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风烟俱净 任意东西（九）

    秋意盎然，徜徉于满眼花海当中，只觉浓郁的香味自四面八方涌入鼻尖，人的嗅觉瞬间变得异常敏锐。这种香味，虽然浓郁，却并不刺鼻，而是丝丝缕缕的凝聚到了一处，接着被人嗅觉，只享受，丝毫不会抗拒。

    “我就觉得奇怪了，你说世上有不爱花的女人吗？看那些个女郎，都快疯癫了喂喂喂，三郎，那个小娘子在摘花呐”卢胖子嚷嚷起来。

    崔三郎笑眯眯的看着，“嘘”了声，说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胖卢啊，怜香惜玉懂不懂？女人如花，可看亦可折”

    胖子挪动身躯，这张躺椅对他而言终究是小了些，眨巴着小眼睛：“三郎，我在空气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想想看哦，你弄这么个菊苑，然后又建了亭台水榭，这个时候呢，搬条躺椅往这一躺，喝着茶，吃着糕点，赏赏花，看看赏花的小娘子啧啧，逍遥快活，不亦乐乎。问一下，莫非你这菊苑就是要吸引女郎来游赏的？然后你躺在这里赏花？此花非彼花哦，你懂的。”

    “思想龌龊的人哪，想的东西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崔三郎拍了拍靠椅扶手，站了起来：“走，咱们也赏花去。”

    卢胖子几乎是挣扎着将身躯从靠椅里拔了出来，差点摔倒，恶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躺椅一眼：“三郎，你就不能把这玩意做的大些吗不符合我这级别的客人哪我得照着这样做个百八十条，走到哪带到哪。”

    对于胖子这种无可救药的极度跳跃性思维模式，崔三郎早已见怪不怪：“先警告你哦，我那二姐这两天心情不好，可别上赶着招惹她。”

    卢胖子又眨眼睛了，这是他的招牌表情：“我猜猜看，是不是她不同意啊？”

    崔三郎瞥对方一眼，终是没有否认。这胖子脑子转得快，就是没用在读书上

    但心情应该不好的人心情却似不错，一身当下最流行的襦裙装，颜色鲜艳，穿巡于花丛中，时不时地凑近花瓣，去嗅上一嗅，面灿若花。

    “果然是个女人就爱花啊”崔三郎喃喃低语，眼前这一幕，花娇人更艳，人花相媲美，赏心悦目。

    那三位女郎，二娘子崔梓歆身材高挑窈窕，大概有一米六八的样子，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淡绿色襦裳的那位是李英如，原先的圆脸蛋瘦削了些，显得更为精致，双眸明亮，见三郎望过来，双颊染红，正是那微一垂首间的不胜娇羞；鹅黄裳的女郎笑意盈盈，身形轻快，如穿花蝴蝶。

    “她怎么也来了？”崔如英愣了愣，稍稍有点恍惚。数年未见，她是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哦，陇西李家的九娘子李令月嘛五年前初识时便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还有她的兄长八郎李旭轮过后不久他便醒觉这兄妹二人的来历，陇西李氏，早该明白的。只是，这李令月一点也不“太平”。非止不太平，还蔚为壮观呢。

    倒是有个疑问，照理说这李令月应是生于麟德二年的，现在是咸亨四年，那么她应当只有九岁，大大的一个问号啊

    不过他暗暗叹息，既然自己都可以出现在这里，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蝴蝶的翅膀轻轻拍啊拍，历史的车轮便稍稍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宇宙奥妙，怕是想象力最丰富的人也想象不出。与历史与宇宙相较，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人，微小如芥子。改变历史进程，其实非一人之力，而是大势所趁，只不过是人在因势利导，很好的抓住了时机而成就了大事业。

    所以呢，自报家门的李氏兄妹的真实身份，他已然明了，至于年龄不符，倒是可以忽略的，有些事情有了细微的变化，或许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历史年轮，犹若一株参天大树，枝节繁多，深究起来便是扯上几天几夜也说不清道不明。

    但其实这其中是有问题的，若他所猜测的李氏兄妹的身份无误，那他们何以会出现在五年前的博陵崔氏中秋姻亲大会上？以这二人敏感的身份，原是最不应该出现的。

    斯时，崔氏刚经历了“白洋淀事件”，之后经过多方调查论证，那些“水匪”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匪人，而是假借匪名欲行祸事。这种推断叫人惊愕——须知，山东士族崛起于魏晋，李氏建唐，有“五姓七望”之誉。太宗皇帝因种种缘由，多方打压士族，扶植其他势力，但博陵崔氏有数百年底蕴，虽受打压，仍为天下士族之首。

