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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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迭榻榻米大的日式房间。墙壁的衣架上挂着同事以前看寺冈穿过的灰色外套,门框上的横木上装饰着梵高或其他什么人的复制画。
同事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被光源吸引过去。原来那是右手边墙侧桌子上的一盏普普通通的台灯。灯光照着一团东西左手从桌边垂下,上半身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
同事叫住一个恰巧经过的豆腐商贩,商贩登上箱子向屋子里一看,顿时吓得惊慌失措。四十多岁的男子在融雪的路上摔了一跤,顾不得拍一拍沾满半身的泥,登上自行车便冲向车站前的香烟店,拨通一一〇报了警。
死者是被掐死的,大约已经死了五天。桌上铺着邻县的地图;红色铅笔在有矿泉的地方都作了标记;从东京出发,经横滨直到小田原附近,沿国道划了线。从现场来看,屋主是打算出门旅行,正当他对着地图检讨旅行路线时,被罪犯从背后冲上来掐死的。
尸体的脚下有一个仰面朝天的电炉,开关是打开的,不过,从插头处脱落的电线则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躺在地上。采集证据的刑警们无不胆战心惊,如果电线一直处于接通状态,电炉过热引起火灾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大火造成损失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若包括尸体在内的所有证据都被付之一炬,案件侦破就必将陷入僵局。
死者遇害已经好几天,准确的案发时间很难断定。二十一日也就是星期六晚上,寺冈做完了上司要求的档案报告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征信社。他没有到常去的大众食堂吃晚饭。由此可以基本推断,他或者独自c或者跟其他什么人一起去了别的地方吃饭,然后回家。
关于凶案的报导,花井是从早报上读到的,当时,他正坐在湘南电车的一等车厢里前去上班。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向前发展。不过,他还必须打出最后一击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环节。如果此举成功,他的这次犯罪就堪称完美了
“哎呀”
花井惊呼着抬头,视线与前排的绅士相遇。湘南电车只有两节一等车厢,所以,同一时间上下班的乘客常常会在早晨和晚上都见面。花井平时跟不少人都有点头之交,有些人还间或会跟他聊上几句。
“又有重大案件了”
“而今这些盗贼动不动就随意杀人,真是无法无天呐”
“可不是嘛果然是战争的影响吧。我来茅之崎之前就住在保谷,对这起案子的案发地相当了解。”
白发的银行家摘下老花眼镜放进眼镜盒,然后折叠好膝上的英文报纸装进皮包,看样子是打算和花井一路聊到东京了。
花井慢慢放下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看似有着丰富人生经历的老人的褐色眼睛说道:
“您不知道,案子的被害者被杀几小时前还和我一起聊天呢”
“哦怎么又”
“找他有点事,就去吃了中国菜。谁曾料想几小时后他会遭遇不测呢”
“是吗唉,人生无常啊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清。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记得那时我还在南洋的分店”
从东京开出的一辆货物列车发出长啸迎面驶来。由无盖车厢c有盖车厢以及运送液化石油气的特种油罐车编成的货车与湘南电车完全擦肩而过,需要将近两分钟。列车的噪音完全消失之后,花井看着老者,以为对方会继续刚才的话头往下讲。然而,银行家就像完全忘记了先前的话,一下子换成了另一个话题。
“我看,你是不是应该向搜查本部报告呢”
“呃”
“报纸上讲,好像大家都不清楚受害者离开征信社之后的行踪。”
“这倒也是。”
这就是令花井的犯罪臻于完美的最后一环。然而,花井却故意使用很不乐意的口气说:
“警察和医生,这两类人我都不太愿意主动去搭理。”
“话虽如此,提供破案线索终究是东京市民的义务嘛。哦,不,说起来,你我其实只是神奈川的县民,而非东京市民呢”
银行家张口笑道,露出了满口整齐的假牙。
05
