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八荒录》 正文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正文 第二章 公子天生疏狂 正文 第三章 观谱疑云暗生 正文 第四章 试解异兆缘何 正文 第五章 巧舌推波助澜 正文 第六章 逢难林鸟各飞 正文 第十章 图穷匕首终见 正文 第十六章 唇枪舌剑胜兵 正文 第二章 垂钓亦鱼亦人 正文 第九章 道统相争无情 正文 第十六章 拳剑风云突变 正文 第十七章 哭笑应无所住 正文 第十八章 苦作他人嫁衣 正文 第十九章 施救奇货可居 正文 第二十章 苦候肥羊不至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弹指灰飞烟灭 正文 第一章 亡命路宰羊集 正文 第二章 琵琶暗室生香 正文 第三章 依稀敦煌旧事 正文 第四章 天井私相传道 正文 第五章 当年密约藏图 正文 第六章 铁马围院生波 正文 第七章 决战长街破关 正文 第八章 深入敌巢地窟 正文 第九章 尔虞我诈互算 正文 第十章 烈焰惊马猎杀 正文 第十一章 散修莫问它路 正文 第十二章 地下暗河追击 正文 第十三章 照见本来面目 正文 第十四章 攀岩地发杀机 正文 第十五章 冥冥誓约难违 正文 第十六章 泥沼凶险互搏 正文 第十七章 死当燃血如火 正文 第十八章 此笑唯我少年 正文 第十九章 浴香剑寒心乱 正文 第二十章 宝地出风澜起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观廊壁生疑云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拳势披靡如山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人心洪流所挟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不过一剑而决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宰羊何须牛刀 正文 第一章 廿年再定胜负 正文 第二章 运筹蓄势待发 正文 第三章 龙潭虎穴当闯 正文 第四章 江上王谢争风 正文 第五章 江上蛟龙争雄 正文 第六章 一曲名动建康(上、下) 正文 第七章 侯门幽深似渊 正文 第八章 幕后谁人推手 正文 第九章 箫舞高台倾月 正文 第十章 世子风波终定 正文 第十一章 拜父金蝉示警 正文 第十二章 侯门富贵如斯 正文 第十三章 不速之客相宴 正文 第十四章 隐疾真伪难辨 正文 第十五章 屏风玄妙暗藏 正文 第十六章 神仙醉钩饴蜂 正文 第十七章 偷鸡不成蚀米 正文 第十八章 风景这边独好 正文 第十九章 祝由魂魄施咒 正文 第二十章 天地薪火相传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手谈凭空生雷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生死一搏之剑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风雨夜崇玄署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雷印古镜传信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斗室剑气纵横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贼去毁尸灭迹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春雨初心萌动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龙蛇深隐鱼市 正文 第一章 浮生如梦化鲤 正文 第二章 天河龙门在上 正文 第三章 鲤体结胎修剑 正文 第四章 剑胎结后生变 正文 第五章 薪木召引古灵 正文 第六章 铿锵剑鸣冲霄 正文 第七章 途艰荆榛满目 正文 第八章 昏醉鲤祸忽至 正文 第九章 暗窥双剑争雄 正文 第十章 鲤体化剑合一 正文 第十一章 斩首以命相胁 正文 第十二章 泥塘四面皆敌 正文 第十三章 胡编乱造传噩 正文 第十四章 声东击西脱逃 正文 第十五章 识海冲和剑影 正文 第十六章 穿越不死不灭 正文 第十七章 各取所需结伴 正文 第十八章 剑胎破而后立 正文 第十九章 巫材唾手可得 正文 第二十章 丑时祝由祭炼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夜半鲤影迷踪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神魂心意相通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上古剑囊藏秘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满城风波乍起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煽风点火引乱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剑囊化形择主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结胎共振剑音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冲和剑气斩邪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险象环生脱逃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一章 人间短如一梦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章 二十年空城计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周五更新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章 语藏暗锋难辨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章 突围暗渡陈仓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章 蒙荫盛况祷天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章 剑拔弩张暗战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七章 甘霖广泽众生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八章 世家争风斗技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九章 拼酒各怀鬼胎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章 此局就此作罢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一章 曲水流玉孰定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二章 天地煌我为光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三章 一剑邀战群杰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四章 剑光纵横一瞬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五章 试问孰是敌手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六章 枪剑惊天一击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七章 瑶琴沉云梯起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八章 入榜斗富争豪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九章 金粉秦淮风流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章 车厢暗凿三窟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一章 魔念镜里传花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二章 江山如画封摄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三章 知己无关生死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四章 一拳虚实难辨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五章 八卦走位化炉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六章 独爱此生跌宕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七章 六转气竭丹出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八章 此为最后一程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九章 试问本心何物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一章 家常事身外名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章 六子相邀竹林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这一章明天更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章 兴游竹林异境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章 此心信马由缰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章 熔炉火焚锻体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章 重构鲤体剑胎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七章 猴精调教之乐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八章 吃乎哉不吃也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九章 淘宝各有所获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章 池暖指动春心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一章 顾散日宁小象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二章 密约定疑窦生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三章 金经重塑识海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四章 虚空山涅槃桐(上)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五章 虚空山涅槃桐(中)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六章 虚空山涅槃桐(下)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七章 月下同舟论剑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八章 施咒暗种牵丝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九章 羽槎鹰王施暴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章 宴请兵戈暗起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一章 圣光千古不息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二章 比试纷争又起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三章 迷魂前事尽忘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四章 刀变和光同尘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五章 剑心明辨真伪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六章 孤行唯剑相伴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决之战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八章 亡音为谁而鸣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九章 生死一线破关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章 杀人技亦剑道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一章 一石激起千浪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章 狱牢手谈攻心(上)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章 狱牢手谈攻心(下)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章 密钥不知所踪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章 魔狱本为囚笼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章 蝠嫫掠魔孕女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七章 魔人狭路相逢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八章 湖畔初闻哨音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九章 心镜两相观照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章 邪祟无意泄密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一章 登船惊现长剑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二章 往事烟如螺桑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三章 三寸之舌迷魂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四章 巨鳅深入地脉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五章 天瞳初现神通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六章 一念阴差阳错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七章 地脉异动生幻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八章 史前天地之秘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九章 魔念本由自生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章 负伤溅血破幻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一章 追杀狸猫戏鼠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二章 平生只伴美人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三章 邪魔暗入船舱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有东西混上船了!” 御使舱内,霆公猛地偏过头来,环目圆睁,瞪向运转的道术法阵。 道阵正生出阵阵强烈的波动,一些云纹图箓莫名地扭曲,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微绽裂声。符光变得一闪一灭,断断续续,像夜风中微弱的烛火。 “是残存的魔念吗,气息怎会那么强?”炎母惊讶地跃至道阵边上,随着符箓频频抖动,一丝丝黑气不停地冒出,散发着一股异的气息。她张开樱唇,一口灼热的三昧真火“噗”地喷出,黑气应声熄灭,但数息过后,黑气又凭空冒出来。 “没那么简单,兴许是个大家伙!”霆公瞳孔深处一闪,迸射出灼亮的紫色雷光,赫然投向舱室的方向。这方道阵是玉真会融汇各大道门的符箓、阵法,针对魔狱界的环境加以特殊布设,具备驱恶、辟邪、侦测、潜遁、攻击、防御等诸多威能,足可硬抗合道等级的力量。邪魔的残念最多只能生出幻象,迷乱心神,断不会波及道术法阵。 “难道是史前邪魔混进来了?”炎母禁不住面色一变,如果当年的天外邪魔未曾死绝,悄悄潜入船舱,后果不堪设想。 “不会吧?这么多年过去了,邪魔早就该死透了。”霆公不安地抓抓脑门,“也可能是哪个船客被魔念上了身,化为邪祟之类的东西,激发了道阵感应。” “稍安勿躁。”潘载义眼神镇定地观测法阵,安抚道,“若是星汉部推测无误,连天地意志都陷入了沉眠,何况区区外来的邪魔?即便邪魔还活到现在,也难免本体破毁,神智混乱,充其量只剩下一点苦苦求生的本能念头罢了。” “咔嚓——咔嚓——”数枚云纹图箓承受不住,仿佛被无形的锐物切割而过,接连碎裂。道阵猛地一震,符光黯淡下来,更多的黑气飘溢而出。 “主人小心!”霆公暴喝道,正前方呼地暗流疾涌,诡异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像一张黑魆魆的巨口张开,对准了螣衍巨鳅。 无形的阴气从四周簇拥而来,气流卷起螣衍巨鳅,摇摇晃晃地迎向巨口。 一丝凶险的悸动同时生出霆公、炎母心头,这是先天灵物的直觉,最是灵验不过。 “我们先离开这一层。”潘载义感同身受,低喝一声,双手掐动术诀,强行催发阵法。 “轰!”五光十色的耀眼宝气冲出道术法阵,幻变出金塔、银瓶、玉盘等华美的法器光图,在空中疾旋,发出清越连绵的激鸣声。隐约的黑气一扫而空,云纹图箓停止扭动,平息下来,一缕缕符光重新相互勾连、衔接。 螣衍巨鳅光芒大盛,周围的阴气暗流被重重推开,船体加速变向,几乎贴着沟壑的入口边沿,一路往上逃窜。 霆公、炎母恍惚听到沟壑深处传来一声邪异的啼叫,船体顿时一滞,似要重新向下滑去。霆公、炎母同时吐气厉喝,先天雷、火交轰而出,覆盖整个船体。 道术法阵也爆发出炽烈的宝气法光。 “轰隆隆……”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螣衍巨鳅挣扎着一点点远离沟壑,冲出地脉第二层。 甫一返回上层,船舱内各种游窜的魔念迅速消散,诸多幻象也随之一一破灭。船体渐渐平稳下来,幸存的魔人瘫坐在甲板上,惊魂不定地望着舷窗外熟悉的黛青色地脉,急促喘息着。 戌一号舱房内,一个重伤倒地的魔人身躯一震,忽地张开眼睛,呆滞的眼珠一口气连眨了几百下,泛出邪异的光芒。他僵硬地扭动了几下脖子,低下头,观察了一阵子自己的身体,随后扶住舱壁,慢吞吞地站起来。 “嗬嗬嗬嗬……”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身上魔气涌动,撕裂的伤口一块接一块弥合。 “不二阁下这番话的意思是……你是魂器,想要认主?”支狩真恍然看着男童,据传魂器活得太久,性子大多荒诞不羁,行事异想天开,难以常理揣度。但一件堪比合道高手的魂器自动送上门,还是令他难以置信。 莫非其中暗藏祸心? “错!不是认主,而是缔结生命中的另一半!”不二乜斜着支狩真,皱眉摇头,“认主这种称呼实在是太俗套、太粗鄙、太苟且了!想不到你不但长得丑,言辞也丑陋不堪,我感觉你并非良配,还是把你杀掉算了。”目光一沉,锋锐无形的剑气再次喷薄欲出。 “且慢!”支狩真心头一凛,忙脱口而出道,“古人有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捡到不二阁下的断牙,就好像良人接到了意中人从闺楼上抛掷的绣球,可谓是‘千里因缘一线牵’,‘认主’这两个直白简陋的字眼岂能描述其中的美妙?实在是我心中太过喜悦,以致于辞不达意,才会一时出口唐突,还望不二阁下见谅。” 剑气触及支狩真脖颈,稍一盘旋,随即消敛。不二缓缓颔首:“记住,言行一定要优雅,要浪漫,要有高贵的气度,方才配得上冰清玉洁的我。” 支狩真含笑称是,嘴角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这个魂器多半是在地脉深处沉睡太久,伤了脑子,才会显得如此异常。但这样或许更妙,不二一身力量强悍无匹,又是剑类魂器,大可利用一下。 他如今面临南瞻洲的通缉追杀,交好不二才是上策。 “噗嗤!”四散飞溅的血雨中,金昙花枝幻出重重光影,猝然穿透玄魔的咽喉,将他钉在斗场的肉壁上,兀自颤动不休。 千惑圭双腿夹紧,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高亢尖细的娇喘,金昙花枝卷起玄魔的尸体,将他一点点塞入肉壁的排泄孔,强行排出螣衍巨鳅的肛门。 支狩真嘴角又抽搐了一下,脚步悄然后移,再次拉开与千惑圭的距离。小魔女显然意犹未尽,舔了舔香软的小舌头,水汪汪的目光兴奋地转了一圈,落到支狩真身上。 光芒一闪,金昙花枝尖啸着直奔支狩真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四章 柳暗花明剑来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心念一动,毛茸茸的白影一闪而至,瞬息挡在他胸前。尖锐的花枝“噗”地击中萌萌哒,仿佛撞上一层铜墙铁壁,难以插入血肉。 “咦?”千惑圭盯着萌萌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的金昙花源自天赋神通,与自身血脉相连。只要一触及目标的皮肤,金昙花枝即能透过细小的毛孔汲取血肉养分。哪怕对手的力量层次高过于她,也难免会被金昙花枝刺出一点伤口。 可这只猴精竟然毫发无损,不仅体表十分硬实,无隙可破,而且体内血气浑融如一,难以汲取,也不晓得是哪来的异种。 “你做什么?我不是你的敌人!”支狩真低喝一声,趁隙闪身后退。萌萌哒翻身后跃,落到他肩上,以意念传音:“和她说理没什么用,搞不好还会激起她的杀意。千惑圭和其它魔人不太一样,不能用寻常的法子和她打交道。” “谁晓得是不是敌人呢?瞧你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总觉得对我不怀好意。反正人家还没尽兴,你就陪我再玩一玩嘛!”千惑圭撅起红唇,眨了眨大眼睛,神情像是对着支狩真撒娇,掌心的金昙花枝却又疾又猛,卷着眩目的光影狠狠抽了过来。 支狩真施展身法,连连向后躲闪。千惑圭实是个不知好歹的疯婆子,自己先前卖好出手相助,反而被她恶意缠上。念动之间,一股无名怒火“呼”地从他心头升腾而起,直冲头皮,浑身气血燥热,恨不得冲上去大肆搏杀,将千惑圭活活撕碎。 这是魔躯与生俱来的暴戾性子,支狩真犹豫了一下,并不刻意压制怒火,反倒利用魔念的剧烈波动,滋养自家的精神力量,同时身形向左侧方一闪,靠向不二。 魔人向来精于杀戮,千惑圭又是玄级高手,自己多半不是她的对手,借助不二的力量才是上策。 “别急着跑啊!瞧你长得这么精壮,不会是个银样蜡枪头吧?”在千惑圭银铃般的娇笑声中,金昙花枝在半空灵巧拐动,如影随形地追着支狩真而来。 支狩真脚步一错,绕至不二身后。细锐的金昙枝条不断颤动,发出与空气高速摩擦的“咝咝”声,叶片似一片片利牙竖起,边缘薄而锋利,转眼扑至不二跟前。 不二乜斜了支狩真一眼,傲然立在原地,不躲不闪。金昙花枝毫无阻滞地穿过他的身躯,仿佛穿透无形的空气,继续射向后方的支狩真。 千百点金芒闪烁,金昙花枝犹如金蛇狂舞,盛放出华丽又危险的光焰,转瞬占满了支狩真的视野。千惑圭紧随而至,从不二身上径直越过,完全感觉不到魂器的存在。 支狩真暗叫不妙,不二显然打算置身事外,不理会自家的死活。“砰!”他足跟猛力蹬地,身形飞速倒退,萌萌哒再次被当作盾牌抛向花枝。 金昙花枝激射的轨迹忽地一停,原本凌厉的魔气转为柔和,喷发的力道变得内敛收拢,数十条花枝长蛇般地游走,瞬间缠绕住萌萌哒,将她密密麻麻地捆住,形成一个厚厚的茧子。即便支狩真以意念强行操控,一时也难令猴精挣脱。 “嘻嘻,这个小玩意儿我先收下了。”千惑圭轻笑一声,掌心源源不断地射出金昙花枝。她的战斗手段异常老辣,先将萌萌哒困住,断去支狩真的援手,再全力对付对方。她对魔气的运用同样炉火纯青,刚柔转换轻松自如,对劲道的拿捏火候十足。 支狩真也不答话,转身急掠,头也不回地往斗场外逃去。 “你为何逃得像一条丧家之犬?真是替我丢脸。”不二背负双手,不疾不缓地与支狩真并肩而行,足履离地三尺,仿佛腾空走在高渺的云端上,不沾半点尘埃,“身为我的另一半,你可以逃,但必须逃得潇洒,逃得从容,逃得如同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 支狩真猝然向旁跃出,躲开络绎不绝抽来的金昙花枝,闷哼道:“不二阁下身为我的另一半,危难之际难道不该挺身而出么?” “我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来帮你。过度依赖我,只会让你变得自卑。”不二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可以杀你,但不会让你的心受到伤害。” 支狩真呆了呆,他尚是首次听到如此葩之论。伸手一撑斗场的室壁,他借助反震之力,身形弹射而出,将与千惑圭的距离拉开数丈。 “哎哟,你窜得还挺快嘛。继续这样跑,多卖点力气,千万不要被我逮住喔!”千惑圭目泛异彩,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繁密的金昙花枝绕着她交错穿梭,几乎覆盖了整个斗场。 两人一逃一追,转眼掠出斗场,一路穿过诸多店铺,引得蝼烟灵又是阵阵尖叫。 “不要让千惑圭觉得你怕她,不然她真的会杀了你。”支狩真心头响起萌萌哒的传音,“她非常享受猎物的恐惧,她可能是一个类似冷血精神病的患者。” 什么冷血精神病?此为何疾?支狩真满腹疑窦,但来不及多想,背后的破风声愈来愈急。随着千惑圭全力催发,一根根金昙花枝上的绒毛如同密集的尖刺齐齐拉长,继而绽放出成百上千根更纤细的枝条,交织成一张颤动的金,罩向支狩真全身上下。 “呲啦”一声,一根金昙花枝撩过支狩真后背,擦出一道浅细的伤口,花枝上的绒毛立即一抖,纷纷钻入伤口,像是许多小嘴齐齐吮吸血肉。支狩真低吼一声,反手一抓,将伤处的一块肉连同花枝硬生生扯断。 “血的气味就是如此醉人!”千惑圭一抖金昙花枝,卷起这块血肉,放在鼻尖前深深地呼吸。她并不急于追上支狩真,有时故意放缓速度,诱使支狩真生出侥幸逃脱之念,接着又全力以赴,令她追捕的猎物陷入绝望。 “砰!”支狩真再次被金昙花枝抽中,他借势往前跌去,右肩突然发力,改变方向,猛地撞开隔壁货铺的房门。 看守货铺的蝼烟灵发出刺耳的惊叫声,支狩真目光所及,那柄青铜吞口的乌鞘长剑仍然斜挂在墙上,“青虹”两个云纹道字清晰可辨,相距他不过一臂之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五章 邪魔入船难辨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扑入店铺,支狩真骤然蜷缩身躯,减少被金昙花枝攻击的范围,一路贴地急滚。 金昙花枝仿佛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抽打得地面、四壁暴雨般“噼里啪啦”狂响。 支狩真并未直扑长剑的方向,看似全力逃往货铺的前门出口,不让千惑圭察觉他的意图。 一根根金昙花枝络绎不绝地窜出,穿花绕树一般,从支狩真前、后、左、右激射而过,将各个方向悉数封死。 “嘭!”支狩真手掌一按,弹地射起,侧身翻转,像一尾大鱼在半空灵巧跃动,从两根交叉抽来的金昙花枝当中穿过。这是千惑圭猫戏耗子般的手法,先将去路重重封锁,再故意漏出几处空挡,可供勉强逃脱,逼他以疲于奔命的狼狈样子来取悦自己。 眼看支狩真即将逃出货铺,千惑圭的娇笑声满室响起,千百根金昙花枝吞吐而出,后发先至,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你逃呀,继续逃嘛!逃掉的话,我给你一个大大的奖赏!”千惑圭吹弹可破的俏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金昙花枝频频摩擦、抽动,不停发出扰乱心神的尖利呜咽。她最爱猎物自以为逃出生天,最后又落入其手的绝望表情。 “不过要是逃不掉,人家可是要小小地惩罚你一下哦。”千惑圭踩着轻盈的步伐,不紧不慢向支狩真逼近,双腿纤细玲珑,像一只优雅又凶残的小母豹。 “砰!”支狩真暗自运转魔气,脚下奋力一蹬,趁金昙花枝纷纷封堵前路之际,整个人陡然倒射,掠至对面墙上,一把抓住悬挂的青虹剑! 五指张开,坚实的剑柄触及掌心,缠柄的层层丝线色泽泛黄,厚软干燥,散发出冰莹蚕丝独有的清凉。 刹那间,支狩真心头涌起一丝异的感觉。 他素来日夜练剑,剑不离身。可自从斩杀小鹰王之后,他陷入囹圄,已有数天不曾摸过剑。进入魔狱界之后,更是难求一剑。如今危急关头,重新触剑,对剑的领悟竟然不知不觉又深了一层。 仿佛他的一部分遗失了,再重新找回时,已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呛——”清越的激鸣声仿佛龙吟出海,响彻四周,一抹纯青色的剑光夺鞘而出,亮闪闪,寒浸浸,照得满室碧芒流动。 “有人动了青虹。”御使舱内,潘载义忽而眉头一蹙,开口说道。青虹剑是他当年进入魔狱界时携带的法剑,人、剑以法符勾连,若被他人使用,他即会心生感应。 霆公嘿嘿一笑:“也不晓得是哪个魔崽子作死,竟敢伸爪子动这柄剑。”青虹剑背上附有驱魔连环法阵,法阵小得微乎其微,肉眼难以辨察,是玉真会的符箓部专门针对魔狱界而创。魔人一旦触及青虹剑,连环法阵便会自行运转,不断勾动魔念,引得魔人失去理性,体内魔气混乱暴走,甚至走火入魔而亡。 这柄青虹剑高挂货铺,原本只是个摆设。魔狱界不是没有过兵刃,也有魔人用一些石异矿打造成各种器物。但相比外物,魔人更依赖自身血脉以及天赋神通。他们生来就有利爪,或是背生刃甲,或是尾生倒刺,比起诸多兵器更加坚韧锋利,而且灵活自如,更易操控,使用外物反而束手束脚。 炎母想了想道:“主人,刚才道阵示警,如今青虹剑又被触动,莫非真有什么魔头、邪物混上了黑船?” 潘载义双手掐动术诀,道阵上数百个符箓图纹接连亮起,组合变化,忽地聚成一个五光十色的兽。它长毛浓密,羊角猪脸,鼻子像个又短又圆的蒜头。兽低吼着跃到半空,鼻头四处耸动,一阵乱嗅。 半盏茶过后,兽的鼻子突然开始拉长,变得又尖又细,长鼻子仍在不断延伸,很快就绕了御使舱数圈。 霆公、炎母齐齐变色,这是以阵符衍化而出的上古兽——照邪囚羊,最能辨识邪魔的气息。越是力量强大的邪魔,照邪囚羊的鼻子就会变得越长。 “砰!”照邪囚羊的长鼻子猛地炸开,照邪囚羊也悲吼一声,崩溃成点点碎裂的彩光。与此同时,道阵发出密集的“咔嚓”声,数百个符箓应声裂开。潘载义当即变幻术诀,双手虚按道阵,数百个新的符箓从中陆续生出,开始修补法阵。 “是合道级别的邪魔!说不定是头上古邪魔!”霆公双目雷光闪耀,能令照邪囚羊的鼻子炸开,这头邪魔的厉害可想而知。 炎母神色不宁地看向潘载义,黑船并不畏惧天魔级的魔人,潘载义身负玉真会密令,自有杀手锏可与天魔硬撼。但地脉是传说中的古战场,若被残念不灭的上古邪魔混上黑船,远比天魔可怖得多。 潘载义略一沉吟,神色镇静地道:“无妨,我等先沉住气,暂时不要惊动这头邪魔。等慢慢找到它,再悄然布置灭魔法阵,将之击杀或是封印。” 霆公抓耳挠腮道:“要是这头邪魔残杀船客,又该如何是好?主人凭借黑船,长期潜伏魔狱界,一向名头甚好,如果任由船客死在邪魔手里,平白坏了黑船的名头。” “黑船的名头不过是我等的工具,何须如此在意?”潘载义平静地笑了笑,“没有船上的魔人,如何引得魔头现形?” 霆公、炎母对视一眼,心知主人是要以船客的性命为饵,诱使邪魔入毂。炎母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主人,要不要提醒一下骊朱那小子,让他心里有个数?” 潘载义淡淡地瞥了炎母一眼:“初至魔狱界时,骊朱确实对我等有救助之情。然而道、魔有别,人、魔有异,即便骊朱救过我,可他依然是魔,不值得垂怜。这是道门大义,你们两个要记住了。” 他语声温和,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冷峻。霆公、炎母听得心头一凛,不敢再言。 青虹流光闪烁,支狩真运转长剑,轻巧一抖,一道雪亮的剑光迎向金昙花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六章 以身为饵相诱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千惑圭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意。 这个魔人就像一条被赶入穷巷的野狗,完全慌乱了分寸,竟然随手抓起一件东西就上来拼命。 她知道这种长柄的东西称之为“剑”,在魔狱界最古老的年代就已出现,是所谓的“界外来客”携带的武器。 魔狱界偶尔会闯入一些特的类人生灵,他们的样貌、服饰、口音都与魔人有天壤之别,修炼的法门也迥然各异。每当界外来客显露踪迹,整个魔狱界都会闻风而动,群起围捕,魔人渴望从他们身上获得离开此界的出路。 也只有那些界外来客才会使用外物。千惑圭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长剑, 矿石铸就的剑身狭长、单薄、笔直,在灿如星雨的千百根金昙花枝面前,孤零零的一柄剑显得尤为势弱。然而,剑至半途,倏地弯曲一绕,剑身划出一连串轨迹美妙的曲弧。剑光在一次次翩然转折中,变得愈来愈明亮照人,衬得周围的金昙花丛犹如庸脂俗粉。 剑光宛转穿过花丛,似以无厚入有间,游刃有余,毫无阻滞,丝毫不与密集的花枝相触。金昙花枝则像遇上一股异的旋转之力,被长剑带得歪歪斜斜,不自禁地向旁错开。 千惑圭吃了一惊,脸上兀自带着笑意,暗中一催魔气,亮闪闪的花纹密密麻麻地渗出肌肤,不仅仅是掌心,浑身上下都钻出一根根枝条,连同千惑圭的脸也消失了,整个躯体彻底异化成了金昙花丛。 一点神秘的金色毫光从花丛深处亮起,似要绽放出来。 不待金光绽放,剑光骤然暴涨,转眼攀至极盛处。长剑犹如九天青虹,跨空越来,以斩风破浪的气势高速刺入浓密的金昙花丛,直抵核心的一点金光。 支狩真占据了真罗睺的魔躯,这一剑也无法附带剑气,但剑势通过转折的剑招不断叠加,直到积蓄到顶点,形成无可披靡的雪崩之势,再以无比纯粹的剑意加以驱动。 不二讶异地瞥了支狩真一眼,这一剑从剑意到剑势、剑招,由内而外,一气呵成,深谙剑道奥义,时机也拿捏得异常精准。金昙花丛深处的一点金光刚刚萌现,还未来得及释放出神通威力,已被剑光刺中,无声熄灭。 花丛深处,依稀传出千惑圭刺耳的尖叫声。金昙花枝如遭雷殛,枝叶向四处纷乱激荡,露出千惑圭向后跌退的踉跄身影。她不但神通所化的金光被一剑斩灭,又被剑身附加的灭魔驱邪法阵波及,导致精神受创,魔念一阵混乱,体内的魔力差点沸腾失控。 支狩真长剑一展,剑尖挑开一团纠缠的金昙花枝,解开萌萌哒的束缚,随即剑身向外振荡,形成重重叠叠的剑光涟漪,周密护住自身,化攻为守。他本可趁胜追击,将金昙花枝悉数斩断,但与千惑圭做意气之争毫无意义。如果邪祟娃娃所言属实,千惑圭才是他逃出生天的希望。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下了?”支狩真直视千惑圭,持剑稳步倒退,以示避让之意。青虹剑上的灭魔驱邪法阵正在运转,释放出连绵淳厚的道门清气,不断侵蚀他体内的魔气,搅动精神世界。幸好支狩真是以自己的念头操控魔念,不致于走火入魔,只需不动用体内魔气,仍可自如运剑。 千惑圭凌空倒跃,落在对面的横梁上,仓促稳住身形,手指悄悄抹去嘴角的一丝血沫,眉带煞气地盯着支狩真,内心生出强烈的忌惮和疑惑。 刚才那一剑招式玄妙,声势锋芒毕露,她全身肌肤至今隐隐作痛,尖锐的剑意一时逗留不去,难以消散。 难道对方不是魔人,而是擅使外物的界外来客?可对方的样貌、气息分明是土生土长的魔狱界生灵。 “人家只不过是和你闹着玩玩,为什么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千惑圭忽而“噗嗤”一笑,拍了拍乳鸽般的胸脯,娇声娇气地说道,“直说吧,你找上我有什么目的?”支狩真一直故意卖好,显然有求于她。 萌萌哒立即传音:“和她直说,不要任何隐瞒。” 支狩真稍显迟疑,他如今形势危如累卵,一旦身份暴露,整个南瞻洲甚至魔狱界都会为了密钥疯狂而至,怎敢轻易透露底细? “千惑圭不是一般人。”萌萌哒解释道,“她冷酷嗜杀,不会因为你帮过她,就为你两肋插刀。她一点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即便是亲朋好友,她也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很难体会我们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你想要搭上她,唯一的法子就是引起她的兴趣。你最好不要说谎,否则一旦被揭穿,她会认为你心怀恶意。”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要是雇我杀人,价码可是很高的呦!”千惑圭的眼神闪烁不定,“你为什么不把面具摘下来,让人家好好瞧瞧你?” 萌萌哒继续传音道:“你不用担心身份暴露。千惑圭被东胜洲的军阀通缉,你也一样被南瞻洲将军府通缉,彼此处境相似,可以得到她的认同感。你将密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千惑圭一定会非常兴奋,想要查出此事的真相。” 支狩真将信将疑,只得压低声音,隐约透露了些许密钥之事的原委,连卧底魔里青将军府的密探身份也实说无误。 最后他原封不动地照搬萌萌哒的原话,对千惑圭坦然道:“你大可以利用我为饵,猎杀所有追杀我的人。试想一下,当那些猎杀者沦落成你手心里的猎物,一个接一个地被你干掉,会是多么绝望而美妙的一幕?你还可以随时随地改变心意,把我出卖给魔里青将军,让我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惶恐不安。” 千惑圭眼中亮起一丝灼热的异彩,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来。她定定地瞧了支狩真片刻,哼了一声,身形闪动,一言不发地向外疾掠而去。 萌萌哒扭头望着她的背影,欣然道:“放心吧,千惑圭一定会来找你的。这么刺激的事,她是绝不会错过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七章 有无形真剑术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这位客人……” 两个看铺的蝼烟灵从角落里钻出来,战战兢兢地上前,一个劲瞧着支狩真手里的青虹剑。 支狩真暗叹一声,长剑入鞘,原封不动地挂回墙上。一剑在手,他的战力简直天壤之别,连千惑圭那样的玄魔高手都可越级击杀。但此剑属于神秘的黑船船主,对方必然是魔狱界的一代巨擘,自己没什么机会强夺此剑。 “区区一个庸脂俗粉,瞧一下都怕脏了自己的眼睛,也能把你迷得丢了魂?有什么好恋恋不舍的?”不二瞥见支狩真眼中的惋惜之色,不屑地哼道。 支狩真微微一愕,随即明白过来,不二口中的“庸脂俗粉”是指青虹剑。只是魂器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倒像是呷醋似的。 “这柄剑质地坚韧,剑刃吹毛断发,称得上剑中佳品,为何只能算是俗物?”支狩真不解地问道,青虹剑入手轻而不飘,剑光青碧如洗,运转时隐隐透出妙的七色虹彩,显然铸造时加入了诸多珍稀的矿料,就连缠柄的冰莹蚕丝也具备明心排毒的效。再加上剑身暗嵌的道门法阵之威,整座永宁侯府都找不出一柄这样的好剑。 “教你学剑的人难道没说过,剑要唯精唯纯么?这俗物用了青金石、星陨石、碧玉铁、七色铁、芙蓉玉……太多乱七八糟的材料,各种物性相抵犯冲,不但不能浑融合一,反而降低了品质。”不二连连摇头,一脸嫌恶,“长得丑倒也罢了,偏偏还要一股脑儿加料,涂脂抹粉冒充美人,还不是俗物?你记得等会儿沐浴、焚香、净手,把它的这股腌臜气洗干净,以免沾上冰清玉洁的我。” 支狩真张了张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转身往货铺外走去。他悄然传念给萌萌哒,但一旦涉及不二,心意就像被无形的剑气切断,难以传递。 甬廊上,螣衍巨鳅的肉壁不住蠕动,将地上的魔人尸体陆续吸入,不留一丝肉渣血痕。支狩真远远望见骊朱站在几个重伤倒地的魔人跟前,默默出神。十来个魔人围在附近,神色叵测地盯着伤残魔人,趁火打劫向来是魔狱界司空见惯的手段。 支狩真径直走到戌八号舱室前,摸出从黑脸魔人身上搜来的晶石,打开舱门。 “你的剑法倒是过得去,没丢我的人。不过修行剑道除了研习剑技、剑气、剑势、剑意、剑心……,还需真正地去熟悉剑、感受剑、融入剑。不然剑对你永远只是外物,一旦离开了剑,你就束手无策,半点剑法都使不出来。”不二似乎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续道,“看你这样子,就晓得没有亲手铸过剑,对剑仍是一知半解。” 支狩真心中一动,不二身为剑类魂器,剑道造诣可想而知。若能得到它的指点,自己的剑道修为必能再进一步。不过魂器个个性格怪异,自己若是主动求教,反会被它拿捏。 他略一沉吟,嘴角微微下弯,一边以敷衍的口气应付道:“不二阁下说的是。”,一边左顾右盼,全力搜索黑脸魔人的房间,很快翻找出了百来个魔源,满脸欣喜地揣进怀里。 不二瞧得眼角抖索,一番金玉良言被当成耳旁风,忍不住喝道:“你若是通晓‘有无形?真剑术’,即便手中无剑,也能游刃有余地击败那个小魔女!” 支狩真依旧显得浑不在意,随口说道:“世上剑法多如牛毛,层出不穷,我不通晓也不足为。” “想不到你如此孤陋寡闻,居然将名垂剑史、震古铄今的‘有无形?真剑术’与那些土鸡瓦狗相提并论!”不二俊美的脸蛋一片铁青色,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周围明、暗的光线像水一样流动,一束雪亮的剑光无中生有地绽出掌心,剑光高速汇聚,凝如实质,乍看与一柄真正的三尺青锋并无两样。 “瞧仔细了!”不二冷哼一声,手腕轻盈转动,掌心的剑光也随之抖成一团耀眼的剑花。 这一转、一抖手法自然,巧妙无间,展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运行轨迹。支狩真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一时心神受摄,所观、所思皆被这一朵剑花宛转变幻的美妙景象所占据。 “嗡”的一声凛冽长鸣,在剑花的颤动中,剑鸣声犹如一柄无形的锋芒,直入支狩真身心,令他出现短暂的神思僵硬,手脚难以动作,像被硬生生截断了自家的意念与肉身的联系。 剑花直刺而来,破空的光芒煊赫之盛,远超支狩真的想象。一时间,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除了不断绽放的剑光,再也不见它物,仿佛视野里炸开一个炽烈的太阳。 剑光抵住支狩真的眉心,似是空无一物,又似尖锐的冰棱,生出强烈的刺痛感。 直到此际,支狩真所观、所思依然是闪耀不断的剑光,难以恢复正常的视觉。 “好剑!”他情不自禁地击节赞叹,不二这一剑从起手式开始,到剑光震动发出的鸣声,再到一剑破空刺出,三处环节层层催生,循序递进,最终连成惊艳绝世的一击。 最玄妙的是,支狩真从萌萌哒处得知,猴精压根儿不曾瞧见一丝剑光,也没听见什么剑鸣声。在萌萌哒的视角里,不二只是挥了挥手,支狩真便呆若木鸡地僵立原地,一副受制于人的模样。 剑光倏地消散于无形,又恍惚从未出现过,甚至令人怀疑不二是否出过这一剑。 “不知道这门‘有无形?真剑术’是由哪一位无上剑修所创?”支狩真深深吸了一口气,由衷钦佩地问道。他此时若再耍弄不二,贬低这门无双剑术,那便是侮辱了自家的剑道。 不二清咳一声,负手望天:“这是本座所创。” “船主大人——” 御使舱门外,骊朱肃立半晌,毅然敲响了门。 “进来吧!” 潘载义目光一闪,运转术诀,额头浮现出一枚枚乌金色的细碎鳞片,沿着鼻梁往下漫延,直至铺满唇角。十根指甲也疯长半尺,弯曲尖锐如爪,散发出阴寒的厉光。 他在一瞬间化成了一个魔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八章 兴造一方净土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当年,潘载义主仆初入魔狱界,已被骊朱察觉出界外来客的身份。但为了消除骊朱的戒心,方便笼络魔人,潘载义平日与对方相处仍会变化成魔人之姿。 这种变化之术是玉真会根据某个遗迹所获的《天罡三十六变》巫术残本,重新编创的道门秘法——出神入魔它化术。 该术炼至高深境界,可以变化成地梦道各界的土著生灵,不仅外貌相仿,甚至体内的气息、血脉也能以假乱真。 除了汇集诸多道门的术诀,玉真会的“探珠部”还从八荒各地的秘境、古洞府、史前遗迹......搜罗了五花八门的远古功法,并加以改创,使之更为契合当今天地的元气以及道门修士。 潘载义手指轻划,座前华光一闪,道门法阵也随之隐去。这座道阵包罗了晋、楚两地道家法门的最深精义,不容外人窥测。 “愚朱拜见船主大人。”骊朱低首弯腰,小步迈入室内,向潘载义端端正正地行了揖拜礼。 瞧见魔人一板一眼地摆出门阀礼仪,霆公挠了挠腮帮子,竭力憋住笑。骊朱经过潘载义多年的“循循善诱”,又暗中以道法迷魂,他逐渐崇尚礼法,向往人间道的晋楚文化。这个魔人不但言辞变得规规矩矩,连坐、卧、行、食也严格遵照人类的士大夫礼仪,简直是沐猴而冠。 “船主大人容禀,吾舟擅入地脉二层,致客死伤狼藉。适才清点,原船客五十有四,今亡者九人,伤者十六人,皆为吾等疏漏之过。”骊朱一字一顿地说道,发音俱是标准的建康调子。 潘载义以揖拜礼对答:“我知道了。” 骊朱又道:“船客伤亡,吾舟难辞其咎矣。虽死者难返,然伤者应予财货偿之,以肩吾责,以全吾誉。” 潘载义暗暗蹙眉,还未开口,霆公抢先怪叫起来:“几个小魔崽子死就死了,那是它们自己命烂,怨得谁来?正好省得浪费口粮,还能当作天地的肥料,真是妙极妙极!至于那些个受伤的魔人,只好怪它们自己是窝囊废,经不住魔念骚扰,怎地还要俺们倒贴钱?要是它们拉不出屎尿,难不成俺们还得送上泻药,帮着拍一拍屁股?骊朱,你脑壳子也被魔念搞坏了吗?休得忘了在魔狱界,谁他娘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炎母也摇摇头:“小骊朱啊,那些魔人只是受点轻伤罢了,何必小题大做?虽说我们下潜地脉二层,造成船客的些许损伤,但魔狱界岂有强者向弱者赔偿的道理?” 潘载义看着骊朱,沉吟不语。骊朱又郑重行礼,接着道:“敢问船主大人,夫战力分强、弱,对错分强、弱否?理分强、弱否?船客伤亡既为吾等之失,何不补过?船主大人尝言‘人恒过,然后能改’,‘过则勿惮改。’‘欲获福而远祸,未论行善,先须改过。’......船主大人言及‘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又言‘人无信则不立。’黑船往来地脉,素来声誉卓著,岂能枉废规矩信义......区区颜面、财物,何能与之相较?” “你——”霆公张大了嘴巴,潘载义传授给骊朱诸多大楚的儒家经义,原意是为了更好地驾驭对方,没料到这一番糊弄太过成功,以至于骊朱辩驳起来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寻常人还说不过他。 骊朱神情轩昂,抬头正色道:“船主大人初临此界,授余以德,传余以礼,余幸甚至哉。然余一人之幸,何及此界之幸?”说到此处,他口气斩钉截铁,语调铿锵,俏脸上似发着坚毅的光,“惟愿道德礼仪,遍我魔狱四方,人人得以教化,取义成仁,兴造一方净土,不复兵戈纷争之患。” 霆公呆若木鸡,与炎母面面相觑,这魔人真被主人养成了傻子! 潘载义一言不发地盯着骊朱,空气莫名震动,四周仿佛生出无形的威压。 骊朱面不改色,慨然道:“此为吾之夙愿,百死莫悔。” 潘载义默然良久,深深地看了骊朱一眼,颔首道,“你说的有理,是我忽视了。赔偿事宜就由你全权处置。” “多谢船主大人。”骊朱躬身行礼退去。 炎母瞧了瞧潘载义若有所思的神色,低声道:“小骊朱确实有一点死脑筋,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和几头魔兽拼命,对我等施以援手了。” “是主人大度,不和这个傻魔计较!”霆公瞪瞪眼,“瞧他说的什么疯话?世上要是有不打仗的净土,我等修炼资源从何而来?修士又如何强胜弱汰,飞升上界?” 潘载义摆摆手,阻止了霆公的分说,他出了一会儿神,才悠然道:“当年我入学白鹭院,也曾立下消除道、魔纷争,令云荒成为人类净土的妄志。” 霆公、炎母呆了呆,潘载义无声地笑了笑:“终究是少年时太天真了,不说我都忘了。骊朱虽是个魔人,可我佩服他的志向。可惜的是,一条养不熟的狗,终究是不能要的。” 霆公欣然称是,炎母暗地里叹了一口气。 “这些只是小事,不足挂齿。”潘载义道,“当务之急,是将那头混上黑船的邪魔找出来,不然后患无穷。上古邪魔魔念强横,多半会利用精神优势,施展夺舍之法。若我所料无差,已有船客被邪魔占据肉身。你二人即刻驱策所有的蝼烟灵,不分昼夜,秘密监测每一个船客的动静。” 霆公、炎母齐齐领命,潘载义手指一点,道阵重现浮现跟前。他双手眼花缭乱地一阵掐诀,道阵频频闪耀,各种小型符阵如同一朵朵五光十色的鲜花,从道阵中心层层绽放而出...... 戌一号舱室内,魔人脸上邪异的笑容忽而僵住,他的脖子、胸口、腰背、腿臂一会儿鼓出一个个丑陋的肉瘤,一会儿又往内深深凹陷,露出嶙峋的骨骼,整个魔躯像是一团耸动的肉泥。 “我是谁?”魔人痛楚地翻滚在地,抱着脑袋,发出低沉的吼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九章 魔念相合重生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一幅幅乱七八糟的画面犹如转马灯,在魔人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妖异璀璨的极光、崩倒的通天山柱、裂开的大地深处喷涌的岩浆、扭曲变形的人脸、血淋淋的断肢残骸......风马牛不相及的各种景象此起彼伏,混**错,画面时而陷入一片昏暗,时而又释放出炽烈的强光。 “砰!”魔人的后脑勺猛地撞上床脚,疼痛之下,他反倒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具身体太弱小了! 肉瘤像一只只狰狞可怖的老鼠,从他浑身上下钻进钻出,这是孱弱的肉身无法适应庞大魔念的结果。尽管历经千万年的光阴侵蚀,他只剩下一点残烬般的念头,浑浑噩噩,破败不全,随时随地会熄灭,仍远远不是这具玄魔级别的肉身可以承受的。 他抖索地扶住床,勉强分辨脑子里的画面:它们是他和原主相互渗透的记忆!他强行夺舍了这具魔躯,本以为重获新生,孰料原主尚剩一点魂魄残留在肉身内,并未彻底消散,就像一根嵌进肉里的刺,时不时地会疼痛发作。 必须清除这点残余的魂魄!在他近乎遗忘的漫长经验里,倏地生出一丝明悟:要么一步步吸纳对方的记忆,以相对缓和的方式融入残魂,双方在磨合中会各自丧失一部分记忆,但将形成一个全新的生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么找到残魂,以最强硬的方式直接吞噬,将原主当作进化的食物,哺养自身。 如他这般古老可与宇宙生灭同在,强大可列生灵顶端的族群,向来都是选择第二种。 等等,我是什么族群?好像是......他并未清醒太久,浑身又剧烈抽搐起来。“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他低吼起来,揪住额头两根深蓝色的犄角,将它们“咯吱咯吱”扳成扭曲的圆弧。原主的经历汹涌如潮,一波接一波扑至,渐渐淹没自身的记忆。他的意识重新变得混乱繁杂,忽地又一片空白,生出晕眩的跳跃感。 出于种族本能,他的魔念不顾一切地冲出,要捕获藏在肉身里的最后一点残魂,将其彻底吞噬。 “咔嚓咔嚓——”毛骨悚然的细密声音响起,四周倏而绽开蛛状的空间裂缝,不住扭曲扩大,一个个红脸蓝肤的魁从内探出身躯,目光凶恶转动,室内响起一连串的锁链滑动声,星星点点的萤火微光溅出来,忽闪忽灭。 “这是......”他浑身一震,记忆里闪过一幕异的场景:天崩地裂,世界逆转,一个童子模样的异存在悬浮在半空。他的头部由世间最纯净的青气凝结,心脏由世间最华贵的紫气萦绕,浑身流转着无数点闪烁的萤光...... 那是与锁链一样闪烁的萤光!那是天地......一股大祸临头的危险预感浮出魔念,若他选择吞噬残魂,必然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毫不犹豫地,魔念纵身一跃,迎上原主纷至涌来的记忆,主动与之融合。 本就残破不堪的魔念立刻犹如冰消雪融,纷纷破碎,与原主肉身的残魂不住相互碰撞、研磨、渗透、相生、相灭、再相生......双方本已模糊的记忆愈发变得十不存一。他叹息地躺下来,闭上眼,扭曲的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 魁目光逡巡四周,盯着魔人看了一会儿,似乎并未发现异常。锁链的滑动声越来越轻渺,魁纷纷退回裂缝深处,裂缝也随之闭合,仿佛一匹抹平了褶皱的光滑绸缎。 又过了片刻,魔人浑身凹凸的肉瘤一一平复、消失,魔躯变得强健饱满,皮肤充满光泽,散发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气息。 “我是——”魔人睁开眼,一跃而起,懵懂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从今日开始,吾名计都!” 计都是原主的名字,如今也是他的名字,他彻底融合了双方的一部分魂魄,也同时丢失了双方的一部分记忆。 断断续续的往事跳跃般地浮出计都脑海:从千万年前沉沦地脉,到出生即被母亲遗弃的一个小魔人,数十年后爬上东胜洲魔里寿将军府的副都司之位,负责监控、清洗将军府的手下,与都司英招分庭抗礼...... “原来天地已经重生那么久了,当年的战场如今叫做魔狱界。”计都喃喃自语,他依稀记得族群大举侵入此方天地,欲猎天地本源,随后世界破灭,一切记忆就此中断。 计都目光倏而转过,墙角隐蔽处,一头蝼烟灵像若有若无的轻烟,悄然探出脑袋,窥测室内。 区区蝼蚁,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计都嘴角渗出一丝阴冷的笑意,猛地引动自身魔念。他虽然只是玄魔,还未形成真正具备攻击力的魔识,但种族残留的一点微末经验足以令他对精神力量的掌控如火纯青,远超其余生灵。 一缕无形的精神丝线向外延伸,绕着蝼烟灵曼妙一绕,蝼烟灵顿时一滞,心神被精神丝线刹那间勾住,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计都心念一动,蝼烟灵弱小的精神世界向他彻底展开,被恣意翻察。片刻后,他轻哼一声,船主居然晓得上古邪魔混入黑船,正在秘密排查。不过那又如何?自己拥有一部分种族残留的精神经验,岂是区区一个土著魔崽子能窥辨的?何况今日之他已非昨日之魔,而是拥有魔里寿将军府赫赫背景的一名副都司! 他驱动魔念,蝼烟灵无声退下,沦为一个乖乖听话的傀儡。计都目光一闪,森然望向舱室之外。 须先完成此行的任务,寻到躲在船上的密探真罗睺,将其击杀灭口。这也是这具魔躯最后的遗念,达成此愿,两个残魂的融合才称得上是完美无瑕。 计都的目光仿佛穿过舱壁,遥遥落在斜对面的寅九号房门上。 那是英招为真罗睺订好的舱室。 “不二阁下真乃不世出的剑道大宗师!” 戌八号舱室里,支狩真由衷叹道。不二施展的“有无形&bull;真剑术”独辟蹊径,凝剑成形玄妙无比,摆脱了剑修对剑器的依赖,可谓开创了一门空前绝后的剑道流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章 万物皆源于气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出色,可惜自古出色最寂寞。”不二扬一扬下巴,不流露一丝得色,“你跟着我也不必太自卑了,毕竟红花还需绿叶衬。” 支狩真置之一笑,不二虽强,但自己的剑道之路起步尚短,孰知将来谁是红花,谁是绿叶?他也不与魂器怄气斗嘴,只是反复回想不二凝剑出手的一幕幕,琢磨“有无形&bull;真剑术”的关窍。 这门剑术最大的优势是以一种特殊的秘法凝出剑形,无中生有,聚散自如,不必借助任何剑器,对现在的他可谓雪中送炭。 但以不二的性子,未必会轻易授出这门剑术,主动求教只会被他拿捏一番。支狩真琢磨了一会儿剑术,自顾自走到床边,合身躺下。他甫一出现在魔狱界,就历经追杀,身心早已疲惫,急需好好歇息一番,应付整个南瞻洲的天罗地。 过了半晌,不二反倒率先开口问道:“既是绝世剑道,你就不想学吗?” 支狩真打了个哈欠,正色道:“不二阁下,道不可轻传。” 不二楞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子,他又忍不住道:“这门剑术倒也不怕轻传。要是你的真容长得不够美,我一剑杀了你,剑法自然不会外泄。要是你有缘成为我的另一半,我的就是你的,我的剑道也不例外。” 支狩真听这话觉得古怪,莫名想起谢玄有次胡扯,提及勾栏院的“兔儿相公”诸多勾当,忽地背股一凉,噤口不言。 不二闷闷地等了许久,见支狩真兀自不接话茬,哼道:“有无形&bull;真剑术要是摸清了门道,其实不难。” 支狩真仍旧默不做声,不二的口气似有透露剑法奥秘之意,他更不会贸然打断。 “你可知我的剑道,最重要的是什么?”不二乜斜了支狩真一眼,明澈的瞳孔闪过一丝不耐。无形的锐气霎时遍及舱室,空间像是被无数柄剑纵横贯穿,连支狩真的魔躯也遭覆盖,生出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感觉。 支狩真顿时心头一凛,充斥四周的锐气依稀透出一丝警告的杀意,自己若是还不理会不二,或是答错对方之问,锐气便会喷薄而出,化无形为有形。 他禁不住喉头发干,这件剑属魂器的性子何止古怪,简直是喜怒无常,杀性恣睢暴重,与其长久相处未必是什么幸事。 不二不再开口,悠然等待着支狩真的答复。舱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满室摧人的锐气仿佛消失了,支狩真却清楚这只是错觉,它们化作了更为渺渺无形的剑丝,越绷越紧,随时都将绷断迸射。 “最重要的是——”支狩真左思右想,既一时难以答出,也不敢随意开口,心绪逐渐紊乱。不二的神色越平静,他越能感知无形剑丝不断攀升的杀意。 一滴冷汗从支狩真额头沁出,又湿又黏地滑过鼻梁。面对生死威胁,他体内的魔性已然狂躁不安,若非支狩真以自身意志强行控制,早就魔性大发,主动向不二发起猛烈攻击。 支狩真抬了抬眼角,暗察不二的表情变化,视线触及对方俊美高贵的面容,蓦地灵机一动,脱口而出道:“阁下的剑道最重要的是——够美?” 不二默然了一会儿,蹙了蹙眉头:“你这话说的也不算错,只是太过空泛。罢了,你毕竟见识有限,难以领略剑道中的‘美’真正包含的至理。身为你可能的另一半,我有必要提高一下你的层次。”随着不二的话音,水银泻地般的无形剑丝倏而消散,杀意也荡然无存。 支狩真暗中舒了一口气。 “什么是剑道?简单地说,就是剑的道路和道理。那什么又是路和理?无非是林林种种的规矩、因果、仪式、情理、物性、偏好......”不二背负双手,口若悬河,“有无形&bull;真剑术的路和理,具体言之,可分为出剑之前,出剑之时、出剑之后。例如出剑前,宜沐浴、净衣、焚香、静气。其中光是沐浴又可细分为‘冬天宜泡温泉汤池,敛藏锐气;春天宜浸木桶,汤水以冰雪煮沸为佳,取生机勃发之意;夏天宜沐暴雨,电闪雷鸣中披头散发赤足,狂舞高歌长啸,极尽酣畅;秋天宜畅游山涧,所观溪泉曲幽,层林尽染,万物转化之理尽在其中......” 支狩真听得目瞪口呆,剑道怎会与洗澡扯上干系?莫非不二只是胡言乱语一番,并不愿传授剑道? “焚香一节,同样可细分为香气浓烈、烟色夭矫多变的龙檀香,香气软绵不绝、烟色华美多彩的凤髓香,香气沉郁、烟色浑厚的鲸涎香......盖因心境、气息、剑法、对手不同,焚燃的香也各不相同......再比如冬天出剑,宜身披一袭华贵的深色厚绒貂裘,执剑迎敌于雪山冷月之巅,出剑后宜饮烫酒一壶,以最辣口的烧刀子为妙......”不二滔滔不绝,意兴飞驰,在地脉深处沉睡了千万年,他说起来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瞥见支狩真不置可否的表情,不二不由势头一顿,哼道:“你不会孤陋寡闻到连‘天地万物源于气’都不晓得吧?” “这是修行之人的共识,我怎么会不晓得呢?”支狩真讷讷地道,“这与不二阁下所说的穿衣戴帽、饮酒喝茶有什么关系?” “你实在太笨了,这也是气啊!”不二嫌弃地斜了支狩真一眼,扼腕长叹。 “这是气?”支狩真将信将疑地道,“出剑前后的洗澡、穿戴、茶酒......还有你先前说的十八种佩剑姿势、十二种握剑姿势......这到底是个什么气?” “这当然是气!是气质的气!气度的气!气宇的气!反正都是气!”不二一脸不耐地摇摇头,“莫不成你以为天地之间,只有清、浊、阴、阳才叫气吧?” 支狩真楞住了,脑海倏地闪过侯府所藏道经中的一句话——“居移气,养移体。”他直直地瞪着不二,头皮发麻,浑身毛孔贲张,血液不自禁地炽热奔涌。 不二的话像一道眩目的闪电,劈开了固有的旧天地,向他展现出一个从未想过的新天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一章 疑心暗鬼丛生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什么是气? 支狩真虽未正式拜入太上神霄宗,接受道门正统传承,但他在侯府饱读诸多道经,早已明了“天地万物源于气”的大道宗旨。无论道门、魔门,还是术道、武道,修炼的核心即为气。 气为组成天地的本源,统分为清、浊二气,已经成为修行界亘古以来的共识。哪怕剑修体内的剑气性属五金,究其本质仍由清、浊二气构成,只是经过剑道秘法加以磨砺,汲取清气、浊气内蕴含的金锐气息,进行反复不断地提纯,其余的气息一概排出体外。 这也是剑道“唯精唯纯”的真义。“精”字最早源于“金”字,后取其同音,衍化成“精”,意指“提炼精华”。 然而不二口中的“气”,彻底打破了修行界关于“气”的藩篱。按不二言下之意,气度、气质、气宇之类乱七八糟的气,统统属于气。那么以此类推,生气的气,怨气的气,喜气的气,神气的气,意气的气,戾气的气、狂气的气,血气的气......理应也算是气。 再诸如瘴气、胀气、口气、嗳气、憋气、寒气、毒气、娇气、正气、傲气、臭气、香气......以及更飘渺难明的脾气、天气、运气、晦气等等,是否也算是气? 莫非这才是天地万物源于气的真正含义?支狩真一时浮想联翩,若将修行界的气比作是从井口望见的一角天空,不二的气则是井外之天,无限广阔。 剑修蕴养的剑气也由此变得无限广阔,不必拘泥于五金之气,什么香气、贵气、怨气、阴气、脾气......