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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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年将身上的衣服褪了下来,叠得方方正正摆在了床前的檀木方桌之上。

    转过眼时,却发现那方桌之上竟有一座青铜色的小鼎,里头香灰簇起。

    而旁边更是横着几根淡红色的香烛。

    阮年有些好奇,上前捞起了那小鼎。只是手指略滑,在握住小鼎时未曾掌控好力度。

    那香灰竟簌簌的从鼎孔中落了下来。

    阮念瞅着那些香灰在空中飘舞,心下有些发虚。侧身偷偷望了望念安。

    却发现她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

    一双黑玉沉沉的眼瞳中看不出甚么情绪。

    阮年不敢再乱动,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青铜鼎。小心地将它摆正。

    这青铜鼎非常之沉,颜色驳杂,有些地方竟然泛着灰色的划痕,一道一道。

    纵横遍布,就好似有一只调皮的兽。

    将它的爪子搁在这鼎上,一下一下的,毫无章法的抓玩着这个鼎。

    说到兽。阮年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青铜鼎的正面。刀法有些粗糙不平,但大致也能看出这个鼎所雕刻之兽是什么模样。

    一鼎一兽。

    鼎的本身便是至阴。传说每逢鬼节之夜,阴司之门大开之际。于鼎内撒上逝者的骨灰,再用亲者的心头血浇灌之,便能唤回逝者之魂。只是这般做法,被取心头血那人竟会被折三十年的阳寿。

    古人曾云:“鼎之,邪也。兽镇之”

    于是便有了往后的未刻兽的邪鼎,及兽鼎。

    这鼎上雕刻的动物怪模怪样。

    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尖抓俯地。只是那兽的眼神却刻得极为粗糙,空洞洞的。

    “这是狰”

    念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原来她竟是俯下了身子凑了近来,右手微动。便把那鼎夺了去。

    她身上的冷香却卷着温软的气息轻轻扫过于阮年的耳根。

    有些刺痒,阮年脸色羞窘,想躲得远些。

    “这便是蛮荒之期的神兽。”念安倒是无意捉弄于她,夺了鼎便站于一旁,“鼎之至阴,乃不详,狰生之日月,却同是属阴。只是相貌狰狞,有着镇压之意。也便只有这兽,才能克住此鼎”

    阮年就想到了今日在沐浴之时望见的鼎。

    沉吟了半刻,语气微微凝重起来,“今日我沐浴之时,便见着了一个和这差不多的鼎。只是还未等我多瞧,我便睡了过去。醒来时一片漆黑,我心里竟有些怕。因为我竟觉得那鼎似要将我吞入它肚中”

    “那便是了”念安垂着眸子好似在思忖着甚么,静默了片刻,便又抬眸淡然道,“那置于角落中的鼎定是笙邪”

    “笙邪?”这名字听起来非常怪异,却又透着一股森然地寒意。

    念安的唇边倒是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神情又是似笑非笑地,“你倒是命大,遇见它,竟只被勾了一丝残魂”

    “”阮年眼前一黑,忽的就忆起那股冰凉的刺痛。

    “笙邪便是未刻神兽之鼎,也便是邪鼎。凶名赫赫”念安淡淡地觑着它,“只需在鼎内燃上香烛,便有吸魂勾魄之效。”

    念安还想说些甚么,却又只是张了张嘴。

    阮年心中兀自疑惑,“你怎知那鼎是笙邪?”

    她转了身,面向桌上之鼎,语气淡然,“勾魂之鼎,便只有它了罢”

    念安将桌上的红香挑燃。

    并插在鼎中央,随后便将它放置于先前那个位置。

    很香。

    却又不同于以前闻到的任何一种香。

    是极其好闻,却又显得有些诡异。

    “你点香做甚么?”

    “你可知,你今日便接触到你最不想碰见的东西?我现在所说的,并非是那鼎”念安一开口便让阮年有些承受不住,她的眸子寡淡寡淡,静静地瞥了一眼置于床头的白衣,“身上带着一股子鬼物的臭味,我自是要给你熏上一熏,否则念我今晚也睡不着了罢”

    阮年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白是因为她的话,红却也是因为她所说的话。

    “且你身上,有四种鬼物的气息。”念安这句话直接让阮年的脸色由白转青,她却好似毫不在意似的,轻悠悠地继续道:“先是那件衣裳”

    “衣裳!”阮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件白衣,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白衣金线,腰间绣着荷花”念安轻轻道,“那件衣服的本身,是没有问题。可是,那朵荷花便是问题的根源”

    “莫非那是鬼物,化形于我腰间?”