当天下午,有人致电搜查本部提供案情线索。声音的主人声称他是人形町某信用金库的分店长,在被害者遇害的当晚,他曾与被害者一起喝酒。
“花井分店长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当然。是被杀的私家侦探调查过的人。”
“哦,对”
对于遇害的寺冈久夫,总部作了深入的调查。包括他在上一家征信社期间曾经因为恐吓而被革职的灰色经历。
尝到过恐吓甜头的罪犯几乎都会一而再c再而三地挺而走险。不难想象,寺冈与花井分店长一起吃饭,谈话地内容无非是让花井支付封口费,否则他将向花井的妻子汇报实情。于是,总部便安排正好在场的干练刑警丹那前去听取详细情况。
花井纹次郎年近四十,中等身材,肌肉结实,长着棱角分明的脸。估计是经常玩高尔夫球或者其他室外运动,脸上和手上的皮肤被晒成了漂亮的古铜色。眉毛就像武士画里的人物那样有力地向上挑,与眉毛不协调的是,他的眼睛十分温柔。另外,他说话时露出的门牙很白。
丹那被领进分店长办公室。刑警当然不知道,自己此刻所坐的这张椅子,被害者也曾经坐过。
“上个星期四晚上,我们在东京站八重洲出口的中华料理店吃饭,差不多一起待了一个小时。仅此而已。”
警方从受害者的胃里发现了食后两小时的烧卖和米饭。刑警被“中华料理”一词激起了很大兴趣。
“吃了什么”
“醋拌海蜇和烧卖米饭。”
若忽略掉很快会被消化的海蜇,只要弄清楚吃烧卖的时间,就可以据此推断出凶案发生的时间。想到这里,刑警以更富热情的口吻问道。
“吃过饭是什么时候呢”
“快到九点了。”
“确定”
“确定。我当时是想坐九点七分的湘南电车,所以,对时间很在意。”
为了确认时间,有必要去趟料理店。丹那详细记录下当天为花井两人服务的侍者的长相特征。
假如九点前吃完饭属实,寺冈被杀的时间应该就在十一点左右。那一刻,花井分店长在哪里,又是在做什么呢离开料理店后,会不会跟寺冈一起回到保谷的家,而后将之掐死不过,刑警并没有马上触及这个问题。
“你们在哪里分手呢”
“剪票口。”
“被害者有没有异样的表现呢例如被人威胁等。”
刑警陆续问了些老套的问题。丹那质朴的样子非常普通,说话也慢条斯理,这两个特征结合起来经常能起到解除对方警戒心理的作用。花井也不例外,他就像对待一个推销员一样轻松而直率地回答着。
“下面的问题有些尖锐,是关于您和被害者之间关系的。我们已经知道,寺冈是受尊夫人委托行事的,所以,大概能猜到一些。”
丹那提问时是面无表情的,花井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变化。不过,正要伸手取和平牌香烟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中。
“寺冈并不是个好人。他以前也恐吓过别人;恐怕你也被他要挟了吧”
花井的眉毛微微动了动,丹那以为他会矢口否认,但事实并非如此。
“既然你们都调查到这么深入的地方了,我还是照实说了吧。跟他一起吃饭时,我还真有那样想过:真不如打死这家伙来个痛快。但是,实际杀死他的人却并不是我。”
“这点我们会做判断。现在,我想了解一下东京站分手之后,你的行动情况。”
花井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完成了拿烟的动作。粗壮的手指显得很有力。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在剪票口分手。寺冈因为住在保谷,所以要乘地铁先到池袋。我本来是要乘湘南电车的。可是,爽口的老酒好像喝多了一点,自以为很清醒,实际上却是有些醉了。结果,本来应该上八号线的月台,却错上了十二号线的楼梯。”
“哦”
“若不加以说明,您可能有些迷惑。如今从八号线发车的湘南电车,在两年多以前一直是从十二号线发车的。因为喝醉了,可能以前的记忆又浮了出来,所以,我胡里胡涂地走上了以前的阶梯。这时候,驶入站台的是开往大阪的第二生驹。第二生驹和湘南电车是同一车型,颜色也一样。我满以为自己上的就是湘南电车。”
“不过,第二生驹是不停大矶的。”
“对。因为是快车,我只能在横滨或大船下车,然后换乘后面的湘南电车。然而,等我突然醒来时,车好像已经开过小田原了。我心想,糟了不过,事已至此,再着急也没用。我把心一横,决定在下一站,也就是热海下车,然后原路返回。可是,实在不走运,开往东京方向的最后一次电车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开出了。想过租车,又觉得太冷。无奈之下,我就在附近找了一间旅馆住了一宿。”
如果花井陈述的都是实情,那么寺冈被杀的晚上十一点左右,花井就应该还在下行的第二生驹的车厢里。如此,他便有了这桩凶杀案的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理所当然地,丹那刑警要对花井主张的行踪展开严密的验证。
