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逢（3）

    事后，柳絮告退返柳缘峰，未料断肠花精找上来了，还在亭中又蹦又跳。柳絮沉默盯着此幕，半晌，方对她道：“小姑娘可有要事？”

    断肠花精闻声望去，安分坐正道：“原来你在这的地位蛮高的嘛！”

    柳絮凑近她几步，她跟着退了几步，一脸戒备，但柳絮本无心伤她。为避免打起来，柳絮唯止步，好声好气道：“相信小姑娘有更重要的事罢？”

    断肠花精微松懈道：“你……长得那么好看，却不出外给人欣赏，躲在这近千年是在逃避什么不敢问世吗？虽然不想多事，但这个问题我憋很久了。你每次到附近采药，看见断肠花开了就一副淡淡忧伤，对我们这些吃思念感伤修行的很诱惑呀！”

    让我吃了你罢。

    断肠花精最后一句请求没法脱口，只因柳絮实在长得一副惹人疼的模样，心里莫名舍不得了。柳絮猜着她心思，便好声好气道：“小姑娘看错了，我只是听闻断肠花有这么个特质方研究一番，未曾想当时什么都没有便放弃了。”

    “我饿了。”断肠花精露出阴险笑容，既而扑向柳絮，再道：“断肠花替你吃感伤！”

    柳絮反应快，迅速躲开，断肠花精扑了个空，略不悦道：“真奇怪，怎么有人会把感伤留住啊？你是神仙，何不逍遥快活呢？”

    “小姑娘，别过分了。”柳絮依旧好声好气，既而将断肠花精打量一番道：“既然那是你的主食，你不也把感伤留住吗？虽说那是天生的，但消化着别人的感伤。”

    “习惯了呀！”断肠花精站好，扫去身上碎草边道：“宿命皆如此，你还是柳絮离开母树时，不也过着随风飘摇的不安定生活吗？世间万物，永远逃不过宿命啊！”

    柳絮顿住，而断肠花精觉扫兴离去，奇妙相遇，令柳絮整夜陷沉思，险忘将外头晾着的药材收入屋。然而，收着收着又愣了，好在李春时来访，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李春时闲来总爱往柳缘峰跑，一来，同是男子好谈笑，二来，入嵏起便被柳絮疼到大，如兄如父，无话不谈，尚可免礼，只怕黄枝落数落没大没小。

    柳絮拣药草质量，李春时亦搭把手，两者在夜明珠照耀下，坐在桌前边拣药闲谈，李春时又问收徒真假，柳絮淡淡道：“就看你愿不愿意收人家为徒，况且你师傅原先是逗我玩的，但我有你这个小淘气就够了。”

    李春时顿乐，装感动道：“师叔最好了，最喜欢师叔了！来，抱抱！”

    柳絮被他逗乐，难得一笑道：“都近千岁了，若被你那两徒弟或师弟们看见一本正经的倚缘嵏首徒背后竟是这副模样，日后看你如何面对他们。”

    李春时望望天色，既而一副无所谓道：“夜了，他们没要事也不会来师叔这。”

    “所以，你有要事？”柳絮止手中作，认真盯着，李春时手撑脑袋瓜，侧身回视他，再将他仔细打量一番，显陶醉道：“师叔，你若是女子该多好。”

    柳絮愣半晌，顿悟其意，续拣药道：“怎么？想找红颜知己双修吗？”

    李春时自陶醉转阴笑，单手搭柳絮肩上道：“还是师叔最了解我！”

    药草拣得差不多，柳絮立身道：“明日你还要给弟子上早课，赶紧回去歇息罢。”

    “师叔这是赶我走？才亥时呀……”李春时装可怜盯着，但对于柳絮，规矩就是规矩，淡淡道：“早睡早起对身体好，况且师叔一直在这，天天能见面，跑不了。”

    “好罢……”李春时一脸依依不舍，伸个懒腰，敬礼道：“师叔也早点歇，告辞。”

    破晓，倚缘嵏山下深处有三者，一中年二年轻。

    “小祖宗啊……你走的路对不对呀？”中年老伯忧心对身边年轻男子叨叨。

    年轻男子带着老伯与一位子弟直往北走道：“我清楚记得是这么走的，应该还没到罢，况且上回来时是上午，此次是清晨，说不定里头神仙尚未准备好迎接咱们呢？”

    老伯一巴掌拍向男子头顶道：“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别胡说八道，你以为自己多大牌啊？注意言行，万一得罪神仙，待会就进不去了！”