万物之气皆可摄来,皆可滋养,皆可与锋锐的剑气自如转换,可谓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天地万物皆为一剑所用。 支狩真一念及此,顿悟有无形&bull;真剑术之理。但其中如何摄、如何养、如何转,才是这门剑道的至关窍要,也唯有不二亲传法门细节,才能实际施展,并非一番顿悟可以自行明了的。 支狩真不由暗自一笑,不二向他揭示有无形&bull;真剑术之理,无非是放出一个垂钓的鱼饵,试图进一步勾起他的兴趣。自己要是愿意伏低做小,施些欲迎还拒的手段,得到不二传授的可能性并不小。 不过——世上哪有白送的鱼饵?支狩真一向阴沉多疑,纵然此时深受魔躯影响,心中仍生出了一丝疑窦。一个堪比合道高手的魂器找上门来,不仅有望认主,还主动指点无上剑道,怎么也像是鱼饵里藏了一柄致命的尖钩子。 他心中忽而一动,仔细回想起来,有无形&bull;真剑术与他修行的三杀种机剑炁颇为神似,后者摄取的是天、地、人杀机,同样需要蓄养、转换,最终炼成剑气。究其本质,天、地、人杀机属于杀气,也是天地万物之气中的一种。 两者剑理相通,仅仅是巧合么?此念一生,支狩真顿时疑心大起。 “不二阁下的意思是——气不必自限于清气和浊气?通过沐浴、焚香、修身、养性等日常琐事,都可以蓄养成气,并将之转炼为剑气?只是这和有形、无形又有何干系?”支狩真霍然转过头来,双目放光,灼灼盯着不二,装出一脸醍醐灌顶的惊喜模样,眼角余光不露痕迹地审视不二。 当初他得到王子乔传授三杀种机剑炁,分明记得这是一部“域外煞魔无上剑典”。他不清楚什么是域外煞魔,但从至凶至绝的三杀种机剑炁可知,域外煞魔绝非善类。 有无形&bull;真剑术是否也与域外煞魔有关? “你的悟性完全配不上冰清玉洁的我,我又想杀你了。”不二蹙眉道,他本以为支狩真剑道天资绝佳,一听即能领悟,没想到对方只是一知半解,难窥有形之气与无形之气的转换妙理。 “不二阁下说笑了。你亲口承认,可以允许另一半很弱,但不能允许另一半很丑。换言之,只要我是一个美人就行了。”支狩真细细凝视着不二滑如凝脂的脸蛋,对方从魔狱界最诡异凶险的地脉出现,莫非也和域外煞魔之类的魔头脱不了干系? 不二撇撇嘴,冷哼道:“难道我是那种喜欢绣花枕头的魂器?” “你是。”支狩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兴许不二根本就不是什么魂器,而是一股地脉深处的魔念所化?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背心发凉,脸上却不露丝毫痕迹。 不二呆了呆,傲然道:“我的确是,那又如何?” “那我深信自己就是不二阁下苦苦寻找的另一半。”支狩真顾盼自得一笑,不二一脸恶寒地别过脸去。 接下来的几天,支狩真始终与不二共处一室。他一边与不二言语周旋,一边设法套问对方的来历。他既对不二存了戒心,当然不会再去贸然修习有无形&bull;真剑术,只是一味装成悟性愚笨的样子,反引得不二忍不住吐露了不少摄取、蓄养、转换天地万物之气的技巧。 这些技巧偏偏又与三杀种机剑炁的运转法门隐隐相合。 “笃——笃——笃——”舱室外,忽而传来轻缓节奏的敲门声。 支狩真先以精神力探察一番,随后走过去,刚一打开舱门,眼前一阵金光乱冒,千百根纤细的金昙花枝挟着刺耳的锐风声,漫天席卷抽来。 支狩真不躲不挡,镇静地站在原地。金昙花枝“蓬”地从他面前散开,潮水般掠过身体两侧,又纷纷缩回去,露出千惑圭清纯娇媚的小脸。 “你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嘛。”千惑圭双手叉腰,嗲声嗲气地道,一根金昙花枝悄无声息地探出来,卷住舱梁上的萌萌哒,拽进怀里。“看来你对我很放心呀。”她笑眯眯地抚摸着猴精厚软光滑的绒毛,手腕一转,猛地揪了一把。 “我对你从未有过敌意,也不需要防范什么。”支狩真心念发动,萌萌哒从千惑圭怀里挣脱出来,落到他肩头。“你来找我,应该是打算和我合作了?” 千惑圭并未直接答复支狩真的话,眼波四下流转,娇滴滴地道:“你这几天闷在房里,一直都没出去吧?” 支狩真微微颔首,千惑圭神色一沉,冷然道:“船上出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二章 地涡引蛇出洞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千惑圭。 千惑圭凑到支狩真跟前,面对面不足半尺,嘴里呼出的气息又细又热,萦绕着一缕甜腻腻的香味:“你很沉得住气嘛,瞧不出一点吃惊的样子,难怪是将军府的探子出身。” “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就习惯了意外,碰到什么事都不会太吃惊。”支狩真不露痕迹地退后一步,与千惑圭保持距离。他始终对魔女心存忌惮,不会轻信对方所言。何况狡诈狠辣是魔人的本性,欺骗更是家常便饭,以真罗睺对英招的死心塌地,最后还不是照样被无情出卖? 想到英招,魔躯不由自主地一颤,仿佛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伤口混杂着凄厉的痛楚和甜蜜。支狩真下意识地拿出一片螺桑叶,卷起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吐出袅袅烟雾,仔细体会着魔躯生出的纷乱心绪。 御使舱内,潘载义静静望着蠕动的地板**,一具魔人尸体缓缓浮现出来。 “主人,这是蝼烟灵今早发现的魔人尸体。和前几日死去的船客一样,这个魔人也是死在自己的舱室内。”炎母立在尸首边上,神色肃然道。 潘载义眉心的竖纹绽开,天瞳射出一道氤氲光,投落到尸体上。魔人全身上下不见一点伤痕,密布鳞片的大嘴咧开,眼睛眯起,保持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他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显得笑容尤其诡异。 “他的内腑也不曾受伤。”潘载义的天瞳微微转动,目光停留在魔人头颅,“脑子里的魔源受损了。” 霆公纵身一跃,跳上魔尸胸膛,闪着电光的手爪“噗嗤”一声,轻松穿透头顶的天灵盖,将魔源硬生生挖出来。 这枚魔源仅有芝麻大小,比寻常的魔源小了太多,色泽黯淡发灰,表面裂开交错的细纹。霆公瞥了几眼,随手捏了捏,魔源立即碎成了粉沙。“五天死了五个魔人,每天死一个,个个魔源受损,都死在自家的舱室里。”霆公呲牙道,“不用说,定是那个混上船的魔头干的好事!” 炎母不安地道:“也不晓得那个魔头施了什么厉害手段,不但躲过了蝼烟灵的窥察,还能潜入封闭的舱室。” 潘载义袍袖一拂,地板**上接连浮出四具魔人的尸体,都是前几日被杀的船客。为了避免引起船上骚乱,魔人们的尸首被悄悄移送此处,秘而不宣,连骊朱也被瞒在鼓里。 这四具魔尸无不躯体完整,伤痕不显,唯有他们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或嗔目结舌,满脸惊诧;或目光呆滞,神色迷茫;或五官扭曲,暴怒变色...... 潘载义寻思片刻,缓缓说道:“各室舱门除了晶石船票之外,只有御使舱的道阵才能开启。魔头若是施展法术硬闯,必然会引发道阵示警,为我等所察。何况这几个魔人的舱门完好无损,并无外敌侵入的迹象。” 炎母道:“主人的意思是,那个魔头并未进入舱室,隔着舱门就击杀了他们几个?” 潘载义微微颔首:“魔尸的魔源大幅缩小,密布裂痕,应是遭受了某类的精神攻击。他们五个或喜或悲,临死前的情绪尤为高亢激烈,更像是**控了心神所致。那个魔头可能是以庞大强悍的魔念发动攻击,引发他们情绪波动,因为这种波动太过剧烈,完全超出了魔人自身的精神力量,从而使得魔源崩溃,心神重创而亡。” 炎母恍然道:“那个魔头的魔念必然极为强悍,这才扭曲了蝼烟灵的意识,逃过我等监测!”她心神一凛,“主人,这个魔头的魔念高深莫测,若是一心隐藏在船客中,怕是很难找出来。” 霆公厉笑一声,目射凶光:“照俺的意思,干脆全力运转道阵,把船上的魔人一锅端全弄死,包管那个魔头就像秃头上的虱子——藏也藏不住!” “你这老货只晓得蛮干!”炎母瞪了他一眼,嗔道,“这次好几个船客都有些背景,比如那个千惑圭,来自最疯最不要命的旭日军。杀了他们不难,可事后我们这艘黑船休想轻易脱身!” 潘载义沉思半晌,忽而道:“船快到地脉之涡了吧?” 炎母答道:“还有半日就到了。按照惯例,我们会在地脉之涡停靠一日。”地脉之涡是地脉深处的一片秘境,不仅出产各色材异宝,还生活着一些神秘的地脉种族。船客搭乘黑船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可去地脉之涡寻宝,或与当地的地脉族**易。 “停靠一日怎么够呢?”潘载义目光一闪,四具魔躯重新沉入地板**,充为螣衍巨鳅的养分,只留今日的新鲜魔尸横陈身前。他伸手按住魔尸眉心,运转鬼谷秘法——夺胎附魂术,一点神识被他强行分出,缓缓融入魔尸。 魔尸猛地颤动了一下,手臂抖索着撑地,晃晃悠悠坐起身,头顶裂开的洞孔慢慢闭合,呆滞的眼球闪过一丝丝异芒。 “主人这是要引蛇出洞啊。”霆公嘿嘿一笑,目送魔尸站直身躯,一步步走出御使舱。 未过多久,船上所有人都被骊朱告知,为了补偿船客在地脉二层所受的惊吓,黑船将在地脉之涡停靠三日。 “地脉之涡附近的暗流十分湍急,各种凶险层出不穷,黑船停靠一天已经极为不易,何况整整三天?怎么样,我先前说的没错吧?船上一定出了大事!”千惑圭冷笑一声,与支狩真并肩走在甬廊上。不二悬浮半空,足不沾地跟在后方。 临近地脉之涡,魔人纷纷走出舱房,向前舱的甲板汇聚。计都混杂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魔念悄无声息地向众人延伸而去。 支狩真的目光掠过一干魔人,游移不定。千惑圭哼道:“不用数了,船上少了五个魔人的气息,绝对不会错。我的天赋神通最善辨识魔气,魔人只要上过船,就会被金昙花牢牢记住他们的气息。” 此时,潘载义附念的魔尸恰好从甬廊另一头拐出。 千惑圭神色立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三章 追兵突现地涡 千惑圭禁不住呼吸一顿,脚下放慢,眼角的余光紧紧追随魔尸,透出一丝惊疑之色。 支狩真察觉出她的不妥,顺着千惑圭的目光望去,一个身材瘦小、面色枣红的魔人正从她左前方经过,去往甲板的方向。 红脸魔人的修为不过是黄级,但潘载义附身其上,精神力何等敏锐,立即感应到外人的注视,偏过头来。 不等他目光投及,千惑圭旋即脚步一错,向旁横移半丈,闪到甬廊另一边。 红脸魔人的视线恰好被甬壁阻挡,潘载义心念微动,一缕魔念倏而探出,绕过甬廊,不舍不休地锁向千惑圭移动的娇躯。 千惑圭神色再变,身形忽左忽右晃动,带起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残影,甩开追击而来的魔念。紧接着,她陡然加速,往远处奔掠而去。 是千惑圭那个魔女。潘载义迟疑了一下,收回精神力。千惑圭似是对他附身的魔尸有所洞察,难道魔人的死与她有关? 支狩真一声不吭,闷头跟着千惑圭一路疾行。接近舱尾时,千惑圭才停下脚步,轻轻舒了一口气,神色兀自阴晴不定。 “那个红脸魔人有古怪?”支狩真故意问道。 “废话,当然有古怪,他本来应该是具尸体!”千惑圭气哼哼地道,“真是活见鬼了,那个魔人的气息前几天就消失在船上,按理早死了,怎地又突然活过来了?” 支狩真随口道:“或许他有什么天赋神通,可以暂时收敛自己的气息。” 千惑圭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气息湮灭和收敛能一样吗?这个家伙肯定不对劲!一个区区黄级魔人,我不过偷偷瞄了他几眼,就差点被他魔念锁住,他的精神力至少是地级!幸亏我见机早,躲得快……谁?滚出来!”忽而,她眼神一厉,扫过周遭,金昙花枝纷纷钻出掌心,蛇虫一般来回窜动抽打。 支狩真放眼望去,并未见到人影。他还没有凝出神识,只能以精神力大致感应,难以洞察细微。 千惑圭冷哼一声,收起扑空的金昙花枝。刚才一点若有若无的魔念似在窥探她,此刻又诡秘地消失了。她目光四下里一转,拐进前方的货铺。“这次去地脉之涡一定不会太平,得买点东西准备一下。” 支狩真跟进店铺,目光率先落到墙上悬挂的青虹长剑上,逗留了片刻。数件墨绿色的苦蕨衣挂在另一边,标价均超过上万魔源。即便是货铺里最便宜的货色,也要近千魔源,远非他能付得起。 “砰砰!”千惑圭丢出几个鼓囊囊的皮袋子,亮晶晶的魔源“哗啦啦”滚泻出来,乱糟糟地堆满大半个柜台,瞧得蝼烟灵两眼发花。 “是个女土豪啊,要不你求包养吧!”识海里的萌萌哒啧啧叫道。支狩真捏了捏自家干瘪的皮袋,眼睁睁看着千惑圭犹如风卷残云,将店铺内诸多奇异之物一扫而空。 “走!”千惑圭最后拿下一件苦蕨衣,昂首走出店铺。直到两人离开,计都才从隔壁的酒肆悄然步出,一路遥遥追蹑,瞳孔深处邪异的光芒一闪而逝。 前舱的甲板上,业已站满船客,支狩真看到那个红脸魔人也在其中。螣衍巨鳅已开始减速,外面的地脉逐渐呈现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湛蓝色带,顺着暗流缓慢飘荡。朦胧的光亮不时地闪过舷窗,像是一只只神秘奇妙的眼睛,倏地睁开,又倏地合上。 支狩真端详着这些形似眼睛的东西,据传它们是地脉中的一种奇异生灵,只是从不与魔人接触。 “这里就是地脉之涡,也是整个魔狱界地脉唯一有光的地方。”千惑圭站在舷窗前,闪烁不定的光映在她娇俏的小脸上,反衬出难得一见的沉静神色。 支狩真闻言心中一动,试探着道:“我听说中波洲旭日军的宗旨,就是要改变黑暗的魔狱界,让自由的光照耀所有苦难的魔人。”千惑圭极可能出自旭日军,或许有机会利用一下对方的势力。 “你也会对旭日军感兴趣吗?”千惑圭哼道。 “轰!”螣衍巨鳅猛地一震,仿佛穿透了一层肉眼难辨的气膜。舷窗外的光芒骤然大盛,一个庞大无匹的漩涡悬浮在支狩真眼前,不疾不缓地翻转旋动,无数点密集的光焰从中喷溅而出,犹如璀璨生灭的星雨。 黑船缓缓靠向漩涡,支狩真骇然望见,四周围已经停靠了十多艘奇形怪状的巨船,大批魔人鱼贯而出。 “常会有魔人坐船来地脉之涡寻宝。”千惑圭转过脸来,笑嘻嘻地瞧着支狩真,“可最多也就是两三艘船而已。” 支狩真心头一沉,预感不妙。 “这一次来的船实在是太多了。”千惑圭眨了眨清纯的美目,“让我猜一猜,他们会不会是收到消息,特意来找你的呢?” 支狩真脑中念头急转,如果这些魔人为他而来,就意味着英招彻底出卖了自己。每一个黑船的停靠点,此刻必然都守候着无数魔人,对他追杀堵截,围成无法逃脱的大网。思及此点,一股绝望暴戾的情绪冲上魔躯心头,手爪不由自主地举起,恶狠狠地砸在舷窗上。 “冷静点嘛,真罗睺!”千惑圭好整以暇地取出苦蕨衣,在他眼前晃了晃,“有我帮你的话,兴许可以逃掉呢?这里可是魔念混乱动荡的地脉之涡啊。” 支狩真双目嗜血,咬牙切齿地瞪着千惑圭,似要将她活活吞***神却保持着出奇的冷静:“千惑圭,开出你的条件。” 千惑圭伸出香舌,舔了舔烈焰般的红唇:“你可要想清楚哦!” 黑船微微一晃,慢悠悠地停下来,螣衍巨鳅的巨口正要张开。 “说吧,你想要什么?我手里真的没什么狗屁的密钥!”支狩真看了一眼舷窗外,黑船似也察觉到了异常,又开始沿着地脉的暗流徐徐滑行,拉开与其余船只的距离。 甲板上的魔人们急不可耐地大呼小叫,催促起来。 “人家要你张开嘴,不许反抗!”千惑圭撅起娇唇,噗嗤一笑,向支狩真伸出手,露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魔物。魔物形似蛤蟆,长有六肢六蹼,布满花纹的白肚皮鼓胀如圆球。它一动不动地趴在千惑圭掌心,鲜红的水泡眼紧闭,仿佛长眠不醒。 从魔躯的记忆里,支狩真得知这种罕见的魔物名叫儡蟾,专被用来控制人心,防止背叛。 “你可真是早有准备啊。”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千惑圭,刹那间,心头霍然明朗。 魔女将儡蟾递过来,笑靥娇艳如花,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冷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四章 不虞自投縠中 两人四目对视,支狩真盯着千惑圭清澈无邪的大眼睛,陡然目光一厉,冷不防地低喝一声:“英招!” “什么?”千惑圭一脸错愕,“英招是什么?不会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吧?真罗睺,你大祸临头,竟然还惦记一个女人,真是太过分了,难道人家不够美么?”她委屈地撅着嘴,浓密的睫毛像翅膀轻盈地一扑一闪。 “认错人了。”支狩真不为所动地移开目光,注视着舷窗外一艘艘庞大狰狞的兽形船。停泊的各类巨船装有粗长锋利的撞角,烙刻着千奇百怪的图案,皆为各自所属军阀势力的标志。 支狩真颇为怀疑,千惑圭登上黑船,一开始就是为了接近自己,加以控制,而今这一切都是对方事先谋划好的。 他自幼在族中饱受欺侮,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否则怎会这么巧,千惑圭手上刚好有一只可以控制人心的儡蟾? 他这样的性子从不相信巧合。 当真如此的话,千惑圭与英招必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瓜葛,才会第一时间晓得自己藏身黑船。自家舱房床底的一叠螺桑叶,说不定便是英招让千惑圭放的。 所以他故意叫出英招的名字,试探千惑圭的反应,可惜魔女装疯卖傻,不露出一丝端倪。但他相信,千惑圭绝非瞧起来那么简单,嗜杀变态可能只是魔女伪装出来的一面。 “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对自由军有什么用?”支狩真再次试探道,随手卷起一片螺桑叶,点燃了深吸几口。虽然形势险急,但他在魔女面前的言行举止不急不乱。哪怕最后服下儡蟾,他也不能一味陷入被动,任由千惑圭拿捏。 “真罗睺,追杀你的人都逼到了门口,你问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千惑圭不耐烦地抬脚踢了踢舷窗。 “就算你帮我,能应付外面那么多追兵么?”支狩真打量着外面两艘并列的蛇形巨船,船头撞角为醒目的黑红色螺旋角,以烈焰、浓烟交缠的图纹为饰,正是来自南瞻洲的魔里青将军府。 根据魔躯的记忆,整个将军府也只有两艘可以穿行地脉的船,此次可谓倾巢而出。 “放心啦,人家当然有办法啦,怎么会舍得你去死呢。”千惑圭撒娇般地一跺脚,“真罗睺,你在南瞻洲将军府的魔尉里,也算是出了名的好手,难道不知道当断则断吗?蠢货,这是你最后活命的机会!”她的眼睛眯起来,像是透着寒光的薄刀片,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黑船微微震颤,又一次停下来,泊靠在地脉之涡的斜后方,与其他巨船拉开百余丈的距离。 “我就怕生不如死。”支狩真仍未伸手去拿儡蟾。其实服下此物,对他并无甚干系。毕竟这具魔躯并非他的本体,而识海中的八翅金蝉天生压制虫豸之类的异物,一旦苏醒,巫灵会把寄生体内的儡蟾吞噬,充作成长的食料。 况且儡蟾一旦进入肉身,也会逐渐溶化在血肉里,仅有三年可活。 但他不会轻易答应千惑圭,否则她觉得自己容易屈服,难保不会得寸进尺。 螣衍巨鳅的巨口开始颤动,甲板上的魔人们纷纷涌向出口,潘载义附身的红脸魔人、计都也混在人群里。 计都半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如毒蛇探出滑腻的蛇信,阴恻恻地扫过周围。找不出真罗睺也没什么关系,杀光所有的船客就好了,地脉之涡正是最方便下手的地方。 “真罗睺!天下之大,除了我们旭日军,你已经无路可走。”千惑圭作势要收起儡蟾,“算了,你真想死,不如死在我手里,至少还能帮我捞一笔赏金!” 旭日军!支狩真目光一闪,连忙拦住千惑圭:“你果然是旭日军的人!” 千惑圭撇撇嘴:“别装得像个傻鸟一样。要不是你晓得我有旭日军的关系,你会在船上出手帮我?既然你想抱我的大腿,嘻嘻,人家就给你这个机会喽!” 螣衍巨鳅的巨口不住张开,舱门开启,魔人一窝蜂地冲了出去。 “好,我可以为旭日军出力,但不代表把命卖给你们。要不然,我宁可和魔里青拼个你死我活!”支狩真一把抓住儡蟾,送到嘴边,呼出的气一触及它,儡蟾立即睁开眼,轻巧跃起,从口中窜入体内。 支狩真喉头猛地一凉,未过多久,胸口一阵隐隐发麻,似有异物触碰,随后再也不曾感到异样。 “这才对嘛。”千惑圭顺手将苦蕨衣丢给他,自顾自走向舱门。 “只有这个?”支狩真愕然瞧着手里的苦蕨衣,凭借一件防止魔念入侵的宝物,就能助他杀出重围? “那你还想要什么?”千惑圭扭过头,一脸迷糊地看着支狩真,而后恍然醒悟,“哦,我差点忘了!” 支狩真看着她舞姿般地旋过身,俏立在舱口,外面投进来的光束如此耀眼,照得她整个人发着光。 “我心旭日,我心自由。”她向支狩真举起手,灿烂的光斑仿佛在纤细白嫩的指尖跳跃,像一个不可琢磨的精灵。 “真罗睺,欢迎加入旭日军。” “这算什么?” “这是我们对光明的向往。”千惑圭答道。 支狩真目瞪口呆地看着千惑圭招招手,敏捷地走出黑船。这一刻,他分不清眼前的魔女究竟是在随口做戏,还是认真而坚定地说出自由军的誓言。 出乎意料的是,他发现其余船只的魔人并未围过来,他们聚结整队,纷纷冲入喷溅着光焰的巨大漩涡,完全无视了黑船。 支狩真心头浮出一丝不详的预感,他迟疑地走出舱门,体内的魔气立刻一片混乱,仿佛被漩涡影响,魔气不受控制地旋转起来,整个人随之失去平衡,跌跌撞撞了几十步,才勉强稳住疯转的魔气。 几个魔人不怀好意地瞥向支狩真,显然这是个对地脉之涡一无所知的菜鸟,最容易下手打劫,何况他身上还披着价值不菲的苦蕨衣。 “赶紧走,听说这次地脉之涡里新长出了一块秘境!” “东胜洲将军府的人来了,小心这帮混蛋黑吃黑!” “是新秘境啊,快点下手,我们要大捞一笔!” 附近魔人躁动的声音纷纷传入耳中,支狩真仔细听了片刻,神色微变,他居然被千惑圭耍了! 这些船根本不是来抓捕真罗睺的。 分明是地脉之涡生出了一片秘境,各方魔人势力收到消息,特意汇聚而来。 千惑圭巧妙借此,误导了自己,诱逼他上了旭日军这艘贼船。 不过真罗睺区区一个黄级魔人,旭日军又需要他做什么呢? 支狩真犹在沉思,突然间,疾风尖啸,黑压压的利爪从后方袭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五章 星空棋盘异变 利爪逼近的速度其实不算快。 受到地脉之涡的影响,此处魔气运转紊乱,动手十分不便。即使强行催发魔气,攻击的速度、角度也会出现偏离,招式更无法加以变化。 但袭来的利爪实在太大,足足有磨盘大小,巨影笼罩住支狩真大半个身躯,裹挟而来的气流压得人呼吸都困难。 支狩真竭力控住体内动荡不安的魔气,侧转身躯,勉强让过这一爪。但爪尖仍然擦过肩头,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冲击力带得他身形踉跄,险些向旁跌倒。 血腥气立即吸引了附近的魔人,他们目光叵测,杀气腾腾地围过来。一旦支狩真露出疲势,必然被他们当作猎物击杀。 偷袭的魔人一抓落空,自己也不好过。地脉之涡周围并不适宜打斗,他强行出手,体内魔气混乱地激荡起来,身体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扑,从支狩真身畔堪堪擦过。 魔人个头矮小,魔力仅是黄级初阶,唯有两只巨岩般的手掌坚厚硬实,生满粗糙的石质纹理。即便他攻击时魔力紊乱,路线偏差,仍能借助大如磨盘的巨手命中目标。 支狩真手臂探出,反手一抓,凌厉扣向魔人头顶。这一抓出手,时机拿捏精准,恰好是魔人收势不住,与他比肩而过的一刻。 这一抓也只是起手式,紧接着是后续的一扣、一掀,三式顺势衔接,形成连环杀招,一口气可将敌人的天灵盖掀开。 这记杀着虽然简单,却狠辣迅烈,可谓千锤百炼,是真罗睺历经无数次浴血生死而得,本应该万无一失。 但支狩真一发力,魔气立即被地脉之涡搞乱,劲气不自禁地一偏,出手的路线也被带歪,蓄含的魔气变得一片杂乱。 支狩真心知不妙,势在必得的指尖从魔人头皮擦过,滑向额头,后续的一扣、一掀无从施展。同时,识海中的太上心镜将四周的动向映照其上:几个逼近的魔人蠢蠢欲动,意欲落井下石。他若是一直被动挨打,定遭弱肉强食的魔人群起围杀。 支狩真的手指肌肉顷刻放软,顺着魔人额头滑下,临近眼角。 这一滑柔软无力,魔人又保持着前扑的势头,手指与额角相触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支狩真的中指倏而屈起,猝然一弹。“噗嗤!”指尖又快又准,戳入魔人左眼。这一记变化犹如羚羊挂角,转换突兀难测,即便是负手傲立的不二也侧目了一下。 眼汁飞溅,支狩真并未运转魔力,单靠手指的力量,顺势一勾,将柔软的眼珠硬生生挖了出来。魔人痛得大声惨叫,两只巨爪胡乱向支狩真扫去。其余的魔人顿时被震慑住,犹豫不前。 支狩真不退反进,跨步欺至魔人怀里,在对方巨掌扫来之前,中指、食指扣住挖出的眼珠,猛地一弹。“啪!”眼珠准确击中魔人右眼! 魔人被打得眼珠生疼,眼前金星乱冒,一时什么都瞧不见,不由惊慌失措,体内魔气也为之一乱,扫至的巨掌软绵绵地落在支狩真后背,失去了力道。 支狩真闪电般探手抓出,一戳、一扣、一勾,魔人狂吼一声,转身狂奔而逃,他的右眼珠被整个挖出,只留下渗血的空洞洞眼眶。 围近的魔人们瞧了瞧支狩真,立刻改换目标,一窝蜂地追着瞎眼魔人而去。 支狩真暗暗舒了一口气,走向地脉之涡。越是靠近庞大璀璨的漩涡,体内的魔气越是杂乱,像抽疯似地频频转动,时快时慢。支狩真往往要原地调整片刻,才能继续走动。而且地脉处处暗流涌动,像是凭空生出无数只推搡的手,极易令身体失去平衡。 好在支狩真天资极高,很快摸索出一点规律,掌握了些许运转魔气的小窍门。他的动作一点点恢复正常,也能令魔气逐渐适应地脉之涡的旋转,释放出两、三成的威力。 他循着前方望去,一个个魔人冲进地脉之涡,消失不见,千惑圭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支狩真留心到,仍有两个同船的船客在附近逗留不去。一个正是千惑圭怀疑的红脸魔人,另一个肤色淡黄,四肢修长,目光低垂似游移不定。 计都的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支狩真,刚才他本想利用对方和魔人缠斗的机会,趁势下手。一来支狩真结束战斗太快,他来不及插手;二来,黑船主人既然让蝼烟灵监测全船,显然察出不妥。他还是稍作隐忍,等进入地脉之涡,再大开杀戒。 支狩真一步步走到地脉之涡跟前,千万点喷溅的光焰在他视野中不断闪掠,仿佛火树金花绽放,星瀑银河倾泻,无数鱼龙曼舞,跃出千姿百态的轨迹。 面对这天地所生,恢宏瑰丽的奇景,支狩真不由得屏住呼吸,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动。 或许有一天,他会死,千惑圭会死,来的魔人也都会死,可这天地的气象不会死,会无止无尽地发光、发亮…… 他久久注视着地脉之涡,像是与一只璀璨的眼睛对视。蓦地,支狩真的识海轰然巨震,星空棋盘霎时斗转星移,自行变幻,似与眼前旋转翻绕的地脉之涡相互契合,遥相呼应,绽放出千变万化的虚空气象。 支狩真忍不住心头一惊,识海里的三十六颗星辰竟以地脉之涡转动的节奏,不断升落沉浮。双方生生灭灭,丝丝相扣,犹如一呼一吸般自然和谐。 莫非这里也与庄梦有干系?支狩真还来不及多想,“轰!”眼前骤然光芒大盛,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枚枚闪耀的流星从地脉之涡内喷出,连续不断投入识海,化作星空棋盘中的星辰…… 一时之间,他的识海疯狂震荡,无数星光窜跃,掀起一重重惊涛骇浪。 后方的计都禁不住一愕,他正紧紧盯牢支狩真的一举一动。对方明明停在地脉之涡面前,没有冲进去,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倒像是被地脉之涡一口吞了进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六章 魔物碎脸再生 “轰隆隆!” 识海里,星光激射,天翻地覆,萌萌哒早被震得天昏地暗,踉跄一头栽倒,昏迷过去。 支狩真只觉双耳轰鸣,似千万道霹雳轮番冲击,精神力一次次疯狂波动,脑袋仿佛膨胀得要炸开。 而他的身体则刚好相反,深深没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四周围无声无息,无边无际,透不出一丝微弱的光线,黑得深沉而绝望。他什么都瞧不见,没有魔人,没有地涡生灵、秘境,连不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支狩真叫唤了几声,声音像烟一样飘飘荡荡地传了出去,慢慢减弱,没有任何回音,像是消失在远方不可测的深洞里。 不过他体内的魔气恢复了正常,但也意味着,此地变成了一个杀戮场,魔人可以肆无忌惮地相互残杀。 支狩真强忍住识海的不适,试图辨别方位。四面八方看起来完全一样,一样的单调又荒凉,仿佛陷入了虚虚无无的深渊,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下一刻,支狩真的身躯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被一道道无形的洪流卷起,涌向不可知之处。千万重细小的暗流在脚下涌动,如同庞大黑暗的潮汐。 “轰!轰!轰!”无数魔念沿着黑暗的潮汐漫过来,像无尽的海水夹带着盐粒。这些魔念纷纷乱乱,杂七杂八,有的狂暴,有的奇诡,有的阴森,有的充满诱惑……前仆后继地冲向支狩真的识海。 换作往常,这些魔念最多生出种种幻象,动摇支狩真的心志,绝不可能破坏他的识海。如今却成了火上浇油,识海被冲击得动荡不朽,渐渐裂开了隐约的细缝,要被魔念趁隙钻进来。 而星斗大阵正与地脉之涡投入的星光激烈碰撞,星光交击纵横,飞驰如电,仿佛无数刀剑格斗,光芒如雨似瀑喷溅,根本无暇应付入侵的魔念。 突然间,一缕缕微妙的波动从支狩真身上的苦蕨衣散发,将魔念纷纷驱散。这件宝物果然物有所值,不仅稳稳挡住了魔念侵袭,还不时透出一阵阵清苦的灵异气息,安抚他狂躁的精神力。 支狩真稍稍缓解过来,便望见黑暗深处忽地一闪,一个惨碧色的光点幽幽亮起,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游曳而来,由远至近。 微弱的碧光下,它的轮廓从黑暗的潮汐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奇特的魔物,有点像人间道的鲛人,同样人脸鱼身,然而模样丑陋得多。 支狩真逐渐瞧清了它的样子:头类似鱼的三角状,结着稀稀拉拉的小肉瘤。身躯呈灰黑色的流线型,像半丈长的大鱼,软绵多肉,但滑腻无鳞,没有鱼鳍。 最可怖的是它的脸,向前突出,由无数张破碎的小脸拼凑而成,像一块打满了补丁的破布,缀着密密麻麻的碎眼、碎鼻、碎嘴……还沾满了花花绿绿的黏液,不停地滴淌、拉丝。 碧光源自它的头顶心,其上长着一根形如蜡烛的竖角,颜色鲜红如血,角尖闪烁着一丁点微光,不时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一簇烛焰在燃烧。 支狩真一边压制神识不适,一边盯紧人鱼魔物,体内的魔气暗中运转,蓄势待发。 “呵呵呵……”魔物摇着鱼尾接近,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声,像尖锐的牙齿相互摩擦的声音,“来啦!这次我运气好,终于能吃个饱啦!”无数张破碎的小脸蠕动,其中一张迅速扩大,将其它小脸纷纷挤到边上。它腰背一弓,一个猛子窜到支狩真跟前,张开獠牙,嘴里发出臭烘烘的腌咸鱼味。 不待魔物发难,支狩真闪身扑近,断魄指! 他一出手就是真罗睺压箱底的绝杀。身处异地,凶险未卜,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人鱼魔物吃惊地瞪着他,神情出现了一刹那的呆滞。“咔嚓!”整只鱼头被支狩真一手插破,魔气迸发之下,碎肉飞溅,人脸溃不成形。 然而下一刻,碎块快速蠕动,重新拼凑成形,许多小碎脸争先恐后地向前挤。 “都滚开,让老子来!”一张小碎脸冲到最前面,不住扩大,对支狩真穷凶恶极地叱骂,“你这头蠢货,难道第一次来老子的地盘?懂不懂规矩?小心老子干你噢!” 支狩真微微一愕,手臂探出,断魄指! 鱼头再次炸开、重组,无数张小碎脸挤挤攘攘,大呼小叫。 “咳咳咳,关爱老人,孝敬长者,还是要让老人家先来。要谨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然你们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哦……”一张老脸左挤右扭,好不容易钻出重围,一边连连干咳,一边唠唠叨叨。它像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半秃的眉毛耷拉着,干瘪的嘴角下弯,一副凄凄惨惨的苦相。 老头子甫一占据鱼头,连忙对支狩真摇摇尾巴:“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要做个有修养、有礼仪、有学识、有耐心的魔人!忆往昔岁月,我也曾经杀魔如麻……” 支狩真警觉地与它保持距离,人鱼魔物显然极难击毙,也不清楚这些小碎脸哪一个才是魔物的主体。不过瞧它的样子,似乎并无敌意,自己暂时没必要动手。 “一杀魔成千古恨,再回头已鱼人身。小伙子,不要动不动就起杀心。要晓得,你如果杀了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走出这里,只能一辈子失陷下去……”老头子长吁短叹了几番,接着感慨了一下人生无常,命运多舛,又说起最近地脉之涡的天气,湿冷暗流太多,它的颈椎又泛病了。 这一次,支狩真再未动手,耐心聆听魔物的唠叨。既然对方愿意和气交谈,他也可以借助这个机会,向对方了解地脉之涡的秘境细节。 他从老头子的言辞推测,对方似乎并非土生土长的魔狱界生灵,谈及的俚语、口头禅更像是人间道的东西。 过了好半天,其余的小碎脸忍不住闭上眼睛,打起瞌睡,实在受不了老头子的废话。 支狩真也不插嘴催促,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同时暗运太上心镜注的法门,竭力缓解识海的震荡。 老头子又废话了半天,才慢悠悠地问道:“小伙子,你是头一回来地脉之涡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七章 烛焰汲血指路 “的确如此,正要请教老丈。”支狩真态度谦恭,言辞有礼,和先前的一言不发狠下杀手,简直判若两人。 “孺子可教啊。这个世道,翻脸像翻书一样快的人才活得久。”老头子笑嘻嘻地瞧了瞧他,解释道,“这一块地方,算是地脉之涡入口的秘境,被称之为‘幽门喉笼’。” “此地甚为奇妙。你以为四周围一片黑暗,其实不然,只是你的眼睛抓不到这里的光线。” “当你什么都看不见时,这里就是一个黑暗的牢笼,哪怕走上一辈子,你都永远走不到尽头。当你看得见时,这里道路有序,景物分明,清晰通向地脉之涡更深处的秘境。” “传说天地间有一种法则:‘我见即在,我不见即不在。’你眼里没有幽门喉笼,它就不存在。反之,它也会因你的注视,而在刹那间生出来……” 老头子又罗哩罗嗦地讲了半天,支狩真沉吟片刻,问道:“敢问老丈,在下要如何才能看见?” 老头子甩了甩鱼尾,指向自己头顶上的“蜡烛”,慢吞吞地道:“这是我们的角烛,能在幽门喉笼畅通无阻。只要它的光焰再亮一些,你就能瞧出个大概了。” 支狩真仔细观察那点碧光,光焰有点阴冷,飘忽不定,仿佛轻轻一吹,就会熄灭。 “只要一点点魔人的血,就能让角烛亮起来。”老头子凑近支狩真,一个劲“嘿嘿”地笑,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颤动着碧光,显得尤其诡异。 支狩真并未被它吓倒,反而想起蝼烟灵小七所述的“和地脉种族交易”之言,既然是交易,就不应是杀人越货、强买强卖之类。他斟酌了一会儿,道:“还请老丈有话直说。” “嘿嘿,这次老朽总算能打打牙祭了。”老头子咂巴着嘴,欢喜地摇了摇鱼尾,向支狩真埋下脑袋,“小伙子先坐上来吧。” 支狩真一跃翻上鱼背,按照对方所嘱,划破自己的手腕,任由伤口的血滴在角烛上。 “呲——”的一声响,碧光大盛,吸了血的烛焰当即膨胀,变得大如灯笼,将四周照得一清二楚。 支狩真望见自己置身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奇异河流里,河水是晚霞的绯红色,朦朦倒映着一团团云霞状的阴影,变幻不定。 水面上漂浮着一枚枚大如扁舟的玉质叶片,玉叶五色斑斓,光润澄透,似抹了一层又亮又滑的油,散发出兰芝般的清香。支狩真吸了几口,顿觉心旷神怡,识海的痛楚也缓解了一、两分。 他转过头,看到不二站在身旁的一枚玉叶上,百无聊赖地抖着腿,哈欠连天。不二撞见支狩真投来的目光,立刻冷哼一声,腰腿绷直如剑,负手傲然望天。 支狩真笑了笑,伸手抚过玉叶,叶子触手冰凉,脉络的纹路无不流畅而繁妙,极像是契合天地自然的武、术妙招。支狩真瞧了一会儿,禁不住潜心推衍,与己身剑招对照,竟然颇有感悟。 老头子驮着支狩真缓缓游过玉叶,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他枯槁的老脸已经添了几丝血色,皮肤也逐渐饱满,像吸足了血的蚊子。“小心水里的云霞影子,这玩意儿邪门得紧。”他摇了摇角烛,提醒道,“有的魔人就是一直盯着它们看,最后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消失了?”支狩真奇道,他无意中看了几眼,魔躯马上像打了鸡血一般,变得精力弥漫,力大无穷。 “谁也不晓得那些魔人到底去了哪里,反正地脉之涡里再也找不到了。”老头子嘿然道,“谁也搞不清云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过这里波动的魔念都是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支狩真注视着水里的云霞阴影,未过多久,他心头莫名一悸,本能地感到云影生出了一丝奇诡的变化,仿佛多出了一双眼睛,与自己对视。 云影开始蠕动,一点点幻化成人形,勾勒出身躯、脸部的轮廓,依稀与支狩真有几分相似……支狩真立即移开目光,不去再看。 好像很熟悉的感觉……不二俯视着奇诡变化的云影,若有所思。 一路行去,漂浮的玉叶愈来愈密集,叶脉的纹路也愈加玄奇。尤其是玉叶之间摇动碰触,叶脉纹路也随之生变。就像施展到极致的招式,眼看耗尽,陡然柳暗花明,生出一种更新更妙的衍变。 支狩真专注地察看了一阵子,居然对剑术变化有了不小的进益。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前方的玉叶内渗出来,飘到半空,聚成氤氲的烟雾,凝而不散。 玉烟!支狩真神色微变,差点要失声喊出来。 这些轻烟以乳白色为主,透出一丝丝的纯青光泽,正是修士最推崇的顶级宝材——玉烟! 无论是道门还是门阀的修士,通常会以玉核、玉髓、玉液等罕见的宝材辅助修炼,它们是玉矿的精华,蕴含天然清气,杂质甚少,堪称修炼的宝贵资源。 云荒四国中,能产出玉核、玉髓之类的玉矿大多掌控在门阀世家。而在整个八荒,羽族占据了最大最丰富的玉矿。 玉烟虽然也名为玉,但与玉核、玉髓之类迥然不同。它们是由修士或天地灵怪的尸体所生,唯有炼至合道顶端,即将破碎虚空的修士、灵怪,尸体才会生出玉烟。 玉烟极其罕见,即将破碎虚空的修士几乎无敌当世,陨落的可能太低。玉烟是他们的精华所生,所以灵性十足,是修炼精神力的无上珍品,也只有道门的核心机构玉真会,尚有几瓶玉烟珍藏。 支狩真毫不犹豫,敞开口鼻,风卷残云一般大肆吸入玉烟。他的星空识海本已受损,玉烟渗入之后,随即将裂开的精神缝隙一一弥合…… 吸入玉烟的同一刻,支狩真手腕失血的速度骤然加快。角烛像张开了贪婪的牙齿,咬住伤口,主动吸取他的鲜血。 烛焰再次暴涨一倍,光芒更为炽亮。 “舒坦啊,好久没这么精神抖擞喽。”老头子满足地吸了口气,红光满面,皱纹舒展,仿佛吃了大补药一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八章 金枝方士符籽 “这也算是交易么?” 支狩真瞧了瞧自己苍白失血的手腕,皮肤变得干巴巴的,起了褶子,肌肉也萎缩了一点,暴出明显的青筋。反观老头子,不仅变得容光焕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几分。 好在支狩真并未感到什么不适,反而因为大量汲取玉烟,识海大为好转。无论是原先的星斗大阵,还是地涡投来的星辰,全都开始主动吸收玉烟,暂时“罢战”。 他的太上心镜注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也双双收益。太上心镜注借助玉烟,几近小成,精神力刷去了不少杂质,变得更为洗练。虚极钉胎魂魄禁同样因为玉烟的辅助,突破了一百周天的运转。 “生灵这辈子,哪一刻不是在做交易呢?用自己的力量去交易魔源,用血和命去交易修炼,用天真去交易残忍和无情。”烛光照得老头子的眼珠子亮得吓人,“你们魔人来这里,无非也是为了与地涡的种族交易。交易么,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这是天地守恒的法则。想要动粗是不行的,只会得不偿失。” 支狩真心中一动:“先前我一时错手,误杀了老丈的同伴……不知有无后患?” “当然有了。”老头子转过头,目光投向支狩真的手臂,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支狩真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手肘上长了十来个小肉瘤,紫里透红,连成一串,像结满小葡萄的藤枝。 老头子摆了摆脑袋:“亏你收手得早,要是再多杀几个,这东西会爬满全身,一点点腐蚀你的血肉,直到把你变成我们中的一个。不过那也不错,换个躯壳,兴许你更快活!” “此地的种族莫非有一部分是由魔人异变?”支狩真奇道,他扯了一下小肉瘤,竟然颇为疼痛,肉瘤的另一头扎进皮肤,根部是丝丝缕缕的棉絮状。他利爪一挥,强行割断肉瘤,血溅出来,但残损的瘤根仍旧嵌在里面,难以彻底清除。 老头子笑而不答。 “故弄玄虚!”不二突然冷笑,“这些地涡之族一旦死亡,会释放无色无味的秽气。你沾了这种秽气,受其侵染,自会变异得和他们一样。” 他不屑一顾地道:“若本座出手,区区癣疥之疾,何足挂齿?”随手一指支狩真,那些残存的瘤根齐齐化作一缕缕紫烟,飘离出来,在空中凝成一束剑形的烟。 不二手指轻勾,“噗”的一声轻响,剑烟激射而出,将水面上的玉叶击得粉碎。“你已经够丑了,再长出恶心的肉瘤,我会吐的。”不二嫌弃地看了一眼支狩真,手臂内的瘤根消失了,创口的血也很快止住,只留下一粒粒麻子般的浅坑。 “小伙子有两手嘛!”老头子吃了一惊,他瞧不见不二,还以为支狩真自行驱除了肉瘤。“可惜了,我还想和你交易割瘤的法子哩。”老头子遗憾地摇摇尾巴,驮着支狩真一路前游。 玉烟渐渐稀薄,再到后来,连一丝一缕都不可得,水面上的玉叶也越来越少。支狩真的目光越向河流之外,两岸始终笼罩在沉沉混混的黑暗里,什么都瞧不见,仿佛一幅刚刚拉开卷轴的画,只露出其中一角,尚未窥得全景。 “河外面是什么?”支狩真问道,“幽门喉笼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大吧?” “生灵总是这么贪心!”老头子发出奇诡的笑声,“想要看得更多,当然要满足你!” 烛焰又一次绽开,角烛飞快燃烧,冉冉升起一朵蘑菇状的巨型光环,光芒亮得晃眼。河岸边的黑暗像被撕开的幕布,随着烛光向外不住翻卷。 支狩真的血急速流逝,不断被角烛吸噬,但他无暇顾及,两岸金光灿灿的茂密树枝扑入眼帘。金枝似从虚空探伸而来,无根交错,华美璀璨,光芒流烁不定。 枝头处,偶尔杂生着一串串金色的葡萄,葡萄表面生有一缕缕暗金色的美妙花纹,与道门的符箓颇为相似,但比道门符箓少了几分复杂繁密,多出了一丝自然的野趣。 这是方士的符籽!支狩真心头一跳,毫不迟疑地催动老头子上前,伸手摘向金葡萄。 八荒天地的符箓一道,最早诞生于巫族,叫做巫符。巫符以巫族最古老的鸟鱼文字为基础,嵌以各种星图,主要用来缚鬼、请神。 后来人族崛起,人类的方士以阴阳五行为基础,将巫符改造成蕴含术数的符,称为方士符。当年的方士以方士符为修仙之道,在体内种下本命符籽,壮大修炼,方士的道又称作方仙道。一旦方士死亡,本命符籽也随其灰飞烟灭,唯有即将飞升的方士,本命符籽不灭,哪怕死亡也不会消散。 “玉叶生玉烟,金枝结金珠。”不二凝视着金枝玉叶,微微蹙眉,心中一下子浮出许多被遗忘的画面,却又迅速沉下去,重新模糊起来。 支狩真抓住一串方士符籽,用力一拽,塞进嘴里。符籽没什么味道,就像吞吃了一个空气泡,但刹那间,一些关于方士符箓的窍要犹如醍醐灌顶,汹涌冲入支狩真的脑海……短短十来息,他就像修行方仙道经年,对最核心的方士符了如指掌。 失去了符籽的金枝随即失去光泽,变得干枯如裂,被支狩真轻轻一触,碎成了屑。 烛焰的光亮又一次放大,角烛爆出刺眼的烛花,一滴血红色的烛泪滚落下来。老头子眉开眼笑,舌头唰地卷出,接住异香扑鼻的烛泪,吃得啧啧有声。 支狩真的血飞速流失,脸色更显苍白。他迟疑了一会儿,又折下几串符籽,迅速吞下。 符箓一道,方士符可谓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它既发扬了巫符,又为道门符箓奠定了基础。后来方士没落,道门大兴,最终将方士符融入道家奥义,改成以祈使、敕令为主的道门符箓。 方士原始的符箓之道早已失传,世上只有王子乔一人得其真传。支狩真力求掌握方士符,一来可以更透彻地理解巫符、巫咒,二来可以防范王子乔,三来可以借此一窥道门奥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九章 寻弑魔人借光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方士符的诸多奥妙源源不断地被支狩真汲取、领会、贯通,蕴藏的各种阴阳、五行、行气、术数、医卜、星相秘诀一一清晰闪过支狩真的脑海。 其中,吐纳、行气、炼金、炼药都与道门修行一脉相承,术数更是道门变化之术的源头。 这等于为支狩真打下了最扎实的道门根基。 而医卜一道,与巫族密不可分。至于符箓、星相、召神、劾鬼等等,巫族、方士、道门均有涉猎,只是三者认知的角度不同。 例如如何对待天地间的鬼神之灵:巫族擅长与鬼神之灵相通,双方精神融合,最终臻至“神我合一”的无上境界。 巫灵即由此而来。 方士更喜欢与鬼神之灵做交易,从中捞取灵药之类的好处,所以方士认为“神是神,我是我。”双方泾渭分明,互不侵犯。 至今,民间还流传着许多方士戏耍鬼神,巧取长生不老药的故事。 道门干脆将鬼神之灵拘役,由己代表上苍,行使役鬼驱神的权力,所以道门讲究的是“天人合一”。修士替天行道,一声敕令,各种鬼神必须领命拜服。 又比如星象,巫族将天上的星图绘进符箓,取其最原始的奥义。方士观星占卜,从星辰的变化预测人事的生老病死,成败兴衰。道门则将星象一道推衍成顶尖的道术,吐纳星辰气光,主攻杀伐变幻。 虽然巫族、方士、道门三者“道不同”,但支狩真从方士符籽的奥理中,窥出三者的术法相互渗透,藕断丝连,从中触类旁通,明悟许多修炼妙理。 他对剑术、祝由咒术、太上心镜注的理解也随之突飞猛进。 识海陡然再次生变。 四十八颗星辰仿佛汲取了星象之妙,开始升落起伏,旋转互换,不停顿地交织出一幅幅繁妙的星斗阵势。地涡星辰受此感应,同样明灭腾挪,生出了一丝异的变化。 剧烈冲突的识海似乎有了好转之势。 可惜支狩真服食的方士符籽有限,关于星象的秘诀更少,识海星空的异变只持续了短短一刻,就逐渐势竭,难以为继下去。 支狩真禁不住伸向前方的金枝,又摘下一串金葡萄,往嘴里塞去。 五花八门的方术大肆灌入脑海,个中一点星象之术被他吸收,重新推动识海星空的变化。唯一不妙的是他手腕上血管暴绽,血如泉涌,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光靠你身上这点血,可远远不够用啊。”老头子游向密结金葡萄的枝丛深处,扭头瞧了瞧支狩真,语气里夹杂着一**惑,“幽门喉笼里的好东西多的是,怎么办呢?” “光靠我自己的血,当然不够。不过,这里肯定不会只有我一个魔人吧?”支狩真目光一闪,越过重重金枝丛。烛光外还是黑压压的一片,望不见尽头,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景异宝。 他的识海变化正值****,想要大量服食方士符籽,就要源源不绝的魔人血肉供应角烛。 老头子看着支狩真笑起来,笑容说不出的邪异:“你想的没错,其他魔人的血一样管用。” “其他魔人在哪里?我要看到他们。”角烛刺眼的光芒下,支狩真的脸显得越发惨白,嘴唇**一丝血色,皮肤也生出细密的皱纹。但他语声高亢,瞳孔里蹿动着灼亮的烛光。连续不断地失血,他精神上反而更亢奋,魔性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 “嘿嘿,我见过很多贪心的魔人,但像你这么贪的魔人并不多。”老头子盯着支狩真看了一眼,绝大多数魔人都注重肉身,不敢过多失血,只有极少的亡命之徒才会像支狩真这样疯狂。 “我越贪,你越能捞到好处,不是吗?”支狩真拍了拍老头子逐渐饱满的额头。 老头子仰头大笑起来,随着刺耳的笑声,角烛的光焰轰然暴涨,像汹涌的怒潮向河岸外冲去,霎时席卷数里,将四面八方照得亮如白昼。 乱石嶙峋的岸滩出现在远处,岩石是暗红色的,尖锐的棱角呈青黑色,像一块块连着筋骨的肌肉,偶尔还会颤动几下。 一头巨型魔蛙犹如弹丸跳跃,一路穿过乱石堆。深蓝色花纹的魔蛙六肢矫健,同样长着人脸,头顶一根角烛发着微弱的光焰。一个肤色漆黑的黄级魔人跨骑在魔蛙背上,不时地弯下腰,从乱石的缝隙里挖出一团粘糊糊的绿泥,塞进嘴里咀嚼。 “从后面慢慢靠过去,别让他看到。”支狩真身子晃了晃,勉强扶住鱼背,一阵头晕目眩,浑身发冷。他的血被角烛吸取了一小半,整个魔躯像风干的腌肉萎缩了一圈,皱巴巴的皮肤几乎贴着骨架子。 再找不到其他魔人的鲜血代替,他会被角烛活活吸干。 “别怕!这个小东西的烛光才那么一丁点,根本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话。”老头子游到岸边,腹下伸出四只长鳞的细足,灵活地爬上乱石滩,一扭一扭地逼近魔人。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魔人一点不曾察觉,仍在专心挖找石缝里的绿泥。魔蛙的大水泡眼珠向后转了转,又重新眯起来。 直到支狩真进入魔蛙的烛光之内,魔人才恍然惊觉,双方的距离已不足三尺。支狩真闪电般腾身跃起,手臂如钩,扣向魔人后颈。 他失血过多,虚弱乏力,只有速战速决。 魔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并不躲闪,也不退让,反而身躯向后一撞,主动迎向支狩真袭来的利爪。 他显然具有丰富的杀戮经验,清楚自己背对敌手,躲让只会令对方趁势追击,发动一连串猛攻,将偷袭的优势转为胜势。 魔人弹石般向后疾撞,与支狩真转瞬贴近,一根尖锐的突刺“噗嗤”从魔人的脊椎骨里钻出,扎向支狩真心口。 这一记反击又快又狠,逼迫支狩真放弃袭杀,回防自身,不然宁可与他同归于尽。 支狩真脚尖一沉、一钩、一蹬,下方的老头子被他强行挑起来,挡在胸前,右爪**半分迟滞,**魔人后颈,“咔嚓”拧断脖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章 厌胜禁俑祭术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老头子怪叫一声,鱼腰猝然一弯,扭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层层叠叠的鳞片浮出鱼身。魔人临死反扑的突刺扎中鱼鳞,当即打滑,难以受力,向旁“呲溜溜”地擦过。 魔人不甘地瞠视支狩真,歪头气绝。 “你小字竟然拿我垫背!”老头子不满地甩了甩鱼尾,又阴恻恻地笑起来,“这样也好,只有手黑心黑的魔人才能活下来。” “我一心想为老丈多燃角烛,情急之下,才乱了方寸。”支狩真一边随口敷衍,一边抓住魔人尸体,想要放上鱼背,却拽之不动。 魔蛙正伸着涎水嘀嗒的长舌,死死卷住魔人大腿,灯笼大的水泡眼狠狠地瞪着他:“小魔崽子,你特么讲不讲规矩?大家四六分账,你还想吃独食?死鱼鬼,你从哪个旮旯驮来的愣头青?怎地不教他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支狩真不由一愕,老头子嘿嘿一笑:“他就是新来的,啥都不晓得。新人嘛,总有一股子冲劲。”扭过头,示意支狩真松开手。 魔蛙含糊不清地骂了几句,舌头一转,犹如刀锋凌厉切过,将魔人的尸体分成两半,一大半甩给老头子,另一小半插在自家角烛上,才一路蛙跳而去。 老头子对支狩真解释道:“为了避免战争霸权,共建和谐美好的幽门喉笼,我们几个角烛族群立了一个规矩。凡是被杀的魔人,大家见者有份。其实,魔蛙早就发现我们接近了,但没有提醒魔人。反正魔人死了,他分到的血更多。” 支狩真心中恍然,这些地涡魔物显然不怀好意,把魔人当成了瓜分的美餐。老头子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随时可能为了魔血,把自己出卖。 魔人与魔人之间,不也一向如此么?他心头莫名地浮出一丝悲哀,再一次想到英招。这是来自魔躯,属于真罗睺的念头,随即被支狩真压下去。 对走出百灵山的少年而言,出卖再自然不过,为此悲哀太可笑了。 支狩真抓起魔人尸体,挂穿在角烛上,自己的流血速度立即停止,魔人的尸首以显眼的速度渐渐干瘪。 焰光愈显璀璨,角烛“滋滋”作响,像发出心满意足的吮吸声。支狩真瞧见魔人的嘴角残留着几抹绿泥,他用手指捻了一点,凑近闻了闻。这是“骨生泥”,气味极其辛辣,里面生有许多细小的绒毛。骨生泥能修补断骨,也会使骨骼发生异变,甚至有一定几率生出相应的神通。 “我要更多的魔人,继续找。”支狩真收集了一些骨生泥,又抓起几串金葡萄,毫无顾忌地一口气吞下。方士符籽纷纷化作珍贵的经验知识灌入脑海,识海的异变也得以继续,半具魔人尸体随之大幅缩水。 老头子沿着嶙峋的乱石滩,左穿右绕,寻找其余魔人的踪迹。一路上,支狩真陆续撞见了几个黄级魔人,频频偷袭得手,在对方的殊死反扑下,支狩真连连受伤,肋骨被打断,服食了骨生泥才没有大碍。 老头子偷偷地窥测支狩真,这个魔人已经贪欲熏心,受的伤也越来越重,再来几次搏杀,就离死不远了。 乱石滩的边沿,老头子骤然停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一丝惊悸在眼中一闪而逝。 支狩真顺着老头子的目光望去,乱石滩往外,是一片坑坑洼洼的荒田。零星的野谷子参差不齐,错落耸立,沉甸甸的谷穗粒像打磨发光的彩色珍珠,圆鼓鼓,亮闪闪,发出比角烛更为明亮持久的光晕,将四周照得纤毫毕现。 支狩真心中一动,谷穗难道可以替代角烛,成为光源?他感到胯下魔物紧绷的背部肌肉,心念一转,并未轻举妄动,目光扫向四周。 荒田四面的草丛里,各自藏匿着四个魔人,彼此相距数丈左右。其中三个黄级巅峰,另一个赫然是玄级魔人。他们跨骑着人脸鼠身的角烛魔物,贪婪的眼神聚焦在发光的野谷穗上。 和老头子一样,四个魔人也没有动,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支狩真远远望见一个稻草扎就的草人背对着他,斜斜地插在荒田中央,它头上的破草帽垂下几缕长长的枯草絮,时不时地一摇一晃。 支狩真瞥见稻草人的草帽,饶是他向来心性镇定,也不自禁地心头一跳。 这顶草帽干枯脏污,帽檐上还漏着几个小破洞,由乱七八糟的杂草编织而成。颜色也混浊得很,垂下的几根长草絮形似缠绕的铰链,依稀辨出红里透紫的颜色。 眠春草! 支狩真的目光在草絮上停留许久,确定这正是巫族典籍里记载的眠春草。 在诸多古老而神秘的巫族传承里,攻伐最有效的传承并非巫灵,因为巫灵太过罕见,属于特例,常人无法修持;也不是祖巫炼体功法,炼体术首要追求的是防御和巨力,其次才是攻击。 祝由禁咒术堪称杀伤力第一,但施咒的材料十分稀少,又是只能用上几次的消耗品,不耐久战。 唯有祝天十三录里一门“厌胜禁俑”祭术,集祝由禁咒术、巫族祭祀、巫符等众术之长,真正称得上是攻伐利器,无惧消耗。 这门祭术一旦炼成,体内的中丹田——黄庭会生出一个虚实难辨的草俑。草俑以人祭咒,无需借助材料,各种攻伐手段层出不穷。最玄妙的是哪怕炼制者身死,草俑照样不死不灭,成为另一种诡的存在。 厌胜禁俑祭术杀伐高效,但数万年来一直形同虚设,巫族无一人炼成。只因炼制草俑的四种草,一半已在人间道灭绝。 四种草中,忍冬草随处可见,功能清热解毒通络,药铺常年备售。荧秋草为数不多,但只要在初秋月圆之夜追踪流萤,寻到孵化它们的腐草,就能找到一旁伴生的荧秋草。 枯夏草、眠春草彻底在八荒绝迹,厌胜禁俑祭术也随之成为空中楼阁。支狩真的目光滑落到稻草人的后脑勺,一堆乱蓬蓬的杂草里,扎着醒目的黄绿色忍冬草,灰白发亮的荧秋草…… 支狩真忍不住想绕过去,瞧一瞧稻草人的正面,是否扎着乌黑如鹅毛的枯夏草。 “啪”的一声,不待他有所动作,稻草人的独腿一抖一跳,陡然转过身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一章 白骨魔气如海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心头一震,清清楚楚看见了稻草人的正面。 它的眼窝是两个空洞洞的窟窿,看似什么都没有,但明显能感到一种诡难察的东西在其中流转,像是镶嵌着两只无形的眼睛。 支狩真盯着它,一时多看了几眼,识海核心处的魂魄不由自主地一颤,仿佛要被硬生生吸出去,投向稻草人的眼窝。 这是魂魄受到强力干涉,才会生出的异状。沉眠的巫灵本能地蠕动了一下,魂魄随之稳固住,支狩真随即移开目光,不再直视稻草人的眼窝。 骑跨的老头子早就埋下头,全身缩成一团,恨不得钻入地底,根本不敢抬眼。 支狩真的目光落在稻草人的颔下,几绺漆黑的干草缠在下巴处,形状像鹅毛,两边分出细密的羽片,边缘生着一条条扭曲的碧绿色条纹。 正是枯夏草! 这个稻草人,集齐眠春草,枯夏草,荧秋草,忍冬草于一身,难道它源自某一个巫族炼制的厌胜禁俑祭术? 那要追溯到多少年前了? 支狩真从未听说有巫族炼成厌胜禁俑祭术,百灵山的巫族典籍也不曾记载。 莫非是上古时代的大巫所炼?天荒的巫族祖庭里兴许有一些记载。他细思起来,玉烟为道门修士所化,金葡萄出自方士,稻草人来源于巫族……地脉之涡难道曾是一座上古坟场或战场,才会留下许多前人遗泽? 支狩真不由精神一振,如果稻草人是大巫死后脱离的草俑,那么只需稍加改制,就能炼成厌胜禁俑祭术,不必再搜寻其它珍贵的辅料。不过无主的草俑十分诡异,想要炼化,不得不多费一些手脚。 四个魔人仍然伏在田里,一眨不眨地盯着稻草人的胸口,流露出忌惮、渴求的复杂眼神。 一根尺许长的白骨插在上面,似一柄利刃,强行刺进稻草人的胸口。骨质洁白无瑕,如半透明的美玉,莹莹生辉,不沾一丁点尘埃。 不二神色一凝,倏而掠起十多丈,无声落向田野,与稻草人对面而峙,双方相距不过数丈。 不二的目光紧锁白骨,这根骨头的线条出的流畅,仿佛一泓从山巅滑落的泉水,遵循天地之理,自然而然流泻,任何画笔都难以描绘出水流一路跌宕起伏的轨迹。 因为画笔已是人工,怎能道尽天然之妙? 不二目光明锐如剑,直透白骨,一眼望见里面鲜红如血的骨髓。 血髓似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呈现出多个棱面,每一个棱面都折射着梦幻般的光泽。虽是短短一截血髓,却如一片广阔无垠的血海,不停地起伏翻涌,释放出无比纯净的魔气。 真是熟悉的滋味啊……不二闭上眼,深深地嗅了一口骨髓的魔息,不自禁地伸出獠牙。 四个魔人瞠视着白骨,被溢出来的纯净魔气牢牢吸引住,体内的血液受其牵动,不受控制地加速奔涌,像是逐渐煮沸的热水,连带着魔气也随之高涨。短短片刻,竟连修为也涨了一点。 魔人个个目光发热,蠢蠢欲动。这根白骨至少是顶级天魔的骸骨,蕴藏了庞大纯净的魔气。黄级的魔人要是拿来吸取,就能直接晋级,对玄级魔人也有一番大补。 但他们跨骑的鼠人魔物吓得胆战心惊,瘫软在田地里,吭都不敢吭一声。魔人知道凶险,一时也不愿轻举妄动。 稻草人慢慢扭动脖子,空洞的眼窝里似有目光扫过荒田,一一落到魔人身上。四个魔人齐齐一震,浑身立刻僵硬,无法动弹,就连魔念也像被死死定住,脑海中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定身咒!支狩真目光一亮,稻草人将魔人定住,分明是《祝天十三录》提及的一门赫赫有名的实战咒术——定身咒。这门咒术可以定住对手数息,令其肉身、精神处于一种异的暂停状态。对手的修为越高,被定住的时间就越短。 这个稻草人果真是厌胜禁俑祭术炼出的草俑! 稻草人突兀地转过头,投向不二的位置,来回逡巡,似乎隐隐感应到了不二,但又难以瞧得分明。至于荒田之外的支狩真,则被它彻底忽略。 四个魔人的身躯不由一松,定身咒时效已过。东角的黄级魔人猛地一拽胯下魔鼠,试图往外逃。虽然谷穗、白骨诱人,但他瞧出了稻草人的凶险,选择放弃。 多年的生死杀戮养成了他果断冷静的性子,逃走的时机也选的不错,恰好是稻草人被不二分神的一刻。但魔鼠匍匐在地,完全不理睬他。魔人反应也快,飞出一脚挑起魔鼠,重重踢向稻草人,诱使对方转移注意力,另一脚借势弹地,向荒田外疾掠而逃,连触手可及的谷穗也不伸手。 半空中,魔鼠发出惊悚的尖叫,身不由己地冲向稻草人。 “扑通”一声,它陡然直直坠落,仿佛被什么重物凌空砸下,压在田地里,难以动弹。与此同时,逃跑的黄魔忽地弯下腰,脚步放慢,喝醉酒似的踉踉跄跄,仿佛背负着一座大山。还未走出荒田,他气喘如牛,“扑通”跪倒在地,脸上闪过惶恐痛苦之色。 重若千钧咒!支狩真心中默念。 这是草俑施出的第二个祝由禁咒。按照祝天十三录所述,厌胜禁俑祭术的极限是赋予草俑十二个禁咒,对应远古的十二祖巫,再多就会遭受草俑反噬,危及自身。 唯有生出巫灵者,才能炼出第十三个禁咒。 “嘭!”魔鼠、黄魔被彻底压扁,骨骼、血肉、魔源统统粉碎,化作一摊糜烂的糊糊。 支狩真目光一闪,俯下身,贴住老头子低声道:“魔鼠没有复活啊。这个古怪的稻草人能彻底杀死你们这些幽门喉笼的种族,它是你们的天敌。” 老头子并未答话,卷起的鱼尾瑟瑟发抖。 另外三个魔人神情大变,更不敢妄自逃跑。稻草人没找到不二,纳闷地摇了摇脑袋,不再纠结。它迈出枯瘦的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向西面的黄级魔人。 魔人面色变幻不定,先前那个魔人和魔鼠死得莫名其妙,他自知不是对手。但眼睁睁地瞧着稻草人走到跟前,凶戾的魔性终于压倒恐惧。他疯狂运转魔气,两眼发红,就要挥拳出手。 “你——给——我——跳——舞——”稻草人歪着头,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二章 旧日巫谣忽闻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魔人当场愣住了,紧绷欲发的魔气不由一松,拳爪兀自对着稻草人。“跳——舞?”他瞪大眼珠子,满头雾水地反问道,一点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跳!”稻草人盯着他,语声干涩,带着一点巫族特有的喉塞音。 魔人脸色发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倒是听说过“跳舞”,据传各洲的大小将军府里,都有这种稀罕玩意儿,好像是让漂亮的魔女做一些稀古怪的动作,给将军们取乐子。 可他只是个混迹底层的魔人,哪够资格去将军府看什么魔女跳舞?没亲眼看到过,他哪里会跳? 稻草人不耐烦地叫嚷了一声,两根草秆小细腿一抖,先后左、右迈步,展动双臂。同一刻,魔人的双腿也不由自主地抖动,脚步跳起、踏落,左臂伸向前方,右掌五指张开,手臂遥遥指向高空,与稻草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牵丝咒! 支狩真一目了然,魔人中了祝由禁咒术的牵丝咒,沦为草俑的牵线木偶,受其控制。虽然祭炼厌胜禁俑祭术的巫族已死,但草俑的咒术仍然保全了下来。 通常,草俑一共可容纳十二种祝由禁咒术,对应巫族源头的十二祖巫。但生出巫灵者,可由草俑与巫灵互感通灵,衍变出第十三种神秘的天然咒术。 草俑的十二种祝由禁咒术一旦择定,不能更改,十二种咒术可以反复施展,不用耗费材料,反噬也由草俑承受,于己无损,只需消耗自家的一点气血即可。 支狩真远远望着稻草人,暗自盘算。按照厌胜禁俑祭术的秘法,他可以采取草俑身上的眠春草、枯夏草、荧秋草、忍冬草等主料,自选十二种威力强大的祝由禁咒术,炼制一具新的草俑。 但他也可再炼稻草人,将其修补,直接变成自家草俑,继承它原本的十二种咒法。比如稻草人施出的定身咒,威力神妙莫测,不仅施咒材料绝迹八荒,连具体的咒法也一并失传。 再炼草俑的秘法可谓省时省力,缺点是草俑与施术者并非“原配”,施咒有一点点滞碍,需得长久蕴养,双方才能融为一体。 选择哪种秘法,支狩真还要再观察草俑一番。毕竟十二种咒术的选择大有讲究,不能一味找攻杀强狠的咒术,而要把进攻类、防御类、逃遁类以及特殊类的禁咒合理搭配,形成战斗力的互补。 例如稻草人的定身咒,属于特殊类禁咒,重若千钧咒属于进攻类,牵线咒则属于防御类。 “啪——啪——啪——”稻草人时而弯下腰,双手击掌;时而后仰抬膝,双足轮番踩踏。魔人亦步亦趋,跟着稻草人手舞足蹈,完全停不下来。 连他跨骑的魔鼠也中了牵丝咒,人立而起,频频挥舞四肢,显得笨拙而滑稽。 支狩真轻轻一叹,稻草人的舞姿异常熟悉,正是巫族传统的祭祀之舞。 魔人目光喷火,额头青筋绽露,心知受了稻草人的暗算。但他全无一点反抗之力,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像密密麻麻的毒蛇,死死缠住他的四肢,缠住肌肉、血管、内脏……,甚至体内的魔气也被缠上了无形丝线,难以挣脱出来。 