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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是怎么回事,这新娘子还没出嫁呢”

    “听说在南萧已经拜过堂了,现在再补个婚礼”

    “竟有这种事情?我倒是好奇,不知这新娘生得到底怎样倾国倾城,竟得太子如此看重”

    众人议论纷纷,好在叶亦宣身份摆在这里,这般胡作非为竟也没闹出乱子,四架彩车却滚滚而动,缓缓向前驶去。

    宾客们跟着彩车往府外而去,一路吹吹打打,喜炮和祝福声不绝于耳,叶亦宣一马当先,如玉的面容在喜服的映衬下愈加俊朗不凡,眼中欢悦柔情呼之欲出,三百黑翎军身骑头挂红绸花的高头大马,个个精神抖擞,铠甲铮亮,腰悬宝剑分成两对护卫在彩车两边,红枪银甲开道,金铃摇响,颇为壮观。

    太子府早已是热闹非凡,一整条长街都挂满了红灯彩绸,贺喜声不绝于耳,内院中,一望之下尽是喜庆的红色,喜宴摆了几个院落,听闻彩车到了,一时间宾客皆拥往府门看新娘下轿。

    顾芳菲跟在安平侯夫人身后,随着人群往前门涌去,她怔怔的看着手挽金弓的叶亦宣,她不过是在外头丢了脸面,又惹恼了自己的父亲被送到庙里反省了几个月,怎么短短几个月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子,怎么她的宣哥哥就娶亲了呢

    顾芳菲茫茫然的想着,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两步,安平侯夫人本就站在人群最前端,最显眼的地方,加之她怀有身孕,身边几个丫头知道安平侯极看重夫人肚子里这一胎,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黏在安平侯夫人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跟在后头的顾芳菲,一时间竟没人去拉她,任由着顾芳菲走到了前面,正巧挡在了门口。

    周围热闹的声音突然静了静。看着顾芳菲茫然又略带悲苦的表情,竟像是极为伤心的样子,众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听说顾家这位姑娘对太子也”旁边两个妇人看着顾芳菲的样子,掩唇低声笑了起来,“只可惜是个庶女,太后现在也不在朝中”

    安平侯夫人看到傻站在道路中间的顾芳菲,眼中滑过一抹不耐。若不是安平候嘱咐了让她今日一定要带着顾芳菲,她真是半点都不想瞧见这个蠢货。

    “哟,芳菲郡主这是怎么了?”太子府门口的小厮连忙跑了过来,一边瞄着马上要下轿的新娘,一边带笑问道。

    安平侯夫人对着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连忙上前把顾芳菲拉了回来,顾芳菲往后踉跄了几步,茫然的回头对上安平侯夫人的目光,心里一凛,明白刚才是自己失态了:“母亲”

    感觉到四周射来的兴味好奇的眼光,顾芳菲垂头喃喃道:“是女儿失态了”

    安平侯夫人敛了眼中的烦躁,虽然顾芳菲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些年跟她一直不太对付,但是好歹她还挂着个嫡母的名头,顾芳菲自己丢人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她也一块儿丢人,“你大病初愈身子还未恢复,本该好好在家休息才是,是母亲不好,想着带你来沾沾太子殿下的喜气,身子也能早点康复,不想反而把你给累到了。现在看来还不如让你早些回去,多休息一阵。”说着就要唤人送她回去。

    顾芳菲连忙摇头:“女儿方才只是想事情入神了,才会有些失态,并不是累着了。母亲身子不便,女儿更应该伴随母亲左右伺候着,怎么能提前离开,况且太子大婚还未完成,女儿若是中途离去,对太子也是不敬。”顾芳菲虽说是庶女出身,但是惯来回看人脸色,否则也不能在安平侯府中占有一席之地,并且赢得太后的喜欢,封了个郡主的名头。但是太后离开凉都久居行宫,多年不回,对她也没有再关心过。她失去倚仗,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这两年倒是后悔曾经仗着太后做靠山,处处跟这个嫡母作对,才会使得她一不小心行错一步,被安平侯稍稍厌弃之后便嫡母便马上趁机把她送走,直到此时才回来。

    她好不容易被安平侯从庙里接了回来,明白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现在又有了身孕的嫡母是极得安平侯看重的,若是她今日又惹得嫡母不快,独自一人被送回府中,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安平侯夫人看了她一眼,温柔地笑了起来:“在庙里跟大师学了一段时间之后倒是越发孝顺起来了,既然如此,你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今日太子府贵客不少,你行事举止都要小心些才是,莫要又惹得你父亲不虞。”话语中隐隐有了警告的意味。

    顾芳菲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白,低声应了。

    安平侯夫人面色自若,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在教养不懂事的女儿罢了,任谁都听不出此中的波澜。

    小厮见顾芳菲已经退开,自己也连忙跑回原处,一脸兴奋的看着太子立于府门,手挽金弓朝彩车虚射三箭,周围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中,新娘子被扶下了马车。

    顾芳菲落后安平侯夫人半步,眼神怔怔的看了叶亦宣半响,她幼时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太后的青眼,曾经被太后接到宫中养了一段时间,甚至还封了个郡主,勉强也能称他一句皇兄。可自己总觉得这样子似乎太过疏离,便自作主张的喊他宣哥哥,当时太子虽然没应,但也并未纠正她,顾芳菲便觉得他是默许了,心里默念着这个专属自己的称呼,竟滋生出别样的情绪来。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想还是被太后看了出来,拿出来打趣了她几句。

    顾芳菲看着太子脸上压抑不住的喜气,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悲伤,太后说让她嫁给太子,不过是逗她玩的一句戏言,也只有她当真了,甚至还期盼了好些年,稍稍想想就知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芳菲的眼神移到了太子身后的人身上,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太子妃的礼服跟寻常新娘礼服并不相同,最明显之处便是头上并没有红盖头,而是以凤冠上垂下来的一串串南珠遮面。顾芳菲本就站在人群靠前的地方,眼睛又一错不错的盯着新娘,随着新娘一步步朝前,南珠的晃动之下露出了新娘半张脸,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来。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顾芳菲随即为自己荒缪的想法感到好笑,她回来这几日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位太子妃的传闻,她那样的身份,自己怎么可能会认识?当真是魔怔了。

    裴意被扶着下了马车,听着耳边闹哄哄的声音只觉得头昏脑胀,浑浑噩噩的被红绸牵进牵出,拜了祖位,一切规矩到一丝不苟,那长到极处的倒行累得她头晕目眩,一场婚礼下来,当真是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安平侯夫人看着新人进了喜房,笑吟吟地跟周围几位贵妇打了招呼,才得空看了顾芳菲一眼,见她依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才转头不紧不慢的朝前走去。

    新房内,待几个嬷嬷拖着金盘唱着吉利话将花果等物洒入喜帐,红枣c桂圆c莲子等物滚上锦被,扶着裴意在床边坐下,尚未晃过神来眼前就是一亮,对上叶亦宣眼睛,他目光灿烂又温柔,伴这摇曳烛光将她笼罩,裴意心里蓦然一热,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刚才进屋的时候她便觉得屋内似是有不少人,现在更是对上一双双好奇兴味打量的眼光,像是被参观了一般

    “早便听闻太子妃容颜无双,今日一见才知此言不假。”

    “太子和太子妃可真是一双璧人,真是羡煞人了。”

    “可不是,没瞧见太子看新娘子看得都走神了”

    喜娘捧着一盘生莲子过来,“请太子喂给太子妃。”

    裴意一怔,叶亦宣捻了一粒生莲子送到裴意唇边,笑意深深,见红唇轻柔擦过指尖,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笑意也深了几分。

    “殿下还没问太子妃生不生。”嬷嬷站在一旁含笑道。

    叶亦宣莞尔,“娘子,生不生。”

    裴意被折腾得头昏脑胀,方才又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慌,一时没听明白意思,三两下咬了嘴里的莲子,生莲子虽然苦,但是对她这个惯常喝药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直到叶亦宣问了第二遍,才有些困惑的抬眼,“嗯?”

    嬷嬷脸色错愕,绿芜站在旁边急的跳脚,感情昨天她跟主子说的,主子一点都没听进去?

