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哪两条路”林黛玉索性放下自己手里捧着的书, 专心地回头看向顾水溶, 问他。

    “静虚没被抓之前, 仗着自己是智能儿的师父，智能儿又年纪小不懂得反抗，所以私下眛了智能儿不少的月例银子。所以这第一条路, 就是我们把静虚贪的银子还给智能儿，她以后便离开水月庵, 是死是活都和水月庵没关系了。”

    林黛玉瞥见顾水溶手旁的茶杯已经被他喝得见底了，便站起身走过去亲手为他倒满，嘴上还说着“只要她不傻, 就不该选这条路。”

    智能儿的月例银子, 就算顶破天，还能有多少至多够智能儿在出庵之后，维持自己几个月的开销。她在水月庵之中除了念经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学过，自然没有什么维持生计的本事。就算她能够放下身段去做那些粗活累活, 但她和秦钟两人的事情被传得人尽皆知, 清誉名声被毁得一塌糊涂。谁要是敢雇她做活, 就是和自己的名声过不去。

    顾水溶也不接过茶杯，而是握着林黛玉拿茶杯的手，抬起来喝了一口接着说“她要是不傻，就不会看上秦钟了。”

    林黛玉重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有些奇怪地问顾水溶“你对秦钟的敌意, 好像很深。”

    其实顾水溶哪有心思去在乎一个秦钟秦钟不过是他吃贾宝玉醋时殃及的那条池鱼罢了。顾水溶脸上的表情仍然庄重又冷静, “只是觉得他实在是太没有担当, 不配为男子而已。”

    还不等林黛玉开口追问原因，在窗外偷听半天的折丹就忍不住扑棱着翅膀飞进来，跳到林黛玉手上，盯着顾水溶追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水溶看着在林黛玉手上又蹦又跳的小麻雀，哑然失笑。他抬起头，想对林黛玉说话，却正好看到林黛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与温柔。

    他为林黛玉眼中的柔软而猛地一怔，突然感觉有酸涩而甜腻的回忆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徘徊，一切种种流淌回心脏处时，便又融成了一汪爱意。

    顾水溶愣了片刻，直到林黛玉抬起腿在桌下轻轻地踢了他一下，对他说“问你话呢。”他才反应过来，窘迫地轻咳一声，接着说“因为智能儿昨日去找秦钟的时候，秦钟对她的未来毫不关心不说，甚至还竭力想要撇清自己和智能儿的关系。”

    “我的手下去找智能儿，本来是想让她自己决定自己未来选择那条路。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呢，智能儿就对着他又哭又闹，哀求他带自己去找秦钟。我手下见智能儿那样子闹得实在是可怜，便只好回了我之后，让两人见了一面。”

    林黛玉顺手摸过顾水溶写完的书信瞥了几眼，问“秦钟不是被他父亲捞出来了吗”秦家比起贾府来说，算是清贫。秦钟父亲秦业的官职，在京中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罢了。秦家没钱又没权，秦业能求着顾水溶答应放人，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嗯。秦钟的罪名可大可小，如果判做诱拐少女的话，起码被判一个充军罪。可智能儿对秦钟有情有义，哪怕自己独自抗下所有罪名，也要保全秦钟。所以秦钟只被打了几十板子，便就没什么别的惩罚了。其实我本来没想那么早放了秦钟，可我那天去办差，刚好撞到秦业来衙上苦求。他都古稀之年，浑身旧疾了，却还要为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而来回奔波，我看着不忍，便先放了秦钟。反正四十大板挨下去，秦钟不死也要病上几个月，在家养病还是在狱中苦挨，都差不多。”

    “智能儿哭着求着要去见秦钟，无非是希望秦钟能够娶自己，让自己以后有一个安身之处。”说到这里，顾水溶忍不住冷笑一声，“大概之前两人相好的时候，秦钟也曾经对智能儿说过这种承诺。所以智能儿才真的相信了。可是她不知道，秦钟如今自身难保，又怎么会有勇气来保全她呢”

    秦钟被秦业接回家之后，秦业看着自己的老来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心里又恨又气，觉得都是智能儿和贾宝玉几个人勾得秦钟不学好。贾宝玉家中家大业大，爱玩便玩了，他们家耗得起。可是他们秦家哪有这个资本

    秦业向来溺爱自己这个儿子，可是这次却下了狠心，不顾秦钟身上还有伤，便逼着他跪了一夜，还要他答应自己，从此断了与智能儿、与贾宝玉的联系。否则的话，就再把他送进牢中。

    秦钟自从被抓之后，便就被扔进了狱中。虽然没有人刻意为难他，但狱中其他人都听说了秦钟是为何被抓进来的。狱中什么恶人没有他们一听说秦钟和智能儿两人的风流事，便像耍趣一样捉弄秦钟，整天在秦钟面前说些不干净的浑话，以此取乐。

    秦钟被秦业娇惯着长大，后来又得了贾宝玉的庇护，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这些日子几乎被吓破了胆子，一听父亲要把自己重新送回狱里，几乎是涕泗横流地哀求秦业。不管秦业说什么，他都唯唯诺诺地答应，再也不敢反抗了。

