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一梦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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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历记载, 冥王灭世而不成, 冒天下之大不韪,受尽千夫所指, 囚于混沌中, 不复得出。魔将阳楚耗尽心血、为保冥王挚爱致力竭而死。”

    人界禁城的一家私塾里, 须发尽白的老者一本正经地念着史书, 台下七八个小童听得昏昏欲睡、欲.仙.欲.死, 若不是那戒尺还悬在头顶,怕是早就要睡得呼噜震天了才对。

    一群学混子中好歹有一个还算比较认真的男孩, 只是他太过于敏学好问了,听了先生的话, 忍不住举手问道:“可是先生,学生听说冥王是为了打碎天道的禁锢, 令全天下的人获得自由才那么做的,怎么在史书里被说得那么凶残?”

    先生吹胡子瞪眼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气冲冲地道:“你听说?听谁说的?”

    “我娘。”学生委委屈屈地摸了摸头,讷讷道:“是她告诉我,古历上写的东西没多少能全信”

    “岂有此理!”先生大怒不已, 神色中还带着几分被羞辱了似的愤怒, 道:“无知妇人,居然敢这么诋毁我不是!诋毁伟大的神书古历!你娘叫什么,我必要同她理论理论!”

    学生怯怯地捏着衣角, 道:“我娘叫叫玄韵。”

    先生的身形登时顿住了, 他神色古怪, 怔怔地看了学生良久才道:“都有孩子了啊。”

    他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原来距离当年的灭世大战已经过去了一千余年。

    很久,又不久。

    先生——又占据了旁人身子的古历敛眸叹了一口气,道:“历史是染着血的,古历也只是单纯记录罢了。你娘说的没错,连我自己都不信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有多少是真正的事实,又有多少是天下人希望看到的‘真实’。”

    学生只觉得今日的先生有些古怪,他说完这些便恍惚了一阵子,片刻后才旁若无人地走出了私塾,随口吩咐道:“今日放课时间早,你们快些回去,别总在外面晃荡,让家人担心。”

    孩子们如蒙大赦,一个个欢呼雀跃地拎着小布包便冲出了私塾,叽叽喳喳个不休,活似一群热闹的小麻雀,只有方才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跟在古历身后,像根小尾巴。

    “你跟着我做什么?”古历纳罕地问道:“别摆出那一副担心的神情,小屁孩,老头子我可比你经历得风浪多,没那么容易垮。”

    男孩斟酌了一番,道:“先生方才的神色,和娘很像,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可是又不愿意和任何人说。我每每问娘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敷衍我,好像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尽管他是被娘亲收养的孩子,但玄韵待他很好,他也想尽力而为,帮娘化解愁思,可是一切都是无用功。

    古历愣了愣,须臾摸了摸他的头,道:“回去吧,先生要去一个地方,不能带着你。”

    “您要去哪?”他好奇地问。

    古历的神思似乎被拉到了千里之外、千年之前,道:“去拜祭我的故人们。”

    那些死去的、或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故人。

    他出了禁城,到了一里坡外的祥安村。

    祥安村比之一千年前的残破要繁荣许多,在宗祠里还供奉着一座无名之碑。外来人自然不知道这碑代表着谁,然而祥安村的村民们却没有一个不记得的。

    如今他的身体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不免有些腿脚不灵便,古历便不急不缓地慢慢走着,左右他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昔日的故友们一个个死的死、囚的囚,天道、始祖和神魔之祖都消失了。

    没有人再陪着他永生。

    古历活着只为了记录,生命中唯一一件事便是记录历史,没有强大的能力,除了轮回时保留记忆之外,再无其他的能耐。

    “我这个废人活得好好的,你们倒是都不在了。”古历将一壶醉三生洒在了碑前,而后兀的想起了什么,赧然地作了一揖,道:“阳楚君勿怪,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记性不好,竟忘了你从不饮酒,是她喜欢喝这个。”

    这宗祠平日里没多少人来,却干净得灰尘丝毫不染,古历寻了个蒲团,索性坐了下去,看着那无字石碑,苦笑了一声,道:“慕容氏带领人界发展得很好,放心吧,比你好。”

    他也不担心阳楚君骂他什么的,毕竟无字石碑代表的那人已经死了。

    如今是慕容氏的天下,前朝的君主阳楚的碑上自然不能拥有姓名,还是祥安村的村民们知恩感念,这才给他立了一个碑。

    “你这辈子其实也挺惨,感情没个着落,本来是个善良的孩子,最后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人。”古历叹了一口气,如数家珍道:“桑芷只把你当朋友,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而献上一条命呢?”

    “还是用自己的命,换她心爱之人的残魂。”

    一千年前,桑芷缓缓合上了装着临渊尸身的冰棺,面无表情地昂首看着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阳楚君,良久才轻声道:“他死了,我怎么办?”