从借来的电车时刻表来看,花井本来想坐的是二十一时七分开往沼津,各站都停的湘南电车,而“第二生驹”的发车时间是二十一时二十分。若是喝醉了,弄错电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还有,发车时间仅相差十来分钟,没发觉这一点也不足为怪。
另一方面,“第二生驹”到达热海是二十三时二十五分,而从伊东开出开往大船的上行末班车经停热海的时间是二十二时二十五分,相差一个小时,自然赶不上了。从这一点来看,花井的主张也应该是符合事实的。现在的问题是,凶案发生的晚上十一点,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第二生驹”上。
“这很容易调查清楚的。首先,旅馆的老板应该记得我。其次,车站的副站长也可能记得我。我向他打听哪里有比较舒适的旅馆,后来住的那家旅馆还是他帮我联系的。此外,还有剪票员,末班车的过站时间就是他告诉我的。另外,旅馆的女侍说不定也对我有印象。到了旅馆,我感觉胸口像火烧似地很难受,于是就拜托她帮我买了胃散。”
丹那一边不住点头,一边记录下花井的话。这四个男女中,只要有一个人能够证实花井所讲的话,那花井确实就是乘“第二生驹”在热海下车了。还有,如果燕京饭店的员工能证实寺冈吃饭的时间就是晚上九点,分店长的不在场证明即宣告成立,而他也藉此彻底摆脱了犯罪嫌疑。
丹那借了一张分店长的照片。照片中的花井站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前,双手放在桌上,微微张开的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齿。
06
“花井的嫌疑最大。各种条件都具备。”
每天晚上召开的调查会议上都会听到这种含糊其辞c带有几分抱怨的发言。随着对寺冈的调查的进一步深入,警方了解到:或许前次被解雇的经历还是让寺冈刻骨铭心,到了北极星征信社之后,他工作非常认真。只是偶然受花井夫人之托调查其丈夫之后,从前尝到过的甜头又阴差阳错地启动了他的记忆,于是重蹈覆辙,干起了恐吓的勾当。
截止目前,除了花井之外,似乎再没有人具有杀害寺冈的动机。问题是花井确实在热海住了一宿,能够提供极具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旅馆的女服务员甚至记得,花井在服用她帮忙买回的胃散时不小心将药粉吸入气管里而呛到了。另外,中华料理店梳摄政头的服务生和店老板都证实,花井二人吃完烧卖米饭离开料理店的时间确实是晚上九点。
十天过去了,调查总部内的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急躁的气息。部长出席记者招待会时总是绷着脸,会见时间变短,回答起记者提问也极其生硬。因为会开得很无聊,有的记者干脆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画起漫画来,还有人在本子上罗列出零散的数字,练习计算麻将的胡牌番数。
过了这一晚,明天就是案发满两周的日子了。丹那留意到从会见室出来的记者中缺少了草间的身影。
“草间君怎么了”
“不清楚。半个月前住院了。对了,前次去探望他时,他还叮嘱向丹那您问好呢”
“是吗。他终于还是挺不住了吧”
丹那指着自己的胃部问道。不同于弱小的体型,草间能喝下近一公斤酒。丹那也喜欢喝酒,却很难与草间对抗到底,经常是中途脱逃。说到住院,丹那心想他一定是喝成了胃溃疡。
“不是那么回事。是腿部骨折。”
“是因为喝了白酒吧那玩意儿容易让人摔伤腿脚。”
“事实上,他摔断腿那天滴酒未沾,正因为这样,才被大家好好取笑了一番。”
报完医院名,记者留下一句“回头见”,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两天后,丹那抽空到医院看望草间。草间从床上爬起来正戴着耳机听收音机。平时,草间工作起来比很多人都勤勉。所以,看到昔日活力十足的男人如今脚上绑着夹板坐在床上,丹那心中有些难过。
“哟”
“听说你并没有喝酒嘛,怎么摔成这样”
草间将长长的下巴缩进睡袍的衣领中,难为情地露出一丝苦笑。
“快别提了。我家也在保谷,离寺冈家很近。可你看看我,偏偏这时摔成这副狼狈相,都不能自由活动了,真是遗憾”
“你是掉到哪里去了”
“我家旁边水管施工挖出来的一个洞里。有条小狗在哼哼叫着,我怕踩到它,就横着跨了一步,结果摔了个倒栽葱,跌了下去。”
“不是白天”
草间听了一边捣着伤腿,一边捧腹笑了起来。
“说什么呀当时是晚上十点半。那天没喝酒,满以为妻子会因此而夸我两句,正兴冲冲地往家赶。”
“可是,坑道边应该有红色提示灯的呀”
“灯灭了,所以才会没看到那个洞嘛。我正琢磨着,等我出院了,得去找找电力公司,让他们付给我一大笔赔偿费。令人期待呢”