    等到智能儿找上门之后，秦钟害怕父亲发怒，怎么敢留下智能儿又怎么会承认自己曾经说过要娶智能儿的傻话。

    智能儿一看到秦钟如此竭力地想要撇清两人的关系，立刻便明白秦钟是不要自己了。

    “智能儿看到秦钟如此绝情，几乎在秦家崩溃了。疯疯癫癫地哭笑不已，死活不肯离开，最后还是我的手下看不下去，将她打晕，强行送回水月庵了。”

    “智能儿在水月庵苏醒之后，便大哭一场，还跪在佛前说了些什么终其一生，所托非人的话，大概自己也知道后悔了吧。哭完之后，她便选了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林黛玉轻声重复了一遍。

    “嗯。她答应从此断了和秦钟等人的来往，专心留在水月庵重新出家修行。”

    趴在林黛玉手背上的折丹打了个滚，不服气地开口质疑“她都已经做出这种败坏佛门声誉的事情怎么还能留着她继续修行”

    “为什么不能”回答的人却是林黛玉，“如果将智能儿的故事摘出来。一个涉世未深被人蒙骗的小姑娘，失身毁誉之后，痛改前非想要出家。这件事有没有问题”

    小麻雀趴着沉思片刻，才用力地摇了摇头。

    “那佛门收留智能儿，有什么问题佛门的大慈大悲，你还是没有参透其中禅意。”

    折丹模模糊糊地觉得林黛玉是在哄骗自己，可是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林黛玉的话中有什么错，只好无力地翻了个身，露出自己的肚子，抱怨“你们人类真的太麻烦了我只知道智能儿做错了事，毁了佛门清誉。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林黛玉重新捧起自己书，接着刚才的那一行继续看，“她如今出家，会和以前的修行，截然不同。”

    顾水溶也点了点头应和道“是啊。原来静虚就算再怎么苛待她，她都是水月庵之中，最受静虚喜爱的徒弟，平日里一定没少受到照拂厚待。”

    “如今静虚被抓，她再也没人庇护。自己的桃花韵事还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一个失了清誉的小尼，要想活下去，可不容易。”

    “做错了事，总不可能什么责罚都没有吧。”麻雀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说得当然对。

    路是智能儿自己选的，事情也是她自己做的，所产生的后果，自然也要她自己来承担。毕竟比起浸猪笼、游街、乃至处死，她如今起码因皇后开恩，而留下了一条命。

    水月庵原本与贾府交好，可是智能儿的事情一出，几个主子都暗恨智能儿不知羞耻，连累了宝玉的名声，便从此断了与水月庵的来往。而智能儿这个在他们眼中该死的淫尼，便很快被他们抛之脑后，忘得干净。

    但唯有一人，却还时常想起智能儿。

    那便是贾惜春。

    智能儿之前跟着静虚来往贾府的时候，惜春就时常拉着智能儿陪自己说话。惜春一直都知道宁国府上下，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清白的，所以她素来憎恨自己那所谓的父亲、兄长举止不堪，连累了自己。总羡慕智能儿早早出家，可以一生清白，想着自己若也能剪了头发去做姑子，便能够和智能儿一样了。

    智能儿和秦钟两人的事情，却像是当头喝棒一样，重重地砸住了贾惜春。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智能儿会放着自己向往的清白人生不过，非要和秦钟厮混在一起。

    惜春越想越糊涂，只好来回翻阅自己手上的几本经书，以图在其中找到解惑的方法。可是惜春毕竟年纪还小，又没有师父教导，即便聪慧万分，看经书时也只能略解其中一二分道理。

    正当她烦闷之时，因建省亲别院，贾府采买了十几个小尼姑，还特地下请帖请来了带发修行的妙玉。妙玉自幼修行，精通文墨经书，惜春偶然见了她，便喜不自胜，引为知己，时常去找她说话下棋。

    薛宝钗记得书中惜春的结局是出家，她本来想着惜春这大好年华若是与青灯古佛为伴，未免可惜，本想阻拦。结果没想到惜春竟然真的不爱花不爱娇，反倒看见经书便觉得如获至宝。薛宝钗见她开心，便知道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惜春身上。自己觉得修行出家是苦事，但惜春却觉得是归宿，惜春若这么想，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拦

    只好苦中作乐地想惜春若真出家，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位女圣僧。手拿金箍棒脚踩筋斗云哦不对，这是孙悟空。

    不过想归想，那也只是对自己的强行安慰罢了，薛宝钗心里还是会难免因此而觉得烦闷。她在梨香院里转了八十圈，薅秃了门前的兰花之后，终于决定出门散心再去骚扰一下林黛玉。

    因为贾宝玉刚挨了打，正在养伤，几位主子不是尚在气头上，就是因为宝玉挨打而心疼不已，没少将气撒在下人们身上。所以贾府下人们这几天格外安分，战战兢兢得连随意走动都不敢。

    薛宝钗带着香菱去找林黛玉的这一路上，也因此格外顺利，几乎没碰上什么人。

    只在林黛玉屋门口碰上了王夫人身边的玉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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