    年轻男子揉着作疼的脑袋，皱着脸，眯着眼道：“说好的黄道吉日呢？”

    “走走走……走罢！”老伯不耐烦催促。

    枝落峰，鸟鸣唤晨，李春时睁目，懒洋洋自床上坐起，迷迷糊糊自道：“这什么梦？那仨谁呀？上山作甚？”

    李春时梳洗毕，方要出门给弟子上早课，徒弟却匆匆跑来敬礼，喘口气方道：“师傅，师祖邀大殿一叙，有客人。”

    李春时顿悟，梦，是预言，如今那仨已得缘入了倚缘嵏。他瞬移赶往，达大殿，黄枝落正招待三人，其中一位年轻气盛的男子跪在黄枝落跟前。

    李春时上前，向黄枝落请安后，疑惑盯着此幕，年轻气盛的男子有礼道：“扬兮又来叨扰了，此次前来主要为感谢柳仙救母之恩，其次希望能拜入柳仙门下，今后定当牛做马，任柳仙差使。”

    大殿首副座，隔墙后，柳絮震惊避靠墙边。

    原先欲寻黄枝落了解收徒一事，方才访枝落峰，弟子却说她在大殿招待客人，柳絮起初认为是客罢了，见见无妨，便毫不犹豫前往，未料此客是自己最不愿见之人。

    上万天凡柳被屠杀的的画面再次浮现在柳絮脑海，北风神扬兮便是凶手之一，千年前伏法，被贬凡重修，如今再见虽是最后一世凡胎，但对柳絮而言，之前原想永不相见，奈何一颗救母纯柳丹再次结缘。

    人来得突然，柳絮大感心寒，强行压制恨意与怔忪，被情绪压抑得略窒息，自以为把往事忘得七七八八，待会面时方知不过自欺欺人。

    台下李春时瞄见柳絮身影，便轻声于黄枝落耳边道：“师叔他……”

    黄枝落对他使眼色示警莫多嘴，眨眼又将扬兮扶起，好声好气道：“我这师弟只想静静修行，何况其除了是一株千年柳外，自认无特殊技艺可传授，为不想误人子弟，师弟这千百年来都无心收徒，还请见谅。”

    扬兮显失望，其父亲却慌道：“我儿与倚缘嵏有缘，虽无法拜入柳仙门下，但不知能否劳烦嵏主替我儿另做安排？老夫不求高高在上，只要能于倚缘嵏学艺既可。”

    黄枝落沉思一阵，瞥向李春时，又以眼神交流，见李春时点头，黄枝落方道：“那就委屈你儿拜入我徒儿门下了，日后若技艺精进，自有机会晋升。”

    扬兮不等父亲提醒，便迅速跪到李春时与黄枝落跟前道：“拜见师祖，师傅。”

    此处一片喜乐融融，墙后柳絮却大受打击，视着黄枝落不知情收下扬兮，柳絮心知今后许将与仇人会面，霎那不知“放下”为何意，心头竟再次抽疼。

    扬兮随李春时离开，黄枝落送走老爷与仆人，便至墙后会柳絮，原想逗他害臊不敢见客，当见他气色不对，大感震惊道：“絮儿，你怎么了？可是心疾又作祟了？”

    柳絮不吭声，心里十分难受却强忍，黄枝落瞬移将他带回柳缘峰。

    柳絮坐床边，黄枝落施法替他舒缓心疾，但若无法平定情绪与思想，再多的治疗也是徒劳，黄枝落唯将他点晕。他眼前一黑，身子仰倒，黄枝落迅速揽住他后背，既而轻将他扶躺好方再治疗。

    黄枝落与北风神扬兮万年来未曾会面，自是不晓柳絮与扬兮之间的往事，虽对北风神扬兮被贬凡有所耳闻，但学到了安飞生的性子，事不关己不闲管，因此也没在意，数日后就忘了，如今细细想来，北风神扬兮和这个凡人扬兮根本是同一人，且是屠杀柳絮同胞的凶手之一，难怪柳絮会有此反应。

    然而，如今已将扬兮收入倚缘嵏，自责糊涂也于事无补，况且倚缘嵏讲究缘份，不是能控制的，若得缘又拒收徒，传出去定遭世人耻笑，违背初衷，说话不算话。

    事后，黄枝落召见李春时，命他将柳缘峰列为禁地，不得允许不入内，特别针对扬兮，且要其他弟子对扬兮谎称，柳缘峰向来如此。

    日暮，柳絮醒，迷迷糊糊坐起，仿佛作了一场梦，却不大记得内容。须臾，黄枝落端汤药入屋，见之已醒，顿半晌，略自责缓步前行道：“好点了吗？”