    阳楚君无力地张了张唇,自知让她放下悲伤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可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他兀的想抱抱她,拍一拍她的背,说一声没事、还有我陪着你,可话到了唇边却一字也不敢出口,手臂僵在身旁,良久才道:“他不会死,我帮你。”

    桑芷茫然地看了他许久,无力地弯了弯唇,道:“谢谢。”

    可她知道是没用的。

    “你等我,我一定能帮到你。”阳楚君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桑芷与一具尸体在离恨天相对无言。

    临渊的面容冰冷而僵硬,桑芷隔着一层冰棺,手指轻轻地触上了棺壁,描摹他的容颜,喃喃道:“骗子。”

    冰棺会保护他的尸身不腐烂,桑芷亦知道阳楚君会去找古历,去找天下第一奇书,看他是不是有办法能复活临渊。

    然而桑芷很清楚,临渊是魔,乃是天下间至阴至邪,想要复活他也可,只是需要至阳之心与神祖之力进行中和。

    这代表需要继承了羽涅全部灵力的阳楚君以命换命。

    “我不想你死,可我也不想让我的朋友为我来以命换命,这样对他太不公平了。”

    桑芷唤来了崔珏,道:“将他带到混沌,孤的无伤阁中。”

    崔珏担忧地看了桑芷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依言行事,行礼告退。

    她行尸走肉一般,平静地走到了方才将酆都撕成了碎片的厉鬼们面前,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去投胎吧。”

    有些被屠杀后才化为厉鬼的鬼魂不满地怒吼,死亡只为了杀一个酆都,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个最大的笑话。

    “你待如何?”桑芷冷冷地环视了一眼下方的鬼魂们,道:“但讲无妨。”

    “要我们投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们投胎转世后,你依旧活得好好的,我们头顶上总是悬着利剑,谁知道你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酆都?”

    十殿阎罗皆横眉倒竖,正欲开口骂将回去时,桑芷无所谓地淡淡答道:“若孤无法威胁到你们,你们便会乖乖投胎?”

    十殿阎罗大惊失色,齐声唤道:“王上!”

    桑芷并未理他们,而是自顾自地道:“可。”

    所有的鬼魂们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冥王几时变得这样好说话了?

    他们自然不知,当唯一的精神寄托已然死去,自己活不活又有何区别。

    桑芷语调平和,话语却仿佛往鬼魂中扔了一个炮仗似的惊起千层浪,“此世重造,神魔之祖、天道与始祖皆不复存在,最后的威胁孤,自囚于混沌,永世不出。”

    十殿阎罗及原本隶属于鬼界的鬼兵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道:“王上三思啊!”

    桑芷颔首看了一眼左腕上的血玉镯,温柔地弯了唇角。

    她还有得选么?

    继续活下去,便是接替了临渊在六界众人心中的位置——杀不得、信不得,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她会对自己不利。

    只要她还有威胁到六界的可能,所有人心头的大石永远不会放下。

    这便是宿命,与自己强大的代价。

    左右临渊已经死了,她便陪着他待在混沌,有保持尸体不腐的冰棺,她可以一个个方法去试,每天一碗心头血地灌给他,可能有用、可能没用,虽然对她身体损害极大、甚至会令她死去。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不信,你说的自囚于混沌只是自囚,谁知道你会不会心血来潮跑出来?”鬼魂中不知是谁带了头,嚷嚷道,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吵得几乎令鬼魂飞魄散。

    桑芷眸中毫无悲喜地看着他们疯狂地叫嚣,早已没有当年为自己辩解一番的冲动了。

    的确,她本便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利用六界毁灭天道也只是为了自己,最终的结果虽然造福了全天下,但本初的意愿还是自私的、冷血的。

    没必要争辩什么。

    没有人会听,也没有可能会说服任何人。

    “你会死,这样值得么?”彼时古历这样问阳楚君,后者轻快地笑了,道:“值啊,为什么不值?”

    古历沉声叹息道:“去救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代价是自己的命。你对自己太残忍了。”

    “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是你想多了。”阳楚君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道:“我不爱她。”

    古历自然不信。在他看来,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付出这么多,这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

    阳楚君撇了撇嘴,道:“那只能证明你见识太少。”

