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失策

    三月中旬，常家四兄弟又有了回信，随同书信一同回来的，还有四十对磨盘，共计一十六万斤，这些磨盘被马车运到了磨坊，立刻又被工人安装成为了机器，与水车联轴联动。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既然磨盘回来了，也就意味着距离磨面坊开业也就不远了。这磨面行当是属于暴利的，因为面粉还是属于奢侈品的，专供士绅阶层，百信也只能偶尔吃上一顿的。

    另外，酿酒行当也是暴利的，否则，也不至于官府专营了。

    从此处，也能够管中窥豹，获知得禄与得寿不殊的眼光了。

    仲信打开了书信，仔细阅读。信中详细地问及常家兄弟在矿山的所见所闻，得知那些矿监税使离去以后，分别留下来一批扈从，这些扈从多是矿监税使的亲属，留居在卫辉和彰德府，继续为宫里捞着银子，只是为皇帝，还是为公公，已经说不清了。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扈从对伥鬼的掌控越来越弱了，而官府对伥鬼的打压也越来越重，以致于伥鬼们不得不改弦更张，为官府服务了，现在，基本上所有的矿山背后都有官府的身影了，但是，凡是都有例外。

    常家四兄弟按照地图标识，跑遍了附近十余座矿山，最终，也只得到了两座而已，这两座矿山是附近数百里规模最大的，现在却因为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矿主和坊主争相变卖。

    而这经营不善的根源，正是官府对矿主和坊主的围追堵截。

    是以，周家在此铁矿中一次购买了一十六万斤，为矿主和坊主大大缓了一口气了，也为周家换取了更低的转手价格。

    然而，仲信却是一脸凝重，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书信中还说了，这官府早已经在谋划矿山了，多次阻挠矿山开采，多次煽动工人罢工，今年矿主势必是不能按期出矿了；而且官府也在打压坊主，阻挠商贾来此购铁，使得开采出来的矿石没有了出路，这无疑加重了矿主的困难。

    如果，此时周家接手了矿产，这就是截了官府的胡了，势必会遭受官府的嫉恨的，周家休想安安生生地开矿和炼铁了。

    这些信息与仲信所猜想的有所偏差，他原本以为矿山都还握在扈从手中，只要万历皇帝尚在，这矿山就不可能易手的。现在看来，他有些高看矿监税使的手段了，或许在卫辉和彰德两府，扈从还控制着矿山，但是在开封府，官府的反扑，已经让这些伥鬼们差不多全部叛变了，仅存的两处，眼看着也支撑不下去了，只是，他们算是比较硬气的，宁愿转手变卖，也不屈从于官府，而扈从竟无法挽救。

    仲信来不及为这群伥鬼默哀了，他们已经被遗弃了，周家已经转变了敌人，仲信将推翻从前的假设，要重新开始谋划了。

    只是，这转变的太过突然了，使得从前的谋划全盘落空了，而仲信历来都是筹谋在前的，并不擅长临场应变，这顿时让仲信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了；但是，他却是明白，这不仅仅枉费了大把的心机！耽搁了大把的时间！关键是，你对敌人还是毫无防范的。

    试想一下，你一直认定的敌人并不是真正敌人了，而真正的敌人，你还看不清楚，这让你惊不惊讶？意不意外？

    反正，仲信想想都觉得手脚发凉，浑身打颤，还有一股挫败感！

    此事，当引以为戒！仲信暗暗发誓。

    “这个时候，他们大概正在商谈分割周家的产业吧？”面对着老树，仲信情绪低落，仍旧昂头嘲讽着。

    “信哥儿，你在胡说什么啊！”

    突然，身后响起了得禄的声音，倒是吓了仲信一跳。

    仲信转过身来，还没有从失落中走出来，只是，稍稍振作精神，回道：“表舅来了啊！我是在想周家的敌人正在预谋分食周家而已。”

    得禄神情一肃，上前轻拍着仲信的臂膀，郑重说道：“信哥儿，敌人始终是存在的，你不必胆怯，重要的是，要始终相信自己能够战胜敌人。”

    仲信慎重地点点头，他明白得禄话里的意思，自己先有了必胜的信心，才会有胜利的结果，这也是稳定人心的法宝！

    仲信不愿意与人去谈论内心里真实的感受，随即便转换了话题，道：

    “表舅，你这是有什么事吧？”

    得禄身兼两职，平时也挺忙的，历来都是有事才来找仲信的。

    得禄见仲信恢复了从容，心里松了一口气，仲信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即便是心智远超同辈，可终归还是少了历练，遇大事，还是会胆怯的。