其余两个魔人仍在悄悄观望,荒田上,稻草人、黄魔、魔鼠的身影起起伏伏,手足的拍击、踩踏反复回响,像一声声遥远又沉旧的鼓点。 “噫——呀——啊——”稻草人忽而开口,嘶哑地唱起来。 “雨冥冥兮山苍苍,云茫茫兮雁啾啾……”稻草人的声音荒腔走板,忽高忽低,却是支狩真从小听惯了的巫族调子,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苍凉。 支狩真心头倏地一颤,住在建康数月,听多了字正腔圆的晋声,他以为自己很难再听到那些遥远又沉旧的巫谣。 魔躯将他内心的一点情绪放大,仿佛一枚投入湖水的石子,向外扩散出涟漪。 稻草人犹自唱着“路遥遥兮雁难归,思家园兮徒离忧……”支狩真忽然记得有一次,半夜里他被暴雨吵醒,无意中望见支野孤零零地坐在竹楼下,对着飘摇欲灭的篝火,哼着巫族的歌谣。 他看不到父亲的脸,只看见宽厚又佝偻的后背。篝火被水气打湿了,几缕烟飘出来,消逝在黑茫茫的雨夜里,像山林深处一两声孤渺的雁鸣。 那是失群的秋雁。 随着苍古干哑的歌声,稻草人的舞姿愈来愈快。刚开始,它的动作还稍显笨拙,后来逐渐灵巧,像一个诡的草精灵,在荒凉又孤独的田地里尽情歌舞,享受着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 黄魔的动作也跟着越来越快,他的肌肉怪异地鼓起来,肤色发红,血液灼热如烧,体内魔气疯狂奔涌,渐渐超出了运转的极限。 另一个瘦小的黄级魔人突然动了。 他并未急于逃跑,悄然无声滑下魔鼠背,身上的气息也在一刹那消失。而在魔鼠背上,留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躯壳。 瘦小魔人以一种特的步法,一边向外蛇形滑动,一边盯紧稻草人。短短数息,他向外移动了十多丈,未带出一丝细微的声响。 荒地西面的玄级魔人迟疑了一下,没有任何动作。 起舞的黄魔神情僵硬,眼里充满了强烈的恐惧,汗水从他全身毛孔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嘭!”魔气沸腾,魔人和魔鼠齐齐炸开,血水喷在稻草人身上,被瞬间吸干,飞溅的碎肉也落在荒田上,迅速消融。 支狩真望见几株空荡荡的麦秆徐徐抽穗,结出了沉甸甸的谷子。 稻草人停下舞步,“废物!”它不满地叫起来,扭动脖子,转向另外两个魔人。 不知不觉,瘦小黄魔已接近荒田边沿,只要一个扑跳,就可逃出。“去死吧,你这个杂草蠢货!”他回头冲着稻草人叫嚣,一把抓住一株谷穗,连根拔起,身躯顺势腾空数丈,冲向前方。 “砰!”魔人落脚之处,仍在荒田之中。 支狩真和另一个玄魔瞧得清清楚楚,魔人冲出荒田的那一刻,他并未前跃,而是转过身子,冲向稻草人,偏偏他自己觉察不出来。 鬼打墙咒! 这是一个防御咒术,支狩真望着瘦小黄魔一路返回,飞快奔向稻草人。玄魔目光一沉,张嘴喷出大团大团的迷雾,将自己的身形淹没。 “别动!” 一个阴冷的声音猝然从支狩真后方传来,他浑身一僵,一股强横的魔念笼罩过来,杀气紧紧锁住自己。似乎只要他轻举妄动,就会被当场击杀。 “往前走,一直走进田里。”背后的声音说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三章 腹背受敌之困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心头蓦地一凛,十指如钩绽开,一股暴虐的情绪禁不住冲出魔躯心头,恨不得当场反扑,把这个威胁自己的家伙撕成碎片。 这是魔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恣情任性,不懂隐忍。支狩真强行按住躁动的心绪,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背后,以强横的魔念锁死自己,实力至少在玄级巅峰,甚至犹有过之。 自己手中无剑,硬拼必死无疑。而且光凭声音,支狩真听不出对方的具体方位。此魔人的声音游移不定,似乎一直改变位置,不在原地停留,老辣的战斗经验展露无遗。支狩真只晓得他在身后,但双方的距离、偏离的角度都难以判断。即便他想要暴起一搏,也无从下手。 支狩真四肢保持不动,慢慢点头,示意听从对方的吩咐。这个魔人应该对稻草人感兴趣,所以逼迫自己入田,充当试探的炮灰。 “往前走,不准停!”身后的声音继续道,魔念犹如沉重的山峰,牢牢压制住支狩真,连透气都颇为艰难。 支狩真催动胯下的人鱼魔物,老头子却死死赖在原地,一声不吭,不肯挪动。 “老丈啊,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支狩真跨下鱼背,拍了拍他的脑门,叹了一口气:“不过在下实在是舍不得你。”他陡然出手,一把揪住老头子的脖子,将他提在手里,拽向荒田。 老头子面色煞白,一个劲地扭动挣扎。支狩真不理会他的求饶,一步步往前走。在他快要踏足荒田时,一缕阴森森的魔气倏地从后方接近,闪电般贴住他的背,又游到脖颈。 支狩真心头微微一沉,身后的魔人分明是怕他进入荒田之后,脱离掌控,所以分出一缕魔气附身,时刻胁迫自己。 魔气缓缓变化,像一条细长的绳索,绕着他的脖子迅速缠上数圈。支狩真脚步一滞,停在荒田边,摆出犹豫不前的姿态。 “走进去!”魔人厉声催促,魔气再次变化,凝成一根锐利的尖刺形状,死死顶住支狩真后颈,往前戳,逼他移动。 这种魔气的操控变化方式颇为巧妙,支狩真一边琢磨其中的窍门,一边迈步,向前踩上荒田。 “嗡”的一声,支狩真的耳旁仿佛炸开了马蜂窝,无数乱七八糟的巫族土话窜进来,嗡嗡作响:“你搞啥子呦?”“瓜娃子,过来坐一哈嘛!”“这个肉臊子蒸饼巴适得很哪……” 刚开始,支狩真以为是什么巫族秘法口授相传,凝神听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不过是一些断断续续的家常闲话,毫无用处。 老头子神色惊恐,乍一听到如此千百怪的巫族土话,还以为是凶物齐吼作怪,吓得脑子一片混乱。 魔气尖刺重新缩回,环成一个细长的颈圈,套住支狩真的脖子。他斜斜地走了十来步,故意绕了一个半圆,微微侧过身,一眼望见了站在荒田外的魔人。 那是一个地级魔人,同样披着一袭墨绿色的苦蕨衣,身材高瘦,突额鹰目,嘴角两侧各生有一簇黑焰花纹。支狩真心中一动,地魔是螣衍巨鳅的船客,先前在甲板上,支狩真曾看到过他。 地魔冷冷地瞥了支狩真一眼,不再掩藏身形。一个低劣的黄魔被他的百变魔气操控,生死任他拿捏,只能乖乖听话。 支狩真不露声色地转回身,地魔拿自己试探稻草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杀掉自己。 此时,瘦小的黄魔仍在荒田里奔跑,他绕着稻草人,飞快地跑了一圈又一圈,还左顾右盼,伸手抓向四周,拼命往怀里揣,像在捞取大量珍异宝,脸上时时露出贪婪的笑容。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伏身埋头,双手抓起地上的黄土烂泥,一把接一把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 鬼迷心窍咒!饿死鬼咒! 支狩真远远地望着黄魔,鬼迷心窍咒、饿死鬼咒与鬼打墙咒,形成特殊类、进攻类、防御类的“三鬼拍门”,三种祝由鬼咒相辅相成,威力倍增,暗算人于无形之中。 瘦小黄魔完全失去了理智,肚皮越吃越鼓,隆成一个凸起的圆球,可他仍然一个劲地扒土大嚼,吃个不停。 “嘭”的一声闷响,黄魔的肚皮炸开,破开一个大窟窿,血水喷溅出来,蜿蜒汇聚成流,一直延伸至稻草人脚下,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个骑在魔鼠背上的黄魔躯壳微微一颤,呆滞的眼睛猛地睁开,目光一闪,就要动身逃遁。 支狩真吃了一惊,这个黄魔竟然没死!还预先留下了逃命的后手,不愧是饱经生死杀戮的魔人。这一手多半是他的天赋神通,能在危急之刻,将自己的魂魄在躯壳和本体之间相互转换。 “嘭!”魔鼠背上的黄魔还没来得及逃窜,肚皮陡然高高鼓起,猛地炸开,连同魔鼠一并炸成了血肉碎末。 株连咒! 支狩真暗呼厉害,株连咒号称绝户之咒,只有巫族祖庭的族长才有资格修习。一旦身中此咒,与自己气息相连的分身、兽宠,甚至直系血亲都要受到或大或小的株连,一起遭罪。 无论黄魔有多少分身可以转移,都将彻底死绝。 大片迷雾从荒田里升腾而起,汹涌弥漫,遮住了支狩真的视线。那是最后一个幸存的玄级魔人,他隐藏在迷雾里,似随着浓密的雾气东飘西荡,来回起伏不定。 支狩真淡淡一哂,玄级魔人借浓雾四处游荡,显然并非只顾逃命,仍然心存贪念,伺机打稻草人的主意。 这种迷雾诈眼法也算新,能瞒过大部分对手,但想骗过稻草人,如同痴人说梦。因为草俑非虚非实,非生非死,玄魔所化的迷雾尚未脱离虚、实范畴,难逃草俑感应。 稻草人忽地摇了摇脑袋,发出几声怪叫。 过了片刻,浓雾渐渐停止了翻腾。又过了一会儿,迷雾徐徐散去,露出玄魔的身影。他斜躺在地上,手肘撑着下巴,眼睛半睁半闭,打起了瞌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四章 掷土明修栈道 瞌睡咒! 支狩真神色微变,这又是一种失传多年的上古祝由禁咒,据传天外仙人中了此咒,也会昏昏欲睡。 支狩真当即决断,要将草俑直接炼化,继承原有的咒法。光凭定身咒和瞌睡咒,已是万载难遇的顶级祝由禁咒。他随手丢开老头子,后者抖抖索索地趴在地上,像遇到了猫的老鼠,头都不敢抬起来。 玄魔的眼皮微微颤动,似有一丝竭力挣扎的痕迹。然后瞌睡咒太过神妙,哪怕玄魔魔气浑厚,也难以抗衡此种影响魂魄的异术。未过多久,玄魔的眼睑完全闭上,四肢放松,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 “走上前,走到草人跟前!”地魔不容置疑的语声传来,魔气组成的颈圈随着声音不住颤动。 “我不想上去找死!”支狩真装出又惊又怒的样子,转过头,悄然细察魔气颈圈。地魔显然分出了一缕魔念,与魔气颈圈相合,才能随时随地监控自己的言行。 “那你现在就死!”地魔厉声喝道,魔气颈圈骤然向内收缩。 不二站在远处,始终出神地望着稻草人胸插的白骨,对支狩真的困境无动于衷。 魔气箍紧了脖子,支狩真闷哼一声,放弃了利用不二的念头,这个古怪魂器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好……我……”魔气勒得支狩真呼吸困难,喉头咯咯作响,一张脸涨得紫红,像要渗出血来。 “再耍花样,就要你的狗命!”地魔恶狠狠地警告,魔气颈圈一点点松开。 支狩真弯下腰,剧烈咳嗽了一阵,向稻草人走去。 稻草人侧过头,瞧了瞧他,支狩真犹豫了一下,地魔不耐烦地催促:“别磨蹭,快走过去!” 魔气颈圈又一次抽紧,支狩真不得不继续逼近。双方相距不到十丈时,稻草人突然扭头,冲着他叫了一声,支狩真背上一沉,两腿发软,就要踉跄跌倒。他赶紧向草人大声喊了几句,那是巫族特有的方言。 稻草人楞了一会儿,忽而如遭雷殛一般,猛地转身,死死盯着支狩真。 草俑果然能听懂巫族的话。支狩真一边用巫族话对稻草人示好,一边走近它。 通常而言,草俑自己没有任何意志,它只是一个非生非死、非虚非实的异物,是施咒的工具。 炼成厌胜禁俑祭术的巫者作为主人,他的意志就是草俑的意志。但巫者死亡之际,强大的魂魄会形成一缕不甘的执念,残留在草俑体内,与它发生某种匪夷所思的诡秘变化,从而使草俑变异,类似一个生出自身意志的邪祟。 这种变异在巫族典籍里也只是一笔带过,并未详述。毕竟炼成厌胜禁俑祭术的巫者,比生成巫灵的还要少,因为祭炼的材料实在难找。 支狩真只能通过言语试探,摸清稻草人的异变。草俑融入了巫者的执念,想要炼化,就必须化解它的执念。 稻草人直直地瞠视着支狩真,头也不转,也不管边上打瞌睡的玄魔。双方对视片刻,支狩真忍不住生出一股错觉,仿佛那一双黑咕隆咚的眼窝里,透出了智慧而灵动的目光,像一个活脱脱的真正生灵。 支狩真呆了呆,继续用巫族的方言问他:“你是巫族么?记得过去的事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稻草人久久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身上的稻草却如狂风吹过的草浪,汹涌起伏不定。 魔气颈圈贴住支狩真的脖子,地魔狐疑的喝问声响起:“你在对它说什么?” 支狩真慌慌张张地解释:“这片荒田里,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怪叫声。我学着这些怪叫对它喊,它好像就对我没什么敌意了。” 地魔沉默了一会儿,叱道:“别跟我耍什么花样!现在闭上你的嘴,攻击草人!” “那等于白白送死!”支狩真心头一沉,如此一来,他很难与草俑沟通,“我只有开口和它胡说八道,它才不会对付我。” “你更想死在我的手里?”地魔语气森然,“这趟来地脉之涡的魔人足足有近千个,你这头低贱的黄魔,难道真觉得自己奇货可居,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魔气颈圈透出一丝暴戾的杀机,支狩真急忙道:“好,我听你的,你别乱来!我马上攻击草人!这位大人,请容我先试探一下!”他蹲下身,匆匆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用手抓起一块黄土,瞄准稻草人,摆出要掷过去的势头。 “不准开口说话!”地魔再次威胁道,“不管你发出什么声音,我都会马上干掉你!” “啪!”土块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弯曲的弧线,没有打中站在东首的稻草人,反而远远偏离了方向,落在荒田的北角。 支狩真迅速抓起一个土块,奋力扔向稻草人,这次又偏转方向,打在了荒田的南边。 稻草人转了转脑袋,扫过泥块掉落的北面、南面,仿佛陷入了沉思。 “你在搞什么!”地魔怒吼道。 “真见鬼了!我明明瞄准了草人,为什么总是打歪?”支狩真一脸惊惧地叫起来,不等地魔发作,他惶惶然抓起一块土砾,手臂往后扬起,似要发力掷去,土块却从手里一滑,脱手抛向身后,落在荒田的西边。 这一次,地魔并未发作,反而暗暗思索,这头黄魔可能被草人的魔念影响,以至于动作失控。但他的魔念附在支狩真身上,并未感到任何精神攻击,难道草人擅长一门无形无影、无声无色的魔念神通?不然那个修为尚可的玄魔,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睡着? 他想要夺取白骨,势必要对上草人这门奇诡的魔念神通。 支狩真似是激发了魔性,狠狠揪起一块干泥,又一次疯狂扔向稻草人。“啪!”泥块打中稻草人的右肩,泥屑溅开。 “我打中它了!哈哈哈哈,这次我打中它了,打中它了!”支狩真兴奋地手舞足蹈,手臂有意无意,指向泥块掉落的四个方向——东、南、西、北。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止些。” 支狩真状若癫狂地挥动手臂,心里默默诵念,“魂兮归来,何为四方些?” 这是巫族远古年代的无上大能,当时的祖庭首席大祭司,屈灵均所创的千古祭祀之篇——招魂。 招魂祭礼的开始仪式,祭司要将巫族祖庭的泥土分别扔向东、南、西、北四方,召唤漂泊在外的巫族魂魄,回到家乡。 “招魂!”稻草人定定地看着支狩真,陡然发出一记声嘶力竭的叫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五章 击鼓暗渡陈仓 “招魂——招魂——招魂——” 稻草人对着支狩真,颤动着举起双臂,一遍又一遍嘶喊,像前仆后继的波浪,荒田上的枯草呼啸如潮。 支狩真微微一愕,他以招魂祭曲试探草俑,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莫非是巫者残存的执念? “草人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能听懂?说!”地魔心中生出一丝疑窦,魔气颈圈往内收紧。 支狩真竭力摇头,眉宇间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他必须摆脱魔气颈圈,设法除掉地魔。可这个地魔狡诈谨慎,一心匿伏在远处,遥控自己,可进可退。想要杀他,得先将他引入荒田。 “我不晓得!别叫了,别叫了,我受不了了!”支狩真“扑通”半跪在地,像被吓傻了,胡乱捶地顿足,把地上的碎土泥屑纷纷撒向、踢向稻草人。 地魔一时迷糊了,黄魔莫非中了草人的魔念神通,所以精神遭创,有些疯蠢了?这么看来,草人一定擅长一门直击心神的神通,需要严谨防范。 “咚!咚!咚!”支狩真势若癫狂,一个劲地击打荒田。拳、脚一次次击中地面,像一记记时长时慢、时刚时柔的鼓声。 稻草人停止了喊叫,歪着脑袋,怔怔地聆听疾如奔雷,密如山雨的铿锵鼓点。 这是巫族祭祀的鼓乐,也是巫族最原始的语言。在茹毛饮血的上古*代,巫人以敲打声的强弱、节奏相互沟通,表达彼此的意愿。 “咚——”一声鼓点慢长柔和,这是“我”。 “咚!”一声鼓点短促响亮,这是“你”。 “咚咚——咚——”鼓点两快一慢,声声沉重,这是“危险”。 “咚!咚!!咚!!!”三声鼓点,一声疾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这是“进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连串忽急忽缓的鼓点,这是“株连咒”...... 黄魔多半是疯了!地魔盯着支狩真瞧了许久,心中颇为不解,这个疯子一个劲地刺激草人,怎地草人也不出手干掉他? 稻草人猝然掉过头,远远望向荒田外的地魔,黑窟窿的眼窝似闪过诡异的光。 地魔禁不住心头一紧,稻草人猛地喊了一声,跨出半步,左臂斜斜指向支狩真。 十来息过后,支狩真肚皮一颤,以吹气般的势头迅速膨胀,变得腹大如鼓,整个人也胖出一圈。再过数十息,他忍不住胸闷恶心,脾胃泛起酸水,弯腰大肆呕吐起来。 珠胎暗结咒! 这并非什么恶毒的攻杀咒法,而是求子的祝由咒,施术对象一般都是成亲的妇人。 再过一息,支狩真识海里的萌萌哒低吟一声,悠悠苏醒。猴精毛茸茸的肚子同样隆起如球,心烦欲吐酸水,显然受到了株连咒的影响。 “我不会是——有了吧?”萌萌哒摸了摸浑圆的大肚子,一时呆若木鸡。只不过是昏睡了一觉,她就有了?可谁会无耻到对一只小猴精下手?还是在识海里...... 再过二息,地魔浑身一震,肚皮也跟着高高鼓起。他的一缕魔念、魔气都附在支狩真身上,双方正好气息相连,恰在株连咒的施咒范围之内。 地魔不由大惊失色,他明明站在荒田外,从未靠近草人,怎会被草人的神通暗算? 支狩真喘了几口粗气,捧着臃肿的肚腹打滚,刻意发出痛楚的惨叫。他所有要说的话,已在地魔的眼皮子底下,以鼓乐一次次堂而皇之地传送完成。 地魔的神色迅速阴晴变幻,忍不住想到那个拼命吃土,吃到肚子高胀炸裂的黄魔。他不得不早作决断,是冲进荒田,击杀草人,彻底化解对方的神通并夺取白骨;还是避敌锋芒,先逃走保命,自行疗伤求愈。 此时,瞌睡咒的时效已过,卧倒的玄魔身躯一颤,睁开惺忪的眼皮。他回过神,瞧也不瞧稻草人,浑身涌出层层迷雾,将自己裹住,飞也似地向外掠逃。 稻草人也不阻止,任由玄魔一路狂奔。地魔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瞧见玄魔的肚皮急速鼓胀,绽开一条条细密的裂纹,黄白色的脓液渗出来,里面蠕动着一只只长满钩足的细小蛆虫。 跗骨之蛆咒! 这是极为恶毒的祝由攻杀禁咒,号称“不死不休”。跗骨即是腐骨,中咒者全身腐烂,痛苦不堪,肉身成为一枚孵化蛆虫的母卵。一旦中了跗骨之蛆咒,只能以处子的第一次天癸融合黑狗血、泡椒汁,才能暂时缓解。但此咒终生无法根治,除非施咒之人**。 “扑通!”玄魔忽地惨叫一声,踉跄摔倒,疼得满地打滚。跗骨之蛆咒一直反复发作,他肚子上的裂纹纵横交错,逐渐扩大,腥臭的脓水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密密麻麻的蛆虫争相吮吸脓汁,口器“吱吱”有声,虫躯迅速长得肥硕滚圆,背部生出半透明的小翅翼。 而玄魔的肚子愈加高鼓,一层皮薄得油光发亮,依稀透出皮下无数蠕动的虫影,仿佛伸指一戳,肚皮就会破开,喷溅出大股的脓水蛆虫。 地魔瞧得头皮发麻,骤然厉啸一声,断绝逃避之念,整个人腾空跃起,如同一头捕猎的鹰隼展翅出击,悍然扑向荒田,主动迎战稻草人。 这既是地级高手的果断自信,也是跗骨之蛆咒的误导。为了避免重蹈玄魔的惨状,他只有抢在蛆虫发作前,先一步击杀草人,才能根除后患,一劳永逸。 更何况,草人身上的白骨他志在必得。一旦融合此骨,说不定他立刻修为大涨,进化成无上天魔。到时候对付区区一个草人,根本不在话下。 身为地级魔人,与炼神返虚的修士一样,他已有空中飞腾之能。地魔的目光死死锁住下方的稻草人,身形在高空矫健转折,不停变换方向,令人难以预测他的攻击路线。 “呼!”一头跨骑的烛角魔豺被地魔扔出来,犹如一枚迅猛的投城石,挟着尖啸翻滚的魔气,笔直砸向稻草人。 烛角魔豺刚一进入荒田范围,就中了重若千钧咒,身躯骤然一沉,往下飞快掉落。 地魔冷哼一声,烛角魔豺猛地炸开,千百束魔气犹如尖刺**而出,笼罩住稻草人周遭数丈。 与此同时,地魔一个陡然加速,绕至稻草人后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六章 无过雷池一步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终于把地魔诱过来了! 支狩真暗自舒了一口气,相比与他关系亲密的猴精,地魔受到珠胎暗结咒的株连其实不算强。只要地魔觅地静修,全力运转魔气,最多一天就能将腹中这团血肉炼化。 如今地魔强冲荒田,等于自履险地,不得不与稻草人拼个两败俱伤,让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草俑毕竟是个异物,支狩真自不会对它有什么“老乡”之情,只是利用它对付地魔。而且草俑若是受创,更容易被炼化。 “呲!呲!呲!”千百束魔气激射似箭,摩擦空气发出尖促的响声。一根根魔气箭相互交错,密如暴雨,不留任何一处死角,将稻草人彻底封死。 半空中,地魔不断逼近稻草人,目光紧紧锁住对方身形。一旦稻草人在魔气箭雨中露出破绽,将迎来他蓄势已久的一记重击。 “轰隆隆!”四周蓦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气浪霹雳滚动,蓝紫色的细碎电光闪耀翻腾,仿佛汇成一池汹涌起伏的雷电波浪。 魔气箭雨还未接近稻草人,即被雷声电光轰碎。稻草人浑身微微一颤,身上的枯草似乎变得黯淡了一些。 无过雷池一步咒!支狩真暗自称,这又是失传许久的上古祝由禁咒,被誉为巫族咒法中防御第一。无论敌方的攻击是武道、术道,还是阵道、毒道……,无过雷池一步咒都能稍作抵挡,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无过雷池一步咒的防御虽强,但太过消耗精神力,一旦施出,短时间内很难再用第二次。 地魔甫一飞入荒田的范围,身形随之一滞,难以自如飞行。他不慌不惊,体内魔气逆势一转,身姿如同大鸟凌空转折,强行腾空而起。 重若千钧咒! 地魔跃起的身形再次一沉,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小山压在背上,整个人快速直坠,再也无法挽回下落的势头。 地魔冷笑一声,反而将魔气催发至极致,猛地加快落势,扑掠的速度霎时增加数倍。支狩真暗叫厉害,这头地魔随机变招,攻击灵活毫不受阻,可见作战经验是何等的老辣。 地魔转瞬冲到稻草人身后,左掌扬起,就要拍向稻草人后脑。 鬼迷心窍咒!鬼打墙咒! 地魔的脑子突然一阵迷糊,体内魔气的运行也随之一慢,左掌莫名其妙一歪,从稻草人的左后方击过,打在空旷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丈许大的凹坑。 饿死鬼咒! 地魔盯着土坑里飞溅的泥块,忽觉腹中鼓鸣,饥肠辘辘,恨不得抓住泥巴,尽情吃个痛快。他强忍饥火,赶紧以魔念牢牢守住心神。 瞌睡咒!珠胎暗结咒!跗骨之蛆咒!……地魔无暇出手的片刻间,又遭到一连串巫咒攻击:人先是变得懒洋洋,强烈的睡意不断涌上头;接着腹中频频胎动,那团血肉似要慢慢生出手脚;随后皮肤裂开细纹,黄白色的脓水一点点渗出来;地魔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五指扣向自己…… 支狩真暗自舒了口气,环绕脖颈的魔气因为失去操控,渐渐散去。他趁着地魔神思恍惚之际,悄然向对方靠近。 一丝剧烈的刺痛令地魔的神智骤然一清,不知何时,他的手死死掐着自家脖颈,蓄满锋利魔气的指尖插入皮肉,汩汩鲜血沿着手指不住流淌。 在他的斜对面,稻草人正用同样的姿势,伸手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以牵丝咒操控地魔的动作。 一声厉啸陡然响彻四周,地魔脸上闪过一丝狠绝之色,体内所有的魔气疯狂震荡,硬生生打破牵丝咒的束缚。如此强行运转魔气,他的内腑当即受创,口中渗出鲜血。“啪!”他的肉身刚一解脱束缚,立即挥掌击在小腹上,将那团蠕动的血肉硬生生打碎。 地魔痛哼一声,没有丝毫停顿,双掌环抱,一道雄浑暴厉的魔气犹如飓风,旋转着脱手飞出,飞也似地罩向稻草人。 他从清醒,到自残,再发动反击,整个过程耗时不过一息。支狩真错过偷袭的机会,只得半途停下,装作疼痛难忍的模样继续打滚。 眼看狂暴的魔气覆盖了稻草人周遭数丈,令其再难脱困。突然间,灼灼光华一闪,稻草人倏地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株似虚似实、如梦如幻的桃花,绽放出重重绚丽的光影。 逃之夭夭咒! 支狩真眼神微动,他终于摸清了草俑掌握的十二种祝由禁咒,分别是定身咒、瞌睡咒、珠胎暗结咒、重若千钧咒、株连咒、牵丝咒、跗骨之蛆咒、鬼迷心窍咒、鬼打墙咒、饿死鬼咒和防御第一的无过雷池一步咒,以及擅长逃遁的逃之夭夭咒。 十二种咒法总共涉及攻击、防御、逃遁、心神……,可谓攻守全面,其中定身咒、瞌睡咒、无过雷池一步咒和逃之夭夭咒更是绝顶禁咒,支狩真此时已对草俑势在必得。 绚美茂盛的桃花光影一重重散去,恰似花开花谢,凋零无踪。地魔的神色微微一愕,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整个人向后倒退激射,双掌迸射出无数道尖锐的魔气,瞧也不瞧,打向背后的荒田一角。 稻草人的身影正好浮现出来,立即陷入一轮疾风骤雨般的魔气猛攻。地级修为的魔人已无需借助肉眼,单凭魔念就可堪破虚实,锁定敌踪。 稻草人再次施展逃之夭夭咒,一边躲开袭来的魔气,一边施咒反击。 双方激战片刻,地魔的伤势更重,腹中又生出一团新的血肉,颤动不休,带来一次次绞痛。他浑身的皮肤裂如蛛,渗出的脓水里有微小的虫卵蠕动,骨头也因为硬抗重若千钧咒,导致多处开裂。 支狩真瞧出了一丝不妥,草俑的十二种咒法虽然厉害,但它其实不擅作战,只是凭借本能,一股脑地轮番施咒,并不懂加以选择变化。看似它一直压着地魔在打,实则并不致命,反而平白消耗了自身的力量。 又过片刻,地魔蓦地狂笑一声,体内浑厚的魔气犹如山洪暴发,倾泻涌出,源源不断地向外延伸,直到覆盖住整片荒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七章 魂兮归来故土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神色微变,心中生出不妙的预兆。 魔气像奔涌的巨浪淹没了荒田四周,地魔全力猛攻,一浪高过一浪催发魔气。他已摸出草人的虚实,这头邪祟虽然擅长不少诡的魔念神通,但威力均有时效。只要他凭借强横的修为硬撑,等到时效一过,魔念神通的威力会迅速消散。 而草人施展魔念神通并非毫无代价。每次过后,他察觉草人会停顿片刻,才能再次攻击,显然它在恢复消耗的精神力。他只需算准草人施展魔念神通的相隔时间,便可大致判断出对方的精神力消耗程度,从而趁隙反击。 “砰砰砰——”魔气激烈翻腾,地面被一块接一块掀开,土层不住翻转搅动,无数泥块像泉眼迅疾喷涌出来,被魔气汇成重重叠叠的怒浪,前仆后继地冲向稻草人。 地魔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这头邪祟虽然能在荒田上施展魔念神通,但也被这块荒田困住,无法逃遁,不得不被动迎战。 一阵低沉的雷声滚过,蓝紫色的光芒密集闪耀,在无过雷池一步咒的威力之前,滚滚魔气泥浪如同撞上坚固的礁岩,悉数碎裂。然而更深的土层被挖开,像一条条从地底深处苏醒的土龙,咆哮着翻身,撞破大地,源源不断冲向稻草人。 整个荒田变成了一个凹陷的大坑,野谷子都被连根拔起,卷入起伏的泥浪。支狩真、魔物老头子和趴在地上的玄魔也深受波及,被魔气泥浪冲刷得东翻西滚,灰头土脸,全身骨骼疼痛欲断。 唯有不二负手傲立,魔气泥浪一近他身侧,立即化作无形的气,蒸腾消散,偏偏地魔对此毫无察觉。 十来息过后,稻草人又一次施出无过雷池一步咒。支狩真看到它摇晃了几下,似要跌倒,连胸前的枯草也脱落了几根,显然快撑不下去了。他立刻装作要爬出泥坑,双手频频拍挖地面,以鼓语传音稻草人。 老头子偷偷抬起头,眼角的余光迅速往四处瞄了瞄。它并不怕什么天魔、地魔,却着实畏惧稻草人。如今稻草人受到压制,落在下风,它不由精神一振,心眼也活动起来。 几株残破的野谷子从眼前滚过,粒粒谷穗明亮诱人。老头子壮起胆子,猛地一把抓住谷穗,又赶紧躺下来装死。 支狩真远远瞥了老头子一眼,目光重新投向战局。 地魔的攻势犹如山崩海啸,越发猛烈。一簇簇桃花光影接连绽放,又被混浊的泥浪淹没。即使稻草人强耗精神力,连续施展逃之夭夭咒,但荒田的每一个细微角落都被魔气泥浪覆盖,无处可避,无处可逃。 “嘭!”泥浪重重喷溅,魔气如同万马奔腾,从四面八方向稻草人轮番冲击。它无力再用无过雷池一步咒,魔气连续打在它身上,像打中一个虚无的幻影,毫无阻碍地直穿而过。 饶是如此,稻草人仍像喝醉酒似的,身形跌跌撞撞,仿佛随时会摔倒,显然受了重创。 地魔的伤势同样不太妙,他一身魔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去,身中的珠胎暗结咒、跗骨之蛆咒等诸多禁咒再也压制不住,肚子越鼓越高,胎动剧烈,裂开的皮肤不断渗出腥臭的脓水,蠕动的虫卵密密麻麻。 支狩真开始匍匐爬动,悄然向不二靠近。如果草俑能多支撑片刻,地魔必然因为魔气大幅消耗,引起禁咒彻底发作。 “轰!轰!轰!”荒田不断向下凹陷,泥浪疯狂暴涨,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稻草人,将它牢牢困住。地魔挟着滔滔魔气,合身扑上。他的厮杀经验何等丰富,力求速战速决,将草人尽快击杀。 突然间,一道人影急速窜起,从斜向里扑出,一把抱向地魔。 正是奄奄一息的玄魔! 与此同时,稻草人也以同样的动作,虚扑向地魔。 牵丝咒! 玄魔这一扑完全出乎地魔的意料,但他的修为超出对方整整一个境界,心中虽惊不乱,身躯向旁侧闪,左手拍向玄魔头顶,避让与反击在同一刻达成。 定身咒! 稻草人低喝一声,地魔侧闪的动作不由一滞,玄魔抱住他的小腿,埋头狠狠一口咬住。 地魔神色大变,“砰”的一声,手掌将玄魔的脑袋打得粉碎。他瞧了一眼小腿,皮肉上嵌着血淋淋的牙印,痒无比,一条条肥硕的蛆虫在伤口上蠢蠢欲动。他忍不住抓了抓,一层皮剥落下来,里面的肌肉完全溃烂,软绵绵的像豆腐渣一样往下掉,无数条可怖的蛆虫进进出出,吮吸血肉。 地魔厉吼一声,不再顾忌伤势,全力冲向稻草人。只要杀了这头邪祟,伤患自然无忧。 异变再生! 一只莹白色的猴精倏而跃过半空,抢先地魔一步,伸爪捏住稻草人胸膛上的白骨,示威般地冲他甩甩尾巴。 地魔楞了一下,旋即怒火中烧,他之所以与草人拼得两败俱伤,无非是为了这截神秘的白骨,怎能容忍宝物被劫?地魔正要挥掌击去,萌萌哒一把拔出白骨,奋力扔向不二的方向。 白骨从不二的头顶上空划过,支狩真出现在不二身后,探臂抓住白骨。地魔瞧不见不二,只看到支狩真一脸亢奋,欢呼着把白骨往嘴里塞。 地魔狂吼一声,一掌将萌萌哒击飞出去,旋即蓄满滔天魔气,转而扑向支狩真。 站在前方的不二首当其冲,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无形无色的剑气破空射出,穿过地魔的小腹。 鲜血喷溅而出,地魔惨叫着伏倒,剑气将他下半身绞成一蓬飞扬的血雾。不二这才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心知自己被支狩真白白利用了一次。 支狩真冲过去,五指弯曲如钩,断魄指悍然抓向地魔。 定身咒!稻草人强行连施此咒,一时心神耗尽,颓然坐倒在地,胸口露出的窟窿里,隐隐飘散出一股烧焦的气味。 地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已被支狩真的手爪扣住脖子,往旁凌厉一拧。“咔嚓”一声,地魔头颅滚落,血混着脓水从颈腔喷射而出。 支狩真目光闪烁地望向稻草人,它本就遭受重创,拔出白骨后更加虚弱不堪,将之炼化正当其时。 “招魂!”稻草人看着支狩真,突然嘶声叫喊。 支狩真微微一愕,不晓得它想做什么。但这不重要,地魔被杀,草俑重伤垂危,自己成为最大的赢家。至于魔物老头子,还能继续利用一番。 稻草人怔怔地看了支狩真一会儿,慢慢转过身,望着渺茫难辨的远方,不再说话。 支狩真看着草俑孤零零的背影,心思恍惚了一下。 在这一片与天荒的巫族祖庭远隔千山万水,或许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梦异地,草俑独自遥望远方的背影,与记忆里的支野无声相合。 魂兮归来…… 支狩真仿佛又一次回到百灵山上的吊脚竹楼,深秋的寒夜隔在父子之间,下不尽的滂沱大雨隔在父子之间。 支野总逼着他记诵繁琐的祝由禁咒、巫族秘典,逼着他一遍遍运转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而他总是一声不吭,仿佛与支野卯着劲。要是忍不住哭了,或是叫一声痛,他就输了。 如今想起来,那会儿实在是稚气可笑,再想想,又有些说不出的怅惘,还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悲凉和欢快。 可无论他如今怎么想,那一晚,他还是静悄悄地走开,让那个孤独的背影留在同样孤独的雨夜里。 现在他知道,支野默默遥望远方,究竟想要什么。 就像他知道草俑想要什么一样。 “招魂!” 支狩真默然良久,长声吟道。 稻草人转过头,静静地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窝里像升起汹涌的浪。 支狩真同样静静地望着它,遵循古老的招魂祭礼,他面向草俑,抓起一把泥土,倒退着向后迈步。 “魂兮归来!” 他对着草俑呼唤,将泥土撒向四方。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天寒地冻,冰封万里。 家宅帐暖,炉火当旺。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阴雨冥晦,泥湿马滑, 家居芝兰,风光月霁。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止些。 广漠荒芜,河川枯竭。 家田膏腴,稻粱芬芳。 魂兮归来,西方不可以止些。 凶兽遍地,奸佞当道, 家人霓裳,凝伫而待……” 支狩真苍凉的语调抑扬顿挫,高低起伏,他脚踏巫步,迟疑了一下,又迎着草俑走过去。 陡然间,不二浑身一震,无法置信地盯着支狩真。 不知何时,一缕无形无色,若有若无的剑气从支狩真身上升腾而起,绕着他盘桓不去,仿佛漂泊在外的游子,一缕孤独的亡魂悠悠返回,萦绕故土不散。 这是由神而起,由情而生,由思而成的剑! 这是有无形·真剑术! 不二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魂兮归来!”草俑忽而颤声喊道,仰天仆倒在地,再无一丝气息。 招魂祭曲的余音在四周回荡,支狩真孤独地站在荒田上,像遥望隔着千山万水的百灵山,久久没有说话。 魂兮归来, 至亲思盼。 魂兮归来, 故土难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八章 巫灵吞咒再变 “咕——” 不知过了多久,萌萌哒蓦地打了个嗝,发出一声悠长而轻微的腹鸣,肚子迅速缩小,恢复了原状。 珠胎暗结咒彻底消散,只是萌萌哒仍然和支狩真一样,凝目伫立,神情怅惘,心思仿佛还停留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轰!”火光猛地从稻草人体内窜起,光焰的颜色奇异得几乎透明,不明所来,也感觉不到任何温度。枯草迅速燃烧,转眼焚烧一空。地上只剩一小堆灰黑色的火烬,袅袅冒着青烟。 支狩真不由一愕,他思及往事,放弃了直接炼化草俑的念头,只打算收集稻草人身上的枯草,重新炼制一个新的草俑。孰料稻草人莫名其妙地自燃,令他一无所获。 不待他多想,“蓬!”火烬无风自起,翩然如蝶,化作一缕幽灵般的影子,环绕支狩真忽快忽慢地飞舞了几圈,倏然投向他的识海。 支狩真微微蹙眉,莫非草俑身上还残留了一缕巫族亡魂,要对自己夺舍? 不过八翅金蝉的巫灵即是他的魂魄核心,不管亡魂的修为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成功夺舍。 幽影一进入支狩真的识海,就眼花缭乱地一阵跳跃,渐渐变化出十二串隐晦难明的巫族符箓。 这是支狩真从未见过的复杂巫符,每一个巫符既像一只只鸟列阵而飞,又像一条条鱼衔尾而游,看似静止,却又千姿百态运动。十二个符箓之间,如同结绳环环相扣,遵循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秩序。 支狩真细察了一会儿巫符的奥妙,鱼、鸟仿佛生出感应,轰然一声巨震,齐齐炸开。 一颗颗色呈七彩的血珠溅出来,散发出原始蛮荒的气息,血珠如江河湖海不断扩大,里面呈现出十二幅奇异苍茫的画面: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左眼如日,右眼如月,浑身黝黑的肌肉虬结鼓胀,他背负着一座大山,艰难行走...... 一座愁云惨雾遮蔽的深渊底部,怪叫着爬出三头恶形恶状的猛鬼。其中一头青发黄脸,骨瘦如柴,唯有肚大如鼓。他白森森的獠牙不停地咬合咀嚼,冒着红光的眼透出贪婪的饥渴...... 黑暗的海沟深处,匍匐着一头章鱼状的触手怪兽。它体型巨大如山,千百条触手来回挥舞,不停喷出一丝丝粉红色的迷雾。任何鱼、贝、虾、蟹,只要被迷雾触及,便会立刻怀孕产卵。哪怕小至肉眼难辨的浮游生物,也无法避免...... 丰茂无边的草原上,一种浅灰色的草籽在烈日下爆开,从中跳出一只只奇异的小虱子。它们钻进野兽的鼻孔、耳孔里,野兽就不由自主地倒头酣睡...... 这是草俑身上的十二种禁咒!支狩真心神一震,仿佛融入了画面,进行着无比新鲜的体验:他化作青面獠牙的恶鬼,绕圈环走;又变成一个从仙桃里蹦出的小桃子精,隐形遁藏;一会儿又沦为电光闪绕的霹雳雷池...... 每一次与画面相融,巫族咒法的种种细微深奥之处都在他眼前层层剥开,纤毫毕现。仿佛他已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形符箓,时而游动,时而飞翔,将自身化作了巫族禁咒。 这种变化完全超出了支狩真的期望,比起厌胜禁俑祭术,现在的变化无疑更胜一筹。十二种祝由禁咒不必借助草俑等外物,直接与支狩真融为一体,就像呼吸喝水一样,化作了他的本能,可以随时随地施咒。 支狩真暗自称奇,难道是草俑脱离了施咒者以后,在奇异的地涡完成了某种异变?又或是自己帮草俑达成招魂之愿,消除了施咒者隐藏的一丝执念,所以草俑给予回报?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十二幅符箓画面逐渐散去,倏然间,一声清越的蝉鸣悠悠响起,巫灵从魂魄核心苏醒,振翅高鸣。 十二幅画面犹如乳燕归巢,被八翅金蝉一口气悉数吸入,八片透明的蝉翼上立即平添出十二种繁密的符纹。而在巫灵锋锐如刃的口器上,第十三种古老而神秘的花纹正一点点衍生出来。 这是巫灵与厌胜禁俑祭术的十二种禁咒结合,自行生出的第十三种天然禁咒! 八翅金蝉似乎耗尽了力量,翅翼一一收敛合拢,又一次沉沉睡去。等它彻底苏醒,支狩真便可掌握第十三种祝由禁咒。因为巫灵得于天成,所以第十三种祝由禁咒又被称作先天咒法,威力远远超出普通的后天禁咒。 “哼!”身后,响起不二的冷哼声。 支狩真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先前竟然无意中生成剑气,炼出了有无形&middot;真剑术的一点雏形。 不二所创的有无形&middot;真剑术,原理是天地*物源于气,一气化生剑气。支狩真招魂时触动心境,而人的喜、怒、哀、乐等情志属神,所以他实则是以自家的神气化生出了剑气。 “你的剑气太粗陋不堪!”不二乜斜了支狩真几眼,忍不住说道,“不过是刚刚有了一点形而已,距离无形、有无形自如互换还差得远!” 支狩真点头称是:“不二阁下说的没错。我的有无形&middot;真剑术得来有点迷迷糊糊,还有些奥妙尚未悟透。” “还不止是粗糙的毛病!”不二滔滔不绝地教训道,“你的有无形剑气远远不够凌厉,欠缺锋锐,根本**一往无前的势头......说到底,你**我传授的具体法门,所以生成的剑气完全是野路子,一点精妙的变化都**!” 支狩真耐心听他说教,半晌后,继续附和道:“阁下所言甚是。我的有无形&middot;真剑术是误打误撞出来的,还需要孕养、精炼、磨砺、衍变......,这都需要具体细致的秘法窍门,需要耗费时间和心思琢磨。就像将一块粗糙的铁坯子淬火过水,一点点打磨成宝剑。” 不二郁闷地撇撇嘴,支狩真一副惟教是从的谦恭样子,倒让他一时无话可说。想了想,他神情不爽地又道:“宇宙*物源于气,为什么不选择更厉害的气衍化成剑?天地间的煞气、瘴气、毒气、戾气......,纵然是这根骨头里蕴藏的血气,也比你的气要强得多!” 支狩真顺着不二手指的方向望去,老头子正趴在地上,侧对着自己,偷偷用鱼尾拨动埋进土的白骨,试图将它卷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九章 白骨动煞炁转 支狩真心神一动,一缕若有若无的细微剑气凭空生出,擦过老头子的脸颊,击在地上,溅起一丁点泥屑,连个浅浅的小孔洞都不曾打出来。 不二瞥了瞥地面,傲然负手顾盼,一时神清气爽。这点微末的剑气,还不如用手指戳来的更有力。 老头子吓了一跳,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对支狩真摇摇鱼尾,露出谄媚的笑容:“大爷您别误会,小的只是想帮您先把宝物挖出来,以免弄脏了大爷高贵无瑕的手。” 支狩真融合了厌胜禁俑祭术的十二道巫咒,身上难免沾上一点草俑的气息。老头子敏锐地感应到了,立即一改倚老卖老的做派,变得卑躬屈膝起来。这个小黄魔阴险得很,地魔、玄魔、草人邪祟都被一网打尽,他还是早识时务为妙。 支狩真走过去,老头子战战兢兢地捧起白骨,肉痛地狠狠瞅了一眼,举过头顶奉上:“大爷威武,杀个地魔不费吹灰之力,还能收服可怕的草人邪祟,日后您一定能一统魔狱界,成为举世无双的天魔大王。这等罕见的宝物,也只有大爷您才有资格享用。我这个粗鄙的老东西有幸能为大爷献宝,也是祖上积德啊!” 支狩真接过白骨,把玩了几下,瞧不出有什么异处。他试着运转了一下魔气,“轰!”支狩真浑身一震,白骨内好似天河崩塌,无数魔气犹如狂潮怒洪倾泻而出,汹涌灌入他的身躯。 支狩真只觉浑身血肉膨胀,体内魔气仿佛暴雨山洪中的水面,飞速疯狂升涨,一注香左右的功夫,魔气修为就增加了两、三成,将这具魔气先天不足的真罗睺分身,直接推上了黄级中阶。 而魔气仍在无休无止地涌入,支狩真感觉皮肉似要被活活撑破,体内沸滚如热汤,经脉一阵阵针刺般地胀痛,魔气更是一刻不停地猛烈增长,轻松越过黄级中阶,又冲向高阶。 支狩真随即停止运转魔气,白骨也随之安静下来。这根白骨显然是天魔之类的魔修大能所留,才会被魔气触动。只是白骨里的魔气不仅雄浑暴烈,而且充斥着一种奇异的煞炁。 这种煞气比魔气更精纯,更富于变化,杀伤力也更强大,可以称之为魔煞炁。支狩真不由心中一动,这种魔煞炁,倒是与三杀种机剑炁有几分类似。 他已经觉察出了自己内腑的变化,魔煞炁不仅与体内原本的魔气相融合,还开始反客为主,一点点吞噬魔气,将其不住转化为魔煞炁。 不二同样感应到了支狩真体内的魔煞炁,这种气息他十分熟悉,却又回想不起来。“靠外力提升修为根基不固,有什么意义?”不二的目光从白骨上移开,“你的有无形&middot;真剑术的根基太弱,走的也不全是我的剑道,尽是你胡乱蒙出来的,要大改!” 支狩真想了想,这一次**附和,拒绝道:“这是我的有无形之剑,本就应该与不二阁下不同,否则只是一味重复别人的剑道,更**意义。”他的有无形&middot;真剑术以神气为本,与精神修为、情志感受这两方面密不可分,只有当他的识海生出神识,这门剑术才能展现出真正的威力。 我是别人吗?不二冷哼一声,闷闷不乐地在心里说道。 一阵迅疾的蹄声从远处传来,一队魔人骑着角烛魔蜥出现在支狩真的视野中。为首的三个魔人都是玄魔级别,头戴白骨盔,身披密布尖刺的魔猬皮,跟在后面的有九名黄级魔人,以及三十来个尚未完全开化灵智的魔物。 “大爷,那些是精血凝固的血瑙,可是好东西啊!”老头子伸长脖子,贪婪地盯着魔蜥的角烛,上面挂着一串串鲜红色的冰棱形晶体,类似玛瑙,正给角烛提供烧之不尽的燃料。 数十头魔蜥的烛光连成一片,光芒炽盛无比,将方圆数里照得清晰可辨。 “走!”支狩真立即收起白骨,将萌萌哒收入识海,跨上老头子的鱼背,顺手抓住地魔、玄魔的尸体挂在角烛上,转身就跑。 四洲的大**中,西牛洲将军府的人一向横行跋扈,最为霸道。他们最早是一伙抢劫为生的流匪,后来在匪首魔里红的带领下四处征战,抢夺地盘,发家成为西牛洲首屈一指的大**。 白骨盔、魔猬皮正是西牛洲将军府都尉的独门标配。 “那里有人!”“贱民,马上跪下来,让老子搜身!”三个玄魔瞥见支狩真的背影,挥动利爪,大呼小叫起来。 支狩真也不理会,只顾催动老头子,加快穿过荒田,一边沿着河岸往前奔逃,一边抓起附近的金色葡萄,不停地往嘴里塞。这一带方士符籽极多,支狩真心中暗忖,莫非方士都死在了这里,所以传承才会灭绝? 有了地魔、玄魔的尸体,支狩真不用再消耗自身气血。识海有了方士符籽的持续补充,星象奥理的感悟突飞猛进,各处裂缝接连弥合,动荡的识海渐渐平息下来。 各种五花八门的方士符箓传承也一一灌入支狩真的脑海,单凭符箓而言,他集巫符、方士符两家之长为一身,只要日后修得道门符箓,加以融会贯通,必能成为一代符箓大师。 “抓住他,干死他!”“这个贱民肯定捞到了什么好宝贝,竟然不乖乖上交!”“还敢逃,老子活剥了你的皮!”西牛洲将军府的魔人驱策魔蜥,咆哮着一路追赶。 支狩真回过头,望了一眼后方紧追不舍的魔骑,斟酌了一下,重新拿出白骨,小心翼翼地运转魔气。 他在魔狱界几乎举目皆敌,偏又缺乏厉害的斗战杀着。厌胜禁俑祭术的十二种咒法因为巫灵沉眠,暂时无法施展,有无形&middot;真剑术仅仅是柔弱的雏形,威力有限。他只能不顾后果地提升魔气修为,先保住性命要紧。 白骨里的魔煞炁再次如山洪爆发,轰然冲入内腑。支狩真的魔气修为开始不断上涨,一路飞速猛烈,毫无瓶颈。他尽量控制住体内的魔气运转,只是稍稍牵引一下,使白骨内灌入的魔煞炁不至于太多太激烈。 未过多久,支狩真的魔气修为就攀上黄级高阶,继续向巅峰冲去。魔煞炁一步步吞噬了体内所有的魔气,自行进入周而复始的循环,不停滋生出新的魔煞炁,成为这具魔躯的本源之力。 与此同时,随着方士符籽的大量服食,支狩真识海里的缝隙全部弥合,彻底恢复了常态。四十八颗星辰大阵与新来的地涡星辰各据一方,出现了微妙的平衡。 支狩真本能地感到,识海生出了一丝晦涩莫测的变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章 水镜窥索邪魔 “主人,他先被对方的魔念搞晕了神智,变得精神迷糊,随后被对方从上头扑下来。”霆公抬起头,望了一眼上空层层叠叠的浓密树冠,又环视了一眼四周的零星落叶,足尖一挑,把地上的魔人尸体踢翻过来。 魔人神情呆滞,脖子、胸口等要害都生有天然的鳞甲片,足有三分厚度,然而后颈上有五个血淋淋的指孔,穿透鳞甲片,一直深入颈椎骨。 潘载义静立在魔尸边上,默默思索,眉心的竖瞳时不时地闪一下。他不需借助任何角烛魔物,仅凭天瞳,即可照见幽门喉笼的一切景象。 霆公续道:“对方从树上偷袭,一爪就击穿了他的脖子,紧跟着一脚把他踢飞。”他伸手按了按尸体的第五根脊椎骨,对潘载义道,“主人你瞧,这一脚算不上狠,但恁地老辣,踢中的位置让他没法子转身,避开了垂死时的纠缠反击。这一脚蕴含的劲道以崩、震为主,只求将他踢远,所以主人你瞧,这根第五脊骨一点没有断,连个裂纹都没!” “这个偷袭的魔人不但精于战斗,厮杀经验极强,对魔气的控制更是厉害!”炎母目露惊异之色,“他击穿后颈的一爪阴狠毒辣,劲气内敛,没有一丝一毫外泄,完全集中在颈椎骨上,形成穿透般的杀伤力。可几乎同时踢出的一腿却劲气外放,全数泄出,与那一爪截然相反。” 霆公欣然道:“俺也觉得奇怪,魔崽子对魔气的运用向来粗糙,怎地这家伙耍得这等精妙?”他走到相距魔尸十多步的地方,一头多足人面魔蜈仰躺朝天,它瞪着黄澄澄的眼珠子,同样神情呆板,头顶上的角烛早已熄灭。“主儿且看这头角烛魔物,它的魔念被彻底摧毁,再也没法子复活了!” “寻常魔人不会杀死角烛魔物,一来很难杀死,二来没什么好处,反而会沾上它们的秽气。在幽门喉笼之内,寻常魔人都需要魔人的尸体气血,燃亮角烛寻宝。只有那头邪魔孕于地脉,不必依靠角烛魔物,才会把魔尸当成废物丢弃。”炎母跃上魔人的尸体,扒拉出一块梭形晶石,正是黑船的船票。 一丝杀气化作实质的火苗,从炎母眼中“腾”地闪过:“邪魔一直对我们的船客下毒手,一定是这头杀千刀的邪魔!” 霆公嘻嘻一笑,冲炎母挤挤眼睛:“俺一定逮住这个混蛋,交给你狠狠糟蹋。” “所有的船客,身上都沾染了一点螣炎巨鳅的气息。邪魔在船上待了这么久,也不例外。这次他们离船,我将所有船客的气息都暗中采集了一点。”潘载义的手指虚点了一下,光芒一闪,一面半透明的血色水镜绽现于指尖。 水镜由螣炎巨鳅的精血所炼,明澈浑圆,微微晃荡。水镜面上浮现出十来个左右的黑点。有的黑点正在陆续移动,有的停滞不前,全是幸存至今的船客。凡是沾上螣炎巨鳅气息的魔人,都逃不过水镜的感应。 “死了不少船客吆!”霆公幸灾乐祸地嚷道,“这些魔崽子要么是被邪魔干掉的,要么就是和其他魔人夺宝,自相残杀。这是魔崽子的天性啊,就爱胡乱杀个不停!” 潘载义颔首道:“魔狱界戾气深重,即便是我,待久了也会变得心浮气躁。” 炎母一个劲地盯着水镜,过了良久,忽然指向镜面:“主人你看,有两个船客要相遇了!” 潘载义一眼望去,一个黑点正在快速移动,另一个黑点恰好在对方行进的路线前方,匿伏着一动不动。 潘载义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静止的黑点上,略一沉吟,道:“去看一看!”霆公、炎母应了一声,齐齐变身,半空中一团雷霆、一簇火焰交织膨胀,扭曲成一头神骏威武的雷火麒麟! “吼!”雷火麒麟的口鼻吞吐雷炎,浑身电光火焰缭绕。它左翅闪耀着蓝紫色的雷电,右翼燃烧着金红色的炽炎,一团团雷火祥云绕着四蹄载浮载沉。 潘载义跃上雷火麒麟,飞也似地往黑点处奔去。 西牛洲将军府的魔骑仍在紧追不舍,大呼小叫。 支狩真回头瞧了瞧,魔蜥的速度极快,一路腾跃窜扑,将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 角烛照出了前方起伏的丘陵,坡上的林木高大茂密,密密匝匝地挤挨着,高过人头的蒿草丛填满了狭窄的缝隙。一道山涧从山顶蜿蜒而下,穿过草木若隐若现,水色五彩斑斓,灼灼生辉。 支狩真立刻催动老头子,径直逃向丘陵。一入涧水,老头子的速度立刻激增,沿着山涧飞快游动。后面的追兵眼睁睁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草木里,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驱策魔蜥,纷纷攀上树梢,居高临下地搜索。 “大爷,这条山涧叫五行涧,源头是五行小精魅的居住地,那里有大机缘啊!”老头子一路逆流而上,涧水底沉淀了许多赤色、碧色、金色、蓝色、黄色的不规则晶石,个个闪闪发光,玲珑剔透。 支狩真捡了一块拳头大的赤色晶石,摸上去有些发热,摇一摇似有艳丽的火焰闪烁其中。这是上好的宝石,蕴藏地火菁华,若在人间道必然价值不菲。 支狩真随手丢掉晶石,涧水沿岸密布着千奇百怪的林木,枝干狰狞扭曲,结满彩色的硕大树瘤。瘤子形似心脏,呼吸般一起一伏,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叫变形树瘤,可以吸食里面的汁水。汁水十分辛辣,胖子吃了会变瘦,瘦子会变胖,没什么大用。”老头子向支狩真一一殷勤介绍,“那边的歪脖子树叫不寐木,吃了它结出来的果核,可以一个月不睡觉,照样精力十足,但这一个月会不停地放屁,臭不可闻。” 支狩真望见不远处一个魔人骑着角烛魔蛙,飞快跳向一棵形如巨耳的奇树。这种树的树皮漆黑如墨,生有深红色的树疤,像一张合拢的嘴巴。 魔人双臂抱住树干,埋下头,耳朵紧紧贴住树疤,全神贯注地倾听。树疤开始不停开合,像滔滔不绝诉说的嘴。 “这叫长舌八婆木。”老头子道,“只要大爷您贴紧树疤,可以听到无数天地间的秘密。有的关于功法,有的关于宝藏,有的是某个生灵的。大爷想知道什么,先在心里想一想,就能听到与之相关的秘密。” 支狩真望见那个魔人的神色变幻不定,时而如痴如醉,时而默默思索,时而满脸怒火…… “不会是全无代价吧?”支狩真问道。 “大爷果然英明,代价是需要消耗一点气血。”老头子赔笑道,“得看秘密是大是小,要是牵涉功法修炼的大秘密,或是魔狱界的秘密,当然消耗得多了。” 未过多久,那个魔人迅速消瘦下去,皮肉又干又枯,皱纹像蛛网一样爬满全身。他惊叫了一声,声音嘶哑无力,干瘪的唇角流出混浊的白沫。 支狩真望见魔人颤颤巍巍地倒下去,再也不曾爬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一章 苦蕨衣御魔念 “我想去听一听!”识海里,萌萌哒突然叫起来。 支狩真默然有顷,微微摇头。猴精想知道回家的路,但破碎虚空的秘密不是它能承受的。 同样,他也有很多急于求之的秘密:羽族是否在追查百灵山寨覆灭一事?王子乔究竟要利用自己谋划什么?不二又是什么来头?或是支野临死的一刻,最后的念头是牵挂支氏的使命,还是想他唯一的儿子? 支狩真盯着长舌八婆木,竭力克制住自己想去聆听的。萌萌哒叫嚷了几句,也颓然地埋下头。他们心知肚明,长舌八婆木如同饮鸩止渴,会勾起生灵心中无止尽的,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等邪魔外物,只会徒乱剑心,要来何用?”不二突然哼道,长舌八婆木随之裂开一道道缝隙,有无形剑气迸射而出,粗大的树干轰然炸开,被撕成无数碎屑飞溅。 “啊,好痛啊,是哪个混蛋杀我!”从长舌八婆木扎根的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凄厉不绝的痛嚎,“让我瞧一瞧你是谁?” 支狩真不动声色地瞟了不二一眼,他主动摧毁长舌八婆木,莫非有什么不愿被人知晓的秘密么? “我晓得了!你是来自天外的魂器,一个被打残了脑瓜子的小魔崽子!哈哈,你一出世就是个讨厌鬼,每个主人都嫌弃你……你第一次杀人,竟然吓得呕吐了,半夜里还做恶梦哭鼻子,哈哈——啊!”长舌八婆木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被密如暴雨的剑气淹没,马蜂窝状的剑孔深达地下数十丈,附近一带的林木根系灰飞烟灭。 “一派胡言!”不二嘴唇颤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狩真早已识相地催动老头子,飞快游远了。 “找到他了!”形如巨型蘑菇的树冠上,一名西牛洲将军府的黄魔高吼一声,座下魔蜥的足垫吸住枝干,灵巧攀跃而下,抢先扑向下方的支狩真。 半空中,黄魔的双拳汇聚全身的魔气,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接硬攻硬打,猛击支狩真头顶,根本不等赶来的同僚合围。对付这种野路子的魔人,将军府的兵尉在功法、实战、修行各方面优势明显,同级战斗十拿九稳。 支狩真抬头看着上空飞快压下的黄魔,毫不迟疑地一拳迎上,同样以硬碰硬,毫无技巧。他体内的魔煞炁仍在节节攀升,整个魔躯的筋、骨、血、肉都被白骨输送的魔煞炁充斥,急剧鼓胀到了极限。 “嘭!”双方拳锋相触,气浪翻滚,从白骨传来的无穷魔煞炁被支狩真借力宣泄出去。黄魔痛呼一声,指骨齐齐碎裂,内腑震荡不休,整个人被撞翻出去。 支狩真猝然跃起,如影随形般贴紧黄魔,第二拳不间断地击出。黄魔虽败不乱,勉强交叉双臂,挡住头、胸要害。“嘭!”魔气汹涌炸开,黄魔双臂“咔嚓”折断,被拳头轰中胸口,惨叫着口喷鲜血,摔下半空。 支狩真的第三拳接踵而至,他的力量愈发横暴,白骨送来的魔煞炁一浪高过一浪,毫无势竭的迹象。“嘭!”黄魔的脑袋被一拳打烂,脑浆血汁迸溅。 “拦住他!”“宰了这该死的小老鼠!”“从前面绕过去!”将军府的魔骑狂呼乱叫着围过来。 支狩真望见四面八方枝叶摇动,一头头魔蜥在树上窜跃,迅速逼近。“要是我死了,还要老丈做什么呢?”他摸了摸老头子的脖子,轻轻叹气。 老头子听得心里一寒:“大爷您放一百个心,这里没人比老奴更熟了,您只管瞧我的!”他沿着涧水七转八扭,拐进一条山势险恶的羊肠野径。四周云遮雾蔽,阴气森森,不时掀起一阵阵猛烈的怪风,吹得老头子和支狩真东倒西歪。 “大爷,接下来千万别说话,最好屏住呼吸。”老头子压低声音。 支狩真微微颔首,他们越往山上走,怪风就越大,四周围飞沙走石,草木被连根拔起,尘土卷成一个个翻腾的漩涡,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西牛洲的魔骑越追越近,魔蜥的足垫生有厚软的吸盘,可以牢牢吸附地面,不会轻易摔倒。不过魔人似知晓此地的古怪,一个个闷不吭声,只是以合围之势,跟随着支狩真不停移动。 一座突兀隆起的巨型石峰挡在前方,老头子开始放慢速度,从石峰旁轻手轻脚爬过。 支狩真望见十来个神情僵硬的魔物,在峰上来回游荡。它们脸似女子,长着一根色彩斑斓的豹尾,一见到岩石缝隙里长出的苔藓,就拔出来吃掉。未过多久,石缝里又迅速长出新的苔藓。 石峰顶上,一左一右分布着两个黑咕隆咚的山洞,狂风正从洞口呼啸扑出,席卷四方,腥臭的气息扑鼻而来。支狩真心念一动,瞄准一个逼近的黄魔,有无形剑气倏地刺出。 黄魔忽觉眼珠一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低哼了一声。 “轰!”石峰陡然震颤,上下剧烈起伏,支狩真望见峰顶上的砂石簌簌滚落,露出两只缓缓睁开的巨眼,目光幽深邪异,投向发声的黄魔。 支狩真心头一震,整座石峰赫然是一头从沉睡中惊醒的庞然魔物!山洞是它呼吸的鼻孔,苔藓是它身上的杂毛,九条粗如水桶、长达百丈的豹尾在身躯后方缓缓游动,盘绕交错,地面被磨出了深深浅浅的沟壑。 黄魔面色大变,驱策魔蜥,转身就往后逃。魔物的巨眼眨了眨,一股庞大无匹的魔念犹如山崩海啸,席卷方圆百丈。 支狩真身上的苦蕨衣自发抖动,将绝大部分魔念排斥在外,剩余的魔念余波冲入识海,被他谨守心神,一时难以侵入。 “扑通扑通——”将军府的魔人一个个翻下魔蜥,犹如失魂落魄一般,乖乖向魔物走去。只剩三个玄魔一边苦苦抵抗魔念的侵袭,一边仓惶后退。 支狩真望着魔人陆续爬上魔物的庞然巨躯,他们的脸诡异地变成女子,毛茸茸的豹尾钻出臀部,开始拔吃苔藓。魔物发出一阵惬意的鼻息声,魔念来回扫了几遍,缓缓闭上巨眼,重新陷入了沉睡。 老头子带着支狩真飞快远离。 山涧源头的树丛间,计都像一道无声匿伏的阴影,森冷邪诡的目光遥遥锁住了支狩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二章 涧中隐水伏杀 “主人,这里真是一块宝地啊!”霆公停下脚步,踢翻涧边一块磨盘大的岩石,从底下的凹坑里,拽起一副黑糊糊的长条状物什。 炎母张口一喷,炙热的焰光闪过,裹缠的泥沙、腐叶和沁斑被火焰焚烧干净,露出里面一把深褐色的石器长弓。 “主人请看,这把弓居然是地心母轮石所制。这种奇石可以融入神识,炼制法宝胚子,现在只有天荒的羽族贵胄才有少量收藏。”炎母将石弓递给潘载义。 石弓粗重古朴,足有百来斤,弓干两端刻着巫族特有的鸟鱼文字,中间还有九轮模糊的圆圈,形似太阳的轮廓,只是雕工颇为简陋。潘载义屈指轻轻一弹,弓弦发出一阵悠扬连绵的龙吟声。 “这根弦更珍贵。”潘载义细细抚摸着弓弦,弓弦细如发丝,近乎透明,“它取自蜃爻蛟背上的一根主筋。蜃爻蛟生活在大海最深处的阴寒海沟,极难捕获。由于长年累月承受巨大的水压,蜃爻蛟的背部主筋堪称世上最坚韧的材料,更因大量吸取海水精华,具备了几分重爻的破阳特性。” “重爻!”霆公本能地退开几步,他这等天生阳灵,最不喜重爻。 “逐——日——神——箭,据说上古巫族箭法天下第一,一点不比如今的羽族剑法逊色。唉,真是可惜了。”炎母仔细瞧了瞧弓干上的鸟鱼文字,读出声来。上面记载的应该是一门上古巫族弓箭秘法。可惜这把弓年代太久,残留的文字模糊不全,无法修炼。 潘载义微微摇头:“相比我道门术法,巫族的功法直来直去,太过粗鄙,后续变化颇为不足。” 霆公道:“主人何不取长补短,将之融入道术?” 潘载义正色道:“道术浩瀚窈冥,博大精深,而我从玉真会得传的道门秘法何止上百?如今练到稍具火候的,不过两、三门而已。纵然耗尽一生,我也无法将诸多道门功法炼至炉火纯青,又何苦去贪求别家的秘技?” 炎母、霆公心头齐齐一震,知晓这是主人心境突破,道意求纯之兆,连忙点头称是。 “何况巫道和道门大道,本就南辕北辙。”潘载义看了一眼霆公、炎母,耐心解释,“据玉真会考证,巫族是八荒天地最早的统治族群。他们靠天吃饭,却又常遭天灾,所以一心敬畏天地,崇尚神灵。” “然而道门后来居上,佑我人族成长,提出‘天人合一’之旨。” “何为天人合一?既然合一,人——就是天!” “无需膜拜天地,无需畏惧天地,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道门子弟,都是天地!” 潘载义的语声渐渐激昂,脸颊如温润的玉瓷,在光照下闪过一丝难得一见的锋芒:“这是何等的雄心壮志!又岂是巫族的蝇营狗苟能够相比?我潘载义抛下亲友至爱,舍弃权位富贵,在此暗无天日的魔狱界长年苦熬,不过是期盼有朝一日,我道门实现天人合一,成为八荒山海真正的主人!” 他默然有顷,禁不住轻叹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玉真会虽是道门核心,但权势斗争同样激烈,潘载义虽然颇得三位太上赏识,但也免不了被人暗中排挤。 “主人放心,我们两个一定肝脑涂地,为主人达成志愿!”霆公、炎母躬身喝道。 潘载义微微颔首,将弓箭抛给炎母:“先收起来吧。日后交给玉真会,当能炼出一件重爻的法宝。” 霆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重爻专破至阳至刚,恰是他与炎母的天生克星。主人将此等宝物上交玉真会,岂不是太过愚忠,跟自己过不去? 炎母张开嘴,吐出一口湛蓝明净的玉瓶,瓶口不过拇指大小,却生出一股玄妙的吸力,将足有双臂长短的粗大石弓吞入玉瓶。 “走吧,那个邪魔应该离这里不远了。”潘载义举目望向山涧的源头,神色恢复了沉静。 “大爷,翻过这座山头,前面就是五行小魅精的地头,那里的好处最实在,还没有一丁点危险!” 老头子满脸谄笑,偷偷瞄了一眼支狩真。跟着这个魔人太过提心吊胆,老是担心被他干掉。等进入五行小魅精的地盘,自己就能趁机甩掉他了。 支狩真不置可否,凝神盯着蜿蜒流过的涧水,水底铺砌的五色晶石愈来愈多,色泽更加绚丽,映得水波潋滟生辉。即便是涧畔的草木植被,也呈现出鲜艳分明的金、赤、蓝、绿、黄五色。 “哗啦”一声,浪花扑溅四散,一道透明如水的身影破涧冲出,一拳快如鬼魅,击中支狩真胸口。 “嘭!”支狩真口喷鲜血,数根胸骨断折,往后急速飞跌。 “咦?”身影目露讶色,对支狩真未被当场击毙颇感意外。他紧追不舍,继续挥拳连击,水流般透明的身躯一寸寸化作原先的模样。 正是计都! “嘭!”萌萌哒倏地出现在支狩真身前,被计都一拳击中,远远倒飞出去。 支狩真得以一丝喘息,向旁疾闪,挣脱对方连环不绝的拳势。怀里的白骨送来海量的魔煞炁,令他受创的内脏迅速愈合,断骨处也开始分泌出细小的新肉芽。 计都落在地上,忽而神情一变,目光灼灼地盯着支狩真,鼻翼连连翕动。对方身上传出一股奇异的香甜气息,使他魔念狂躁不宁,灵魂深处生出无法按捺的饥渴。 “你是黑船上的船客!”支狩真看清了计都的脸。 计都阴冷一笑,并不多话,再次腾跃而起,左拳直击支狩真面门,又快又狠,凌厉干脆;右手呈爪,盘旋不定,似随时可以变换进攻的轨迹。 支狩真暗吃了一惊,魔人的技法源自一次次生死淬炼,力求简单有效,直取要害,不耍虚虚实实的花招。 但这个魔人迥然有异,光是腾空扑击,就暗藏数种技法。对方看似直扑,实则小腹微缩,小腿以小幅度轻快摇摆。这是一旦攻势受挫,小腿立刻带动身姿,转换攻击路线。 特别是计都挥舞不定的右爪,暗藏看不透的后手,与直接攻击的左拳形成虚实呼应之势。 “我是现在走呢,还是等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再捞一笔好处?”老头子蜷缩在山涧旁,眼巴巴地瞧着两人激战成一团,心头左右为难,一会儿只想溜之大吉,一会儿又忍不住贪念大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三章 激战借势逃生 蜘蛛悬丝术! 迎着计都击至的左拳,支狩真深吸一口气,腰不动,脚不移,整个人像被一根无形的蛛丝悬吊,向后轻盈荡去。 计都一扑落空,小腿顺势前扬,一脚毫无征兆地踢出,撩向支狩真下巴。这记变招虽然突兀,但衔接极为流畅,全无一点仓促的痕迹。 身在半空,支狩真再施蜘蛛悬丝术,身躯倏地横移数寸,避开对方的踢腿,向右边快速荡去。他本人不擅拳脚,真罗睺魔躯的格杀技巧同样平平,贸然与对方缠斗并不明智。 何况计都的右爪始终呼之欲出,似进似退,给予他极大的威胁。 