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夏选痛苦的蜷缩在木屋的一角，看着眼前狂热叫嚣着的火苗，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挣动，他只希望梦中的叶天然快点出现。

    连续多天在梦中被大火围困于木屋中炙烤，让他痛苦不已。但只要叶天然出现，他便能从痛苦中解脱。一开始，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分意识中，才能见到叶天然出现，随后每一天，这位他梦中的救星出现的时间便越来越早。他已经学会了让梦中被烈火焚烧的自己忍耐，然后默默等待。

    我能保持这样清晰的疼痛和意识，而不从梦中醒来，这真奇怪。

    有时候夏选在半梦半醒中甚至会想，梦醒的世界会不会才是一个梦，一个在木屋中痛苦挣扎的将死之人，做的一个逃避痛苦的梦。就像周庄梦蝶，蝶梦周庄。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临冻死时透过微弱的火光看到的烤鹅和圣诞树。

    可清醒过来他就会清晰感受到梦醒世界的真实，梦中世界的虚幻。

    他一边咬牙忍耐近乎让痛感麻木的灼烧，一边仿佛还扯出一根清明的意识，像个旁观者一样胡思乱想。渐渐的，痛感在飞速减弱，他知道，叶天然出现了，他也马上要梦醒了。他的意识飞离梦境的那一刻，有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在轻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尽管那地方大概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了。

    现在他不太会从火烧的噩梦中惊醒了，他醒得悄无声息。有时会睁开眼睛，然后他一定会看到叶天然睁着清明的双眼默默的看着他，手里还会备有一条湿毛巾，随时给他擦汗。有时他逃离了梦中的火海后，便直接进入似醒非醒的状态中，接着便会直接沉沉睡去。

    虽然意识是困倦模糊的，但他能感觉到一双大手在轻柔的抚顺自己的头发，一阵一阵的暖流便会从叶天然手指掠过的发根、头皮的每一个细胞处，流淌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舒服得让他在内心轻叹出来。

    不得不说，叶天然的存在，至少让他没有对睡眠产生恐惧心理。即便白天的叶天然老是嘴上轻佻又自恋，但行为上却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当然，这是指对自己而言。

    他发现，叶天然这个人虽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但对大部分人都没什么耐心。他能可了劲儿的使唤齐显，也能毫不手软的就破了一个陌生人的关节。他无意中看到叶天然给一个人“拔除魔祟”，当然，现在他依然是不太信的，但那粗暴劲儿让人感觉他仿佛乐在其中，别人叫得越惨烈，他好像越开心似的。

    他越了解就越搞不清楚叶天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却也愈发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真心实意。他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看上他，他们相处不过短短时间，而他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叶天然和自己现在的这种不清不明的状态。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一边还享受着叶天然的头部按摩。因为太过舒服，他忍不住漏出一声享受的轻叹。等意识到自己这丢脸的行径时，耳边已经传来叶天然的一声轻笑。他霎时红了耳根，便打算逃避现实，装睡到底。

    装着装着，他真的睡着了，还不知不觉的轻轻翻动了几下身子，往叶天然那边靠了靠。

    叶天然眼中温柔似水，一眨不眨的盯着夏选表情舒展的睡颜。

    一转眼过去大半个月，袭击夏选的歹徒始终没能找到，而他的手掌也顺利拆了线。总算从独掌侠恢复到正常状态，虽然住在叶天然这儿十分舒适，但他没有理由一直这样住下去。不顾叶天然的抗议和耍无赖的挽留，夏选坚决的搬回家住了。

    这段时间，家里只有夏父一人，夏选总觉得很过意不去。虽然平日里自己与父亲在家里也没太多交流，但他想，屋子里多一个人，总能感觉不那么寂寥吧。严格来说，是他夺走了父亲的挚爱，那么他就要替代母亲，好好陪在父亲身边。

    这天，他收店后便直接从店里回到自己家中，父亲依然已经睡下，而他也如往常一样轻手轻脚的洗漱过后回了房间。

    看着一段时间没见的房中摆设，他竟生出一些陌生感来。久违的一人独眠，他翻来覆去的，过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他又出现在木屋的火海中，他忍耐灼烧之痛已经驾轻就熟了，他甚至能找到一个最能抵挡烈焰的地方。当然，如果注定烧死才可解脱，这么做就是在延长痛苦。但他现在知道会有一个人来为他结束痛苦，所以他会在那个角落默默忍受火辣辣的剧痛，一边默默等待叶天然的出现。

    可今夜的梦中，叶天然没有出现，木屋又烧到横梁砸下，开始崩塌。他又一次经历了从生到死的痛苦折磨，而后惊醒。

    夏选睁着痛苦又茫然的眼，在黑暗中大口的喘着气。为什么，今天他没有出现？

    他下意识的朝一旁扭头望去，却只有一片静悄悄的黑暗，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毛巾在一旁看着他，也没有一只大而轻柔的手抚顺他的发丝。

    他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心底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虽然不想承认，但叶天然在他心里似乎的确不一样了。

    这一夜，夏选都没怎么睡着，索性早早的就起了床。

    他走出房门，天还未大亮，夏父在窗户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中，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捧着一个相框发呆。