    “嗯，有事。”得禄点点头，收起了思绪，哈哈一笑，说道：“惜月听说你每天忙忙碌碌的，担心你饮食不顾，身体欠佳，特意给你炖了鸡汤，还让我监督你喝完了。”

    仲信微微一笑，示意侍卫让人进来，道：“比起鸡汤，我更喜欢吃肉，我记得有一种美食叫做：大盘鸡烩面，就是将煮熟的烩面掺入用熬好的鸡汤中，十分的辛辣，美味可口，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得禄听罢，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这又有何难，你舅母厨艺精湛，惜月也是得了真传的，晚上你便去我那里吃完饭吧，我让他们准备大盘鸡烩面，如何？”

    仲信眼前一亮，笑呵呵地点点头，说道：“表舅盛情难却，晚上我就过去叨扰了。”

    “无妨，无妨，你舅母也甚是想念你。”得禄摆摆手，满脸的笑意。

    这时，惜月的贴身侍女，秋菊，轻摆杨柳细腰，身穿绿色绸缎紧袖服，双手端着瓦罐，风一样的飘近，人还没到，清香已经弥漫过来了。

    秋菊将瓦罐放到石桌上，掀开了盖子，又是另一股肉香弥漫开来，闻之便让人食指大动，仲信也被吸引了，转目看去，秋菊正用搪瓷羹勺从瓦罐里舀出汤汁来，用一枚精致的瓷碗盛着。

    随后，秋菊捧起瓷碗，转身递到仲信面前，又扑闪着妩媚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怯生。

    仲信瞥了一眼秋菊，心中暗暗称奇，随即又低头俯视着瓷碗，瓷碗里鸡汤泛着金黄，油珠密布，没有多余的杂质漂浮，看起来便已具有了“色”了。

    仲信眼前不由得浮现了惜月妙曼的身姿，她不仅有姣好的容颜，还有出色的厨艺，仲信嘴角上扬，伸手端起瓷碗，感觉温度适中，便浅尝一口鸡汤。

    这鸡汤入口，仲信便感觉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这是一种很舒服的味道，待吞下去以后，隐隐地还带有一股人参枸杞之类的药香，混着鸡肉独特的香气，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仲信浅尝过后，便一气将瓷碗里的鸡汤饮尽了，仍觉意犹未尽，将瓷碗放回秋菊手中，笑着说道：“这是我惜月表妹做的？真是一道美味佳肴啊！”

    秋菊顿时感觉与荣有焉，挺了挺鼓鼓的胸脯，再看仲信时，发觉他和小姐还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嘻嘻一笑，道：“公子的评语，我一定如实汇报给小姐，小姐肯定会很开心的。”

    仲信笑着点点头，转目看向已经长满了嫩叶的老树，这棵老树根系发达，不知道已经延伸到地下多少米了，即便是春天里很少下雨，它也不会蜷缩叶子，而田野里一年生的庄稼就不同了，根系浅薄，若非是有河流滋养，怕是会旱死一大片了。

    “表舅，你看这气候，春旱秋涝，这是不是有些太反常了啊？”

    得禄颔首，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气候若是反常，大概说明上天对皇帝不满吧！”

    “我看万历帝是不会下罪己诏的，”仲信锁眉，摇摇头，道：“不过，我也是不相信天人感应的，百姓还需自救，不能指望朝廷的。”

    得禄苦笑一声，道：“自救难呐，胜于朝廷赈灾。信哥儿也当知道，百姓们以土地为生，那就是看天吃饭，天时好，能吃饱；天时差，饿死人。而本朝以农为本，限制百姓流窜，这百姓自救也只能是逃到别处讨生活，可是，他们逃到外地，便是黑户，谁敢收留？只能沿街乞讨，若是有手艺，有力气的，还能去工坊充当雇佣，碰上有良心的坊主，混个饱饭，赚个零钱，倘若是碰上黑心商人，那他们就像奴隶一样，是要活活累死的。”

    仲信不由得想到西方国家原始资本积累的罪恶，那真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上面的。或许本朝的情况不至于如此糟糕，因为，本朝是礼仪之邦，崇尚的儒商，最重要的是本朝的社会制度还是封建社会制度，社会等级划分是：士农工商，农民的政治地位是优于商贾的。

    只是，那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的，对于黑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何况，周家也是商贾起家，为何就能欺压，侵吞百姓的土地，因为官商勾结！

    周家就是这么干的，仲信还能不清楚里面的隐情，只是，他认为逃跑的百姓会过得很不是滋味，却也是没有亲眼看到不是，正所谓凭空猜想是没有根据的，也不足为信！

    仲信尚处在反省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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