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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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天色已晚,虞子蓠又披头散发,街坊邻居都认不出,只当是个疯子,也不作理会。她奔走得极快,柳歌虞赫追过好几条胡同,竟把她跟丢了。虞赫指使家奴满城寻找,找了一个晚上,愣是连根头发都没找到。

    连续找了两天,还是没看见虞子蓠的影子。眼看第三天就到,虞家人又担心她的安慰又不知怎么向皇家交代。杜夫人连日以泪洗面,其余人皆默然不语。偌大个虞家,死气沉沉,竟像没人居住一般。

    芳音刚从杜夫人房里出来,柳歌接住她,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柳歌逗笑道:“你这个样子,我儿子岂不是要生个苦瓜脸?”芳音瞟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还有心思说笑?小姐现在不知在哪?要是遇上坏人怎么办?你快去找去,我不要你在这里打趣。”柳歌连忙上来搀扶道:“我才刚从外面回来,三小姐机警得很,不会有人骗得到她的。”“原来神智清楚的时候自然是这样,但现在,怎么让人放心呢。”芳音说着叹了口气。柳歌道:“小姐那天还说要杀你跟雨燕呢”“你这是甚么话!我原不知原委时也为这事伤心,但现在知道了,小姐是在塞外受了刺激神志不清,说的话做的事怎么能当真呢。小姐往日待你也不薄,你跑断腿也要把小姐找回来。”芳音面带愠色道。柳歌本来也是好游荡的,但娶了芳音后便收敛了许多,芳音说甚么都用心听着。当时看见芳音面带怒色,更不敢多说,只道:“我喝口水再去找就是,你放心着,我把这九门里外都给翻一遍,不信找不着。”芳音脸色才稍缓些,带着些许心疼道:“也不急在一顿饭的功夫,你吃过饭再去。”柳歌笑道:“还是娘子心疼我。”芳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要当爹的人还这么不正经。”柳歌便欲去吃饭,芳音忽又叫道:“等等!”柳歌回头:“甚么吩咐?”芳音恍然大悟道:“我想到一个地方,或许小姐在那里。”“哪里?”“你跟我来就是。”两人说着便欲急急出门。

    芳音柳歌从后院转至前厅,便有一个家奴冲跑进来报道:“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芳音闻讯,急忙出迎,雨燕已扶着虞子蓠进了门来。只见虞子蓠仍是穿着那日出去的一身青绿色长袍,头发却不似那天那般蓬乱,已梳得齐整。她两眼没甚么精神,脸上也显得十分憔悴。“小姐,您回来了。”芳音高兴地迎上去道,但虞子蓠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芳音看了看雨燕,雨燕微微摇了摇头。

    虞子蓠跑出去两天又忽然回来,虞家人对她这两日去了哪里自是十分疑惑,但眼下他们顾不上猜测,更加忧心的是明日如何面对来接她入宫的人。一家人在厅上商量,虞赫率先说道:“或许来人看见小妹现在这个样子,便不忍心将她带走了呢?”杜氏听罢,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希望,她最希望如此。虞铨摇了摇头道:“现在京城无人不知皇上有位养在民间的公主在咱们虞家,皇上也已知道子蓠是皇家公主,明知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而无动于衷,这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丫头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会变成这样,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留下来。如果我们以子蓠神志不清为由请求让她留在虞家,别人或许还会以为是咱们一家合伙起来做戏,更有甚者会认为是我们故意逼疯了子蓠以求让皇女留在虞家。况且,宫里头的御医医术高明,我们又有甚么理由不放子蓠走?”虞铨的话使刚刚看见一丝希望的杜夫人顿时又心灰意冷起来。虞赫想到自己的小妹马上就要进宫,也许将来再无相见之日,不禁有些怒道:“千怪万怪就要怪那个告密的人!”