    “主子说错了,要说生,生,生”

    裴意看着绿芜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才觉得不对,恍然间想到了什么,迅速看了叶亦宣一眼,轻咳了一声,“生。”

    绿芜舒了一口气,嬷嬷跟喜娘纷纷福身,“恭贺太子,太子妃大喜,祝太子和太子妃百年好合,早上贵子。”

    红烛摇曳,佳人如花。

    宫里的嬷嬷见过无数对新人,也没有见过任何一对新人感觉如此之好。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只觉得样样好,处处好,新人皆是倾城之貌,气度风韵也极为相配,宛若神仙眷侣。

    叶亦宣在众人的打趣声中坐下,嬷嬷上前给两人的衣襟打了结,便有丫头捧了合卺酒来,两只玉杯上金丝镶着一对鸳鸯,杯下红线相连,等两人喝完,嬷嬷将酒杯往床后一扔,笑道是一仰一合,众人便又哄笑着说起了吉祥话。

    “殿下可不要瞧了新娘子就挪不动脚了,大家可还在外头等着新郎官敬酒呢。”

    “洞房花烛要紧,咱们这些宾客也不是摆设,殿下可不要想躲开。”

    “怎么是你!”

    尖锐吃惊的声音乍然在喜房中响起,如此不合时宜而突兀的声音让众人的打趣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回头,发出声音的正是刚才进来的安平侯夫人,以及她身后的顾芳菲。

    今日来参加喜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在新房内的更是朝中各个大臣的夫人家眷,此时齐整诧异的看了过来,安平侯夫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芳菲,你怎么了?”顾芳菲的声音又响又清楚,便是安平侯夫人想要含糊遮掩过去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问道,只希望顾芳菲此时能够机灵一些找个合适的借口遮掩一二。

    顾芳菲此时却根本顾不上安平侯夫人是如何作想,她看着床边一身凤冠霞帔的人,眼中的诧异渐渐变成了愤怒。

    即使现在隔了一段距离,今日她打扮得又和以前完全不同,顾芳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裴意便是当日在天宝斋内设计她,坑了她几十万两银子,害的她被安平侯责骂最后被送到庙里的罪魁祸首!而后在庙里每每想到当日的情景,顾芳菲就恨不得冲上去抽花她的脸,这张脸便是化成灰她都认得!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怎么会失去父亲的喜爱,现在在府中更是步步艰难!顾芳菲死死的盯着坐在床边的人,全然忘了当日若不是她仗势欺人在前,贪心在后,即使裴意有意坑她,也未必有用。

    “母亲,我认得她!”安平侯夫人实在扛不住满屋子诧异的眼光,伸手扶住顾芳菲的胳膊,暗中用力掐了一下,顾芳菲猛地回过神,尖声叫道。

    话音一落,旁边就有人笑出声来,“郡主可真有意思,太子妃在凉都待了也有一段时日了,这屋子里有好些人都见过太子妃呢!郡主就算认识太子妃也不奇怪,怎么如此激动。”说完含笑看了顾芳菲一眼,眼中已不是诧异,而是裸的嘲笑。

    有什么事值得在太子新房内大吵大叫,害得她白期待了一场。这顾家的姑娘当真是轻浮得很。

    “不是,你们不知道,她她她”顾芳菲也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情急说得太直白,反而让人误解了,她尽力的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又想着今日听到的关于太子妃的各种传闻,脑中一时间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言明。

    裴意此时也记起顾芳菲了,当初她只想着借太子府的势,根本没有想到名声,何况当时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倒是给自己留了个麻烦

    以前她可以不在乎名声,现在不行了裴意微微蹙起了眉头,旁人只当她是因为顾芳菲的大吵大闹不虞,也没有多想。

    “顾小姐认识内子?”顾芳菲还没转过弯来,突然听到叶亦宣开口道。

    裴意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见他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心里微微一松。

    顾芳菲蓦然睁大了眼睛,“殿下,你不记得了吗?当日你也在场,她”顾芳菲突然说不下去了,此时把事情前前后后的联系起来,固然得出了一个可以让那个女人颜面尽失的结论——她和砺王和离是前两个月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当时自己在凉都遇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份还是砺王妃,可却顶着太子宠姬的身份进进出出,而后和砺王和离,再嫁给太子这话说出去,任谁都会觉得她是不守妇道,以砺王妃的身份和他国太子无媒苟合,传出去足以让她颜面尽失

    顾芳菲张嘴想说什么,对上叶亦宣冰冷的目光,却发不出声音来。当日的事情让她实在记忆太深,她记得这个人的长相,记得当日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忘记——当时四皇子不过是出言调戏了几句,太子当场就翻脸了

    连备受宠爱的四皇子他都敢打,若是今日自己在这里把这件事情抖露出来会如何他刚才喊的是内子,是啊,他们已经成亲了她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在庙中被关了几个月,她也算明白了,太后对她的荣宠,不过是闲来无事,像逗小猫小狗一般打发时间罢了,她要倚仗的还是安平侯府和她的父亲,可她的父亲最不喜欢的便是她自作主张,给安平侯府丢脸惹麻烦若是今日开罪了太子,不管太子把她如何,回去之后安平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可能这次就不是送庙那么简单了

    顾芳菲不敢想下去,嘴巴张张合合,“是我认错人了。”

    屋内尴尬的静了一会儿,安平侯夫人身边的侍女被安平侯夫人掐得冷汗直流。

    “你这孩子”安平侯夫人扶着腰,慢慢转身看着顾芳菲,“病了之后一直神思恍惚的,这阵子瞧着好些了,怎么今日又开始说胡话了?还不赶紧给太子和太子妃赔罪。”

    “安平侯夫人也不要怪罪顾小姐。”旁边一个贵妇笑道,“太子大婚,顾小姐大概是高兴太过了才会如此。”她娘家的侄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她嫂子看上了顾芳菲,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兴冲冲的请了人去说合,却被拒绝了。顾芳菲不过是庶出,便是有个郡主的名头,可那也是虚的,何况太后不再凉都,谁还把她这个郡主当回事,到头来反倒被个庶女打了脸,她嫂子当时脸色相当难看,只冷笑着说要看看顾芳菲这个郡主最后想攀个什么高枝。现在看来,这个高枝是在这里呢妇人心里暗忖,想到刚才那一幕,又见到顾芳菲听到自己的话之后脸色更加难看,愈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芳菲大病初愈,最近精神不济,时常看不清东西,一时间胡言乱语,还请殿下和太子妃原谅。”顾芳菲脸色惨白,今日这话一说出去,自己以后说亲就难了,可她有什么办法说身体不好,总比传出她爱慕太子,还故意在太子大婚时大吵大闹要来得好

    “顾小姐身体不好,还能来给太子道贺,这份心意着实难得。太子便是看在这个份上,就原谅顾小姐这次吧。”得了安平候妇人眼色的一个夫人赶紧笑着出来打圆场。听到叶亦宣称顾小姐,她也不再喊郡主了。

    叶亦宣仿佛没有看到几个人之间的暗涌,“自然。”

    “好了,好了。新娘子大家也看够了,都赶紧出去,外头的宾客都还等着呢。”被顾芳菲这么一闹,众人早已没了瞧热闹的心思,笑着退了出去。

    房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芳菲”裴意看着满屋子红通通的颜色,只觉得眼前都要烧起来了,连同脸上都有些热度。

    叶亦宣长长的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夫人,你可知今日我盼了多久?可否不要在此时提其他的人?”

    裴意笑了一声,“好吧。”既然他这么说,就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不管也罢。

    “我帮你把凤冠取掉。”叶亦宣拖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仔细的解了凤冠。裴意微微挑起眼帘,铜镜中模糊映出两人的身影,他的手指在发髻上游走,拂过她的秀发,穿梭在她的发丝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为她梳头,可今日这种温柔缠绵格外迷离,令人胸口隐隐发热。

    一定是这满屋子的红的缘故,裴意暗暗忖道。

    凤冠是宝石黄金打造,颇有重量,顶着凤冠坐了一天,此时取掉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没有挽起的长发如瀑披在后背,垂到腰间,墨发红衣,肌肤胜雪,更显得女子娇艳欲滴。

    叶亦宣拿起桌上梳篦,轻轻为她梳理凌乱的发丝。

    裴意转头,“外面还有人等着你出去,我自己来吧。”

    叶亦宣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做好,倾身道:“夫人这一头发丝,长得极好,为夫极乐意梳理它们。”

    “往日里你梳得还少了?”裴意拦不住,只好坐着,“外头宾客还等着,你赶紧出去吧。”

    “今日跟往常怎么能一样。”叶亦宣饶有兴致,不紧不慢的拨弄着她的头发,淡淡回道,“又不是等着我去掌厨,急什么。”

    “有什么不同,往日不也是同起同住。”裴意道,“不过就是多了个形式罢了。”

    叶亦宣放下梳篦,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娘子,为夫给你找的药喝完了吗?”

