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血色嫁衣

    庄梦蝶慌不择路跑到婚室，只觉得气喘吁吁，什么都顾不上。她抬手看见手心一片深褐色，脑中又想起刚才亲眼看见的一幕。

    她慌得不得了，想着自己应该逃跑，但腿脚实在是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远处隐隐传来了脚步声，她吓得猛然抬起头，看着空旷的院子脸色煞白。

    庄梦蝶左右环顾了一圈婚室，最后眼神定定地看着那燃着火的喜烛，心中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而后决绝地取下红烛，走向一旁的窗帘，将周边一圈都点燃。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安静地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坐回了婚室中间的凳子上，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卫江捡起地上庄梦蝶遗留下的红盖头，余光瞄到了尚天逸死不瞑目的尸体，眼睛酸胀，只觉得喉咙口一股腥甜，难受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皇子提醒完卫江之后便吩咐几个死士把剩下的人也处理掉，顺便去巡查一下漏网之鱼。卫江深深看了一眼满地狼藉，意识到事情已无回寰的余地，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要自己清醒一些，转身去追赶庄梦蝶。

    卫江循着庄梦蝶奔跑的方向赶到了婚室，却在院子中间停下了脚步。他看见庄梦蝶安静地坐在婚室中央，四周燃着火，似乎有越烧越猛的趋势。

    他想他现在应该要去把她救出来才对，把她从里面救出来，带着她，被追杀也好，浪迹天涯也好，和她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照顾她一辈子，绝对不要她再受伤害了，可连他自己也明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卫江绝望地发现，他现在连骗自己都做不到了。他想起三皇子的话，“想要庄小姐不死的办法只有一个”。

    要引大皇子入套，这场“清理行动”就必须得要有一个漏网之鱼。从一开始三皇子就准备露出马脚，而庄梦蝶就是那个马脚，所以庄梦蝶一定不能死，但也绝对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卫江知道，他必须盯着这场火，既不能烧得太大也不能烧得太小，必须刚刚好伤到庄梦蝶却又不致死。

    卫江看着安静坐在火场中的庄梦蝶，心中不由地唏嘘。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亲眼看见庄梦蝶穿着嫁衣的样子，并且希望那个掀开红盖头的人可以是自己。眼下庄梦蝶正穿着嫁衣，他的手里也捏着那梦寐以求的红盖头，却想不到会是这样一副景象。

    庄梦蝶突然落下一滴泪来，就和她当初哭着问卫江能不能不嫁人的时候一样。她抬起双手无法抑制地掩住自己的脸，哽咽着啜泣着，令人绝望。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卫江张了张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是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呢。明明是想把她和她父亲一起救出来，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再也不让她受欺负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火势越来越猛，庄梦蝶身后的柜子摇摇欲坠，有倾倒的趋势，伴随着一声脆响，巨大的红木柜向庄梦蝶倒去，她看见那烧得火烫的柜子向她压来，连声呼叫都没能喊出来，就被压在了下面。

    伴随着大红木柜倒塌带来的一股热气刺得卫江睁不开眼，等他再看向那婚室时，只能看见柜子底下露出的一角红衣。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恐慌，卫江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他冲进火场里面，顾不上火烫的柜子，用手扒拉着要把庄梦蝶拉出来。那柜子上冒出热气，卫江的手被那高温烫出一个个水泡，再要去推只觉得要被生生扒下一张皮。

    他似乎是没了痛觉一样，也不在乎手会不会废掉，整个人失心疯般扒拉着那柜子，竟被他刨出一小块地方，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庄梦蝶拉出来。

    他拖着庄梦蝶来到院子里，看见庄梦蝶身上都是被火烧出的烫伤印子。顾不上心疼，他只觉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情，眼泪没忍住就流了下来。他抱住已经昏死过去的庄梦蝶，一边哭着一边念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如时光机般飞快流逝着的过往记忆，一个个闪回的镜头，伴随着这句对不起，卫江和庄梦蝶的这段亢长的陈年记忆在三位梦师面前戛然而止，三人被自动送回了酆都城。槐安看看百草和烂柯，似乎是因为刚刚从这段沉浸式的记忆中脱身出来，三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成为梦师的先决条件之一是，你需要先死一次。这里说的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而是指一种濒临死亡的状态下。在那种状态下，人会进入非常深层的梦中，而历任梦师都是从那种特殊的深层梦里诞生的，且下一任梦师诞生的前提是，前一任梦师已死亡。

