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南禅寺前星如雨（六）

    三日后。沈月带着丫鬟绿柳来到了南禅寺后院, 辛安的住所。

    “居士”

    “请进。”辛安正在抄写佛经, 听见敲门声便停下笔，往门口看去。算算时间，今天正好是之前跟沈月约好的日子。

    “小姐来了。”果然是沈月和一旁的丫鬟绿柳。沈月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 面色看着比那日好了很多，虽然依旧苍白，但却多了几分柔弱的娇美。

    “让居士挂怀了。这几日我在家休养, 感觉已经好了不少。”沈月微笑着对着辛安点头, 示意绿柳上前。丫鬟绿柳立刻伶俐地打开怀里的包裹，摊开来里面顿时装着好些个白花花的银锭，这是一笔不菲的报酬。

    “居士的救命之恩，沈月无以为报。这点薄礼还请居士一定收下，过几日家父还会亲自前来拜访。”沈月说道。

    “那就多谢沈小姐了。”辛安也没有假装客气，收下了绿柳手里的包裹。然后看着沈小姐, 不负期待地说出一个让她惊诧却带着几分期待的消息。

    “对了, 沈小姐。柳秀才的下落,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真的他现在在哪里”沈月眼里迅速闪过激动之色, 又带着几分害怕和痛楚，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脱口问了出来。

    “不急。在那之前, 我想向小姐询问一件事。”辛安没有回答，却突然说道。

    “什么事”沈月不自觉地紧张道。

    “小姐如何看待门当户对”

    “这个啊。”沈月顿时松口气，随即回答道, “说实话, 我和父亲都并无太重的门户之见。”她说着顿了顿, 然后苦笑道，“否则父亲也不会在贫寒学子中替我物色未来的夫婿人选了。”

    “门当户对固然是重要的，但我家只是普通商人，并没有官宦之家那么多规矩。父亲一向疼我，并不太看重门当户对。只要人品才华都能过得去，是个知心人便好。父亲这么认为，我也是这么想。”

    “那你认为柳秀才是那个知心人吗”辛安继续问道。

    “在知道他骗我这件事之前，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沈月叹口气，语气中依旧带着沉重的叹息和隐隐的痛苦，但已经没有了三日前那般心如死灰的模样。

    “他相貌端正，文质彬彬，平日里表现得也像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如此年纪，家境贫寒，能考上秀才，即使落榜过，也证明才学、禀赋必定是不错的。人品、才学都符合父亲的要求，我也能感觉到他并非那等迂腐酸儒之士，平日里也算是贴心。本来以为就这么定了，万万没想到在最后一步竟然”

    沈月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辛安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她微微一笑，看着沈月道；“恭喜小姐，你的判断没错，他的确是你认为的那个知心人。”

    “”

    沈月一时间竟然呆住了，她愣愣地看着辛安，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居、居士，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的判断没错。”辛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沈月顿时慌乱起来，结结巴巴地问，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和期盼。

    辛安也不绕弯子，点点头径直说道，“对，柳秀才的离开其实另有原因。”

    “太好了小姐”没等沈月反应有所表示，一旁的绿柳却兴奋地喊起来。

    “原来原来不是”沈月喃喃道，随后急切地倾前身子抓住辛安的衣袖，“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要走居士，请你告诉我”

    “别急，沈小姐。我都会告诉你的。”辛安轻轻安慰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稍冷静一点，“等听过之后，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居士请讲，沈月在听。”沈月闻言冷静下来，可死死地攥着衣角的双手示意着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几日前，我抽空打听到了柳才生的老家，并且看见了他。”辛安缓缓说道，“我见到他的时候，听见了他和他母亲的谈话。他们还谈到了你。”

    “我”沈月脸上出现一丝动容，眼里有些紧张，“他们说我什么了”

    “倒也没什么，”辛安摇头，“他母亲问你家里是否同意你们的婚事了，柳才生回答你没有看上他。”

    “怎么这样还是读书人呢他怎么能撒谎呢”丫鬟绿柳闻言生气地斥责道。

    沈月眼里虽然有些失望和疑惑，却没有质问，只是问着“然后呢”

    “然后”辛安摇头，“你不必失望。他这么说，是有他的道理。说不定在他看来，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沈月不解道。

