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6 腐朽

    九月十二日, 傍晚，贝城。

    金山直道旁, 又一次被大雨困在商家屋檐下的吕云意望着天上乌沉沉的黑云，惆怅地叹了口气。

    “唉”

    至今为止，贝城已经持续下了两个月的雨了。

    也不知今年的贝城究竟招了哪路神仙，自从进入七月份的夏令时后，竟一改往日的阳光灿烂，反而在天空常聚乌云, 稍稍掀起一阵大风, 雨珠便会从天上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给予路上行人一个“惊喜”。

    “两个月了”吕云意无奈扫了眼路边连伞摊都懒得摆出来、一副“爱买不买反正本宝宝的伞不愁卖”的商贩们, 再次叹息, 小声嘀咕，“伞都卖脱销了呢”

    由于地理缘故，贝城常年干燥高温，全年少雨, 于是生长在这里的人们，几乎没几个会带伞的。然而自从进入七月份后，不但贝城开始反常降雨，就连全国的气候都开始反常起来，开始大范围降雨，全国降水量分布图上的颜色，也是一日比一日更深，让人不由得怀疑这些雨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 而怎么都预测不准的气象局，更是被广大民众骂了个狗血喷头作为一个刚成年不到一个月的大一新生，吕云意自然对这背后的一切一无所知。但作为局中人，却有两件事在她心中印象深刻一，因为反复暴雨的缘故，今年不用军训了；二，这个月，她已经买了三把伞了

    前者自然皆大欢喜，但后者

    天呐三把伞

    快一百块了呢

    这才开学多久，她竟然就花了一百块买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天哪怕冒雨回宿舍，都不能再买伞了

    吕云意在心中为自己暗自打气，想要一鼓作气冲回宿舍。然而她探头一瞧窗外的瓢泼大雨，她不由得又缩回了脚。

    算了算了，再苟一会儿吧。

    吕云意找了间人比较少的咖啡馆，坐在角落，在手机上点开了无尽世界千年之战的游戏图标。

    由于吕云意的手机比较“怀旧”的缘故，这个游戏的打开速度很慢，于是她开始趁着这段短暂的无所事事的时间开始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较为偏僻的咖啡馆，否则也不会在下雨天的时候也只有寥寥几位客人。此刻，除了苟在角落里等雨停的吕云意之外，竟只有六位客人，分坐在咖啡馆的两侧。

    离吕云意最远的，是一位坐在收银台附近的年轻的姑娘。她看起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模样比吕云意要惨得多，似乎是走在街头时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个正着，全身都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惨不忍睹。而她也显然对此很不高兴，向收银员不断抱怨，絮絮叨叨，但后者却只顾着手机玩游戏，对这疑似熟人的年轻姑娘不理不睬，唯有明明暗暗的手机彩光，将他阴影中的脸衬得滑稽又恐怖。

    叮

    风铃声突然在寂静的咖啡馆里响了起来，无风自动。

    吕云意吓了一跳，向咖啡馆门口摇曳的风铃望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原本只是有些古旧的风铃，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竟有些腐朽发黑。

    这一定是错觉

    吕云意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了，转头望向了靠落地窗面对而坐的第二、第三位客人。

    这两位客人一男一女，虽然面对面坐在咖啡桌的两侧，但却一个低头玩手机一个噼里啪啦地敲着手提电脑，从年龄到气质，都不想是在咖啡馆约会的情侣，而像是带着二哈出来散心都不忘操劳公事的主宠。

    这大概还是错觉吧。

    总之，从吕云意的角度来看，那个玩手机的男孩应该跟她差不多大，似乎也才成年没多久的样子，虽然现在的吕云意只能看到一个侧脸，但却也感到一种神采飞扬英姿勃发的少年感扑面而来，让吕云意脸色发红，心中砰砰直跳，小鹿乱撞。

    然而比这位帅小伙更引人瞩目的，却是他对面的御姐系大美人

    有句话说得好，比美男更能吸引女人注意力的，是美女。所以吕云意在对着那美少年小鹿乱撞了三秒后，她果断将目光落在了他对面的大美人身上。

    这位大美人，从挺拔的坐姿到艳丽的面庞，都有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凌厉美感，而她不断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更像是带着杀气，每一次敲击都像是电影里女特工的特写镜头，酷到没朋友在这身凌厉过分的气质衬托下，她此刻身着的经典黑白配色小香风套裙，竟都没显出半点温柔来，甚至于那被套裙勾勒出的前凸后翘的惹火身材，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傲慢感。

    这就是成熟女性的魅力啊

    吕云意看个没停，心中羡慕得口水直流，暗暗向往。

    似乎是察觉到了吕云意的注视，御姐系大美人对面的美少年望了过来，刚好撞上了吕云意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美少年眉毛一挑，撩起头发，自得一笑。

    吕云意“”

    对不起刚刚其实没在看你

    吕云意尴尬收回目光，默默看向了第四、五、六位客人。

    这三位客人非常奇怪。

    他们不同于第一位客人的抱怨，也不同于第二、三位客人的悠闲美艳，他们三位不但气质正常到平凡，就连容貌也普普通通，像是丢入湖面的石子，噗通一下就淹没在人群中。

    而唯一值得一提的，恐怕就是这三位客人脸上太过沉重的脸色了。他们聚在一桌，一二分座，脸色凝重，沉默地注视对方，就好像他们其实正坐在殡仪馆内，口袋里攥着悼词，随时准备上台对来宾诉说自己对逝者的沉痛悼念。