半空中,计都前踢的小腿倏而收回,向右摆动,适才这一踢居然是花巧的虚招! 支狩真暗叫不妙,计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同时在半空变向。“呼!”计都的左拳骤然加快,以最简单利落的直击,狠狠捣向支狩真的胸膛。 计都这一击变化迅疾,挟着猛烈汹汹的魔气,逼得支狩真再也无法闪避,不得不出手招架。 双方双手相触,出奇地毫无一丝声息。计都看似凶悍的一拳在刹那间转刚为柔,合拢的拳头也舒展成掌,犹如浮在水面上的绵软柳叶,不住轻巧颤动,将支狩真蓄满魔煞炁的一拳巧妙卸去。 支狩真一拳仿佛打在了空处,力道失衡,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冲,露出两肋的破绽,体内魔气的运转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轰!”计都的右爪恰于此时挥出,似潜伏的毒蛇猝然出巢,凌厉狠辣的一爪扣中支狩真右肋,连他召唤萌萌哒的时间都没有。 鲜血如泉飙射,支狩真数条肋骨折断,整块血淋淋的皮肉被一爪扯下来。 然而计都仍未罢休,右爪犹如坚实生硬的铁钳,牢牢扣住支狩真,不容挣脱,魔气接连不断攻入他的内腑,忽轻忽重,刁钻多变。计都的魔念也趁虚而入,生出一阵阵奇诡的波动,向支狩真的识海发动潮水般的侵袭。 所幸白骨送入的魔煞炁庞大无垠,苦蕨衣又隔绝了一切魔念波动,难以动摇支狩真的心神,他趁计都全力攻袭之际,猛地一催白骨内的魔煞炁,强行撞开计都。 “砰!砰!砰!”计都被撞开的一刹那,双腿犹如风车一阵迅疾弹动,连续十多记踢中支狩真的肩膀、小腹、后背,将他远远踹飞出去,口中的鲜血喷洒了一路。 “哗啦”一声,残枝落叶四散,支狩真斜撞在树干上,踉跄落地,半身血肉模糊,内腑再次重创。不待他缓过气,计都迅疾扑近,拳脚齐施,对他发动水银泻地般的连续狂攻。 这是支狩真遇到过的最可怖的敌手。 计都虽是修为更强的玄魔,魔气的浑厚却难及拥有白骨的支狩真。但对于武道技巧、魔气运用,计都几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远远胜过了支狩真。 他施展魔气的变化繁多,花样百出,忽快、忽慢、忽强、忽弱、忽虚、忽实……魔气真实运行的力量、角度、路线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常常导致支狩真应对失措,顾此失彼。 计都的攻击方式更是眼花缭乱、层出不穷,爪、腿、肘、膝、头、背、胯无一不是格斗的利器,全身每一处都像藏着尖锐的棱角,随时随地刺出杀戮。百灵山寨巴雷的武道与之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砰砰砰——”沉闷密集的击打声时断时续,支狩真频频中招,疲于奔命,被计都压得完全喘不过气。若非白骨神异,魔煞炁久耗不竭,他早被计都活活打死。 饶是如此,支狩真也因为失血过多,渐觉头晕目眩,反应迟钝。白骨并不具备补血的功效,而内腑伤势看似一次次愈合,实则大耗身体元气,损伤了根基。 “找到他了!”“这个混蛋在这里!”“快围住,别让他再跑了!”三名西牛洲将军府的玄魔骑坐魔蜥,叫嚣着狂奔而来。 支狩真目光一闪,突然主动贴近计都,十指绽开如凌厉的鹰爪,跃起直抓计都头顶心。 神通——断魄指! 自不量力!计都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断魄指算是魔狱界不错的神通,但对他而言太过粗浅。他的传承源自域外最顶级种族的古老魔念,精擅千百个不同宇宙天地的杀戮技法,无论是武道、术法、神通、精神……都比粗陋原始的魔狱界高明得多。只因他修为受限,记忆残缺不全,才无法悉数发挥。 断魄指神通发动,计都的魔念却毫不受阻。他猱身而上,十指如钩,同样以爪对爪。一旦双方十指相触,他的利爪会先施缠、绕暗劲,再运崩、断明劲,足以将对方这对手爪废掉。 “轰!” 双方四爪交击的一刹那,一缕有无形剑气倏然而生,刺中计都眼球! 这是应念而生的绝顶剑术,纵然计都感应到了一丝波动,却受限于玄魔级的修为,难以顺利避开。而支狩真一直隐忍至今,方才第一次发动有无形·真剑术。 计都不自禁地闭了一下眼,只觉面前气劲迸射,雄浑的魔煞炁已从支狩真十指冲出。计都疑心对方耍阴暗算,谨慎地将十指变钩为推,劲道转为斥力,不欲与支狩真贴身缠斗。 两人掌指交击,随之一声闷响,计都睁开眼时,支狩真被震得向后弹开,正好冲向将军府魔骑的方向,原本气势汹汹的魔煞炁也消散一空,赫然是支狩真在虚晃一招。 想要逃命?你逃得了么?计都狞笑一声,他无需借助角烛魔物,仅凭自身,就能在地涡来去自如,一切景物洞若观火,一个小黄魔怎可能逃脱他的猎杀? “砰!”计都的脚跟弹地扑出,仅以半息之差急速追击,同时左拳蓄足魔气,轰向三尺之外支狩真的背心。 “砰!”魔气击中萌萌哒,半途溃散,支狩真同时长声厉啸:“全都杀了!” 三个玄魔只见支狩真率先杀至,身后紧跟计都。三人毫不迟疑地分散开,一人截住支狩真,另外二人怒吼着迎向计都。支狩真一个区区黄魔,在他们眼中远比不上玄魔级的计都够分量。 “嘭!”支狩真面对玄魔的一击,不挡不攻,仅仅侧身避开要害,任由对方击中肩头,将自己变向打飞出去。 老头子正瞪大眼珠,瞧得热闹入神,忽地眼前一花,被撞得“噗通”滚入涧水。回过神时,他被支狩真骑在背上。 “快走!”支狩真疾声喝道,血从嘴角汩汩溢出,染得胸前一片鲜红。老头子在心头哀嚎一声,扭动着游向上游涧头,嘴上照旧恭谨赔笑:“遵命,大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四章 你虐我受同乐(上) 那个西牛洲的玄魔在后方穷追不舍。 支狩真体内的魔煞炁鼓荡不息,一路攀至黄级巅峰,触及了通往玄级的瓶颈。白骨内的魔煞炁仍未有一丝停歇,仿佛一泻万里的滔滔洪流,无休无止地冲击瓶颈。 支狩真强忍魔煞炁膨胀全身的痛楚,加紧驱策老头子,往草密林幽处急速绕行。另外两名玄魔挡不了计都太久,他必须尽快离开幽门喉笼,逃入地涡下一层。 四周的草木岩土逐渐有异,与山涧类似,透出越来越鲜艳的五色莹光。从上方的山涧源头,依稀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浪。 “啪!”支狩真猝然一按老头子头顶,身形倒退激射,似离弦之箭冲向后方的玄魔。对方一直追着他不放,还不时大呼小叫,迟早会引来计都。 这突然的一击出乎玄魔意料,仓促之下,他挥拳招架,眼球蓦地生出一丝刺痛。 有无形真剑气!支狩真趁着玄魔受惊之际,身躯侧转,右手五指弯曲如钩,抓向玄魔额角。 断魄指! 这门魔技奈何不了计都,对付其他魔人却功效显著。玄魔的动作随之一滞,直到支狩真的指尖碰触额角,方才反应过来,勉强做了一个摆头的动作。 支狩真的右爪擦着对方头皮掠过,抠出五条清晰的血痕。紧接着右拳迅疾轰出,正中玄魔胸口。 “砰!”玄魔被打得口喷鲜血,上身往后仰倒,兀自不忘双臂交错身前,封挡攻势。 “砰!砰!砰……”支狩真右拳不停,接连击出,一口气连续百拳,拳拳猛轰猛击,硬碰硬撞,将体内疯狂升涨的魔煞炁宣泄出去。 玄魔刚开始还有些侥幸,他虽大意受伤,但与黄魔硬拼魔气,当然占尽优势。不料百拳过后,对方的魔气不仅未曾衰竭,反似火上浇油,越燃越烈。而他口鼻溢血,内伤加剧,消耗了一大半的魔气根本来不及回复。 支狩真忽而长啸一声,体内的魔煞炁节节攀高,猛地再涨一截,以披靡之势破开瓶颈,化作滚滚大江洪流,在内腑百骸奔涌而过。 他赫然进入玄级! “嘭!”玄魔正待挥臂拦挡,却落了个空,支狩真并未出拳,侧身一脚直踢,将他踹飞出去,沿着陡峭的山势一路往下滚落。 摆脱了玄魔,支狩真稍稍舒了一口气,老头子继续往上行进,前方的喧闹声浪愈来愈响,支狩真仿佛置身于一个闹哄哄、乱糟糟的大集市,七嘴八舌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响彻上空。 老头子放慢速度:“大爷,这里是五行小魅精的地盘,也是幽门喉笼的尽头。再往后,便是地涡的下一处秘境——心葬血海。” 在支狩真的正前方,一座擎天巨柱巍巍耸立,色泛五彩毫光,纵横交错的枝桠向外延伸,犹如巨人展开的千万条手臂。 上百个魔人吊挂在枝桠上,被奇异的五色光链捆住,像一只只随风摇晃的虫蛹,口中还不停大声叫嚣:“快,用力打我!有本事打死我!”“把吃奶的力气用出来,狠狠干我吧,又丑又蠢的小矮子们!”“有种你们就用力抽我!老子越抽越爽,不过老子晓得你们没种!” 无数眉清目秀的小人站在枝桠上,有的用牙齿咬魔人,有的用小尾巴抽打,有的用指甲抓抠,有的干脆坐在魔人脸上,用屁股一次次撞击。 小人们大约一尺高,形貌酷似人类,只是总有一、两处不同。例如一只耳朵里长满金色的细绒毛;或是鼻孔里钻出两根青碧色的羽毛,又或是头发里藏着一根赤红如火的小犄角…… “它们就是五行小魅精?”支狩真专注地打量着小人,它们的模样颇似道家典籍描述的五色魅童子。据传上古修士借此提升肉身,只要让五色魅童子虐打自己,就能促使血肉经脉贯通,五行之气流转,达到完美的炼体之效。 “大爷说的没错,它们是幽门喉笼最大的机缘了,可不能白白错过。”老头子摇摇鱼尾,打足精神介绍,“五行小魅精十分容易生气,一旦被人辱骂,必会抓住对方,痛打一顿。大爷吃了这顿打不但不会受伤,反会淬炼肉身,泌出杂质,利用它们的五行之气纯化筋、骨、血、肉、皮,滋补心、肺、肾、肝、脾……” 支狩真恍然:“所以魔人为了炼体,故意激怒这些五行小魅精,激将他们虐打自己。” “干我,狠狠蹂躏我!你们这些没有小丁丁的小变态!”支狩真望见千惑圭吊挂在一处枝桠上,红晕满颊,娇躯像蛇一样颤栗扭动,发出一声声亢奋尖叫。 五行小魅精一哄而上,使劲掐她的脸,揪她的头发,挖她的鼻孔……支狩真目光所及,无一不是魔人花样求虐之状,不由叹为观止。他对自家魔躯并不在意,又有白骨提供海量的魔煞炁,无意与五行小魅精多做纠缠。 “快走,我们去心葬血海!”支狩真拍了拍老头子的脑门,若是再被计都追上,他必定凶多吉少。 老头子顿时脸色发苦,他本想诱使支狩真淬体,自家好脱身溜走,想不到小黄魔如此奸猾。“好的,大爷。”老头子悻悻地绕过擎天巨柱,向山岭的另一边游去,心里暗暗发誓,下次若有机会,定不能光瞧热闹,务必先甩掉这个狡诈凶狠的小黄魔。 “咦,快瞧那个小黄魔,他怎地不挨打就走了?”巨柱最高处,五个五行小魅精并肩而立,俯瞰着下方的支狩真。它们肤色晶莹,眉目灵动,额头长着五光十色的麒麟角,形如闪闪发亮的王冠。 “真奇怪,竟然还有不想被虐的魔人?”其中一个五行小魅精困惑地摇摇脑袋,“魔人喜欢挨揍,是因为我们能帮他们炼体。那个小黄魔难道不想炼体吗?” 另一个五行小魅精挤眉弄眼:“可笑那些魔人还以为我们不知道炼体的秘密,变着法子求我们虐,真个好蠢哦!其实我们揍他们,是为了把体内的五行杂质排泄出去,就像拉屎一样。而他们越是骂我们,我们越能汲取他们身上的灵性,得以进化!”它越说越开心,捧腹笑个不停。 “真相只有一个!他一定是刚刚进入地涡的菜鸟,啥都不晓得!”居中的五行小魅精一脸深沉地想了想,抬头望天,眼神骤然发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你拉倒吧,他跨骑的魔人鱼会告诉他的!”边上的五行小魅精不屑地撇撇嘴,老这么装有意思吗,就想显摆你的双眼皮? “可能他就是不喜欢挨打!” “哎呀,没被我们虐过的魔人,身上灵性最足!我们赶紧拦住他,狠狠抽他一顿吧!” “只要他挨过揍,一定会喜欢的!” “我们走!” 五个五行小魅精当即掠下擎天巨柱,一路灵巧窜跃,飞快追上了支狩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五章 你虐我受同乐(下) “呔,小子别走!” 五个五行小魅精一字排开,双手叉腰,堵在支狩真身前,神气活现地嚷道,“想要一场举世难遇的大机缘吗?” 支狩真微微一愕,不明白这些五行小魅精为何盯上了自己,心中暗暗生出一丝警觉。他摇摇头,绕过对方要离开。 五行小魅精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眼珠一转,摆出一副狰狞凶相:“小子,想走容易,但得先骂我们几句!” 骂我们!快,狠狠地骂我们啊!五个五行小魅精齐齐瞪着支狩真,眼中闪动着炽热渴望的光。 五行小魅精只在被辱骂时,才会激起天赋的五行之力,以威力神妙的五色光链将敌人捆住。只要对方身属五行之内,道行再深也无法逃脱。反之,若对五行小魅精奉承拍马,卑躬屈膝,五色光链则会失效消散。 这是一种特殊的天地法则。若是对方不予理会,五行小魅精也只能干瞪眼。 支狩真仔细瞧了瞧五个五行小魅精,越发不敢应承。他自幼谨小慎微,怎相信世上有白拿的好处? 五行小魅精们傻了眼,急得抓耳挠腮。眼睁睁瞧着支狩真越走越远,它们越发心痒难搔,又屁颠屁颠地追上去。 “这个玄魔灵性十足!我闻到了,太香了!” “他好小气哦!灵性给我们吃掉一点点,会慢慢恢复的呀。这么小气,还做什么男人哦!” 居中的五行小魅精甩了甩头,负手望天,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们缠着他,烦死他,逼着他骂我们!” 又在浪摆造型……旁边的五行小魅精闷哼一声,矫揉做作就是你! 五行小魅精们围住支狩真,七嘴八舌嚷道:“说吧,你到底要啥,才能痛痛快快骂我们一顿?法宝?秘笈?丹药?只要你开口!” 支狩真呆了呆,他首次遇到如此奇葩的要求,更不愿轻易尝试。 “小子,你怎地这么不爽快?我瞧你体内魔气乱涨,根基浮夸,只要让我们抽你一顿,包你修为稳固,爽得不要不要的!” “被我们虐超舒服!相信我,找到另一个精彩的你!” “你是个大笨蛋,小气鬼,娘娘腔!有本事你骂回来啊!被骂都不敢回嘴,你可真是个窝囊废!”一个五行小魅精眼珠一转,施展了激将法。 “小子,看着我!”居中的五行小魅精厉喝一声,目光灼灼地直视支狩真,气势昂然迫人,“曾经有个地魔被我们虐打了一顿,当场进化天魔,特意作歌一首:‘死了都要虐,不淋漓尽致不痛快!皮鞭多重只有红烛,才足够明白。死了都要虐,不哭到失禁不痛快,天地毁灭在!’” 支狩真不理会它们的胡言乱语,只是摇头拒绝。 五行小魅精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轮番乞求威胁,软硬兼施,支狩真始终置之不理。 “算了,小子,给你捡个大漏!”居中的五行小魅精一咬牙,摸向额头莹光致致的麒麟角,“咔嚓”一声,使劲掰断了一小块麒麟角。 “老大!”“不愧是老大啊,为了我们甘愿牺牲!”“这就是爱的代价!”其它的五行小魅精个个感激涕零。 “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居中的五行小魅精目光凛然,跃起展臂,以眼花缭乱的最快速度,把另外四个五行小魅精的麒麟角各掰了一小块。 为啥我掰的最多?边上的五行小魅精手捂额角,忿忿不平地看着老大。 以为我不知道你嫉妒我?忍你很久,给你穿小鞋的时候到了!居中的五行小魅精意味深长地一笑,眉宇舒展,透出深邃从容的气质。它双手一合,彩光潋滟幻变,五小块麒麟角缓缓融在一起,凝成一把五彩缤纷的奇形古匙! 匙头纤细如针,弯曲如钩。匙柄形似一节节的竹节,自行灵活收缩。“小子,你赚大了!”居中的五行小魅精露出肉痛之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忍痛把古匙递给支狩真。 说起古怪,这枚古匙明明落在支狩真掌心,但他偏偏触摸不到,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匣子。 “这枚宝匙名叫百事和合,能打开任何五行所属的锁。”居中的五行小魅精恋恋不舍地道,“它以口偈的天地法则完成认主。只要你答应一声,这枚宝匙就永远是你的了。” 口偈是一种言语问答的古老法则。例如唤人一声,若是开口答应,便中了口偈。若是缄口不言,对方再神通广大也无可奈何。 民间讨个口彩,要个吉利,皆是源于口偈法则。传说喜鹊、乌鸦都是天生自带口偈的鸟儿,只是前者招福,后者引祸。道门更是效仿口偈法则,创出了急急如律令之类的律令术法。 支狩真不由心中大动,口偈法则的宝物极其罕见,珍贵处还在魂器之上。他的真身受困牢狱,只要百事和合在手,随时能开锁逃脱。再配上桃之夭夭咒,实乃无上保命之术。 “怎样?这可是好宝贝,只要你骂我们一顿,它就是你的!”五行小魅精们异口同声地喝问,音色带着一丝奇妙的回声,隐隐蕴含了口偈法则。 “好!”支狩真考量片刻,终于应承下来。他一言既出,百事和合与手掌之间的那层隔阂奇迹地消失了,古匙悄然认主。 “百事!”他轻呼一声,宝匙应声消失,唯有支狩真能感知到它处于另一层神秘的空间。他再喊一声“和合”,宝匙重新回到手心。 这恰是口偈之妙,不属肉身不属精神,只受声控,谁也休想将它从支狩真身上夺走。 “哈哈哈,你终于答应啦!”五行小魅精们乐不可支,争相催促,“快,快点骂我们,快骂啊!” 支狩真轻咳一声,稍加酝酿,道:“你们这些小矮子……” 一根根五彩缤纷的光链从五行小魅精口中喷出,将支狩真捆绑打结,倒吊在擎天巨柱的枝桠上。 五个五行小魅精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一边捶打支狩真,一边发出迷醉的喘息:“哇,灵性太强了!我爽得要窒息了!”“好舒服!太舒服了,受不了了!”“哦……啊……哈……”“骂的狠一些,再狠一些,我还要!” 四周围,一个个五行小魅精被支狩真叱骂的灵性吸引,热烈蜂拥而来:“骂我,骂我吧!求求你骂我几句!” 五个麒麟角的五行小魅精脸色一变,严厉喝斥:“你们成何体统?快快退下去,让领导先挨骂!” 五色光链频频抽打在支狩真身上,体内狂暴的魔气变得柔缓,分化成点点艳丽的五行精粹,逐渐融入血肉,滋补内腑,肉身的防御、力量、速度均在显著提升。 老头子在边上瞧得津津有味,一时竟忘了脱身大计。这些魔人真贱,变着法子求打。那些五行小精魅一样贱,变着法子讨骂。看着这些贱货,一种人格的高贵感油然而生。 “喂,你能不能换点新花样骂?” “就是就是,翻来覆去都是小矮子、瓜娃子、龟儿子这些陈词滥调,你有好好念过书吗?” “怎么这么笨,连骂人都不会?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人哪有不会骂人的?” “白瞎了那么强的灵性,差评!骂不出来退货!” 五个五行小精魅拼命挥动五色光链,边打边嚷,唾沫飞溅。 支狩真瞠目结舌,一时理屈词穷。他实在不谙此道,骂出口的也仅仅是以前族人说过的几个词。 白光一闪,萌萌哒倏地跃出识海,大声道:“想挨骂还不容易?让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知道当年是谁把你们射在墙上,污染了空气,可怜墙对面的一头老母猪从此悲惨……”猴精张口就骂,各种污言秽语新鲜,层出不穷,听得支狩真呆若木鸡。 “骂得好,骂得妙极了!比如这句草泥马,措辞十分有趣,灵性十分特别!”几个五行小精魅兴奋起来,五色光链横七竖八地缠上萌萌哒。这是口偈法则,即便支狩真将猴精收入识海,仍旧逃不过光链的束缚。 “开价!”萌萌哒立刻狮子大开口,索要宝匙百事和合,不然她就保持沉默。 “不行,百事和合太伤我们的本源了!你的灵性虽然特别,但比起他还是差了好多。”五行小精魅埋头商议了一阵子,从擎天巨柱上掏出一只小如蜗壳的黑白色磁坛,丢给萌萌哒,“这也是一件上古的口偈宝物。此宝不在五行之属,与我们相斥,所以搞不清用处,你要不要?” 萌萌哒接过小磁坛,摆弄了几下,故意脸露不满之色:“这东西不值个什么,得再加点!” 五行小精魅齐声哈哈大笑,只要猴精开口,不管她说什么,都算达成宝物认主的口偈,由不得她不愿意了…… 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五个五行小精魅方才心满意足,大汗淋漓地瘫倒在擎天巨柱上,打起了饱嗝。 唯有老头子满脸悔恨,驮着支狩真郁闷离去。 下一次,绝不再瞧热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六章 白骨招敌觊觎 计都伏在茂密的枝叶间,遥遥注视着擎天巨柱的方向,身躯纹丝不动,似与树丛融合为一,化作一团暗绿色的阴影,连呼吸也变成了枝叶摇动的沙沙声。 这是原主魔躯的天赋神通——五行遁,可以利用天地间的金、木、水、火、土加以逃遁和隐藏。限于资质,原主的五行遁十分粗浅,被夺舍之后,五行遁的神通才有所精进。 丛林后方,毗邻一片光秃秃的绝崖峭壁。从山顶往下俯瞰,悬崖壁立千仞,崖底环绕着无边的汪洋血海。海水殷红如血,色泽出奇地明澈,像艳丽润泽的红翡,依稀透出海面下影影绰绰的奇植异藻。 血海正是地涡的第二层秘境——心葬血海。 计都特意隐伏于这片丛林,只因此处是幽门喉笼与心葬血海的衔接之地。即将逃脱幽门喉笼时,支狩真的警戒心一定会稍稍懈怠,恰是出手伏击的好时机。 时不时,有魔人经过丛林,一路攀崖而下,游入心葬血海。即便是土生土长的角烛魔物,也未曾有一个看破计都的藏匿。为了防止被察觉,计都连自己的魔念也牢牢收摄,仅以眼角的余光感知外界的动向。 半个时辰后,支狩真骑着一头魔鱼人匆匆赶来,进入计都的视野。不二不紧不慢地跟着后面,蓦地抬首,遥遥瞥了一眼计都。 计都蓦地心头一寒,浑身汗毛缘于莫名的刺激根根倒竖。他误以为自己被支狩真察觉,当机立断,从枝叶间一跃而出,隐蔽的突袭转为一记强势硬轰。 “嘭!”支狩真从老头子背上跃起,双臂交错,拦住计都凌空冲下的一击。 气浪激烈迸射,向四周翻滚,双方魔气硬碰硬地相撞,强弱立分。支狩真落向原地,摇晃了数息才站稳。计都被震得倒翻出去,只能施展秘法,以肌肉、血气的扭动一层层化去反震力。 两人先后落地,计都又惊又疑地盯着支狩真,魔念反复扫视对方周身上下。支狩真先前不过是黄级巅峰,虽然魔气浑厚,但也占不了什么优势。如今不仅进化成玄魔,魔气量稳稳压过自己,更可怖的是,对方的魔气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增长。 此人一定身怀宝物! 计都眼神闪烁,双足连踏大地,天赋神通五行遁发动,前冲的速度猝然加快,转瞬至支狩真跟前,拳脚疾风骤雨般轮番出击,立刻压得支狩真喘不过气来。 支狩真从未遇到这般技巧出神入化的对手,出招的轻、重、快、慢在一息之间多次转换,令他难以跟上节奏。一旦支狩真蓄满魔气,试图强势反击,计都总会巧妙地以虚化实,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技巧避开魔气的正面冲撞。等到他力竭回气,计都又展开势若狂潮的强攻,招招直捣要害,迫使自己无法闪躲。 不二在边上负手旁观,计都身上有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不过此魔卖相太丑,不值一顾。 “砰!”计都猝然拧腰,以一个奇诡的姿势飞旋扫腿,将支狩真踢飞出去。 支狩真一口鲜血喷出,左边肋骨发出清晰的断裂声,魔煞炁一时震荡不休,胸口传来窒闷郁结之感。 神秘白骨一口气吐出大量魔煞炁,修复受创的内腑。 找到了!计都的目光瞬间投向白骨的位置,他感应到了!此宝与自己同源同根,然而蕴含的精华等级比自己高出数筹不止! 自从他清醒过来,夺舍计都,总觉得这具肉身笨拙孱弱,粗糙不堪,令他强大的魔念像戴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可若能攫取此宝精华,他立将进化成顶级天魔。甚至有机会突破此方天地法则,魔躯得以脱胎换骨,蜕变成高居宇宙链最顶端的生灵——域外煞魔,获得真正的重生。 到时别说是魔狱界,就算整个地梦道、人间道,他都能横行无阻,为所欲为。若再寻到此方天地的本源,将之吞噬,生命将展开一次前所未有的跃迁进化! 老头子瞄了一眼支狩真,偷偷地摇了摇鱼尾,一点点向外挪动。忽地,他心头生出一个念头:这两个魔人气血古怪,都是难得一见的异种,随便死一个,都够自己吃到撑。要是双方同归于尽……画面实在太美,他忍不住流下了一丝贪婪的口涎。 “砰砰砰!”计都的拳脚千变万化,一次次穿破支狩真的防御,打得他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全无招架之力。 但白骨输送的魔煞炁无穷无尽,不停恢复支狩真受伤的内腑,并带动修为升向玄级中阶。 计都眼中杀意一闪,招式陡然生变,看似势竭的直击化作精妙的摆肘,捣中支狩真前胸。 出乎支狩真的意料,这一击并未将他打飞,而是生出一股奇妙的黏劲,将他胸膛的肌肉牢牢吸住。计都手肘下滑,将支狩真顺势牵引过来,一腿隐蔽踢出,脚尖勾向对方怀内的白骨。 支狩真随即醒悟,对方感应到了白骨的神异!他当机立断,脚跟蹬地,急速向外弹射,往老头子的方向掠去。 逃得了么?计都嘴角渗出一丝阴冷的笑意,魔念展开,一股强悍奇诡的精神力横扫而过。老头子“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仿佛遇到了上位者的血脉威压,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点力气。 与此同时,计都施展天赋神通五行遁,扑至支狩真身后,右手撩起重重爪影。 “嗖!”一根金色花枝倏地从远处射来,缠上计都腰部,层层绕圈捆住。计都脚步不停,身躯一缩一抖,从花枝的缠绕中巧妙脱出。 “哪来不开眼的狗东西,敢动我的人?”千惑圭急掠而至,金昙花枝犹如千百条金灿灿的灵蛇,急速扭摆舞动,扑向计都。 计都左手一展,五根手指戳、弹、勾、拨、撩、按、顶……仅凭五花八门的指技,不但悉数拦下千惑圭的攻击,还将几根花枝打了死结,右爪兀自轨迹不改,狠狠抓向支狩真。 “这家伙是黑船上的!”千惑圭娇叱一声,讶然瞧了瞧支狩真,“你搞了什么宝贝,一下子进化玄魔了?” 支狩真哪有余力答话,疲于应付计都的猛攻。计都双爪盘旋,如电如魅,双腿踢出一轮轮绵密阴狠的重影,竟杀得千惑圭、支狩真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联手也只余招架之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七章 滴血脱身难觅 计都占尽上风,心中并不满意。要不是这两个魔人身披苦蕨衣,早被他的魔念玩到神智失控,精神崩溃。域外煞魔一族最擅长的是魔念,武道技击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支狩真和千惑圭一边游走抵挡,一边试图逃走,但他们的坐骑被计都的魔念震慑,根本无力动弹,两人无处可逃,只能苦苦联手支撑。 “嘭!”计都一拳打中千惑圭的小腹,后者闷哼一声,跌飞出去,鲜血洒了一地。计都借力倒退,一腿抢在支狩真举臂封挡之前,踹中他的肩膀,踢得他踉跄摔倒。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人均被计都以一人之力打得频频受伤,逃都逃不掉。 “去死!”千惑圭尖啸一声,无数根璀璨生辉的金昙花枝从额头、眉眼、胸背、四肢钻出,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大网,向计都兜头网去。后者只是抓住其中一根金昙花枝,“哗啦”顺势抖开,犹如一条毒龙夭矫腾挪,上下翻飞,将其余花枝一一捆住。计都甚至有暇出腿数百下,死死压制支狩真,不容他逃脱。 支狩真心头一沉,此次恐怕凶多吉少。魔躯的本性逐渐变得狂躁,宁可拼个你死我活,但自身的理智仍在寻求一线逃脱之机:把神秘白骨扔下血海,引走计都。 “砰!”计都身形一阵疾晃,以快对快,连续击中千惑圭十多拳,打得她面如金纸,金昙花枝断叶碎。他动作仍是不停,脚步一旋,绕至支狩真侧面,探爪欲扣。 支狩真目光一凝,抽出白骨,就要远远地扔出去。 计都乍见露出一小截的白骨,脑海轰然一震,闪过无数神妙纷呈的宇宙景象。他情绪出奇地亢奋,血液灼热,浑身上下每一处像长出饥渴贪婪的嘴,恨不得马上吞掉白骨。 “邪魔!” 一道炽亮的雷光由远而近,轰鸣着射向计都。后者面色一变,向旁疾闪。这道真雷至刚至阳,先天不沾一点杂质,正是他的克星。 “邪魔找死!”一道熊熊火焰紧追着计都而去,火焰至灼至明,焚烧真空,同样也是先天之属。 霆公、炎母携手而至,口鼻喷出一连串先天真火、真雷,罩住计都周身上下。潘载义不疾不缓,从容走在其后。 千惑圭和支狩真趁势退开,两人强行拽起坐骑,急急向崖顶逃去。“咦,是船上那个红脸魔人!”千惑圭跨骑在魔蛙背上,扭头望了一眼擦肩而过的潘载义,她以为红脸魔人有鬼,不想他竟出手相助。只是自私残暴的魔人怎会多管闲事?其中必有蹊跷。 潘载义并未多看千惑圭一眼,他不在意魔人的死活,但邪魔潜伏在他的船上,连杀多名船客,手段隐秘巧妙,令他颇为忌惮。黑船内布有多重道门阵法,若被邪魔窥了去,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为了道门的利益,他必须除掉邪魔。 该死!计都瞥见支狩真收回白骨逃走,仿佛被剜去了一块心头肉,又急又怒又痛。但他被霆公、炎母猛轰猛打,一时无法脱身。 最要命的是,潘载义虽然一直置身旁观,精神力却以一种玄妙宏大的方式将他牢牢锁死。这股精神力惟精惟微,几近天魔的水准。 “轰轰轰——”紫、赤光芒穿梭交织,计都陷入滚滚雷火,被完全压制,一身出神入化的武道技巧也无从发挥。他暗运魔念,一缕精神力悄然袭向霆公、炎母,试图撩动对方的心魔。 若他尚是域外煞魔,先天之灵自会被魔念勾动,迷失降伏。可他如今仅余一点残念,精神力远远不够,一缕魔念刚刚靠近,便被霆公、炎母察觉,齐齐怒吼,将魔念硬生生地震碎。 计都闷哼一声,魔念遭受反噬,眼看局势不妙,他合身扑地,以五行遁的土遁穿过交错封锁的雷火,一路向崖顶逃遁。 潘载义伸手一抹,一面灰蒙蒙的古镜自掌心绽出,镜光混混沌沌,罩向地面不断拱起的泥层。 此为玉真会得自天外的绝顶道术——照妖镜!镜光一起,可破任何遁术。 计都当即动作一僵,整个身躯仿佛要在镜光中层层分解,化作真正的泥土。 “蓬!”他破土跃出,不得不中止土遁,霆公、炎母又是一口口雷火喷去,杀得他焦头烂额,气急败坏,忍不住高吼道:“你们想造反吗?我是东胜洲魔里寿将军麾下的副都司!” 霆公挤眉弄眼地道:“俺是东胜洲魔里寿将军他爹,小魔崽子还不乖乖跪下!” “你给本座等着!”计都语声阴冷,深深地望了潘载义一眼,魔躯“砰”地自行炸裂,无数血肉碎片像长了翅膀,往四处激射乱飞。 潘载义微微一愕,旋即双掌划动,空中形成一个徐徐转动的气流漩涡。飞溅的血肉碎块纷纷被吸住,倒退着卷入漩涡,被碾成粉末,消散于无形。 “嗯?”潘载义神色微变,半空中的一滴血珠倏而往下一沉,摆脱了气流漩涡的牵引,悄然落向地面。他立即屈指一弹,一道白光脱手射出,击在血珠落地处。 “逃了?邪魔什么来头,这样也能逃脱?这种逃生之术像是融合了五行遁术和血遁术!”炎母吃了一惊,血珠在白光射至的一瞬间碰触地面,大部分被白光击毁,但触及地面的一丁点消失不见,似被泥土主动吸干了。 霆公的瞳孔中紫色雷光一闪:“主人,他肯定逃入了下一层的心葬血海,只有血海才能隔绝他的气息!” “是我大意了。”潘载义信步走到崖边,俯视着下方的茫茫血海。这头邪魔精通奇功异法,若能抓入玉真会,定可问出许多价值不菲的隐秘。 “这一次多亏你救了我。”支狩真对千惑圭道,两头魔物驮着他们,沿着高陡的悬崖一路颠簸下攀。邪祟娃娃说的没错,千惑圭确是自己的一线生机。 “我救了你的命,光是口头说说怎么够呢?要不来点实际点的,刺激点的?”千惑圭娇媚的目光从支狩真胸膛一路滑向大腿之间,刻意逗留了片刻。 支狩真道:“我卖命不卖身。” “那就卖命吧。”千惑圭对他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半个时辰前,你得到密钥的消息由南瞻洲将军府正式发文,通告魔狱界所有势力。进入地涡的军阀船只全部收到了消息,当你从地涡返回的那一刻,就是你丧命之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八章 血海共谋劫船 支狩真安静地盯着千惑圭,隔了一会儿,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清二楚,真罗睺之所以陷入危局,英招与千惑圭所属的旭日军脱不了干系。先背锅,再要挟,这是算计人惯用的伎俩。 若换作真罗睺本人,一定会当场悲愤质问,但他决不会显露丝毫端倪,神情倒像是溺水之人抓出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要能逃出去,什么我都干!” “跟我干一票大的!”千惑圭舔了舔嘴角的鲜血,目光转向不断接近的海平面。 血海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奇异海井,幽深难测,像一个个张开的血盆大口。从井口深处,偶尔喷涌出幢幢霞光瑞气,闪着珊瑚砗磲、灵珠珍矿的光影。 诸多魔人在血海中出没:有的绕着海井环游,挖掘附近伴生的奇植异矿;有的遍体鳞伤地从海井里跃出来,背着鼓囊囊的兽皮口袋,神色惊魂未定;有的索性远离海井,深潜入海,采摘各种滋补魔气的海菇海菌,往嘴里塞个不停…… 支狩真望见一头玄魔游向一口海井,攀住井口,迅速钻了进去。未过多久,井喷的宝气霞光突然变成污垢黑气,夹杂着玄魔凄厉的惨叫。再过片刻,一条长满绿毛的手臂蓦地探出来,颤抖着抓住井口,试图爬出来,又一点点滑下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拽住,消失在海井深处。 “海井里是什么?”支狩真问道。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各种修炼宝药、神通功法!哦,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府校尉,从来没见过这种世面。”千惑圭揶揄道,扭头一阵剧烈地咳嗽,吐出大口血沫子。她挨了计都多次痛击,伤了内腑。好在她把一串奇异的血纹晶珠充当角烛的燃料,避免了自身气血的消耗。 “你的伤倒是好得快,居然连魔气都在增长!”千惑圭灼灼盯着支狩真,目光闪过一丝异色,“五行小魅精给了你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支狩真随口敷衍了几句,转开话题道:“井里还有邪祟吧?” “有不少呢,大爷,有些厉害的邪祟连天魔都挡不住。”老头子忍不住插嘴,“听说海井最深处足足有数万丈,各个井底交错勾连,布满无数湍急的暗流。井下的宝贝和邪祟会随着暗流漂移,互换互通。”他偷偷瞅了支狩真一眼,这个魔人就很像一个邪祟啊!先前咋没看出来呢? 支狩真沉吟道:“所以永远不知道,哪一口海井才是安全的,入井探宝只能凭运气。” 千惑圭点点头:“谁也不晓得井底暗流的动向,同一个井口里的东西随时会变得不一样。哪怕你刚刚平安无事地从井里出来,满载珍宝而回,但下一刻,这口井可能变得凶险四伏,一片荒瘠,找不到什么宝药功法。” 老头子附和道:“有时候连这些海井都在悄悄移动,简直跟活的东西一个样,可怕得很哪!不过以大爷您的本事,哪用担心?肯定是逢凶化吉啦。” 千惑圭瞥了老头子一眼,地涡的魔物坐骑个个乖僻寡言,这么爱唠叨的魔人鱼倒是罕见。连她跨骑的魔人蛙也面露诧异,堂堂地涡种族,用得着讨好傻叉魔人? 老头子瞧瞧魔人蛙,心里有苦说不出,不把背上的瘟神服侍好,它怕连老命都丢了。 “轰!”霹雳巨响连天,一匹辉煌光耀的洋流以排山倒海之势,挟着赤金色的巨浪席卷海面。高达数十丈的浪墙轰然拍下,血光呼啸崩溅,浮出几个庞大如山的尸体。 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有的肌肤美洁似玉,污垢不染,散发着柔润的莹光;有的残肢断骸上生有光彩鳞甲、绚丽须触、磷荧菌菇,有的身躯部分转化成镌刻符箓、密文、法图的晶玉矿体…… “大爷,这是心葬血海的戾浆流,十天半月就会来那么一次。戾浆流会带来不少宝贝,是难得的好机缘啊!大爷仔细看看那些个浮尸,谁也不晓得它们从哪里生出来的,但天生就带有各种神通秘笈,值好多个魔源了!”老头子扭头眼巴巴地盯着支狩真,恨不得他立刻跳进戾浆流,好让自己早些解脱。 魔人纷纷游向戾浆流,抓起其中夹杂的金红色藻草,拼命往嘴里塞。这是滋补肉身的枣阳藻,对魔修尤为有效。要不是枣阳藻多不胜数,戾浆流内激浪汹涌,魔人早已厮杀争抢。 几个修为强大的地魔运转魔气,强行穿过重重巨浪,向浮尸靠近,这才是戾浆流最宝贵的东西。 支狩真放眼望去,浩浩荡荡的戾浆流裹挟了无数花、草、藻、蔓,光是他认识的精神类宝药,就多达百种,无一不是人间道各大道门才有的珍藏。 难怪修士打破了脑袋想进入地梦道,这里资源堆积成山,一部分被当地土著当成废物丢弃。 一个裹在戾浆流中的玄魔忽然仰天高唱,露出痴痴傻傻的笑容,他恍若梦游,慢吞吞游出了戾浆流,攀住一口海井,钻了进去,里面逐渐传来“咔嚓咔嚓”咀嚼骨头的声音。 “戾浆流内充斥着无数杂乱的魔念,稍有不慎,就会失控,甚至整个人化作邪祟。”千惑圭话音刚落,一个地魔冲出戾浆流,疯狂抓挠自己的左耳。 他的耳朵生出了一个小红痘,随着不停抓挠,红痘越来越鼓胀,像一个又硬又大的茧。“噗嗤”一声,茧应声而破,钻出一条奇形怪状的巨犬,身躯似圆滚滚的葫芦,湿漉漉的皮毛上镶嵌着五彩斑斓的花纹。 盘瓠!支狩真微微一愕,这是巫族典籍《山海杂经》记载的上古异兽,盘瓠迎风而长,一口叼住地魔,纵身跃入了一口海井。 “你要我陪你下海探宝?”支狩真踌躇道,戾浆流的凶险之处不比海井逊色多少,即便他和千惑圭身着苦蕨衣,也未必侥幸存活。 千惑圭娇笑一声:“的确要下海,但不是探宝。”她压低声音,瞳孔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是夺宝!” “三天前,东胜洲魔里寿将军府的一艘天外宝船进入地涡,几大秘境的宝物被他们搜刮一空。” “宝船将在明日返航,经过此地。” “要玩就玩大的!我们打劫宝船,以你真罗睺的名义!” “黑吃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十九章 血海潜骨船现 两头魔物驮着支狩真、千惑圭一路左滑右绕,接近崖底。 崖底延伸出一块广阔的岬角,礁石上吸附着密密麻麻的藤壶、贝螺。支狩真跃下老头子的鱼背,站上一块高突的礁岩。涛声如雷,血海滚滚起伏,不仅没有一丝腥味,反而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芬芳。 不二负手在血海上走了一会儿,双足悬浮在颠簸的浪尖上,胜似闲庭信步。他偶尔深深吐纳,将一缕缕肉眼难辨的红雾吸入体内。 “你怎么不说话?”千惑圭走到支狩真身边,足尖轻勾,戏弄地蹭了蹭他的小腿肚。 “抢夺宝船的黑锅硬扣在我头上,我还能说什么?”支狩真故作躁怒,真罗睺身为东胜洲将军府的暗子,如果背叛魔里寿,又被南瞻洲缉捕,除了死心塌地为旭日军效力,再没其它活路了。 但自己就不同了。识海里,白玉骰子变得十分黯淡,随时会消散,返回人间道的时间已经不远。 “反正你债多不愁嘛。”千惑圭摆出一个委屈兮兮的表情,“你不该还人家的救命之恩么?再说了,扣在你头上的是一口黑锅,又不是绿锅。”她一脸无辜地看着支狩真,睫毛扑动,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下一刻要流出委屈的泪水。 支狩真无言以对,半天才问道:“为什么选择对魔里寿下手?在四大将军里,他最不好惹。” 千惑圭哼道:“魔里寿这老家伙不是一直要抓我么?正好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你放心,新生的地涡秘境最凶险,魔里寿的人马损失惨重。坐镇宝船的两个地魔高手全都受了重创,连行动也不方便。十八个玄魔都尉折损了一大半,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至于那些黄魔校尉,不过是一些任由宰割的弱鸡罢了。” 支狩真恍然道:“船上有你们旭日军的人?”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旭日军!”千惑圭神色一冷,“别忘了,你已经是旭日军的一员了。” 她凑近支狩真,纤小的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动作亲昵,美目中闪动着一丝危险的光芒:“真罗睺,你还有退路吗?只有抢了这艘天外宝船,你才能逃出地涡。魔里寿这艘宝船盛名在外,其余的军阀不敢查阻。我们大可以御船穿梭地脉,直入中波洲,那里可是我们旭日军的地盘!”在中波洲,数十个大、小军阀混战割据,旭日军大多数时候隐于暗处,算是最强的地下势力。 “不用多说了,听你的!”支狩真背过身,不耐烦地喝道。 “什么都听我的么?”千惑圭吃吃地笑起来,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不小心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嘴角涌出一缕鲜血。 支狩真瞥了一眼千惑圭,魔里寿的宝船载满地涡秘境的宝物,旭日军想要,他也一样想要。旭日军暗中摆了他一道,他自当礼尚往来。 老头子眼巴巴地瞧着支狩真,只盼他快快下海,大家就此永别。这一盼就是十多个时辰,血海各种奇景异象层出不穷,戾浆流兀自奔腾不息,有时浮出一座瑞气幢幢的岛屿光影,又渐渐模糊,引得魔人疯狂追逐。 “下海!”千惑圭突然站起身,纵身一跃,一头扑入血海。她身上的苦蕨衣一触及血水,纤细密致的蕨条立即一根根舒展开,随着水势轻盈飘动,大大减轻了阻力。 难怪苦蕨衣价格不菲,原来还有这等妙用。支狩真若有所思,魔狱界没有私塾、书院,大多数魔人见识匮乏,诸多传承被大军阀垄断。他束紧了苦蕨衣,正要跟着下海,发现老头子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你的眼神看起来恋恋不舍,难不成想随我一起入海?”支狩真促狭地拍了拍它的脑门,“那就同去?” 老头子张口结舌半晌,一颗混浊的泪珠慢慢滚出眼眶,你真的确认过眼神吗? 支狩真轻轻一笑,跃入血海。老头子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边上的魔人蛙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瞧他,摇摇头转过身,跳着攀回崖顶。 老头子呆了呆,冲着魔人蛙的背影骂骂咧咧:“你晓得个屁,老夫和这个魔崽子在一块儿心惊肉跳,恨不得他赶快滚。” 他狠狠吐了口唾沫,又望向随着血浪载浮载沉、愈游愈远的支狩真,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和魔崽子在一块儿挺刺激的,要是跟着去瞧瞧热闹……不对,老头子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这是中了什么邪?他一定是个邪祟! 一根根蕨条吸饱了海水,微微膨胀,支狩真和千惑圭像两团毛茸茸的浓密海藻,自在地随波逐流。 支狩真的耳边响彻着闹哄哄的杂音:凄惨的哭叫,疯狂的咆哮,凶戾的尖笑……千百种可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忽大忽小,忽尖忽粗,像反复切割的铁锯。 这是心葬血海无处不在的魔念,好在苦蕨衣隔绝了大部分的魔念波动。支狩真跟着千惑圭,接连不断地绕开海井。海井附近的资源虽然丰富,但太过凶险。 千惑圭回头看了支狩真一眼:“宝物近在咫尺,你倒是忍得住,不愧是个细作。” “宝物哪有命重要?”支狩真四肢划动,绕开一头游近的剑齿海豹。血海中有不少海兽,若能小心避让,并无大碍。但一旦伤及海兽,血腥气反会惹来麻烦。 过了一阵子,千惑圭忽然开口:“总有比命重要的东西。” 支狩真不由一愕,他只能望见魔女玲珑有致的侧影,密密的苦蕨遮住了脸,瞧不出她脸上的神情。 “船快来了,准备动手!”她深吸了一口气,埋头扎入海水,迅速往下潜伏。 半盏茶之后,血水骤然变得湍急,浪花翻卷血沫,波纹飞快绽开,一艘奇异的白骨船由远而近。 宝船并未浮于海面,而是一路潜行水下。它由密密麻麻的白骨炼制而成,白骨大小不一,光滑洁白如玉,闪烁着莹润明净的光泽。 虽然从千惑圭处听说,白骨宝船从天外坠落,十分神异,支狩真仍是吃了一惊。宝船的船头形似狻猊,威猛凶狠,额头高翘着百来根锋利如刀的犄角。它的眼睛是两团绿油油的火球,不停地跃动燃烧,目光顾盼灵动,酷似活物。 船身则如一条雄壮蛟龙,摆动时矫夭敏捷,腹下生有丈许长的五爪,尾巴密布狰狞的倒刺。它的潜行速度极快,一旦遇到挡路的海底礁山,要么五爪攀爬而过,要么直接一尾巴横扫,将岩石打得分崩离析。 “主人,还是没发现邪魔的气息。”霆公、炎母站在崖顶,俯瞰整片血海。计都逃脱之后,仿佛就此蒸发,再也难以搜寻踪迹。 汹涌起伏的血海隔绝了一切魔念和肉身的气息。 潘载义微微颔首,目光倏而一凝,落向海面下急速潜行的白骨宝船,打量了一会儿,又转向不断靠近宝船的支狩真和千惑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十章 惊雷阻剑气出 “这就是魔里寿名震魔狱界的天外宝船?”炎母望着活物般的白骨宝船,啧啧称奇,“确是很特别,有点像魔门炼尸门派的法宝。” 炼尸门派主要集中在大燕,大大小小的分支足有数十个,最出名的当属言家的僵尸门,曾以白骨炼制出一具可与合道高手一拼的飞天骨犼。 “走炼尸路子的法宝太过戾气,欠缺灵性,远远不如这艘白骨宝船。”潘载义摇头道,“此船虽以白骨熔炼,但内蕴的光华不垢不凶,光洁纯净,可谓以魔入圣。单就灵性而论,此宝比起我玉真会的炎鲲洞天也不遑多让。” 炎母指着支狩真二人的方向:“主人您瞧,千惑圭和另一个船客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不会是打宝船的主意吧?” “就凭两个小魔崽子,还敢痴心妄想此等法宝?简直是寿星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霆公撇撇嘴,就算是合道高手,也休想轻易收取一件有主的法宝,何况是白骨宝船这等天外来物。 “哗啦——”一声巨响,数丈高的水浪掀起。支狩真望见一头形似海葵的魔物冲出来,挥舞着长满吸盘的巨大触手,拦向白骨宝船,似是不满被白骨宝船侵入了自家领地。 白骨宝船一路驶来,丝毫不理会前方的拦路者。海葵魔物甩动触手,一道道蓝色的毒光激射而出,罩向白骨宝船。 一轮明亮柔和的圆形光晕从船身绽开,毒光一进入光晕的范围,立刻湮灭。海葵魔物见机不妙,转身就逃,白骨宝船的一只利爪猛然探出,以无可抵挡之势攫住海葵魔物,捏成一团喷溅的肉浆。 “这就是东胜洲将军府的镇洲之宝——白骨葬魂船。”千惑圭随着白骨宝船向前游动,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据传上古时代,宝船从天外坠落魔狱界,深埋在地下千万年,后来才被发现。白骨葬魂船可以上山下海,赴汤蹈火,一向被魔里寿视为心头肉,为他搜刮了无数宝物。要不是宝船内部有缺损,没人会修补,它甚至能飞上天空。如果我们夺到宝船,不但能给魔里寿一个教训,还能设法引他和魔里青冲突,再加上密钥的消息,他们之间迟早会大打出手。” 支狩真忽然道:“所以选中我这颗不起眼的小棋子,栽赃密钥、谋夺宝船,诱使魔里寿和魔里青大战,好让旭日军从中得利?” 千惑圭冲他扮了个俏皮的鬼脸:“我不晓得棋子是什么东西。不过你可不是不起眼,现在的魔狱界都晓得你真罗睺的大名哦!”她打了个手势,猝然加速,窜向白骨宝船的尾部。 恰好此时,船尾缓缓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乱糟糟的垃圾从里面排出,洞口的大小足可供人出入。 支狩真也加快游向船尾的洞口,不二跟在他边上,久久地注视着白骨宝船,目光一直不曾移开过。 “咦,船里有他们的内应!”霆公吃惊地嚷道。 炎母道:“主人,这两个魔人都是我们的船客。要是她们夺得宝船,惹来魔里寿的追查,一定会牵连我们,影响探索地脉的大计。” 潘载义微微颔首,屈指一弹,一缕气劲脱指射出,直奔船尾的方向。这缕劲气一开始细若游丝,中途越来越宏大浑厚,从透明的清气转换成闪耀的紫色电光。等它冲入血海,已然势不可挡,发出翻江倒海的隆隆雷鸣。 附近探宝的魔人吓得四散逃窜,误以为是强大的天魔亲自下海清场。“主人这一记弹指惊雷,威力直逼合道!就算是霆公这个糟老头子,也是望尘莫及啦。”炎母笑嘻嘻地说道。 霆公对她吹胡子瞪眼,潘载义轻笑道:“休得胡言,霆公的先天神雷远胜我这后天的半吊子。” 海面下,凌厉眩目的雷光破开重重血浪,挡住千惑圭的去路,逼得她往旁闪躲,无法进入白骨宝船打开的洞口。“轰!”雷霆气劲炸开,浊浪汹涌,滚滚余波向外冲击,炸得千惑圭身躯剧颤,嘴角溢血,一直强行压制的伤势发作出来。 千惑圭神色一变,金昙花枝倏地探出掌心,卷住支狩真,急速将他掷向船尾洞口。 “轰隆!”支狩真刚刚接近洞口,又一记弹指惊雷直射而至,雷霆浩荡纯正,声势赫赫,紫气中不掺一丝杂色,打得他内腑激荡受创,浑身皮焦肉绽,整个人被震开十多丈。 这是道门的正宗雷法!支狩真心头一凛,这道雷法起于微末,毫无轨迹可循,直到入海才迸发惊人的威力。支狩真甚至无法察觉它投来的方向,以及出手之人。 白骨宝船排出的垃圾越来越少,洞口颤动,似要随时合上。 千惑圭心急如焚,出手之人显然是和自己作对,对方至少有地魔级别的力量,对付自己和真罗睺绰绰有余。 支狩真同样头痛,他要是夺不了宝船,只能一直躲在地涡,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返回人间道上。 最后一小堆垃圾滚出白骨宝船的洞口,等了一会儿,洞口开始缓缓收拢。 “干他娘的!”千惑圭一咬牙,千百根金昙花枝齐齐刺出,把自己和支狩真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金灿花球,悍然冲向洞口。 “两个魔崽子居然不理睬我们的警告,真是不知死活!”霆公不满地叫道。 潘载义的中指、拇指相扣成环,发劲一弹。这一次他全力施为,弹指惊雷的威力比先前强上数倍,海面被瞬间刺穿,破开一束真空的通道,雷光浓烈得化不开,将一片血水映成骇人的紫色。 白骨宝船顿时察觉出了雷光,船头灵活地转过来,绿幽幽的可怖目光往后一扫。 完了!千惑圭心头骤然一沉,生出一丝绝望。即便他们不死在猛烈的雷击下,也会被白骨宝船发现,施以打击。她最后看了一眼支狩真,想要开口。两人被金昙花枝包裹得凹凸紧贴,支狩真的脸压住她颈后纤细的绒毛,强烈的雄性气味扑过来,她忽而软得没力气说话了。 “恬噪!”不二冷哼一声,一道剑气无声无息,击中雷光。 猛烈煊赫的雷光瞬间熄灭,不留一丝痕迹,连轰鸣的雷鸣也被一下子掐灭。潘载义神色一震,循着弹指惊雷的方向望去,眼睛忽地一阵刺痛,仿佛被扎了一下。 对方至少是地魔巅峰!潘载义毫不犹豫,长袖一卷霆公、炎母,转身飞遁而走。敌暗我明,他又身负道门重任,怎可能贸然与一个魔人高手拼死拼活?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据传旭日军的首脑是一名天魔,莫非他亲自出马,来此夺取白骨宝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十一章 魔像浴血迷魂 雷光消失的一瞬间,千惑圭立即反应过来,直冲而去,在船尾洞口即将合拢之前,硬生生挤了进去。 “总算闯进来了,差点坏了大事!”金昙花枝纷纷缩回千惑圭体内,她忙不迭地与支狩真拉开距离,眼波四处流转,刻意不去瞧支狩真。 他们置身于白骨宝船的最底层,四下里一片幽暗,远处闪烁着梦幻般的光点。那是洁白如玉的白骨船壁,上面雕刻的并非常见的符纹,而是一幅幅瑰丽奇妙的图画。画面的雕琢极尽精美,全都以色泽、形状各异的彩色宝石镶嵌,散发着一闪一闪的朦朦光芒。 支狩真从未见过如此鬼斧神工的雕刻,尽管他不太明白这些画面的内容。它们更像是一些杂乱的点、流动的线条、恣意的泼墨组合而成,呈现出一种神秘而超越的美。越是靠近它们,他的魔煞?运转得越得心应手。毫无疑问,这艘宝船是魔性的宝物。 他望见不二站在身前,出神地凝视着壁画,不由心中暗忖,莫非不二与白骨宝船有甚么渊源,才会出手灭雷?不然以不二冷傲的性子,怎肯多管闲事? “我们走!”千惑圭捂住口鼻,快步而行。船尾的两处角落堆满了陈年杂物和垃圾,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味。 支狩真跟着千惑圭走向船头的位置,那里架着白骨旋梯,直通上一层。 白骨宝船一共分为四层,第三层的舱房用以储物,第二层是船员休憩之所,最上层则是御使舱,也是整座宝船运行的中枢。 两人走上旋梯,刚刚进入储物舱层,一个瘦小的影子悄悄从一堆木桶背后窜出来,对千惑圭打了个手势。 “罗摩!”千惑圭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脑门。 “大姐头!”这是个魔人少年,大约十来岁,肤色白皙柔嫩,一脸稚气,乌黑发亮的眼睛像会咬人似的。只是看到千惑圭的时候,眼神里透出一股热烈的崇慕。“我还以为你出了变故,进不来了!” 千惑圭哼道:“碰到一点小麻烦而已,哪里难得倒你英明神武的大姐头?你这里搞得怎么样?” 罗摩一挺胸,骄傲地道:“第二层的那些校尉、都司都中了招,暂时昏过去了。两个地魔都统的房间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进去察看,不过他们在新生秘境差点丢了命,伤情正重,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首层的御使舱里还有十来个魔人,不过多是些普通的黄魔校尉,只有一个受伤的玄魔都司。” “干得漂亮!我这就去把他们全部干掉!”千惑圭戏谑地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小心点!” 罗摩捂住鼻子,面色一红:“大姐头,我不是小孩子了啦。”他打开角落里的一个木桶盖子,搬走堆在上面的一捆捆腌肉,露出最底下的两套甲胄。这是东胜洲魔里寿将军府的制式战甲,支狩真套上其中一件,大小和他的身材极为契合。 支狩真意味深长地看了千惑圭一眼,神秘白骨仍在源源不断地发挥威力,他的魔煞?增长得越发迅猛,一路高歌猛进地冲过玄级中阶,进入高阶。以这样的势头持续下去,很快就会碰触地级瓶颈。 以他如今高阶玄魔的力量,已可跟千惑圭翻脸了。思及此处,魔躯顿时生出一股暴虐的快感,念头也变得恣肆起来。 “大姐头,我先去一楼,帮你们把风。”罗摩等到千惑圭穿上甲胄,才赶往上层舱室。 “你们准备得很充分嘛,连船上的地魔都中了手脚。”支狩真随手打开边上的一个个木桶,里面装着干肉、干果、植物茎块和水囊。他放眼望去,天花板上悬吊着一只只类似虫茧的东西,足有麻袋大小,外面包裹着黑灰色的外壳。 “那是孵化无尽之食的生化蝥茧。”不二冷冷地道。 无尽之食?支狩真不解地看了看不二,后者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之色:“天地间的任何东西,包括陨石、尸体、粪便等等,都可以放入生化蝥茧,孵化出食物。这种食物无滋无味,但能无限循环产出,足以满足船员的长年生存所需。” 支狩真闻言一愕,果真如此的话,白骨宝船当是来自天外无疑。 “你发什么呆?”千惑圭伸手在支狩真面前摇了摇,“我的伤还没好,万一那两个地魔都统没中招,就得靠你去拼杀了。” 支狩真似笑非笑地贴近她:“不怕我把你给卖了?”过快的冲境和魔煞?增长,直接影响了肉身的魔性,支狩真的言辞情不自禁地变得放肆。 这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连魔煞?的运转也流畅了几分。他忽而生出一丝明悟,兴许这才是魔功的修炼之道。 千惑圭没有接话,径直走上第二层,才道:“魔人之间从没有真正的信任,何来出卖?” “旭日军之间呢?” 千惑圭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个人告诉我,虽然魔人之间难有真正的信任,可我们还是要选择信任。”她踏上最后一节旋梯,放慢脚步,低声喝道,“屏住呼吸!” 支狩真立即依言照做,饶是如此,仍然闻到一股特殊的气息在二层船舱飘荡。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急忙扶住船廊的栏杆,好一会儿,才将头晕眼花的无力感驱散。 千惑圭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窜至船廊隐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掀起厚实的兽皮地毯。下面放着一个鸡卵大小的青铜雕像,浸在一方盛着血水的陶碟里。 千惑圭伸出手指,在血水里蘸了一些,往眉心处点了一下,才开口道:“这是可以迷倒魔念的至宝,天魔之下,无人能够抵挡。我们只要蘸一点它浸泡的血水,就不受影响了。” 支狩真仔细瞧了一眼青铜雕像,雕像面目妩媚,刻画逼真,连细微的眼睫毛也一根根纤毫毕现。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瞧,雕像脸上都挂着一丝不变的诡异笑容。 这一层的魔人兵将,想必是被这具雕像迷晕了。支狩真多瞧了几眼,便觉得有点神志昏沉。他的目光移向雕像的服饰,与魔狱界、人间道都不相同,雕像的裤子松松垮垮,像两个大灯笼,衣裳式样古怪,袖口紧紧收窄,镌刻着繁密的花纹。 支狩真瞧了一会儿,一样觉得头晕眼花,仿佛花纹不断旋转变化,要把他拽入其中,化作其中的一条花纹。他照着千惑圭的样子,将碟子里的鲜血点上眉心,顿时神智一清,可以自如呼吸。 “走,抓紧时间!”千惑圭率先掠向船员的舱室,一间间舱房呈现出完美的六角形,彼此相接堆叠,酷似精致复杂的蜂巢。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千惑圭猛地踢开一间舱门,金色昙花枝闪电般窜出掌心,狠狠直刺对方心窝。 船廊的角落里,青铜雕像的眼睛眨了一眨,又恢复了原状。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十二章 喋血灭魔夺船 血花喷溅,金昙花枝抽出魔人的胸膛,迅速刺向边上另一个玄魔。 舱室里的几个魔人早已昏迷,四肢瘫软仰倒,嘴角兀自泛着混浊的白沫。即便被金昙花枝刺穿,他们也没有任何挣扎,瞬间毙命。 支狩真紧跟着千惑圭,不停顿地闯进一间间舱房,展开毫不留情地杀戮。大多数的魔人人事不省,毫无反抗之力。偶尔有几个魔人神智尚存,也是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数息之间就被格杀。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层的魔人兵将尽被屠杀一空,只剩下位于船头的两间独立舱房。那是两名地魔的专属舱室,他们位居将军府的正、副都统,负责统管白骨宝船。 千惑圭悄然靠近其中一间,附耳贴住舱门,凝神聆听了一会儿,里面依稀传出一阵阵粗重的喘气声。 她向支狩真使了个眼色,支狩真轻咳一声,急促地敲了敲门:“大人,出事了!” 门内没有回应,隔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大人!”支狩真装模作样地撞了几次门,才发力推开。地魔瘫倒在地,几近昏迷。他勉强抬起眼皮,瞥见支狩真身上的甲胄,心头顿时一缓,嘴唇有气无力地蠕动了几下。 “大人,您怎么了?小的来扶您。”支狩真凑过去,伸手搀扶。眼看他的手掌搭住地魔的背,陡然化掌为拳,全身的魔煞炁一倾泻而出。 “砰!”地魔背心炸开一个凹陷的拳印,口中鲜血狂喷,被支狩真一拳硬生生打出去,重重抛向门口。一根根金昙花枝犹如毒蛇出巢,从门外激射而来,瞬间穿透地魔四肢,带起一蓬蓬血雨,再绕回来,横七竖八地缠住他,往内狠狠收紧,要将地魔分尸成碎块。 地魔凄厉痛吼,竭力挣扎摆脱,撕裂的痛楚令他恢复了一小部分神智和气力。 支狩真从后方跃上半空。 断魄指! 他的魔煞炁暴涨欲裂,力量直冲玄魔顶阶,断魄指的威力远胜从前。“咔嚓咔嚓!”随着地魔疯狂挣扎,金昙花枝接连断裂,千惑圭牵动了伤势,又“哇”地吐出一口血。 半空中,支狩真舒展身姿,五指如钩,一把扣住地魔的天灵盖,猛地向外一掀。 “啪”的一声轻响,地魔狂吼一声,胡乱一拳挥出,打得支狩真面如金纸,飞出去狠狠撞上舱板,滑倒在地。地魔也踉跄后退,头盖骨被整片扯开,白花花、热乎乎的脑浆迸出来,溅洒了一脸。 “死!”千惑圭猛地一个俯身突刺,尖锐的金昙花枝刺入地魔心脏。 地魔眼神呆滞,沉重的身躯摇晃了一会儿,颓然倒下。千惑圭从怀里摸出一把干药草,嚼碎吞下去,又调息了一会儿,问道:“你还行吗?” “勉强还能撑下去。”支狩真看了一眼千惑圭苍白的脸颊,便在刚才,他体内魔煞炁的运转再次冲破极限,增长得更快、更猛。神秘白骨变得异常活跃,不仅愈合了先前的内伤,还助他突破高阶玄魔,开始冲向地级的瓶颈。 他现在随时可以翻脸干掉千惑圭,顺手吞掉白骨宝船。魔躯的魔性已在恣意狂欢,恨不得马上奸杀小魔女,给旭日军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但支狩真的本性不为所动,没有足够的利益,纵使他被旭日军算计,也会暂时隐忍下去,耐心等待最好的机会。 两人慢慢走向最后一间舱房,整扇舱门虚掩着。透过敞开的门缝,他们望见地魔趴伏在地上,昏厥不醒,一条手臂伸得很长,指尖够着了门沿,显然是察觉不妙,想要出门求救示警。 “真是个废物,还是魔里寿手底下的大都统呢!”千惑圭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推开舱门,走到地魔跟前,随意用脚踢了踢对方的脸。 支狩真跟在后面,瞳孔骤然收缩,全身魔煞炁霎时提升至极致。 虽然地魔僵卧在地,呼吸也变得似有似无,与昏迷并无二致。但支狩真赫然发现,从卧床的位置到舱门口之间,并无一路挣扎爬动的痕迹。 他收住脚步,不再靠近地魔,也不曾出言警告千惑圭。 地魔兀自一动不动,直到千惑圭掌心窜出金昙花枝,射向他的咽喉,地魔才猝然弹起,一拳迅如奔雷,轰中千惑圭的小腹。 鲜血混合着内脏碎块,从千惑圭口中狂喷出来。她往后飞跌,密密麻麻的金昙花枝从体内钻出,将娇躯裹得风雨不透。 “轰!轰!轰!”地魔并未罢手,直追千惑圭而去,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一拳接一拳,狂风暴雨般轰中金昙花球,打得花枝断裂,碎屑飞溅。 支狩真早已识相地退远,与千惑圭拉开距离。他的目光落向地魔胸口处,一盏青灯的虚影在心脏部位一闪而过,发出清朦朦的微光。 “砰!”地魔又一拳猛击金昙花球,然而无论他打碎多少,新的金昙花枝层出不穷,始终将千惑圭牢牢护住。他不由心中焦躁,虽然凭借“辟邪灯照”的精神神通,他勉强可以运转魔气,抵抗不知何处来的暗算,但四肢仍感绵软无力,脑子昏沉,战力不足平时的三成。 辟邪灯照的神通不可能无休止地施展,他必须在力竭之前,一口气击杀两人。可恨另一个家伙太狡猾,始终不肯靠过来。 又过片刻,地魔终于支撑不住,青灯虚影闪烁的光芒越来越渺小。他厉吼一声,果断放弃千惑圭,直奔支狩真冲去。 支狩真向旁疾闪,只是与他游斗,并不正面硬拼。又过了数百息,地魔出拳的速度忽而一滞,青灯虚影飘摇不定,似随时会熄灭。 支狩真骤然扑上,连续数百拳猛攻猛打,犹如疾风骤雨,不容地魔丝毫喘息。他的魔煞炁正在冲击地魔瓶颈,白骨传来的魔气汹涌如潮,一浪高过一浪,单论魔气总量,并不比地魔逊色多少。 激战中,地魔的反应愈发迟钝,渐渐抗不住青铜魔像的威力。再过数息,青灯光影倏地熄灭,无力再施。 “砰!砰!砰……”支狩真连续数十拳,不断击中地魔心脏,打得他七窍溢血,摇晃着向后仆倒。 一根金灿灿的金昙花枝倏地射出,卷住地魔的脖子,“咔嚓”一声绞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十三章 白骨异兆突生 地魔的头颅滚落在地,千惑圭跃出金昙花球,狠狠地瞪了支狩真一眼:“真罗睺,你连地魔都能杀,还说是勉强撑下去?说!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千惑圭气血充沛,面色恢复如常,但支狩真细细感知之下,她呼吸的气息极为不稳,分明强行压制了内伤。“怎么会呢?除了旭日军,我完全走投无路。”支狩真一脸错愕的表情,“何况这头地魔早就昏沉无力,又把力气全用在你身上,我才能趁机得手。” 千惑圭盯着他看了几眼,冷哼道:“你明白就好!” “当然了,我已经是旭日军的人了。”支狩真心中雪亮,千惑圭是担心自己翻脸,才色厉内荏地做出警告。可这暴露了她并无后手的底细,自己大可以为所欲为。 两人迅速检查了一遍船舱的各个角落,以防漏网之鱼,接着赶往上一层。 作为白骨宝船的核心,顶层的船廊上布满白森森的骨刺,仿佛一座凶恶的白骨丛林,闪着尖锐的寒光。 骨林的中心,坐落着一座漆黑深邃的陨石舱室。支狩真走过去,怀里的神秘白骨突然开始发热。 千惑圭一脚踢开舱门,望见罗摩光着屁股,四肢蜷缩,像一只皮球被几个黄魔踢来踢去。其余的魔人狂笑着围在旁边,胡喊喝彩,还时不时地冲上去,踢踹罗摩的裆部,全然没注意外人闯入。 “找死!”千惑圭神色一寒,金昙花枝激射而出,一口气射穿了十多个黄魔的胸膛。血花四散飞溅,金昙花枝并未罢休,来回激烈穿梭,从魔人身上反复扎刺,捅出无数个血窟窿。她故意绕开心脏、咽喉等要害,让魔人饱受凌迟般的痛苦,不住哀嚎惨叫,满地打滚。 边上的玄魔扑过来援手,被支狩真截住。激战片刻,支狩真以狂暴连续的魔煞炁硬撼玄魔,对方本就重伤未愈,被支狩真硬生生震碎内腑,倒地毙命。 金昙花枝倏地一卷,所有魔人的脖子都被勒断,十多个脑袋“骨碌碌”滚了一地,又被金昙花枝抽得四分五裂,血肉飞溅。千惑圭走过去,一把抱住罗摩的小脑袋,搂在怀里低声道:“我带你回中波洲,以后不会这样了。” “大姐头,这没什么,我都习惯了!”罗摩面色通红地从千惑圭怀里挤出来,瞧了瞧满地尸体,“大姐头,我都搞清楚了。白骨宝船除了用魔气催动,也能用尸体当动力,你瞧着!” 他吃力地抱起一具魔人的尸体,走向角落。 整间舱室呈奇异的八角分布,每个角上都耸峙着一座雄奇巨炉。八座巨炉都由诸多白骨熔制而成,只是骨骼的种类、粗细不同,有的粗如象腿,有的细若发丝,也不晓得取自何种生灵。 支狩真暗自称奇,这些白骨巨炉乍一看十分邪异,却又透着圣洁纯净的柔辉,呈现出一种矛盾的美感。 