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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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妃感慨道:“这二十几年来,我常常在想我与阿姐之间的事。我一生下就是她妹妹,这是天注定的,有时我想,说不好我们是天上甚么神仙,因犯了错被一同贬下人间来历劫。有时评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很难,因为她可能在他处都很好,只是某个地方不好。比如说阿姐,她为人内敛,待其他人也谦和宽善,只是我们没有缘分,虽是姐妹,但总像是天生的冤家。她一面担心我爬到比她更高的位置,一面又想像妹妹那么待我,她过得也够累的。这几天我反省自身,其实阿姐之所以会对我这样,有我自身的缘故。我出生前,她是阿玛额莫最疼爱的女儿,我出生后,阿玛便对我更好了些。我其实早知这点,可我以为阿玛哥哥们疼爱是该的,非但没有安慰阿姐,反而倚仗父母疼爱摆出小姐的架子。我太自傲不懂谦逊,是阿姐疏远我对我不满的一个原因。其次便是我的野心和计较使我们姐妹间更加隔阂。那男孩夭折后十二年里,全是阿姐在照顾我,我倘若能承认自己之错,宽恕她,她该也不会与你为难。可见一桩错事,不会只有一方的过失,往往是两方失误,有些过失可以弥补,有些过失却只能带进黄土。子蓠,额莫用毕生才明白的道理,你可要记住。”

    子蓠点点头,她觉得婉妃说这些话似是临终遗言,又想到她刚才说的“死”字,心里更加郁闷。婉妃见状,心想女儿的好日子马上就到,不该让她难受,便笑道:“你会刺绣不会?将来有了孩子,可以自己给他们绣肚兜儿。”子蓠惭愧摇摇头:“绣得不好。”“都说江南女子心灵手巧,你在那里待了好几年,怎么不学呢。”子蓠勉强笑道:“光喜欢骑马射箭了,拿箭的手拿不好针。”婉妃将她揽在怀里,终忍不住眼泪:“到底是额莫身上掉下的肉,跟额莫真像。”

    公主下嫁前一日,额驸司马沉璧到宫门谢恩,内府官员领着銮仪校送公主嫁妆前往额驸府。

    次日,两位公主出阁。公主着吉服往皇太后皇帝处行礼,接着要往所生妃嫔处行礼。虞子蓠浓妆盛服,由命妇侍女陪同,来到蕙香馆,玲珑迎了出来。子蓠道:“我来给母亲行礼。”玲珑望着子蓠那身新娘吉服,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子蓠亦红了眼。玲珑道:“公主,娘娘不喜多人打扰,请公主自己进来。”子蓠心想母亲正在病中,的确不好多人打扰,便让其余人在外面等候,自己独个进去。其余人知道婉妃是久病之人,又因犯错被打入过冷宫,乐得不进去,便在馆外等候。子蓠随玲珑进去,玲珑让她先在外间坐着,子蓠心里正奇时,玲珑捧着个紫檀木盒出来了。玲珑道:“这是娘娘让奴才交给公主的,娘娘说不忍看见分别情景,因此就不出来见公主了。望公主与额驸百年好合,多子多孙。”子蓠一怔,随即笑道:“母亲不想见我穿嫁衣裳的样子么?我这一出门可要好久才能回来请安了,还是该去给母亲行礼才是。”说着便欲进去,玲珑拦住她,无奈道:“娘娘昨天夜里就为公主出阁的事流泪睡不着,想必是太过舍不得公主。要是现在再伤心一阵,只怕对身体无益,请公主到回九之期再来拜见,那时您也出门有几日,奴才再用心劝劝,娘娘必没有今日这般伤心了。”虞子蓠心想,自己离开她十几年来回来,只待了几个月又要走,她必是很舍不得,她现在身体不好,若是伤心过度更重了,岂不是我不孝?子蓠因此接过那盒子,对玲珑道:“既母亲坚持,我便到九日后回宫谢恩时再来给见母亲了。”子蓠说着便向着婉妃卧室方向行跪拜礼,答谢母亲生身之恩。

    出蕙香馆上轿,仪仗具备,宫灯前引,福晋c夫人c命妇陪同到额驸府行合卺礼。一路上,礼乐欢奏,出宫到额驸府一路上夹道不知几层人。靠近的得亲见那公主福晋华丽銮舆,金饰其顶,玉饰其身,亮得人眼昏昏花花。一对对宫灯走过,好似书里说的神仙出行的场景。靠远的便只能看见旗幡飘飘,不知走了多久也没见走完。当时正是十二月寒冬,观看的群众却都被挤出一身汗。一人感叹道:“这辈子能看见两个公主同天出嫁的排场,真是不白活了。啧啧,这天家气派,啧啧”

    额驸府建在什刹海边上,是在原来的硕亲王府上扩建出来的,十一公主虽是下嫁科尔沁,但她在京城亦有一座供临时居住的公主府,两府相距不远,也在什刹海畔。送亲队伍至额驸府时,额驸府已设下宴席九十桌,虞子蓠已事先知道养父母也在宴请之列,想到他们也参加自己的婚礼,不禁心里高兴。