    “因为他的母亲。”辛安感叹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的功夫，但我从未见过如此贪婪、急着将自己儿子的前途当做商品交易的娘。”

    “他的母亲完全是在贪图你家的钱财，她想你赶紧嫁过去，这样她就能享受上富贵儿媳妇的伺候，甚至能攫取你家的财富。”

    “而柳才生正是明白自己母亲的德行，才撒谎说亲事没成。或许他知道你嫁过去后，会受不了他母亲的贪婪，最后闹得夫妻貌合神离；或许他是不想连累你，不想再白白毁了一个好姑娘；或许他突然不想再继续与你伪装下去总之，他就这么做了。”

    “竟然”沈月怔怔地轻声自语，突然眼泪一滴滴地从面颊滑下，“他怎么这么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吗”

    “商量”辛安摇头，“还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你听完后自己再决定，要不要见他或是好好商量吧。”

    “还有什么”听见心上人没有背叛自己的沈月眼中多了一些神采，就连语气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柳才生以前娶过一任妻子，只不过难产死了。”辛安却冷不丁地抛出一个。

    “什么”这话同时让沈月和绿柳震惊不已，还是绿柳最快反应过来，“太过分了他之前可从来没说过自己丧妻”绿柳惊诧又气愤地大叫道，“这不是故意欺骗老爷和小姐吗”

    “居士说得可是真的”沈月也缓缓反应过来，攥住衣角的手一抖，颤声询问道。

    “嗯。我没有骗你。他们夫妻感情不错，那姑娘家境不错。但也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所以最后闹得个难产，没挺过就走了。他这次突然不告而别，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沈月久久无语，似乎被这个消息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想吧，若是还要见他，我告诉你他在哪里。”

    “”沈月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小姐”柳绿一旁焦急地劝道，“忘了吧，小姐他一个鳏夫，还是个骗子怎么配得上小姐老爷要是知道这柳秀才娶过妻，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况且他为什么一开始要隐瞒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绿柳气愤地喊道。

    “沈小姐，你自己决定吧。”辛安道。她没有给沈月任何带有偏向性的建议，沈月也没有向她寻求帮助和意见的意思。她本来就没抱希望，这次知道真相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意外，更让她措手不及。因为无论如何，这个抉择还得她自己来做。

    其实这本来就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当你的恋人拖着一个糟糕的家庭时，你还会嫁给他吗有人选择是，因为他们认为爱情无价，一切艰难险阻面对爱情都是可以克服的；但也有人会理智地忍痛割舍，因为他们不愿意在余生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苦争吵和麻烦。因人而异，个人选择不同。无论是喜是悲，只要是自己选择的，就无需懊恼，因为只能走下去。

    而沈月如今就面临着这个选择，而这个选择将决定她的下半生。

    “沈小姐”

    “居士。”沈月深吸口气，目光坚定地抬头，眼里竟再无悲喜，“请居士带我见他。”

    “想好了”辛安确认道。

    “小姐不可以”丫鬟绿柳在一旁焦急地叫道。

    “确定。”沈月轻轻点头，微笑起身，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泪光，“就当做是道别吧。”

    “小姐”绿柳一愣，本想继续劝阻的她不知怎么住了嘴。

    “随我来。”辛安点头表示明白，示意沈月跟上。

    “绿柳你不用跟来，在这里等我。”跟着辛安出门的沈月临走前吩咐道。

    “是，小姐。”绿柳叹口气，眼含担忧地望着门口。

    “去吧。”辛安带着沈月来到后湖一片竹林旁，指着面前的小径道，“顺着这条小路，走到尽头便是。”

    “谢谢居士。”沈月微微欠身行礼道谢。

    “不必。”辛安摇头，随口问了句，“能告诉我为什么又突然想通了吗明明前几日还寻死觅活的不是吗是因为他曾经娶妻”

    “不。”沈月坚决地摇头，“前几日的我只觉得不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一切便了无生趣，又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不，现在我还是这么想的。”沈月微笑道，“只是他不再是我心爱的人了。”她说着，眼泪顺着面庞滑落，语气却颇为平淡且坚定。

    “他一定不能成为我爱的人。因为我也有爹娘。”她的话戛然而止，翩然离去没有再多言，辛安凝视着她的背影，已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真是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女子”最终辛安轻轻感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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