草间又恢复了平时的乐观口吻。
“电力公司你是不是找错对象了要怪也只能怪水管工不该使用间歇断电的电灯泡呀。”
“不是,并不是灯泡间歇断电。变压器出现故障,那一片好几十栋建筑都停电到第二天早上。所以,责任应该由电力公司来承担。毫无疑问。”
“怎么样来根烟”
丹那将椅子朝病床挪了挪,递上憩牌烟盒。
“那我不客气了。我的正好抽完。”
于是,灰色的烟同时从两人的嘴里吐出。病房里的暖气让人微微地冒汗。
“嗯,那你还真是不走运呢。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都十六天了。医生说一个月都不能动,真让人心烦呐”
“没事,你我整天都在忙活,趁这个机会,你至少还可休自下”
说到这里,丹那突然陷入沉默。十六天前,那不正是寺冈遇害那天晚上吗而且,草间说那一带从晚上十点半起就大面积停电,直到第二天清早才恢复。
“怎么了”
草间是社会部记者,当然能很快阅读别人的表情变化。
“我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的事”
“在凶案现场,除了电炉,再没有其他取暖器具。”
“”
“武藏野的冬天可不是好惹的。特别是深夜,如果没有点火器,根本受不了。”
“这一点就不劳你说明了,我就住在那里嘛。”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关于什么”
“寺冈家也应该停电了吧”
“那当然了”言及于此,草间突然低声惊呼。
“对呀的确很奇怪呢既然是停电,那打开电炉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草间伸出长下巴。
“是否揣着怀炉,或者穿着厚衣服呢”
丹那用力摇了摇头。
“就算如你所说,还有其他疑点讲不通。你想,若是停电,使用电力的台灯也应该是熄灭的。如此说来,受害者岂不是在一片漆黑中阅读地图”
“啊”
记者惊呼一声,几乎屏住了呼吸。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一发现的重大意义,两人的双颊渐渐泛起了红潮。
事件其之十一死亡的风景
01
蟆池正确来说应该写作蒲池。
从西多摩郡秋川沿岸的秋留部落偏离大路,向西爬上山路大约一公里,就能看见茂盛的芒草叶间有着灰色的水池。水池四周被山毛榉,橾树,榉树等杂木林包围着,彷佛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一样,给人一种可怕的印象。风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微波的水面,就像一个痴呆的男子呆滞地张开惨白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天空,更加让人觉得恐怖。
水池的样子就像从显微镜中看到的蓝绿藻一样,呈纺锤形,大约长三百公尺,宽五十公尺,与其说是水池,还不如说是个大水坑。因为这是元禄戊辰年间,为纪念当地领主源兵卫的牺牲而建的人造贮水池,所以规模很小也不奇怪,从那以后大约过了两百七十年,这水池一直灌溉着山脚下村子里的水田。
平时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人来的;只有到了一年一度的农历八月十五日中秋夜,秋留c笛吹c人里等几个部落值班的年轻农夫才会爬上来,把水池的水放干。这据说是为了不要忘记昔日源兵卫老爷的遗业而举行的仪式。青年们等月亮一升起,打开水阀之后,就点上蚊香,一边喝着带来的酒,一边赏着月,听听半导体收音机,随便吹吹牛过上一夜。在池畔有间为他们搭建的三坪左右的粗糙小木屋。
今年的中秋夜是九月二十四日,正好是星期日。四个青年们爬上山路时是下午刚过三点不久,他们把背包在小屋前放下,前面的一个人拿出扫帚,打开了门。为了今晚能够愉快地度过,首先必须要做扫除。
“去年值班的良助那家伙,把牛肉罐头忘在这里就回去了。说是给我们吃也可以,结果都臭了。”
“没关系啦。但是,去年的牛肉罐头里面是鲸肉呢。”
一打开门,从昏暗的内部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是一间密闭了一年的小屋,打头阵的青年觉得一定是空气发臭的缘故。
“这么暗,看都看不见。”
“把窗子打开吧。”
听到背后这个声音,他向前跨了两三步,结果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一个踉呛。冰冷的地板上有什么横躺在那儿。
“啊”
“怎么了”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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