    老不死的古历还是第一次听人骂他见识太少。

    阳楚君即便被抽取了良知,也没做过什么穷凶极恶、伤天害理的事,即便是杀人也是为了自保、或是帮助桑芷。他完全不符合酆都对于人类的认知——人性本恶。

    没有良知也罢,他的本性便是如此。

    “我只是想做一个有用的人、能够帮到别人的人。”阳楚君的笑容在日光下甚是清澈灿烂,好似镀上了一层金边,明亮无比。

    昔日身为人皇,无能昏庸;如今拥有神祖之灵,依旧除了蛮力什么都没有。

    从始至终他都像个废物,活着浪费粮食,而灭世大战结束后,拥有神祖之力的他也势必会被众生所猜忌、畏惧、排斥,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与其行尸走肉,我倒不如发光发热,尽最后一分力帮她完成自己的心愿。”阳楚君缓缓地合上了双目,笑道:“也算不枉此生,不以一个废物的身份划上句号吧。”

    古历自悠久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惊觉天色已然黑得通透,自己锤了锤脑袋,辞别了无字石碑,自顾自地离开了。

    他没有回到自己人类身份的那个家,而是蹒跚而行,奔波了数日,才来到了七玄山脚下的归晚镇。

    一个相貌平平的老头子自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可他的目标是上七玄山的话,便令人大吃一惊了。有好心的镇民提醒他道:“山上有吃人的厉鬼,千万别去啊。”

    古历笑了笑,并未真的放弃了前进的道路。

    在落月江潭的入口前,沧桑的七玄山上草木荒芜,北九峰杂草丛生,丝毫看不出这里曾是千余年前的仙界第一大宗门的模样。

    落月江潭的上方便连接着混沌的其中一个入口。

    临渊在落月江潭避世数万年,而桑芷又在混沌等了他数万年。其实他们只隔了近若咫尺的距离,只消向前走一步,便能打碎所有的屏障。

    古历凝视着面前金色的结界,结界中混杂着纯粹无瑕的神力、又有冲天的怨气与鬼息,他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神祖羽涅、魔祖临渊、冥王桑芷,三位,老朽古历参上。”

    两次六界大战中战死的怨魂在灭世大战被放了出来,可他们终究是远古怨魂,无法超度、更无法投胎,如今酆都已死、天道已毁,若继续任他们在六界游荡,势必酿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阳楚那孩子终究还是不听话,不知道爱惜自己。”桑芷坐在榻旁,温柔地替榻上的黑衣男子捋了捋额角微微散乱的发丝,道:“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你的一息尚存,最后留给我的一句话竟然是”

    一定要幸福啊。

    “我们欠他的。”桑芷的眼眶红得好似充血一般,她握住了临渊冰冷的掌心,道:“你一定要醒过来,否则即便为了阳楚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口上恶狠狠的,神色却难过得几乎要嚎啕大哭了。

    “我陪着你,羽涅她也在陪着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快些醒过来,看看这天下已然变了,你不必再遵守什么天道和法则、不必当什么狗屁的守护灵凡事身不由己,你可以做你自己了。”

    桑芷靠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临渊微弱的气息,便觉无比安心。

    “羽涅她尽了最后作为祖神的责任,用自己的生命与血肉之躯封印了远古怨魂,也封印了我们所在的混沌。”桑芷轻轻地笑了,“远古怨魂永世不得出,我们也一样。”

    这天下不会再有超过平衡的可怕力量存在,人们也不再害怕了。

    羽涅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桑芷,弥补对桑芷的愧疚,可后者早已打消了对她的恨意,在那些孔明灯随风四散之际。

    祖神的封印令全天下的人放下了心——冥王是真的被封印了,她不会再出来了,这种十恶不赦的罪人活该便是如此的结果,普天同庆。

    临渊如今只有一息,只能保住他的命,却不知他几时会最终醒来。

    桑芷却释怀地笑了,在他的身旁躺下,缓缓地合上了双眸。

    终有一天会醒的,不过是等待而已。只要有希望,时间再漫长也终究会有终点。

    她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或许有千万年之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沉眠了多少年。

    梦里有临渊、羽涅、阳楚,还有姱女、桑兰,很多很多人,那些曾在她生命中留下过足迹的人。梦里的他们无忧无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纯洁无瑕。

    她醒了。

    想起现实中羽涅的血肉之躯化作结界,阳楚自剖心脏并献出全身的灵力,姱女自焚而死,桑兰被她一掌穿心。

    想起临渊不依不饶地要将她禁锢在自己身旁,不肯放她离开。

    她睁开双目,正对上一双深邃如黑曜石的眸子,那双眼平静如水,静静地看着她。

    “我做了一个梦,”她笑了,一根男人的修长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他声色清冷、却隐藏着只有她能够体会到的柔和,道:“是什么?”

    “很多很多人,”桑芷眯了眯眼,窝在了他怀里,轻声道:“却唯独没有你。”

    男人不免郁闷,略带威胁地捏了她的下颚,道:“敢不想我?”

    桑芷狡黠一笑,昂首吻上了那两片温润的唇。

    “梦中皆是虚幻,唯有你才是真实。”

    他困她身,她囚他心。

    他们是彼此的囚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