    他知道，这是母亲的照片。

    这么多年，父亲对母亲的爱恋和思念，他比谁都清楚。起初，他还试图多与父亲聊天，想要开解他，或者至少能让他心情舒展一些。但只要他一提及母亲，父亲就会如同被踩着尾巴一样，愤怒发火。所以，他不敢再提。他想，应该是父亲看到他，便会想起母亲生他时的惨烈景象。如同长久未愈的伤口又被生生撕裂，当然会痛。

    但父亲对他也很好，从小到大，该有的一样也没少他的。他怀疑过父亲恨他，可他又觉得父亲其实还是爱他的。他就在这样矛盾的心境中长大了，还逐渐在与父亲的相处中找到一种平衡之法。

    他不再提起亡故的母亲，也鲜少和父亲交流内心的情感。但他尽可能的在行动上表达。这和父亲对自己的做法很像，他是这么觉得的。

    夏选开门走动的声音惊动了坐着发呆的夏父，他便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其他的没有多说。

    夏选在洗漱台给自己狠狠泼了几把凉水，让没得到足够休息的脑袋稍微清明一些。他洗漱完毕，便到厨房要给自己倒杯水喝。谁知一个恍惚，竟碰倒了台面上的一个陶瓷茶杯。

    “哐啷！”茶杯落地，碎成了无数块。

    夏父闻声过来查看，发现地上的陶瓷碎片时，眼眶很快泛红，嘴唇也微不可查的颤抖着。他急忙蹲下地，抖着双手要把碎片拢入手掌中。

    “爸，小心割伤手！”夏选见状赶紧上前要阻止，夏父却用力一把挥开了他。夏父手里还握着一块碎陶瓷，不及闪躲的夏选小臂上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鲜血瞬时渗了出来。

    然而夏父却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只顾着要将茶杯的碎片都捡起来。

    夏选的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但他很担心夏父的手会被碎片割伤，便要再次帮夏父收拾碎片。

    这一次，夏父直接开口吼道：“你走开，不要你碰！”

    夏选的动作一顿，他有些难过。“爸，这样会割到手的。”

    “不用你管！你走开！”夏父仿佛一个爆炸的气球，显然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夏选几次劝阻和帮忙都被挥开了，他既难过又担心，只好在一边看着夏父把陶瓷碎块都收拣起来放好。夏父的手没有受伤，夏选稍微放下心，却也暂时不敢和他搭话。他默默看着夏父收拾好碎片后，在一如往常的时间出门去店里了。

    夏选独自一人在客厅沉默的坐了许久。或许睡眠不足会让人更容易陷入负面情绪，他只觉得自己比往常更难受。噩梦中灼烧的疼痛仿佛还残留在每一寸皮肤上，胸中又满是郁卒与难过。他脑袋在隐隐作痛。

    缓和调整了几个小时，夏选才起身整理好仪容，出门去店里了。

    刚进店，他明显比平时没精神的模样，立刻引来周欣可的关情脉脉。

    “夏哥，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差？”周欣可一脸担忧。

    “没事，昨天没睡好。”夏选心情很差，不愿多说话。

    “我就说让你继续住我那儿吧，你看，没有我在身边马上就睡不好觉了。”身后传来令人熟悉的轻佻又张扬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夏选看向叶天然。

    “哎，超过24小时没见到你，我不得来补充一下能量吗。”叶天然看着夏选一脸憔悴的模样，一下子心疼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睡不着了？要不今晚还是去我那儿吧。”

    “我没事。”叶天然的出现，似乎让夏选心情好了一些，但他却没心情回怼对方的胡说八道了。

    “看看你眼下这浓浓的黑眼圈，我感觉随便一个人轻推一下，你就要跌倒。”叶天然不由分说的拉着夏选到一个卡座的位置坐下，捧着夏选的脸看了半天。“你真没事？”

    一旁的周欣可见状气极，却见夏选似乎对叶天然的举动并没有表示抵触，便只得放任叶天然的各种碍眼举动了。

    “我真没事，就是晚上没睡好。”夏选叹了口气，很想干脆就照叶天然说的，继续回去和他当室友算了。但思及夏父，还是作罢了。

    叶天然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就把手从夏选脸蛋上收了回去，冲夏选身后喊了声“叶叔叔”。

    夏选猛地一震，瞳孔因紧张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他站起来转过身喊了一声爸，便有些无措的沉默了。

    “今天早上是我太激动了，那个杯子是你妈以前亲手做的。”夏父恢复了以往的不苟言笑，像是在跟夏选道歉。

    “我……我不是故意打碎的，爸，对不起……”夏选慌忙解释。

    “哎，我知道。算了，你别太在意。”夏父叹了口气，也没等夏选再说什么，就转身回了烘焙间。

    看着夏父离开的背影，夏选眼眶有些微微泛红。他不知道自己是难过于夏父的冷淡，还是在为那只被他摔坏的杯子伤心。

    他突然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回卡座小沙发上，将全身的重量都摔靠到沙发靠背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叶天然仿佛是夏选身上的细胞，十分懂得在不该打扰他的时候保持安静。他就这样陪着夏选安安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

    “谢谢你，叶天然。”夏选突然小声说。

    “什么？”叶天然好像没听清。

    “没什么，我该去做事了，你没什么事赶紧回你的鸡汤社吧。”夏选不想重复。

    叶天然深深看了夏选一眼，大手摸上他的脑袋，像之前的每天晚上那样，给他顺了几下头发。末了还一把胡乱搓揉，把夏选的头发搞得像鸟窝才离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