    虽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也绝少有引颈待宰的，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博陵崔氏阖族数千人，门下走卒婢佣更达万余，着实庞然大物也。如此高门望族，朝野上下关系盘根错节，原也无法一棒打杀，无非要温水煮青蛙。

    然而，“白洋淀事件”绝非偶然突发事件，而是有预谋有组织c针对性极强的甚至是半遮半掩的阳谋，目的只有一个：威慑。或者说是：杀鸡儆猴。

    其中关节利害所在，崔三郎早早的便想明白了，枪打出头鸟嘛，但凡是新主掌政，想要有一番作为，首先要掌握实权，手段无非是杀一批打一批揽一批。博陵崔氏错不在太弱，而是太强。功高震主倒也谈不上，只不过历经数百年的底蕴累积叠加，于朝野之间积蓄了大名望，这正是主政者最为忌讳的。李氏建唐以来，对山东士族颇有提防顾忌，想方设法打压，数十年过去，成效显著。可就在如此大环境之下，博陵崔氏居然跳将出来搞甚么“姻亲大会”，藉此名义遍邀其他士族观礼，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战主政者的权威呀。或许，在最高层看来，这已然是包藏祸心了。如此甚好，正找不着缘由下手呢，你倒把脖子洗干净了伸过来，那自然是要挥刀相向的。

    只是，这是大事件，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姻亲大会”只能算是引子，而非原罪，若是藉此悍然下手，则名不正言不顺也。于是，便有了“白洋淀事件”。事后，经智囊团推算，斯时即使“水匪”得手，也不致于害人性命，无非是索取一大笔赎金，而后双方心照不宣，各自收兵。

    想通了此节，李氏兄妹的安平之行便耐人寻味了，此为何意？打一巴掌给颗糖吃？那这巴掌打的不痛不痒，糖也不够甜。事实上，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针对博陵崔氏的“白洋淀事件”原委始末并不难推算，此事在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士族内引发一片哗然。在此关键时期，这些门阀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团队合作意识，也或是心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痛，明面上没有什么动作，却是暗潮汹涌c群情激愤皇帝原有风疾，便愈发的头晕目眩了。或许，李旭轮c李令月兄妹二人安平之行便算是“安抚之行”，潜台词就是说：你们看看哦，咱李家绝没有要镇压尔等之意

    好吧，崔如英表示自己是想多了，皇帝老人家风疾在身，朝政尽在天后之手，天后啊，可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大概是不会做这种啰嗦之事的，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这些只是崔三郎的“窃以为”，不足为外人道也。倒是他自己，成了出头鸟，锋芒太露啊。所谓《三郎文集》什么的，实在是有悖于他低调的初衷。事实上，他一直让自己处于不显山露水的状态下，再活一次不易，没必要兴风作浪吧。只是，有些东西非他所能掌控。虽然，作为博陵崔氏的一员，他并没有太多融入感，庶子嘛，不受重视，却也好过寻常人家太多，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既来之就一定会与这个世界牵扯不清，如崔叶氏，如卢胖子，如崔梓歆，如敛秋，等等。似乎，是被推着走了。这种感觉，自然是不爽的。却也不会勉强去改变什么，随心，随缘，随性，总之别为难别人别难为自己，那就对了。至于证明这世界我曾来过之类的，没必要。

    在他看来，那些诗词歌赋，都是顺手为之，这菊苑亦然。

    前年在郎山，见着满坡的野菊花，静静地开着，无关风月，一时心血来潮，不是有牡丹园c梅林c花千谷什么的嘛，咱也捣鼓捣鼓，整个鲜花世界贻贻情养养性。

    但他显然低估了女人爱花及男人爱赏花之女人之心，看看菊苑里游人络绎不绝，挺有成就感哪。虽然，他只是提供点子，出了套方案，具体怎样操作却是不曾参与的。不过，就目前所见而言，崔氏匠人工艺精湛哪。

    心情不错，脸上便挂了笑容，对着那头的女郎微笑着示意。

    花丛中，崔三郎一袭白裳，丰神俊朗，叫人怦然心动。

    无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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