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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身无双翼舞空华 2、聚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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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抬起头,却非殿近在咫尺,明晃晃的阳光细细洒下,屋脊顶上白色的雪光发射耀眼光芒,我下意

    识的举手挡光。稀疏的阳光从指缝间泻下,忽明忽暗的刺激着我的眼球,有团阴影从上迎下。头顶的阳光

    被遮蔽住,四周的空气似乎也为之一寒,裹在阴影下的我,缓缓放下手來。

    “腿伤好了”站在台阶之上的他笑着发问。

    “嗯。”我虚软的一笑,心里的紧张感霍然扫空,看着那张宛若女子般俊美的笑脸,眼睛开始发酸发

    涨。

    冯异微微让开身:“去吧,他在等着你。”

    那样温暖的眼神让我的心陡然一热,疲惫的心房似乎注入了一注兴奋剂,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应该对自己有点信心的,应该对刘秀有点信心。

    十指握拳,我吸气,呼气:“却非殿有点冷呢,这两条腿受不得寒气,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上面去

    。”

    “是么”不经意间,他微微蹙了眉,“不然让人抬副肩舆來,如何”

    “那像什么话”我笑着迈步,“又不是老得连路都走不动日后等我老了,当真爬不了这几十层

    的石阶了,再用不迟。”抿嘴笑了下,不忘调侃,“不过,你会比我先用得着。”

    冯异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忽然松了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沒变啊。”他和善的笑起,

    眉宇间却仍像以往那般,始终难却那丝忧色,似乎永远都在为某些事挂怀,无法真正释怀一般。

    我撇过头,脸上的笑容僵硬的停留在脸上,终于,步履艰难的踏上了最后一层阶梯,我挺直背脊,瞪

    着幽深的殿门望而怯步。

    冯异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深吸口气,正要跨步进殿,却突然感觉有道刺眼的光芒从眼前一扫而过。不

    经意的扭头一瞥,却非殿外侧西角的一支廊柱下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那人静静的隐在殿檐下,瞧不清衣

    着相貌,只隐约看出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若非她头上佩戴的金属头饰发光,光斑恰恰晃过我的眼睛,实

    在很难发现她悄然无声的存在。

    见我目光投去,那女子明显一震,然后垂首退了一小步,似乎欲将自己掩藏得更深。

    我心中一动,扭头去看冯异,恰巧冯异也正从那处角落收回目光,与我目光相触,他嘴角一颤,勾出

    一抹涩然的神情。

    “是她吗”我明知故问。

    冯异不答,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睑,躬身请我入殿。

    我冷笑着再度回首,只眨眼功夫,墙角那儿已空无一人,飞檐上铜铸辟邪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扩大了

    无数倍,宛若一只被黑暗吞噬的猛兽正狰狞的张开血盆大口。

    寒气森森袭人,我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宫苑重重的南宫之中,或许从我踏足进來的那一

    刻,注定我今后将把一生埋葬于此。

    “宣新野阴氏觐见”

    幽深的殿堂,泛着凉薄的冷意,吁口气,辣的白雾凝结在唇边,我挺直脊背,僵硬的跨了进去。

    殿道甬长,青砖光滑,文武大臣分左右凛立,我踏进殿的刹那,原本安静的殿堂突然起了一丝轻微的

    骚动,有些人竟从软席上站了起來,私语声不断。

    眼角余光微微掠去,所见之人皆是那群旧臣老将,刻满沧桑的脸上皆是露出一抹欣慰之色。我唇角噙

    笑,胸口微微漾起一丝感动,真是难为他们还记得我,还记得那些同甘共苦的岁月。

    甬道尽头便是龙庭王座,身穿玄纁冕服的刘秀正端坐在上,旒玉遮面,珠光潋滟,却无言的挡住了我

    的视线。我的眼珠刺痛,胸腔中迸发出一股浓烈的酸意,突然很想肆无忌惮的在此重逢之际恸哭一场,然

    而脑子里却也清醒的知道,今时今日在这却非殿上已不容我再有任何言行仪态的闪失。

    眼瞅着刘黄与刘伯姬口呼万岁,一半激动一半虔诚的跪伏于地,我愣了下神,目光呆滞的射向龙座上

    正襟危坐的刘秀,看不到远处的他此刻是何表情,然而慢慢攀升的陌生感却正一点点的啃噬着我刻在心中

    的熟稔,记忆中那个始终丰神俊秀,温柔微笑的影子逐渐被抹去,沒法再和眼前这个如神如佛似的轮廓重

    叠在一起。

    “妾阴姬拜见陛下”哆哆嗦嗦,那个谦卑的“贱妾”二字终于还是沒能从我口中吐出。尽管他

    已经是皇帝,尽管为显女子贤德,我该用上那个“贱”字自谦才更妥贴。

    但他是刘秀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仍是刘秀我沒办法用对待刘玄的相同态度來对待他。

    他是我的秀儿啊。

    “可。”平平淡淡的一个字,像是一把铁锤陡然敲打上我的心房,我肩膀微微一颤,四肢僵硬的险些

    爬不起來。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回想着一些过去的片断,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來,也忘了是谁搀扶着

    我挪到了边上。

    耳边只隐约听到有人嗡嗡的念叨了许多话,之后刘伯姬突然拼命扯我的袖子,见我无动于衷,于是她

    和刘黄两个人一左一右几乎半拖半架的将我拽到殿前。我们三人一齐跪下,又是一番叩拜繁缛大礼。

    第一次行礼我还算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可这一次神志却有些恍惚,跪拜的时候不仅频频出错,膝

    盖打弯时还保持不住平衡,因此狼狈的倾倒一侧。

    殿上有人失礼的噗哧发出一声笑,我紧抿着唇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脸茫然,视线所及,唯有眼前那

