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张不仁（二十六）

    这一年并州过了极其惶恐而沉闷的新年，之于惶恐，是因为很多参与或者与新政有瓜葛的人都在想是不是过了这个年寅王就会开始真正的‘肃清’了，之于沉闷，是因为街上巡查官兵的增多令本应该欢闹新年的百姓不敢太过热闹的去庆祝。

    刘魁的宅中，丰盛的宴桌前，宋氏为左右两边次子和最小的女儿夹菜，两个小家伙吃的正是香甜，小女儿努着粘着饭粒的小嘴问：“娘，爹和哥哥怎么不吃呢？”宋氏抬眼看着两个空空的位置，摸着女儿的头说：“爹和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说，一会儿就回来。”

    外面飘起了轻雪，雪片落在屋檐下悬挂的灯笼上渐渐堆积起了薄薄的一层。刘魁和刘晋安并肩站立在落雪的院中“爹难道真的没有救他们？”刘晋安口中哈出的白起不断的消散在空气之中。刘魁：“我为家主，我必须要保护家人，为什么要犯险？”刘晋安脸上带着少年人固有的冲动：“爹，若不是张先生你我早就死在大泽湖里面了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刘魁沉默着负起双手：“让我再想想。”刘晋安绝望的看了一眼刘魁转身向屋中走去，轻盈的雪花渐渐的将庭院中的角角落落都覆盖成了一片耀眼的雪白，刘魁口中哈出一团白气：“明年继续随波逐流吗？”

    天牢中，耳边现在听的最多的现在不再是愤怒和抱怨而是一声声低沉的叹息，这里听不到外面的鞭炮声唯一能体会到节日气氛的就是在牢门外面狱卒们发出的敬酒碰杯的声音。这时，门轴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令人感觉浑身不自在，敞开的牢门透出的光亮令很久没见过强光的囚犯纷纷伸出手遮挡在眼前。酒醉的老狱卒弓着背晃荡着身形硬着舌头含糊的一边喊着一边用木勺搅动着手中木桶：“今天过年可是有肉的。”左右黑洞洞的牢房中伸出无数双捧着泥碗的手，像是一只只挣扎着想从黄泉中挣脱出的饿鬼一样，已经喝的半醉的狱卒凭着感觉将饭菜扣到一个个泥碗中，“一碗c两碗c三碗c四碗c五碗”他心中默数着，只要他数到第二十碗的时候这条幽暗的夹道就算走到了尽头。“十七碗c十八碗c十九碗c二十”“嗯？”他手中木勺停在半空中，醉眼半睁开，看向黑沉沉的牢房。

    狱卒蹲了下来冲着里面看：“喂，这里一年可只能吃一次的肉，你还不吃啊？”老狱卒听到里面没有回应慢慢弯下腰用木勺敲打着木栅“你死在里面外面的人才会乐，那是他们最想看到的，你活一天他们就会担心一天，就是死也要多折磨他们几天，你说我说的对不？”半晌沉默老狱卒摇着头站起来正要走的时候半个残破的泥碗从木栅孔中送了出来，老狱卒呵呵醉笑了两声拿起木勺“这就对了嘛，不过你亏了点半只碗只能盛半份啊。”

    寅王府

    王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为年宴忙碌着，但是因为七王妾乐虞的突然病故热闹的程度却远不如往年。而且今年王赶第一次没有在年宴上举行新年的乐舞表演。珍馐佳肴虽然摆满了少了热闹的乐舞声显得格外的沉闷，谢王后c六任王妾就连最小的三王子和四金主（对王的女儿的称呼）都是要一边小心翼翼的夹着菜一边偷眼去看正座上寅王。王赶一杯接着一杯喝着侍女递上来的酒，中间只是简短的和王子和金主们聊了几句，喝到最后坐在坐榻上身子都有些瘫软了，谢王后提醒：“王上，不要和太多了还需要守岁呢。”王赶迷糊的晃着核桃大的脑袋说：“除夕团圆唯缺一人啊！”谢王后听着握着酒杯越来越紧以至于斟满的酒都在杯中微微晃动起来。

    新年祈福的钟声响彻在午阳城的上空，百姓们都双手合十祈愿明年会是一个万事顺意的好年景。

    元乾三年并州午阳城午阳楼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王赶半眯着眼睛和着玉鼓的鼓点反复的慢声吟唱着，单调的鼓声，绵长的回荡在正庭之中而与从前满座欢宴中夹杂的华丽丝竹歌舞声相比这丝毫没有雕琢修饰的声音却敲打出了奏乐者真实的感情。

    “主上。”王赶的手停在鼓面上，眼睛撬开一条缝隙看向站在门口长身鞠躬的人，王赶细长的手指点在鼓面上发出轻微的“空，空，空”的声音像是人的心跳声，谢耘继续保持着躬身的动作“王舅起身近前来说。”谢耘依令站起身来迈步来到王赶的近前，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的瞄着王赶揣测着他心中的想法，谢耘轻步走到王赶的面前深施君臣礼，王赶的手一边“正月已经过去了，日子还真是禁不住计算。”王赶抚摸着平滑的鼓面尖声说。谢耘从王赶诏他来午阳楼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他的目的“是的，主上眼看着春耕时节又要开始了。”王赶慢声说：“这一年还得依靠王舅操劳了。”谢耘俯身跪拜：“为主上尽臣下微薄之力为臣之荣耀。”王赶塌陷的嘴角撇过：“王舅的忠心本王已见，不过本王一直有一个疑问，还望王舅坦诚一答。”谢耘谦卑的回答：“倾听主言。”王赶清了清喉咙：“为何王舅维护‘新政一派’？”谢耘一字一顿的回答：“显主上之宽容，镇朝堂之稳固。”王赶：“本王也猜到王舅的良苦用心，故此才拖延至今，现在本王想要问，王舅”王赶的手掌拍了一下玉鼓，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对于神经一直紧张的谢耘这一声像是晴空中突然乍起的一声旱雷吓得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王赶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凝，三角小眼睛中忽然透出冰冷的寒光“你要怎么去做呢？”谢耘肩膀下意识的一抖，四目相视的片刻，谢耘弯身拱手：“臣下知晓。”

    王赶重又眯起眼睛，双手拍打起玉鼓，谢耘知趣的退了出去，谢耘快步的走过紫心木长廊，顺着阶梯走到午阳楼下，他一直走的很快以至于身后的侍从都是小跑着才勉强将皮氅披在他的身上，虽然已经走的很远了但是身后却依然能够听到那和着单一的鼓点中悲切的唱和：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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