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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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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圈c鸡窠,还有个关鸭子的栅栏。露天地放着一具石磨。正北面是住房,也是砖基土筑,上面盖的一半是瓦,一半是草。房子翻修了才三年,木料还露着白茬。正中是堂屋,家神菩萨的画像上贴的金还没有发黑。两边是卧房。隔扇窗上各嵌了一块一尺见方的玻璃,明亮亮的,这在乡下是不多见的。房檐下一边种着一棵石榴树,一边种着一棵栀子花,都齐房檐高了。夏天开了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栀子花香得冲鼻子。顺风的时候,在荸荠庵都闻得见。

    这家人口不多,他家当然是姓赵。一共四口人:赵大伯c赵大妈,两个女儿,大英子c小英子。老两口没得儿子。因为这些年人不得病,牛不生灾,也没有大旱大水闹蝗虫,日子过得很兴旺。他们家自己有田,本来够吃的了,又租种了庵上的十亩田。自己的田里,一亩种了荸荠,这一半是小英子的主意,她爱吃荸荠,一亩种了茨菇。家里喂了一大群鸡鸭,单是鸡蛋鸭毛就够一年的油盐了。赵大伯是个能干人。他是一个“全把式”,不但田里场上样样精通,还会罩鱼c洗磨c凿砻c修水车c修船c砌墙c烧砖c箍桶c劈篾c绞麻绳。他不咳嗽,不腰疼,结结实实,像一棵榆树。人很和气,一天不声不响。赵大伯是一棵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岁了,两个眼睛还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是梳得滑溜溜的,身上衣服都是格挣挣的。像老头子一样,她一天不闲着。煮猪食,喂猪,腌咸菜,她腌的咸萝卜干非常好吃,舂粉子,磨小豆腐,编蓑衣,织芦篚。她还会剪花样子。这里嫁闺女,陪嫁妆,磁坛子c锡罐子,都要用梅红纸剪出吉祥花样,贴在上面,讨个吉利,也才好看:“丹凤朝阳”呀c“白头到老”呀c“子孙万代”呀c“福寿绵长”呀。二三十里的人家都来请她:“大娘,好日子是十六,你哪天去呀”“十五,我一大清早就来”

    “一定呀”“一定一定”

    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里的风俗,十五六岁的姑娘就都梳上头了。这两上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姐妹俩长得很像,性格不同。大姑娘很文静,话很少,像父亲。小英子比她娘还会说,一天咭咭呱呱地不停。大姐说:

    “你一天到晚咭咭呱呱”

    “像个喜鹊”

    “你自己说的吵得人心乱”

    “心乱”

    “心乱”

    “你心乱怪我呀”

    二姑娘话里有话。大英子已经有了人家。小人她偷偷地看过,人很敦厚,也不难看,家道也殷实,她满意。已经下过小定,日子还没有定下来。她这二年,很少出房门,整天赶她的嫁妆。大裁大剪,她都会。挑花绣花,不如娘。她可又嫌娘出的样子太老了。她到城里看过新娘子,说人家现在绣的都是活花活草。这可把娘难住了。最后是喜鹊忽然一拍屁股:“我给你保举一个人”

    这人是谁是明子。明子念“上孟下孟”的时候,不知怎么得了半套芥子园,他喜欢得很。到了荸荠庵,他还常翻出来看,有时还把旧帐簿子翻过来,照着描。小英子说:

    “他会画画得跟活的一样”

    小英子把明海请到家里来,给他磨墨铺纸,小和尚画了几张,大英子喜欢得了不得: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就可以乱孱”所谓“乱孱”是绣花的一种针法:绣了第一层,第二层的针脚插进第一层的针缝,这样颜色就可由深到淡,不露痕迹,不像娘那一代绣的花是平针,深浅之间,界限分明,一道一道的。小英子就像个书童,又像个参谋:

    “画一朵石榴花”

    “画一朵栀子花”

    她把花掐来,明海就照着画。

    到后来,凤仙花c石竹子c水蓼c淡竹叶,天竺果子c腊梅花,他都能画。

    大娘看着也喜欢,搂住明海的和尚头:

