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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4-生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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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时并没费太大的事,守门的小卒见车内就一半死不活躺着不动的孕妇,二话没说就挥手放行了。

    我从未赶过马车,也从不知道这看似轻松的活其实一点都不轻松。在城内街道笔直顺坦,我还容易掌控些,可到了荒郊野外,那马就开始不听使唤了。我不抽鞭子,它自顾自的溜达到路边啃青草;鞭子抽得轻了,它左右前后乱踱步;抽得重了,它突然尥起蹶子便狂奔发癫,横冲直撞,大有不把马车掀翻誓不罢休之势。

    九月的天气,原该凉爽怡人,可我却被一匹马整得大汗淋漓。

    道路颠簸,我还好些,但邓婵是一足月的待产妇,挺着个大肚子在车子受难的滋味却想来不会好受。出宛城时她还是躺在车里纹丝不动,像是傻了,可没等我把车赶出五里,她就开始哼哼了。

    先还很小声,渐渐的呻吟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让人揪心,我就算想狠心忽略都不成。

    “疼啊”终于,她开始大声嚷叫起来,“疼死我了我要死了疼c疼死了”

    我持鞭的手一抖,愈发不知道怎么赶车了。

    邓婵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眼见得日头一点点的从地平线上往下坠落,我的心不禁也跟着颤抖起来:“表姐你撑着点,算我求你无论如何请你撑着点你可别在路上生啊”

    我的哀求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连一点微薄的安抚性也不具备,邓婵反而叫得更大声了,不断在车子里打滚似的乱撞东西,我能清晰的听到陶罐碎裂的脆响,能清晰的听到她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

    “丽华我不成了”她憋气,伸手过来拽帘子,“帮帮我丽华”

    我焦急的扭头,只听“哗啦”一声,偌大一片竹帘子竟被邓婵拽塌,她的手指紧紧的握成拳,竹片的碎屑甚至还插在她的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邓婵”我慌了神,顾不得再控马指挥方向,反身爬进车厢。

    邓婵面色煞白,眼神涣散的望着我,开裂起泡的嘴唇缓慢的一开一合:“我不生,丽华,帮我不生”

    她蜷缩的躺在车厢里,空间逼仄,她的腿无法伸直,弯曲的膝盖在剧烈的颤抖。我无措的望着她:“我要怎么帮你邓婵,我要怎么帮你”

    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六神无主,慌手慌脚的托着她的头用力试着想将她扶起来。

    “啊”她凄厉的惨叫一声,许是牙齿咬到了舌头,雪白的牙齿上沾染殷红的血丝,森冷的咧着,说不尽的恐怖。

    她憋住一口气,似乎这口气永远也缓不过来了,膝盖的抖动带动整个身子剧颤,抖着抖着,最后竟像是肌肉痉挛般抽搐起来。

    “邓婵”

    “嗯”她呻吟,时而惨叫,时而低喘。迷殇的眼神,濒死的挣扎着,这一幕在我眼前不停的晃动。

    我颤巍巍的将她放平,低下头,目光往下移动,只见自己膝盖所跪之处,正在逐渐漫开一汪血海。

    血般绝艳的红色蜿蜒至车厢的各个角落,我打了激灵,双手扯住邓婵深衣长裾的裾角,用力一撕。可我之前已骇得手脚发软,这一扯竟然没能把裙裾扯裂。

    我随即低头,用牙咬住布料的一角,用手借力一扯,只听“兹啦”一声,裾尾终于被我扯裂。

    深衣内是一条没有缝裆的白色长袴,我已经看不出它原有的颜色,鲜红的血液将它染成了暗黑色。

    我从不知道原来生孩子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原来一个女人体内居然可以流那么多的血

    “表c表姐邓婵”我哽咽的带起哭声。天杀的,这个时候我脑子一团糨糊,浑浑噩噩的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痛”邓婵的眼睛闭着,呻吟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不要生孩子”

    “邓婵你撑着点,求求你你现在不能放弃啊”

    “我根本嗯哼。”她抽搐得愈来愈厉害,一阵阵的肌肉痉挛,样子十分骇人,“不爱那个男人,我为什么要替他生”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声嘶力竭的疯狂呐喊:“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车厢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整个天地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再也看不到邓婵的样子,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痛苦辗转c呻吟:“表哥表哥表哥”

    我泣不成声:“邓婵,你醒醒,求你把孩子生下来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

    “唉”她突然幽幽的叹了口气,语音低迷凄婉,透着无限绝望,低不可闻,“你c你为何从不看我一眼”

    我哭了许久,她却再无动静,甚至连半丝叹息也吝于再施舍给我。我麻木的跪在温热的血水里,浑身冰冷。

    “邓婵”颤抖着双手,我摸上她的身体,她就这么躺在我面前,面庞冰冷,气息全无。

    寂静的夜色,浓得像团永远也化不开的墨。

    我身子一震,只觉得胸口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呆呆的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头痛哭失声。

    天亮了,当曙光透射进充满血腥味的狭小车厢时,我瞪着干涩空洞的双眼,愣愣的望着浑身冰冷僵硬的邓婵。她的面色在光线下泛着青紫色,眼睑紧紧的闭着,我轻轻用手抚上她的脸颊。

    这是张年轻漂亮的脸孔,这是个生机勃发的年轻生命,她才二十岁才只有二十岁

    我木然的脱下外衣长襦,替她披上,动作轻柔的替她把散乱潮湿的头发重新梳好,回想那时她送我华胜时曾有过的盈盈笑语,如今却都已经不在了。

    整理妥贴后,我拉起她僵硬的胳膊,将她背到了背上。

    天空有些阴沉,太阳隐在云层里,似乎也不忍窥视这一幕人间惨剧。

    我凄然一笑,步履艰难的背着她往荒地里走,半人多高的荆棘划破了我的裤子,在我腰上c腿上割出一道道的血痕。邓婵的身子很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尽量把她抬高,不让草棘割伤她。