    念安摇了摇头,将那件捎来,并缓缓地摊开放于桌上。

    那朵荷花还是那般美丽。

    只是阮年却注意到,那荷花比先前更为的绚烂了一些。周围簇着的花骨朵儿都绽开了小小的花苞。

    “要开了。”阮年揉了揉眼睛,奇道。

    念安伸出手指。慢悠悠地在荷花上晃了晃。

    便见得那荷花的根茎都颤了颤。

    “荷花,也乃至阴之物”念安眼睛仍旧凝在那件衣服上,淡淡道,“出淤泥不染,不妖的缘故便是因为它本身便是妖邪到了极致的阴壳。”

    阮年有些哑然。

    “夏日炙炎之下,万般生物皆为萎靡。就连些平日凶悍无比的鬼物都要暂退三舍”念安眼神分外平静,右手晃了一个圈后,点在了荷花的根茎之处,“可便只有这出水芙蓉,娇艳欲滴,立之不倒。所以,这荷花,也便是一些阴物最好的宿身”

    念安指尖下的荷花开始拼命抖动起来,一缕黑烟自白衣上袅袅升起,甚至带着一些尖锐的尖叫之声,非常惨烈。

    “今日你穿着鬼物绣上的出水芙蓉,当真是讨他们欢喜”念安笑容极淡,清丽脱俗的脸湊近了些望着阮年,“你且要记住,越是美丽的东西,那便是越毒”

    “那你也是如此?”

    阮年望着那张脸颊,不自觉便吐露出了心中的疑惑。

    瞧见她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真是好看,晕着光影,还带着一丝雾气蒙蒙。

    只是怎么看,却也瞧不透她心中所想的。

    念安不言。阮年便也不语。

    她若是不想回答,那自己也不会逼问于她。

    这些问题,应当是用心来感受答案。

    念安收回了眸光,语气淡然,“那自然,我可是老毒妇”

    那莲花慢慢的淡去。空中的黑烟却越积越多,缭缭绕绕的在空中荡漾着。

    便在阮年担心之际。却发现燃在鼎上的那几缕青烟飘了过了来。绕上了那团黑雾。

    顷刻间,那团黑雾便被蚕食殆尽,半分痕迹也未留下。

    “好了”念安将那件衣服扯起,往阮年身上抛去,“以后便不怕鬼怪再偷偷给你锈上什么图案了”

    阮年接过衣服。瞟了一眼洁白的腰间。便好好将它叠了起来放在凳子之上。

    “该入睡了”念安说完这话。便也褪去了外衣。

    里衣贴身,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腰。细长的腿弧度精致。

    那黑发散于肩后。

    紧紧是这么一个背影,却也透着无限的美意引人遐想。

    阮年见她斜斜地靠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便也爬上了床里边。

    “还有剩下三个妖物,你还未和我说呢”阮年心心惦记着那三个妖物,嘟囔道。

    “明日你自然便知”念安侧过身,挑了烛火。

    房内一片漆黑。

    身旁人的冷香绕着鼻梁,愈来愈浓郁起来。

    阮年心如擂鼓,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便将身子悄悄地转了过去,面向于念安。

    “我睡不着,你给我继续讲你那日在江南发生的事儿罢”

    昏暗的房中,阮年只能瞧见她朦胧的侧脸。她像是合上了眸子,那脸颊的弧度却是充满了惊人的美感。

    半晌,阮年便发觉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那一双好看的眸子便睁了开来。

    眸中揉着碎冰。

    她也转过了头,默默地与阮年对视。

    阮年甚至于能闻见她浅浅呼吸时,流连于她唇齿之间的清香,与她身上那清冽的冷香交杂,扑面而来。

    阮年眼中有些朦胧。

    “也罢,明日就要上路。便该与你说清楚”念安似叹非叹,“那一会,你可莫要恼我”

    就在阮年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时,念安清冷地声音便缓缓落入耳中。

    静静地飘在这篇充满熏香的空中。

    “绕是我这么多年清冷的心性,那刻也产生了些好奇之心。走得近了些,我便发现于那男子的不同之处。”念安顿了顿,又淡淡开口,“我原以为那衣裳是黑色,走进了才发现,他的身上,竟全是鲜血,只不过时辰久了,血的颜色,都变黑了。大雨滂沱下,他身上的衣物都被沾湿。我便瞧见他的脚下,已经积攒了一大片黑褐色的血液”

    “我素来不喜沾上鲜血,厌恶此人身上之污。我便只站定于他的几步之外。便轻声唤了唤他。他听见我的声音,竟真的回过了头。只不过那个动作实在是迟缓。”

    “只是更为令我惊扰的事便是他的身子未动。头却缓缓的面向于我”念安语气之间略有古怪,“我也未再开口。他的眼中,便突然的落出血泪来。只不过,他却又同时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那笑声着实是凄切,嗓音也破碎得不成样子。身子也如同筛糠般抖了起来,我瞧着他奇怪,刚想开口问他这是发生了甚么。我却”

    “却甚么?”阮年叫她顿了下来,心中虽是毛骨悚然。但也却急不可耐地追问。

    念安眼中幽幽。语气更为幽幽。

    “我却瞧见,他的脸,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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