    “你真聪明你给我当一个干儿子吧”

    小英子捺住他的肩膀,说:

    “快叫快叫”

    小明子跪在地下磕了一个头,从此就叫小英子的娘做干娘。

    大英子绣的三双鞋,三十里方圆都传遍了。很多姑娘都走路坐船来看。看完了,就说:“啧啧啧,真好看这哪是绣的,这是一朵鲜花”她们就拿了纸来央大娘求了小和尚来画。有求画帐檐的,有求画门帘飘带的,有求画鞋头花的。每回明子来画花,小英子就给他做点好吃的,煮两个鸡蛋,蒸一碗芋头,煎几个藕团子。

    因为照顾姐姐赶嫁妆,田里的零碎生活小英子就全包了。她的帮手,是明子。

    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c车高田水,薅头遍草c再就是割稻子c打场子。这几荐重活,自己一家是忙不过来的。这地方兴换工。排好了日期,几家顾一家,轮流转。不收工钱,但是吃好的。一天吃六顿,两头见肉,顿顿有酒。干活时,敲着锣鼓,唱着歌,热闹得很。其余的时候,各顾各,不显得紧张。

    薅三遍草的时候,秧已经很高了,低下头看不见人。一听见非常脆亮的嗓子在一片浓绿里唱:

    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

    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

    明海就知道小英子在哪里,三步两步就赶到,赶到就低头薅起草来,傍晚牵牛“打汪”,是明子的事。水牛怕蚊子。这里的习惯,牛卸了轭,饮了水,就牵到一口和好泥水的“汪”里,由它自己打滚扑腾,弄得全身都是泥浆,这样蚊子就咬不通了。低田上水,只要一挂十四轧的水车,两个人车半天就够了。明子和小英子就伏在车杠上,不紧不慢地踩着车轴上的拐子,轻轻地唱着明海向三师父学来的各处山歌。打场的时候,明子能替赵大伯一会,让他回家吃饭。赵家自己没有场,每年都在荸荠庵外面的场上打谷子。他一扬鞭子,喊起了打场号子:

    “格当嘚”

    这打场号子有音无字,可是九转十三弯,比什么山歌号子都好听。赵大娘在家,听见明子的号子,就侧起耳朵:

    “这孩子这条嗓子”

    连大英子也停下针线:

    “真好听”

    小英子非常骄傲地说:

    “一十三省数第一”

    晚上,他们一起看场。荸荠庵收来的租稻也晒在场上。他们并肩坐在一个石磙子上,听青蛙打鼓,听寒蛇唱歌,这个地方以为蝼蛄叫是蚯蚓叫,而且叫蚯蚓叫“寒蛇”,听纺纱婆子不停地纺纱,“唦”,看萤火虫飞来飞去,看天上的流星。

    “呀我忘了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小英子说。

    这里的人相信,在流星掉下来的时候在裤带上打一个结,心里想什么好事,就能如愿。

    “扌歪”荸荠,这是小英最爱干的生活。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她自己爱干这生活,还拉了明子一起去。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

    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

    明子常搭赵家的船进城,给庵里买香烛,买油盐。闲时是赵大伯划船;忙时是小英子去,划船的是明子。

    从庵赵庄到县城,当中要经过一片很大的芦花荡子。芦苇长得密密的,当中一条水路,四边不见人。划到这里,明子总是无端端地觉得心里很紧张,他就使劲地划桨。

    小英子喊起来:

    “明子明子你怎么啦你发疯啦为什么划得这么快”

    明海到善因寺去受戒。

    “你真的要去烧戒疤呀”

    “真的。”

    “好好的头皮上烧十二个洞,那不疼死啦”

    “咬咬牙。舅舅说这是当和尚的一大关,总要过的。”

    “不受戒不行吗”

    “不受戒的是野和尚。”

    “受了戒有啥好处”

    “受了戒就可以到处云游,逢寺挂褡。”

    “什么叫挂褡”

    “就是在庙里住。有斋就吃。”

    “不把钱”

    “不把钱。有法事,还得先尽外来的师父。”

