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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54 月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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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侠这东西,生来沽名钓誉,任你如何粉饰,它都如同一块早已铺上去的红盖头,欢天喜地随时等着被人揭开。

    燕山王越,乃当世大侠,十八岁匹马入贺兰山,只身取羌族首领首级而归,无人敢掠其锋芒,三十岁,便已周游列州,几天下无敌!

    那之后,王越在洛阳开了家武馆,每日幻想着功名加身,天晴下雨都敞开大门,眼巴巴对着皇城张望

    刘诚不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叔公传过什么话,那王越见到自己,猫捉耗子一样两眼放光。

    王越站在石阶上,屋檐的破瓦漏光,身上笼着片片光澜熠熠生彩,他蓦地拔出那柄平日不肯擅用的精巧银剑,身姿一展,水银泻地般舞出朵朵剑花,吐息之间又已收剑回鞘。

    丈外的木桩上,已然刻下一个行云流水的“剑”字,紧接着,木屑碎了满地,他问:“如何?刘小公子若是愿意,跟着王某习剑可好?”

    刘诚婉言相拒,在心里腹诽:为何不是练刀,非要练剑,还练的是一把银剑何况小时候算命道士摸过骨,大意是天资愚钝c根骨不佳,不过若是能早习这本如来神掌

    王越也不气恼,气沉丹田吼了一嗓子,便将深得自己真传的弟子史阿给唤了出来

    此刻,刘诚有些后悔,像王越这样的人,既让人可悲,又让人可怜。

    掀开车顶的全景天窗,伸出脑袋,刘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史阿年方二十,为人稍显木讷,大汗淋漓还表情严肃,抱着那柄时时温养的生锈铁剑,一路小跑跟在后头吃灰。

    王师说,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前有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两尊门神,后有剑侠史阿,加上赶车的万人敌兰陵王高长恭,让人怀疑二叔公会不会太小题大做,就算洛阳真的是龙潭虎穴,刘诚也有信心在对方下杀手之前,开口喊,爷爷饶命

    转角便是同济轩,内城南市最好的酒楼,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珠围翠绕,一层比一层位高身崇。

    风有点大,刘诚缩回脖子吩咐高长恭道:“长恭!加点炭火,咱再绕着内城跑一圈,别忘了把横幅拿出来!”

    高长恭点头称诺。

    于是,辰时刚过,全洛阳城的百姓都看见,一辆冒烟的马车后头拖着块长长的红绸,上面写着一行加粗大字:

    今日同济酒楼,菜品八折,酒水免费!

    许劭跟着鬼谷子混了老长一段时间,犹自感叹不虚此行,这修行之事有人指引,的确事半功倍。可惜鬼师最近生意太好,忙得不肯收徒。

    黄老之术尚阳重刚,果真博大精深,尤其是鬼师所教授的房中术,采阴补阳,益寿延年,一泻便是千里

    小酌了一口酒水,许劭差点没吐出来,这酒,相比广陵饮过的佳酿,简直马尿不如!

    “好你个同济轩,欺世盗名,竟以劣酒相售,管事何在?”许劭一拍桌子嚷道,声音句句拔高,张开的嘴里,牙缝还卡着根肉丝。

    自有伙计慌忙请来管事,能上二楼的客人,不是有钱的地痞,就是亡命的流氓。

    那管事姓黄,句读不知偏又文士打扮,留着山羊美须,束方山冠,一副儒生相,慢腾腾踱着步过来。

    同济轩是什么地方,相当于干部大院里的御用食堂,那些自诩仗义的游侠儿一旦醉了酒,高兴了掀几张桌子,不高兴了砸几条板凳儿隔三差五抬出几个半身不遂,这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见怪不怪。

    就算当年少卿家的幼子被人给当场宰了,泼水洗干净,第二天太阳一升,也能照常营业。

    黄管事在同济轩上了十几年班,自是深谙此道,板着脸尝了一口壶中余酒,晃着头咂巴两下,“嘭”一声将酒壶拍桌子上骂道:“放肆!何人胆敢拿寡淡之酒糊弄于许先生!良心被狗吃了不成?”

    边上的伙计委屈,小声辩解道:“管事明查,小的哪敢,许是酒水新酿,取错了头层”

    黄管事抬脚作势要踹,拍拍脚面的灰土又停了下来,转脸对许劭赔笑道:“先生勿怪,轩内慌忙,我这就叫下人换来好酒,今日先生但管畅饮,黄某做主,给先生折个半价,倘若还有不妥,我便将这小厮剐了取出肝胆给先生下酒!”