    “喝完了。”裴意习惯性的抬手摸了摸头发,起身道,“昨日正好是最后一贴”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明白了过来。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算着时间从裴家弄了药方出来,算着时间让她服用,算着时间正巧今天好滚床单

    叶亦宣一脸无辜道:“娘子,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病根当然是越早去根除越好,为夫恨不得早十几年就把药方弄到手,怎么会故意拖到这个时候。”

    裴意转念一想,也是又听叶亦宣道,“若是能早些弄到药方,为夫也不必饿上这么久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

    裴意一滞,恼怒的抓着梳篦朝他身上丢去,“还不赶紧出去。”

    “娘子,这才成亲第一日,你就这般对为夫,为夫会难过的”叶亦宣长长短短的叹着气,“为夫觉得”

    叶亦宣伸手揽了她的腰,一转身退后几步把她压在了榻上,裴意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天旋地转完了,定下神来人已经被压得密密实实的不能动弹了成了亲这货当真是肆无忌惮了!

    叶亦宣就势捉住她的手腕,低头轻咬她的脖颈,含糊道,“为夫觉得,比起应酬外头的宾客,应当先振夫纲才是。”

    他说话间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知道她脖颈处敏感,来回擦过她的脖颈,裴意被他唇齿间呼出来的热气弄得又痒又怒又想笑,“你再不出去就要寻过来了”

    仿佛要印证她的话,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动静。叶亦宣这次是真的叹气了,抬头凝视着她道,“你先用些吃食,我很快就回来。”

    裴意应了一声,知道兴许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看着叶亦宣出去,才起身在屋里转了起来。

    屋子非常轩敞,正对着自己的地方,防着张黄花梨月洞式雕满榴綻百子架子床,床上鋪著紅彤彤的被子,挂着大红色的纱幔,窗下防着的罗汉床,上面的靠垫,扶手,也是一色的红彤彤,一色的榴綻百子。

    屋子四角加着冰盆,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将丝丝凉气吹散到屋子各处。

    裴意暗暗叹了口气,整间屋子,入目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眼色。廂房裡也是一片紅彤彤的榴綻百子,這院子裡,大約除了百子戲春c榴綻百子,再沒有別的花樣了。裴意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屋子四角错落有致防着的花架,高几,灯柜,落地花瓶,墙上挂着的前朝字画等等,努力舒缓着那刺目的红色。

    绿芜探头探脑的从门后伸了个脑袋出来,“主子。”

    裴意盯着床上红彤彤的被子,这洞房花烛夜唉,她紧张什么,睡也睡了那么多次了,自己也说了不过就是个形式罢了总比看其他人成了亲跟个陌生人滚床单来的强,裴意从满眼的红中转开看着绿芜,“嗯。”

    绿芜一边垫着脚进来,一边四处张望着,“太子出去了?”

    “他在你敢进来?”

    绿芜嘿嘿的笑了两声,“我方才看着他出去的,主子你饿不饿,先沐浴更衣,再吃点东西吧。”

    绿芜伺候着她换了外头的衣服,裴意沐浴完,松了口气,坐下喝了半碗粥,看着绿芜手忙脚乱的收拾箱子,一边出神的想着其他的事情。

    “啊,呀!这是什么!”绿芜从一包衣服里抖了一个贴着封条的匣子出来。裴意接过来,撕了封条,打开匣子,里头放着只制作粗劣的桃子,裴意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桃子好像是两半的,裴意伸手拿起桃子,里面还放着个更加粗糙的什么东西。

    裴意上上下下的看了半天,恍然明白,乐不可支的笑了出来。仔细看着手里的东西,这么看起来,倒象是小人儿了,上面的应该是男的,下身一个猛然的突起,合起来正好在下面一个人的两腿间,突起过高,穿过下面一个人的两腿又露了出来,裴意笑得气都有些透不过来了,忙把小人儿放回了匣子。

    绿芜不知所以的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主子,又茫然地看着匣子里的桃子,一时间不知道所以然。

    太子府喜乐融融,映的半边的天空似乎都沾了喜色,朝凤殿气氛却冷到了极致。

    成皇后坐在上首,神色复杂的看着淑妃。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她一直心有愧疚,但凡能忍的她都忍了,能让的她都让了,甚至连掌管凤印的权利都交到了她的手中,没有半点怨言,可换来的是什么?

    “来人,请淑妃回去。”

    “滚开!”淑妃凤目一瞪,上前的宫人立马就止住了脚步,“本宫想走的时候自然会走,用不着你来送。我问你,那些人是不是你派人拦下的?”

    “是本宫拦下的。”成皇后不去看淑妃气愤的脸色,也不去看满地的狼藉,不缓不慢的吩咐道。被一个嫔妃冲到殿中一顿撒泼,最后一句重话都不能讲,还要小心的把她送回去——皇后做到她这个份上,也算是窝囊到极致了。

    “本宫前几日已经遣人去看过了,太子府中伺候的人已经够了,就不劳烦淑妃娘娘再送人过去。”

    淑妃冷笑一声,“皇后就不要再跟本宫装傻了,本宫送去的岂会是那些普通的下人。皇后娘娘若是此时把人交出来,现在送去太子府也来得及。”

    殿内侍候的宫人低眉耷肩的站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淑妃难道是忘了,这门婚事”

    “我知道!”淑妃尖声打断皇后的话,连称呼都顾不上用,冷笑道,“本宫只是给太子送几个贴身伺候的人过去,又不是赐婚,这不违规矩,不会坏了这门婚事吧!难道侧妃不行,连个通房和侍妾都不能有?这话说出去丢人的可不是我。”

    皇后看着淑妃尖细苍白的下巴,眉头拧了起来,“这些事情太子妃自会安排,你身体还未康复,又何必操心这些小事。”淑妃失了胎儿之后,情绪就一直不太稳定,皇后听说之后也只得默默的叹气,送人是小事,可大婚当日宫里头送女人过去,岂不是明明白白的打脸。

    她不知道也就罢了,昨日听说淑妃选了七八个美貌柔顺的宫女准备送到太子府,她立马就拦了下来,一来是不想自己儿子媳妇儿为难,二来也是不想淑妃还在病中就折腾这些事情。

    一听到皇后提起自己的身体,淑妃眼眶就止不住的红了。想到那个连她都来不及知道,就已经消失了的孩子,淑妃恨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知道这件事是岳岚所为,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迁怒到了其他人的头上,仿佛这些人过得太好,便是对不起她那死去的孩儿。

    淑妃恨不得将岳岚剥皮削骨,可四皇子却说岳岚有大用,暂时要留她一命。淑妃满腔的怨气无处发泄,在宫中暴躁起来如厉鬼一般,处处找人麻烦,皇帝知道淑妃心情不好,睁只眼闭只眼也就随着她去了,以至于宫里头的人见到淑妃调头就走。太子大婚,虽然不在宫中,但是难免也传了些消息到淑妃耳中,她一想到那些人正欢天喜地,而自己的孩儿却连到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气恨得简直要呕出血来。

    不找些事情做,淑妃觉得自己肯定会疯掉。她选了七八个美貌的宫女,打扮收拾妥当了,只等着今日拜堂的时候将人送过去。长者赐不可辞,想到那些人可能有的脸色,淑妃心里头就止不住的畅快。

    谁知道中途被皇后拦了下来。

    淑妃脸色阴沉,最近又瘦了许多,一身浅色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是挂在竿子上一般。

    “皇后娘娘是不想把人还给我了?”淑妃对皇后的话置若罔闻,颇有些不讲道理的问道。

    “不行,此事本宫自有考量,送人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皇后回道。

    淑妃默了一瞬,突然笑了起来,“掌管后宫的是本宫,你有何权利来指使本宫做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拦得了那七个人,本宫还可以选上七个,甚至七十个人再送过去。”淑妃笑了一阵,“都这么多年了,成薇你现在才来摆皇后的谱,是不是有些晚了?”