    柳絮傻愣愣盯着她，从她神色看来，之前发生不是梦。扬兮许是还债，而自己是在逃避，俗话说，往事随风，但恰恰扬兮是风神，难怪扬兮来了，一切又浮现。

    “絮儿，我……”黄枝落将汤药搁茶桌，迅速坐到床边，但柳絮一眼便看出她欲说甚，打岔道：“师姐没错，缘来缘去嘛，不过是我在逃避罢了。那个人，迟早要面对，只是未料来得如此突然，何况之前是我在自欺欺人，此刻该做心理准备了。”

    黄枝落低头轻声道：“抱歉……”

    柳絮握紧她手道：“是我不好，私事连累了师姐，该道歉的是我。”

    黄枝落立身，把汤药端予他，温柔道：“来，把药喝了罢。”

    入夜，柳絮坐书案前沉思日后该如何面对扬兮。可思来想去，只有不计前嫌，顺其自然，既而再自问真正见面时能否办到，心里产生的竟是恐惧。

    何为应有的惩罚？

    柳絮盘算扬兮屠柳与惩罚量，但近千年来，因恨扬兮而从未关注他任何一世经历，自己错过好戏还浑然不知，之前学的佛经道义上哪去了？

    佛经道义里说，万物间须一视同仁，柳絮便想，扬兮算什么？

    罪人？凶手？还是————挚友？

    当年用仅剩的善恶对错大义灭友，在安飞生陪同下作证，狠心将挚友送上邢台，替同胞报仇雪恨。原本已扯平，只怪那日扬兮求药救母时自己病了，没能阻止孽缘重生。

    扬兮上山前夕，柳絮作了个前尘恶梦，邪教教主叶重风因招他入教无果，斩柳要挟，手段比扬兮狠毒，且他当时就住在风神殿，叶重风不惧得罪扬兮硬闯，可在死亡边缘将他救出来的却是扬兮。

    前尘恶梦不止这段，还有很多，连续纠缠好几日，恐惧与无助参杂，这才刺激了心疾复发，如今想来，皆是预言。思至此，柳絮觉可笑，当初未料，做神仙也会如此狼狈。

    神对神，鬼对鬼，有法力的对有法力，抬杠起来自然如凡人对凡人，就看哪方修为高。其实也算公平了，至少不是凡人杠神仙，不止输得一塌糊涂，还必死无疑。

    “师叔，我可以进去吗？”

    门被敲响，辨声乃李春时。柳絮收拾心情，好声好气道：“进来罢。”

    李春时小心翼翼开门，先调皮探出头，确认柳絮所在位置方入屋，既而把门关好，凑近柳絮道：“师叔好点了吗？”

    柳絮斟杯茶予他，边道：“抱歉，让师侄担心了。”

    李春时饮口茶，一副思考道：“师傅是您的师姐，姐姐的孩子通常称外甥，为何于此却是侄子呢？师叔难道把师傅当兄弟而不是姐妹？师傅是女的呀……”

    柳絮顿住，既而陷入话题思考道：“对呀，且别宗派的还让徒弟唤师妹为师叔呢！”

    李春时的提问立刻转移柳絮的注意力，这也是李春时的技能之一。李春时自黄枝落那得知柳絮往事，大感震惊自己收了个带罪神仙为徒。然往事虽不完整，但决不能在柳絮面前提及扬兮，且猜着柳絮还沦陷前尘，便过来扫尘埃。

    “算了，师叔别想了。”李春时再笑道：“难不成要称师甥？好奇怪呀！哈哈……”

    柳絮亦跟笑道：“是很奇怪，但兴许正确呢？”

    经李春时“扫尘”，柳絮也不多虑了，唯将更多不欢往事封印，兴许如此才不会把日子过得死去活来。近日早起练剑，发现除了李春时和黄枝落，就没其他弟子来过，诡异的清静，便猜着是黄枝落用心良苦，想来如此也好。

    而另边，扬兮被六位师叔及两位师兄围得团团转，还有几十个没挑师傅的也跟着凑热闹，对扬兮的家世没兴趣，也不分地位高低贵贱，当真一视同仁。

    扬兮拜入李春时门下却不委屈，认定只要进来了，日后定有机会见到柳仙，既而再当面谢过救母之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