    叮

    风铃声又响起来了。

    吕云意再次回过神来，收回目光。

    这时，无尽世界千年之战终于打开了，吕云意便不再多想，含着笑，高高兴兴地开始了游戏。

    在身边众多千年之战的玩家里，吕云意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她像其他人一样热衷于捕捉养成鬼怪，热衷于看到ssr的闪闪金光，然而她从不销毁自己捉到的任何一只鬼怪，因为在她看来，这活跃在屏幕里的可爱的小家伙们，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击败后就地销毁的话，实在是太残忍了，于是她宁可省吃俭用氪金扩充自己的育鬼室，也不肯销毁任何一只被捉住的小鬼，哪怕它只是一级的新手小怪“爱哭的鬼鬼”。

    室友们都觉得吕云意大概是脑袋被门夹了，哪有为了一串虚拟数据而跟自己钱包过不去的

    但吕云意乐意如此。每当她看到自己育鬼室里的小鬼们升级一个技能、跨过一个台阶时，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养育下步步成长起来一样，那难以言喻的欣喜与成就感，甚至远远超过现实里的金钱累积

    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较真的玩家吧。

    吕云意美滋滋地想着。

    她点开育鬼室，先用手指将小朋友们的头像挨个点过，惹得它们冒出可爱的嘻嘻笑声后，她再打开仓库，对照自己的记忆里的各种合成公式，开始给自家的崽们氪技能树。

    水属性的鬼鬼技能已经到三阶段了，四阶段的材料一时半会儿收不全，可以先挪挪给木系的崽崽用。木系的崽崽是前段时间活动时捉到的sr，技能虽然偏向辅助但攻击也不低，很有培养价值还有金系的火系的土系的

    时间就这样在吕云意斟酌着调阵容、配技能、氪技能树中度过了。

    天越发黑了。

    时钟不知不觉指向数字八，然而窗外依然大雨倾盆，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吕云意沉浸在游戏中，一时忘了要回宿舍，而不知道为什么，另外的六位客人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嘀嗒，嘀嗒

    怀旧的时钟在寂静的咖啡馆里安静地走着。

    但是，突然间

    轰隆隆

    平地一声惊雷。

    吕云意吓了一跳，刚望向窗外，但下一刻，又一声巨响传来。

    砰

    这一声巨响比方才那声炸雷更响，也更近

    而且就发生在此刻的咖啡馆内

    吕云意脸上终于带上了些惶恐，紧张地望向声源。

    而在吕云意的目光尽头，那全身湿漉漉的客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狰狞的神色，掀翻了桌子。

    “谷小钊你竟然看不起我你竟敢看不起我”

    沉重的实木桌倒在地面，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闷响，就好像整个咖啡馆都在这声巨响之下颤栗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声巨响下一顿，齐齐望了过来。

    然而离这年轻姑娘只有一步之遥的收银员，却依然玩着游戏，没有抬头。

    空气里有尴尬诡异的沉寂与轰鸣混杂，咖啡馆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割裂成了两半。

    “谷小钊，你知道吗，其实今天上午我最好的朋友找到了我。她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年轻姑娘向收银员又逼近了两步，声音像是有些哽咽，“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吕云意抽了一口凉气，握紧了自己的手机，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然而令人感到困惑又怪异的是，那收银员依然低着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唯有他的手机发出砰砰的卡通音效。

    年轻姑娘越发愤怒了。她的喘息声里像是藏着风暴，似乎下一刻就会抖落雷雨。

    她冲到收银台面前，厉声呵斥道“谷小钊你看着我”

    那风暴越来越强烈了，而后，真正的风也吹了起来，如同实质，冲开咖啡馆的大门，卷挟着雨珠，将风铃摇动得叮叮直响，也令温暖的咖啡馆骤然降温，附上一层阴冷潮湿。

    吕云意打了个冷战，有些惶然地四下张望，想要向什么人寻求帮助。然而还没等她的小脑瓜想到最好的人选，她就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

    在那年轻姑娘的胸口之下，那个本该是腹腔的位置，竟然黏着另一个人的头

    那颗头竟像是活着的，脸则像是被打坏的番茄，红色的液体蔓延在起皱的皮肤上，与她的眼泪和流不尽的雨水一块儿滑落。

    “呜呜呜”

    那颗人头说话了。

    “救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吕云意全身冰凉，动弹不得。

    咯咯咯

    吕云意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然后她恍然发现，这是她害怕得牙关发颤的声音。

    然而门口的女鬼是的，她当然是女鬼，她只能是女鬼此刻，女鬼并没有注意到吕云意恐惧的凝视，自顾自地逼问根本看不到她的收银员，尖利的声音带着非人的咆哮。

    “你看着我你回答我”

    收银员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只看到风吹开了咖啡馆的门。

    于是他起身去关门。

    吕云意生出莫名预感，汗毛直竖，瞪大了眼，声音先思维一步冲破喉咙。

    “不要转身”

    收银员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与女鬼一起向吕云意望了过来。

    时间在这一刻拉得极长。

    灰尘不知从哪里落下，咖啡馆内阴寒取代温暖，明亮隐没，蛛网与腐朽的气息攀爬而上。

    这一瞬间，像是过了十年。

    吕云意面如金纸，思绪在看清那收银员的脸的瞬间停止了转动。

    那张腐烂的脸，不属于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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