    竟是直呼皇后名讳。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成皇后看着淑妃的样子,突然有些厌倦。她对掌管后宫并没有兴趣,当年她嫁给还是大皇子的皇帝,为的也不是权力,可偏偏从始至终她都躲不开这些事情。

    “你们都下去吧。”殿内的宫人如是大赦,磕了个头连忙朝宫外退去,宫门被严严实实的关上,殿内只剩下成皇后和淑妃两人。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成皇后慢慢的说道,“当年我若是知道,就不会”

    “你不知道?你不会?”淑妃嘲讽的笑了起来,“成薇你不是一直很善良,现在说这话难道不亏心吗?难道当时你知道我有了身孕,就不会嫁进大皇子府?真是好笑!没想到我杨为蓉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可以使得大名鼎鼎的成家女连婚事都不顾,就为了我?!成薇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若是当日你知道这件事情,你还会不会嫁给陛下?!”

    成皇后沉默了许久,“会。”她对陛下,当时的大皇子一见钟情,恳求了父亲许久,才得了这门婚事,她从小就固执,让她因为这种原因放弃这门婚事,她做不到。

    成皇后抬眼对上淑妃愈发嘲讽的笑容,开口道,“我还是会嫁入大皇子府,但是,如果我知道你当时有了身孕,一定会让你留下他。”成皇后知道自己有一个堂妹在大皇子府,心里并没有太多不虞,她身在成家,从小受到的教育自然没有让她生出独占自己夫君的想法,何况在她还未嫁给陛下的时候,淑妃杨为蓉就已经是当时还是大皇子的北祁皇帝的侧妃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时的淑妃已经有了身孕,并且因为她,因为她的父亲,因为成家跟大皇子定了这门婚事,最后被逼得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孩子。

    当时大皇子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家却是北祁最显赫的名门,以成薇当时的身份完全可以选一门更妥当的婚事,可她执意要嫁给大皇子。

    成家家主绝不接受,自己的女儿还未进门,那边庶长子就已经出生了。

    都是她做的孽。成皇后默默的想到,可是她不能责怪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为她好,父亲没有错,错的是她。

    淑妃微微一愣,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当面提及当年的事情。淑妃不愿提起自己的孩子,成皇后也不愿提起那个因为自己的执念而死的孩子,这件事在她们之间横了这么多年,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伤疤。

    成皇后说得很是诚恳,淑妃想到了什么,却慢慢勾起了一道极其嘲讽的笑容,“没有用的,成薇。便是你现在这么说服自己,也没有用的。因为你而犯下的罪孽你这一辈子都无法改变。”

    成皇后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般。

    “成薇,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淑妃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的说道,“你知道,虽然我身上也流着成家的血液,但是奈何只有一半,跟你成大小姐不同,当年我进大皇子府让爹娘费了不少心思,不像你,反倒像公主下嫁一般,恨不得整个大皇子府都跪在你脚下给你添鞋。这也就罢了。”淑妃上前几步,直直的看着成皇后的眼睛,笑道,“你空有成家人的身份,却没有成家人的气魄。主母嫁进来之前,不许姬妾侧妃先生下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为什么要愧疚?为什么要惶恐不安?我最讨厌你的地方,就是,你嫁入皇家,居然还妄想良心这种东西。”

    淑妃看着成皇后煞白的脸色,畅快又恶毒的笑了起来,“这宫里头,啊,不,高门大院里头,哪怕是成家,哪家的后院不是一井的冤死鬼,谁的手上没有沾上几条人命,你竟然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又要霸占着皇后的位置,居然还想要有良心这种东西?良心?我早就没有了,你居然还有?”

    淑妃凑到成皇后身边,阴沉沉的说完,看了成皇后两眼,转身离开,“罢了罢了,姐姐你既然看不上妹妹给太子挑的人,妹妹也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来人,回宫。”

    淑妃带着人扬长而去,守在外头的宫人看着淑妃明显愉悦起来的表情急忙冲进了殿内,看到皇后还坐上上首,人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宫人低声唤道。皇后和淑妃明显是有秘事要谈的样子,他们这些宫人饶是对皇后忠心耿耿,也根本不敢留下来听。

    成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扯出一个笑容,“是你啊。”

    “皇后娘娘,您”有心要问,可为了保命还是不知道得好,宫人默默的想到,“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成皇后木然的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是该歇息了。”

    宫人扶着成皇后朝内室走去,打散了她的发髻,随口找了个话题“皇后娘娘这头乌发,真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便是那些刚进宫的宫妃,恐怕也没有娘娘这么好的头发和皮肤娘娘,您怎么哭了”

    成皇后看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突然泪流满脸。淑妃说得对,她最大的错误,并不是她的固执,而是她执意要嫁,却不愿意去承担后果。

    在出嫁之前,她就该知道,只要是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即便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不可避免会被拖入权利的倾轧之中,何况身后还站着手握重兵的成家。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依靠的是父亲,父亲为她扫平了一切障碍,甚至为了她转投到大皇子麾下,捧他上位。她一直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自诩善良宽容,却不知道那些本该是她沾染的鲜血和冤孽根本不会因为她的作为而减少半分,只不过全都被她的父亲和儿子一力承担了下来。

    她享受了成家的荣华富贵,就该承担起成家女儿应有的责任,她享受了皇后至高无上的荣耀,就该去面对那些接踵而来的杀戮和冰冷。

    可她没有。

    她整日躲在宫中,以为不去争不去抢就是赎罪。她不知道这样做,那些因自己而死的冤魂会不会消散几分,但她此刻才清楚明白的认识到,她的赎罪,她的不作为,她想要的和和美美,不过是在粉饰太平,伤害的永远是她最亲的人。

    先是她的父亲,而后是她的儿子

    若不是她的毫不作为,她的宽容善良,成家当年恐怕也不会这些年亦宣和亦然又怎会过得那么辛苦

    为了成全她的良心,她的父亲付出了多少,她的儿子又经历了什么?

    成皇后被铺天盖地的愧疚和后悔压得喘不过气来。

    宫人看着皇后泣不成声,又不敢声张,只得不停的拧着热帕子递到她手边,惊恐的站在一旁。

    淑妃嚣张跋扈,可皇后娘娘善良又宽容,从来不会跟淑妃计较,也不知淑妃到底跟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应该早些告诉太子。

    皇后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抬头,“伺候本宫就寝。”

    “是。”

    “今日之事,不可告诉太子。”成皇后突然吩咐道。宫人关门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成皇后。

    “太子新婚燕尔,不可用这种小事去叨扰他,本宫自会处理。”成皇后隔着帘子看着宫人的动作僵住,接着说道,“最好不要让本宫知道你阳奉阴违,否则你当知晓后果。”

    成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跟菩萨一般,几乎从未亲自开口处罚过宫人,更遑论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了。

    “是。”宫人被她冷冰冰的语气震慑住,不由自主的答应道,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原来皇后一直知道她是太子送来的人

    淑妃走出朝凤宫,转过第一个回廊,脸上的笑容就消退得一点都不剩。

    她这么多年都忍了,不知道今日为何就这么说了出来。看到皇后被打击得不轻,她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愉快。她的母亲虽然也是成家人,但只是一个外嫁的庶女,好在当年说的亲事不错,所以她的出身也不算太差,如果不跟成薇比的话。

    可饶是如此,当年为了她的亲事,爹娘也是费尽心思,最后才把她送进了大皇子府,现在的陛下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当年府中侍妾不过一掌之数,而她的爹娘把她许给大皇子的理由非常简单,甚至在常人看来或许有些匪夷所思。

    他们认为,大皇子绝对不可能会继承大典,大皇子跟当时的太子关系良好,似乎也无意去争储。若是太子登基,大皇子不过就是个闲散王爷,那她也能平稳的渡过这一生。

    谁知道成家人会突然插手

    如果可以,淑妃并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当上皇帝,她宁可还是默默无闻的大皇子府中那个柔侧妃,而不是宠冠六宫的淑妃。

    当年成薇跟大皇子定亲的时候,淑妃失去那个孩子虽然很难过,对成家人有怨怼,但心里其实是能理解的,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就连她的爹娘也是如此说。与其生一个庶长子膈应成薇,还不如恪守本分,求个安稳的日子,成薇好歹是她沾亲带故的表姐,嫁进来之后只要她守规矩,想来也不会对她太差。

    谁知道淑妃冷冷的笑了起来,她的孩子没了,她倒是没什么,成薇无意中知晓之后反而像是死了孩子一样伤心,之后对她百般补偿忍耐,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意出来。与其让别的人争了宠,不如让她来,反正她这个宠妾的名头已经传出去了,也别白占了。

    名分地位,宠爱荣耀成薇一人占尽了,居然还想活得自在,真是做梦。

    淑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的于嬷嬷道:“娘娘,那几个宫女怎么办?”