罗摩把尸体丢进一座白骨巨炉,巨炉的炉口镶嵌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骷髅头,巨口突张,獠牙森立。尸体一触及巨口,獠牙立即合拢,尸体的血肉溶化成一股股混浊的液体,流入白骨巨炉。 八座白骨巨炉当中,分布着东、南、西、北四座骨台,与骨炉各自相通。骨台由密密麻麻的白骨镶嵌组合,形状各异,有的类似穹顶圆球,有的像一座金字尖塔……支狩真感觉四座骨台像活物一般,以一种神秘的方式默默呼吸,庞大又深沉内敛的力量流动其间。 他靠近骨台,神秘白骨热得发烫,像一簇微微颤动的火苗。体内的魔煞炁也越转越快,很快攀至顶点,一次接一次猛冲地魔瓶颈。 “这艘宝船是我们旭日军的了!”千惑圭大步穿过骨台,四座骨台犹如众星捧月,环绕着中心一个高大威严的白骨王座。 支狩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看见千惑圭停在王座前,抚摸着一个竖立的半月形舵盘。 舵盘精美绝伦,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彩色金属炼制,上面刻满精致的日、月、星辰以及各种繁复古怪的符号。不二远远地望着金属舵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罗摩,这就是驾驭宝船的舵盘吗?”千惑圭回头问道,与支狩真四目相对。 支狩真对她笑了笑,魔里寿的人死光了,千惑圭身受重伤,偏偏又重宝当前,双方的关系变得危险而微妙。 “是啊,大姐头。”罗摩一阵小跑过来,似乎感到了支狩真的虎视眈眈,主动挡在千惑圭跟前。 “罗摩,你学会开白骨宝船了吧?”千惑圭又问。 “放心啦,大姐头!每次我一边被他们耍弄,一边偷偷观察他们怎么驾驭舵盘,现在都学会啦。”罗摩伸手在舵盘上熟练比划了几下,上面的日月星河图立刻转换成地涡血海图,金属表盘变得像镜子一样光亮,宝船周围的血海地势、暗流岩礁、植丛海兽一一浮现其中,清晰可辨。 支狩真了然千惑圭的言外之意,即便他击杀两人,但没了罗摩,他也无法驾驭白骨宝船。 “那就好,开船的任务交给你了。”千惑圭拍了拍罗摩的小脑门,就要登上白骨王座。 “大姐头,这个位子千万不能坐!”罗摩赶紧拦住她。 “怎么?” “过去也有几个地魔想要坐上去,都被王座的白骨捆住,吸取血肉,听说连魔里寿也没法子!” 千惑圭眼神一亮,这艘白骨宝船居然还未认主!她暗暗瞄了支狩真一眼,真罗睺已令她心生不安,若能彻底掌控宝船,就不怕真罗睺翻脸不认人。 千惑圭仔细瞧了瞧白骨王座,高一丈,宽半丈,椅背为完美的正三角形,椅座中央有一个浑圆的空孔,瞧不出有什么可怖之处。 “这把椅子这么有意思?”支狩真轻笑一声,抬腿向白骨王座跨去。 拼了!千惑圭把心一横,抢在支狩真之前,率先登上白骨王座。她目光转过,瞥见支狩真迈出的腿收了回去,根本没有坐上王座之意。 她顿时心头一沉,晓得中了真罗睺的算计。 “不要啊,大姐头!”千惑圭耳畔传来罗摩担忧的尖叫,白骨王座犹如苏醒的恶魔,一根根白骨流动变形,利刺一样扎入她的大腿、翘臀、后背,大肆汲取她的血肉。 八座白骨巨炉嗡嗡震颤,骷髅头的嘴巴里发出惊悚的笑声。千惑圭脚下一弹,想要冲出去,但白骨纷纷从椅背上伸出来,像张开的手臂,紧紧搂住千惑圭的肩背,不容她轻易脱身。 与此同时,支狩真怀里的神秘白骨愈发滚烫,像一团火焰熊熊灼烧。魔煞炁犹如千军万马奔腾,无休无止地冲击瓶颈,丝毫不顾忌内腑的承受力。 地级的瓶颈越来越松动,但支狩真也疼得死去活来,经脉膨胀欲裂,内腑似要炸开,连神智都有些模糊…… “你坐上去!”支狩真听见不二斩钉截铁的语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十四章 认主巧取豪夺 支狩真心头微微一震,蓦然想起白骨王座上的洞孔,大小恰好契合怀里的神秘白骨。 “大姐头!”罗摩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别过来!”千惑圭厉啸一声,皮肤金灿灿地发亮,全身血肉悉数绽开一朵朵光彩夺目的金昙花,娇躯仿佛变[51]成一个金昙花、枝交织的“植物人”。 无数根金昙花枝疯狂向外攒刺,与白骨相互纠缠、绞杀。“嘭”的一声巨响,漫天残枝碎花飞溅,千惑圭踉跄冲出白骨王座,顺手抓起罗摩,掠向远处,与白骨王座和支狩真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 白骨王座上,残留着一副金昙花、枝构成的人形外壳,迅速被白骨绞得粉碎。支狩真望了一眼千惑圭,她面色苍白,娇躯明显缩水了一分,变得更加小巧玲珑。 这应该是小魔女的逃生底牌了。 “这把鬼椅子太邪门了!幸亏老娘我还有不少手段,不然非得丢掉半条命。罗摩,要不干脆把那件大杀器拿出来,毁掉这张恶心的骨头架子?”千惑圭瞋目圆睁,骂骂咧咧地道。 罗摩闻言一愣,随即眨眨眼,附和道:“哎呀大姐头,你身上虽然藏着好几个能干死地魔的宝贝,可是得留着防身哪!”偷偷瞟了一眼支狩真。 “这两个魔人在骗你。”识海里,萌萌哒不屑地道,“一个眼睛一个劲地往右边瞧,分明是在编造谎言。另一个不停地摩挲自己的手,完全不自信啊。” 支狩真心里一清二楚,千惑圭忧心自己黑吃黑,所以虚言恫吓,可见她伤势极重。如果自己真是真罗睺,说不定会果断出手。 但他眼下无暇它顾,神秘白骨像的岩浆,烧得全身滚烫如焚,血脉贲张,狂暴的魔煞炁似霹雳炸开,内腑历经一次次痛楚不堪的重创——修复——再重创——再修复的过程。 千惑圭一挥手,对罗摩道:“算了,先不管它,我们去下层瞧瞧收获!嘿嘿,魔里寿的崽子们一定捞了不少好东西吧?” “是哩!”罗摩又偷偷瞥了支狩真一眼,“魔军在新生的秘境里死了好多个,也抢到好多珍贵的修炼宝料,听说还有十多种功法!” “功法?”千惑圭眼神一亮,功法在魔狱界最为稀罕,“真罗睺,一起去瞧瞧魔里寿搜刮的宝贝,顺便挑一些好功法!” 这是试探真罗睺对她有无杀心,支狩真强忍魔煞炁狂轰乱炸的剧痛,敷衍道:“你,先去,我随后到。” “那我先去挑一些好东西了。”千惑圭顿时心头一缓,真罗睺似乎没有马上翻脸的意思,她正好下去先找些疗伤宝药,乐得真罗睺留在此处。“难不成你还想驾驭这艘宝船?你大可以试一试啊,说不定白骨宝船认主,你就攀上高枝,变成我们旭日军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她戏谑地轻笑一声,走出舱门的步子没有一丝仓促。支狩真也不由佩服她的镇定,他将目光转向白骨王座,以不二高傲的性子,应该不屑以这种手段害他。 支狩真踌躇片刻,抓紧神秘白骨,一步跨向白骨王座,将神秘白骨插入座椅上的洞孔。 轰然一声巨响,白骨王座剧烈震颤,神秘白骨慢慢融化,与白骨王座合为一体。里面的一滴髓血倏地迸溅,一半渗入白骨王座,另一半投入支狩真的魔躯。 八座骨炉的骷髅头发出欢呼的吼叫,四方骨台浮现圣洁的光辉,一根根狰狞的白骨手臂探出白骨王座,环绕支狩真,如同向君主奉上威严的王冠。 刹那间,支狩真耳畔传来无数魔怪的嘶吼哭号,血髓仿佛化作无边无际的血海,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 魔煞炁被血海一卷,甩出无数污垢之质,从皮肤不断排出黏液。本就精纯的魔煞炁经过再次提炼,变得洁净剔透,狂暴的魔性里竟渐渐蕴育出一丝神秘的圣性。 “嗡——”支狩真脑海轰鸣,整个人仿佛升腾而起,跨入一方玄之又玄的层次,与整艘白骨宝船紧密连接在一起。 数十丈白骨宝船犹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每一层舱室、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隐秘的装备设置都与他血肉相通,心神相系。 白骨宝船俨然化作了支狩真的一部分,成为肉身和意念的延伸。他的精神力犹如水银泻地,覆盖白骨宝船,无数奇异的消息向他层层展开:白骨宝船多处受损,修复需要熔炼、符箓、术法、阵法等上百种技艺;舵盘上的奇异符号除了驾驭宝船,兼可激发各种威力强悍的攻击;白骨王座是宝船核心,能够化作虚空战甲;白骨宝船擅长各种形状变化,只要动力充足,它能跨越星海,强行闯入不同层次的天地! 不知过了多久,支狩真仍然目眩神迷,沉醉在白骨宝船纷至沓来的诸般奥妙里。他难以想象,无需合道后破碎虚空,只要驾驭白骨宝船,便能冲破山海天地,进入苍茫星河,寻觅传说中的仙界! 这是何等可怖的伟力? 白骨王座光芒一闪,一部神异晦涩的功法传入支狩真脑海:《域外煞魔·白骨往生经》。 这赫然是一部修炼魔煞炁的秘典,包括一整套蕴育、提纯、运转魔煞炁的法门,以及相应的身法、战技、魔念变化等诸多法门,其中还包含了数十种精神力的攻击秘法。 支狩真默然许久,望向不二:“不二阁下究竟来自何处?” “旧事须要记住么?”不二反问道。 支狩真微微一愕:“不需要么?” “若是旧事欢愉,如今业已逝去,忆起来只是徒增怅惘。若旧事悲苦,再记起不过是重复一次悲苦,又何必呢?”不二淡淡地道,“魂器的一生何等漫长,遗忘才是我们该做的。” 支狩真略一沉吟,笑道:“不二阁下说的是,无论阁下过去如何,都只是过去。”他走下白骨王座,宝船已然认主,不如暂时留在旭日军手里,他一念之间即可收回。如果旭日军对他不利,便有机会狠狠还以颜色。 他信步走出御使舱,来到下一层,心意微微一动,白骨宝船当即受命,将千惑圭和罗摩的一举一动投入他的脑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十五章 血海浮尸旧识 “发达了,这下子真的发达了!罗摩,以后请叫我小富婆!” 藏珍舱室内,珠光宝气升腾,奇花灵草飘香,千惑圭趴在满地的珍宝堆里,双臂圈抱,眉开眼笑,晶莹的口涎拉成了丝,毫无一点狡诈狠毒的魔女形象。 四周一片狼藉,疗伤补气的宝药果皮、硬核、草壳吐得到处都是。 “大姐头,你不是说这些东西要送去中波洲的营地吗?” “该死的小鬼头,你让大姐头先做个美梦不好吗?” “大姐头,那个叫真罗睺的魔人会动手吗?” “按道理不会。没了我们,他又开不了宝船。再说他往哪里逃?各洲的军阀都在找他,何况他又吃了我的儡蟾。” 支狩真淡淡一哂,魔躯历经髓血洗炼,儡蟾早被榨干精华,其余当成杂质排出体外。如今他失去了神秘白骨,魔躯反而轻松许多,修为的地级瓶颈已经松动大半,只需稍加修行,沉淀温养,一年内必能进化地魔。 最神妙的当属髓血,将他的肉身改造得脱胎换骨,焕然一新。血液循环时犹如起伏无边的血海,发出潮汐般的轰鸣,身体的细微处正向一种更高的生灵层次蜕变。 但支狩真心知这具魔躯完全依靠外力,对魔气的运用技巧、魔道感悟、心境体验远远跟不上修为,徒手格杀的实战力也极为一般。 “不过你也晓得,魔人发起性子来,哪里会按常理行事?刚才在白骨王座前,我的金昙花隐约感到一丝危险之兆。不过现在没了。”千惑圭抓起一串亮晶晶的紫红色补药,硬塞进罗摩嘴里,“多吃点,你太矮太瘦了哦!” “大姐头,我现在不比你矮啊!”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垫脚尖!” “那为什么你要伸脖子?” “吃也塞不住你的嘴?我塞!我塞!我再塞!” “呜呜呜,我肚子好涨,再吃要爆啦!” 支狩真本想推门而入,目睹两人嬉笑打闹一团,又停住脚步。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和巴狼小时候的事。沉默了一阵子,他拍了拍舱门。 “进来吧,真罗睺!”千惑圭居高临下地坐在横梁上,翘着二郎腿,目光灼灼,嘴角挂着一丝魅惑而狡黠的笑容,金昙花枝在手心里“啪啪”甩动。 先前那个单纯可爱的十来岁少女,恍惚只是一个错觉。支狩真目光扫过一只只横七竖八的兽皮大袋子,各种珍药奇材塞得鼓鼓囊囊,霞光瑞气亮得他晃眼。 其中蕴养神识、精神力的宝药极多,还有大量认不出的灵物,甚至有几件东西引得巫灵蠢蠢欲动,似要从沉睡中惊醒,显然更具妙用。 “瞧瞧,这是异种魔物的魔源,居然有这么大!这袋东西我做主,全给你了!”千惑圭盯着支狩真脸上的神情变化,金昙花枝犹如灵蛇蹿出,卷起地上一个血迹斑斑的绿色魔源,丢给支狩真。 魔源足有拳头大小,散发着艳丽的翠绿色光芒,价格相当于百来个普通魔源。边上一口大皮袋里装满了类似的大魔源,足足有上万颗。 支狩真明白千惑圭在试探他的企图,断然拒绝:“这些魔源属于旭日军。” 千惑圭目光一闪:“你夺取宝船,立下大功,理应得到赏赐。” “前线的旭日军比我更需要它们!要打败无恶不作的军阀,彻底解放魔狱界,需要我们每个人抛头颅,洒热血,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是萌萌哒唆使支狩真说的,千惑圭呆了半天,才道:“这样吧,这里有几部功法秘笈,你大可以挑一部修炼。” 金昙花枝扯开一个密封的岩石匣子,倒出十多件奇物:一截嵌着金丝的焦黑树桩,底部的年轮密密麻麻,难以计数;一块色彩炫丽的奇形珊瑚,内部火焰窜跃;一块闪着白金寒光的不规则金属,边缘锋锐如刃;一块类似冰块的结晶体,当中镶嵌着一只绿色尖耳朵;一只半开半闭的紫色条纹贝壳,壳内传出缥渺的歌声…… 这些正是魔狱界独有的功法秘典,只要以精神力相触,它们表面会浮现出一种神秘繁复的图纹,魔念循着图纹运行,便可领会隐藏的功法。此后图纹会彻底消失,他人无法再籍此修炼。 一个秘境刚刚形成时,此类功法奇物最多。有时不仅限于死物,一些新出生的魔物幼胎身上,也会长有隐秘的功法图纹。 “来选一块,看看你的运气怎么样!”千惑圭催促道,真罗睺要是什么都不肯拿,她反会心生不安。 支狩真略一思索,伸手抓住那块寒光闪烁的金属。单从气息感应,金属透出的铮铮锋芒最合他的心意。 握住金属块,支狩真将精神力沿着图纹游走,一幅神妙宏大的观想图徐徐浮现心中:初始是一片深邃无尽的虚空,云海茫茫,万里渺渺,突然间,一只庞大无匹的利爪从虚空探出,撕开云海,往下方一座高峻崔嵬的大山抓去。 这只利爪来得毫无征兆,仿佛从浩浩淼淼的虚空中诞生,尖爪盘结着白金色的细鳞,像一轮冰冷闪耀的寒钩,显得美丽又危险。 与此同时,一轮初升的旭日正从山顶冉冉升起,金红色的光芒普照万丈,直透云层。 “轰!”利爪穿破云海,一把攫住红日,四下里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利爪拨弄红日,更像是在嬉戏耍玩,时而矫夭敏捷,时而灵巧曼妙,时而凌厉凶狠,向支狩真展示着一个个不同的爪姿…… 猛地,利爪将旭日一下子扣紧、合拢、捏暴!浆流迸射,火光盈天,璀璨的焰光从爪缝里喷挤出来,漫空激飞,掀起一片片灼热的气浪…… “功法怎么样?不好的话也不能随便换哦!”千惑圭问道。 “还过得去。”支狩真随口敷衍,这是一门叫做“攫天爪”的凶厉爪功,与断魄指恰好可以衔接,并能融入白骨往生经的一门绝顶武技——无间妙相白骨爪。 他随手丢掉金属块,上面的图纹正在消失,魔狱界不擅长金属冶炼,这块金属从此沦为废品。 “那就好。以后要是你愿意,可以把功法传给旭日军的同僚,会得到相应的奖赏。”千惑圭清点完宝物库藏,便将二层的青铜雕像收好,倒掉碗里的血水。 支狩真又细看了一会儿雕像,它脸上的诡笑竟然消失了。 “这可是我们旭日军压箱底的秘宝,天魔之下,任谁也难逃它的威力。”千惑圭示威般地挥了挥雕像,“不过这东西邪门得紧,每次使用后,总会碰上点怪事。” 半个时辰后,支狩真随意选了一间舱室休息。他独自盘坐,心念一动,整艘白骨宝船在视野中一览无遗,千惑圭和罗摩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罗摩正在御使舱操控航线,加速穿越血海。白骨宝船将下潜至地涡深处,沿地脉一路赶往中波洲。千惑圭则一直牢牢守着藏珍舱,显然在戒备支狩真。 支狩真淡淡一笑,整艘宝船的白骨壁板像水波一样流动,一根根白骨变形、分拆、合并,新生出一条隐秘的夹道,直通藏珍舱。 一只装满宝药的大皮袋被白骨托起,经过夹道传输,送到支狩真面前,全是滋养识海、补益精神的宝物。支狩真随手拿起一块雪玉茯苓,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一路上,他一边服食各类精神宝药,一边欣赏波澜壮阔的血海景致,甚是悠闲自在。血海中不时飘过庞大如山的断肢残骸,以及五花八门的彩气浮岛。 每有尸骸、浮岛出现,总会引来大批魔人哄抢,掀起一场又一场凶险厮杀。 支狩真静静地观察魔人的生死之战,开始抽暇修炼白骨往生经和攫天爪。之所以修炼《白骨往生经》,主要是为了与《三杀种机剑炁》相互对照。这两本秘典均来自域外煞魔,令他对这个闻所未闻的种族颇为好奇。 攫天爪则与人间道的一种奇门剑术——吴钩剑极为相似,支狩真修行攫天爪,一来可以触类旁通,验证剑术;二来也可预防失去长剑,难以自保的危机。 渐渐地,支狩真对魔煞炁的运用有了不少领会,一些格斗技巧也进益良多。 但进步最恐怖的是他的精神力。 十数日来,他服食的补药比得上一家大晋道门的库藏!精神力一日千里,飙升到了极致,再也进无可进。若不是识海正在发生玄妙莫测的蜕变,他早已生出神识。 进入合道之前,他已不再需要任何精神宝药,就连沉睡的八翅金蝉,也得到了足够多的养分。 “难道这是使用魔像的后果?”藏珍舱内,千惑圭和罗摩大眼瞪小眼,反复清点了好几次,有三只装满珍宝的大皮袋奇诡地消失了! “轰!”白骨宝船忽地微微一晃,一股猛烈强大的暗流从海沟深处冲出,巨浪翻滚,尘埃弥漫,一具硕大无朋的尸体被暗流卷住,抛出海沟底部,上下翻滚。 支狩真随意望了一眼巨尸,神色忽地一滞。 血海深处,掀起一阵阵狂暴的汹流,漩涡卷动,风浪呼啸,巨尸随着排浪跌宕起伏,滚过白骨宝船上方,翻了个身,又被怒浪远远地卷走。支狩真的目光追着巨尸而去,一时难以置信。 虽然长年浸泡在深不可测的海沟里,尸体却并未浮肿,面容栩栩如生。 他的结构、长相与人类无异,面目儒雅,修长的星目半睁半闭,仿佛随时会睁眼苏醒。颔下的三绺长须乌黑光亮,不曾沾上半点尘垢。他的皮肤像玉石一般晶莹,洁净得近乎邪异,却又泛着一丝圣洁的光泽。 巨尸被汹涌的暗流卷住,往海面上浮去,一点点消失在白骨宝船的视野范围。 一丝寒意爬上支狩真的脊背。 “你看清了吗?”萌萌哒惊叫出声。 “当然。”支狩真神色凝重,蓦然间,识海深处,白玉骰子“咕咚”翻了一下,消失不见。 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下一刻,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推出了魔狱界。 巨尸的面容始终在支狩真眼前闪回。 他认识那张脸。 那是王子乔的脸。 (本卷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一章 风起云涌两难(上) “启禀太子殿下,嵇康今日又与三百国子监太学士长跪宫门外,请求无罪开释原安。” “启禀殿下,这几日燕坞谢氏的谢玄领头,鼓惑了一群少不更事的世家弟子,在秦淮河畔公开论辩,声称原安不仅无罪,还有功于大晋社稷,有功于云荒人族。” “太子殿下,崇玄署那边回复说,原安仅仅是道门预录弟子,尚未正式入山、冠巾、传度,所以仍属大晋子民,理应由朝堂管束。他们还说,当日是殿下将其锁入囹圄,如何处置也应由殿下自行决议,崇玄署无权过问。” “不好了,殿下!羽族下榻的四方邸馆被百姓们团团围住,要求羽族巡狩使团磕头赔罪,滚出建康!” “殿下,羽族使臣扬言,要起兵灭了我大晋!” “太子殿下容禀……” 伊墨坐在金碧辉煌的高椅上,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去看下面一张张惶急的老脸。然而“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一窝子讨厌的马蜂围着自己打转,时不时地狠狠蛰上一记。 他招招手,侍立的宫女随即打开盛放冰螭清油的玉匣,另一名宫女用指尖蘸了一点白如牛乳的冰螭清油,在伊墨的太阳穴处轻轻涂揉。 清凉又微带辛辣的冰螭清油令伊墨神气一爽,心头的燥热也舒缓了一些。他睁开眼,瞧了瞧身边不动如山的高倾月,心情更安定了。 “天气炎热,去端一些冰镇梅子汤来,给诸位爱卿解燥。”伊墨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干东宫属臣,吩咐宫女道。 众人连忙拜谢,伊墨心中又禁不住有些得意。 自从羽族小鹰王被杀,原安下狱,朝野上下变得混乱不堪。今日有人劝谏,明天有人抗议,街头茶肆酒馆群情汹涌,简直是把他这个太子架在火上烤! 但他仍是沉得住气的,虽然心急暴怒,还是给这些没用的手下赏了冰镇梅子汤。可见自己确有君王气度,只是王非无能之王,臣乃无能之臣。 “高师,父皇那边怎么说?”伊墨端起一只龙凤熔金琉璃碗,梅子汤深紫如霞,明亮似冰,上面漂浮着一点点金灿灿的紫金桂花,散发出幽幽的甜香。 他满意地呷了一口,冰津津的凉香沁人心脾。这是他专享的金桂梅子汤,桂花是从遥远荒僻的极荒采得的紫金桂,梅子、山楂、陈皮都是罕见的异种,年份超过千年,不仅是消暑佳品,还能补元气,养识海。这么稀罕昂贵的紫金桂花梅子汤,下面这些无能之臣当然不配享用。他倒是有心给高倾月来一碗,不过高师修为高绝,想来也不在乎这点身外之物。 高倾月微微欠身:“陛下病重加剧,暂时无法问政,国事仍要倚重太子殿下主持。” 伊墨的嘴角禁不住抽了抽,昨晚宫里的太监还偷偷给他传话,说王上胃口甚好,吃了整整三只烤乳猪。老头子整天玩这套,太没个担当! “诸位爱卿,尔等说了半天,究竟有何对策?”伊墨按捺住不悦的情绪,一口喝下大半碗梅子汤。 “太子殿下,此事必须当机立断,拖延下去只会越闹越大。”太子洗马一脸焦虑地道,“要么把原安交给羽族,与我等撇开关系。要么宣布原安无罪,就地释放,安抚民心。总之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伊墨沉默了一会儿,冷笑起来:“要么,要么……那你倒是说说,到底要怎么啊?孤向你们问政,怎么反倒变成你们问孤了呢?这是臣子侍君的忠心么?” “殿下息怒!殿下恕罪!”一干东宫臣属诚惶诚恐地谢罪。 伊墨厉声喝道:“孤是问你们法子,不是问罪!食君之禄,难道不该忠君之事吗?” 太子舍人硬着头皮道:“启禀殿下,臣有一计。不如我们将原安押解去崇玄署,推给道门。” 太子洗马皱眉道:“崇玄署不是回复过了,应由殿下处置吗?” 太子舍人道:“他们回复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反正原安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沾谁倒霉。” “此事不妥!”太子洗马叱道,“这等于将朝堂大事拱手交由道门处置!崇玄署可以推托,但我们无法推托。国之重器,唯国君可授!” “我们接过来,承担八荒霸主羽族的怒火?到时候羽族问责,兵临城下,山河沦丧,道门会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殿下身上,岂不是更加不妥?”太子舍人不服道。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甚至动手动脚起来。伊墨禁不住又烦躁起来,连冰糖金桂梅子汤也压不住火了。东宫的臣属或是从一些小家族里挑选出来的,或是高门里边缘的旁庶远亲,平时个个口若悬河,满怀抱负,关键时刻就变成了软脚虾蟹,无头苍蝇。 也许自己应该听从高师的建议,从民间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平民?但平民血脉卑贱,当自己的属臣太不体面了。 “够了!”伊墨“砰”地放下龙凤熔金琉璃碗,不耐烦地喝斥道。 两人这才脸红脖子粗地停下来。 “原安的事暂且放到一边,你们先把外边的乱相平复了!”伊墨拿起案头厚厚的一叠奏章,压下把它们撕碎的冲动,“这都是嵇康一伙人的奏折,天天要我释放原安,驱逐羽族!嵇康不识大体,兴风作浪,搞得朝野不安,社稷动荡,应当如何处置?” 太子舍人和太子洗马对视一眼,这次双方倒是意见统一:“太子殿下,嵇康贤名在外,乃竹林六贤之首,又是大晋所有士子的精神领袖,牵一发而动全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孤要尔等何用?”伊墨终究按不住怒火,猛地把奏折摔向太子洗马二人,吓得他们频频作揖请罪。 伊墨霍然起身,兀自忿忿不平:“什么贤名,分明是浪名,是浪得虚名!孤听说嵇康除了打铁弹琴,就是醉生梦死,饮酒作乐!如此玩物丧志之人,何来什么贤名?分明是欺世盗名!” “咣当”一声,龙凤熔金琉璃盏被伊墨狠狠扔出去,砸中梁柱,碎片飞溅。 众人噤若寒蝉,个个低着头,眼睛盯着鼻尖,谁也不敢吭声。 “太子殿下息怒。”高倾月沉吟道,“殿下要动嵇康,不能直取,但可迂回。” 伊墨精神一振:“还是老师最厉害!高师快快讲来,孤要愁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章 风起云涌两难(下) “对付嵇康,有上、中、下三策。” 高倾月的目光扫过一干东宫臣属,神姿从容,不怒自威。 “下策者,嵇康有一幼子,疼爱有加。这几日京都动荡混乱,人流驳杂,一个小孩子不小心走失了,也属寻常。如此一来,嵇康忙于寻找爱子,哪里还有精力和心思忤逆殿下呢?” “中策者,嵇康有位至交好友,名叫吕安。吕安与其兄吕巽向来不和,恰好这二人又在臣的白鹭书院任职。要动嵇康,不妨从吕氏兄弟身上着手。以嵇康急公好义的性子,一定会主动牵扯进去。” “上策者,殿下亲赴竹林,礼贤嵇康,向他讨教治国安民之道,让嵇康成为殿下的人。”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谁也不做声。大将军不仅武力称雄大晋,连这等阴私算计也如此厉害,令人不寒而栗。此事背后,仅仅是大将军要动嵇康,还是陛下想籍此做些什么?其中的复杂牵扯,想想也让人头痛。 “那就取中、下二策吧。下策见效最快,先把嵇康这个大麻烦撇开再说。”伊墨想了想,兴致盎然地问道:“请教老师,这下策如何具体操办呢?孤真想瞧瞧,嵇康不见了儿子的那幅倒霉相,哈哈哈!” 高倾月微微欠身:“殿下,此事不妨交给门下省散骑侍郎,天罗卫总缉捕宁小象,他最擅长此类事宜。” “准了!”伊墨欣然道,“还有贱民围攻羽族邸馆一事,更是刻不容缓!上族使臣不容轻慢,下令负责治安的司隶校尉马上驱散贱民,向羽族使团敬奉重礼,隆重道歉,务必好言好语安抚!这件事若有丝毫差池,叫司隶校尉提头来见!” 臣属领命称是,伊墨又问道:“贱民在街上屡屡聚会闹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 众臣纷纷皱眉,此事最为棘手,一旦处置不好,引起民变就麻烦了,说不定还会被道门利用,加以煽风点火。 “殿下,小人倒是有个主意。”一个眉目清秀,身段窈窕的青年男子上前半步,躬身应道。 “你是……”伊墨瞧了他几眼,一时叫不出此人的名字。只记得对方是个寒门出身的小吏,受人引荐投靠东宫。自己本来嫌弃他血脉低贱,不想留用,但此人貌若女子,长相独有一分妖娆,又很会讨巧逢迎,才让他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门客。 “孙秀,此乃东宫议事,谁允你擅自闯入的?”太子洗马开口责骂此人,孙秀擅于钻营,性子刻薄记仇,被他训斥过好几次。 伊墨神色一变,他最恨人不守规矩,刚要发作,就听到孙秀道:“回禀太子殿下,让我擅自闯进来的不是人,而是一位天神!” 伊墨不由一愣:“你胡说些什么?” “小的先前在外边午睡,梦见一个威风凛凛的金甲神人脚踏祥云,下凡而来。他手持八宝金锏,不由分说,拿起金锏狠狠打小人的脑袋。小人吃痛,忍不住流着泪问他:‘高高在上的天神啊,您为何要责打小的一个区区凡人呢?’”孙秀说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还不时地伸手比划。 伊墨听得好奇,便问他:“天神为什么要打你呢?” “天神怒叱我:‘高贵的真龙不小心游入浅滩,急需肱骨志士相助,你身为从龙之臣,怎能贪图安逸,一个人逍遥快活地睡觉呢?’臣于是突然惊醒,赶紧来寻殿下。”孙秀拨开发冠,指着自己的脑门,神情哀怨,“太子殿下,您瞧瞧,小人头上被金锏打出来的包还没消退呢!” 伊墨暗自称奇,正待细瞧孙秀头上的肿包。孙秀早识趣地跪下来,一路膝行至伊墨座前,埋低脑袋,任由伊墨看个方便。在他的头顶心上,果真鼓起一个红肿的小瘤子,犹在隐隐渗血。 “秀请太子殿下恕罪。不是小的不知轻重,擅闯议事殿,而是受天神之命,前来为真龙效力。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孙秀慷慨激昂地说道,说着说着喉头哽咽,热泪不由夺眶而出,“小的听受天神指点,顿悟今是而昨非。不能早点为殿下劳心劳力,小的实在是内心有愧,无颜面对天地啊!” 这番话听得伊墨心情大悦,高倾月也不禁为之侧目。逢迎拍马的人他见多了,尚是首次看到做戏如此全套的,居然还在自己头上硬敲了个肿包。 “什么真龙,孙秀你休得胡言乱语!”东宫臣子中有人喝道,晋明王尚且在位,伊墨怎能称作真龙天子? 伊墨不在意地摆摆手:“好了,尔等无须在意这些!孙卿,你有什么好办法,尽管为孤大胆地说出来!” 孙秀躬身一揖,柔声道:“太子殿下,小人有一法,既可将闹事的乱民驱散,又不会让殿下承担任何干系。” 伊墨精神一振:“快说,不要吞吞吐吐!” 孙秀道:“殿下可知建康城内,有一群放浪不羁的游侠儿,最喜打架耍玩,喝酒闹事,常去各大店铺赌档、货郎摊贩手上弄些银钱,美其名为‘保护费’,在民间颇有些势力。如今名头最响的游侠儿叫色浪,手下集聚了上百个游侠儿,个个都是惹事生非的主。小的厚颜斗胆,向殿下乞求千金,可让色浪这小子唤齐手上的游侠儿,把那群刁民搞得鸡犬不宁,抱头鼠窜!” 其余臣子禁不住想要劝谏,所谓的游侠儿,其实是城里的地痞无赖们结成帮派,沦为地下的黑道势力。伊墨堂堂王室之尊,怎能与无赖勾结? “好!”伊墨不等众人说话,大喜喝道,“孤给你万金,主持此事,定要办得妥妥当当!”他面色一沉,森然道,“孙秀,若是你辜负了孤的期望……” 孙秀“扑通”跪倒,以头反复叩地,语声如泣如诉:“殿下不嫌小人出身微末,给予重用,予秀侍奉殿下的荣宠。秀结草衔环尚且不能报恩,又怎会恩将仇报,令殿下失望呢?秀在此立下军令状,若我不能完成殿下期许,小人甘愿死在金甲天神手上,天弃之!地弃之!” 他言辞诚恳,深情并茂,东宫群臣忍不住心生鄙夷,暗骂小人无耻。须知大晋的臣子一向讲究风骨,以嵇康为最,哪会像孙秀一般全无节操? 伊墨却面露嘉许,极为受用:“如果孤的身边多几位你这样的忠臣能吏,又如何会陷入今日之局?孙秀,孤封你为东宫门下书佐,令你师出有名,待你办妥此事,孤再重重赏你!” “多谢太子殿下。微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知遇之恩。”孙秀啼哭不止,满脸泪痕地再三拜别而去。 “疾风知劲草!”伊墨情不自禁地击节赞叹,“也可见孤并未失德,身边还是有几位德高志士的。”他的目光掠过下方群臣,重重一拍几案,不耐烦地吩咐,“还有你们,赶紧联络国子监的官员,叫他们劝说太学士不要胡闹!在羽族面前聚众生事,岂不失了国体和朝廷颜面?” “臣等遵旨。”一干臣属躬身领命而去,只余下高倾月和伊墨。 “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根本不懂什么叫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白白浪费了孤的冰镇梅子汤!”伊墨站起身,没好气地道,他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高师,原安下狱,永宁侯和原老太君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高倾月答道:“永宁侯一直卧床养病,并无动向,原老太君昨日一早去宫中探望陛下的病情。” 伊墨连连冷笑:“原婉探病?怕是告我的状吧?可笑父王还不是一样束手无策,把烂摊子丢给我!高师,你还有什么主意吗?” 高倾月的目光深邃如海:“还有一个法子,叫做釜底抽薪。只要原安不在建康,太子殿下自然后顾无忧。” “众目睽睽之下,我等如何动得了原安?”伊墨迷惑不解。 “让他自己动啊。”高倾月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道。 1603464054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章 鸿雁传书何在 四方邸馆位于秦淮河西岸,朱甍碧瓦,富丽堂皇,专门招待来访的外族使节。 伊墨特意调来的一队金吾卫披甲执戈,严守在邸馆围墙和大门外。另有司隶校尉指挥一千多名步兵,手持盾牌,死死挡住密密麻麻的人流,防止他们冲击邸馆。 “释放原安公子!”“小侯爷无罪!”“鸟人滚出大晋!”“云荒属于人类!”人潮如浪,群情汹涌,建康百姓们围住了四方邸馆,纷乱喝骂,掷出的臭鸡蛋、烂菜叶、坏果子在半空划过一道道弧线,越过高墙,落向邸馆内。 谢玄、周处、苍梧白氏等一些世家子弟也身在其中,更有诸多女子高举支狩真的画像,带头卖力呐喊。 东宫的太子舍人和太子洗马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好不容易才挤进四方邸馆。二人来不及擦拭身上沾着的菜汁果酱,不住作揖躬身,向羽族巡狩团的正使鸾安赔礼, “你们这群低贱的人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鸾安暴跳如雷,唾沫星子几乎喷在了太子舍人的脸颊上,“胆敢围攻高贵至尊的羽族,你们人族莫非疯了吗,真的想要叛上忤逆,灭国灭族?” 太子舍人二人一边赔笑道歉,一边赶紧打开十多箱进奉的宝物。珠光宝气直冲云霄,奇花异草、药材丹丸的浓香一直飘过高墙,连外面的人群都闻到了。众人个个精神一振,喊骂得愈发起劲,臭鸡蛋也超常发挥地扔出了十丈远。 “一群井底之蛙,这些破烂东西向来是我们羽族打赏仆族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鸾安乜斜了一眼堆积的宝物,嗤笑一声,笑声转冷,“告诉你们太子,本座不想再等了。三日之内,如果他不把原安交出来,巡狩团便会离开大晋。他日再来,就是我羽族十万剑仙以漫天剑光,覆灭你们大晋之时!” 太子舍人苦苦哀求:“上使容禀,三日的时间实在太短,原安之事需要王室与世家共同商议,还要报备道门,很是麻烦。不如上使宽限一段时日,让我等好好款待一番,以免大动干戈?” 鸾安冷哼一声:“等?还要等多久?实话告诉你们,我已将小鹰王比剑被人族诡计暗害一事,传讯给羽族三大天柱之一的鹰王。尔等就等着鹰王雷霆震怒,兵发大晋吧!”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太子洗马一听急了,快步上前拉住鸾安:“上使此言差矣!贵族的小鹰王明明是与原安正大光明比剑,落败不敌身死。众目睽睽之下,上使和使团成员均是亲眼目睹,怎地说成是我们诡计暗算了呢?” “就凭一个人族贱种,不施展龌龊卑鄙的手段,怎么可能击败一名血脉高贵的羽族天才剑修?”鸾安面色一沉,叱道,“鹰天柱麾下足有一万剑仙大军,鹰部的通天剑阵更是名震八荒,血洗过无数不知好歹的异族蛮部!你们这些人族贱民,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吧!” 鸾安猛一挥手,甩开拉扯他的太子洗马,气冲冲而去。鸾安回到房内,闷坐了一会儿,更觉心浮气躁,坐立不安。 小鹰王之死,他难辞其咎,唯有说成是人族阴谋暗算,才能撇清一些自己的干系。鸾安起身来回踱步,总觉心悸不宁。 近年来,鹰霄羽的势力日益膨胀,手掌羽族兵权,鹰部种群兴盛,涌现大批天才剑修,风头甚至盖过了凤凰皇族。鹰霄羽要是迁怒于他,后果着实堪忧。 前几日,他通过族内的“鸿雁书”,早将此事传讯回族,不晓得为什么迟迟没有回音?是鹰霄羽尚在闭关修炼,还是信件被鹤拾叶悄悄按了下来? 羽族称霸八荒多年,外无敌手,逐渐转向内斗。鹰部势大,鹤部自然要将其压制,以免威胁凤凰的皇权。这其中复杂凶险的朝堂斗争,他当然不想牵扯进去。 室内的光线骤然一亮,一束亮澄澄的夕晖投进来,照在鸾安脸上。他望见房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门在对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 “凤老快快请坐。”鸾安急忙行礼,“这几日我忙得焦头烂额,心烦意乱,不曾有暇向凤老请安,还望凤老恕罪。” 凤峻微微一笑,从容坐下,慢悠悠地点上烛灯:“小安你忧心国事,何罪之有?你也不用太烦心了,此事的前后经过老夫一直瞧在眼里,分明是小鹰王主动惹事,挑衅人族被杀,与你毫无干系。至于鹰霄羽那边,到时自有老夫为你担待。” 鸾安心中大喜,要是凤老愿意为他说一句话,包管鹰霄羽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下。毕竟凤老的背后可是那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上剑神,整个羽族神话般的存在! “多谢凤老成全。”鸾安垂手站在凤峻跟前,行了个大礼,又毕恭毕敬地向他讨教,“凤老,人族迟迟不肯交出凶手原安,我等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凤峻目光一闪:“这是你的职事,我贸然插手不太好吧?” 鸾安连忙端茶递水,道:“凤老肯出言指教在下,如同救了我鸾安一条小命,岂有不妥之理?” 凤峻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那我就多嘴说几句,你且随意听着。” “姓鹰的小子自己无能,连累羽族剑修的名声,实为我族之耻!这种废物死不足惜,哪配我们为他报仇?我羽族堂堂正正,剑修百万,打败一个人类剑手还不是轻而易举,岂能用如此不光彩的压迫手段?这是剑修之耻!” “我记得君上一生,只以长剑服人,何曾动用过一点羽族的权势威名?吾等剑修,以剑为证!比剑输了,本族的青年才俊再凭剑术赢回来就是,怎能打不过就以势压人,动用阴私手段?实在丢人现眼,无耻之极!” 凤峻猛一拍掌,紫铜雕花灯罩“咣当”摇晃,烛火激烈跳动了几下,光线变得忽明忽暗。 鸾安听得冷汗涔涔,面如土色,“凤老的意思,在下当然遵从。”鸾安忐忑不安地看了凤峻一眼,“只是鹰天柱那边……” 凤峻淡淡一哂:“从什么时候起,羽族轮到姓鹰的当家了?” 鸾安心头一个激灵,连忙赔笑:“凤老恕罪,是我糊涂。”他心中暗自揣测,这是皇族开始打压鹰部了?自从凤梧真销声匿迹之后,凤凰皇族日渐势微,凰后又长居大日凤凰宫,几乎不理政事。而鹰部不断扩张,野心勃勃,此消彼长之下,隐隐出现了太阿倒持的局面。 “鸾安,莫要忘了,你也是一名剑修。”凤峻沉声道。 鸾安心头一震,肃然道:“我明白怎么做了,凤老放心。凤老,天色不早了,我去准备一些酒菜,还请凤老赏光共饮。”行礼恭谨离去。 凤峻微微颔首,独自坐了一会儿,他袖袍轻轻一抖,几封发往天荒羽族的鸿雁书从里面滑出来,落款的署名正是鸾安。 凤峻手持信笺,凑向烛焰,鸿雁书燃火后变焦卷起,化作片片飞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章 一美足遮百丑 支狩真跪坐在牢房的草垫上,闻到一股稻熏草的药香味。日光从上方狭小的铁栅栏透进来,打在灰白的石墙上,形成一格格宁静的阴影。 刚才奔腾呼啸的血海仿佛从未出现过,四周安静极了,令他不由生起浮生恍若一梦,觉来无处追寻之感。 魔躯带来的狂暴、兴奋、冲动……种种激烈的情绪消失了,他又变回原来的自己:冷静、坚忍、善于伪装,将少年本该有的一切深深藏起来。 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从一具暴戾浮躁的躯壳里脱离,重新进入自己的肉身,强烈的反差让支狩真感到一丝迷茫。或许那个借助魔躯,放纵情绪的自己,才是他的内心,而人间道的他不过是套上了一副名叫“求生”的盔甲? 魂魄为人的精神核心,一个人的性子应由魂魄控制,为何会受到肉身的影响?支狩真暗自猜想,莫非在肉身内,同样隐藏着一丝奇异的精神力量,类似于魂魄? 又或者魂魄应该分为魂与魄:魂者,主宰精神,作为识海的核心。魄者,主宰肉身,是躯壳的核心。二者相互依存,合一方为魂魄,成就完美无缺的生命。如果少了魂,人会像植物一般长眠不醒;缺少了魄,人就成为一个飘荡的鬼。而离开了魂的魄,或是离开魄的魂,最终都会渐渐消亡。 他不禁想起星谷开山祖师庄梦的一句名言:“不知庄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庄与?”支狩真也分不清,究竟是想做魔人的自己,还是现在的样子? 思及此处,他浑身蓦地一震! 他恍然大悟,白玉骰子是何等珍贵的异宝!它带他跨越各界,去寻找一个真正的自己,也就是道门所述的大道核心——“本我。” 什么样的我才算是本我? 每一个人的性子,皆为后天与先天的融合,并非天生混成的赤子状态。 家境贫苦微末的人,难免性子节俭一些,做事精打细算,但未必是本性使然。也许他天生喜欢豪放挥霍,只是环境所迫,后天扭曲了本心。 白玉骰子赋予他不同的肉胎,不同的境遇,引导他从每一个不同的自己当中,去体会万变中的一丝不变——真正的本我。 这正是合道的真义!相比之下,地梦道的药草、秘笈、法宝等资源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支狩真也由此醒悟,他只有将自己真正融入地梦道的身份,道心才会有所进益,而不是仅仅当一个外来的掠夺者。 例如在天河界,他就应当做一个勇敢而热血的鲤人少年,踏上征途,剑试天下。在魔狱界,他就是密探真罗睺,暴躁狡诈,敢恨敢爱…… “累死我了,补个美容觉先!”萌萌哒从识海中跳出来,在稻熏草垫上惬意地打了个滚,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发出细细的鼻息声。 支狩真微微一笑,无论自己去当谁,猴精总会陪在身边。他的心思渐渐沉静下来,肉身融合的三杀种机剑胎一起一伏,流畅呼吸,充盈的三杀种机剑炁似潮起潮落,自然舒张。 长久未曾使剑,支狩真乍一感应到体内锋锐披靡的剑气,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仿佛溺水之人猛然冲出水面,自由自在地尽情呼吸。 “呲——呲——” 陡然间,牢房一角,光线急剧颤动,空气发出锋利切割的破音声,像浪花沫子向外“呲呲”喷涌。 支狩真的心神出现了一丝恍惚,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探向自己,锁住自己,犹如一艘下锚定靠的船。 过了许久,一只血肉模糊的小手慢慢浮现出来,紧接着是折断的手臂,裸露出骨头的肩膀……不二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支狩真面前,他的脸异常苍白,遍体鳞伤,身躯有些部分变得朦胧如烟,像随时会消散。 即便如此,他仍然抬首傲立,保持着帝王般的高傲姿态。 不二望向支狩真,微微一愕,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的确很美,配得上我。” 支狩真暗中吃了一惊,他对不二始终心存戒备,所以无意这件剑形魂器。离开魔狱界之前。他不曾向不二透露半点风声。 孰能料到,不二居然能锁定自己,强行穿越地梦道,闯入人间道,这份强横可怖的实力简直匪夷所思。 有无形·真剑术的核心修炼,必然涉及神魂锁定与空间挪移!支狩真心中一动,又被他窥出有无形·真剑术的几分奥义。 “三杀种机剑炁!”不二盯着支狩真看了一会儿,失声叫道。 支狩真心中一动:“你也知道这门剑典么?” 不二蹙蹙眉,似在回忆,眼中闪过一丝迷糊之色:“我记不清了。但这门剑典不该在你手里,它并非此方天地可以诞生的剑术。” 支狩真追问道:“这门剑典来自天外?” “当然!”不二不假思索地道,“这门剑典集无数宇宙剑术之大成,远超此方天地。” 支狩真紧接着追问:“剑典来自一个叫做域外煞魔的种族?域外煞魔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灵?它们缘何进入此方天地?如今还有域外煞魔的余孽吗?” “域外煞魔!”不二喃喃自语,“好熟悉的名字,我好像是来自那里……无论如何,你与我果然有缘,可以缔结魂器与生灵的古老约定。” 支狩真目光一闪,他并不信任对方,一味推托道:“这个……不二阁下是否要再研究研究,再讨论讨论,再考验考验?毕竟此乃终生大事,不宜轻易决断。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魂器也怕变态狂’,其实我有点不良嗜好……” 不二摇头:“我十分满意你的美貌,不用多考虑了。” “难道你不了解一下我其它的方面?比如品行?心性?意志?也许我身上有不二阁下无法容忍的缺点呢?”支狩真不紧不慢,尽量拖延时间。不二身躯模糊如烟的部位更多了,拖得久了,说不定不二会烟消云散。 “其它?”不二不解地眨眨眼,“一个人有了美貌,还要其它东西做什么?我不是这么贪心的。” 支狩真哑口无言,要不是他手上无剑,以不二目前重伤之态,他甚至可能拔剑一击,斩杀魂器,以免留下不确定的隐患。死去的魂器只剩躯壳,虽然不如生前神异,但也是超一等的兵刃。 “你还在等什么?”不二微微蹙眉,“莫非你想始乱终弃?” 他神色一沉,一股锋锐肃杀的有无形剑气升腾而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五章 此为同行之旅 “绝对没有,我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察觉到剑气及体,支狩真毫不迟疑地说道,“来吧,你还等什么。” 不二微微颔首,一缕有无形剑气倏地生出,在支狩真指尖轻轻一点,一滴血珠渗出来。不二伸手相触,血珠缓缓融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尽管支狩真并不情愿,此时此刻,仍然感受到其中沉重的力量。 “以魂器最古老的血誓,以天地为证。”不二的手抵住支狩真的手,掌心相对,缓缓念诵,“遵循着世间最神秘的法则——缘,不以力量为荣,不以失败为耻。荣辱与共,祸福相伴!” 这是魂器与生灵缔结誓约的仪式,庄严而神秘,古老又质朴,跨越岁月无尽的长河,见证一段同行的路程。 “荣辱与共,祸福相伴。”支狩真言不由衷地念道。饶是如此,当誓约缔结完毕,他还是自然而然地生出与不二心神相系的亲密感觉。 不二随意打量了几眼牢房:“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被困住了吗?可要我斩开牢笼,携你离去?” 支狩真摇头道:“不用,我暂时待在这里更合适。” 不二随即道:“那我先不管你了,我受了点小伤,要歇息几天。”他闭上眼,身躯缓缓化为一柄无形无色无影的剑匣,消失在牢房中。 小伤……支狩真一时无言以对,这件魂器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双方缔约后,他对不二的伤势一清二楚,对方只身强穿人间道,重伤垂危,只比魂灭身死多了几口气而已。至少需要沉眠养伤数年,不二方能苏醒。 在此之前,不二仅能当作一方剑匣使用。支狩真平日可将剑气输入剑匣,贮存起来,对敌时尽数释放而出。剑匣可容的剑气总量取决于支狩真的修为,也就是炼气还神的级别。 这意味着支狩真能在力竭时,还能释放出炼气还神的全力一击,用作反转手段。而射出的剑气经过剑匣提炼,会附加有无形的特质,可在无形无影无色与有形有影有色之间自如转换,堪称阴人极品。 这方剑匣与百事和合宝匙类似,隐藏于另一层面的神秘空间,唯有支狩真自己方能触及。 这也再次证明了有无形·真剑术的修炼法门必然与空间变化有关,而眼前的剑匣就是最佳参照之物。不二退化为原形,等于不设防地将有无形·真剑术的奥秘坦露出来。 支狩真心念一动,一缕有无形剑气倏而生出,满室游走。支狩真一边感应剑匣之妙,一边对照自家的有无形剑气。一方面,他要摸索有无形·真剑术穿梭空间的窍要;另一方面,他要思索如何将自己的三杀种机剑炁与有无形剑气相融,增强威力。 研习完有无形·真剑术,再把剑匣填满三杀种机剑炁,支狩真开始修炼虚极钉胎魂魄禁法。 这门秘法是巫灵的根本,也是修炼精神力的四大奇书之一。支狩真将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施展至九十九转时,轻松越过以往的瓶颈,紧接着开始第一百转、一百零一转、一百零二转……一直到一百零八个循环才遇到关卡,缓缓停下。 这已是虚极钉胎魂魄禁法第一个阶段的大成了。支狩真几乎吃光了白骨宝船上所有的精神宝药,精神力一路突飞猛进,涨至炼气还神的极限。 按照常理,他应该完成最后一步——孕育神识。但如今识海陷入了一片沉寂,像笼罩着混沌不清的迷雾。地涡星斗与星斗大阵维持着巧妙的平衡,同时也在悄悄变化,整个星空识海处于一种神秘未知的状态,因此无法生出神识。 八翅金蝉尚在沉眠,支狩真的厌胜禁俑祭术也无法施展。他在魔狱界虽然收获巨大,但无论是剑匣魂器不二,还是识海和厌胜禁俑祭术,一时都难以转化为实际的战力。 他转而参阅《白骨往生经》。 这一门功法玄妙奇异,具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修炼方法。第一种是以修炼魔煞炁为主,不断强化自身。这与支狩真剑气纯化的剑道路子不同,魔煞炁等于是杂质,因此舍弃不用。 第二种法子十分古怪,需在眉心内观想一枚白骨魔种,以秘法不断滋养壮大,直至魔种成熟。 成熟的魔种将如瓜熟蒂落,从眉心自动脱离,掉落体外。修炼者可将魔种放入丹炉,加上各种奇材异宝,炼化成一位护法魔神。魔神似虚似实,和法相颇为相似,却又拥有自身独立的意志。 每一枚白骨魔种脱落之后,修士还能重新观想一枚新的白骨魔种。如此魔种无穷无尽,无休无止。只要修炼者寿命足够,甚至能炼出一支浩浩荡荡的魔神军团,横扫一方天地。 以此法修炼的白骨往生经,魔种独立,气息幽闭眉心,不会干扰三杀种机剑胎,也不会影响剑道的至精至纯。 “小侯爷,您还安好吗?”“小侯爷,该吃饭了。”两个狱卒的声音打断了支狩真的思索,一名狱卒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牢门。另一名狱卒捧着一具金丝楠木食案,上面放了十来盘精致的菜肴、干果、酥酪和一壶酒。 “小侯爷请慢用。”两个狱卒放下酒菜,恭谨退下。 支狩真拿起牙筷,正要夹菜,忽地动作一滞。他放下牙筷,伸手拨了拨一碟银花笋丝,仔细察看了一阵子,又端起来嗅了嗅。 银花笋丝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竹笋,色泽银白如霜,没有丝毫杂色。烧这道菜时,不能放任何盐、糖、酱、醋之类的调料,只凭银花笋丝自身的鲜甜味取胜,若是混了一丁点调料等杂质,银花笋丝的颜色就会泛黄,滋味也会差上许多。 烧制银花笋丝的厨师,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支狩真放下银花笋丝,这碟菜显然被人做了手脚,多放了一点东西,才会让银花笋丝的色泽微微发黄。 其余的菜肴是否也有异常?里面究竟放了些什么“调料”?是昏迷类的还是毒杀类?支狩真有些不太明白,在菜肴里下药并不明智,一旦事发追究,所有涉及的人都难逃一死。 因为这公然打破了王室与世家之间的规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六章 唱罢轮番登场 “上面下令了,朝廷有了旨意,明天要把小侯爷移交羽族使团!” “羽族势大,咱们哪里惹得起啊?可惜了小侯爷这样的天才,一个人被押送到那么远的天荒,还不晓得要怎么遭罪哩!” 石梯上层,隐约传来两个狱卒的窃窃私语声。 “说不定半路上,羽族就会直接动手杀人!” “唉,可怜,送到天荒哪还有活路,必死无疑啊!” “别说了,小心小侯爷听见!反正他明早就会被押走,让他睡个安稳觉吧。走,我们去吃几口酒,这天太闷热了。” 两个狱卒的语声渐渐消失,支狩真心头一沉,这是朝廷和世家顶不住羽族的压力,所以舍弃了自己? 他略一沉吟,旋即明白过来,即便自己会被押送羽族,也该秘密进行,怎么可能让两个地位卑下的狱卒事先晓得,还泄露了出来? 这是故意恫吓的手段,诱骗自己有所行动?支狩真目光一闪,扫过牢房四周,又落回到食案上。他略一沉思,将十多盘精美的菜肴一一捏碎,很快在一块油炸蟹黄春卷的馅里,找到一把铜匙,对着牢笼的锁眼对了一下,铜匙刚好吻合。 支狩真又瞧了瞧食案,心中一动,前几日的食案都是花梨木的,今日却换过了新的。他伸手在案板的反面细细摸索了一会,触到一个凸起,他用力按了一下,“咔”的一声轻响,一柄又薄又窄的软剑弹了出来。 支狩真握住软剑,轻轻一抖,软剑像一条蛇缠绕他的手腕数圈,如同一个银闪闪的镯子,藏在衣袖里极为隐蔽。支狩真心中雪亮,不知是哪方势力买通狱卒,并给自己送上了越狱的钥匙和软剑,试图威逼引诱自己逃走。 如果他真的就此逃走,那也委实太蠢了。一旦越狱,自己将沦为大晋、羽族的共同通缉犯人,甚至被逐出道门,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或许这些人仍把自己当成一个乡下来的无知少年?他又不是原安本人,怎会被狱卒的几句言语所动?何况他身怀百事和合宝匙,什么样的牢笼锁得住他? 支狩真推开面前的食案,索性粒米不沾,他坐靠到床榻上,和衣闭眼假寐,觉得甚是奇怪。既然对方诱逼自己逃走,又何必在酒食里下药,岂非多此一举? 过了许久,支狩真渐渐生出几分倦意,刚想入睡,一记悄不可闻的轻响倏而传来。一粒黄豆从上方天窗的空格里掉落,在草垫上蹦了两下,化作一个三尺高的战兵。 它面容模糊,分不清男女,浑身披着硬邦邦的豆壳战衣,光脚无趾,步法轻盈。豆兵双手各执一根尖锐的短矛,灵巧跃起,扑向支狩真。 术法撒豆成兵!支狩真霍然睁开眼。 这是一门广为流传的术法,将黄豆伴以各种材料炒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埋于坟地,以秘法培植三年,豆兵可生。 撒豆成兵的术法最早源于方士,如今道门、魔门和散修都有传承。这门术法易学难精,一些散修种出来的豆兵歪瓜裂枣,四肢残缺,没有一点战力。而种豆的人修为越高,豆兵的战力也就越强。 支狩真瞥了上方天窗一眼,脚跟一蹬,整个人倏地横移。豆兵的两根短矛顿时落空,刺在石墙上。豆兵并不慌乱,短矛发力一顶墙面,整个人借势倒翻,两根短矛撩起星星点点的寒芒,洒向支狩真。 这是豆兵的长处,不管形势如何危急,它们总能镇定冷静,毫无喜、怒、畏惧等生灵的情绪。 支狩真也在同时跃起,双方交错而过,支狩真双手弯曲成爪,从短矛的寒芒中穿过,抢先一步扣上豆兵头顶,正是真罗睺最擅长的断魄指。 “咔嚓”一声,豆兵的天灵盖被掀开,里面没有鲜血,只是汩汩冒出乳白色的豆汁。豆兵摇晃了几下,“扑通”摔倒在地,尸体迅速变回一粒指甲盖大小的黄豆。 支狩真看了一眼地上的黄豆,并不急于运剑。豆兵分明是来杀他的,这与狱卒诱使他越狱颇为矛盾,双方很可能不是一伙人。 在食案中藏剑藏钥匙的,应当是狱卒背后的势力。而给自己饮食下药、驱控豆兵的,则是另一股势力,如此才顺理成章:先让自己昏迷中毒,再派豆兵刺杀。因为对方要杀自己,没必要再送自己一口软剑。 “啪嗒——啪嗒——啪嗒——”一粒粒黄豆犹如雨点穿过牢房天窗,落在地上蹦跳,化作一个个手执短矛的黄豆战兵,数量足有二十个,牢房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豆兵们飞纵如蝗,灵活散开,彼此的方位层层错落:有的从地面向支狩真展开正面进击;有的跳上墙壁,从侧面迂回突袭;有的攀上天花板,居高临下地扑击;有的伏在墙角,一动不动,静等良机偷袭……它们的动作又快又狠,轻巧无声,连睡着的萌萌哒也没被吵醒。 支狩真手腕一振,软剑抖出,雪亮的剑光倏而亮起,绕着四周上下一旋,乳白浓郁的豆汁纷纷扬扬喷溅,豆兵齐齐分成两半,倒毙在地,化作半颗半颗的黄豆。 每一名豆兵的战力约在炼精化气初阶,但支狩真一剑在手,斩杀得轻松流畅,游刃有余,剑法比起与小鹰王决斗时又强上一分。 支狩真长剑一转,逼向墙角,幸存的最后一名豆兵原本藏匿不动,此刻被剑光一逼,不得不猛扑过来。 剑光一阵轻颤,化作一根根纤细的光丝,将豆兵层层缠绕,任由它左冲右突,始终被困在剑光的厚茧里。支狩真意欲将其活捉,寻到豆兵背后的主人。 “嘭!”豆兵的身躯陡然膨胀,自爆炸开,豆汁溅满了墙。 支狩真默然片刻,收起了软剑。这个豆兵显然具备了一点灵性,察觉到会被活捉,毅然当场自毙。此类有灵性的黄豆战兵又被称为“豆毙”,因为它们一旦被抓,立即自毙,能炼制豆毙的人至少也有炼神返虚的修为。 此后,支狩真没有等到新的豆兵来袭,似乎对方已然放弃。他绞尽脑汁,苦思许久,究竟是谁想要自己逃,谁又想要自己死?无论是谁,对方一定是朝堂上的一品大员,不然哪有机会在廷尉诏狱里面动手脚? 支狩真靠在床榻上,一时也不敢入睡,只能打坐调息。 不知过了多久,石梯的方向蓦然亮起昏黄的灯光。一个狱卒走下石梯,直直走向支狩真的牢房,后面跟着一个身披斗篷,兜帽遮脸的男子。 支狩真不露声色,藏在袍袖里的手握住软剑。狱卒表情呆滞,犹如行尸走肉,将男子带到牢房前,就自顾自走到墙角,面壁木然而立,一言不发。 隔着牢门,斗篷男子深深地看了支狩真一会儿,忽而开口问道:“小侯爷被关押诏狱,可知命悬一线?” 支狩真不晓得对方什么来头,但能混入诏狱,显然势力不小。他略一沉吟,含糊答道:“此事非我所能知,自有道门与朝堂定夺。” 斗篷男子淡淡一笑:“为何道门在前,朝堂在后?” 支狩真目光一闪,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毫不迟疑地道:“道门替天行道,是为天。晋明王是国君,国君为天子。按照名教纲常,当然是父在前,子在后。” “说的好,不愧是太上神霄宗的预录弟子。”斗篷男子轻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璜,穿过牢门的铁栏,抛给支狩真。 玉璜由极为罕见的墨翠炼制,背面镂刻道门神将,饰以繁复的道门符箓,正面只刻着三个古朴灵妙的云纹道字。 “玉真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七章 游侠乱入解围 宁小象站在人群中,穿着一身皂色的粗布短衫,脚踏草鞋,望向长街对面的四方邸馆。 四周围人声鼎沸,挥汗如雨,将羽族下榻的四方邸馆围得水泄不通,仿佛汹涌的海潮席卷一座孤岛。 除了城里的平民百姓,宁小象还发现许多世家豪门的奴仆混在里面,有些是谢玄、周处等公子哥的手下,有些是竹林六子的狂热拥笃,还有大量追捧原安美貌的女子……此外另有一部分人居心叵测,混在里面煽风点火。 宁小象心中清楚,陛下试图振兴王权,道门极为不满,籍此机会把一些世家推出来搞事,打击陛下的权威,令朝廷难堪。 一个渔夫打扮的青年男子一边叫嚷着,一边从他身边挤过去,手里拎着一只的竹篓子。宁小象不露声色地瞄了一眼,篓子里没有鱼,只有十来只青黑色的小江蟹。 没有打到鱼,意味着刺杀的失败。宁小象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嘴角柔和的笑容丝毫未减。 又隔了一段时间,一份入狱刺杀原安的详细记录悄悄送到他手里。 整个刺杀行动由他独自决断、发起,这也是天罗卫总缉捕最令人眼红的权力:但凡有利国事,便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百无禁忌。 一个死去的私家子,可以让朝廷化解两难之局,可以让羽族满意而退,更不会有损世家、道门的颜面。善后也不算难,无非是找个原氏家族的人来当替罪羊,作为家族内讧来操办。 是以他亲自动用了一支极为秘密的力量,里应外合潜入诏狱,刺杀原安。 本以为原安手无寸铁,孰料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柄剑,以至于行动彻底失败。宁小象思前想后,这柄剑应当是高倾月设法送进廷尉诏狱的,也只有他这位座师才有这份能耐。 “释放原安!”“羽族滚出大晋!”“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人海挥臂如林,愤怒的呐喊此起彼伏。宁小象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抬起头,直视着正午火辣辣的太阳。 炎夏的烈日尤其刺眼,四面的云彩一接近,就像被熔成一团团烧亮的铁水。宁小象盯着瞧了一会儿,眼睛一眨不眨。 高倾月在大晋的权位同样如日中天,耀眼不可直视。自从自己手握天罗卫重权,与他的分歧日益增多。座师只想要一个乖乖听话的学生,可哪有人心甘情愿戴上辔头和缰绳,当一辈子牛马呢? 宁小象垂下头,慢慢挤出人群,笑容里掠过一丝淡如阴影的忧伤。 “卑贱的短生种,还不快滚!”“一群无法无天的贱奴,你们想灭国亡种吗?”几个羽族武士出现在邸馆的围墙上,手按佩剑,厉声喝斥。群情顿时汹涌激愤,百姓破口大骂,臭蛋、烂菜、泥石丸子暴雨般扔过去。人潮开始推搡,有人趁乱穿过金吾卫和士卒的人墙,双手攀住邸馆外的垂柳,就要跃向高墙,冲击邸馆。 “找死!”一名羽族武士狞笑一声,长剑呛然出鞘,剑锋拔出一半“咔嚓”断裂,被一枚石子硬生生打断,只拔出半截剑柄。爬树的平民也被一枚石子打中脚踝,一屁股摔下来。 宁小象微微蹙眉,收拢弹出的手指。一旦有人伤亡,势必掀起惊天民变,羽族使团会被失控的人群杀个精光,大晋也将面临亡国之忧。 “快,快,拦住这些刁民!”负责防护的司隶校尉脸上变色,兵曹们高举盾牌,撞向人群。平民叱骂反抗,场上越发混乱,仿佛沸滚的火山口即将喷出狂暴的岩浆。 一名天罗卫急冲冲地赶过来:“大人,这么下去要乱啊。我们要不要出手,先干掉几个贱民?” 宁小象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天罗卫心头一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不晓得哪里说错,只是低头哈腰,不敢再言。 “那批游侠儿还没到么?”宁小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他们都到了,已经混进人群,马上就会发动。” “你们看着点就行了,别让场面搞得太难看,不能弄出什么人命,不然嵇康那些士大夫又要多事。不过须记得点到为止,不可越俎代庖,毕竟这是司隶校尉职责内的事,我等只是负责督察而已。” “属下明白。大人,他们开始了!” “走水啦,走水啦!”蓦然间,人群里冒出一股股浓烈的黑烟,向四面迅速扩散,引得众人咳嗽流泪,东躲西闪。 “快让让,大伙儿快让让,小心烧着了人!”一个身形瘦小,眉眼灵活的少年拎着两桶水冲出长街,左右挥动木桶,不管不顾地往人群泼水,引得人人惊叫躲让,场面一片混乱不堪。 “大人,这小子叫巨孟,在游侠儿里算是响当当的人物,与另一个叫郭解的同为色浪的左膀右臂。巨孟年纪小,喜欢玩闹,建康城里年轻的无赖泼皮们都喜欢跟着他。”天罗卫介绍道。 宁小象仔细审视着巨孟,少年手脚灵活,筋骨天生柔韧,颇有点武道底子。可惜他的动作驳杂,步法偶尔会出现致命的错误,显然不曾经过正统的修炼,也不曾练过一流的武道功法。 “烧死人啦!烧死人啦!” 滚滚烟雾中,宁小象望见一个粗黑大汉拉着板车横冲直撞,犹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板车上堆满熊熊燃烧的枯草干柴,纷乱掉落在地,又被他接着踢起来,一团团火光飞洒乱抛,呛人的黑红色烟雾四处飘散,迅速弥漫了这一带。 人群淹没在茫茫烟火里,只听到络绎不绝的叱骂声、哭喊声、踩踏声、推打摔倒声……。 “救火啦,快让开!”百来个年青的泼皮四处乱窜,手上举着一个个臊臭扑鼻的大尿桶,一边高喊,一边把隔夜的尿液乱泼浇火,逼得众人仓惶惊骂,鸟兽四散。 有几个豪门手下上去阻止,双方稍一接触,泼皮就口喷鲜血,倒地抽搐,边上的泼皮们随即大呼小叫:“杀人啦,报官啊,有人杀人啊,死人啦!” 司隶校尉下属的兵卒们立即围上去,将双方强行带走。 “大人,这条黑汉子就是郭解,向来心狠手辣,听说以前搞死过一个正宗的魔门弟子,学了许多厉害的术法。”天罗卫指着粗黑大汉,继续向宁小象禀告。 “这是个狠人啊。”宁小象笑了笑,这种人一味好勇斗狠,杀了宗门弟子还敢大肆宣扬,多半是活不长的。他目光四下里一转,倏地停住。 长街的拐角处,一个青色小褂敞开,袒露雄健胸肌的高大青年,懒洋洋地靠在墙根上。 “大人,那个就是一千多名游侠儿的头领,市井的老大,建康城的黑道头子——色浪。”天罗卫道。 色浪头戴草帽,嘴里叼着一条细草根,漫不经心地咀嚼着,脸上挂着一缕玩世不恭的笑容。他双臂各搂一个妖娆浓艳的女人,正在左右逢源,恣意调笑。 宁小象的目光落在青年男子身上的一瞬间,对方感同身受,目光随之转至宁小象身上。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的目光不经意地滑过,仿佛对方只是个寻常路人。 宁小象慢条斯理地走到路边,混乱的人流从他身前涌过,个个狼狈不堪,衣衫上沾满了湿漉漉的黄白屎尿。着火的草杆柴火被陆续浇灭,浓烟却更旺了,滚滚升腾排空,四下里一时难以辨物。 街上的人群被驱散一空,不时传来沉闷的敲击声,以及随后响起的短促惨叫。许多无赖泼皮拖着大麻袋,麻袋里凸显出人形的轮廓,微微蠕动着,在地上拖拽出一条条斑驳血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八章 偷得浮生暂闲 邸馆门口的人潮终于散去,只剩下十来个平民头破血流,躺在地上发出痛楚的呻吟,又被士卒迅速带离。 几个羽族剑修站在高墙上,发出讥诮的笑声。其中一个羽族重重地吐了口痰,“噗”的一声,浓痰划过一个嚣张的弧线,恰好落在宁小象跟前。 “大人,这群游侠儿干得还挺漂亮。”“一物克一物,便桶倒大粪!这种脏活他们比我们擅长多了。”“这下子总算天下太平了。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守在附近吗?”几个天罗卫过来禀报请示。 宁小象没有答话,入神地看着地上脓黄的痰液,过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瞧瞧,都说天空之子的羽族高贵洁净,为什么也往地上乱吐口水?” 