    正是知道这一点，因此当百草第一次出现在梦师会上的时候，虽然他们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这已经可以证明，苍夜死了，只是还没找到尸体罢了。

    梦师都是死里逃生的人，他们彼此之间谨慎地闭口不谈过去的往事，也不会轻易把那些沉痛的旧事交代出来。此时三人意外得知了梦蝶成为梦师之前的过去，却也实在无法和往日里那嬉笑活泼的梦蝶联系在一起。

    百草拍了拍烂柯和槐安的肩膀，示意他们两个回过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破掉困住梦蝶的循环梦。

    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梦蝶为自己造出来的循环梦里，每一次在火海中见到卫江的时候，她同卫江的对话都会产生些细微的变化，这或许是打破循环的一个契机。结合循环梦的设定和卫江的记忆来看，百草认为梦蝶应该是希望通过一次次不同的尝试来改变她和卫江曾经的过去。

    “我想，她应该是想试试看，会不会有那么一个可能性，卫江会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救她，不去考虑他们之间的主仆有分，不去考虑未来可能会遇到的困境，也不去怀疑梦蝶对他的感情。然后，不管是亡命天涯还是同生共死，他们都可以牵着手一起面对。”百草解释着自己的猜测。

    槐安反问道：“那这样一来破梦的法子岂不是只有一个了吗？让卫江去救梦蝶，打破这个循环。可是卫江如今已死，能替换梦中之人的本体也不存在于世了，除非梦蝶的尝试真的能改变梦中卫江的行动，不然这个梦岂不是陷入了死循环？这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槐安越说越担心，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梦蝶的梦境也在不断循环。在不停歇的循环中，梦蝶的魂识终归会逐渐消散，就和……就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

    烂柯觉得这样的讨论只是浪费时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一直信奉暴力的解决方法，如今得知了梦蝶这个循环梦的起因后，他更加认为除梦会是最合适的选择。他可以用除梦斧在梦蝶的循环梦里强行破开一个口子，将那个梦里的“梦蝶”连同本体的魂识一起带出去。

    槐安不赞同烂柯的说法，她认为梦是梦蝶造出来的，她造出这个梦一定有她的原因。

    “就算你可以劈开这一次，她也能造出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她总能找到其他的办法来入梦，比如和梦池做交换。你根本做不到每一次都能用暴力除梦的方法带她出去，况且，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烂柯沉默下来，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他想了想，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一个你们都知道的方法。”

    百草似乎是听懂了烂柯的意思，立刻反对道：“不行，那太冒险了，一个梦蝶还不够，如果你也被困在里头了，那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烂柯摇了摇头，“不对，你知道的，这是目前最合适的方法了。”

    烂柯转过头看向槐安，“除了当事者本人，还有一个替代梦中人的方法，由梦师本人的魂识来置换到梦中人身体内。梦师是游离于现实和梦境的特殊群体，不属于任何一边，因此我可以是这个梦境中的任何人。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是卫江。”

    槐安这才反应过来烂柯所谓的还有一个方法，她也和百草持同样的意见，自然是不可以，“就算是梦师也会被梦反噬，困在里头的梦蝶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一旦你替代成为了梦里的卫江，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那些伤痛都会如实地反馈在你的魂识以及你的本体上。”

    烂柯还是摇了摇头，他心意已决，旁人怎么劝他都不会再有用了，他用除梦斧在手心相同的位置再一次划开，刚止血的手掌又开始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来。这一次当裂口被劈开后，烂柯没有再等槐安和百草，他直接强制性地将自己的魂识替换到了“卫江”的身上，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已经成为了“卫江”。

    烂柯抬眼看去，眼前的婚室已经烧起大火，梦蝶背后的柜子摇摇欲坠。她脸上带着点苦笑，似乎是难过又没能等到卫江来救她出去。眼看着那柜子又要倒下将梦蝶压住，烂柯飞快奔进婚室，在千钧一发之际怀抱住了梦蝶，用自己的身躯强行挡住了倒下的柜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