    花嬷嬷因着上次淑妃中毒,看管不力被杖责,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这个于嬷嬷,是四皇子给淑妃送进宫的人。

    淑妃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过是几个宫女,皇后娘娘喜欢,就让她留着罢。”反正她本意也不是想用那几个宫女给太子添堵。

    于嬷嬷看着淑妃的背影,思量了一会儿接着道,“是,左右不过是几个宫女,不值当娘娘费心。”

    “四皇子呢?”淑妃突然问道,“那个岳岚,他到底要留到什么时候?”淑妃对岳岚,真是咬牙切齿的恨意,若是岳岚此时在她面前,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咬下她几块肉来。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于嬷嬷道,“四皇子并没知会老奴,也不知道四皇子今日是不是在岳小姐那里。”

    淑妃冷哼一声,“我倒是要看看,那个贱人身上能查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出来。”

    “等四皇子查清楚了,自然会把她交给娘娘处置,左右不过让她多活一阵子罢了,娘娘不妨耐心等等。说不定能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淑妃在心里冷笑,不是意外的打击就算不错了。

    “今晚的人手布置好了?”淑妃不再问岳岚的事情,转了话头。

    于嬷嬷点头道:“娘娘放心,别的老奴不敢说,杀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淑妃嗯了一声,上了轿子。既然你不肯争,何不把位置让出来

    太子府。

    “小姐。你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安平侯府的下人看着顾芳菲道,“夫人吩咐了让奴婢们先送你回去,怎么能让你等在此处。”

    顾芳菲咬唇道:“我就在马车里等着母亲,晚些时候跟她一道回去。”在新房里闹了那么一出,安平侯夫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带着顾芳菲四处应酬了,执意要把她先送回去。

    顾芳菲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安平侯夫人争执,只好先出来,但她也不愿先回府。今天的事情,她必须要跟安平侯夫人解释清楚,不然她恐怕没有好日子可以过了。

    侍女几个对视了一眼,领头的人开口道:“那奴婢几个去请示夫人。”

    说完也不等顾芳菲开口,调头就朝太子府前院走去。顾芳菲心里一阵憋闷,现在不管是府中的主子还是下人,对她都是没有半点看重了

    不消一会儿,侍女就出来了,看着顾芳菲脸色有些尴尬,隐约又带着轻蔑:“小姐,夫人说了,让你现在立刻回府,安平侯府的小姐等在门外,小姐难道是想让人说夫人不慈吗?”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夫人方才听到小姐守在门外,肚子似乎就有些不太舒服呢”

    这话太重了顾芳菲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声不吭的上了马车,没过一会儿,马车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马车缓缓往安平侯府驶去。行至一处漆黑的转角口,墙头突然跳下几个黑衣人,外头车夫和侍女惊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顾芳菲愣愣的坐在车里,想着这几个月自己的日子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没有动作。

    车帘突然被撩开,顾芳菲眼睛哭得红肿,抬头一看,一道白色的刀刃迎面而来:“啊——”

    等叶亦宣在宴席上转了一圈,还未进屋,就听到里头爆出一阵狂放的笑声。

    叶亦宣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便是不用看也知道,这声音只有绿芜能发出来。

    推门进屋,绿芜趴在桌上,笑得手里的东西砸在桌上,绿芜乐不可支的捡起来,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的把东西塞回匣子里。

    裴意脸色古怪的看着绿芜,颇有些无奈。

    叶亦宣站在门口咳了一声,绿芜的笑声戛然而止,看了裴意一眼,从桌子上滑了下来,蹭着墙璧从门口溜了出去。

    “在看什么。”叶亦宣看着桌上的匣子,开口问道。

    裴意犹豫了一下,打开匣子递过去,笑着说道:“你看能不能认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叶亦宣没有看匣子,只伸手揽住裴意,半响才转头看向匣子,裴意取出桃子里的小人儿,托在手里,举给叶亦宣看,叶亦宣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拿起上面的小人儿又合在一出,突然笑了出来:“这个做得也太粗糙了些,怎么弄了这种东西进来。”

    “嗯。大概是没好意思看,随便找的。”裴意笑倒在叶亦宣身上,“我方才跟绿芜说了半天,才说明白。”

    叶亦宣怔了一下,这些东西,本该是娘家人准备的,若不是裴家人太不堪,也不至于让檀清和绿芜两个小姑娘去收拾这些东西。裴意仍笑意满满的在摆弄着那套压箱底,叶亦宣敛了那一丝不快,笑着从她手里接了那个桃子。

    “你们刚才就在说这个?”叶亦宣仔细看着,打开又合上,“温铭年轻时有些荒唐,府里这种东西只怕不少,嗯,宫里也送了几套,极是精致,回头我让人取出来,陪着娘子,嗯,仔细看看。”

    裴意侧头白了他一眼,“我们方才在说我以前遇到的一对夫妻。”

    叶亦宣挑眉道,“嗯,你说。”

    “我以前跟老头子,我是说我师傅在外面行医的时候,遇到一对夫妻,结婚三年多了也没孩子,城里的大夫都看遍了,说两个人都好好的,身子没有半点毛病,可就是没有孩子。老头子惯常就喜欢这种别人诊不来的病人,守着那对夫妻盘桓了大半个月,急得嘴上都起泡了都没有找出原因。”裴意说着又笑了起来,“最后还是我无意中发现了原因。”

    “那对夫妻成亲三年了,他那个妻子还是咳,处子”

    叶亦宣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匣子,咳了两声笑道,“这个压箱子一定得好好选了”

    裴意点头,突然仰头看着叶亦宣道:“那对夫妻一直不知道,那个庄稼汉子等了我师傅半个月都没找着原因,最后求着我师傅给他写个纸,就说他不能生,是个废人,跟他媳妇儿没有关系,他爹娘要抱孙子,逼着他休了他媳妇儿,我当时就想,这姑娘可真是有福气。”

    裴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叶亦宣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突然拧着眉头道:“他爹娘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

    裴意一滞,转过头去,有些气闷的扯了下桌角的穗子,“嗯。”

    叶亦宣忍了半响,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裴意气闷的看着他。

    叶亦宣止了笑着叹了一声,摇头道:“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弯弯绕绕太多了。这要是换成别人,可未必听得懂你话里的意思。若是知道那个方子能让你想这么多事情,我也不必忍这么多天了。”

    裴意小声道:“谁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裴家人本来就是子嗣艰难,我这病又拖了这么多年,谁知道还能不能生孩子。”

    “我是什么意思,嗯?”叶亦宣低头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我是被你当初那么一晕给吓怕了,才没舍得下手,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想你养好了身子生孩子唔,这么说也没错,可不就是,想生孩子么”

    他说话间火热的吻便落了下来,擦过她的脖颈,咬住她的耳珠,含弄撩拨,被她笑着躲过,便又擒住她唇角明艳笑意,一下下地啄,直惹的她笑出声来,这才凝视着她深吻下去,酒味随着他攻城略地染了她唇齿间再没半点清爽,微微发醺,“不要胡思乱想,孩子哪里比得上你重要,没有便没有夫人可是休息好了”

    “你先去洗澡”

    叶亦宣緊緊摟著她,抱着倒在了床上,翻過身,壓在裴意身上,頭埋在裴意肩头处,停了半响,才勉強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著裴意,聲音温和含糊的說道:

    “我去沐浴,你等著我。”

    说着大步进了净房。

    裴意呆坐了一会儿,又猛然站了起来,满屋子转着,不知道该做什么。裴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站在床前犹豫两难,是站着等?还是先上床睡下?好像都不好,要不找本书看看?