    走了大约一百多米,捡了处杂草柔软些的空地,我把她放了下来。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短剑,我开始破土掘地。

    反复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我机械的干了一天,直到太阳再次西沉,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两米米宽的浅坑。

    胳膊已经酸麻得抬不起来了,满身满脸的泥,我很想再把坑挖深一些,好让邓婵安眠得更舒服一些,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汉代的人信奉事死如事生,人死后对于墓葬尤为重视,可我实在已不能再替她多做些什么,如果这样子带她回新野,邓家的人必然悲痛欲绝。

    邓婵她那么担心她的哥哥,我不忍让她失望难过。

    邓晨在新野有大事要干,那么多人在等着他指挥行动,唯他马首是瞻,稍有闪失,只怕死去的便不是一两个人,很可能邓家会沦落得和李家一样。

    “你且先在这里委屈下”我闭上眼,双手拢起,把土推进坑里。泥土渐渐覆盖住邓婵毫无生气的脸孔,我鼻子一酸,泪珠儿再也不受控制的簌簌坠落。“你等着,等熬过了这阵,我一定来带你回去一定”

    捡了块长方形的石条,我把它竖在垒起的土堆前,想写碑铭,却发现身上根本无笔无墨。低头一看裤管上的斑斑血迹,心中一动,于是卷起裤腿。被荆棘割伤的伤口仍在淌着血水,我直接用食指蘸了,一笔一划的在石条写下“邓婵之墓”四个字。

    等干完这一切,我看着这座旷野里孤零零凸起的小土坟,心头又酸又涩,早已虚脱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两眼一黑,扑通仰天摔倒。

    夜幕终于再次降临,草丛中亮起了点点绿光,成群的萤火虫在邓婵的坟茔上空飞舞,绿莹莹的光芒点缀着孤寂凄凉的四野。

    我抬头望着星芒隐现的苍穹,不禁感到一阵茫然的心颤。

    二十八宿

    难道命运把我送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证这些残酷的死亡吗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眼眶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滴的自眼角滑落。

    我举起手,用手背抹去眼泪,眼中的水气不绝。我闭上眼,用手紧紧蒙上自己的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悲痛。

    昏沉间听得宁静的夜空里幽远的传来一声马嘶,我迷迷糊糊的撑开眼睑,头枕在草地上,身侧是冰冷的石碑,我心里一阵抽搐,痛苦的闭上了眼。

    马嘶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嘶鸣声高亢清晰,我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翻身从地上爬起,却见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这会儿得得得的正往南驶去,有人影鬼祟的爬在车上,扬鞭呼喝。

    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盗匪觊觎那辆破旧的马车,我又气又恼,脑子里一阵眩晕。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我的体力严重透支,可饶是如此,压抑在心底的满腔悲情终是撩起熊熊怒火,我抓起一旁的短剑,踉踉跄跄的追了上去。

    马车跑得并不快,估计偷车贼和我一样,也是个不懂驾车的外行,响鞭噼噼啪啪的回荡在寂静的夜里。我憋着气追上马车,强忍着眼冒金星的虚浮,就在奔到与车平行的当口,猛地跃上车驾,向那驾车之人扑了过去。

    巨大的冲力之下,他“哎哟”一声被我撞得跌下车去,摔下时我单手托着他的下颌,伏趴在他身前,巧妙的让他给我当了垫背。他后背才挨地,我的手稍许使劲,压着他的后脑勺撞在地上,他连声都没哼,便昏死过去。

    我闭了闭眼,顺了口气,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啐道:“让你再偷我的马让你”

    脑后骤然起风,我警觉的缩肩,回旋一脚,身后有人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跌一步。可惜我脚软无力,使不出多大的劲,不然此刻他必定也得趴到地上去。

    回眸冷冷凝视,我却笑不出来,从马车上又接连跳下两人来,将成我成品字型的围住。

    没想到,偷车的竟然不是一个人,连同倒地昏迷的家伙在内,居然有四个人。

    “是个女子”

    “呵”其中一人猥琐的淫笑,“长得还不赖呢。”

    我身上的外衣脱给了邓婵,眼下只穿了套中衣中袴,落在他们这些猥亵的小人眼中,最是香艳刺激。

    我冷冷一笑,抽出短剑,牢牢的握在手中:“你们谁先来”

    三个人先是一愣,而后发出轰然大笑,我趁着他们笑得起劲,率先发难。猱身扑向其中离得最近的一人,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他骇然倒退,剑尖才划破他的肌肤,身后有人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另一人过来抢夺我手中的短剑。

    我厉喝一声,右臂一震,挣脱抢剑之人的手,借着抱腰的那股力,双腿腾空踢起,一脚把面前那厮踹出三米远。

    腰上的胳膊收紧,我一剑斫下,在那胳膊上划出老深的一道口子,用力之猛,险些把那人的右手齐腕削断。

    身后发出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将其余二人震住,两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人发出一声低吼:“别管这疯女人,抢了马赶紧走”

    他俩也不顾地上昏死的同伴,竟是争先恐后的奔向马车,那胳膊受伤的人凄厉的惨叫:“等等我”踉踉跄跄的追过去。

    我冲了上去,短剑晃动,那人捂着伤臂,惧怕的躲开。转眼间,另外二人已把马从车上解了下来,共乘一骑疯狂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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