    “怪不得都说远来的和尚会念经。就凭头上这几个戒疤”

    “还要有一份戒牒。”

    “闹半天,受戒就是领一张和尚的合格文凭呀”

    “就是”

    “我划船送你去。”

    “好。”

    小英子早早就把船划到荸荠庵门前。不知是什么道理,她兴奋得很。她充满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善因寺这座大庙,看看受戒是个啥样子。

    善因寺是全县第一大庙,在东门外,面临一条水很深的护城河,三面都是大树,寺在树林子里,远处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金碧辉煌的屋顶,不知道有多大。树上到处挂着“谨防恶犬”的牌子。这寺里的狗出名的厉害。平常不大有人进去。放戒期间,任人游看,恶狗都锁起来了。

    好大一座庙庙门的门坎比小英子的肐膝都高。迎门矗着两块大牌,一边一块,一块写着斗大两个大字:“放戒”,一块是:“禁止喧哗”。这庙里果然是气象庄严,到了这里谁也不敢大声咳嗽。明海自去报名办事,小英子就到处看看。好家伙,这哼哈二将c四大天王,有三丈多高,都是簇新的,才装修了不久。天井有二亩地大,铺着青石,种着苍松翠柏。“大雄宝殿”,这才真是个“大殿”一进去,凉嗖嗖的。到处都是金光耀眼。释迦牟尼佛坐在一个莲花座上,单是莲座,就比小英子还高。抬起头来也看不全他的脸,只看到一个微微闭着的嘴唇和胖敦敦的下巴。两边的两根大红蜡烛,一搂多粗。佛像前的大供桌上供着鲜花c绒花c绢花,还有珊瑚树,玉如意c整根的大象牙。香炉里烧着檀香。小英子出了庙,闻着自己的衣服都是香的。挂了好些幡。这些幡不知是什么缎子的,那么厚重,绣的花真细。这么大一口磬,里头能装五担水这么大一个木鱼,有一头牛大,漆得通红的。她又去转了转罗汉堂,爬到千佛楼上看了看。真有一千个小佛她还跟着一些人去看了看藏经楼。藏经楼没有什么看头,都是经书妈吔逛了这么一圈,腿都酸了。小英子想起还要给家里打油,替姐姐配丝线,给娘买鞋面布,给自己买两个坠围裙飘带的银蝴蝶,给爹买旱烟,就出庙了。

    等把事情办齐,晌午了。她又到庙里看了看,和尚正在吃粥。好大一个“膳堂”,坐得下八百个和尚。吃粥也有这样多讲究:正面法座上摆着两个锡胆瓶,里面插着红绒花,后面盘膝坐着一个穿了大红满金绣袈裟的和尚,手里拿了戒尺。这戒尺是要打人的。哪个和尚吃粥吃出了声音,他下来就是一戒尺。不过他并不真的打人,只是做个样子。真稀奇,那么多的和尚吃粥,竟然不出一点声音他看见明子也坐在里面,想跟他打个招呼又不好打。想了想,管他禁止不禁止喧哗,就大声喊了一句:“我走啦”她看见明子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管很多人都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四天一大清早小英子就去看明子。她知道明子受戒是第三天半夜,烧戒疤是不许人看的。她知道要请老剃头师傅剃头,要剃得横摸顺摸都摸不出头发茬子,要不然一烧,就会“走”了戒,烧成了一片。她知道是用枣泥子先点在头皮上,然后用香头子点着。她知道烧了戒疤就喝一碗蘑菇汤,让它“发”,还不能躺下,要不停地走动,叫做“散戒”。这些都是明子告诉她的。明子是听舅舅说的。

    她一看,和尚真在那里“散戒”,在城墙根底下的荒地里。一个一个,穿了新海青,光光的头皮上都有十二个黑点子。这黑疤掉了,才会露出白白的c圆圆的“戒疤”。和尚都笑嘻嘻的,好像很高兴。她一眼就看见了明子。隔着一条护城河,就喊他:

    “明子”

    “小英子”

    “你受了戒啦”

    “受了。”