    唉,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让他去洗澡。

    正乱纷纷思来想去,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裴意吓得身体一下子僵硬,瞬间反应过来,又紧张而尴尬的不敢回头,叶亦宣低头将脸颊贴在她耳边,满足的叹了口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裴意一时哭笑不得,倒解了不少尴尬:“你还想金榜题名?”

    叶亦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将裴意转过来面对自己,转头看了看,伸手从她发间取了金钗,也不知道随手扔到了哪里,手指伸进细软的头发中,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用力的吻了下去。

    外面的宾客都散了吧,不然怎么会突然安静了,只有她的心砰砰跳着。裴意迷迷糊糊的想到,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应安然一些。

    可强烈的紧张和迷惘涌上心头,交杂着陌生而奇异的期待,各种情绪堵住了她的嗓子。

    叶亦宣俯着身子看她,眼神沉默而幽暗,隐忍着什么。

    裴意从他眼神里看到一种陌生而原始的,她的心咚的猛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跟平常那种小打小闹是完全不同的。

    他一言不发的看她,裴意不敢跟他对视,喉间发痒,身下被火烫的硬物抵住,眼神茫然的到处乱飘,猛地向上抬眸,看到床幔外面的红烛,急急的低声说道:“蜡,蜡烛还亮着”

    “乖,那个不能熄,那是喜烛”叶亦宣含糊不清的解释道,看到白净的肩膀和锁骨,解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欠身舔她肩膀上微凉的肌肤。

    叶亦宣跨跪在她腿旁,她的视线早就被他盖住,无处可落,眼睁睁看着他脱掉衣服,露出猎豹一般精窄的腰身,腹肌绷出有力的轮廓,满满全是男性的力量。

    裴意下意识的伸手搂在叶亦宣腰间,仰头回应着他,心底的尴尬和紧张渐渐被莫名的滚热淹没

    晕然的滚热中,裴意浑身赤祼着被赤祼的叶亦宣压在身下,一阵刺痛痛得她用力勒紧叶亦宣,叶亦宣吐气滚热的骤然顿住,低头咬住她的嘴唇,慢慢吸吮着,含糊着不知道说的什么,只停了一瞬,就紧紧搂着身下之人冲云过雾,他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股痛楚让裴意带着丝清明,身不由已的随着他的节奏,在痛与狂热中,身与心如烟花绽放于漆黑的夜空。

    叶亦宣大汗淋漓,紧紧搂着瘫软成一团,同样满身汗水的裴意,突然轻笑出了声音,抚过黏在她面颊上散乱的长发,脸颊蹭着裴意脸低声笑道:“疼的厉害?”

    裴意累得一动不愿动,心却安宁无比,闻言只是轻声应了一声,没有睁眼。叶亦宣凑上去便道:“我给你揉揉可好?”

    说着手便往下探,裴意连忙睁眼瞪着他,叶亦宣改而揉捏着她的手,“是我不好,我抱你去沐浴。”

    叶亦宣抱着裴意往寝房深处去,穿过一条密闭的甬道,转过一道织锦绣仕女图的屏风,迎面水雾氤氲,暖气扑面。主院的这寝室后引温泉为浴房,白玉的浴池修成莲花形状,腾着暖雾,一股药香扑鼻。

    叶亦宣抱着裴意直接下了泉池,池水不深坐下刚好及肩,他自身后环住她,温热的水蔓上来裴意只觉浑身上下都熨帖了,慵懒着靠在叶亦宣身上,呼吸着带了药草香气的水雾,闭上了眼睛。她这一天虽然没有四处奔波,但是今日折腾了一整天,精神都紧绷着,此刻好容易彻底放松下来,片刻便昏昏欲睡起来。

    见她气息渐渐平稳绵长,叶亦宣郁闷不已,抱紧了些令她不至滑进水中,耐下身体的蠢蠢欲动苦笑两声。他亦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待体内涌动的躁动平复才敢凝眸去瞧裴意。水雾蒸腾的她面颊愈发嫣红柔媚,一身冰肌玉骨也绯色遍染,玉体横陈就那么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美人在怀便又不能碰,这滋味真不好受,想到方才那蚀骨,叶亦宣难免又懊悔起来,怎就没忍住呢,兴许方才稍稍温柔一些,这会子还能再有几回再一回也是好的啊

    他这般想着刚刚压下的欲火便又冲了上来,不敢再这般和裴意呆下来,他抱起她自衣架上拽了棉巾给她细细擦过身子,又胡乱沾了下自己身上的水渍,便又裹起裴意回了内室。

    床铺早被收拾过,他拥着她倒回床上,裴意便只翻了两下身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沉沉睡了过去。

    待她睡得沉了,叶亦宣却睁开了眼眸,慢慢松开她,坐起身来,给裴意压了压被子,便披了衣衫出了屋。

    前院的喜宴渐渐散了,叶亦宣一路朝书房走去,程衍几人早就等在了那里。

    “殿下。”

    叶亦宣挥手让他起身,走进书房才问道,“如何?”

    “属下去查过了,顾芳菲是前几日被安平侯偷偷接回来的,府里头没有几个人知道,连安平侯夫人也是今日出门,被安平侯嘱咐了番才知道顾芳菲回来了。”程衍道,“不仅如此,方才属下几人去截顾芳菲的时候,还碰到了另外一帮人,不过那帮人似乎是去灭口的。若不是属下几人刚好赶到,恐怕顾芳菲现在已经横尸街头了。”

    顾芳菲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怎么会使得安平侯突然之间如此在意叶亦宣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打着,他让程衍去找顾芳菲,本是为了今日她在喜宴上提起的那件事情,那么要杀她的是谁

    知道叶亦宣在思考,程衍沉默的站在一边,突然听叶亦宣道,“顾芳菲现在在哪里,刺杀之时她可见到了刺客的样貌?”

    程衍略回忆了一下,回道,“那些人选的地方恰巧在转角口,黑灯瞎火的地方,顾芳菲没有武功,应当是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属下记得,那帮人也是蒙了面的。至于顾芳菲,虽然没死,但属下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现在关押在地牢里。”

    “很好。”叶亦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文兰那边可是今夜动手?”

    程衍一怔,不知道他为何又突然问起文兰那边的动静,还是很快的回道:“是,文兰方才知晓今夜我们要动顾芳菲,便提前两天动手了,如此也好有合适的理由引开安平侯和那人的注意力。”

    叶亦宣略略点头,“今晚务必将安平侯府严密的监控起来,文兰动手之后,有了消息立刻来报。”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程衍肃声应道,立刻下去布置了。

    安平侯夫人打发了顾芳菲之后,在喜宴上不过略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起身告辞了,众人瞧着她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肚子,倒也没有多想,好言送了她出去。

    可安平侯夫人没有想到,直到她回到府中喝了两碗汤准备歇下的时候,下人才急急忙忙的来报,说顾芳菲还未回来。

    安平侯夫人不耐的从床上起身,皱着眉头看着屏风外立着的下人,“还未回来?怎么可能?!府中你可都找过了?门房那边问过没有?”

    “是的,夫人,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找遍了,都说今夜没有看到过小姐,门房那边奴婢刚才也去问了,也没有看到小姐的马车回来过。夫人,马上就要宵禁了”

    安平侯夫人披着大衣,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老爷知道了吗?”

    “老爷还没回来大概太子府那边”下人支支吾吾的说道。

    安平侯夫人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厌恶,太子府的喜宴根本不会到这个时候,安平侯大概又是被哪个唱小曲儿的给勾住脚了。

    “随我出去看看。”虽然对顾芳菲毫无感情,有的也只是厌恶,但是顾芳菲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女儿,今日又是随她一起出去了,此时却没有跟她一起回来若是出了事,外头不知道要把自己传成什么样子了。

    安平侯夫人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不虞,脚下的步子也不如往日轻缓优雅,到前院召集了下人,便在府内外仔仔细细的搜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还是没有顾芳菲的踪影。

    安平侯夫人有些烦躁的起身,“去找侯爷回来,再拿我的帖子,去找京兆尹帮忙寻人。”

    安平侯扶着婢女的手往门外走去,一边转头跟管家吩咐着,刚迈出门,不知道从哪个黑不隆冬的角落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直愣愣的朝着安平侯夫人撞了过来。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是你把我们小姐给害了!”来人身材矮小但是敦实,脚下步子极快的撞在了安平侯夫人身上。

    府中的人此时都四处去寻人,就留了两个贴身婢女在面前伺候,此时都束手跟在安平侯夫人身后,人还在门内,根本没有看到冲出来的人影,也来不及阻拦。

    安平侯夫人尖叫着朝后面倒去,摔在婢女的身上,又摔在了地上。

    管家面色惨白,看着倒在地上的安平侯夫人,手脚发软的奔到了门外,一叠声的吩咐道:“来人!来人!保护夫人,把这个刺客拿下!快去请太医,去请太医!”