    片潋滟之光。

    那片潋滟的旒玉之后,他到底在注视着什么又在探索着什么

    可知我此刻的心慌意乱,皆由他起

    “即日起敕封阴姬为贵人,赐居西宫”

    我浑身一震,几乎要从地上弹跳起來,刘黄使劲摁着我的手,广袖泻地,遮掩住她的小动作。

    我眨了眨眼,傲然抬头,刘黄的那点力气如何困得住我,轻轻一挣,我便摔开她的手。

    贵人阴贵人这就是他准备给我的封号算是他给我一个名分何解贵人何解

    果然果然我到底还是高看了他

    我是他的女人之一,掖庭三千粉黛中轻微渺小的一份子,这就是我今后的人生定位这就是我拼

    死拼活,苦苦挣扎换回來的价值

    趔趄的从地上爬了起來,不去理会刘伯姬在私底下的焦急拉扯,我故作痴癫,如村妇般无知鲁钝的笑

    问:“陛下,贵人是几石年俸”

    座上的刘秀未答,底下却是爆出一片闷笑声,沒有发笑的都是那些熟知我脾性的老臣。宣读旨意的中

    常侍见场面有些尴尬,忙匆匆走下高阶,压低声音,隐有斥责之意:“贵人金印紫绶,俸不过数十斛,何

    來石计”

    心头如同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來。

    汉朝后宫的封号c爵秩c俸禄,我早烂熟于胸。皇后之下,昭仪爵同丞相c诸侯王;婕妤爵同上卿c

    列侯;娙娥爵同关内侯,俸二千石;傛华爵同大上造,俸真二千石;美人爵同少上造,俸二千石;八子爵

    同中更,俸千石;充依爵同左更,俸千石;七子爵同右庶长,俸八百石;良人爵同左庶长,俸八百石;长

    使爵同五大夫,俸六百石;少使爵同公乘,俸四百石;五官俸三百石;顺常俸二百石;就算是最后排在第

    十四等的无涓c共和c娱灵c保林c百石c良使c夜者,也有俸百石。汉朝后宫三千人中俸禄在斗斛间计

    算的,那是“上家人子”与“中家人子”这样差不多同等于宫女的宫人。

    虽然从未觊觎过刘秀后宫的那顶后冠,但我不在乎不等于他也可以无视,他把我接到雒阳來,赐了这

    么一个俸禄不过数十斛的贵人封号给我,简直就是当众扇我耳光,羞辱于我。早知如此,真不如留在长安

    ,任凭赤眉烧杀抢掠。

    “众卿若是无事,便都退下吧。朕今日要与两位公主小聚一番。”慢条斯理的启口,王座上的刘

    秀一脉温和。

    众臣面面相觑,而后齐声称诺,手捧玉笏,鱼贯退出殿外。

    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仍是直挺挺的梗着脖子僵站着,中常侍小心翼翼的将手中漆盘向我推了推,示意

    我赶紧接印。

    我杵着不动,死死的瞪着那片摇曳的潋滟光芒。终于旒玉碰撞,刘秀从榻上站了起來,慢慢跨下高阶

    ,一步步向我走來。

    刘黄与刘伯姬随即配合默契的闪向一旁。

    珠玉碰撞发出碎冰般的声音,那身冕服刺痛我的眼睛,有那么一瞬,我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刘玄的影

    子,不禁骇然,下意识的双手握拳,全身绷紧。

    中常侍趁机将漆盘又推近了些,我一时火起,抬手劈翻盘子,“哗啦”一声,盘子飞出老远,盘上搁

    着的金印紫绶险些迎面砸上中常侍大人的鼻子。

    刘黄与刘伯姬低呼,我双靥涨得通红,怒气冲冲的转身便走。右臂猛地一紧,刘秀从身后抓住了我,

    他使得力气极大,五指掐得我肌肉一阵剧痛。我不禁皱起眉,压抑许久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反手一拳

    将他打倒。

    “丽华”喑哑的叹息,婉转缠绵,他骤然发力,使劲一拉,将我拽进怀里。

    我拼命挣扎,他用尽全力束缚住我,不让我挣脱逃跑,我气恼的抬脚去踩他的赤舄,他仍不松手,任

    由我胡乱的踩上他的脚背。

    逐渐紊乱粗重的呼吸声终于打破了殿堂中空旷幽静的气氛,刘黄与刘伯姬悄然拭泪,一副感动莫名的

    模样。

    我挣扎不过,只得放弃,悻悻的由着他拥在怀里。

    “丽华。”

    被他牢牢圈在怀里,坚实而温暖的怀抱是我渴望已久的憩息之地,我贪婪的想从他身上汲取熟悉的香

    气,然而,鼻端充斥的却尽是帝王冕服特有的薰香味。

    我的心又是一沉,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陛下,贱妾乃是阴姬,陛下唤妾阴贵人即可。”

    愕然,一丝苦笑从他脸上滑过。

    一年多未见,他的样貌乍看一下,竟像是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斯文白净的脸上此刻多了几分深

    沉威仪,之所以给人那么大的改观,纯粹只是因为他在唇上蓄起了一圈髭须。

    视线定在他的髭须上,我如遭电亟,思绪刹那间飞转回那个离别的夜里,在绝望的抵死缠绵中,我曾

    那样的渴望能见到像现在这样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他。

    三十而立,秀儿蓄了胡须的秀儿又会是个什么样呢

    酸楚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夺眶而出。

    “痴儿”他哽声低喃,伸指拂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你是我的妻,是我刘文叔的妻娶妻当得

    阴丽华啊,这般的誓愿岂是随口胡乱说得的”

    我不住的颤栗,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來,心里只觉得憋屈得慌,忍不住用拳头一下下的砸着他的胸

    口,抽泣,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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