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张不仁（十）

    元乾初年夏并州午阳城寅王府后庭花园

    轻风吹拂起石亭四周雪色的薄纱，亭外的夏阳虽然依旧是放射着灼人的白光但是在轻纱的滤过下亭中也仅仅是留下了几分朦胧的暖光而已。 寅王王赶倚着玉面凭几半卧在青玉石毯上，他一边慵懒的打着哈欠一边听着对面‘花妓’弹弄的古筝中飘出的舒缓的调子。半闭着眼睛的王赶忽然从悠扬的调子中听到了几分杂乱的声音。他慢慢抬起手，筝音立刻停止住，‘花姬’秀手按在筝弦之上轻声问：“王上，是曲子”没等‘花姬’说完王赶摇头发出一声‘否定’的降调鼻音。‘花姬’暗自纳闷时只听匆匆的脚步声从茂密的花篱后响了起来。来人跑到石亭阶下跪拜，王赶仍然保持着松散的姿态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慢吞吞的吐了一个字“报。”来人叩首呈上书信“边防急报！”王赶似乎丝毫都没有被那一个‘急’字所动摇，挥手示意侍立的侍从将信拿过来。他单手抖开平折的信纸半睁开一双‘鼠眼’扫了一下，只是这扫眼一看他忽然惊醒般坐了起来“什么？两万兵马全部被困？！”

    姜府

    一片绿叶轻悠悠的飘落在青绿色的茶汤之中，小小的叶片像是荡漾在湖中的一方小舟一样在随着水面的节奏慢慢摇摆旋转。一只手缓缓托起茶杯，清澈的茶汤倒影出他端正的面庞，此时他托着茶杯认真看着那单薄的叶片在杯中心不断的起伏不停的旋转，忽然下意识的轻轻叹了口气。“张先生？”

    张不仁回转了心神转头看向坐旁边的姜伯言，整理了一下心绪说：“姜先生。”姜伯言捻了捻银髯眯起的眼中早已察觉到了张不仁刻意的掩饰之下真实的心境。“张先生因何叹气？”姜伯言问。张不仁故作轻松的一笑：“许是对这次出兵巴州有些担忧吧。”姜伯言：“虽然不能仅以双方人数的对比来评断一场战斗的胜利但是此次我州两万精兵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张不仁撇了撇嘴角：“许是我多虑了。”姜伯言侧目打量面色沉静的张不仁：“如此敷衍了事不像你的风格啊或者你是不是感觉到‘刀’有些钝了呢？”这时，张不仁伸出两根手指捻起落入茶杯中的绿叶“恐怕现实都是如此？”他用一种似是肯定又似是反问自己的语调说。姜伯言的手摩擦着光滑的青瓷茶杯，澄清的茶汤中倒影出他眼中些许的无奈“先主”

    “老爷！老爷！”侍从气喘吁吁的跑到姜伯言面前“什么事？”姜伯言抽回思绪正色问，侍从忙回答：：“王上急诏。”他直觉感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坐在他身边的张不仁慢慢放开掐在指尖的叶子，单薄的叶片乘着微风飘然掠过粼粼波光的池水水面，飞过茂密的灌木丛绕过树梢最终越出墙外，张不仁望着渐渐消失在眼中的叶影，悠悠自言：“岂非池中之物。”

    元乾初年巴并交界夜深

    白昼下震耳欲聋的战鼓声c野兽般咆哮的厮杀声c刀刃交错的撞击声c焦糊的火药气味c刺鼻的血腥气c胸腔中喷涌而出的鲜血c浸染成一片赤红的土地c浓烟中隐约可见的血色残阳一切的感官完全归于夜色营造出的静寂之中。仿佛白日中你死我活的搏杀只是一场大戏，幕布落下之时一幕结束台下的观众和幕后的唱者静等着另一幕的开始

    “战旗半卷马头前

    白刃血溅甲衣寒

    群鸦阴雨落枯枝

    征人怨声传天边

    ”

    搏杀了整天的并州士卒枕着冷硬的头盔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白日虽然耗尽了精力但是当听到从四面的巴州军中清晰灌入耳畔的悲怨调子时，却只能是睁着疲惫的双眼仰望着漆黑的夜幕，看着漫天的繁星闪烁着堆叠出“家乡的轮廓”。

    并州军随军谋士刘魁反复擦拭着横在膝前的佩剑，剑身上烁烁的冷光映出他脸上阴郁的愁容，“爹，巴州是不是要瓦解我们的军心？”坐在他旁边裹着布毯的年轻人听着此起彼伏的《征人怨》曲闷声问。年轻人的名字叫“刘晋安”是刘魁的长子今年刚过十五岁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离家的时候他自信满满，兴奋异常而现在他面容憔悴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瞳仁放空的盯着一处许久不动一下。“嗯，你害怕了吗？”刘魁反问。刘晋安将下巴搭在抱起的膝盖前沉默的轻轻点头。刘魁将佩剑收入鞘中，伸出手来安慰的拍了拍刘晋安单薄的肩膀。“这就是战场，胜负不断的在手中转换，就像是白日里我们自认为数倍于敌人能够很轻易的取胜而在夜晚我们却成了笼中的“困兽”。”刘晋安的眼中忽然转出一丝生气“我们还有希望？”刘魁听着充斥在耳边低沉飘渺的调子叹声说：“我们只能相信‘希望’。”

    并州贯通东西的驿路之上

    车夫抡起马鞭不停的抽打着驾车的两匹马，马车紧紧追赶着高挂在空中的残月向并州‘西三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巴州军营

    将士们围坐在篝火边跟随着敲打着盾牌的节奏高声念唱着《征人怨》，歌声弥漫在军营各处，声传数里不衰。武陵王许缜将铁酒壶中倒出的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眼神微醉对身穿铁甲梳着孩童短发的男孩说：“世昌，你会唱吗？”小男孩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睛看着许缜老实的说：“父王，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曲子哀哀怨怨让人听起来挺悲伤的。”许缜微笑问：“王府里面是不是从来没有听过？”许世昌认真的点点头。许缜说：“也罢，毕竟你是随我第一次出征，等在外征战久了你就会听到很多这样的调子的曲子，你静静听着吧！凭这歌可是能够瓦解敌军的呢！”年少的许世昌似懂非懂的点头，这时只见武陵王许缜摇晃的站起来，伸出手掌重重拍打起空空的铁酒壶随着连绵的曲调继续唱着：

    “边城夜吹思乡曲，

    唐皇宫中歌舞欢。

    边塞荒草缠白骨，

    万户零落度日难，

    异土隔家千万里，

    孤魂哭唱《征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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