为了一览柳絮芳颜才乔装成仙子，是一位能登天入地的高修为妖魔鬼怪，但对扬兮不成威胁。

    柳絮轻抚一株柳道：“听闻凡间柳瘟肆虐，风神君有何看法？”

    扬兮凑前仰柳道：“都说是凡人疏忽，但无法排除斩柳狂的嫌疑。那里的土地仙说，有不一般的气息，但放毒者非常隐蔽，且利用凡人把药倒入其中一株，既而蔓延。”

    柳絮沉默半晌道：“若真是斩柳狂改行，我去把他引出来罢。”

    “不行。”扬兮严肃回视，续道：“你虽是天柳，但未查获柳瘟成分，难确保对天柳无害。若真是斩柳狂所为，无非想逼你现身，既而对你……总之，不许去！”

    “但事情因我而起……”柳絮微蹙眉，目光坚定续道：“总该由我解决。”

    “不怕我禁锢你？”扬兮仍严肃，柳絮淡定道：“斩柳狂一日未死，我与同类依然会受到威胁，何不干脆点？不过想逼我离开风神殿结界，既而下毒手报仇。记得风神君曾说过，凡间花样无奇不有，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了，兴许斩柳狂亦生此念。”

    扬兮顿住，手掌捏成拳，既而转身背对他道：“我先下去确认柳瘟毒素。”

    这是答应了，柳絮向他敬礼道：“有劳风神君了。”

    扬兮略不悦回首，凑近他道：“我说过多少回了，唤扬兮，可千年来，为何你就是不愿意，如此多生疏啊？既然是挚友，就该有挚友的样，咱们如此与主仆有何区别？”

    柳絮略震惊愣半晌，低头淡淡道：“我究竟有何资格与风神君成为挚友？不过是误解风神君才上来的一株柳，风神君何须为我付出那么多？如此永远都还不完。”

    扬兮捉紧他胳膊，凑到耳边道：“若不想用来生还，也不想用这辈子还，就做我的挚友，如此便是资格。”

    仙风起，柳曳曳，柳絮原想与他怄气别过救同类，未料换来更深的羁绊。

    柳絮无言愣了，扬兮放开他，满脸期待道：“怎么？不愿意？方才还说资格不资格的，现在赐你名份，别再拒绝了，欠的那些事总有一天会还完，眼下安好最重要。”

    柳絮意识到自己为同类报仇心切，只想着把斩柳狂引出来大战一场既可，但斩柳狂非泛泛之辈，没精心谋划万不可出动，最基本的还是要有帮手。

    柳絮坐风神殿前院湖亭静候情报，不出小半刻，扬兮一道白光归来道：“已确认柳瘟毒素，对天柳无害，但你要答应我，千万别和斩柳狂硬碰硬。”

    扬兮虽知柳絮向来以柔克刚，但依然不放心而提醒，柳絮也没嫌烦，轻点头道：“知道了，风……扬兮君尽管放心。”

    任务选择新疫情区，猜测斩柳狂就在那里，扬兮腾云驾雾守着。

    柳絮的美很快引来凡人瞩目，仙风道骨，男女仰慕的眼光数不尽，但他明白此次为任务下凡，便不当回事，匆忙的脚步很快把那些眼光抛得远远。

    来到交偏僻疫区，江边多半垂柳已枯萎且叶片长满褐色窟窿，树身脱皮腐烂，周遭因柳败不可赏而寂静。

    此时，柳絮总感觉有人窥探跟踪，这些年并非白修，还修出敏感心思。

    柳絮装作不知情继续探究，走走停停，要跟他比耐心，还得修多几千年。

    跟踪者终于耐不住，嗖一下拦柳絮去路，是一名青年术士，装扮英俊潇洒，样貌却显得欲念深重。

    柳絮淡定，装单纯盯着不语，等他先说，术士真以为他单纯，笑道：“千年天柳下凡，竟修得如此好看，若是女子，真让人情不自禁啊……”

    一眼便识破天柳身份，术士修为大概不低，柳絮觉不自在，退两步，术士竟前两步，犹如饿狼擒猎物般贪婪。

    云端上的扬兮隔空施法，把术士吹得东歪西倒，不知者还以为术士醉了。

    柳絮觉有趣，原想多看几眼，未料扬兮竟收手，用通心术吩咐撤退。

    柳絮瞬移回到云端，凑近扬兮道：“怎么了？”

    扬兮戒备盯着下方道：“看，谁来了。”

    柳絮望去，震惊微捂嘴道：“安上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