天罗卫诸人不由楞了一下,一人试探着答道:“因为羽族在天上,所以只能往地下吐?” 宁小象不置可否地道:“我们在地上,所以以后吐口水,就得向天上吐?要不然,岂不是脏了我们自个儿?” 几个天罗卫面面相觑,不知长官究竟何意。宁小象笑了笑,伸足抹去痰液。草杆燃起的烟雾兀自袅袅飘扬,他跨过地上的屎尿血水,独自离去,像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 “孙爱卿,你做的好啊!” 伊墨拿起司隶校尉送来的紧急简报,翻了又翻,忍不住开怀大笑,“困扰孤多日的顽疾,想不到被你轻而易举地化解。如今四方邸馆之围已去,万幸不曾酿成弥天大祸,孤也算安心了一些。” 孙秀从一干臣属背后越众而出,神色恭谨地一揖:“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区区癣疥之疾,哪能困扰圣天子呢?殿下龙腾云霄,只与日月星辰为伴,擅长的是堂堂皇皇的社稷大事,怎会了解泥塘里鱼虾的小伎俩呢?何况圣天子自带天赐气运,万邪退避不染。此事能够妥善解决,其实还是仰仗了殿下您的洪福,小的哪里敢居功呢?” 这番肉麻的拍马言辞听得其他人暗暗唾弃,伊墨却极为高兴,大笑道:“孙爱卿不仅有真材实干,还能尊君明理,颇识大体,孤一定要好好赏你。先赐你长生御酒两坛,四乘白旄牛车一部,在东宫担当给事之职,为孤出谋划策。待原安之事彻底平定,孤再对你追加赏赐,如何?” 孙秀毫不迟疑地下跪行礼,眼中泛泪,喉头连番哽咽:“殿下待秀如此厚爱,微臣一生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殿下知遇之恩于万一。唯有为殿下长年祈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爱卿言重了,孤知道你的忠心。”伊墨龙心大悦,亲自下座去搀扶孙秀。 孙秀十指纤长白嫩,轻轻搭在伊墨手背上,滑如凝脂。伊墨不由心中一动,孙秀本就生得女相,仪姿俊美婀娜,眼眶哭红得泛起桃花晕,瞧上去极为楚楚动人。 伊墨忍不住暗忖,这张脸倒是与谢咏絮有几分相似:既有女子的妩媚柔婉,又有一丝英气,若是让孙秀扮以女妆,换上道袍…… 支狩真闭目守神,盘坐在牢房的稻熏草垫上,将虚极钉胎魂魄禁法运转至一百零八个周天,方才缓缓吐息收功。 睁开眼,周围十分安静,尘埃的颗粒在阳光下无声悬浮。萌萌哒趴在床榻上,小腿上下晃悠,津津有味地翻看一本八荒游历杂记。 虽然深陷牢狱,支狩真却感到几分难得的悠然。他没有再练剑,反而躺靠在草垫上,享受着一丝虚度时光的惬意。 他垂下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身下的稻熏草,看它们精致的深褐色纹理,漫无目的地看上许久。他转过头,注视着萌萌哒映在墙上柔和的阴影,直至它被阳光缓慢覆盖。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屏住气,既不用外呼吸也不用内呼吸,瞧瞧自己到底能憋多久。 牢房的墙角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划痕。支狩真一个个数,墙痕大概是用碗碟的碎瓷片划出来的,长短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的前任狱友所留。 有些刻痕入墙三分,笔锋凌厉峥嵘,支狩真猜测这些人多半心情悲愤。有的划痕又短又浅,绵软无力,像一片绝望坠落的灰烬。还有的划痕顽皮灵动,像是鸟雀欢跳的脚丫子……支狩真数着数着,不由想起萌萌哒说过的一句妙语:“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自己身在牢笼,也只是在重复前人的经历,重复同样的悲欢。如此想来,支狩真的心绪更坦然了。他又想,这些人是因为度日如年,想算清出狱的日子,才划下刻痕;还是为了记住这一天他们仍然活着? 又或是这样的刻痕仅仅是对旁人的一种倾诉,好让自己不至于被遗忘? 可若是不在牢里,有多少人会为自己的每一日划下刻痕呢?又或是在外面,也划着另一种看不到的刻痕? 支狩真不觉生出一丝生命的苍茫与虚无感。牢狱虽小,只得一隅,但并非与世隔绝的荒漠。它关押过万年前的人,千年前的人,百年前的人……它更像是一叶浮于光阴长河的小舟,看似静止,实则漂流不息,任由船客来了又去,将自身的刻痕承载于它。 后来的船客由此跨过时间的河,于是无数道刻痕并列在一起,不再孤立无援。 纵然船客逝去,但刻痕永在。 “八荒外还有无尽海,海上有传说中的十洲三岛,奇花异树珍禽无数……”萌萌哒扭过头,举着手里的一本《镜花志》对支狩真嚷道,“喂,记得有空陪我去海上逛逛,我还没亲眼看到过美人鱼呢!” 支狩真微微一愕,旋即莞尔:“好。” “我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萌萌哒苦着脸抱怨,“这里都没法子洗澡,身上都快长跳蚤了!” 支狩真低头看向掌心,一枚墨翠色的玉璜烙印缓缓浮出,昨夜与玉真会来人的交谈随之浮现脑海。 “你这样的当世俊杰,正是道门所需。若你愿意加入玉真会,只需炼化这块玉璜,我等自会发力,将你救出诏狱。若是不愿,十二个时辰过后,玉璜将会自行销毁。” “我能为玉真会做什么?” “不如让我告诉你,玉真会可以为你做什么。我们可以给你丰富无尽的修炼资源,给你各大秘境仙府的探险名额,包括传说中最神秘的地梦道。我们可以助你在太上神霄宗平步青云,获得最好的道经秘法,甚至提升清风在太上神霄宗的地位……” “我还是想知道,我可以为玉真会做什么?” “加入玉真会,就必须完成上面交给你的事务,绝不允许背叛。” “如果玉真会的任务违背了太上神霄宗的利益呢?” “玉真会是大晋道门的最高核心,负责监管天下各大宗门,玉真会的利益就是宗门的利益。” 支狩真默然片刻,玉璜烙印重新融入掌心,消失不见。“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他对萌萌哒道。 四方邸馆解围的第三日,道门突然向王室发难。 “太上神霄宗预录弟子原安,勇与羽族小鹰王比试剑术,扬我国威,兴我人族,却惨遭下狱问罪,蒙受不白不公之冤,还望陛下细察。” 道门一日三奏,分别在中书省、尚书省、御史台同时发动,由三部官员向晋明王请奏。同时,崇玄署的道士亲自领头,与诸多世家弟子在建康城的朱雀门、东篱门、西明门、北市、乐游苑、瓦官阁等十六处,共同发起游街,要求王室立刻释放原安。 一日之间,朝野动荡,百姓抗议再次掀起轰轰烈烈的热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九章 雪卧梅问深浅 连续数日,崇玄署发起的民众游街如火如荼,愈演愈烈,掀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 出于崇玄署的授意,这一次,羽族下榻的四方邸馆并未被困,反倒是各处的官衙、城门、王室林苑猎场尽被汹涌的人流包围,建康城几条主干道变得水泄不通,交通几乎陷入瘫痪。 为了防止游侠儿捣乱,崇玄署特意委派了多名修士压阵,一旦有人放火浇粪,冲击游街队列,立刻施术擒拿。 前前后后,已有五十多个游侠儿栽了跟头:或是被道术迷晕,或是被直接赶跑,还有两个敢拔刀子的游侠儿以“袭杀崇玄署官员”的罪名,被扭送至司隶校尉处,还没来得及过审,半夜里就莫名其妙地断了气。 伊墨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骂得东宫臣属个个狼狈不堪,连几个跟了他许久的心腹都被直接去职,棍棒责打之后赶出东宫。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岂不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孤待你们可谓礼遇有加,仁至义尽,可你们呢?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整天只晓得敷衍推诿,怎么对得起孤对你们的信任和知遇之恩?”望着下方一筹莫展的群臣,伊墨的脸涨得通红,霍然站起身,将手中雪片般的简报狠狠掷向众人。 四下里一片狼藉,各种奏折纷乱洒了一地,杯碟茶盏被摔得粉碎,亮闪闪的玉瓷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侍立的宫女低着头,噤若寒蝉,额头、脸颊尽是被碎瓷片刮擦出的血痕?却不敢擦拭?任由鲜血慢慢淌过脸颊,滴在华美的山河锦绣地毯上。 “你们自己说?孤还要养着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干什么?丢人现眼吗?现在都给孤滚出去!明早你们再想不出好法子?统统革职查办,到时候休要怪孤不讲情义?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昏庸无能,尸位素餐!”伊墨一顿痛骂?忿忿不平地喘了几口气?又喊道,“高师和孙秀留下!” 一群臣子立即灰溜溜地离开,伊墨骂得嗓子冒火,要想喝茶?却见边上的宫女战战兢兢低着头?猛地一脚踹过去,口中喝骂:“没眼色的贱婢,也不晓得端茶送水,全没一点规矩!来人,把她拉下去乱棍打死!” 凄楚的哀鸣声中?宫女被一脚踢中心窝,口吐鲜血?又被拖出大殿。 高倾月微微蹙眉:“殿下,请息怒。” 伊墨兀自余怒未消:“高师?孤也想息怒,但也要息得了才行啊!道门这帮混账东西?撺掇了一群不忠不孝的逆臣贼子?大肆煽动民心?摆明了是利用原安打击王室,和孤作对。孤倒是想息,他们肯吗?” 高倾月道:“越是如此,殿下越要沉着应对。殿下刚才对那些臣子太过苛求,只怕他们反会自乱阵脚。” “反正都是些废物,不值得费神!”伊墨不耐烦地道,“高师,你不是说会诱使原安越狱吗?怎地这个祸精还死死赖在诏狱不逃?” 高倾月沉吟道:“此子心机颇深,必是识破了我等的图谋。” 伊墨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挥退了左右,森然道:“这个祸精活着迟早是个大麻烦,干脆一了百了,高师何不……?”他手掌并起如刀,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殿下不可。”高倾月微微摇头,“如果原安不明不白地死在狱里,道门必定大举发难,民间也会人心动荡,世家更会群起反抗,质疑殿下动了‘刑不上世家’的传统规矩。到时候陛下为了安抚朝野上下,恐怕会由殿下承担此责。” 伊墨一怒拂袖:“父皇的事,每次都要孤来背锅,孤能怎么办?道门这群狼子野心的东西,一旦惹怒羽族,难道他们讨得了好?那帮跟着起哄的贱民更蠢,羽族兵发大晋,他们还不是最先遭殃?一个个全都不识大体,全然不顾孤为大晋殚精竭虑,独自苦苦支撑!”他越说越怒,目光转到孙秀身上,厉喝道,“还有你这个欺君罔上的东西!孙秀,当日你是怎么跟孤说的?嗯?” 孙秀早已跪倒,以额点地。 “你信誓旦旦对孤承诺,说游侠儿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可结果呢?反而越办越糟,惹来道门出手,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难以收场!”伊墨冲上前,一脚把孙秀踢翻在地。 孙秀额角鲜血直流,踉跄地爬起身来,继续伏地跪倒,叩首不止。 伊墨咆哮道:“现在你说怎么办?你给孤出的馊主意,就要自己收拾干净,要不然休怪孤不讲情面!哼,一群市井里的地痞无赖,还厚颜无耻地自称什么游侠儿,简直可笑之极!对了,这群无赖吞昧了孤的金子,得让他们全吐出来,不,将他们全都处死,以儆效尤!” “殿下容禀,是微臣辜负了圣恩,全是微臣的过错,微臣只求殿下以社稷为重,莫要气坏了身子。”孙秀抬起头,泣声哀求,“殿下但请安心,微臣必能有始有终,彻底解决此事,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待。” 伊墨本待再骂,瞥见他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禁不住心头一软。孙秀额角受了伤,一丝鲜血袅袅流过白嫩的脸颊,宛如雪地红梅横斜,清清浅浅中别有一抹冷艳的风致。 伊墨呆了呆,拂袖哼道:“那你还不赶紧滚出去办事?”他回到座上,对高倾月解释道,“孙秀虽然做事有些差池,但对孤总算是忠心的。”伊墨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多加一句解释,倒显得自己有点心虚似的,至于心虚什么,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诏狱牢房内,支狩真将心神投入墨翠玉璜,查看玉真会传来的消息。 这枚玉璜既是玉真会成员的标识,也可作为传讯联络之用。玉真会已将这几日民众的游街大潮详细告知,再加上谢玄、周处、王夷甫等人探监时的转述,他对建康城的动向也算一清二楚。 再这么闹将下去,伊墨迟早会顶不住压力,释放自己出狱。如此一来,自己就沦为王室的敌人,向来中立的博陵原氏也会与王室形成裂痕。这便是玉真会的阳谋。 但自己不介意抱住玉真会的大腿,对付羽族和王子乔。 思及王子乔,支狩真心头不由生出一丝寒意。如果魔狱界血海中的尸体是王子乔,那么现在的王子乔又是谁?谁才是真正的王子乔,又或谁才是域外煞魔? 他正在仔细思忖,一只毛茸茸的小蜂虫从上方天窗飞进来,“嗡嗡”地绕了几圈,亮晶晶的复眼盯着支狩真,闪过一丝隐晦的杀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章 牢狱再逢刺杀 对于杀气,支狩真的三杀种机剑胎最为敏感,当即生出反应。 “呛”的一声,支狩真毫不迟疑地展动身形,长剑出鞘,在小蜂虫尚未动作之际,凌厉的剑光一闪破空,将小蜂虫切成两半。 出乎他的意料,两小截蜂虫的尸体并非血肉形成,而是两团黄黑色的浓稠汁液,随后向外喷溅,点点腥臭的汁水飞射出去,化作千百只人面虫身的怪虫。 萌萌哒从支狩真肩头跃起,探爪捞住一只怪虫,使劲一捏。怪虫硬如铁石,捏之不碎,口器内还吐出蓝汪汪的毒针,针尖排出一粒粒肉眼难察的白色虫卵,试图扎破猴精的皮肉,寄生虫卵。 蛊虫!支狩真心头微凛,蛊虫类的术法唯有大燕的几家魔门擅长,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大魔头蛊真人。 此人昔日横行大燕的苗疆一带,自称蛊祖,创立九转春秋门。他前半生杀人盈野,满手血腥,后来归顺大燕,执掌秘密机构绣衣司,摇身变为权势彪炳的一国重臣。 蛊真人独创的蛊术阴狠歹毒,论奇诡之处,并不比巫咒逊色多少。 半空中,蛊虫开始膨胀,身躯大如鸡卵,闪烁着彩光的双翅急速振动,从四面八法扑向支狩真,尖锐的口器急剧摩擦,发出“桀桀桀桀”的可怖笑声。 牢狱狭小,避无可避,正是蛊虫群大肆发威的绝佳战场。换作他人,多半难以应付。但支狩真最不怕的便是群攻,长剑轻盈一振,划出一个完美的光环,剑胎如活物般呼吸起伏,一圈圈无声的剑鸣犹如涟漪向外层层扩展,形成旋转的漩涡,正是从天河界学得的音剑流绝学。 蛊虫一触及剑圈,立即被漩涡卷入,不受控制地震颤不休,无法停下来,直至将自己活活振荡成碎末。 转瞬间,千百只蛊虫被扫荡一空,碎屑纷纷扬扬,在空中飘成一缕缕色彩斑斓的轻烟,满室流动。 支狩真挥剑不停,剑势全面展开,三杀种机剑炁喷薄而出,摧枯拉朽般将彩烟撕碎,只余一缕逃窜出去,在角落里凝成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魔门?还是绣衣司?”支狩真手腕一抖,长剑笔直指向彩烟晃动的脸,剑气如同一张无形大网,悄然覆盖整座牢房。 “小兔崽子,知道得倒是不少!”彩烟脸色厉内荏地喝道,“识相点,赶紧放老子出去,不然老子搞死你全家!” “魔门修士多由世家出身,言语不会如此粗鄙,你是绣衣司的人?”支狩真不理会对方的叫嚣,奇道,“我自问从未开罪过大燕,绣衣司为什么潜入诏狱刺杀我?难道大燕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彩烟脸倏地窜起,向上急促掠去,忽地又发出一声惨叫,彩烟触及无形无色的剑网,被反撞回去,彩烟脸急剧扭曲,差点溃散。 支狩真略一沉思,恍然道:“听说大燕举兵侵入楚境,而晋、楚世代交好,你们担心大楚向大晋求援,所以奉命在晋国境内搅局,好令朝廷无暇他顾?” 萌萌哒在边上补充道:“杀了你,晋地马上内乱,当然没功夫去管楚国的闲事了。我明白啦,大燕这次伐楚一定不简单啊!” 云荒四大人类王朝中,大燕民风彪悍,战力最强,每年都会侵入相邻的楚境劫掠一番。以往都是小打小闹,这次似乎所图甚大。 彩烟脸剧烈晃动了一下,低吼道:“我听不懂你在胡说什么!快点让老子走,老子的祖师爷可是大名鼎鼎的蛊真人!敢碰老子一根汗毛,祖师爷一定会给你种下各种凶毒蛊虫,让你这兔崽子生不如死,尝遍人间酷刑!” “听闻蛊真人开辟九转炼蛊之道,只要修士与蛊虫融为一体,便能九次受创不死。这次有幸,倒要好好见识一下。”支狩真长剑挥动,剑光暴涨而射,瞬息淹没了彩烟脸。 彩烟随之消亡,紧接着,一个扭动的阴影出现在石墙上,阴影半人半虫,背后千百双翅翼悉数展开,延伸向整片牢墙。 知了在大榕树上嚷得正噪,孙秀头戴青纱羃??,顶着晌午火辣辣的日头,独自走进城东的蛤井巷。 一晃经年,这里没什么变化,狭窄逼仄的巷子七绕八拐,盘根交错,发白的断墙根堆着垃圾残渣,流出一条泛着油腻光泽的污水。 一群泼皮围在巷口,拿着缺口的破碗丢骰子,嘴里大呼小叫。几个老婆子坐在院子门口,一边缝补旧衣,一边絮絮叨叨地拉家常。两个光屁股的男童从孙秀边上发疯般地跑过,相互追逐一阵,又扭打成一团。十多个褴褛少年跟着他们一路追,手舞足蹈,呐喊起哄…… 孙秀走到巷尾的榕树跟前,停下脚步。 这棵老榕树高大蓊郁,绿意盎然,展开的浓密枝叶遮蔽了大半个巷子。巨孟骑在一根粗壮的枝桠上,远眺远处游街的人潮,嘴里吹着不成调的呼哨。 树阴下,色浪打着赤膊,下面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头,像一头慵懒的大猫躺在青石板上,摇着泛黄的大蒲扇乘凉,两条密布汗毛的大长腿搁在对面的井栏上,无聊地一抖一抖。 “阿秀,你来得真巧,正好一块儿吃瓜。”色浪偏过头,对孙秀招呼。 “吃瓜喽!”巨孟吹了个响亮的呼哨,一个筋斗翻跳到井边,探手一拽井绳,装着西瓜的白铁皮桶从幽冷的井水下迅速上升。 “过来尝尝,这西瓜是从青花巷搞来的,听说是蛮荒产的异种瓜,放在井里浸泡两个多时辰了。”色浪单掌托住西瓜,右手腕一转,犹如变戏法似地,手上多出一口明晃晃的解腕尖刀。刀光一闪,西瓜仅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就分成整齐对称的八块。 巨孟欢呼一声,抢起一块西瓜就啃。鲜红饱满的瓜瓤冒着大股汁水,甜津津,凉丝丝,散发出沁人的果香味。瓤里的一枚枚瓜子小巧玲珑,碧绿如玉,咬上去又软又糯,有点乳酪的奶味,竟比瓜肉还要香甜几分。 孙秀没有答话,也没有接过西瓜,只是低着头,默默注视着井壁上三个模糊的古字:“蛤飞井”。 故老相传,这口井里曾住着一只癞蛤蟆,慢慢成了精,老想着飞上天去看一看,可一直不能如愿。 后来因缘巧合,蛤蟆精受一位过路仙人的指点,在某个月圆之夜,悄悄守在井口。未过多久,一头金灿灿的奇异天鹅从天而降,飞落在井边栖息。蛤蟆精猛扑上去,一口咬住金天鹅的屁股,拼命啃下一小块肉。 蛤蟆精生出一对金光耀眼的翅膀,终于一飞冲天,蛤井巷也由此得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一章 世道勿论对错 孙秀注视着蛤飞井,水面亮晃晃的,摇着一个白花花的太阳,仿佛是一面刺眼的镜子,映出他脸上肿起来的瘀血痕迹。 这张瘀肿的脸倒是有点像癞蛤蟆。 “阿秀,不是我不想帮你。大家都是一个巷子里的发小,何况你娘当初那么照顾我,把我当亲儿子养。后来你去青州投奔亲戚,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子。”色浪咬了一大口瓜,又放下,走到孙秀边上,“这几天,崇玄署的人没日没夜地盯着我们,差点要暗地里下黑手了。要是我们跟他们硬来,一定会吃大亏,我还有这么多兄弟要吃饭,我总要为他们想一想。阿秀,再等等吧,等找到好机会再说。” “再等等?”孙秀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发泄般地大声叫起来,“这事能等吗?我等得起吗?阿浪,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好机会,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好’机会!就算有,也是出生含着金汤匙的世家子的,我们一辈子都拿不到!如果一直等,那么等到今天,我还窝在这条下只角的蛤井巷里!”他霍然伸手指着巷口,手指因为激动而发抖,“像他们一样,小时候光屁股打架,大了赌钱打架,天天喝个烂醉,在某一天和别人火并惨死在大街上!阿浪,我不能等!我也不想等!走到今天,我孙秀所有的机会都不是等来的!” 他的胸脯急促起伏,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嫣红,像是一团凄艳的火。巨孟乜斜了孙秀一眼,嘴里大肆咬着瓜肉,囫囵不清地道:“秀哥儿,好些游侠儿都是我们蛤井巷出来的,你总不能吃着兄弟的血和肉,只顾自己往上爬吧!” “瞧你这话说的,谁喝兄弟的血了?”色浪瞪了巨孟一眼,“这是买卖!阿秀搞来了官家的钱,弟兄们帮他们干事,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了这笔银子,好些个弟兄学武用的药材都有了着落,还有不少想学门手艺但交不上学徒费的,也安心了,这都是托了阿秀的福。要不然,大伙儿怎么搞钱?还不是只能去偷,去讹,去抢,去搞其它巷子里的人?阿秀至少给了大伙儿另一条路,游侠儿们多了种活法,小孟你这小子,别瞎咋呼!” 巨孟舔了舔蘸满西瓜汁的手指,嘻嘻一笑:“反正老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听你的。”他又对孙秀道,“秀哥儿,既然是买卖,当官的总不能把我们当听话的狗一样使唤吧。” “这年头,你就算想当世家豪门的一条狗,人家还嫌你的血不够纯哩!”色浪摇摇头,懒洋洋地躺回藤椅上,抓着西瓜细嚼慢咽起来。 孙秀笑起来,井里的那张脸也舒展开:“阿浪,依你所言,我反而做对了?” “阿秀啊,这世道哪有什么对和错?地上的路就这么多条,你要走,别人也要走。可不管怎么走,最后还不是你被别人踢开,或是你踢开了别人?你能说谁对谁错?你在上头混,不会连这个都没想明白吧?”色浪随手丢掉瓜皮,打了个哈欠,把大蒲扇盖住了脸,“你啊,别想那么多,太累,也没用。” 孙秀苦笑一声:“怎么会不想呢?” 色浪移开蒲扇,偏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我们没干成,那边要退钱?” 孙秀迟疑了一下,摇摇头:“不是。那边只是不太高兴,要我再想别的法子。” 色浪明显舒了一口气:“那还好,那位毕竟是天潢贵胄,要讲些体面。你送来的银子都分给弟兄们了,可真还不出来。” “把人逼急了,谁都不会讲体面。”孙秀发了一会儿呆,喃喃地道,“也不晓得蛤蟆精在天上过得如何?” “啥?”色浪不解地问道。 孙秀没有说话,巨孟奇怪地瞅了孙秀一眼:“秀哥儿,那只是老一辈瞎传的故事,哄哄小孩子玩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倒希望是真的。”孙秀笑了笑,在井边站了很久,最后道,“阿浪,小孟,我走了。” 色住他:“阿秀,你要是过得不好,就回蛤井巷来住嘛。你和你娘小时候住的那间老宅子,我给盘下来了,收拾得和过去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过得不好?那位十分器重我,对我礼遇有加,还给了我大批赏赐。放心吧,阿浪,我前程似锦,怎么可能再回蛤井巷凑合一辈子?再说了,我娘都死了,哪还能和过去一个样呢?”孙秀摇摇头,和色浪道别,转身离开时,他望见郭解从巷子另一头大步流星走来,小黑褂半敞开着,露出肌肉强壮的胸膛,腰间扎了一根巴掌宽厚的黑犀皮带,上面挂着一排尖锐的小刀。 “秀哥儿刚来吗?怎么这就要走?”郭解瞧见孙秀,脸上浮出笑容,亲热地主动迎上去,“再待一会儿嘛,这么热的天,哥几个弄点冰过的酒吃两口。” 孙秀苦笑一声:“哪有心思喝酒?我还要赶回去,向上头复命。” 郭解恍然,随即对色浪道:“老大,建康城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才是老大!那帮家伙继续闹下去,岂不是丢尽了我们游侠儿的面子?照我说,弄点粪便、狗血、毒水一股脑儿地浇过去,再让混入人群的弟兄乱捅刀子,包管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半人半虫的阴影映在墙上,以快得近乎诡异的速度,不停地震颤翅膀。 支狩真望见人虫阴影似在高速繁殖,变得越来越多,很快铺满了整片狱墙。奇诡的虫鸣声从墙深处渗出来,像是在他耳边窃窃低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恶。 支狩真脚步一错,退到牢房当中。三面墙上都是振翅长鸣的人虫阴影,它们开始往地面延伸,无休止地飞快繁殖,将支狩真重重围困起来。 无声的剑鸣倏而响起,支狩真轻轻一抖长剑,剑气的涟漪向外荡去,与人虫阴影相互交触。 剑气音波振荡之下,人虫阴影当即粉碎,但它们像映在水里的倒影,被搅碎之后,又连成完整的一片。 密集的虫鸣声重新响起,透着一丝洋洋得意。人虫的阴影继续繁殖,再次移向支狩真脚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二章 争锋各显神通 耀眼的剑光一闪,支狩真手中的长剑挥洒出一道道流光,光芒交相辉映,明亮夺目,犹如流星光雨穿梭流动,纵横交错,将整个牢房照得电火通明。 璀璨的流光剑雨映照下,人虫阴影像融化在烈日下的冰雪,消失得无影无踪。支狩真的剑光连闪数十次,人虫阴影悉数灭绝。这是他自鲤人道场掠夺的流光剑技,以光灭影,可谓对症下药。 满室的流光渐渐散去,人虫阴影未再出现。支狩真仍未松懈,手持长剑,一圈圈剑气音波向外覆盖,探测虫蛊的动向。 萌萌哒惊讶地可道:“这种恶心的东西还没死吗?” “可能要接连灭杀它们九次才行。”支狩真猜测道,修炼九转炼蛊的修士极难灭杀,魂魄是他们唯一的弱点,可惜自己识海异变,否则祝由禁咒术正好是蛊虫克星。 蓦地,一点异动被剑气音波碰触,支狩真循声望去,墙角里,不起眼的尘埃正在汇聚,凝成一个灰扑扑的小茧子。 人虫阴影竟然悄悄转化成了灰尘。支狩真催发剑气音波,搅碎灰茧,消散的尘末又汇聚成茧。无论支狩真如何催动音剑术,虫茧总是一次次毁而重聚。 这么一直纠缠下去,比拼的是双方元气的深厚和持久。若是对方先耗尽力量,那么虫茧将会停止重结,但支狩真需要保留力量,不愿与对方拼消耗,以免还有更多的外敌闯入。 他手腕一振,剑鸣声向内收敛,化作三尺左右的音波涟漪屏障,将自身周遭牢牢护住。 虫茧内发出窸窸窣窣的虫鸣,仔细听,像是一阵讥嘲的怪笑。支狩真不为所动,长剑斜指,剑势无声笼罩虫茧。一旦蜕变出新的蛊虫,就立即将其斩杀。 虫茧开始膨胀,从枣核大小慢慢长成一个拳头,茧皮越来越薄,变成了半透明,里面窈窕娇小的倩影若隐若现。 “这一次重生成了一个母的?”萌萌哒啧啧称奇,她在天河界整天蜷缩在树洞里睡觉,得过且过,昏天昏地,只求逃避一切。而今跟随支狩真历经风波,反倒活得有趣。 虫茧里的女影越来越清晰,茧皮颤抖的幅度也逐渐增大,一丝丝细微的裂纹渗出来,虫茧仿佛随时会破开。 锐风疾啸,雪亮的剑光破开一道笔直的线,一瞬间刺向虫茧! 剑光划过的轨迹是一道绝对的直线,没有丝毫弯曲,呈现出一种凌厉无情的完美,没有花巧,没有变化,唯有穿透一切的犀利! 这一式取自小鹰王,是支狩真在比剑之后感悟的新招。比起小鹰王的原式,这一剑更疾、更快、更无情! 虫茧内的倩影似发出一声不甘的尖鸣,虫茧瞬息粉碎,一大团彩雾猛地喷涌而出,色彩斑斓浓烈,一下子遮蔽住了视线。 支狩真长剑一搅,划过一个旋转的光圈,暴涨的剑光覆盖了彩雾。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雾里疾窜出来,逃过剑光笼罩,飞上半空,美目怨毒地盯着支狩真。 这一剑破开虫茧的时机恰到好处,若是早上几息,虫茧粉碎后会重新结茧,双方仍会继续元气的比拼。若是晚上几息,她将成长到最佳状态。如今等于早产,一身蛊力未能达到最强。 “这是个软妹子啊,伤害她太残忍了!”萌萌哒好奇地盯着对方,眨了眨大眼睛,“可以捉起来,养在笼子里嘛。” “捉你妹啊!”她尖叫一声,外表更像是一个蝴蝶精,容貌娇美,唇红齿白,额头生有两根银色的细长触须。一寸长的娇躯婀娜多姿,胸脯两点凸起,背后一对蝴蝶翅膀鲜艳夺目,一刻不停地扑扇,洒出一片片浓密的粉雾。 大半个牢狱立刻被粉雾笼罩,变得模糊难辨,唯有支狩真周遭未变。粉雾一触及音波剑圈,立即被振荡出去,难以靠近。 支狩真纵身跃起,剑光如雪,主动掠向蝴蝶蛊人。牢房高不过二丈,对方虽然身在半空,接近顶上的天窗,但仍在支狩真的剑气延伸范围之内。 剑音振荡之下,粉色迷雾纷纷荡开,剑光直刺蝴蝶蛊人。后者双翅以惊人的速度疾颤,身姿翩然折转,接连闪过一道道剑光的追击。 无论支狩真的剑多快、多锐,蝴蝶蛊人总能绕开剑光,抢先一步避开,如同一片在狂风中轻灵飘闪的落叶。 支狩真一口气斩出数十剑,都无法触及对方分毫。他顿时恍然,自己出剑迅捷凌厉,长剑难免会挟起一股股劲风,蝴蝶蛊人便以双翅借助气流,施展腾挪闪躲,在长剑击中她之前御风飞走。 这是对气流的高深运用,极尽精妙变化。 支狩真剑势一转,手臂舒展摆动,冷厉压迫的剑光瞬间由刚转柔,同样翩然折转,姿态轻灵,犹如一只雪亮的剑光蝴蝶,追逐蝴蝶蛊人而去。 这一次,剑光无声无息,劲气完全内敛,不带起一丝一毫的风。 “老二你千万别胡来!”色浪瞅了郭解一眼,没好气地道,“道门可不是你杀过的落单小魔崽子!我们要是一味撒泼耍横,被他们打死也是白死。” “老大,我们可是收了太子的大笔银子,拿了钱就得干活啊!我们当游侠儿的,最重要的就是讲信用。要不然,秀哥儿也不好向太子交待。”郭解不甘心地反驳道。 “我们不是出过力了嘛,哪里白拿太子的银子了?”巨孟咕哝道,“太子又不是老大,我们向他交待个什么?” “老二,你来了有一会儿了吧?我和秀哥儿说的话你也听了大半?”色浪意味深长地看了郭解一眼,面色忽地一沉,厉声道,“我告诉过你们,别把那位的身份放在嘴上!” 他霍然站起身,目光凌厉扫过郭解和巨孟,仿佛从一只慵懒的大猫摇身变成了一头猛虎。 “你们记住,我们从未收过太子的一分一厘,和太子也没有任何牵扯。我们拿到的银子,都是从赌档收来的,和那位没一丁点的干系!所有的事,都是我们游侠儿自己要干的,没受过任何人的指派!”色浪目光咄咄,逼得郭解和巨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当游侠儿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是招子要亮!是要看懂人!” “上等人,下等人,狠人,孬人,君子,小人,一个个都要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样才能摆正我们自己的位置!” “在那些贵人的眼里,我们就是夜壶,懂么?贵人们憋的紧了,我们就派上了用场。用完了,当然会嫌夜壶太脏,恨不得赶紧踢走。要是我们真把自己当回事,和贵人牵扯在一起,就离死不远了。” 郭界不服气地道:“大哥,我听说王侯贵人,宁有种乎?说不定你我兄弟有朝一日,也有成为贵人的一天!你看秀哥儿,现在不也是贵人吗?大哥,这里可是蛤井巷!隔壁算命得刘瞎子说过,这条巷子是风水宝地,出过一飞冲天的蛤蟆精!” “二哥,算命的刘瞎子都快病死了,他以前还说自己能活九十九哩!”巨孟笑嘻嘻地道,“你和秀哥儿就算想要飞,也得抓得住金天鹅啊!” 话音未落,众人忽然听到巷子里爆发出的一声嚎啕,以及纷乱的哭喊声。 众人面面相觑,巨孟侧耳一听,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哎呀妈哟,刘瞎子死了!” “死了……”郭解呆了呆,目光骤然一闪,“大哥,秀哥儿,我有好法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三章 藏拙反戈一击 剑光的蝴蝶轻盈飞扑,连原本棱角锋锐的光芒也变得柔和。 半空中,仿佛两只蝴蝶翩跹嬉戏,竞相追逐。蝴蝶蛊人时而反复旋转低回,时而连续扑跃高飞,竭力摆脱剑光蝴蝶的追缠。 支狩真并不急于得手,而是一边运剑,一边琢磨对手至轻至柔的运劲方式,尤其是在“借力”上的精湛造诣。 借力在武道中常用来以弱胜强。各种借力法门可谓多如牛毛,其中最出名的便是大坤王朝国师洛疏所创的“巧拙四两拨千斤”。她将这门走江湖的粗浅把式,修炼成技进于道的大道法门。据传洛疏可以仅用稚童之力,巧胜炼精化气的武道好手。 蝴蝶蛊女的攻击手段仅仅是以翅膀扇出彩雾,无论彩雾是否有毒,都对支狩真毫无作用,音波剑术的剑圈足以荡开彩雾。 但蝴蝶蛊人的躲闪身法出神入化,借力技巧极为高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空气流动也会被她利用,化作腾挪转折的助力。纵然支狩真剑气内敛,出剑无风,但剑光蝴蝶甫一接近,就被她借助剑身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微末气流,借势飞开。 支狩真的目光遥遥锁住蝴蝶蛊女,剑尖点点抖动,模仿蝴蝶柔软的翅膀不住轻颤。他渐渐洞悉出了几分借力的要窍,也对如何斩中对方有所了然:或是让对方无力可借,剑锋与空气摩擦时生出的气流要一正一反,相互抵消;或是索性让对方借力,只要生成的力场够乱够多,超出技巧的极限,对方必然会忙中出错。就像四两可以拨动千斤,但未必能应付万斤。 以支狩真目前的修为,想要生出玄妙的正反力场,抵消气流还无法达到,但后者容易多了。支狩真不动声色地与对方纠缠了半个时辰,直到将借力技巧学了个大概,才骤然发力,无数乱哄哄的剑气纵横交错,毫无章法,像一只只没头苍蝇撞个不停。 附近的空气流动变得紊乱不堪,一次次交错、碰撞,又接连不断地生成新气流,新气流又相互干扰变化,运行轨迹变得毫无征兆,难以判断。 蝴蝶蛊女当即陷入一个个错综混乱的气场,前后左右,都有百十道劲气交叉乱窜,应接不暇。她似在湍急的险滩行舟,四面八方尽是杂沓涌来的暗流,稍有不慎,就会被暗流裹挟,撞上礁石粉身碎骨。 她不得不极尽借力之能,一次次腾挪转折,如履薄冰般穿行气流乱海。双方追逐之中,蝴蝶蛊女一次借力稍稍不慎,出现短暂的破绽,立即被支狩真抓住机会。 剑光蝴蝶翩然一跃,掠过一个短促优美的弧线,无声笼住蝴蝶蛊人。柔亮的剑光瞬息往内合拢,像一个急剧缩小的牢笼,令对方逃无可逃。 “当!”一声击金敲铁的撞击响彻牢房。千钧一发之际,蝴蝶蛊人竟以小小的拳头抵住剑脊,猛然发力,将长剑一下子震开。 这一记大出支狩真的意料,他本以为对方娇小柔弱,走的是以柔克刚的内敛路子。孰料对方竟然一直藏拙,假意示弱,直到此刻才突然爆发。 蛊真人门下,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个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 蝴蝶蛊女力大无匹,劲气暴烈,不但将支狩真的长剑险些荡飞,余劲还沿着剑身袭来,震得他手腕的虎口发麻,隐隐作痛。 猝不及防之下,支狩真先手尽失,转瞬间陷入被动。“当当当!”蝴蝶蛊人得理不饶人,核桃大小的拳头犹如两柄万钧重锤,狠狠砸向支狩真,掀起狂风暴雨般的猛攻。 她气劲惊人,拳拳势大力沉,卷起千百重窒息般的压迫气浪,发出“啵啵啵啵”的爆裂声。每一次拳剑相击,劲气无不震得支狩真手腕麻痛,长剑几欲脱手,迫使他不愿再与对方硬撼。 “软妹子,瞧不出来你不但腹黑,还是个暴力肌肉女啊!”萌萌哒甩了甩尾巴,冲着对方胡言乱语,一个劲地扰乱对方心态。 “闭上你的臭嘴!”蝴蝶蛊女显然受不住激,口中发出愤怒的尖叫,拳势节节拔高,犹如山洪汛升,愈发激烈迅猛,绕着支狩真飞转如轮。 支狩真长剑展动,音波剑圈形成重重屏障,消弱拳劲,全面采取退缩的守势。萌萌哒则不断言语挑动对方,句句鲜热毒辣,气得蝴蝶蛊女七窍生烟,拳法屡屡因为用力过猛,失去了精准。 “死猴精,你吵死啦!”蝴蝶蛊人飞过一个波峰状的曲线,以迅疾的冲刺扑向萌萌哒,口中怒叫着挥拳。 支狩真目光一闪,就在适才蝴蝶蛊女心浮气躁时,她的挥拳与俯冲之间,出现了一丝不协调。 虽然这点不协调稍纵即逝,但足以看出蝴蝶蛊人在技巧上的缺陷。 挥拳是力量,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俯冲是身法,走的是轻柔的路子。 两种路子一刚一柔,截然相反,必须运转如意,才不会生出破绽,否则反会相互冲突。 这种冲突在大多数时候被隐藏,但一旦遭遇强敌或压迫,就会显露出来。蝴蝶蛊女既然修为不纯,并未臻至刚柔相济的地步,那么强行施展刚柔合一,迟早会露出破绽。 支狩真心下恍然,剑法忽而一变,先换作流光剑技,以迅疾耀眼的流光剑雨与对方展开对攻,却不与对方实际碰撞,而是避实就虚,流光剑雨飞旋穿梭,纷纷绕开拳劲,攻敌必救。 不待蝴蝶蛊女适应,支狩真的剑法又是一变,改成侯府习来的“山路十八盘”剑术。这门剑术以奇险突兀著称,每一式都剑走偏锋,出其不意,轨迹尽是不规则的刁钻曲线。 这路剑法令蝴蝶蛊人极不习惯,拳劲频频落空,从支狩真身外呼啸掠过,白白耗费了元气。 “山路十八盘”施展过半,支狩真再换一套“乱披风”剑法。这些剑法无一不是快剑急攻、避实就虚的路子,讲究一气呵成,以迅疾密集的节奏调动对手。 一时间,支狩真连施数十套剑法,偏偏又不和蝴蝶蛊人正面交击,弄得她有力无处使。再加上萌萌哒不停地指责她雌雄难辨,口臭放屁,心里实在烦躁难忍。 “去死!”蝴蝶蛊女尖啸一声,对迎面数百朵眼花缭乱的剑花视而不见,蝶翼狂烈掀动,双拳直冲而上。 这一瞬间,她原本轻盈柔和的身法被猛烈的拳势带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四章 一击必杀落空 支狩真终于等到了机会。 长剑骤然一旋,闪过正面轰击的拳劲,轻飘飘贴着对方的手臂而上,轨迹一波三折,削向肩胛。 蝴蝶蛊女双翅一振,向旁迅捷滑开,但她先前被自家拳势波及,因此身法的柔劲不纯,以至于整个动作稍显别扭,躲闪的角度、路线、力量大小都出现了一丝丝偏差。 这一丝偏差常人难辨,但落在支狩真这样的剑术大家手里,就是致命的缺陷。 剑光猝然加速一闪,快似闪电,剑锋从蝴蝶蛊人的肩头斜下切过腰肢,上半身无声滑落下来。因为剑速太快,断口处犹自呈现出光洁的横截面。 下一刻,血液从断口喷射而出。 空气中隐约传来低吼声,四处激溅的血滴忽而停顿,悬浮在半空中,滴溜溜滚动。过了数息,所有的血滴徐徐向内聚合,凝成一团蠕动的血水。 一张凶戾的脸孔浮凸出血水,满头的血丝乱发上下飞扬。血脸无眉无耳,双眼大如铜铃,凶神恶煞一般,正是凶名赫赫的血面蛊。在大燕境内,血面蛊远近皆知,父母常用来止住小儿夜啼。 血面蛊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对支狩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空气剧烈震动,这一声咆哮可惊可怖,直攻心神的薄弱处,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巨大的恐惧,眼前浮现出种种噩梦般的景象…… 这是血面蛊的精神咆哮,寻常人被这么一吼,立被震散魂魄。但八翅金蝉沉眠在支狩真的魂魄核心,万邪难侵,令对方徒劳无功。 支狩真趁势出剑,长剑挥洒出一片密集的寒光,剑光交织成丝,形成一张丝丝入扣的剑网,瞬间罩住血面蛊。 绵密的剑气犹若实质,将四周围封得严严实实,空气也呈现出锋利的气刃状。血面蛊怒吼着左冲右突,犹如困兽之斗,试图冲破剑网。 支狩真手里长剑不停,一层接一层的剑气密网笼住血面蛊,层层相叠,不容对方脱困。据传血面蛊有诸多邪门阴招,防不胜防,支狩真自然不会给对方施展的机会。 “好剑法!” 一个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支狩真身后。 支狩真心头一紧,迅疾的黑芒一闪,在此人开口出声前,已然直射支狩真背心。 这一记偷袭出手阴狠,毫无征兆,支狩真的注意力恰好被血面蛊吸引。此人先出手,后开口,不仅没有影响偷袭的效果,反而更有扰乱敌心之效,足见其袭杀经验的丰富。 此人隐匿行踪的术法同样高明,耐心极其过人,一直潜匿不动,坐看同僚与支狩真几番厮杀,直到他将支狩真的出手路数观察个大概,才果断出手。 这显然是一名大燕绣衣司的专业刺客。 无声的剑鸣倏而响起。 空气波动如纹,剑音涟漪环绕支狩真全身,向外一圈圈荡开,犹如重重屏障,封绞逼近的黑芒。 八翅金蝉陷入沉睡,无法再预感危险,支狩真也不曾发现牢房里还有外敌。但他向来谨慎多疑,虽然应战蛊人,却始终未尽全力,留了几分小心。 黑芒近身,支狩真随即生出感应,连忙以音波剑术防御。但此人观战 许久,早对支狩真的剑术手段有所熟悉。黑芒悄然变幻,化作一缕渺 若轻烟的黑蛇虚像,弓背一弹,一瞬间穿过层层涟漪剑圈,贴上支狩 真后背,就要发力摧心! 黑蛇长不过一尺,似虚似实,瞳孔亮如黑曜石,闪烁着阴冷的厉光, 三角形状的头颅显露出一丝人的神情。 这是黑蛇法相!是炼神返虚的力量! 出手偷袭之人,赫然是一名返虚修士! 这才是大燕绣衣司的真正手笔:以一名炼气还神的蛊道好手正面袭击,吸引支狩真的全部注意力,再以另一名更强悍的返虚刺客背后偷袭,真正做到了狮子搏兔,用尽全力! 黑蛇法相之力正欲吐出。 异变陡生! 整座牢狱霎时被铺天盖地的剑气淹没。从另一个神秘的空间层面,不二剑匣内喷射出三杀种机剑炁,无形无色无声,覆盖四面八方,一丝一毫的缝隙也未曾漏过,全都被狂风暴雨般的剑炁填满。 剑匣里射出的三杀种机剑炁总量,达到了炼虚合道的层次。 无论是正面的血面蛊,还是背后的炼神返虚刺客,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顷刻间被剑气撕成粉末。两人全身的精气、血肉、生机,连同一丝精神上的玄异之物全被三杀种机剑炁吞噬。 剑匣内积蓄的三杀种机剑炁瞬间清空,支狩真手持长剑,小心地等待了一会儿,未再发现敌踪。这一次,血面蛊再也无法重生,彻底烟消云散。 这本是大燕绣衣司万无一失的杀招,为此不惜动用了潜伏大晋多年的暗间,才得以偷入防卫森严的诏狱。整个刺杀行动同样考虑周全:蛊道好手只有炼气还神修为,但蛊道九转功法极难被杀,适合与支狩真正面缠斗。返虚刺客则等待机会,一槌定音。 支狩真沉思片刻,心神投入墨翠玉璜,把绣衣司入狱刺杀之事告知了玉真会。只是他稍加改动,隐去了那名返虚修士的存在。不二剑匣是他最后的杀手锏,当然不会对外透露,何况他也难以信任玉真会。 说到底,双方不过是相互利用。 支狩真再三传讯,希望玉真会尽早采取措施,安排自己出狱。不然此次过后,也不晓得大燕绣衣司还会有多少层出不穷得杀着。尤其是绣衣司的司主蛊真人,素来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自己杀得他弟子形神俱灭,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多时辰后,支狩真收到了玉真会的回复:三日之内,朝廷会将他无罪释放。 两日后,清晨。秦淮河畔,朱楼高阁。 一名太监躬身,缓缓卷起洒金碧玉竹帘。透过窗,对岸是建康城最大的主干道——御街,连接东、南、西、北各处街道,勘称建康交通枢纽。 这座歌楼位置极佳,俯瞰下方,各处风光一览无遗。 “父王已经托人传话,如果那些人继续游街闹事,明日就要将原安无罪开释!”伊墨白龙鱼服,面色铁青地站在雅阁里,右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剑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五章 吹皱一池春水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殿下请息怒。” 孙秀匍匐在地,叩首请罪,“都是微臣无能,才累殿下受辱。” “你也知道是你无能?”伊墨喝问道,“孤问你,给那群市井无赖的报酬拿回来了吗?” 孙秀继续以头叩地:“还请殿下恕罪。” “究竟怎么回事?说!莫非你把孤的金口玉言当成了耳旁风?还是那群无赖子贪墨了孤的银钱,不肯交还?” “殿下容禀,微臣不曾向游侠儿索回银钱,反而以殿下的名义,擅自支出了一笔符箓的开销给游侠儿,总计八千金——” “孙秀,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替孤擅作主张!”不待孙秀讲完,伊墨勃然大怒,随手挥起剑鞘,往孙秀砸去,“好一个欺君罔上的东西,你想造反吗?” “嘭!”硬邦邦的剑鞘砸在孙秀背上,沉闷有声。他身子猛地一颤,细长的腰肢往下一陷,连带着臀股翘起来。 伊墨的目光不自禁地落在上面,盛夏衣裳单薄,光滑柔软的湖蓝色丝帛像水一样覆在孙秀的臀瓣上,流淌出浑圆饱满的线条,又沿着深窄的沟壑陷进去,连里面亵裤的痕迹也若隐若现。 “你这混账......东......西......”伊墨的声调不由自主地降下来,喉头有些发干,剑鞘再次打向孙秀时,力道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孙秀咬牙发出轻细的喘息,像一只中箭悲鸣的天鹅,伏倒在蓝丝帛的湖面上。剑鞘这次落在曲线起伏的臀股上,更像是轻轻拍打,裤裙起了丝丝缕缕的皱,像风涌起的涟漪,伊墨蓦然想起“吹皱一池春水”这句话。 “殿下——”孙秀抬起头,白玉般的脸颊因为痛楚泛起嫣红,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子,“微臣对殿下忠心耿耿,唯有日月可表。恳请殿下信任微臣,拭目以待,今日崇玄署发起的这场游街闹剧,必定中途夭折。” 伊墨回过神来,闻言不由一愕:“莫非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孙秀再度叩首,信誓旦旦地说道:“殿下,游侠儿虽然个个出身低微,没什么见识,但他们爱戴殿下的忠君之心绝不在他人之下,不会坐视那些道门、世家由下犯上,忤逆殿下。便在今日,建康城里所有的游侠儿会尽起一搏,为殿下誓死效忠,全力阻止这次游街闹行!” “哦?他们想干什么?”伊墨颇感意外,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勿谓孤言之不预,若是这些游侠儿恣意乱来,闹出差错,被崇玄署的人抓住什么由头,可别怪孤不念你我的君臣之情了。” 伊墨哼了一声,丢下连鞘长剑,本想让孙秀平身,不过瞧着下面起伏圆润的身体弧线,终究什么也没说。 侍奉的老太监沏好茶水,伊墨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漱了漱口。“这就是秦淮河最出名的百花相思茶?”他忍不住皱皱眉头,茶水颜色倒是姹紫嫣红的好看,只是香气过于浓郁,有些甜腻味,拿来漱口都嫌俗气。 老太监躬身回道:“殿下,这已经是他们拿出来的最好收藏了。毕竟是世俗之地,与宫里没法比。” 伊墨一哂:“秦淮大名鼎鼎,也不过如此。”他久居深宫,向来以明君之志勉励自己,勤加修文习武,从未来过此等烟花金粉之地。若不是孙秀撺掇,说今日游街必生异状,他也不会亲自前来察访。 孙秀跪伏在地,口中娓娓诉道:“殿下容禀,百花相思茶虽然入口浓腻,失了茶的清幽高远之意。但此茶的回味十分特殊,虽然有些发苦,但若细细品尝其中之苦,自是别有妙处。殿下,可要微臣为您一一道来么?” “哦?你先不要说,让孤再试试。”伊墨被孙秀的话勾起了兴致,又呷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品。 “奇了,奇了!这苦味居然还有层次!先是有点发涩,接着是苦,再是苦到了极致,赛过黄连,浓烈得催人想吐,随后苦味一层接一层淡去,奇哉,怎地这一层苦中,犹带一丝微不可察的甜意?嗯,这最后一缕苦味,绵绵不尽,怅然若失,妙啊,妙极了!”伊墨击节大赞,睁开眼望着孙秀,充满期待之色,“孙卿,孤说的对不对?” “殿下明察秋毫,法眼无差。”孙秀抬起头,一脸仰慕地望着伊墨,虽然他是在曲意逢迎,却也有几分真心实意。能够第一次就将百花相思茶的苦味层次说得如此分明,伊墨的味觉算是极为灵敏了得。 “这是相思之苦吗?原来如此啊!”伊墨细想百花相思茶的多层滋味,恍然拍案叫绝。 “多少江河送别影,唯有秦淮留相思。”他俯视着窗外青如罗带的秦淮河,一时意兴飞驰,“不晓得有多少才子豪杰,红粉佳人,在这十里秦淮河上聚散依依,黯然销魂。爱卿,你可尝过相思的滋味么?” 他言辞不禁含了一丝放肆轻佻之意,反正雅阁里只有他与孙秀、老太监三人,宫廷侍卫尽在外面守着。 “以殿下的龙章凤姿,若在这秦淮河上风流一度,必会惹来无数娇媚动人的胭脂红粉,为殿下饱受相思之苦。”孙秀凑趣说道。 “哦,有多娇媚?比你还娇媚?”伊墨失口调笑道。 孙秀闻言一愕,老太监充耳不闻,伊墨也觉得出言不妥,清咳一声,目光转向窗外:“这群不安分的刁民,又开始闹事了!” 在御街以东的青溪桥路段,人流汇聚,浩浩荡荡的游街开始了。崇玄署的七、八个道人作俗家打扮,混杂其中,目光如炬般不时扫过四周。一旦出现游侠儿捣乱,将被当场擒拿。 “大人,道门的人一直跟着,我们很难插手啊。”一名身穿便服的天罗卫加入人群,对身边的宁小象低声道,“难道我们要硬来?” 另一个天罗卫苦笑道:“太子那边可是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必须阻止游街,如果怪罪下来......” “道门势大,硬来的话,吃亏的是我们。”宁小象微微摇头,“慢慢等机会,不必勉强。我们天罗卫只听命于陛下,其它的尽力而已。” “我的爹啊,我苦命的爹爹啊,您死得好早啊!”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嚎,突然从青溪桥的另一头遥遥传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六章 峰回路转变局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这一刻,无论是人群中的宁小象、崇玄署的道人,还是依楼临窗的太子伊墨,无不将目光投去。 一队头戴白色麻帽,身披白麻衣,腰扎粗麻绳的百姓抬着一口黑色的柳木棺材,高哭悲歌而来。 围着棺木,他们排开浩大的仪仗,高举各种纸扎的彩色屋舍、车马、金山银山、童男童女......队伍两侧则是送丧奏曲的乐班子,吹着悲痛刺耳的唢呐笙箫,打着震耳欲聋的锣鼓铁钹,唱着肝肠寸断的孝子葬歌:“一大门上烧纸钱,滔滔大路往西行。孝子伤心流泪拜,地狱门开放善人。二大门上道古人......” 一名天罗卫讶然道:“大人,是赶着出殡的。” “好手段。”宁小象微微一笑,“这群游侠儿还挺有一套的,这下子我们也能交差了。” 出殡队伍一路不停地行来,沿途插放路旗,漫空抛洒纸钱。 “爹啊!我那苦命的爹啊!你三岁死了爹,我奶奶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可怜你从小害病,瞎了一双眼睛,还要养活六个弟妹......我可怜的爹哦,你一口甜的都没吃上,就抛下你的子孙这么走了,你叫我奶奶可怎么活哦!”一个肤色黝黑,披麻戴孝的汉子一手拄着哭丧棒,一手牵着棺材的缆绳,扯着嗓子嚎啕大喊。 后面一堆女人搀扶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子,婆子的两只眼睛陷在皱纹堆里,都快睁不开了,细小伶仃的手脚一直哆嗦着,仿佛随时会倒下来。 “让一让,都让一让!”“晦气,怎么有人挑这个时辰出殡!”“这是搞什么啊!你们闪开,让我们先走!”游街的人群指手画脚,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双方在青溪桥上迎面相撞,场面顿时变得有些混乱。 出殡的队伍并不理会对方,雪花般的纸钱毫无顾忌地洒出去,落在游街人群身上,惹来一片谩骂。 双方谁也不肯相让,彼此推搡起来,抬棺的人也被挤得东倒西歪,棺材来回晃悠。 “秀卿,快快平身。你过来瞧瞧,这难道是那帮无赖子搞出来的?”伊墨早已站起身,招手让孙秀赶紧上前说话。 “启禀殿下,正是如此。”孙秀起身恭谨地道:“这群游侠儿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好歹有一些机变的市井手段,对殿下与朝廷的忠心更是毋庸置疑。” “妙,妙啊!百善孝为先,就算是道门,也要乖乖遵守名教的孝道,怎能与出殡送葬的百姓冲突呢?”伊墨抚掌大笑,心怀舒畅之极。这些年,虽然道门势大,名教日渐没落,但名教崇尚的“忠”、“孝”早已深入人心,被奉为世间圭臬。 双方人流交错在一起,叱骂推挤,闹得难解难分。崇玄署的道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嘭!”猛地一声巨响,抬棺的人被撞倒了,黑木棺材轰然砸落在地,薄薄的棺材板随即四分五裂,穿戴寿衣的孙瞎子尸体滚了出来。 “爹啊!”一群孝子贤孙蜂涌扑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其他人纷纷鼓噪叫骂,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你们连死人也不放过啊!”一位孝服娘子敏捷地揪住一名世家子,面红耳赤地尖叫,“你要给我爹披麻戴孝,磕头赔罪!啊,非礼啊!” “我的爹哟!苍天在上,可怜你老苦了一辈子,死后还要被人作践啊!”出殡的一干人哭倒在地上,纷纷打滚、撒泼、喊冤、叫官,场面闹得不可开交,游街的人流被彻底堵住了,再也无法往前移动。 崇玄署的道士瞧出了不对劲,悄悄掐动术诀,暗中施展迷魂术法,试图驱散出殡队伍。但一群孝子贤孙个个暗藏明心定神的符箓,该哭的哭,该闹的闹,并未被迷魂术法左右。 “哎呀,老太太不行啦!出人命啦!”有人尖叫起来。不知何时,那个老态龙钟的婆子已经栽倒在地,四肢轻轻抽搐,送葬的诸人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大叫,沸腾的喧闹声响彻大街。 望见下面乱成一团,伊墨禁不住心花怒放,拍了拍孙秀的肩:“秀卿,你真是有心了。那些个——游侠儿,还算机灵。” 孙秀躬身道:“全凭殿下英明圣贤,宽宏大量,游侠儿们心存仰慕,愿为明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伊墨赞赏地看了孙秀一眼:“孤心里清楚,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坐下,陪孤一起喝茶,尝一尝秦淮儿女相思之苦的滋味,哈哈哈!” “多谢殿下赐坐。”孙秀先是跪下谢恩,才施施然坐下,感激涕零地道:“秀出身卑微,也不晓得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有幸与殿下同座,得以光宗耀祖。秀哪怕今日身死,也不负此生了。”他情不自禁地眼眶发红,泪光盈盈欲滴。 “秀卿,孤知道你的忠心。”伊墨心中愈发怜惜,对先前责打孙秀生出了一丝歉疚。他从袖里摸出一方龙凤呈祥香巾,递到孙秀手里,“莫要难过了,待到彻底解决此事,孤一定重重赏你!” 孙秀连忙离座谢恩,又禀报道:“殿下,除了青溪桥路段,其余各大主道也都布置妥当。今日共有四户出殡办丧、两户娶妻迎亲,定会把建康城堵得严严实实,令那些游街的刁民和崇玄署的牛鼻子无计可施。” 伊墨纵声长笑:“太好了,来,我们看看建康全城的热闹!”他摘下腰系的青紫麒麟玉佩,玉佩嵌金镶珠,雕刻繁密玄妙的纹络。 他转动麒麟眼部的夜明珠,一束异光从麒麟口中吐出,投在雪白的墙上。光影浮动,色彩层层跃现,伊墨晃动青紫麒麟玉佩,建康城的各处景象逐渐显露出来,一一清晰映在墙上。 东门桥上,一群吹吹打打的送亲队伍与游街人群闹得不可开交,新娘蒙着红盖头,坐在地上,与新郎官抱头痛哭...... 西明门前,出殡送葬的队伍与游街诸人大打出手,司隶校尉手下的士卒借机出动...... 此后数天,建康城里的红白事接连不断, 而一些游街的人家,或是门口堆满臭烘烘的大粪,或是家中老人莫名地摔断了腿,娃子走失......如此闹哄哄过了几日,游街的热潮渐渐平息。 再后来,有个富家翁为八十岁老母祝寿,请了京都最有名的戏班子“花满堂”,在城东的三桥篱门连演八日,引得百姓纷纷奔走观看。还有一户女子,趁着丈夫外出寻欢之际,与狐狸精半夜媾和,却被偷偷来寻婆婆的一个老鳏夫撞破,被迫来了个四人行,成为茶馆酒肆最热门的话题...... 除了嵇康、谢玄等人犹在声援,大多数人已不再关注诏狱里的原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七章 柳暗花明脱困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石粉簌簌飘落,剑尖缓缓划过牢墙一角,留下一道窄而弯的痕迹,像是一条蹙起的眉毛。 支狩真收起长剑,这是他在狱中划下的第二十六道刻痕。玉真会未能如约将他解救出狱,他也并未怨天尤人。纵然强如道门,也不能肆意妄为。此事分属王室管辖,道门无法越权直接出手,只能间接施压。 支狩真心知肚明,这只是王室与道门无数次斗法中的一次,无论最终如何,双方都不会在意一次的胜负,也不会在意其中某一枚棋子的存亡。 好在支狩真晓事以来,从未将希望寄于他人之手,因此心境上并无失落起伏。反倒因为枯守牢狱,暗合了道门清静无为的宗旨,他的太上心镜注颇有精进。 平日里,支狩真除了修炼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就是参研白骨往生经,或是对照不二剑匣,修炼自家的有无形·真剑术。无论是白骨往生经还是有无形·真剑术,都比大晋的功法要高明许多,其中一些修行关窍极为复杂深奥,支狩真需要反复琢磨,方能慢慢领会。 “来,我们下几盘棋轻松一下。”瞧见支狩真调息完毕,萌萌哒忙不迭地跳下横梁,把他拽向棋枰。 猴精要下的并非围棋,而是一种叫做五子棋的新鲜玩意儿,来自于她原先的世界。每次猴精都要抢执先手,以至于支狩真屡战屡败,无一胜绩。 支狩真望着推过来的一堆白色棋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一直赢,有意思么?” “少年,不要太过执着于输赢。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胜固欣然败亦喜,世路来去心悠然。无论下棋还是生活,都是如此。”萌萌哒率先拿起一枚黑棋,“砰”地一声按在棋盘中心,一本正经地道,“不要怕输,这是在磨炼你百折不挠的道心。” 支狩真无奈地落下一枚白棋:“我的道心快被磨碎了。” “祝你先破后立,从此神功大成。”萌萌哒嘻嘻一笑,再下一子。她晓得支狩真是在刻意迁就自己,在少年深沉阴狠的心性下面,其实藏着非常柔软的东西。 两人接连下了几十步,眼看黑棋又要连成五颗一线,急乱的脚步声骤然从石梯上方传来。 萌萌哒扭头望去,王夷甫、谢玄诸人在狱卒的领路下,兴冲冲走来。 “快瞧啊,谢大嘴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难道你要被无罪释放了?”萌萌哒奇道。 莫非玉真会又出手了?支狩真暗自纳闷,继续放下一枚棋子,若是玉真会出手,理应会告知自己才对。 狱卒打开牢门,点头哈腰谄笑:“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您已经平安无事,可以回府歇息啦。” 王夷甫悲喜交加地站在铁栏外,他消瘦了不少,面色憔悴发青,偏又泛着亢奋病态的红光。“属下来迟,还望世子恕罪。”王夷甫几经哽咽,对着支狩真深深一揖,俯身不起。 支狩真连忙快步上前,躬身扶起王夷甫。后者执意不肯起身,颤声道:“夷甫真乃无用之人,坐看世子陷于危难,却束手无策,实在无颜以对世子重托啊。” 支狩真强行将他扶起,正色道:“羽族势大,庙堂衮衮诸公尚且一筹莫展,何况长史大人?说到底,是我自己失手杀了小鹰王,也算是罪有应得。” “胡说八道!什么罪有应得?你不但无罪,而且有功!”嵇康清朗激愤的声音遥遥传来。 支狩真抬眼望去,嵇康宽袍高屐,步似流星,如一阵旋风而至,其余竹林五子跟在后面。 “祭酒大人,向大人,王大人……”支狩真一一行礼,却被刘伶一把拽住,笑嘻嘻地道:“什么大人、小人的,我们几个最烦这种假惺惺的玩意儿!叫他一声老嵇,叫我一声伶哥就行了,哪用客套什么?” 嵇康望着支狩真长叹一声,面露愧色:“原安,你受我等之托,不顾性命与羽族小鹰王比剑,扬我人族声威,却害得深陷囹圄,险些性命不保,老夫实在愧对你啊!” 王夷甫对支狩真道:“祭酒大人和其余五位大人一直奔走此事,连日长跪宫门,恳请陛下将世子无罪释放。谢玄少爷、周处少爷和王氏、白氏、卫氏等诸多世家弟子,也都在为世子游街请愿。” 支狩真向众人再三拜谢,嵇康摇摇头:“释放原小兄弟可不是我们的功劳。” “传闻是陛下赔偿了羽族大量财物,对方才答应暂不追究。不过据我所知……”山涛带着疑惑的口气解释道,“似乎是羽族主动提出将你释放,声称他们日后会尽遣剑修好手,再找小安兄弟比剑雪耻。”他说到此处,也不由摇头。羽族先前恨不得立即处死原安,如今却主动放原安一马,着实有违常理。 阮籍道:“鸟人向来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兴许憋了一口气,想以后再找小兄弟讨回面子。” “未必是羽族的意思,多半是道门暗中使力,小兄弟毕竟入了太上神霄宗。”向秀沉吟道,崇玄署暗中插手游街一事,瞒不过明眼人。 王夷甫心中微微一动,竹林六子生性洒脱不羁,但绝不会信口开河。如今他们直呼原安为小兄弟,其中之意颇堪思量。莫非……他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不由又惊又喜,果真如此的话,世子可谓是因祸得福,一飞冲天了! “小安子,养的挺不错嘛!”谢玄凑过来,笑眯眯地道,“坐了几天牢,还是这么细皮嫩肉,秀色可餐。” 支狩真微微一笑,萌萌哒没好气地道:“小玄子,几天不见,你这张臭烘烘的大嘴也一点没变啊。” “小猴子懂啥?男人嘴大吃四方!”谢玄洋洋得意地转过身,对身后几个世家千金撅了撅嘴唇,引来一阵嗔骂娇笑。 众人簇拥着支狩真走出诏狱大门,外面日头正盛,夏蝉栖树长鸣,支狩真不由生出一丝恍若隔世之感。 他望见数百辆马车一字排开,停在街对面,原婉拄着凤头拐杖,立在前首,一干博陵原氏的族老乖乖跟在后面,再往后是大批世家弟子,黑压压地站满了一片。 支狩真微微一愕,连忙上前向原婉请安。原老太君亲自接他出狱,无疑是向博陵原氏表明,他世子的身份不容置疑。 “小安,辛苦你了。”原婉轻轻叹息一声,原安被囚,博陵原氏却没有多少人为此奔走出力。若不是她进宫面圣,力保原安,恐怕一些族老又会打起永宁侯府的主意。 “原安!”“原兄!”“小侯爷!”王徽、王献、王凉米兄妹,周处、陶玉瑾、孔九言以及苍梧白氏等许多高门子弟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向支狩真打招呼。 日光耀眼生辉,一张张青春朝气的笑脸仿佛也散发着灿烂的光。在这样热烈的光里,即便是支狩真,也被照得闪闪发亮。 这些世家子弟真正接受了原安。 这让支狩真有些欢喜,又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八章 夜访永宁不遇 夏风舀起一瓢漱玉泉水,明澈甘甜的泉水从千年金丝楠木瓢嘴里流出来,徐徐浇在支狩真的颈肩上,又沿着脊背流入澡池,乳白色的蒸汽氤氲升腾。 春花弯着腰,将各种名贵的鲜花、药草用药杵捣得细碎,一一撒进泉水池。秋月穿着金红色的牡丹花开富贵肚兜,露出洁白娇嫩的四肢,跪坐在支狩真身后,一双柔软的小手按过他的肩头,轻轻拿捏、松骨、活筋。 支狩真仰头闭目,禁不住发出一丝惬意的叹息。 这便是红尘的富贵。原老太君的青睐,还有那些世家子的热忱,以及玉真会的招揽,全都由原安的身份带来。 然而有朝一日,众人知晓他不过是一个来自巫族山寨的村野匹夫,还会如此待他么? 支狩真默默地睁开眼,目光投向澡池的屏风外,冬雪正在为他焚香熨衣,倩影映在屏风上,显得窈窕又单薄。借助他曾经种下的牵丝种傀咒,他能感受到深埋于少女心里的切肤怨痛。 还不够恨,还不够痛,还要更激烈……支狩真悄然催动牵丝种傀咒,一点点引发冬雪心中的负面情绪。唯有永宁侯和赵蝶娘都去死,他才能摆脱王子乔的挟制。 或是一劳永逸,直接除掉王子乔。 这都需要周密的安排,绝不能打草惊蛇,引起王子乔的警觉。 沐浴完毕,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伺候支狩真修面裁鬓,抹上墨松花露的头油,换上一袭冰纹蝉翼细绢的广袖宽袍。 支狩真先找赵蝶娘请安,母子两个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阵子话。等他再拜见永宁侯时,却被黄婆挡了回去,说是侯爷刚睡,不宜见客。 “多日不见父亲,我身为人子,于心不安。你放心好了,我只是上楼望他一眼,绝不会打扰父亲休息。”支狩真站在幽静的庭院里,不容置疑地看着黄婆,并无离去之意。 萌萌哒蹲在支狩真肩头,一个劲地磕着玫瑰香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 “桀桀桀,小公子,万一老爷被您吵醒,弄得旧病发作,你我都担待不起啊。”黄婆挡在宿风楼的阶梯前,泛白的眼珠直直瞠视着支狩真,皱褶的黑袍子在风中翻起,像是一只诡异的老蝙蝠。 只是支狩真已不是那个初入侯府,如履薄冰的少年,他神色一沉:“黄婆,你若是年老力衰,担待不起服侍家父之责,不如另换几个年轻力壮的代替。” 黄婆面色一变,发出乌鸦般嘶哑的冷笑声:“小公子这是要赶我走吗?老婆子伺候老爷这么多年,可是最懂得老爷心思的。