    虞子蓠在房中,心里七上八下,可算是体会了舜英那时候的心情。自己那时还无畏无惧替舜英强出头,现在想想,恍如昨日之事。不多时,额驸司马沉璧到。沉璧穿着新郎吉服,面如冠玉,眼似朗星,倜傥中略含腼腆。子蓠知是驸马进来,心不由得怦怦跳,两手紧扣。沉璧看着那里坐着的新娘,忽有一种置身梦境感觉。女官上来请额驸为公主揭开盖头,沉璧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向新娘子走过去。他站在新娘面前,欲伸手去揭盖头又迟疑一下,服侍的女官见这驸马爷好腼腆,都暗自偷笑。沉璧见女官们暗笑,更加不好意思,双手轻轻去将子蓠的盖头掀起。只见子蓠粉面朱唇,眉头略低,含娇含羞。真个灿比三春繁花,丽过八方仙娥。女官们见这公主额附,郎才女貌,均认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女官又请额附公主升喜床,额附在左,公主在右。女官以圆盆盛子孙饽饽,福晋命妇们伺候额附公主进用子孙饽饽,祝愿额附公主多子多孙。其后额附公主又进合卺宴,当夜洞房花烛。入洞房时,沉璧见她端坐在床上,一时换不过称呼,上前向她施礼道:“姑娘。”子蓠本是紧张得很,但一见他这么礼让,自己便稍稍平静了些。听他称呼自己姑娘,虞子蓠没答应。沉璧不敢抬头看她,听她无话,自己又不知说甚么,只得退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子蓠偷瞧了他两眼,见他脸上通红,料得他又是酒力不胜,不禁想起在木兰围场时的事,不由得轻声笑了出来。沉璧听闻笑声,抬起头来,正迎着虞子蓠清澈的目光,子蓠顿时红了脸。沉璧以为是自己的衣裳弄脏了,低头看了看,没有发现,复又抬起头来。沉璧有些尴尬问道:“不知公主笑什么?”子蓠仍是不答,沉璧又坐了一会不知要说甚么,两人只各自坐着。又过了一会,沉璧忽从身上掏出一朵金花头饰,起身向她走去。子蓠瞥了一眼,看见了那朵花,惊讶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沉璧道:“这是公主在围场丢的。”子蓠一想,正是遇险那天丢的。“怎么给你捡到了?”“沉璧入林去找公主时找到的。”子蓠一时无话,只把两颊羞红。两人分明心心相印,只都难开口。良久,沉璧才道:“现在将它交还给公主。”说罢便摊开手掌,虞子蓠看着那金花,伸手欲取,忽道:“烦你给我戴上吧。”沉璧一怔,随即答应,便拿起那花,又近两步,至子蓠身边。他左手轻轻扶着子蓠云鬓,右手将那金花慢慢别在她头发上,闻得子蓠身上馥郁香味,似有百花围绕,一时陶醉,竟忘了把手放下。子蓠抬起头来,看见他那温文尔雅的样子,怦然心动。沉璧便将手轻轻揽在她腰间,子蓠亦不推,两唇轻碰时,那千言万语已不足道。

    次日中午,册封公主使者到。子蓠率侍女在仪门右侧迎接,使者奉制册到,将制册放于门前黄布铺就的几案上,接着便将几案移到堂前幄布内。子蓠立于西阶,行六肃三跪三叩礼。使者宣读封令,曰:“皇十五女,生母婉妃乌雅氏,封和硕靖敏公主。”宣罢,使者将金册交给侍女,侍女授给公主,公主跪受,再行六肃三跪三叩礼。册封后,封使又特别交代,说是按礼她明日要入宫去拜见诸位妃嫔。公主出嫁都会有册封,这在意料之内,只是虞子蓠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拿着那金册,忽然心中有种不安,但一想不必等到八天后就可以见到母亲,又高兴起来。

    至晚间,沉璧到内院来,脸上神色不大好。子蓠见状,问道:“二爷有甚么事吗?”沉璧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子蓠更加纳闷,又问:“二爷要说甚么?”沉璧好一会才说:“婉娘娘宫里有事了。”子蓠脑子一轰,问:“母亲病重了吗?”沉璧更为难,搀着她先坐下,好不容易开口说:“婉妃薨了。”子蓠满眼泪水,呆了好一会,才问:“甚么时候?”沉璧道:“说是今天早上。”子蓠想起那道册封旨,心想,应该是皇上为了能让她回去见母亲一面才这么急急地进行册封,因为受封次日要回宫给诸嫔妃行礼。虽然对婉妃的病情她早已心中有数,但真听到这消息时还是难以接受,想到自己曾经跟她怄气一个月,虞子蓠更加愧疚难受。沉璧见她哀伤,不敢稍离。子蓠泣道:“出宫前母亲不欲见我,想是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我实在是不孝,竟真的没有进去行礼”沉璧不断从旁劝慰,又劝她吃了点东西,直到后半夜她才慢慢睡下去。可一睡没多久就被恶梦惊醒,一醒来便见沉璧坐在床边,沉璧又劝了她几句,才复又睡去。如此几次,天才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