    可此时院中哪里还有人的影子,管家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方才那道影子,难不成是见鬼了?!

    不对不对,刚才他虽然站在夫人身后,模糊间只看到了一个人影,但却很清楚的听见是一个女人,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一定是你把我们小姐给害了!”

    小姐!管家眼睛一亮,难道今日四小姐失踪,真是夫人所为?现在四小姐的心腹寻仇来了?

    管家看着人小心的把安平侯夫人抬到室内,连忙叫道:“去,把小姐,四小姐的院子里的人都看管起来,一个都不许跑!”

    不管怎样,他得想办法给老爷一个交代!

    安平侯府中乱成一团,厨房后的墙头窜出来一个人影,很快和墙角另外一个人影汇合,迅速的消失在长长的街道中。

    “头儿,成了。”矮胖的人影摘了头上裹着的布巾,喜笑颜开的朝着屋内的人说道。

    “撞上了?”

    “撞上了。”来人忙不迭的点头。

    “倒下了?”

    “奴婢看着她倒下才离开的。”

    文兰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好。现在咱们只管在这里守着安平侯府,等着给殿下传消息过去。”

    文兰踱步到窗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热闹非常的安平侯府。

    “头儿,这地方是你想出来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旁边的人凑到她身边,从窗口看出去。竟能想出在塔楼里监视安平侯府的法子,从这个角度看去,安平侯府完完整整的落入眼中,一个人便能守住安平侯府四个角门中来往的人。塔楼里一点灯火都没有,便是功夫再高,目力再好的人也无法从下面对塔楼里的景象窥视一二。

    文兰得意洋洋的哼了一声,“不是。这等办法,当然是殿下想出来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个塔楼最妙的地方,并不是监视来人的身份,而是能够清楚的看到来人是从哪条街,哪个方向来,又回到了哪里。

    安平侯府里外的人进进出出,一直到下半夜,安平侯府才慢慢静了下来。府内的灯一盏一盏的灭掉,最后只余了几点灯火。

    成文兰蹲在窗口,眯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安平侯府,突然她低声叫道,“来了。”

    一辆马车平稳而急速的从东边驶来,马车周围只有两骑护卫,可文兰却隐隐看到附近城墙街道上若隐若现的黑影。那是随身保护马车中人的暗卫。

    马车准确的停在了安平侯府后院的角门旁,三匹马半夜竟是一点都没有惊动府内的人。随后马车中下来一个戴了帽兜披风的人,安平侯亲自提了一只风灯等在门口,恭敬的引着来人进了门,迅速的消失在视野中。

    虽然看不到他最后去了哪个院子,但程文兰觉得,这就够了。

    来人的身份,已经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能够动用那么多暗卫高手,又是此时赶到安平侯府

    程文兰心里愤恨不已,喘了两口气,才招手唤了两个人过来,低声吩咐了之后分别让两人去给程衍和太子府送信,自己依然守在窗口。

    安平侯夫人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床顶,床外周嬷嬷低声道:“夫人,陛下来了。”

    安平侯夫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皇帝撩开帘子,看到她容颜苍白,面色憔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入了乌发中,心中顿时软成一滩。

    “眉儿。”

    安平侯夫人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愣,眼泪流得更急了。皇帝心中大痛,也顾不得屋里还有其他人,急忙上前一把搂住了她,极其爱怜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就哭。孩子又没事,不要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安平侯夫人一听哭得更凶了,“妾身还以为保不住这个孩子了妾身真的好害怕”

    说完扑倒在他怀里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随性的太监看着搂抱在一起的人,瞄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安平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侯爷”

    安平侯从帷幔后面收回视线,笑道:“在下最近买了一些茶叶,只是不知道好坏,还要请公公帮忙品上一品。”

    太监矜持的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大门。

    安平侯跟在他身后,侧头扫过屋内的一男一女,眼中阴蛰一闪而过。

    皇帝搂着安平侯夫人周如眉哄了半响,安平侯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脸,“妾身失态了,让爷见笑。”

    皇帝笑了两声,抚摸着她顺滑的黑发,“你和朕之间何必说这种外道的话。”

    周如眉听着便满足而甜美地笑了起来,见她容颜苍白,面容憔悴,笑容却依旧是记忆中甜美若少女的模样,风姿宜人,一派纯真,简直犹如一朵嫩生生的白玉兰花一般,跟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重叠起来,皇帝不由得动情道:“这么些年,我已老了,你却还是这么年轻美丽,让我想起当年在初见你的那一次,你便是这样冲我笑,便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周如眉俏丽的笑着:“我只是个小女人,这些年因爷,侯府中连侯爷都对我毕恭毕敬的,我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又能得您钟爱于我,我万事无虑,只潜心向佛,无欲无求,自然便容貌衰老的迟缓些,爷是一国之君,又是勤政爱民的明君英主,因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我疼在心头,可即便爷不知道我有多爱您面上这些折痕,他们每一根都是智慧的化身,每一根也都见证了我们相爱的岁月

    皇帝听得心花怒放,皇后虽然出身名门,但是在他面前一直进退有家,端庄守礼得无可指责,从来不会说这种话。其他的那些妃嫔,淑妃也好,在他面前撒娇卖俏,但是背地里顾及的永远是她们自己和儿子,只有他的眉儿,心里念着的都是她,这些年为他生儿育女,他却连个正当的名分都不能给她

    可她还是这么无怨无悔的对他

    皇帝抱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后手抚上她的肚子道:”是朕委屈你了,难为你还这么为朕着想,你放心,等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机会适宜的时候,朕一定会给他最尊贵的地位。“

    周如眉摇头蹙眉道:”什么地位不地位的,我不在乎,我们的孩子也不在乎,我已经想好了,不管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乳名都叫凡儿便是希望他能平凡一生,也安宁一生“

    ”有朕在,有承乾在,他当然能够安宁一生。“皇帝不在意的笑了笑,承乾是他和周如眉儿子的名字

    ”这个名字福气太大了,爷还是给他换一个吧。“周如眉怯怯的看着他,”这个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福气,爷这样若是让太子知道了“

    承乾者,有继承皇业,统领乾坤的意思。

    ”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提起太子,皇帝脸上涌现出浓浓的不喜,他眯着眼冷声道,”天下是朕的天下,朝廷是朕的朝廷,还不是他的!朕将江山托付给谁,都轮不到他来置喙!“

    周如眉一直知道皇帝对太子抱着一种莫名的厌恶之情,只是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故而总是怀疑皇帝对她的儿子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心想要把皇位传给他。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有好好的嫡子不要,而要找上她来生孩子

    现在看来倒是像是真的。

    ”爷说得是,太子孝顺定然会听从爷的安排。“周如眉安抚道。

    ”孝顺?“皇帝冷哼了一声,”连娶亲这种大事都一意孤行,朕担不起他的孝顺。“

    周如眉陪着笑了笑没有说话。太子的婚事被耽误了多久,连她都一清二楚,皇帝根本无心为太子张罗这些事情。若不是皇帝有意拖着太子的亲事,太子又怎么会自己定下亲事。

    知道皇帝不想提起太子,周如眉也不再问了。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周如眉才说起晚上的事情,直到现在那个冲撞了她的人都没有找到。若不是被撞的人是她,自己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周如眉简直要以为这不过一场梦。那个人简直就像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一样。