老爷不开口,谁也休想动老婆子一根汗毛!” 微渺的剑光一闪,剑尖顶在黄婆咽喉处,恰好抵住声带,令她发不出话来。支狩真手持长剑,目视黄婆,淡淡地道:“区区一个下人,说话太没规矩。跪下说!” 黄婆目眦欲裂,欲要顽抗,但支狩真剑气微微一送,逼得她不得不往后仰,剑气透体而入,直冲双膝。“噗通”一声,黄婆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又惊又怒,偏偏喉头始终被冰冷的剑尖抵住,难以开口。 “人子思慕亲恩,这是天经地义的孝道。任何人阻拦我,就是要我不孝。黄婆,你听懂了吗?”支狩真平静地道,“既然家父常年卧病不起,难以理事,永宁侯府便暂时由我操持。若是有人以下犯上,倚老卖老,我少不得要执行家门的规矩,好好管一管了。要不然,外人还当我们永宁侯府缺乏家教,失了门阀的威风。” 他注视着黄婆,缓缓地道:“我要立刻看望家父。黄婆,麻烦您老带路。”他长剑向上轻轻一挑,逼得黄婆慢慢起身,剑尖不离喉间,令她仍旧无法开口。 “这就对了。”支狩真往前迈步,长剑一阵巧妙颤动,黄婆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亦步亦趋上了阶梯。 “小侯爷,侯爷是真的睡下了,只是他心神衰竭,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即会惊醒,于病情不利。”王子乔提着灯,缓步拾阶而下,与支狩真相对而视。 双方目光交汇,许久,支狩真微微一笑:“先生说的是,我改日再来看望家父。” 长剑倏然入鞘,他轻轻一揖,“许久不见,学生深陷牢狱之灾,未能及时向先生请安,还望先生恕罪。” 黄婆惊魂未定地退后几步,摸了摸脖子,泛白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小侯爷言重了。”王子乔淡淡一笑:“小侯爷虽然在牢里吃了些苦头,但好在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行事想必会稳重一些了。不该得罪的人,不该妄为的事,都要三思后行啊。” “先生说的有理。”支狩真恭谨地侧过身,退后王子乔半个身子,跟着走下阶梯,口中道:“不过我的另一位西席老师,楚国的名教大儒裴夫子也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依学生看,剑越磨越锋利,不是么?” 王子乔笑了笑:“就怕一个不小心,把剑给磨断了。一柄断剑再锋利,也是个废物。” “那要看这柄断剑,究竟在谁的手里。”支狩真也笑了笑,“呛”的一记清越声响鸣彻四周,佩剑倏而出鞘,明晃晃的剑锋横亘在两人面前,散发出锐利金属独有的寒冽。 王子乔和支狩真的脸同时映在雪亮的剑身上,各自云淡风轻,不露丝毫声色。 “当!”支狩真猛地一催三杀种机剑炁,剑身猝然折断,一截剑尖弹跳出来,贴着王子乔的星冠飞速掠过,插在远处的老槐树干上,枝叶一阵剧烈摇晃。 支狩真手执另外半截断剑,凝视着王子乔镇定自若的神色,后者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弹射而过的剑尖只要低上半寸,就会插入他的太阳穴。 “先生,这柄断剑现在还是废物么?”支狩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以断剑相试,却试不出王子乔的实力深浅。 “那要看这柄断剑,究竟对着谁啊。”王子乔意味深长地说道,率先走出宿风楼。 “先生说的是。”支狩真随手丢掉断剑,向王子乔行礼告别。 “小侯爷,名教大儒还有一句更有名的话:‘名不正,言不顺。’小侯爷,你须得时常自省才是。”王子乔长笑一声,飘然出了庭院。 “很难判断这个中年油腻男的心思。”萌萌哒盯着王子乔消失的背影,蹙起眉头,“好奇怪,他的各种身体语言自相矛盾,完全猜不透呢。” “我也摸不出他的虚实。”支狩真沉吟道,“但他确实与血海里的那个域外煞魔一模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十九章 修行练剑问心 read2();支狩真一路走回听珠阁,开始日常的修行。 首先,支狩真运转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一直循环到一百零八转,身躯传来一阵疼痛不适时,他才徐徐收功。这是当世四大精神奇书之一的功法,对于增强和提纯精神力,蕴养识海的益处极大,远超一般的精神类功法。 即便支狩真进入了地梦道,对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的修炼也从未中断一日。 如今识海生变,八翅金蝉仍在沉眠,修炼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更为重要,可以促使巫灵早日苏醒。 接下来是研习有无形·真剑术,对照着不二剑匣,支狩真一次次释放自家的有无形剑气,琢磨有无形剑气包含的精神与空间之秘。只是他还未得其中窍要,有无形剑气的威力实在太小,远远称不上犀利,与不二剑匣发出的剑气等若天壤之别。 他略一思索,拿起自己那柄绯红色的断剑。与不二缔结魂器的古老约定后,支狩真才晓得,断剑居然是不二的一颗牙齿。他意念微动,断剑倏而消失,旋即出现在另一个神秘层面,被吸入了不二剑匣。 剑匣微微一震,幻化成不二闭眼沉睡的模样。不二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有些醒觉,旋即又重新变回剑匣。 融合了这柄断剑,不二应该会稍稍加快一点恢复的速度。 随后,支狩真开始练习自家剑术,从江淹《雪夜宫宴图》的基础剑技到诸多大晋剑术、鲤人剑法流派、小鹰王的些许剑招……一一施展变化。 这是一个无比艰辛又极为缓慢的过程,一次次出剑、收剑、出剑……大多数时候看不到什么增效。唯有日复一日的苦练,方能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提升。或许有一天,或许借助偶尔得之的灵感,或许能将所有的剑法熔于一炉,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 绝大多数人无法忍受这种毫无趣味的练剑方式,单调、枯燥,不断地重复剑招,就像一个麻木的傀儡。 但支狩真足足练习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下来。已至丑时,万籁俱寂,远处模糊的灯火映得四下里更为黑暗。支狩真衣衫湿透,黏热的汗水被夜风一吹,生出一阵阵凉意。 这让他想起在百灵山寨练剑的一个个深夜。 默立了许久,直到汗水被彻底吹干,支狩真忽而喃喃地道:“为什么我要做支狩真,不能是原安呢?” “因为你不是原安啊。”萌萌哒扭过头,轻轻叹了口气。她趴在床榻上,一边翻看侯府的藏书,一边往嘴里塞着各色蜜饯,还不时地拿起蘸墨的笔,在书上划拉一阵,做许多细致的笔记。 “我当然可以是原安,我现在就是。”支狩真举起长剑,明亮的剑身映着他朦胧的脸。原安有家,有亲人,原安可以有谢玄、周处如此热忱的朋友,原安不必负担太多,可以当一名诗剑风流的世家公子。 原安不必在深夜练剑的时候,还要临深履薄,担心被人瞧见。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一门研究心灵精神的学问,非常有意思。人的内心像一座冰海,露出海面的只是一小部分冰山,更多藏在幽深难辨的海底。”萌萌哒注视了支狩真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逃避虽然不太好听,但会有用。人不必任何时候都那么坚硬,有时候,我们需要释放自己的压抑和恐惧。” “我不需要逃避。”支狩真沉声道。 “你觉得害怕吗?” “我从不让自己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倒是喜欢想一些没用的东西。”萌萌哒跃下床榻,走到阁外的水榭上,“这样轻松点,不会活得太累,也不会觉得一个人太孤独。” 月光照在猴精洁白细密的绒毛上,支狩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身影浮现出来,她走在水榭湿凉的木板上,轻盈无声,不留影子,月色像是荡开的水涟漪,粼粼漫过线条柔和的脚踝。 “你……”支狩真第一次瞧见猴精这副样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萌萌哒?” “还能是谁呢?”少女坐下来,幽幽俯视着池水中的倒影。一轮清冷的明月悬挂在夜空,像明澈的冰块,冻得水面也似凝了一层薄薄的冰。 支狩真仔细瞧了瞧她,萌萌哒仿佛换了个性子,变得安静而忧郁,与猴精不太一样。很可能是少女穿越时,神魂融合了猴精的肉身,魂受到魄的影响,心性由此改变。当神魂暂时离开肉身时,又会恢复原来的性情。 “这是你在原来那个世界的样子吗?”支狩真有点好奇,“你可以随时变回来?” “怎么可能呢?我刚来八荒天地的那几年,每晚都会变回原样。可是后来,大约要隔一天才会如此。现在呢,要过上三、四天,我才能看到自己原来的样子。”萌萌哒对着池水做了个鬼脸,将双脚伸进池水,轻轻摆动纤长的小腿,却撩不起一点水花。 支狩真欲言又止,这是被八荒天地逐渐融合的迹象么?他走到萌萌哒身边,有点拘谨地坐下来,想开口安慰,又不晓得怎么说,他并不懂怎么去安慰人。 说起来,他还是更习惯毛茸茸的猴精模样,可以随时当肉盾。 “现在是三、四天,以后会越隔越长。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然后是好多年……迟早有一天,我不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过去,一点一滴地流逝。到最后,连失去的痕迹都找不到了。”萌萌哒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支狩真。 “到了那个时候,原来的我算是彻底死去了?留在这个新世界里面的,只是一只长着红眼睛和白绒毛的猴子。” “所以,不要忘记原来的自己。” “可以逃避,可以害怕,也可以觉得太累了放弃,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你需要剑,也需要其它的东西,比如快乐,比如朋友,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一部分。可是呢,原安可以是支狩真,但支狩真永远不会是原安。” 支狩真侧首看着萌萌哒,没有说话。一颗露珠从上方的枝叶滴下来,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神魂身躯,“啪”地落在木板上。 又过了许久,支狩真轻若无音地“嗯”了一声。夏夜柔和的风吹过两个并肩的身影,一个人的头发轻轻飘起来,另一个人的长发纹丝不动。 天色慢慢亮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章 渡口兄弟道别 read2();微亮的曙色照在长江上,浊浪翻滚,隐隐泛出发白的泡沫。 时辰尚早,江畔静寂幽暗,一群水鸟低鸣着掠过水面,越过停泊渡口的一艘艘渔舟,飞入对岸的山崖。 “阿浪,何必这个时候走呢?殿下答应过我,一定会对你们大加赏赐。无论是银钱,还是官位,都不在话下。你我弟兄携手合力,一定能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之人。”孙秀站在渡口的栈板上,手执折断的柳枝,依依不舍地对色浪说道。 一艘小渔舟停靠在旁边,巨孟蹲在船头,解开栓桩的缆绳,随手抄起撑船的竹篙子,灵巧一抖,耍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枪花。 郭解把准备好的细软包袱递给色浪,口中也道:“秀哥儿说的没错!大哥你再考虑一下。如今太子很赏识我们游侠儿,正是你我兄弟甩开膀子,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的好时机!” 色浪眯着眼,头戴草帽,赤足趿拉着麻鞋,一副没睡醒的惫懒样子。“说起来,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建康呢。”他打了个哈欠,接过细软包袱,抛向等候的渔船。 巨孟轻捷地扬起竹篙子,挑中包袱,劲力一抖一沉,稳稳接住了包袱。 “阿浪!”孙秀还待劝说,色浪懒洋洋地摇摇头,指着远处栖息在渔船上的一排灰黑色水禽:“二弟,阿秀,你们晓得那是什么鸟吗?” “当然晓得,是鸬鹚嘛。阿浪,我们小时候常来江里游水,怎么会连鸬鹚都不认识?”孙秀随意瞧了一眼,当即答道。 “野生的鸬鹚自由自在,想吃鱼就吃鱼,想飞哪就飞哪。可渔民养的鸬鹚呢?抓到一条大鱼还得从嘴里挖出来!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回船上,哪里由得了它们?”色浪从眼角抠下一粒黄色的眼屎,用手指揉了揉,弹向江水,“阿秀,二弟,你们两个都有雄心壮志,一心为上头奔走,想博个大好前程。哥哥我一向懒散惯了,受不得那个拘束了。” 孙秀蹙眉道:“阿浪,就算你不想效忠殿下,也没必要离开建康。去外头闯,其实更难。” “我窝在京都,当了这么多年地头蛇,也想出去浪一浪,当一条过江龙嘛。”色浪摘下草帽,目中灼灼精光一闪,扫过方圆数丈,察看是否有人追踪。“更何况小命要紧!我们破坏游街,大大地落了崇玄署的面子,道门会甘心放过我们吗?博陵原氏和那个永宁侯世子会放过我们吗?树大招风啊!道门和原氏要立威,不选我这个游侠儿的头子选谁?我要是不出去避一下风头,包管在某天夜里死翘翘的,连尸首都找不到。” 孙秀道:“有殿下护持,崇玄署和原氏不敢乱来,负责京都治安的司隶校尉可是殿下的心腹重臣!” “我怕死,还是不冒险了。”色浪拍了拍孙秀的肩膀,心中暗道,你那个主子更危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要搞死了我,太子可以凭借你和老二,迅速吃掉游侠儿的势力,到时好处更大。 只是这番话不便对阿秀明言,他听不进去,也伤兄弟感情。 郭解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头,大丈夫富贵险中求,怕死难道就不会死了?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大哥终究是心气低了些! “阿浪!”孙秀欲言又止。 “别婆婆妈妈的,我走了!”色浪脚跟一蹬,腾空跃上船板,目光扫过孙秀和郭解,踌躇片刻,肃然道,“临走前,别怪当大哥的说几句丧气话。多大的鱼,就游多深的池塘。小鱼虾硬是钻进大江大海,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哪怕有一天,你们青云直上,变成手握权势的贵人,也须得记住‘分寸’这两个字!” “大哥,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你只管放心去,等你回来,弟兄们一定风风光光地来接你!”郭解拍着胸脯道。 色浪在心里轻叹一声,拱手抱拳作别。巨孟收起船板,撑起竹篙子发力一点,渔舟箭一般窜出去数丈,驶向茫茫江心。 “阿浪!”孙秀望着逐渐远去的船影,眼眶一红,双膝颓然跪倒,泣声高喊,“是我拖累了你!” “哼,他倒也晓得!”渔船上,巨孟撇了撇嘴。 “我打听过,阿秀前几年为青州石氏做事,受了不少屈辱,这次回建康是憋着一股气。做兄弟的,怎么能不帮他呢?再说我也想出来闯一闯,你我兄弟携手,会一会八荒的各路英雄好汉!”色浪仰靠在船舷上,用草帽遮住了脸。 其实还有更深层的原因,老二心太大了。迟早有一天,郭解会与自己冲突。与其将来闹得兄弟阋墙,不如先把游侠儿首领的位子让出来,成全了老二。 “反正我听你的,出去耍耍也好。”巨孟嘿嘿一笑,双臂划动船桨。四周薄明微暗,涛声连绵,江水开始变得湍急。两岸危崖林立,丛林像奔掠而过的巨兽,苍青色的轮廓在晨曦里越来越清晰。 渔船拐过一个急弯,远方水天相连处,倏而透出一线亮彤彤的红光。 正是日出江上的一刻。 色浪的草帽陡然从额头滑下,露出一双凌厉如电的双眼。 旭日浮出,江赤如火,水天霞光耀眼,一道人影仿佛挟着千百道红亮四射的朝晖,从江崖上高速扑下,一拳猛然击向渔船。 “轰!” 四周的气温骤然攀升,渔船如同一下子掉进了一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里。江水像烧红的铁汁沸腾起来,闪烁水波折射出刺目扭动的火光,小渔船似燃着了烈焰,发出焚烧般的“噼啪”声! 色浪心头骤然一紧,知晓自家兄弟的生死悬于一线! 对方这一拳击出,恰是旭日初升、霞光眩目的一刻。时机拿捏得妙到巅毫,近乎于道,暗暗符合天时逆转、生死突变至理,深得高手攻击中的“天时”真义。 当代名教的精神领袖,大楚浩然书院的山长孟无屈,曾谈及高手对决的三大关键:一曰天时,二曰地利,三曰人和。 对方袭向渔船的一拳不仅应合天时,还极为契合地利。不仅居高临下,尽得苍鹰扑兔之势,还将自身的火属性拳法与江水、日光巧妙结合,拳法威力释放得淋漓尽致。 这一拳同样极尽人和三昧。 人和主要指高手对决时,双方心理上的变化。无论是愤怒、喜悦、沮丧、激昂、惊恐……种种情绪都会引起个人精神层面的变化,从而影响战力发挥,被对手加以利用。 色浪心知,对方这一拳看似浩浩荡荡,笼罩整艘渔船,实则劲气高度集中,矛头直指船首的巨孟。 若是他只管自己保命,任由巨孟面对这炼神返虚的巅峰一拳,巨孟必死无疑,但他大可利用这难得的时间蓄势发力,或攻或逃,掌控战局的主动。 若是他急于援救巨孟,必会顾此失彼,令自家的防护漏出破绽,被对手趁虚而入。 “逃!”色浪厉啸一声,一脚猝然飞出,将巨孟踢得翻船落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一章 刀拳妙技各展 “噗通”一声,巨孟摔入江心,紧接着像一枚猛烈发射的礁石,往水下急速沉去,溅起的水花也被起伏的波浪淹没。 色浪这一脚暗含巧妙变化,并未将巨孟简单地横向踢出,而是蕴含了两重劲道,到了中途陡然变向,转为下坠之势,并推动巨孟潜往大江深处,最大距离地逃脱战场。 以色浪和巨孟多年来的兄弟默契,巨孟自会尽快逃生,免得拖累自家老大。 数息过后,数十道身穿鱼皮水靠的人影从远处急速游来,围绕着巨孟落水之处,下潜追击而去。 与此同时,随着船头的巨孟落水,小渔船失去平衡,船头猝然翘起,整艘渔船近乎竖立而起,恰好挡住来袭之人。而下坠的船尾半浸在江水里,色浪的身躯将展未展,像是随时会脱船入水,逃游而去;又像会踏船直扑而上,挺身迎战,让对手捉摸不透他下一步的动向。 虽然仓促遇袭,但色浪的应对精妙老辣,不仅先一步解救巨孟,还利用巨孟落水后造成的船身倾斜,作为阻敌妙着。自己也随着摇晃的船身,生出可进可退的变化,暂时扭转了被动的杀局。 他也看清楚了袭杀的敌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面目五官极为普通,穿着也是市井里最寻常的粗布短衫。他从未见过这张脸,不过……又有点似曾相识。 半空中,对方转瞬扑至,熔炉般迅猛灼热的一拳触及船头,竟然悄寂无声,轻若鸿毛。 色浪神色立变,对方这一拳竟然并未蓄满劲气,而是虚有其表,力道极为轻柔! 这分明是对手的精神力高出色浪一筹,先前借助凌空下击的一拳,加上偷袭之效,以强横的气势撼动色浪的精神和心态,令他在短短一瞬间判断错误。 这一次误判,便是生死之险! 色浪心知肚明,对手必然对他极为熟知,了解自家性情,断定他一定会先救巨孟,这一拳才会虚张声势。不然他率先逃走,这虚晃花巧的一拳哪能留得住自己? 拳锋轻巧一按船头,对方借力加速,越过船身,扑至色浪跟前。 “轰!”直到此时,对手真正蓄满劲气的第二拳才悍然击出,一身浊气攀升至极点,一方庞大的熔炉法相浮现而出,火光升腾半空,烈焰缭绕的熔炉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这绝对是一流高手!色浪死死盯着对方不断接近的陌生脸庞,突然叫道:“是你!天罗卫!” 易容术是混迹江湖底层的小把戏,经过蜂蜜、面团、脂粉、琉璃眼膜、发套假须之类的乔装,可以判若两人,据传还有更高级的改头换面功法。但无论易容术如何变化,有一点无法改变。 就是双眼之间的距离。 偏偏色浪天生眼力惊人,过目不忘,对于极其细微的差别洞若观火。 他曾经在游街时,见过这个人,当时出于对危险的直觉,色浪避开了此人的目光。事后特意打探了一下,对方应当是混在人群里的天罗卫。 如今此人面目全非,但双眼之间的距离并未改变,终究还是被他想起来了。 “好眼力!不愧是建康数千游侠儿的老大!”半空中,宁小象轻赞一声,拳头丝毫未曾放慢,炙热似火的气息扑面压住色浪,带起一连串气流摩擦的火星。 这是太子的意思,兴许是受了高倾月的指使,要将游侠儿的势力掌握在自家手里,必须除去色浪。宁小象的眼角中闪过一丝阴郁,这便是上位者的无情,将寒门和平民视为鱼肉,如果自己有一天犯事,也一样会被斩尽杀绝。 “嘭!”小渔船的船头猛地炸开,一蓬蓬毒针、毒焰、毒雾从碎裂的船板里喷射出来,交织成疾啸的大网,罩向宁小象。 这艘小渔船赫然暗藏机关! 宁小象冷哼一声,法相熔炉轰然转动,护住自身周遭。毒针、毒焰、毒雾一触及熔炉虚影,立即销熔一空,化作一缕缕青烟蒸腾而散。 但他的拳势就此一滞,虽然发力续击,但积蓄的浊气稍有松懈,难以一气呵成,达到巅峰状态的威力。 色浪立即抓住这么一丁点的迟滞,身形不退反进,猝然跃向宁小象。 细碎森寒的光芒闪过,一柄解腕尖刀倏而出现在色浪掌心,刀光又奇、又险、又快、又密!捅、刺、戳、削、切、划等各种简单直接的基础刀法层出不穷……对宁小象发动一连串贴身疾攻! 这是地痞混混打架的法子,只求快狠,只找要害,没有道境、精神、气势的呼应,根本不入流。 但因为战斗方式是贴身死缠,导致动作的路线短,时间紧,无论是术法还是武道招式,都难以在这种快速缠斗中释放出全部威力。 半空中,双方身影缠、撞、贴、靠,刀拳对杀,一连串激烈的交手过后,两道人影交错而过。 色浪一头栽进江水,往下沉落,江面上飘出几缕血花,又被浪头打散。宁小象落向后半截渔船,脚步一踏船板,他还待转身扑向色浪,搭在船舷上的一顶草帽随着船板震动,蓦地弹起,旋转着飞向他的小腿,散发出凌厉的气劲。 “嘭!”宁小象一拳打碎草帽,再举目望去,色浪业已消没不见。数十名天罗卫潜入江水深处,追击搜捕。 宁小象凝视着漂在水面上的草帽碎片,色浪的修为不过是炼气还神初阶,差上自己一大筹,所用的刀招更是出自市井,粗鄙不堪。但此人的战斗技法和思路犹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实在是不世出的天才。 然而,此人的刀法虽说简单,可最后草帽的阻拦一击,却绝不普通,而是最正统的术道! 草帽事先被注入了一缕清气,一旦自己震动船板,这缕清气便能凭借气机的感应,准确找到自己,发动攻击。 这种气机感应而发的术法源自顶级道门或魔门,运作异常复杂,属于术法中的高深层次,可不是一个混市井的地痞头子能搞到手的,也不是拿本秘笈就能自学成材的,必须经过耳提面命的传授。 色浪背后还有更显赫的大人物。 宁小象立在载浮载沉的半截船身上,暗自心生退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二章 母疯癫知妖孽(上) “大人!附近十里的水域我们都找过了,没找到色浪和巨孟。” “江水太急,他们两个恐怕被卷进漩涡。凶多吉少了。” “大人,这一带水下暗流太多,色浪和巨孟应该是被暗流卷走了。” 天罗卫先后浮出水面,纷纷向宁小象禀告。 宁小象沉吟半晌,脸上露出温和明净的笑容:“既然色浪和巨孟已经葬身江底,再无可能返回建康,京都的游侠儿便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也算给了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天罗卫心领神会,纷纷称是。色浪和巨孟就算没死,也不会蠢得再返回建康,自投罗网,太子也能顺利得到游侠儿的势力。 “让长江附近各州的天罗卫仔细些,这几天留心所有的渡口,莫要出了差池。”宁小象吩咐道,足下发力一点,半截渔船贴着水面疾滑,载着他返回渡口。 上了岸,宁小象自去高倾月府上复命,一路上,他仍在思索色浪的背后势力。 色浪兴许是某个山门大修士的私生子。无论是魔门、道门,真正的修行向来清苦孤寂。修士偶尔会下山放纵一下,出个私生子也不足为怪。 因为士庶有别,这类私生子不会被公开承认,但毕竟血浓于水,得到功法之类的修炼资源并不难。 如果实情并非如此,那就更为棘手。据他所知,散修能得到高深术法传承的,只有一处:以燕击浪为首的神秘散修组织——“腔血”! 尽管燕击浪生死下落不明,道门的玉真会四处缉捕腔血成员,但腔血仍然极具威胁。除了燕击浪这位武道高手,腔血必定还有一位术道大宗师,暗中传授各种术道功法。 腔血成员来自云荒的人类四国,几乎全是桀骜不羁的散修。他们不仅身份隐秘,而且胆大包天,行事颇为激进。一旦惹到他们,往往死缠不休。 如此看来,色浪成为建康市井的头子,并非偶然,背后定有势力推波助澜。但宁小象决意不再追究此事,以免引火烧身。 到了鹿苑的高倾月府邸,宁小象捧出一匣紫须山参,孝敬门子胡老头。 “哎呦,你怎么又送这么金贵的大补药?我这一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子,吃这东西不是瞎糟蹋嘛。上回你送的老玉参,我都没吃完,还剩一大半哩。”胡老头闻到紫须山参浓烈的奇香,心疼地直摇头,“宁大人,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存点钱娶媳妇。” 宁小象笑眯眯地道:“不给您老带点什么,我就浑身不自在。我瞧您红光满面,气血旺盛,至少还能活个百八十岁呢。” “你这嘴啊,就是甜!”老门子开怀大笑,随后压低声音,“老夫人又犯病了,发作得厉害,说了好多胡话。你赶紧进去,长话短说,别让大将军烦心。再过一会儿,郎中要来府里给老夫人诊治。” 宁小象随口问道:“老夫人没事吧?” 胡老头向四周瞅了瞅,小声抱怨道:“老夫人不晓得中了什么邪,成天说大将军是妖孽!你说说看,这些疯言乱语要是传出去,岂不败坏了自家的名声?唉,这些年前前后后,一共换了十来个郎中,没一个治得好老夫人的病,全是些没用的废物!”老门子不满地吐了一口浓痰。 “世上毕竟庸医居多嘛。”宁小象微微一愕,以高倾月的身份地位,大可以请出最好的宫中御医诊治其母,为何从未试过呢? 他思及受命狙杀色浪一事,不由心中一动。狡兔死,走狗烹,他需得为自己打算一下,不能任人摆布,重蹈色浪覆辙。 拜见高倾月时,宁小象简短禀报了色浪一事,又向高倾月讨教了一个武道上的疑点,随后拜辞离去。 “你这个手下额角峥嵘,脑后生有反骨,怕是养不熟。”佳木葱茏的庭院里,王子乔分花拂柳,踱步而出。 “宁小象虽然出自我的门下,但一直为陛下做事,难免心气变得高了一些。不过时常敲打几下,他就会安分守己了,也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高倾月坐在树影里的石桌旁,一边焚炭烧水,一边将上好的金丝绿耳茶叶放进陶壶里,再加上银葱、雪姜、玉枣、水晶橘皮、玛瑙薄荷等辅料一起烹煮。“反倒是那个巫族小子,心思叵测,羽翼渐丰,我怕你控制不住他。” 王子乔淡淡一笑:“我选中的棋子,从来不曾翻出过我的掌心。” 高倾月道:“那个巫族小子搭上了玉真会,还得到竹林六子的赏识,摆明了要另起炉灶。不如让我出手除掉他,另换一枚棋子,省得弄出一个祸害来。” 王子乔微微摇头:“你多虑了。支狩真在原安的角色上陷得越深,越怕暴露自己的巫族身份,就越是难以摆脱我的控制。” 他神色悠然道:“在我的棋盘上,既要有懦弱无能,乖乖听命的棋子,也要有桀骜不驯,野心勃勃的棋子。唯有如此,才能展现出多姿多彩的美妙对局。” 高倾月轻叹一声,不再多劝,将煮好的茶水倒进瓷盏,递给王子乔。 “其实这片天地的烹茶之法,甚是可笑。按照常理,茶茗只取清香幽远即可,何必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浓烈香料,煮成一锅烂糊糊?”王子乔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盏,一口饮下,欣然道,“但我就喜欢这五味杂陈的呛人滋味,你懂么?” 高倾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凝视着混浊沉浮的茶浆,说道:“当年你告诉我,相比八荒天地的大海,红尘间的大海才是无穷无尽,波澜壮阔。” “难道不是么?”王子乔轻笑一声:“你如今武道几近巅峰,手握朝堂兵马大权,与人斗,与道门斗,与老天斗,还不够活得波澜壮阔么?” 高倾月瞧了一眼王子乔,默然低头饮茶。隔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说郎中已经到了。 等到下人离去,王子乔蹙眉问道:“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为什么还不除掉她?” “这就是你要我体验的红尘之海啊。“高倾月默然有顷,轻叹一声,起身走出了庭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三章 母疯癫知妖孽(中) 高倾月刚走进老夫人独住的院落,就听到屋里传来嘶哑的哭闹声:“滚,你们都给我滚!你们是那个妖孽派来害我的……我不要号脉,我不要吃药,你给我滚出去……妖孽!家门不幸,出了妖孽啊!”接着是丫鬟、婆子的劝慰声,郎中的告罪声,桌椅沉闷的移动声,花瓶清脆的摔碎声…… 王子乔淡淡一哂:“倾月,这便是你一心孝敬的慈母?” “这便是红尘的滋味。”高倾月沉默了一会儿,径直穿过厅堂,走进房里。 “大人。”一个丫鬟立即过来弯腰请罪,“老夫人寻死觅活,不肯进食,也不愿让郎中诊治,胡话说个不停,还摔东西划破了手。” 王子乔望见一个穿戴华贵的老妇人退踞在墙角,额头青筋绽露,眼珠鼓凸,双手死死抓着一个老妈子,不让她靠近。地上到处是瓷器碎片,还湿了一大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草木香味。 王子乔瞥了一眼地上黏稠的药汁,这是上好的滋补药膳,补气延寿,即便对修士也极为珍贵。 “大人,老妇人这样子,我实在是没法子替她把脉。”郎中忙不迭地解释道,在高倾月的要求下,匆匆开了几个安神静心的方子,便告辞离去。 “你们也下去。”高倾月挥退下人,看着老妇人被碎瓷片扎破的手指,走近温和地道:“母亲,你的手破了,让我替你包扎一下。” 老妇人直直地瞪着高倾月,忽地打了个哆嗦,嘶声叫起来:“是你!是你这个妖孽!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快滚出去,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神色仓惶地躲到另一边,抓起架子上一只小香炉,往高倾月身上掷去。 高倾月也不躲闪,任由香炉砸在胸膛上,滚落在地。“母亲,还请稍安勿躁,没有人会害你。” “谁是你的母亲?你不是月儿,你是占了他身子的妖孽!月儿死了,我的月儿早被你害死了啊!”老妇人发出痛苦的干嚎声,浑身抖成一团。猛然间,她冲上去,对着高倾月疯狂抓挠。 王子乔目光一闪,广袖飘然拂起,仿佛一缕若有若无的微风吹过。 “子乔,不要!”高倾月伸手一按,将老妇人轻巧送出去,恰好一屁股坐落在床榻上,脱离了广袖笼罩的范围。 “妖孽,你杀了月儿,为什么不连我一块儿杀了?来,杀了我吧!”老妇人鬓发散乱,气喘吁吁地瞪着高倾月,眼神里满是憎恶,又透出一丝畏惧。 高倾月摇摇头:“母亲何出此言?我自小陪伴母亲,多年来,一直对你扇枕温席,恭孝侍奉,哪曾有过一丝怠慢?” “自小?”老妇人惨笑一声,血淋淋的手指直指高倾月,声色俱厉:“自从月儿十四岁游长江溺水,他就已经死了!被救上来的,不过是一个占据月儿躯壳的妖孽!你以为老身年纪大糊涂,就会被你做戏蒙骗?妖孽你说得对,你多年孝敬老身,嘘寒问暖,活脱脱是个孝子。可月儿他不是这样的孩子!我的月儿自小顽劣,被我宠惯了,只要不顺他的意,对老身一样会破口大骂,拳打脚踢,怎么可能像你一样?” 高倾月微微一愕,随即解释道:“月儿溺水之后,识得人生幻灭,大彻大悟,所以一心痛改前非……” “我呸!”老妇人冲高倾月狠狠吐了口唾沫,“我的好月儿早死了!是你害死他的,对不对?你就是个水鬼,专门骗小孩子下水,然后占了他们的身子好还阳!你怎么瞒得过老身呢?哪有不晓得自己儿子的娘呢?”她目眦欲裂,面皮涨红,抓起榻上的碧玉枕砸向高倾月,“妖孽,你还我月儿的命来!” 高倾月接住碧玉枕,默然半晌,道:“我侍奉母亲数十年,原来还是比不过那个忤逆的孩子。” 老妇人狂笑起来:“你一个野杂种,死妖孽,怎配和我家月儿相比?你连月儿的一根手指头也及不上!来人哪,你们睁大眼珠子瞧瞧这个妖孽,他不是我家月儿啊!陛下,你的大将军是一个妖孽!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啊!” 王子乔微微蹙眉,踏前一步,又被高倾月伸手拦住。 两人对视片刻,王子乔的眼神转冷:“倾月,这红尘世间百态,人情冷暖,不过是你证道的磨刀石。不要磨着磨着,把自己从一把刀变成了磨刀的石头。”他转身走出了屋子。 高倾月对老妇人欠身道:“母亲暂且休息,我事务繁忙,明日再来向你请安。” “苍天啊,为什么你不一道雷劈死这个妖孽!我的好孩子月儿,你死得好冤屈……” 王子乔负手站在庭院里,静静听着老妇人的嚎啕大哭,神色漠然无情。 “这是个祸害。”他看着高倾月,“一旦此事让玉真会知晓,一旦她落入玉真会之手,以他们的手段,至少有数十种法子可以查出她并未疯癫。” “那又如何呢?”高倾月淡然一笑,“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和力量,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大晋上下,我说的话,谁能不信?” 王子乔凝视着他许久,眼中透出一丝冰冷的讥诮:“你请来一个个郎中诊治,是希望听到他们说她真的疯了,对么?她还是把你当成自己的月儿,她只是疯了,说胡话而已。倾月,你想要这种廉价又可笑的亲情么?” 高倾月没有答话,隔了许久,他缓缓地道:“子乔,这是我欠她的,你明白么?我出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一睁开眼,只看到我一个。我从不晓得亲人是什么样子的。直到高倾月溺水而死的那一天,她紧紧抱着我,哭得痛不欲生。” 王子乔淡淡一哂:“这有何意义?所有的爱恨喜怒不过是一场幻梦。倾月,当初我告诉过你,红尘能入,也要能出,无需沾上半点尘埃。” “能入能出,不沾半点尘埃。”高倾月深深地注视着王子乔,“可是红尘本就是尘埃。半点不沾,来此世间又有何意义呢?” “胜负便是意义!”王子乔断然说道,目光冷酷如刃。 “有朝一日,当你俯瞰火山喷发,洪水滔天;当你漫步诸天各界,掠夺本源;当你穿越璀璨星海,抵达遥远的宇宙边缘,一穷道之极限。”“当每一方天地的生灵,不过是匍匐在你脚下,予取予求的刍狗。” “你终会明白,情感不过是虚幻而脆弱的东西,唯有胜负才有意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四章 母疯癫知妖孽(下) “子乔,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跨越星海。” 高倾月沉默许久,缓缓说道,“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你一般,永远睿智冷酷,从无迷失。” “大多数人最终都会迷失。” “因为红尘已是一个太大的戏台,每个人都不知不觉地扮演一个角色。演着演着,会渐渐迷失在这个角色里,只记得穿过的戏服,敷过的粉彩,说过的台词,任由角色一点点将自己替代。” “你看花园里的那个白头老翁。入府五十年来,他无论修剪枝叶,还是育苗护花,都做得兢兢业业,尽心尽力,始终在扮演一个叫做‘花匠’的角色。刚开始接这份活的时候,兴许他只想挣点银钱就返回家乡,买上几亩田,向倾慕多年的村妹提亲;兴许他从来都不喜欢花花草草,只是迫于无奈,以后是要换一份工的;兴许他小时候,憧憬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仙人,能带他深山求道,纵横四海……可无论那个时候的他怎么想,如今的他早已忘记了。他迎娶的另有其人;侍弄花草从无奈变成了习惯,要是被辞退,他还会难受好一阵子;如果听说了遇仙的故事,他会毫不犹豫地斥为荒唐。 他迷失在了红尘的戏台上,剩下的,不过是花匠这个角色。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想到的也只是‘花匠’。” “还有将军府里的那些少女,她们生来便是丫鬟么?当然不是,她们只是扮演着丫鬟的角色,要伺候家母,要笼络小厮,要忍受管家的动手动脚……慢慢地,她们学会了媚上欺下看眼色。即便有一天,她们离开这里,不再当丫鬟,可她们还是会伺候,会笼络,会忍受,会媚上欺下看眼色。至于问及她们原先是什么样子,不过答一句‘年少无知’。” “来建康的这些年,我也会迷失。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人类。我练武、修道,饮酒、赏乐,我建功立业,飞黄腾达,距离破碎虚空不过一步之遥,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大将军高倾月了。子乔,你知道么,我很久没有梦到过大海了。”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发疯似地对我尖叫,说我不是高倾月,说我是占了她孩儿身子的妖孽。” 高倾微笑起来,月白色的中衣随着夏风轻轻飘浮,仿佛海里雪白的浪花。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大海了。我枕着床,像枕着起伏的波涛,黑暗是海底最熟悉的颜色。她让我知道,我仍然属于自己,属于无边无际的大海,而不仅仅是一个大将军高倾月的角色。子乔,我是一头被你点化的海妖,那才是原本的我,不是吗?” 王子乔静静地听了半天,风不时吹过,枝叶的阴影在他脸上拂动,遮住了眼神,又浮现出来,像是忽隐忽现的乌云。“倾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觉得那有什么意义。那片海给了你什么?只有漫长的黑暗和孤独。抛弃它,迎接你的新生不好么?不过,这毕竟是你自己的道,我不会再干涉。” 他以一种平静又疏离的口吻说道,如同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这让高倾月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阴暗冰冷的海底,王子乔飘然而至,一指徐徐点向他的额头,语声在波涛声里显得遥远又落寞:“吾名王子乔,来自天外,我们做一个交易。” 高倾月轻轻一叹,走到王子乔身边,指尖轻柔,拂去落在王子乔肩头的苍白落花。他可能永远无法明白子乔,就像子乔永远也无法明白他。 “对了,你还记得那次道门围捕燕击浪么?”高倾月问道。 “当然记得。”王子乔颔首道,“当时我的一缕魔念附在玄珠身上,感到他念头纷乱激荡,很不对劲。莫非你查出什么了?” 高倾月微微摇头:“玄珠出生于临海郡一个没落的小世家,十八岁拜入太上神霄宗,生平来历清白,毫无疑点。当时他是家中唯一的子嗣,并无兄弟姐妹。他与燕击浪之间也查不出丝毫牵扯,更没有见过面。” 王子乔断然道:“玄珠肯定有问题。” “我自然相信你的判断。”高倾月道,“这几个月来,道门一直在搜捕燕击浪,连玉真会的悬镜部都出动了,却始终得不到燕击浪的下落。” 王子乔淡淡一哂:“燕击浪当时身负重伤,武道近废,光凭那个小和尚相助,理应逃不出道门天罗地网般的搜捕。之所以没有被找到,当然是因为燕击浪还有同党,为他掩藏行踪,引开玉真会的追兵。比如腔血的那些散修。” 高倾月欣然道:“所以我又特意查了一下玄珠的行踪,发现这两个月,他恰好不在太上神霄宗的雷霆崖。” 王子乔神色一动:“这绝非巧合。” 高倾月蹙眉道:“可若说玄珠与燕击浪有所瓜葛,或者玄珠就是腔血的一员,实在太违常理。他身为太上神霄宗的未来掌教,地位尊贵,权势显赫,有什么理由和散修搅在一起?” “你身为晋国的大将军大司马,地位尊贵,权势显赫,有什么理由和我这个域外煞魔搅在一起?”王子乔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岂是常理可以判断?” 他沉吟片刻,目光一闪:“我亲自走一趟,去玄珠的老家临海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皇甫谧,临海郡,松阳县。” 宁小象坐在天罗卫的官衙里,放下笔,凝视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 他刚刚写下五个名字,都是这些年来,为高倾月之母看病诊治的郎中。以他的手段,查到这些消息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 五个郎中的原籍、亲族、生平、嗜好无不详细查证,他们略有薄名,全是以医治气虚、血虚擅长的,其实并不算对症。其中四个郎中尚在建康城,唯有一个叫皇甫谧的郎中,在出入高府的第二天,就举家搬离建康,返回故乡临海郡松阳县。 宁小象沉思许久,拿起宣纸,慢慢撕成碎条。 唯独留下了“皇甫谧,临海郡,松阳县。”这一排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五章 渔村心死受辱(上) 临海郡,章安县,回浦村。 “燕施主,你该吃点东西了。” 慧远端着缺口的陶碗,走到床边,轻轻吹了吹鱼汤上冒着的热气。 清晨的海风摇晃着悬挂的船桨,从污浊发黑的木板窗缝里“呼呼”挤进来,吹得灶头上的铁皮水铫子“咣当咣当”抖个不停。 窗外是灰蓝色的天空,海浪拍岸,卷起白色的浪沫。泥沙滩上,错落停靠着一只只小渔船。几棵孤零零的矮树在海风中轻摆,树干之间系着麻绳,绳上挂晒着几张渔网。 燕击浪仰躺在单薄的木板床上,胸前盖着泛潮的薄毯子。他面颊瘦得凹陷,皮紧紧贴住颧骨,须发蓬乱,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眼珠子一动不动。若非他还有细微绵长的鼻息,简直与死人无异。 慧远一只手托住燕击浪的后背,扶他起身,另一只手将鱼汤碗凑到他面前。 燕击浪面无表情,也不动嘴。慧远叹了口气,伸指轻点燕击浪的喉头,稍一发劲,逼得他张开嘴巴。慧远一点点喂下鱼汤,手掌依次按过燕击浪的颈部、胸、背各处穴道,令他可以顺利吞咽。 燕击浪也不反抗,始终沉默无语,仿佛一具逆来顺受的尸体。 慧远扶着燕击浪躺下来,劝说道:“燕施主,宁姑娘已经死了。她拼了自己的性命救你,你要是不想活,岂不是辜负了宁姑娘的心意,让她白白牺牲?” 燕击浪仍旧呆若木鸡,一声不吭。慧远又劝了几句,盘坐在床边,开始低声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的诵经声十分干净,温和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燕击浪任由慧远念经,连根手指都不曾动弹一下。 慧远足足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文,直到日上三竿,才停下来道:“燕施主,我要去干活了,你好好休息。燕施主,你不为宁姑娘着想,也要为其他人想一想。你有兄弟姐妹吗?你的双亲尚在吗?你的朋友呢?你一死了之很容易,可曾想过他们的悲痛欲绝,正如今日的你一样。” 燕击浪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木然的神情。慧远起身,双手合十对燕击浪躬身一礼,走出屋子。 这是一座渔村,坐落着百来户人家,平日都以捕鱼为生。几个皮肤黝黑的老船夫坐在海滩上,一边刮去渔船底部黏附的藤壶和贝壳,一边拿着锤子、木板,敲打修补渔船。 十来个渔妇拿着针、绳,正在织补渔网,瞧见慧远来了,纷纷热情地向他招呼:“小贾来了啊。”“你爹咋样了?病好点了不?”“快过来,帮婶子搭把手!” 时隔经月,慧远的头皮早已长出了一截青茬,不再是光头和尚的模样。道门正在满世界追杀燕击浪,慧远不敢暴露身份,于是用了自己俗家的姓,对外宣称燕击浪是他父亲,患病流落至此。 慧远身无分文,便帮这些渔妇一起织补渔网,打打下手。他不要银钱,只是讨些隔夜的粥汤,手底勤快,人又老实本分,村子里的人甚是喜欢他。 “翁婶好,张大姐,王嫂……”慧远红着脸,一一回应,避开几双火辣辣的目光。他脸皮子薄,长得白净,说话的声音也温柔,村里胆大的寡妇都喜欢拿他打趣,说几句荤话,瞧着他满脸涨成猪肝色,随后哄堂大笑。 慧远拿起一张破渔网,接过渔妇递来的鱼骨针,手脚熟络地开始缝补。他的手指极为灵巧,动作飞快轻盈,惹来一片啧啧赞叹声。 “小贾,你爹的病拖了不少天,过会儿我带你去北边的海神庙拜一拜,求海神娘娘保佑他却灾祛病……” “嘻嘻,我看给小贾张罗一个媳妇,为他爹冲冲喜最好。小贾,你看我怎么样?” “滚一边去,你个浪蹄子都能当小贾他娘了。” “你们懂啥?老女人最晓得疼人了,小贾你说是不是? 慧远红着脸不敢搭话,补完渔网又主动帮老渔民敲板补船,双手一直没停过。 远处,一个躺着晒太阳的闲汉瞅了慧远一阵子,趁人不注意,径直走开,偷偷摸摸来到慧远的住处。 这本是村民堆放破损渔具的杂物房,用海泥、砂子和螺壳混合在一起砌成。慧远来了以后动手修缮,屋顶覆盖茅草,压上礁石,用大捆树枝搭了一扇简陋的柴门。 闲汉四下里瞅了瞅,一把推开柴门,蹑手蹑脚走到燕击浪床边。一不小心碰倒了铁皮水铫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吓了他一大跳。 燕击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木讷无神地望着屋顶,仿佛没有看到外人闯入。 闲汉禁不住心里发毛,这家伙不会是个死人?“哎!兄弟?”闲汉咳嗽一声,声音发颤地吆喝了一句。他叫二鱼籽,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是村里出了名的惫懒汉。 燕击浪闻所未闻,一如泥塑木雕。 “哎,大爷叫你呢,醒醒!”二鱼籽踢了一记床脚,木板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摇晃了一下,床上的燕击浪也跟着晃了一下。 不会真死了?二鱼籽呆了呆,手心凑到对方鼻孔前,隔了一会儿,才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他瞧瞧四面无人,赶紧伸手揣入燕击浪的衣衫,大肆掏摸一番,瞧瞧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燕击浪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是个穷鬼!”二鱼籽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悻悻抽出手,“真他娘的晦气,摸了穷鬼,越摸越穷!老东西居然比大爷我还穷,有没有天理了?” 燕击浪还是一动不动。 二鱼籽略一犹豫,一把揪起燕击浪的衣领:“银钱藏哪了?老实点交出来!呔,大爷在和你说话!他娘的,说话啊,你穷得连屁都放不出一个了?这是瞧不起你二鱼籽大爷吗?”他左手高高抡起,作势要打燕击浪。 燕击浪眼珠子转了一下,二鱼籽心里一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数息过后,燕击浪兀自在床上僵卧不动。 “他娘的,你敢吓唬你大爷?”二鱼籽恼羞成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燕击浪的衣襟,对着他的脸猛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燕击浪的脸还未见红,二鱼籽的手倒是迅速肿起来,像红亮的猪尿泡,疼得他哇哇乱叫。 邪门了!这穷鬼的脸比石头还硬?我这是撞了邪,还是海神娘娘要罚我?二鱼籽虽受村民嫌厌,但也没干过此等欺凌老弱的恶事,心里难免有些害怕。脚下挪动,他转身往外跑。 光线骤然一暗,一道孤崖般挺直的身影挡在柴门前,瞧不清面目,此人仿佛笼罩在迷雾里,唯有目光威如雷电,令人心惊胆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六章 渔村心死受辱(下) “哎哟,是大爷您啊。” 二鱼籽吓了一跳,随后点头哈腰,脸上露出讨好贪婪的笑容。 此人是他的雇主。几天前,这个陌生人突然找上他,丢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要他羞辱床上的大胡子病鬼。对方还保证,只要逼迫大胡子病鬼起床,或者引诱大胡子开口说话,他都能得到整整三百两银子! 这笔横财足以让他去县城快活好几年,这个破旧乏味的小渔村,他实在待腻了。 雇主的目光越过二鱼籽,投向床上死气沉沉的燕击浪。默然片刻,他摇了摇头:“还不够。”他的声音很奇怪,一会儿粗哑一会儿尖细,还带着抑扬顿挫的起伏音调,仿佛故意捏着嗓子变音,听得人极不舒服。 二鱼籽也瞧不清楚他的五官,那张脸怎么看都是模模糊糊,云里雾里的,像是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唯有一双目光威严凌厉,让二鱼籽想起暴风雨前夕电闪雷鸣的大海。 “小的糊涂,您的意思是……?”二鱼籽疑惑地挠挠头。 “你戏弄得他还不够。”雇主冷然道,“你要放开胆子欺负他,折辱他,用尽你所有的手段!只管动手便是,该给你的好处一厘都不会少!”他随手抛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 二鱼籽忙不迭地双手捧住,用嘴咬了一口银子,喜滋滋地道:“果然是真的!”赶紧把银子揣进怀里。 “还不去?”对方催促道。 二鱼籽精神抖擞,立马冲上前,狠狠揪住燕击浪的衣领,嚷道:“狗东西,睁大你的眼珠子,好好看着大爷!” 燕击浪任由对方揪着自己剧烈摇晃,始终不曾开口。 二鱼籽恶向胆边生,右臂扬起,猛地一个巴掌打在燕击浪脸上。 “啪”的一声响,燕击浪仿佛惊愕了一下,雇主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急促起来。 “你这条死狗一般的东西,装什么大爷?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我,自己还不都是下三滥的贱骨头?等老子挣足了银子,一定叫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泼才好看……”二鱼籽发了性子,一阵掌掴怒骂,拳打脚踢,还冲燕击浪脸上吐唾沫,把平日里受过的嘲笑、排斥和羞辱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全然不顾燕击浪已扭过头,瞪着他。 燕击浪浓眉轩动,牙关紧咬,四肢微微颤抖,像要发作却苦苦压抑住。 “还不够!”雇主喝道。 二鱼籽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好主意,他跳上床,双腿分跨在燕击浪腰间,随后扯开裤带,掏出毛茸茸的腌臜货,对准燕击浪的嘴巴,就要开闸放水。 “找死!”一声暴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二鱼籽头晕眼花,耳鼓齐鸣渗血,一个倒栽葱摔下了床。 燕击浪翻身扑起,虎目怒睁,一脚踩上二鱼籽的胸膛。 二鱼籽仿佛被一头史前猛兽死死攫住,吓得浑身发软,气都透不过来,一股屎尿臭气从裤裆里传出,地上迅速湿了一小摊。 “……滚吧!”燕击浪怒视二鱼籽片刻,忽而一阵心灰意冷,松开了脚。 二鱼籽慌乱爬起来,腿脚发软又摔倒,好不容易连滚带爬,逃到门口,陡然被一道迅猛的雷光击中,整个人化作焦炭。 雇主宽袖一挥,烧焦的尸体化作片片飞灰,随风扬去。他就像扑灭了一只蝇虫,动作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燕击浪嘴唇颤栗,室内一下子安静起来,唯有远处大海的涛声起伏,忽高忽低。 突然间,雇主爆发出一阵苍凉的笑声:“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任由一个无赖作践凌辱你?你的血气呢?你的豪气呢?你的志气呢?” 他往前跨步,探手按住燕击浪的肩膀。两人面面对峙,目光相视半晌,燕击浪的眼皮耷拉下来,目光黯然垂落,像一口靠着墙滑下去的空麻袋。 “看着我,为什么你不敢看我?”雇主沉声说道,“腔血,呵呵,你还记得腔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什么都不要了?你创立的腔血,那些满腔热血跟着你,立志要改变天下的兄弟,就这么被你随手抛弃了?” 燕击浪抬起眼,嘴角牵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雇主厉声道:“小时候,娘要杀你,我拿刀顶着自己的脖子,说你是我哥,你死我也死!你半夜弃家而去,我追了你整整三天三夜。你告诉我,临海郡太小了,容不下你,你要改变这个不合理的世界,你要废除嫡庶,改变律法,让所有人都能公平地活着!” 燕击浪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那个夜雨滂沱的山道:同父异母的阿弟跪在泥水里,哭喊着求他不要走。虽然一个嫡系一个庶出,但兄弟俩手足情深,悄悄互钻被窝,总有说不完的话…… “空雨为我送了命……”燕击浪终于按捺不住,颤声开口,“是我害死她的!是我任性妄为,才连累了她。” 雇主涩声道:“腔血里一定有叛徒,泄露了你的行踪。玉真会围杀你的计划极为隐秘,我受命之时,已经来不及知会你了,只得随机应变。当时我想打破江山如画,却总觉得被人窥视,我担心这是玉真会设的局……” “不用再说了!”燕击浪痛苦地摇摇头,往后退去,“空雨死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要做大事,当然会有人死。宁空雨的命是命,兄弟的命难道不是命?从我们创下腔血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明白,这是要拿无数人的命去填的!”雇主的声音就像滚滚的闷雷,低沉而坚定,“哪怕死上一百个、一千个宁空雨,哪怕你死了,我死了,这条路也要继续走下去!” “可我走不下去了!”燕击浪抱住头脸,颓然坐倒在床板上,“阿弟,我走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可以,但真的不行,我总是看见空雨临死前的笑容……”泪水从他干涸的眼窝里涌出来,一颗颗渗出颤抖的手指,“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做不了大事。阿弟,你放过哥哥吧,别再来找我……” 雇主怔怔地看着燕击浪,阳光穿过窗缝,灰尘在明亮的光束里飞旋。他恍然回到幼时,两人嬉笑打闹,爬树游水。他也记得那个豪情满怀的少年站在滂沱大雨中,臂指夜空,说要改变世界。 而今他亲眼目睹这具躯壳万念俱灰,再没有一丝昔日的活力。 他呆了半晌,忽而纵声大笑,转身离去,笑声里同样有泪水滚落。 燕击浪失声叫道:“阿弟!” “不要叫我阿弟。”雇主的脚步仿佛变得极为沉重,他停下来,又往门外走,语调缓慢而冷涩,“因为我的阿哥已经死了,死在道门的围杀之下。” 过了许久,慧远推开门,一眼望见燕击浪站在窗前的高大背影。 “燕施主,你不想死了?”慧远惊喜地跑过去,蓦地一阵天旋地转,被燕击浪只手拿下,整个人按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盘膝端坐,五心向天!”燕击浪粗大的手掌贴住他的背心,“轰!”一股浑厚的浊气源源不断从掌心涌出,送入慧远的丹田气海。 “不想洒家死,那也容易。小和尚听好了:‘凝意存神,乾坤交泰,观想森罗,气化万象!’跟着洒家的森罗万象浊气一起运转内腑经脉,千万不得抗拒,要不然你我会当场自爆,粉身碎骨!” 慧远又惊又气,却做声不得,庞大精纯的浊气在他体内循环游走,澎湃激荡如浪,根本开不了口。脑海中,猛地“轰隆”一声巨响,一个深邃奇妙的黑洞旋转着生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七章 自古圣名有子 清风吹拂,朝露凝辉,支狩真手执长剑,脚步前后交错,站在听珠阁水榭微凉的木板上。 曲水潺潺,倒映婆娑枝影。水榭旁新植了一片竹林,江淹的《寒风折竹图》赫然悬挂在一根挺拔修长的碧竹上,随风微微晃动,画上的竹叶仿佛也在摇摆中呈现出千姿百态。 这幅《寒风折竹图》得自竹林秘境,支狩真参研许久,一直毫无所获,难以如《雪夜宫宴图》一般,窥出画里隐藏的剑术奥秘。 这次出狱,支狩真特意让人移植了一片竹林于此,供他对照画作,以便从风吹竹林的景致中悟出一丝画中玄机。 支狩真静神调息片刻,直至心无杂念,手腕忽地一扬,长剑划过一道森寒的流光,直刺前方。剑尖半途绽放,抖出一道道闪烁的小弧线,犹如千百片竹叶随风飘扬,姿态灵巧美妙。 剑光倏而敛去,支狩真放下长剑,沉思良久。这些模仿图中竹叶的剑招空有花巧,却没什么威力,显然未曾把握住《寒风折竹图》的窍要。 难道这幅画的奥妙在于微微弯曲的竹身?又或是从竹叶飘动的姿态推衍出风的轨迹,再化成剑招? “小安子,该用早膳了,我的肚子都快饿扁啦!”谢玄人还未到,公鸭子般的叫唤声已响彻竹林。最近他正值变声期,嗓音变得又粗又哑,听起来十分好笑。 支狩真循声望去,谢玄和周处二人大步流星,携手而来。 经过牢狱之灾,他与谢玄、周处等世家公子之间不仅芥蒂尽消,交情也日益深厚,常常一起游玩赴宴。虽然谢玄一有机会,就捉弄支狩真拿他打趣,但支狩真能感觉得到,其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恶意,更像是一种亲近。 “就算饕族烹制的膳食不错,你们俩也不用每日一大早,就急吼吼跑我这边打秋风吧。”支狩真无奈地收起长剑,迎上前去。自从留他们在府里用过一次早膳,尝过饕族私厨的手艺之后,谢玄就天天拽着周处来这里蹭吃蹭喝。 “何止不错,简直是鲜得掉眉毛。”周处赞不绝口地道,冲支狩真晃了晃手里的鹤颈红漆酒壶,“原兄,你府里的酒差了些火候,我这次带来一壶上好的陈年九酝春酿,你且闻闻这酒香!” 支狩真瞥见酒壶壶盖上镂刻的“陵记”小篆,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多半是周处从哪家酒铺信手“顺来”的。他初识周处时,只觉得对方骄纵自傲,后来蒙荫节比剑,又发现周处慷慨豪侠的一面,如今处得熟络了,才晓得他有多么任性胡来。 “小安子,古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做兄弟的天天来看你,这份情义你感不感动?开不开心?小处你瞧,小安子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谢玄嘿嘿一笑,亲热地拢住支狩真的肩膀,就往膳厅走去。 支狩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叫我小安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加个‘子’字?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你怎能以小弟之心,度大哥之腹?”谢玄一脸正色道,“小安子,你毕竟是书读得少了。万年前的无上大宗师孔尼破碎虚空而去,被后人尊称为‘孔子’。如今楚国的名教精神领袖,自创圣功‘五光十色浩然气’的大宗师孟无屈被尊称为‘孟子’,还有远古时代道门‘星谷’的开山祖师庄梦被尊为‘庄子’......由此可见,受人敬仰的大名士名字后面必然是要加个‘子’的。” 他清咳一声,道:“原安你才貌双全,剑术无双,斩杀羽族,蒙冤入狱,早就是建康城的大名人了。所以在安后加个‘子’字,可以尽显你原安的名士风范。安前加个‘小’字,以示你我兄弟亲密之意。这便是‘小安子’三个字的来龙去脉,可有什么不妥么?” 周处皱眉道:“玄哥儿,你这话虽然听起来颇有道理,但宫里那些太......呜呜......”被谢玄一把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咦,小猴精呢?”谢玄坦然避开支狩真怀疑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 “她在睡那个‘美......美容觉!’,就不去用早膳了。”支狩真好不容易想起萌萌哒说过的古怪言词。 三人来到膳厅,食案上摆满琳琅满目的菜肴点心,香气扑鼻,五颜六色。饕族正指使下人,将一锅精心煲煮的八宝升仙粥捧上案。 谢玄和周处欢呼一声,丢下支狩真,不待下人过来服侍,抢了勺子去舀八宝升仙粥。 八宝升仙粥盛在一座塔形的白釉瓷器皿里,塔器分为九层,前八层各自以珍稀的金谷米、银黍米、翡麦米、翠稻米、墨粱米、玉粳米、青粟米、紫薏米八种谷物为主,伴以芙蓉桂圆、千年火枣等干果,以小火慢炖一夜。塔器各层的米粥色彩分明,清甜糯软,腾腾冒出的八色热气于第九层塔尖交汇,融成一缕缕氤氲奇妙的彩烟。 吸一口彩烟,神思渺渺飘飘,如醉如痴,仿佛置身于玄妙大道,悠悠飞升仙庭。 “大嘴,周处,你们不是特意来看我的吗?”支狩真望着两个狼吞虎咽的精猛少年,没好气地道。 “那是当然!我吃粥的时候,也一直看着小安子你啊。”谢玄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先看后吃,并不矛盾。”周处吃得腮帮子圆鼓鼓的,如同青蛙鸣叫时鼓起的腮泡。 支狩真忍不住莞尔,谢玄和周处悄然交换了一个眼色。原安性子沉静,眉宇郁郁寡欢,应是自小身世所致。他们为让好友开心些,才故意常在他面前胡闹搞怪。 “小安子,你也快点吃,吃完带你去个好地方。”谢玄神秘兮兮,挤眉弄眼,嘴角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 支狩真苦笑道:“我还要习武练剑,哪有空闲天天去外面耍玩?” 谢玄放下空碗,哈哈大笑起来:“小安子,像我们这样的天才少年,哪能把修炼这种话挂在嘴边?哥哥教你个乖,人前人后,你只管风花雪月,吃喝玩乐,莫让人知道半夜里你一个人闷头苦练。但凡外人问及修炼,你只需轻描淡写答一句,‘修炼?等闲了再说罢。’” 周处附和道:“如此一来,旁人见你成天享乐,照样修为精进,自会天才盛名远播,令人刮目相看。进入道门时也会因你天才之名,得享许多优遇。” 支狩真一时目瞪口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八章 红花绿叶相宜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三人用完早膳,谢玄又叫侍女服侍他们净面敷粉,涂抹口脂、香泽。 “这个不用了。”支狩真摇摇头,推开冬雪凑近的粉帛,只是悄然催动牵丝种傀咒,将冬雪对永宁侯隐藏的恨意加深。 这也是他日常的功课。 “果然是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唉,世上为什么有这般才貌双全的伟男子呢,莫非是天上神仙下凡投胎?”谢玄对着铜镜举手投足,摆了几个行云流水的姿势,随后一拍秋月细软的腰肢,“来,小心肝,眉角这里粉不太匀,再补一补。” 周处则让夏荷往头发上抹了许多兰花香泽,一头黑发香气浓郁,油光水滑,连苍蝇都站不住脚。 支狩真晓得这是世家子的习气,细究起来,其实颇有几分心酸。据传修士破碎虚空之时,即会升华成仙。仙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洁净若风露,飘逸若云气,璀璨若明珠,瑰丽若朝霞……因此世家子个个敷粉涂朱,佩玉饰珠,宽袍广袖飘飘罩纱,只为了模仿神仙风姿,满足一下深藏内心的长生梦。 “小安子,你就没必要打扮得如此花里胡哨了,也得让哥哥们出出风头。”谢玄笑嘻嘻地伸出手,拂乱支狩真的头发,又恶作剧地找了件皱巴巴的粗布袍子给他罩上。 支狩真也不在意,反倒心里生出一丝暖意。他自幼孤僻,只与巴狼为友,但巴狼更像是一位严肃的兄长。谢玄、周处却是大大咧咧的顽闹性子,如同亲密损友,相互捉弄更增情谊。 这些天来,他也觉得自家心性变得活泼了一些,笑容也多了不少。 “是啊,每次出去赴宴游玩,总是原兄你一个人出尽风头,享尽小娘子们的欢呼追逐,我和玄哥儿却倍受冷落,只能蹲在墙角划圈圈。”周处也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谢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周处这小子的圈圈从墙角一直划到了舞姬的三寸金莲上…… 支狩真拱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仁兄不必妄自菲薄。好马还要好鞍配,红花尚需绿叶扶。没有二位平凡的兄弟,如何彰显出本小侯爷的不平凡呢?” “啊呀,小安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俏皮话了?让我摸摸你的脸,莫不是被邪祟附身了?”谢玄故作惊诧,怪叫着抓向支狩真的额头。三人笑闹着出了侯府,登上白旄牛车,慢悠悠驶出了青花巷。 巷口外,业已人头攒动,百姓翘首观望,一瞧见牛车出来,许多女子兴奋地尖叫挥袖:“原安,原安!” 