    提到那个告密之人,杜夫人还是难以原谅,低声道:“我早觉得松鸣鹤用心非常,只是千想万想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要是子蓠知道她一向尊敬的先生是这样的人,只怕更承受不了”虞铨打断夫人的话,脸色严峻道:“孟刚不会这么对子蓠,他守这秘密这么多年都没说,现在也不会讲。”“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杜夫人激动起来,“是他自己说这事没有别人知道。再说,若有他人知道,谁还会等到现在才说?老爷,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松鸣鹤一直处心积虑要将二丫头送回皇宫。去年的天文案一发我就觉得奇怪,他们师徒教甚么学甚么外人怎么知道,即使知道,谁又会没事做去告发他们?再者,事发后怎么就子蓠芳音两个给抓了?松鸣鹤跟他徒弟怎么就能全身而退?这摆明了是他递的禀帖,他要让子蓠进钦天监,让皇上看到子蓠,然后再说出子蓠的身世”“你住口!”虞铨突然朝杜夫人大喝一声,“我了解曾毅的为人,他不会害子蓠。”虞赫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对母亲说话,他认为母亲说得有道理,便替母亲抱不平道:“爹,娘刚才也不是乱说,儿子也觉得这事可能跟松先生有关系。松先生好久才来一次,谁也不知他遇到过甚么人甚么事。虽然他自己不会这么做,但难保不会被迫这么做。”看到夫人跟儿子都将告密的矛头指向松鸣鹤,虞铨既生气又无奈。松鸣鹤这么多年来对虞子蓠既如徒弟又如女儿,虞铨看在心里,也才放心把女儿交给他教授天文历算,他认为松鸣鹤绝不会是揭发虞子蓠身世的人。可现在杜夫人虞赫都一口咬定是松鸣鹤做的这件事,虞铨又无证据替松鸣鹤辩白,因此只有喝斥而已。

    三人沉默不语好一会,杜夫人又悲伤又忿怒,虞铨则是满脸无奈,虞赫看着二老不知该说甚么。最后,虞铨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现在追究是谁告密都没甚么意思,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让二丫头上轿进宫吧。”“真要让小妹走?”虞赫急问。虞铨无奈地点点头:“你想想,一个父亲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要不要把她接回家?子蓠从小在虞家长大,称我们父母,叫你兄长,一旦让她离开,又有哪个舍得?只是皇命已至,于理我们不能违抗圣意,于情我们不能让人家骨肉分离,所以我们只能将子蓠送走。”“她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让她走?”杜夫人垂泪道。“你有甚么好不放心的?宫里自会有人伺候她,皇上也会优待她的。”虞铨话到后面,越发小声。看见二老一时无话,虞赫便道:“可小妹现在这样,她要是不愿意走呢?”“要是子蓠执意不走,来人应该也不会跟一个病人计较。他们回去向皇上禀报后该怎么做咱们遵照就是。只是,有一件事,我们须得要告诉子蓠,以免她遗憾终生。”虞铨说。虞赫:“是甚么事?跟小妹说她现在能听得懂吗?”虞铨与夫人相视一眼,似有甚么事心照不宣。

    杜夫人起身,缓缓道:“还是我去跟她说吧,同为人母,这样的事是不能瞒的。”杜夫人说着便去了,虞赫心里越发纳闷。

    芳音雨燕还在房里陪着她,只是她从回来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任两人怎么说怎么问她就是一句也不答,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小姐,您喝不喝酒?我给您去找好酒。”芳音笑着问。虞子蓠不理她。雨燕又道:“小姐要不要听故事?我这几天才听了个有趣的故事,说有个苗女养了一条大蛇,那蛇金黄色的,能听人话,比狗还温驯呢”雨燕讲了好一会,虞子蓠还是一点反应没有,两人均失落悲伤不已。

    杜夫人在房外听见雨燕正给虞子蓠讲故事,心想,这丫头在虞家这么得人心,一下说离开就离开,何止自己舍不得,不知有多少人舍不得。

    “夫人。”芳音雨燕起身来迎。杜夫人对两人道:“天晚了,芳音又怀有身孕,你们都去歇息吧。”两人回望虞子蓠一眼,有些不想去的意思。杜夫人强笑道:“难得你们这么待她。只是现在时辰确实晚了,你们照顾了她一下午,铁做人也该休息不是?况且芳音又是双身板,更不能大意。你们放心去吧,我陪着她。”两人也料是夫人有话要单独对小姐说,便不再执意,辞杜夫人出去了。

    杜氏坐在床沿,看着虞子蓠。好端端一个灵动的姑娘,现在变得这般傻样。“明天宫里就要来人接你回去,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娘心里更不是滋味。可有件事不得不跟你说,是关于你生母婉娘娘的。”夫人停下来看了虞子蓠一眼,她还是目光呆滞,一点反应没有。杜夫人接着说道:“你回来前两天,宫里已经来人告诉我们婉娘娘的事。你母亲”杜氏说到“你母亲”三个字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以前自己才是她的母亲,一转眼,女儿已经是别人的了。她忍住难过,仍旧说道:“婉娘娘病了有段日子,情况不大好,望你能尽快回宫看看她。”虞子蓠仍是不答话。杜夫人叹了一声:“他们都以为你神志不清,娘知道你心里明白着。你打你哥,是为了教人相信,你爹也明白。娘也不舍得你走,但婉娘娘的事不能不告诉你。同为人母,我理解婉娘娘的心情,她想见自己的女儿,就跟娘舍不得你一样。”虞子蓠还是不回话,只是滚下两行泪水。夫人见她还是那样不理人,无奈起身,出房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