    只可恨晚上安平侯府所有的下人都被她遣出去四处找顾芳菲,院子里没有人当值,也无法追查下人到底去了哪些地方,现在查起来就更加难了。

    ”你当时真的听见那个人这么说了?“皇帝听完她的话问道。

    周如眉点点头,”大概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四小姐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妾身也着急得不行,那个丫鬟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差点害了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妾身真是很害怕“

    ”真是大胆!“皇帝厉声道,”连一个丫鬟都敢冲撞主母,安平侯是怎么管教下人的?!你可记得那个丫鬟的长相?“

    周如眉心里稍犹豫了一下,其实她并不是非常确定那个丫鬟就是顾芳菲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她对顾芳菲只是面子情,虽然自己没有明言给顾芳菲下过绊子,但上次把顾芳菲送到庙里去的主意的确是她出的,顾芳菲被送去庙中,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曾经受宠的芳菲郡主已经不得安平侯的看重,顾芳菲回来之后,对她伺候得也没有那么上心,周如眉自然是知道这些事情,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随着下人去了,底下的人看着她这般态度,更加变本加厉。

    这些事情,外头的人不知道,但是伺候顾芳菲的丫鬟,肯定是知道的。顾芳菲有那么一两个死忠的心腹,以为今天是自己故意把顾芳菲丢在外头,失去理智来报复她,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周如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安平侯府内的庶子庶女虽然多,但是女人已经被她收拾得差不多了,这些年安平侯不敢对她不敬,其他人就更加不敢再她头上动土,除了顾芳菲这个原因,她想不到还有谁大胆到敢来害她。

    周如眉思定,开口道,”当时天色太暗了,妾身又正在跟官家商议四小姐的事情“

    ”没看清也罢。“这是要连坐,全部处死了

    看到周如眉想说话,皇帝制止了她,”你不用替那些下人求情,这件事那个院子里其他的人未必不知,谁能知道下一次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情,与其防备不如趁这次机会斩草除根。“

    顾芳菲院子里的人都换掉,未尝不是件好事。周如眉心里一动。

    ”妾身都听您的。“周如眉温顺的倚着他,回道。

    ”你只要好好养身子,替朕再多生几个儿子,其他的事情不必多想。“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皇帝今夜听到周如眉出事,匆匆忙忙出宫,很多事情还没处理,现在要赶回宫中准备上朝了。

    他又待了片刻便离府回宫,周嬷嬷才回了屋,伺候周如眉躺下,看着周如眉神情依然忧虑,便有些奇怪道:”夫人,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周如眉摇头道:”无事,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罢了。“周嬷嬷是周如眉的奶娘,周如眉的事情她几乎都一清二楚。

    ”夫人这一胎本就不稳,可不能心思太重了。皇上一听说夫人身体不适,就立马赶过来了,足以见得他对夫人的心思,只要皇上的心是向着夫人和小少爷的,小少爷又是个至孝之人,夫人隐忍多年,早晚会苦尽甘来的。“周嬷嬷劝道。

    周嬷嬷描绘的美好未来令周如眉愉悦地扬起了唇,可接着她便又神情一厉,冷声道:”他若是真的有心,又怎么会如此对我。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见不到,他硬生生的将我母子愤慨,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相信我罢了。以后真如他所言,让我儿继承大统又如何,左右我这辈子也不过是个侯爷夫人,还有什么好期盼的!“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周如眉知道,皇帝是怕自己把孩子教坏了,也是怕外头的人看到孩子的长相,以后对他的身份和血统有怀疑,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如眉的儿子在她身边没养几年,就被皇帝抱走了,甚至一年也不让她见上一面。所有人都以为安平侯夫人的嫡子夭折,却不知道她的孩子并不是夭折,而是被皇帝养在别处。

    周嬷嬷见周如眉说话间已神情激动,满脸阴厉,岂能不知她这么多年来心中之怨,便忙道:”小少爷是个至纯至善之人,等他登基之后,虽然不能公然封夫人为太后,但定然也会奉夫人为母,更会念着夫人您多年来隐忍之苦,对夫人恭敬孝顺,到时候夫人不过就是没有太后那个虚名罢了,周家更会感激夫人的。“

    周如眉脸色稍霁,又奇怪道:”嬷嬷,我一直不明白,他一直为何这般不待见太子,宫里头似乎也没有传出与太子不好的传闻。“

    这一点周如眉一直想不明白。

    周嬷嬷脸上露出有些奇异的表情,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老奴昨日在喜宴上听说,当年成家灭门的事情似乎就是那一位做的。“

    ”真的?!“周如眉诧异道,”这是为何?!“

    ”老奴也是昨日无意中听说的,夫人您不要觉得不可相信,这些事情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必然是有原因的。您想想,成家当年是何等显赫,皇后出自成家,太子又是皇后的嫡子,成家有什么理由要造反?“

    周如眉听着更加诧异,”你的意思是“

    ”夫人,皇上不喜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有眼睛的都瞧着呢。你也不用去管到底是因为什么,只要好好生下孩子,等小少爷长大就好了。“周嬷嬷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许多事情看得比周如眉要通透得多。

    周如眉听她说完,心里松快了些,就着周嬷嬷的手躺了下来,很快的睡了过去。

    安平侯送走皇帝之后回到书房,随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管家急忙反手关上门,亲自收拾了才劝道:”侯爷息怒,侯爷息怒,这府中到处都是夫人的眼线,倘使叫夫人知道侯爷现在发怒,传到皇上的耳中只怕“

    安平侯此时正在气头上,此时管家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怒气更盛,一掌拍在桌案上,怒声道:”怎么!?连你也瞧不起本侯,也取笑本侯,是不是!“

    想他身为侯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给他戴绿帽,不仅不能声张,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甚至在自己府中竟连发脾气都得躲躲藏藏,还有比他更窝囊的男人吗!

    ”奴才怎敢,奴才只是担忧侯爷,侯爷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侯府的爵位能够延续,能继续福泽后代,奴才岂敢岂会取笑侯爷。“管家慌忙低头哈腰的解释道。

    安平侯闻言脸色沉了下来,他重重的在书桌上拍了一掌,恨声道:”我堂堂一个侯爷,在府中还要仰仗一个妇人之鼻息,我自己的府邸,没她的准许,我连个屁都不敢放,祖宗给我留下的这宅邸就尽被我拿来给他人养外室了,我他妈还算个什么侯爷啊!啊?!“

    管家听安平侯越吼声音越大,惊得忙上前拉他阻他,道:”侯爷息怒,隔墙有耳啊!侯爷,侯爷您听奴才一句劝,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若是此时撕破脸皮,岂不是前功尽弃吗?“

    安平侯手背上的青筋凸显,好半响才平息下来,”你说得有理。“

    安平侯转头看着管家,”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如眉虽然跟安平侯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在其他人面前,正妻的谱却摆的比谁都足,尤其是在安平侯那些妾室通房面前。安平侯府中稍有姿色的女人,差不多都被周如眉收拾干净了,时间一久,安平侯也懒得再纳人,直接去花楼戏院中找女人。也省得跟周如眉总是待在一起,招人猜忌。

    管家用袖子擦了擦脸,仔细的把今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府里头都找遍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四小姐的影子,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丫鬟,也不见踪影。“

    管家说完,小心翼翼的瞅着安平侯的脸色,谁知安平侯闻言之后竟抚手笑了起来:”甚好,甚好!“

    也不枉他特意把顾芳菲带了回来。

    安平侯永远不会忘记,在心里满心欢喜的娶了妻子之后,掀起盖头,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却冷冰冰的告诉了他,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安平侯并非对周如眉有多么喜欢,若是皇帝和周如眉直言,他是决计不会和皇帝抢女人,可两人有了首尾却还是大张旗鼓的让周如眉嫁了进来,他不能声张,不能另娶,甚至要把这个女人当成菩萨,当成主子一般对待。就如同今日一般,他甚至不能在自己家中肆意的发泄。

    他可以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以倾尽所有,但唯独不能忍受这种屈辱。可他不能动周如眉,周如眉出事,皇帝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他,所以他只能忍。直到前几日,四皇子找上门来,他知道,自己摆脱屈辱的机会来了。

    安平侯冷冷一笑,这些人总是把他当成挥之则来用之则去的奴才,四皇子娶了他的长女,却从来都没有将他这个岳丈放在眼中,现在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要用顾家的女儿来打击太子,便让他”好好“”的用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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