    “疼吗”

    “疼。”

    “现在还疼吗”

    “现在疼过去了。”

    “你哪天回去”

    “后天。”

    “上午下午”

    “下午。”

    “我来接你”

    “好”

    小英子把明海接上船。

    小英子这天穿了一件细白夏布上衣,下边是黑洋纱的裤子,赤脚穿了一双龙须草的细草鞋,头上一边插着一朵栀子花,一边插着一朵石榴花。她看见明子穿了新海青,里面露出短褂子的白领子,就说:“把你那外面的一件脱了,你不热呀”

    他们一人一把桨。小英子在中舱,明子扳艄,在船尾。

    她一路问了明子很多话,好像一年没有看见了。

    她问,烧戒疤的时候,有人哭吗喊吗

    明子说,没有人哭,只是不住地念拂。有个山东和尚骂人:

    “俺日你奶奶俺不烧了”

    她问善因寺的方丈石桥是相貌和声音都很出众吗

    “是的。”

    “说他的方丈比小姐的绣房还讲究”

    “讲究。什么东西都是绣花的。”

    “他屋里很香”

    “很香。他烧的是伽楠香,贵得很。”

    “听说他会做诗,会画画,会写字”

    “会。庙里走廊两头的砖额上,都刻着他写的大字。”

    “他是有个小老婆吗”

    “有一个。”

    “才十九岁”

    “听说。”

    “好看吗”

    “都说好看。”

    “你没看见”

    “我怎么会看见我关在庙里。”

    明子告诉她,善因寺一个老和尚告诉他,寺里有意选他当沙弥尾,不过还没有定,要等主事的和尚商议。

    “什么叫沙弥尾”

    “放一堂戒,要选出一个沙弥头,一个沙弥尾。沙弥头要老成,要会念很多经。沙弥尾要年轻,聪明,相貌好。”

    “当了沙弥尾跟别的和尚有什么不同”

    “沙弥头,沙弥尾,将来都能当方丈。现在的方丈退居了,就当。石桥原来就是沙弥尾。”

    “你当沙弥尾吗”

    “还不一定哪。”

    “你当方丈,管善因寺管这么大一个庙”

    “还早呐”

    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一九八○年八月十二日,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

    岁寒三友

    这三个人是:王瘦吾c陶虎臣c靳彝甫。王瘦吾原先开绒线店,陶虎臣开炮仗店,靳彝甫是个画画的。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这是三个说上不上,说下不下的人。既不是缙绅先生,也不是引车卖浆者流。他们的日子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桌上有两个菜,一荤一素,还能烫二两酒;坏的时候,喝粥,甚至断炊。三个人的名声倒都是好的。他们都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对人从不尖酸刻薄,对地方的公益,从不袖手旁观。某处的桥坍了,要修一修;哪里发现一名“路倒”,要掩埋起来;闹时疫的时候,在码头路口设一口瓷缸,内装药茶,施给来往行人;一场大火之后,请道士打醮禳灾遇有这一类的事,需要捐款,首事者把捐簿伸到他们的面前时,他们都会提笔写下一个谁看了也会点头的数目。因此,他们走在街上,一街的熟人都跟他们很客气地点头打招呼。

    “早”

    “早”

    “吃过了”

    “偏过了,偏过了”

    王瘦吾真瘦。瘦得两个肩胛骨从长衫的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年轻时很风雅过几天。他小时开蒙的塾师是邑中名士谈甓渔,谈先生教会了他做诗。那时,绒线店由父亲经营着,生意不错,这样他就有机会追随一些阔的和不太阔的名士,春秋佳日,文酒雅集。遇有什么张母吴太夫人八十寿辰征诗,也会送去两首七律。瘦吾就是那时落下的一个别号。自从父亲一死,他挑起全家的生活,就不再做一句诗,和那些诗人们也再无来往。

    他家的绒线店是一个不大的连家店。店面的招牌上虽写着“京广洋货,零趸批发”,所卖的却只是:丝线c绦子c头号针c二号针c女人钳眉毛的镊子c刨花1c抿子涂刨花水用的小刷子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