    黄管事正言厉色,扭头对着伙计眨眼。

    那伙计醒事,小跑着去取新壶,心中充满鄙夷:管事果真奸猾,取来的酒水还不照样掺过水,再说,今日所售酒水,不是早说好的了分文不取麽,难不成全是放屁

    这一打一捧,蒙在鼓里许劭自觉脸面有光,原来自己在京城洛阳,还是很吃得开的嘛!挥挥手,他继续惬意地啃食着酒肉。

    黄管事下楼退到木梯,避在一角,卡了口痰想啐,又包住不吐,暗想回头在后厨里,吐进未上的那道清蒸豆腐鱼里,装!让你接着装

    “何事鬼鬼祟祟?”

    黄管事咕一声急忙咽下粘稠,“公子怎来了?”

    刘诚正要上楼,这管事,跟和珅有几分挂相,看着特别亲切,忍不住问道。

    黄管事弯腰坠在身后,道:“公子不知,那人是汝南许劭,往年来过店里饮酒,自今还赊有余钱”

    许劭?

    嚯!来得正好!刘诚领着几个打手,抬脚便朝窗边独几走去。

    “可是子将先生当面,小子刘诚这厢有礼!”

    许劭吃得满嘴油腻,摸不清是哪家富贵公子前来,都说这京师出异士,果不其然,面前拱手的锦衣少年,端是怪异,一眼就能看出卓尔不凡。

    他借机在袖口擦擦嘴回礼,“不敢当公子先生,不才正是汝南许劭,敢问公子”

    “那就对了!”

    刘诚一屁股对面坐下,“小子忝为店中东家,并非什么显赫公子,不过家中有钱而已!”笑眯眯看着许劭,刘诚却在对管事说话,“黄管事!今日先生酒水,打个八折如何?”

    那黄管事先是一愣,估摸东家这是要出幺蛾子,忙道:“公子做主便是,以小的看,打个十一二折也说得过去!”

    这主仆二人,看着对方奸笑。

    许劭好半天才回神,急道:“莫非公子这是店大欺客?说好的酒水半价”

    “唉!先生勿要慌张,且听我慢慢道来,早年便听说汝南许公所持月旦评,断面识相,字字珠玑,从不妄言一人,我这里正有一桩买卖要跟先生商谈,如果做得好,那可是功在当代c利在千秋之壮举”

    刘诚说得口若悬河,不紧不慢从兜里摸出一本书,“先生若是做得妥当,莫说酒水打折,往年赊的余钱也不是不可以一笔勾销。”

    许劭颇为意动,打开书本一看,顿觉口齿生津,里面的插图玉体横陈,不堪如入

    “无耻小儿,欺人太甚!”

    那书本被扔在桌上,溅了少许汤汁,封面赫然写着《金瓶梅》几个墨字,让旁人好奇,何等奇书能让许劭七窍生烟。

    唯有史阿目不斜视,反正自己不识字。

    钱财什么的都是浮云,许劭原以为能借此弘扬道学,没想这刘诚,居然要自己每日在大厅摆摊说书,说的,还是这等露骨之事!

    “啪”一声响,菜钵砸在面门,许劭一股鼻血顺流而下,愣愣看着对面擦手的刘诚,周围几个武夫摩拳擦掌c虎视眈眈

    二楼安静异常。

    “许某绝不做这辱没门风之事!”许劭倒是骨气,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说话间鼻孔吹出两个红色的泡泡那边有熟人。

    狗腿子史阿心领神会,正愁没机会表现,唰唰两下,便差点把面前之人削成人棍,接着,他抱着剑仰望还看不见的星空,臭屁得不行!

    摸摸脸上落下的铁锈,许劭又赶紧捂在胸前,简直神乎其技,自己身上衣袍尽已成缕

    “呵呵,想来许先生是明白人,这是艺术,是文学,怎可如此肤浅短视!”刘诚痛心疾首道,“哦,对了!那谁,回头查查账本,都还有哪些三公九卿家的公子还有赊欠,紧着年岁都在,让叔宝领着人挨家挨户去把账给结了,免得人家心中不安!”

    纨绔嘛,就要有纨绔的样儿!

    闹明白前因后果的刘诚也算看开了,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已经把洛阳的二代们得罪干净了,债多了也不愁,事儿闹大了,就看吹得牛逼哄哄的二叔公,到底能不能兜得住!

    许劭正好是块磨刀石。

    这到底是哪家公子?欺上三公九卿府上,皇帝刘宏的儿子只怕也没有这么嚣张跋扈!

    许劭脑子里十万个为什么在飘,每个下面,骑着一只羊驼

    “呔!差点忘了正事!”

    刘诚摊开手掌,“劳烦先生再给小子相个面!”

    许劭唯唯诺诺,学着郎中开始号脉,刚一断猜,脑子一黑便是一口鲜血喷出,他气若游丝道:“君乃乱乱乱乱乱”

    刘诚白了一眼换成左手,相个面,男左女右都不懂?

    不过名士嘛,果然与众不同,许劭那口血,正好吐在新端上来的豆腐上,红的白的一点一点,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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