鲜花、瓜果雨点般扔向牛车,这是原安出行时的常态。一旦他到了外面,便会被大量平民百姓夹道围观,女子大约占了九成,其中还有不少老妪、大婶,个个热情似火。 谢玄和周处交换了一个促狭的眼色,谢玄的手指悄然掐动,术诀催发,一缕微风倏而扬起,支狩真的头巾“恰好”被风吹落,长发散乱垂下。 诸多女子的目光聚焦在原安身上,不由齐齐一愣。今日的原安不仅衣着陈旧发皱,还有点蓬头垢面,额头上沾了巴掌大的尘灰,却是先前谢玄借机抹上去的。 &gt; /&gt; 谢玄和周处一边强行憋笑,一边神气地左顾右盼。这下子小安子的形象毁了,偶尔也要当一片绿叶,衬托貌美如花的哥哥们罢。 人群沉默了数息,旋即爆发出更狂热的尖叫:“粗服乱头,不掩国色,这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不拘外物,洒脱不羁,把皱皱巴巴的破麻布穿出了高级感,不愧为我大晋第一美少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人诚不我欺也!” “另两个妆画得像鬼一样的家伙,一直在搔首弄姿,是要东施效颦吗?” 谢玄和周处立在牛车上,瞠目结舌,匆匆抢过侍者的鞭子狂抽牛车,恨不得赶紧冲出人群。等到牛车驶至秦淮河畔,车上已堆满花果、香囊和各色钗饰。 “两位仁兄不必介怀。都有过好些回了,大嘴和小处子你们俩个还不能习惯么?”支狩真走下牛车,微微一笑。 小处子……周处眼角跳动,一张粉白的脸蛋更白了。“玄哥儿,今天你神神秘秘地带我们来这边,难道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么?天色这么早,那些画舫、河房的烟花之所还没开呢。”他连忙转移话题,暗下决心,小处子这个称呼绝对不能外传出去。 谢玄随手抓起牛车上的水蜜桃咬了一大口,目光一转,落到停靠河畔的一艘庞大画舫上。 画舫飞檐翘角,豪华精致,总共分为上、中、下三层阁楼。舫身绘贴精美祥云,梁柱雕饰鸾凤,两旁悬挂着彩绘琉璃宫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没错,应该就是这艘船了!”谢玄精神一振,抛掉桃子,拽着周处和支狩真直奔画舫,嘴里炫耀道,“跟着哥哥来,带你们开开眼。我敢说,整个建康晓得这个时辰来这里的,不会超过两掌之数。” “不就是喝喝花酒,听听曲子嘛,没什么新鲜的。”周处不以为然地道。 谢玄也不解释,嘿嘿一笑,率先登上画舫。 直到此时,支狩真才发觉船头蹲着一个老妪,她银发如霜,背靠楼柱,逆光的柱影恰好将整个人遮住,未曾露出一丝气息,仿佛与木雕的楼柱融为一体。 支狩真心头不禁一凛,下意识地脚步一顿,按住腰间长剑。他瞧不出对方的修为境界,先前也不曾察觉对方的位置,显然老妪精通一门极为高明的敛息功法。 “请柬。”老妪的声音并不大,似被水波声淹没,却清晰送入每一个人耳中。 谢玄从怀里抽出一张绘制碧绿夜明珠花纹的精美请柬,递给老妪。后者仔细审视了几眼,微微颔首:“各位请进。” “玄哥儿,难道是大楚那位歌舞……?”周处瞥见请柬上的夜明珠图案,讶然问道。 “正是如此!怎样,没有白来一趟?”谢玄洋洋得意地一昂首,正了正衣衫、头巾,摆出一个自认为潇洒倜傥的姿势,掀开珠帘,走进一楼舱阁。 支狩真走在最后,目光一扫,里面泾渭分明地坐着几桌人,个个华冠美服,太子伊墨赫然在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八章 红花绿叶相宜 .,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三人用完早膳,谢玄又叫侍女服侍他们净面敷粉,涂抹口脂、香泽。 “这个不用了。”支狩真摇摇头,推开冬雪凑近的粉帛,只是悄然催动牵丝种傀咒,将冬雪对永宁侯隐藏的恨意加深。 这也是他日常的功课。 “果然是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唉,世上为什么有这般才貌双全的伟男子呢,莫非是天上神仙下凡投胎?”谢玄对着铜镜举手投足,摆了几个行云流水的姿势,随后一拍秋月细软的腰肢,“来,小心肝,眉角这里粉不太匀,再补一补。” 周处则让夏荷往头发上抹了许多兰花香泽,一头黑发香气浓郁,油光水滑,连苍蝇都站不住脚。 支狩真晓得这是世家子的习气,细究起来,其实颇有几分心酸。据传修士破碎虚空之时,即会升华成仙。仙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洁净若风露,飘逸若云气,璀璨若明珠,瑰丽若朝霞……因此世家子个个敷粉涂朱,佩玉饰珠,宽袍广袖飘飘罩纱,只为了模仿神仙风姿,满足一下深藏内心的长生梦。 “小安子,你就没必要打扮得如此花里胡哨了,也得让哥哥们出出风头。”谢玄笑嘻嘻地伸出手,拂乱支狩真的头发,又恶作剧地找了件皱巴巴的粗布袍子给他罩上。 支狩真也不在意,反倒心里生出一丝暖意。他自幼孤僻,只与巴狼为友,但巴狼更像是一位严肃的兄长。谢玄、周处却是大大咧咧的顽闹性子,如同亲密损友,相互捉弄更增情谊。 这些天来,他也觉得自家心性变得活泼了一些,笑容也多了不少。 “是啊,每次出去赴宴游玩,总是原兄你一个人出尽风头,享尽小娘子们的欢呼追逐,我和玄哥儿却倍受冷落,只能蹲在墙角划圈圈。”周处也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谢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周处这小子的圈圈从墙角一直划到了舞姬的三寸金莲上…… 支狩真拱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仁兄不必妄自菲薄。好马还要好鞍配,红花尚需绿叶扶。没有二位平凡的兄弟,如何彰显出本小侯爷的不平凡呢?” “啊呀,小安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俏皮话了?让我摸摸你的脸,莫不是被邪祟附身了?”谢玄故作惊诧,怪叫着抓向支狩真的额头。三人笑闹着出了侯府,登上白旄牛车,慢悠悠驶出了青花巷。 巷口外,业已人头攒动,百姓翘首观望,一瞧见牛车出来,许多女子兴奋地尖叫挥袖:“原安,原安!” 鲜花、瓜果雨点般扔向牛车,这是原安出行时的常态。一旦他到了外面,便会被大量平民百姓夹道围观,女子大约占了九成,其中还有不少老妪、大婶,个个热情似火。 谢玄和周处交换了一个促狭的眼色,谢玄的手指悄然掐动,术诀催发,一缕微风倏而扬起,支狩真的头巾“恰好”被风吹落,长发散乱垂下。 诸多女子的目光聚焦在原安身上,不由齐齐一愣。今日的原安不仅衣着陈旧发皱,还有点蓬头垢面,额头上沾了巴掌大的尘灰,却是先前谢玄借机抹上去的。 &gt; /&gt; 谢玄和周处一边强行憋笑,一边神气地左顾右盼。这下子小安子的形象毁了,偶尔也要当一片绿叶,衬托貌美如花的哥哥们罢。 人群沉默了数息,旋即爆发出更狂热的尖叫:“粗服乱头,不掩国色,这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不拘外物,洒脱不羁,把皱皱巴巴的破麻布穿出了高级感,不愧为我大晋第一美少年!”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古人诚不我欺也!” “另两个妆画得像鬼一样的家伙,一直在搔首弄姿,是要东施效颦吗?” 谢玄和周处立在牛车上,瞠目结舌,匆匆抢过侍者的鞭子狂抽牛车,恨不得赶紧冲出人群。等到牛车驶至秦淮河畔,车上已堆满花果、香囊和各色钗饰。 “两位仁兄不必介怀。都有过好些回了,大嘴和小处子你们俩个还不能习惯么?”支狩真走下牛车,微微一笑。 小处子……周处眼角跳动,一张粉白的脸蛋更白了。“玄哥儿,今天你神神秘秘地带我们来这边,难道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么?天色这么早,那些画舫、河房的烟花之所还没开呢。”他连忙转移话题,暗下决心,小处子这个称呼绝对不能外传出去。 谢玄随手抓起牛车上的水蜜桃咬了一大口,目光一转,落到停靠河畔的一艘庞大画舫上。 画舫飞檐翘角,豪华精致,总共分为上、中、下三层阁楼。舫身绘贴精美祥云,梁柱雕饰鸾凤,两旁悬挂着彩绘琉璃宫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没错,应该就是这艘船了!”谢玄精神一振,抛掉桃子,拽着周处和支狩真直奔画舫,嘴里炫耀道,“跟着哥哥来,带你们开开眼。我敢说,整个建康晓得这个时辰来这里的,不会超过两掌之数。” “不就是喝喝花酒,听听曲子嘛,没什么新鲜的。”周处不以为然地道。 谢玄也不解释,嘿嘿一笑,率先登上画舫。 直到此时,支狩真才发觉船头蹲着一个老妪,她银发如霜,背靠楼柱,逆光的柱影恰好将整个人遮住,未曾露出一丝气息,仿佛与木雕的楼柱融为一体。 支狩真心头不禁一凛,下意识地脚步一顿,按住腰间长剑。他瞧不出对方的修为境界,先前也不曾察觉对方的位置,显然老妪精通一门极为高明的敛息功法。 “请柬。”老妪的声音并不大,似被水波声淹没,却清晰送入每一个人耳中。 谢玄从怀里抽出一张绘制碧绿夜明珠花纹的精美请柬,递给老妪。后者仔细审视了几眼,微微颔首:“各位请进。” “玄哥儿,难道是大楚那位歌舞……?”周处瞥见请柬上的夜明珠图案,讶然问道。 “正是如此!怎样,没有白来一趟?”谢玄洋洋得意地一昂首,正了正衣衫、头巾,摆出一个自认为潇洒倜傥的姿势,掀开珠帘,走进一楼舱阁。 支狩真走在最后,目光一扫,里面泾渭分明地坐着几桌人,个个华冠美服,太子伊墨赫然在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二十九章 万变不离其宗 “大嘴兄你也来了么?见过原安兄,周处兄。” 其中一张桌上坐着琅琊王氏兄妹四人。王徽起身向支狩真三人拱手招呼。王献轻摇一柄桃花香扇,对三人微笑示意,扇面上书写着“眠花醉柳”四个妩媚小字。王敦东张西望,满脸好奇。王凉米对着谢玄哼了一声,只用尖俏的下巴瞧他。 谢玄瞧见王凉米,眉开眼笑答道:“我这不是陪着小安来见见世面嘛。他脸皮薄,心又痒,非得找我这个做哥哥的来陪他,我和周处只好勉为其难。” 周处点头,深以为然。 王凉米哼道:“我可是原公子的拥笃,才不信原公子会如此呢!你谢大嘴满口不着调,休要把原公子带坏了,届时整个建康城的女子都饶不了你!”她对着支狩真盈盈一礼,尽显淑女仪姿。 谢玄也不在意,仍然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凉米妹子,数日不见,你怎地又变漂亮一些了?” 王凉米毫不领情,娇声道:“那是你老眼昏花!”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我看到了貌美如花的凉米妹子,当然会眼花心乱了。”谢玄自顾自搬了椅子,挪到王氏兄妹这一桌,“来来,大伙儿拼个桌热闹些。小安,周处,我们都来这边坐,一起亲近亲近。”随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个满杯。 王献蹙蹙眉,手里的桃花香扇“哗”地一抖,变戏法般换了一柄黑檀木折扇,扇面上写着“不请自来”四个墨汁酣畅的草书。 谢玄嘿嘿一笑,小拇指不经意地动了一下,折扇上的墨汁忽地一震,犹如蚯蚓扭动了一阵,赫然变成“来者是客”四个大字。 王献不服气地一扬眉头,黑檀木折扇“唰”地变成白绒鹅毛羽扇,上书墨渍未干的四个遒劲大字“客随主便”。 谢玄再掐术诀,扇面上墨汁纵横流淌,又迅速变成“反客为主”四字。 王徽目睹二人暗中较劲,神色不由微微一变,谢玄的“万变不离其宗”神通居然又提升了威力! 万变不离其宗是燕坞谢氏压箱底的绝艺,这门神通直指大道核心,堪称逆天。万变不离其宗神通可以趁对手施法时,直接夺取术法的控制权,随后可将对手的术法彻底驱散,瓦解于无形中,或是干脆扭转乾坤,变对手的术法为己用,堪称术法修士的克星。 掌握了这道无上神通的谢玄,只要法力足够,理论上可以横扫天下所有的术道修士。 “谢兄好手段啊。”王徽佩服地举杯相敬,谢玄这小子整天吃喝玩乐,修为还与日俱进,真是可怖的绝世天才! 王献瞪着鹅毛羽扇上“反客为主”四个字,一脸嫌厌地自语道:“这字太丑了,简直丑不忍睹,看得让人受不了!”他双手一扯,直接把鹅毛羽扇撕成一片片,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王敦奇怪地看着他:“你毁了自家收藏的羽扇,还笑得这么开心?” 王献呆了呆,半晌做声不得。 谢玄向邻桌的潘安仁举杯,笑嘻嘻地道:“三眼小弟也来了啊。你是一个人喝闷酒呢,还是发闷骚呢?” 潘安仁锦袍玉带,独坐一隅,背后站着两个炼气还神修为的老仆。老仆手指硬如铁钩,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精通武道。 “谢兄此言差矣,潘某有幸来此,一睹名闻天下的绿大家绝世风情,心里欣喜尚且来不及,如何会觉得闷呢?”潘安仁朗声道,目光遥遥投向对面的珠帘,起身优雅一礼。 闪着晶莹光泽的珠帘幽密低垂,其后另置雅室,隐约透出人影。 “安仁弟弟啊,你平时常来画舫耍玩,何等放浪形骸,可不是眼前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啊?”谢玄揶揄道,拍了拍支狩真,“小安,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上去和潘三眼再比试一场,让我们瞧瞧他的本色?” “谢兄休得胡言乱语,坏人清白。”潘安仁心里一虚,目光匆忙避开支狩真。原安的名头越来越大,剑法也越来越高深,说不定他会故意当着美人的面折辱自己,以报前仇。 虑及此点,潘安仁颇为忐忑不安,对原安更添一丝恨意。 支狩真目光一闪,对太子伊墨拱手行礼:“原安见过殿下。” 伊墨抬了抬眼皮,冷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答话。 坐在伊墨下首的孙秀专注地看了支狩真一眼,咬人的狗不叫。原安被太子关进大牢,险些送交羽族处置,可谓结下深仇大恨。如今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主动向太子问安,面上瞧不出丝毫芥蒂,可见是个口蜜腹剑的狠角色。 谢玄乜斜了伊墨一眼,恼恨他陷害原安,全无人族气节。因此非但不打招呼,反而面露轻蔑地瞧着太子,以示挑衅。 潘安仁则是因为兰陵潘氏站队道门,无需对太子多假辞色。王家的四兄妹不通世事,只顾自家聊得高兴,也不搭理太子。 伊墨瞧在眼里,心头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群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全部处死! “主人在不在啊?我们还得等多久,才能见到绿大家呢?”谢玄抓了一把桌上的虎皮花生,一边无聊地剥壳吃肉,一边大声嚷嚷。 “尚有一位请柬的主人未到,请诸位海涵,再稍待片刻。”从珠帘背后,传来一个中年妇人低沉的声音。 话音刚落,船舱外脚步临近,响起两人的交谈声。 “不行,我……我还是不进去了。” “哦,我晓得了,你心虚!” “我哪有心虚?此等……此等烟花之地,绝非正人君子逗留之所啊……现在又是光天化日……” “你的意思是,里面那些人全都不是正人君子?还是我孔君子不是君子?或是你不想光天化日,而是半夜里偷偷摸摸地来?” “不不不,我绝非此意。” “那你是几个意思?你越不肯来这里,越说明你心里有鬼,偷偷动着脱衣裳啦,睡觉觉啦之类的龌龊念头,不然你怕什么呢?如老夫这般胸怀坦荡、光风霁月的君子,哪用得着避讳什么风月之地?” 听到此处,谢玄不由长笑一声:“是九言么?在外面磨磨蹭蹭的,还不快些进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忽来 “啊,不是我!”门外传来孔九言下意识的否认声。 船舱内的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又听到孔君子训诫道:“你家老祖不是说过‘言必诚信’吗?你怎地随口撒谎,背离祖训?” 孔九言辩解道:“老祖也说过‘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如果信违背了义,就不必死守诚信。老祖还说‘言必行,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楚国当代名教领袖孟无屈更说过‘大人者,言不必信。’可见通达的人,有时候是不必说真话的。” 孔君子一时语塞,气得一把揪住孔九言的耳朵,嚷嚷道:“你胆儿肥了,竟敢数落你族叔了!老头子今天也教你一句名言——‘力强者胜!’”硬生生将他拽进船舱。 谢玄哈哈一笑,起身相迎:“我们晓得九言你是无心来此,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要是你仓惶逃跑,只会显得鬼鬼祟祟,做贼心虚。” 孔九言面露羞惭,向四周深揖作礼,结结巴巴地道:“九言见过谢兄,原兄,周兄,王兄……” 孔君子早已抢先入座,拎起酒壶,直接对着嘴猛灌一气,随后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惬意地舒了口气,笑眯眯地望向四周:“我等来迟,自罚一壶。美人儿安在,可等得心焦么?” 周处嘿嘿一笑:“我瞧九言倒是坐立不安,颇为心焦。” 孔九言的脸涨得更红了,无奈地瞧了孔君子一眼,期期艾艾地道:“其实,我……我……是来历练的。” “历练什么?”谢玄挤眉弄眼地问道,“是历练铁杵磨成针呢,还是碧血洗银枪?” “谢兄此言何解?”孔九言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四下里又是一片哄笑。 孔君子也跟着怪叫起哄,孔九言这小辈太过迂腐,碰到女人更是面红耳赤,束手缚脚。所以他才逼着孔九言多多经历风月场,以免日后在女人手里栽跟头。 伊墨蹙了蹙眉头,冷哼一声:“污言秽语,粗鄙不堪!” 其余人随即停止了说笑,虽然他们贵为顶级门阀子弟,并不怵伊墨,可表面上总要给太子几分颜面。 “言语污秽倒也罢了,若是把自己的骨气也污秽了,变成看到鸟人就吓得哆嗦的软骨头,那才叫不堪!”谢玄扭过头,乜斜了伊墨下身一眼,阴阳怪气地叫道,“至于粗鄙之论,男人么当然越粗越好。要是太细,如同牙筷掉进水桶里,根本不当用啊!” 周处率先举杯大笑,支狩真心头一热,晓得谢玄仍在为自己的遭遇忿忿不平。 伊墨神色一变,拍案便要发作。王徽、王献兄弟二人精神一振,四目放光,准备先瞧一场热闹好戏。 一连串瑶琴的清鸣声忽而响起,琴音冷冽,犹如月下冰泉流光,洗尽烦尘杂念。 伊墨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消退,心气一静,按捺下来。四大顶级门阀中,兰陵潘氏站队道门,博陵原氏和琅琊王氏保持中立,燕坞谢氏却一直偏向于王室。谢玄身为谢氏一族的继承人,就算再粗蛮无礼,他也不能轻易开罪,以免惹来父王不快。 支狩真的目光投向珠帘背后,心中悄然警觉。这几声琴音暗含精神妙法,撩人心神于无形,与琴技巧妙交融,不显丝毫突兀。 伊墨背后肃立的老太监白眉一扬,又舒缓下来,毕竟琴音只是引人安神静心,并无攻击之意。 “有劳诸位贵宾久候。”一个冷冰冰的中年女子声音从珠帘背后传来,语声粗哑,应是侍女之流。 潘安仁和颜悦色地道:“能与名满天下的绿遗珠大家一会,即便等到天长地久,我也心甘情愿。”对着珠帘的方向,潇洒举杯遥敬。 支狩真这才晓得,谢玄拉他来画舫是为了看美人。他对此并无兴趣,只得暗自苦笑,又开始思索江淹的《寒风折竹图》。 那些千姿百态的飘曳竹叶究竟代表了什么?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哦!我晓得绿遗珠!就是那个传说皮肤白嫩得可以挤出——呜呜……”周处被谢玄一把捂住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众男子各自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嘴上却纷纷呵斥:“周兄,不得胡言乱语!”“休要唐突佳人!”“想不到周处兄竟是这样的人!” “族叔,绿遗珠很有名么?”孔九言凑近孔君子,小声问道,“她出书立著多少?名目为何?” “噗嗤!”王敦一口酒喷出来,指着孔九言大笑,“你个书呆子,居然连大楚第一歌舞大家——绿遗珠都没听说过!” 伊墨清咳一声,道:“绿遗珠大家不仅歌舞卓绝,还是术武双修的天才,更是清谈论玄的高手,可谓文武双全,才艺俱佳,寻常人终生也无缘得见绿大家一面。” “殿下说的正是。”王徽欣然道,“也只有我等这样的身份地位,才有幸收到绿大家的请柬。即便如此,我等仍要通过绿大家出的考题,方能有幸一睹她惊世绝艳的歌舞才艺。” 众人频频点头附和,默契地避开绿遗珠的身世不提。其实她还有更尊贵的身份,据传绿遗珠师出云荒六大魔门之一的血河教,贵为教中圣女,地位仅在血河教主解残暮之下。 绿遗珠的生母还可能是大坤国主,将来有望继承大宝,登基女王。 如此种种传闻,更为绿遗珠增添一层充满诱惑的神秘面纱,引得大燕、大楚和大晋三国最顶级的世家公子和王室子弟竞相追逐。 尤其对于伊墨而言,若能争得绿遗珠芳心,便可借助血河教的势力对抗道门,还能与大坤联姻,可谓好处多多。 “既然你们都清楚主人的规矩,那就闲话少说,开始第一关考核。”那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说道。 “还请姑娘出题!”众人均都信心满满地说道,唯独支狩真和孔九言二人神游物外。一个低头琢磨剑术,另一个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见一个歌舞妓还要考试? “哈哈哈哈,与其麻烦遗珠妹子,不如让边某来出题!”长笑声中,一个狂放骄纵的男子声音蓦地从远处传来,语声初始在数里之外,转瞬便至画舫,随即舱外响起一连串拳掌交锋之声。“嘭!”舱门破开,驻守在外的老妪滚落进来,面如金纸,昏厥倒地不醒。 众人不由一愣,老太监神色微变,跨步拦到伊墨身前。 与此同时,一个白衣青年男子昂然而入,强大的气势犹如山崩海啸,不由分说地压向在座众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一章 弄巧成拙生变 “咣当”一声,椅子翻落。 孙秀不通功法,率先支持不住,整个人犹如窒息般胸闷气塞,他连同座椅一同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孙爱卿!”伊墨惊呼一声,推案起身。老太监浑身气劲弥漫,将他牢牢护住。伊墨瞧了瞧孙秀,一时踌躇不决,想叫老太监护住孙秀,又怕力量分散,导致自己受伤。 十多息之后,潘安仁气喘如牛,四肢发颤,难受得想要吐血。一道五色宝光自腰系的玉佩自行冲出,将他全身笼罩,抗住白衣男子的气势压制。 “不过是个倚仗法器的纨绔子,绣花枕头一包草,哪有资格见我的遗珠妹子?”白衣男子轻蔑地摇摇头,脚跟轻踏地面,一股无形的力道沿着船板犹如波浪涌动,瞬间传至潘安仁脚下。 无声无息之间,潘安仁只觉得脚底一震一麻,整个人失去知觉,被抛飞而起,远远弹出了船舱。众人只听到“扑通”一声,水花飞溅,潘安仁掉进了秦淮河里。 白衣男子一心多用,虽然施劲弹飞潘安仁,但压向其余人的气势不仅丝毫未减,反而犹如风卷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又过了十多息,王凉米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王徽、王献见状,各自拉住她的手,三人合力,气息一脉相连,堪堪抵住了白衣男子的气势压迫。 王敦却不服气,不理会两位兄长伸来的手掌,一个人憋着劲,挺胸正面朝向白衣男子,全力硬抗。 “自不量力的鲁莽小子!你身上的乳毛还没蜕干,就想学着大人喝花酒?”白衣男子说话的节奏陡然一变,忽快忽慢,忽高忽低,音色忽而低沉浑厚,忽而轻婉柔和,像是紧贴耳边,娓娓倾诉低语,生出一股奇异的迷醉魅力。 王敦的眼神变得迷糊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傻笑。他不再硬抗,喝醉酒般地倒退两步,一屁股坐歪在座椅里,眼皮耷拉下来,竟然陷入了沉睡。 “天魔迷音!”谢玄失声喝道,目光掠过男子雪白无瑕的衣衫,一尘不染的洁白鞋袜,插入发髻的莹白玉簪以及腰间悬挂的羊脂白玉佩,心头不由一个激灵,“你是天魔门的边无涯!” “眼力不错。”边无涯剑眉上扬,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他五官俊朗,鼻梁高挺,肌肤微黑,双目开合间闪烁着摄人的光芒。身材高大,肌肉饱满流畅,肩宽腰细,双腿修长矫健,身躯呈现出倒三角的完美人体结构。 众人脸上纷纷色变,伊墨本想以太子之尊,开口叱吓对方,话到嘴里又缩了回去。 盖因边无涯实在来头太大。他不仅师出大燕魔门之首的天魔门,还是魔门第一高手、八荒排名高居第二的无上大宗师裴长欢的关门弟子! 云荒不过六大魔门,声势比起晋、楚两地成千上万的大小道门自是不如。但裴长欢以一己之力,震慑整个晋楚道门,尤其是他与羽族剑神凤梧真怒江论道的传奇故事,更是稳稳奠定了裴长欢人族第一高手的宝座。 边无涯身为裴长欢最钟爱的弟子,天赋卓越,术武双修,尽得天魔门的魔功精髓,修为已至炼神返虚巅峰,在大燕一带享有“小魔师”的赫赫威名,被誉为魔门未来一代的领军人物。 “扑通”一声,孔君子顺着椅背滑落地面,仰倒不起。孔九言吓了一大跳,却发觉孔君子偷偷睁开一只眼,对着他挤眉、眨眼、努嘴,显然要他一起倒下来装晕。 孔九言为难地想了想,抬起头来,装作没看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乃名教警训,岂可违背?边无涯纵然魔功再高,也休想令他孔九言折腰屈服! 幸好孔九言修行的六艺圣光心法博大精深,他又根基稳固,虽被边无涯压得心悸气喘,头晕目眩,仍有一丝抗争之力。 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孔君子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开口大骂三字经。边无涯摆明了要找绿遗珠这小娘们的麻烦,绿遗珠下柬请你们过来,多半也是为了把你们当枪使,应付边无涯的纠缠。可恨九言这傻小子被人耍了还一副正义凛然的蠢样,气煞老夫也! 同时思及这一点的还有支狩真。他忽地痛哼一声,悄然咬破嘴唇,口角溢血跌倒在地,侧身故作半昏迷状态,右手恰好按在剑柄的位置。 支狩真的剑胎契合呼吸,自然而然地起伏,巧妙化解边无涯催发的气压。其实边无涯看似狂妄,出手却点到为止,极有分寸,并不曾真正重创他们。 强龙难压地头蛇。此地毕竟是大晋京都,边无涯虽然借势裴长欢不可一世的威名,但也懂适可而止,足见他是个聪明老到的人。 这样的小魔师绝不会为了争风吃醋,单纯意气用事,其中必有蹊跷。支狩真静卧不动,心思百转,暗忖以谢玄的机灵劲,想必也能很快明白过来。 “小安!”周处怒喊一声,浑身气劲猛然暴涨,硬生生冲破边无涯的气势封压。他虎目圆睁,左脚一蹬,凌空扑出如猛虎,挥拳狠狠砸向小魔师。 支狩真暗叫不妙,周处误以为自己受创,居然发了性子,不管不顾地硬撼边无涯。 谢玄也愣在当场。支狩真一倒地,他旋即醒悟过来。原安的战力胜过自己和周处,怎会率先晕倒?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深想,周处这二世祖业已发飙了! “好胆色!这里修为高过你的不少,但只论豪勇,你当属第一!”边无涯击节叫赞,挥掌迎上周处,兀自似笑非笑地望了支狩真方向一眼。 “啵——”周处拳锋过处,空气发出沉闷的爆破声。他这一拳毫无花巧秘技,也未藏后续的巧妙变化,但如此简单质朴的一拳,却气势惊人,神意昂然,仿佛陷身于金戈铁马的杀伐战场。 与此同时,孔九言被边无涯的言语激得浑身热血沸腾。他堂堂圣人之后,岂能畏缩不前,任由朋友孤军苦战?一瞬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之类的家训直冲脑门。 清啸一声,孔九言背后光华浮现,接连冲出经书、瑶琴、古鼎、算筹、弓箭、骏马六种法相虚影。 浩浩清朗的圣光霎时覆盖住整间船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二章 天魔混沌气场 “会稽孔氏圣光,的确盛名无虚!” 边无涯长笑一声,一股奇异的劲气自他身上升腾而起,旋转扩散,形成一座混乱激荡的气场,与浩荡圣光正面相抗。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我魔门大道跟前,圣光也要退避三舍。”随着边无涯的话音,圣光莫名其妙地发生了扭曲,明明直冲边无涯而去,却被这座气场搅乱了方向,生出偏差,从边无涯身旁绕过,击向另一边的王氏三兄妹。 与此同时,周处直击的一拳也中途偏转,打歪了方向,他整个人更是一个趔趄,与边无涯错开,将毫不设防的后背暴露在对手面前。边无涯只需翻掌拍出,便可一击致胜。 “天魔混沌场!”谢玄沉声喝道,脸上现出一丝凝重之色,在场众人不由心头一惊。 天魔混沌场与天魔妙舞、天魔迷音、天魔解体大法并称为天魔门四大镇派绝学,而天魔混沌场最为高深玄奥。它混杂清、浊二气,形成一座曲弧状的古怪气场空间。任何攻击进入气场,都会被扭曲方向,沿着曲弧的轨迹运动,从而错失目标。 这门天魔混沌场的功法炼至高深处,可以扭曲对手五感:目光所视、两耳所闻、味觉嗅觉等等,都会沦陷于天魔混沌场,被任意欺骗耍弄,产生诸多错觉。 据传裴长欢施展此功尤为可怖,整个天魔混沌场仿佛重返宇宙混沌未开之际,混混蒙蒙,冥冥渺渺,对手所有的感官都被天魔混沌场操纵,连心神也迷失其中,无法醒转。 彼时的天魔混沌场又名天魔混沌磁场,天地法则都会被扭曲一部分,化作毫无规则的混沌状态。 虽然及不上师父裴长欢,但边无涯的天魔混沌场也到了扭曲攻击、混淆五感的高深境地。 周处身处天魔混沌场的核心,受害最大,动作严重变形。孔九言的圣光同样被天魔混沌场扭曲,反而成为边无涯的助力。 眼看圣光直冲过来,王献手上倏地多出一柄华贵的绫绢扇,扇面上书写着四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张冠李戴”! 与以往不同,这四个字像活了一般游动不休,释放出璀璨的紫色毫光,抵住圣光。而王献的手指微微发颤,脸色显得异常苍白。 圣光陡然一顿,倒卷而回,罩向边无涯。 “好一个‘言出法随’!琅琊王氏不愧为晋国第一门阀。如果王兄与我修为相若,边某定会吃上一个小亏!”边无涯轻赞一声,不得不放弃拍向周处的一掌,先行应付圣光。 言出法随的术法起源于口偈,隶属律令型的术法,直指大道法则。王献书写的“张冠李戴”,可将外来的攻击任意转嫁给指定的目标。而以边无涯目前的天魔混沌场,尚不能扭曲言出法随的功效。 浩荡的圣光席卷而来,这一次边无涯避无可避,唯有催动天魔混沌场,与圣光正面相抗。 周处趁势稳住身形,也不回头,双腿挟着沉闷急促的破风声,往后连环踢出,手臂化击为扫,砸向边无涯额角的太阳穴,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他拳脚功夫凌厉,一记记犹如斧劈锤砸,竟然生出金属般的厚重感。饶是边无涯已至炼神返虚巅峰,也不愿轻易挨上一记,只能分心二用,运转天魔混沌场,搅动重重气劲,一部分抵御圣光,一部分击向周处。 “轰!”圣光与天魔混沌场轰然相撞,气浪剧烈翻腾,画舫晃动,桌上的杯碟“咣当咣当”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倾倒的酒水恰好洒在支狩真脸上,他兀自卧倒不动,三杀种机剑胎就像一头蛰伏在夜色下的凶兽,无声无息,等待扑出猎食的时机。 孔九言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后背重重地撞在桌沿上,浑身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立即运转六艺圣光心法,压住冲入体内的天魔混沌场气息,同时催动六艺法相中的弓箭虚影,死死瞄准边无涯。 边无涯同样被圣光波及,身躯微微一晃,天魔混沌场也难以维持住完美的曲弧状态。周处趁机一连串拳脚猛攻,打得边无涯疲于应付,一时落在下风。 王献手指一转,绫绢扇“哗”地又变成一柄金丝楠木宣纸扇,扇面上写着“酩酊大醉”四个古拙生趣的涂鸦大字! 王凉米和王徽忍不住撇撇嘴,王献的“言出法随”术法其实没必要换什么扇子,只是他向来喜欢卖弄风仪。即便对敌,也要显摆一番自家腔势,让人哭笑不得。 王献手执纸扇,遥遥对着边无涯一扇,“酩酊大醉”四字光芒闪动,王献脸上也闪过一丝病态的红光。 边无涯随即身子一沉,一股强烈的醉意涌上脑际,禁不住头晕眼花,四肢发软,整个人变得懒洋洋的没力气。 “砰!”周处抓住良机,一拳擦中边无涯肩头,打得他气血翻涌,脚步踉跄,肩膀的肌肉传来刺骨的疼痛感。 边无涯随之清醒过来,催动魔功,天魔混沌场卷起重重波澜。 “边某不才,小觑了天下英雄。想不到大晋居然出了诸位这般的少年天才,难怪入了遗珠妹子的眼。”边无涯眼中闪过灼灼异芒,长啸一声,全力催发天魔混沌场。 刹那间,气劲轰鸣,风云变色,周处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狂暴海啸的中心,四面八方,狂涛骇浪此起彼伏,呼啸着汹涌卷来。 他像是被无数个浪头牵扯住,时而往前推,时而往后拽,时而左右来回拉扯,连自身的平衡也难以控制,更遑论出手攻敌。 最糟糕的是,周处再也无法确定边无涯的位置。在他的视线里,小魔师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时而近在对面咫尺,时而又远远地拉开距离。 与此同时,天魔混沌场还在不住向外扩散,逼近孔九言和王氏三兄妹,要将他们一起卷入。 谢玄身处天魔混沌场之外,并不如周处直接承受到巨大的压迫力。饶是如此,他眼中的光线也生出种种扭曲,边无涯变得歪歪斜斜,虚影重重,模糊得无法辨别。 以谢玄的眼力,已瞧出边无涯一身魔功炉火纯青,举重若轻,天魔混沌场犹有余力。一旦边无涯放手施为,将天魔混沌场充斥整间船舱,所有人的感官都将被扭曲,届时可能会各自陷入错觉而相互攻击,导致一片内乱。 不能再任由对手掌控战局!谢玄心中决断,意念一催,压箱底的万变不离其宗神通赫然发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三章 天魔妙音绕梁 向外席卷的天魔混沌场顿时一滞。 翻滚咆哮的气场恢复了一刹那的平静,边无涯清晰的身影重新浮现在众人眼前。 周处这才察觉,对方悄然立于自己身侧,相距不过一臂之遥。“堂堂一代小魔师,居然还想搞偷袭,这也太不要颜面了!”周处吓了一跳,旋即扑上去拳脚齐施,对边无涯发动狂风暴雨般的猛攻,务必要将他死死缠住,不容对方有暇发挥天魔混沌场的威力。 圣光一闪,一根利箭虚影疾射而出,直奔边无涯脑门,孔九言抓住时机,果断发动了六艺法相中的射艺。 王凉米和王徽也同时出手,王凉米取出玉箫吹奏,一曲箫音缥渺不定,忽起忽落,音波化作一条条无形的绳索,缠向边无涯手脚,让他难以自如动作。 王徽的瞳孔骤然一亮,闪过两道煌煌紫芒。“轰隆”一声低沉雷鸣,耀眼的电光射出王徽瞳孔,劈过半空,直击边无涯的头顶。 赫然是太上神霄宗的秘传——瞳雷术! 瞳雷术威名煊赫,被列为太上神霄宗八大雷霆秘法之一,唯有雷霆崖的正式弟子才有资格修炼。然而琅琊王氏手眼通天,早已动用关系资源,让王徽这样的预录弟子提前习得秘法。 但不论是瞳雷术、箫音术还是周处的拳脚功夫,又或是圣光六艺,都不曾让边无涯变色。他只是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谢玄,神情云淡风轻,心头却生出一股强烈的杀意。 刚才的一瞬间,他居然失去了对天魔混沌场的掌控。谢玄的万变不离其宗神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强行制止住天魔混沌场的运转,甚至要将之夺走,化为己用。 若不是他魔功深厚,又习得四大精神奇书之一《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中的“金阙图录”,精神修为强大,天魔混沌场便要太阿倒持,落入谢玄之手! 这种万变不离其宗神通太过逆天,简直是天魔混沌场的天生克星。边无涯心中暗忖,若是他在此击毙谢玄,定会引来大晋所有门阀的声讨,燕坞谢氏与大晋王族关系亲近,到时追杀自己的人很可能是合道高手——大将军高倾月。 他即便是炼神返虚巅峰之境,也无法在合道高手手上逃出性命。自己先杀了谢玄,师父裴长欢也很难找理由为自己报仇,何况以裴长欢的性子…… 边无涯轻叹一声,暂时打消了杀死谢玄的念头,他心中诸多思虑闪过,不过是短短一瞬。 此时,六艺利箭虚影距他的前额尚有半尺,神霄雷霆还在头顶上方,箫音缠向他的脚踝,试图收紧,周处疯魔般的拳脚发出空气的爆破声,压迫得他肌肤微微疼痛,而谢玄目光如虎,正与他反复争夺天魔混沌场的控制权…… 他还需分出一缕魔念,遥遥锁住隐匿不出的绿遗珠,以免她再出什么花招。 “啪!”边无涯手臂舒展,洒然击节,简简单单的一记掌声仿佛蕴含了奇异的魔力,犹如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住众人,令他们心神一迷,禁不住想要听下去。 “啪——啪——啪——”边无涯频频挥臂击掌,快慢有节,开合有度,掌声时而柔和宛转,如慕如诉,似相思柔肠百结;时而明媚动人,如熏如醉,似三月春风撩人,正是天魔门最正宗的天魔妙音。 这一手音波术的造诣远超王凉米,缠向他脚踝的箫音一转,跟着掌声一起跃动,仿佛变成了乖乖听话的狗崽;射至面前的利箭法相被天魔妙音裹住,寸寸崩断;头顶上方的雷霆光芒也越来越微弱,消散于无形;周处脑子晕乎乎的,拳脚像是在梦游;王献痴痴地盯着折扇,神游物外…… 唯有谢玄仍然清醒,犹在施展万变不离其宗神通,牢牢牵制住边无涯,令他无法发挥出天魔混沌场的威力。 在谢玄胸前,半截古色斑斓的雕龙玉璜贴肉悬挂,紧贴心脏,散发出阵阵清凉,安抚心神,使他不至于被天魔妙音所迷。 与此同时,大晋王城的未央宫养心殿内,一人神色微动,推案起身,颈前悬挂的半截雕龙玉璜正在颤鸣不休…… 支狩真的五指合拢剑柄,太上心镜注徐徐运转,心镜上一一映出诸人交战的景象。 先前,边无涯对谢玄生出杀意,支狩真的三杀种机剑胎随即感应到了人发杀机,他立刻做好出剑的准备。 支狩真自小修炼四大精神奇书之一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又在地梦道服食了大量宝药,精神力早已远胜常人,并不比边无涯逊色多少。加上巫灵镇守魂魄核心,太上心镜注纯化心灵,边无涯的天魔妙音对他收效甚微。 反倒是天魔混沌场颇为棘手,他的剑招若被曲弧空间扭转,根本无法命中边无涯,所有的杀着都会因为轨迹改变,沦为破绽。 而此时的天魔混沌场并不稳定,正处于谢玄与边无涯的反复拉锯中,偶尔停滞一下,接着又被边无涯掌控。 “绿遗珠大家,恶客登门,你这个做主人的再不出来招呼一声,咱们可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啦!”谢玄眼珠一转,忽地冲着珠帘后的隔间大声喊道。 隔了片刻,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船阁顶层响起:“诸位贵公子无一不是大晋新一代的翘楚英杰,个个龙章凤姿,文韬武略,岂会抛下小女子一人,不顾而去呢?” 绿遗珠的音色仿佛大珠、小珠在玉盘里转动,既有清洌空灵之声,又有莹莹柔润,绕梁余音,听得众人的心神一酥一麻一痒,居然压过了边无涯的击掌声。 王徽诸人立刻从边无涯的天魔妙音中挣脱出来。边无涯目光一闪,击掌的节奏倏而一变,犹如秋雨夜打芭蕉,绵密不绝,要将众人重新陷入天魔妙音。 “边公子,你是成名许久的大人物,也是未来魔门的领袖,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言,何苦留下恶客之名,做出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之事呢?”绿遗珠语音醉人,又将边无涯的天魔妙音压了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四章 蓄势一剑落空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天魔迷音! 躺在地上的孔君子目光一闪,绿遗珠动听撩人的语声里,竟然也暗含天魔迷音之术! 只不过绿遗珠的天魔迷音更加出神入化,与她自己的音色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几乎不曾露出魔音的痕迹。也只有他这样的魂器,很难被 音色所迷惑,才能依稀辨出其中的一点蛛丝马迹。 绿遗珠的修为并不及边无涯,但天魔迷音的技巧尤胜一筹,才能屡次与对方的击掌声分庭抗礼。如果她的修为再上一层,天魔迷音必将臻至化境,到时候随便叹声气、说个字,都能引发诸多魔染妙相,勾动对手心魔,即便魂器也要头痛半天。 不过由此可见,绿遗珠和边无涯暗中必有瓜葛,不然天魔门的绝学怎会被绿遗珠学了去?孔君子忍不住撇撇嘴,莫不是绿遗珠这小娘子骗了边无涯的功法,又把他始乱终弃? “轰!”周处率先回过神来,一拳扭转方向,猛然横扫边无涯耳鼓。这一记横扫千军,不过是简单粗暴的江湖把式,但周处施展起来豪气干云,波澜壮阔,竟呈现出千军万马奔腾之势。 让边无涯尤为侧目的是,周处身处天魔混沌场的中心,承受了远超他人的压力,被几番耍弄,错觉频生之后,寻常修士早已精神崩溃。但周处的斗志不仅不曾低落,反而越挫越勇,拳法居然隐隐突破,生出了拳势! 拳法、掌法、腿法或者刀招、剑招等等,其实都属于技巧的运用,原本算不上真正的大道。 技巧的运用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由气生劲,由劲生势,由势生意,由意生神。 一旦到了由意生神的地步,俨然成了技进乎道,一招一式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神智,好似天神降临,威力无穷,自然而然地成就炼虚合道之境。 而周处的拳法在天魔混沌场的刺激下,由单纯的拳劲蜕变出了拳势,隐隐走上了技进乎道的路子。 只是以技进道的路子太过玄乎,修炼全凭自悟,师长难以提点,更没什么秘籍可以参阅。不像传统的修为进阶,从炼精化气到炼虚合道,四大阶段清楚明了,各大宗门都有无数典籍详细阐述。 “镇!”趁着边无涯的天魔迷音被压制,孔九言催动六艺法相,礼艺的大鼎法相轰然升空,罩向边无涯,与周处横扫千军的一拳恰好上下呼应。 边无涯只觉得身躯骤然一沉,束手缚脚,紧接着上空光线一暗,大鼎徐徐降落下来,似要将自己镇压封锁。 与此同时,王献鼻孔溢血,手里再次多出一柄翠绿油润的蕉叶扇,对准边无涯,颤颤巍巍地一扇,扇面上法度森严的四个字——“顾此失彼”释放出明灿灿的毫光。 边无涯的心神忽地变得一片混乱,只觉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既要应付周处的拳脚、孔九言的礼鼎法相,又要与绿遗珠互拼天魔迷音,与谢玄争夺天魔混沌场…… 最要命的是,他预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凶险,这是他苦修魔功二十年的精神感应。边无涯不由暗暗心惊,虽说周处、谢玄这些人尽是绝代英豪,天赋卓越,但修为和他相去甚远,怎会有杀死自己的可能? 莫非,有人暗中扮猪吃老虎? 一念及此,边无涯毫不迟疑,手足翩然起舞,姿势灵动曼妙,赫然是天魔门的天魔妙舞大法! 也是他横扫大燕草原的根本大法。 一个个边无涯的幻影从他身上飞跃而出:或是宽袍大袖,潇洒风流;或是披发赤足,英伟阳刚……各种舞姿无不妙相纷呈,摄人心魄,十指犹如鲜花绽放一般弹动不休,掐出五花八门的术诀。 他们各自迎向周处、礼鼎、谢玄诸人,抵御对方的攻击。 而边无涯的真身直掠而上,“轰”的一声撞破舱顶,冲出画舫。与此同时,一抹若有若无的剑影出现在边无涯先前立足之处,随即爆出一团炽亮耀眼的剑芒!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双方仅仅相差了不足半息的时间。 支狩真不由心头一沉,势在必得的一剑刺空,他随即长剑回旋,震出重重剑气,先牢牢护持自身,再从船顶破开的大洞处观望边无涯。 自从支狩真习剑以来,尚是第一次对敌出剑落空。不愧是名震大燕的小魔师,居然提前感应到了自己的袭杀,先行一步避开。 半空中,边无涯身躯一折,斜斜落向舱顶,心中生出一丝强烈的寒意。要不是他直觉惊人,果断施展天魔妙舞大法的杀手锏摆脱众人,破船而出,此刻多半已经中剑。 他的目光穿过舱洞,望向执剑的支狩真。这就是博陵原氏新近崛起的少年剑修?只是好歹是名剑修,又是身份尊贵的小侯爷,怎地装晕偷袭,全然不顾脸面? 不过此子的剑术太过厉害,性子又阴沉隐忍,再加上谢玄等人和绿遗珠,确实有了威胁自家性命的力量。边无涯长笑一声,全身气势逐寸收敛,徐徐说道:“遗珠妹子说笑了。哥哥只是心疼你太过操劳,所以越俎代庖,为你出手,考校一下在座贵宾,哪里说得上以强凌弱?何况如今留下的俱是大晋当世英杰,又有哪一个弱了?遗珠妹子,你还是早些出来献艺,免得大家误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直到此刻,船舱内与众人交战的边无涯幻影才如同水泡,逐一幻灭,唯有一具幻影轻灵一晃,由虚转实,赫然转变成边无涯的真身! 而船舱顶上的真身化作幻影,无声破灭。 这一手真、幻之间的转换巧妙自如,高深莫测,边无涯无疑是在暗示众人,以他这一手虚虚实实的天魔妙舞大法,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心里齐齐一凛,一时不知是战是和。 寒光一闪,支狩真长剑回鞘,对边无涯拱手施礼道:“刚才我鲁莽出剑,只是为了阻止周处他们冒犯边兄,以免造成误会。边兄这次代替绿大家出手,也算是一段英雄救美,怜香惜玉的佳话了。” 两人目光对视,拊掌而笑,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此人能屈能伸,心安理得说瞎话,定是个奸诈之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五章 玉楼金阙图录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四周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唯有周处仍对着边无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显然还没有打过瘾。 “我等刚才和边兄切磋一番,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哈哈,不晓得我们中哪一个有幸,能得到绿大家的青睐呢?”谢玄笑嘻嘻地说道,一把拽住周处的胳膊,将他拖回坐席。 孔九言一脸茫然地瞧了瞧边无涯和谢玄、支狩真,原来大家只是友好较技,是我误会了?孔君子说的没错,我果然是不通世事,需要红尘历练。 “俗语说,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谢公子,你说人家会青睐哪一个呢?”随着一阵如醉如酥,如环佩如珠玉的悠扬音色,一位丽人衣袂翩跹,袅袅而来,曼妙扭摆的腰肢纤长若灵蛇。 她芳年二八,身穿一袭翠绿色的长裙,襳带飘飘若流云,垂髾盈盈似燕尾,宛如神仙中人。 孔九言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呆看了几眼,随即面色一红,忙不迭地移开目光,口中一个劲地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一脸羞愧地望向众人,却见王徽、周处等人的神情更为夸张,一双双眼珠子直直地瞪着绿遗珠高耸怒突的酥胸,像是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沟里。 即便一直置身事外的太子伊墨,也是一副色授魂与的贪婪表情。 孔九言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并非最不堪的,目光一转,却见支狩真眼神冷澈,面容平静,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稳如松根深扎土地。 原安不愧是大晋最耀眼的天才!孔九言一脸钦佩地看着支狩真,不为美色所动,此乃真君子也。 支狩真正在暗自思忖,以边无涯奸诈的性子,绝不会因为单纯地贪慕美色,从大燕一路追来建康。 必然是绿遗珠身上,有什么边无涯志在必得的东西。他悄然瞥了边无涯一眼,后者仿佛没听到绿遗珠口中“前浪、老凤”的暗讽,反而神情自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绿大家说的甚是!”伊墨率先抢话道,“我大晋少年英才层出不穷,正合了先贤所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孤有时也与绿大家一样,不晓得选哪一位辅佐我东宫才好呢。” 他先前因为畏惧边无涯的名头一声不吭,如今觉得在美人面前丢了份,又瞧见众人联手,杀得边无涯逃出画舫,便觉得小魔师徒有虚名,不过如此。于是顺着绿遗珠的话头讨好美人,奚落边无涯,顺便显摆一下自己的太子身份。 孔君子兀自躺在地上,盯着绿遗珠挽住发髻的鲜红丝带。这个女人天生媚骨,又修炼了魔功,不晓得要害多少男人为她拼死拼活。 支狩真和谢玄神色微变,他们并无意与边无涯争斗,如今双方缓和下来,伊墨偏又出言挑衅边无涯,主动上了绿遗珠的贼船,实在愚不可及! 边无涯目光一冷,他不在意绿遗珠的讥诮,那是因为投鼠忌器,再加上绿遗珠出自血河教,他需维系自己领袖魔门新生代的风度。 而伊墨不过是个没什么权柄的太子,身份不比他尊贵,修为不及他深厚,靠山不如他强硬,居然也敢嘲笑自己,真是不知好歹。边无涯淡淡一哂,悄然运转金阙图录,猛地一催。 伊墨身旁的老太监忽然面色大变,脑中轰然一声,一座古朴森严的金色宫殿撞入他的识海,释放出辉煌光焰。刹那间,他的精神世界被一片金黄色淹没,无数道金光像耀眼的利箭,纷纷刺穿识海,破脑而出。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扑通”一声,老太监仆倒在地,头颅炸开,红白色的浆液血汁溅得伊墨满身都是。 众人吃了一惊,老太监死得毫无预兆,他们虽然猜到是边无涯出手,却察觉不到小魔师出手的任何迹象。 支狩真心头轻轻一跳,便在刚才,他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感应到了那座金光辉煌的古殿,那是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并列为四大精神奇书的《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 其中《玉楼图录》藏于太上神霄宗的雷霆崖,《金阙图录》则由裴长欢传至边无涯。可诡异的是,边无涯施展金阙图录之时,绿遗珠处竟然也传来了一丝异样的精神波动,就像她与边无涯之间,生出了玄妙的功法感应。 支狩真不露声色地垂下眼睑,莫非绿遗珠窃取了边无涯的金阙图录? 伊墨大惊失色,指着边无涯,色厉内荏地怒喝道:“你——” “太子殿下说的没错。这种病树,还是早点砍了的好。”谢玄哈哈一笑,顺手抓起老太监的尸体,一把扔出舱房。 “绿大家说的也不尽然。”支狩真故意瞧了伊墨一眼,笑道,“松柏苍然长健,姜桂老来弥辣,比起少不更事的愣小子自然要强上不少。” 边无涯对谢玄、支狩真颔首一笑,双方清楚彼此的实力,都不愿意拼个你死我活,平白让他人得利。 逆臣贼子!伊墨气得双目喷火,死死瞪着谢玄和支狩真,又不敢贸然发作。毕竟他背着父王来秦淮河厮混,把事闹大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是遗珠失言了。正所谓‘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在座的诸位俱是燕晋翘楚,人中龙凤,我等只论达者为先。”绿遗珠款步而来,拎起桌上的鹤颈酒壶,对众人示意道,“诸位俊才英豪大驾光临,遗珠唯有浊酒一壶相待,慢待之处,还请勿怪。” 她眉目清纯,眼神真挚,犹如洁净无瑕的莲藕,不带一丝尘世污浊之气。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身姿妖娆,曲线饱满起伏,肌肤好似白腻丰润的羊脂,极尽熟透多汁的诱惑力。 支狩真心道这个女人阴险,口中提及燕、晋之分,仍在隐晦地煽动众人与边无涯对立。 “遗珠先干为敬。”绿遗珠也不用杯盏,直接倒悬壶口就唇,这个动作并未显得粗鲁失礼,反而平添一股不羁如火的野性,令人生出强烈的征服欲望。 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酒入肠中,心头发热。 绿遗珠放下酒壶,眼神灵动一瞟,一双大眼睛似笑似媚,似怨似嗔,纯真与妩媚交相辉映,每一个人都觉得她是在看自己。 支狩真目光闪动,在绿遗珠身上来回游走,若是金阙图录真的落在对方手里,她会藏于何处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六章 清谈辨理论道 “啪!” 谢玄猛地一拍支狩真的肩膀,冲他挤挤眼,送去一个心领意会的眼神。本以为小安子不好女色,没想到是个闷骚货,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瞟绿遗珠,还当自己这个花丛老手瞧不出来? 支狩真瞧了瞧谢玄,不露痕迹地颔首,谢玄对自己使眼色,想必也猜出了绿遗珠身藏金阙图录,打算和自己联手夺取秘籍。 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需得仔细合计,想办法调开边无涯才能行事。他微微摇头,示意谢玄莫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谢玄嘿嘿一笑,小安子脸嫩,还摇头不承认,却不晓得哥哥我早已把你看透。 绿遗珠销魂蚀骨的动人目光一转,落到伊墨身上。 “遗珠入境大晋,还未专程拜见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我不敬之罪。”绿遗珠又拿起酒壶,斟满一杯,双手举杯呈向伊墨。 伊墨顿时心怀大慰,名满天下的绝色尤物率先向他敬酒,分明是将自己视为满座少年英杰之首,可谓给足了面子。 他连忙含笑起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嘴唇恋恋不舍地抿了抿杯沿,仿佛在回味杯上美人手指的温润和香腻。“绿大家莫要如此生分,你这样才艺双绝,倾国倾城的佳人来此,足以令我大晋山河增色生辉。孤王只会辗转反侧,寤寐求之,哪里会怪罪呢?”他目光火热地盯着绿遗珠,言辞里暗含了一丝挑逗之意。 “久闻建康龙盘虎踞,千古名都,风流冠盖天下,遗珠早想见识一番了。殿下贵为此地之主,可要领着人家好好游览一番,不能推托哦。”绿遗珠像是没听出伊墨的暧昧之意,反而言笑晏晏,颇有一丝暗通款曲的味道。 王徽诸人听得此言,顿时感到一阵失落,不由自主地对伊墨生出不满。周处更是怒目相视,差点就要捋袖子动粗。 悄然旁观的孔君子暗叫厉害,绿遗珠一颦一笑,无不撩动人心,尽得天魔妙相之秘,定是从边无涯手里骗取了不少天魔门的心法。 “绿大家放心,孤王金口玉言,怎会推托?”伊墨精神大振,忙不迭地示好,“孤王一定抛下一切,陪伴绿大家左右,带你游玩建康的各处名胜宝地,以尽地主之仪。只要遗珠你开口,建康城就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他目光示威般地扫过边无涯,如今赢得美人相邀,也算讨还了刚才所受的屈辱。 支狩真心中一动,绿遗珠分明是要找个冤大头,替她挡住边无涯的纠缠,伊墨的太子身份无疑最为合适。由此可见,她窃夺了金阙图录的可能性颇高。 “绿大家,现在能欣赏你冠绝天下的歌舞了吗?”王凉米迫不及待地问道,她是大晋十大道门之一鬼谷的预录弟子,鬼谷以百艺闻名,琴、棋、书、画、歌、舞等杂艺皆可融入术法,感悟大道,她对绿遗珠的歌舞之艺极有兴趣。 边无涯长笑一声:“哪有这么容易?尔等还需通过遗珠妹子的考校,省得被一些鱼目混珠的庸才搅了雅兴。”他乜斜地瞥了一眼伊墨,用意不言自明。 “小魔师言重了。”绿遗珠婉拒道,“适才你大浪淘沙,逐走了不少贵客,剩下的俱是当世英杰,无须遗珠再做什么考校了。” “此言差矣!”边无涯断然摇头,“以往那些求见遗珠妹子的,哪个不是贵族公卿、英雄豪杰?一样要接受屡次考校,方能一睹大楚第一歌舞大家的绝世风采。这是遗珠妹子亲自立下的规矩,怎可朝令夕改?一旦传扬出去,不仅对那些人不公,还有碍遗珠妹子的名声。”他语气霸道,斩钉截铁一般,根本不容他人质疑。 绿遗珠刚要开口,又被边无涯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诸人,似笑非笑地道:“诸位大晋英才,不会连这么一点过关的自信都没有,还要绿大家垂怜,放你们一马?” 众人被他拿住了话头,一时反驳不得。谢玄清咳一声,笑嘻嘻地道:“小魔师说的也有点道理,只不过我等要是再与小魔师动手动脚,未免太过粗鄙,也唐突佳人,不如来些诗词歌赋,比试喝酒的风雅过关如何?”既然小安看上了绿遗珠,做兄弟的当然要帮衬一把,诗词歌赋是原安所长,饮酒更是海量,绝不会输给边无涯。 支狩真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边无涯想方设法要赶走众人,多半是为了从绿遗珠手里逼出金阙图录。谢玄明了对方的用心,所以设法阻止。 “我等身为修士,当然要以武技、术法的造诣一较长短。”边无涯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写个字都歪歪扭扭,诗词歌赋更是一塌糊涂,又不喜饮酒,比试这些岂不是丢人现眼? “此言大谬!”孔九言毫不犹豫地喝斥起来,“我辈修士,当上体天心,下合人心,秉持的是以理服人!与道合真!道理是本,武技、术法不过是末。小魔师舍本逐末,何等不智?” 他手舞足蹈,慷慨陈词,只为争一个是非曲直,全然不顾自己与边无涯实力差距巨大。 真是一根筋的傻小子……孔君子无语埋头,孔氏后人大多不知变通,只认死理,却不晓得先祖孔尼其实是一个极擅通权达变的智者。 边无涯眼中光芒一闪,犹如虚室生白,凌厉摧人。众人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动手,边无涯却只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什么算是天心?天不过是虚无的死物,又哪来的心?” 绿遗珠忽而轻笑道:“听你们二人争论,遗珠倒是想到了一个考校的法子。大晋向来盛行清谈论玄,小魔师不如入乡随俗,与诸位大晋英才一同辨理论道,也算是为遗珠的歌舞助兴,如何?” 清谈是大晋贵族最时兴的活动,主要以谈话辩驳的方式探讨时事人物、生命至理和大道玄妙。即便是道门、魔门也对此十分推崇,认为清谈有助于明辨本心,感悟大道。 大晋门阀世家的子弟,几乎个个口才出众,擅长清谈。绿遗珠提议清谈论道,无疑是有所偏向,引得众人纷纷称是。 “绿大家的提议妙极!”太子伊墨击节大赞,“谈玄论道既与修行戚戚相关,又无须耍蛮动粗,可谓两全其美。” “小魔师,令师裴长欢是清谈中的绝顶高手,连羽族剑神也要登门与之论道,你可不能丢了令师的威名啊!”谢玄趁势挤兑道。 边无涯深深地看了绿遗珠一眼,默然有顷,洒然一笑道:“不晓得遗珠妹子想要清谈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七章 仙人有情无情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绿遗珠并未直接答话,满满斟上一杯酒,轻轻浇在地面上,眉宇闪过一丝哀婉之色。 众人情不自禁地心中一疼,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百般怜爱。 “这一杯酒先祭空雨姐姐。”绿遗珠轻叹一声,“两年前,我与灵犀斋的宁空雨仙子道左相逢,一见如故。我们秉烛夜谈、琴舞相和,携手共游的一幕幕令我至今难忘。不想斯人仙去,音容笑貌皆成往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空雨姐姐为了燕击浪,不惜背叛道门,身死道消。可叹这人世间情之一物,最是难明。”她神色幽幽,呼气如兰,细密的睫毛低垂眼帘,像是受伤收拢的鸟羽。 众人听着她轻声叹息,不知不觉悲从心起,神思黯然。 “遗珠想知道的是,大道究竟无情还是有情?仙人究竟无情还是有情?空雨姐姐究竟做对还是做错?”她偏着头,美目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仿佛又变成一个追寻答案的纯真孩童,不带一丝世故的尘垢。 孔君子暗自啧啧惊叹,这小妮子真是魔道的旷世奇才,居然将天魔诸般妙相与自己融合得浑然天成,假以时日,只怕边无涯也坐不稳魔二代的头把交椅。 伊墨听到绿遗珠的清谈题目,不由精神一振,这类关于天道的探讨一向是修士最热衷的话题,宫中更是藏有大量前辈高人论述大道的典籍,他常年耳濡目染,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大道当然无情!”伊墨率先说道,生恐边无涯抢在他前面夺了风头。他清咳一声,竭力吸引绿遗珠的注意力,侃侃而谈,“所谓大道,乃是天地规则的体现,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因为天地无情,大道由天地而来,当然也就无情。至于仙人,已与大道合一,一言一行莫不相合天地规则,因此仙人也必然无情。” 这番话也是当今最普遍的观点,王徽、孔九言诸人听了微微点头,并无异议。合道修士破碎虚空,飞升成仙,蜕变为与人类迥然不同的生灵——仙。仙人与道合一,当然不可能与凡人一般,困守在七情六欲中,因此道门和魔门的大多数修士认为仙人无情。至于天道,当然无情,道经早已言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伊墨放缓声调,柔声对绿遗珠道:“我知晓绿大家痛失知音,感人伤怀,然而宁空雨仙子既然一心求道,理当无情,舍弃情爱。可惜她又瞻前顾后,难以放下牵挂,如此与自身道心背道而驰,焉能不亡?从大道的角度,她当然错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果你我行事,都只遵从大道而行,那么人之伦理何在?情感何在?乐趣何在?孤王是否应该抛弃王位,不再理会国事民生,只顾自己闭关求长生呢?” 他语调一扬,振声说道:“所以从人的角度,我觉得宁空雨仙子做的一点没错!她忠于性情,不负知己,实乃当世奇女子。” 伊墨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绿遗珠:“在无情的修仙与有情的为人之间,孤王宁可有情,也不屑选择无情的长生。”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还不忘标榜自己勤政爱民,附带情撩美人,也算十分高明。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边无涯,果然他嗤之以鼻:“拾人牙慧,可笑之极!” 伊墨面色一沉:“如何可笑了?” 边无涯淡淡一哂:“你说大道由无情的天地而来,所以无情。可你我同样由无情的天地而来,为何有情?” 伊墨一愕,当场语塞,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你不是仙人,又怎知仙人没有伦理、情感与乐趣?你所言不过是夏虫语冰,妄加猜测罢了。仙人的确不困于情,但为何一定是无情,为何不能以理节情,以道心驾驭自己的情呢?” “至于宁空雨,为了燕击浪一个人,背弃了养育她的宗门,背弃自己的家族,如何算是忠于性情?男女的情爱是情,师门的恩情难道就不是情?厚此薄彼,她怎算做得对?” “至于选择无情的仙,还是有情的人,试问太子殿下你有的选吗?以你的修行资质,你成得了仙吗?”边无涯咄咄逼人,一句接一句反问伊墨。伊墨不过是熟读典籍,自家并不曾真正深思参研过,被对方连续诘问,一时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众人对视一眼,伊墨吃瘪,其余人肯定要上阵。只是边无涯辞锋厉害,同样擅于清谈,又找不到他言语里的漏洞,一时难以反驳。 王献沉吟片刻,轻敲折扇,施施然起身说道:“小魔师对无情二字有所误解,且容献先解释一番。”他并不与边无涯直接交锋,而是绕了个弯子,先将话头引向对“无情”的诠释。 “人之性情,其实分为性与情。性是自然禀赋,受之于天,属阳,属善;情是后天而成,所感所受,属阴,属恶。仙人为得道之士,纯阳之体,所以存性去情,称为无情。”王献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也是道门对“无情”最正统的解释,得道之士清静无为,故能太上忘情,纯理任性。 边无涯淡淡一笑,问道:“天有善、恶吗?” 王献迟疑着答道:“当然没有。” 边无涯反问道:“既然人之性受于天,性又属善,那便是善乃天授。可你又说天并无善恶,试问如何授受于人?” 王献不由神情一滞,边无涯又问道:“天地有意志吗?” 王献吞吞吐吐地道:“这个,应该是没有的。” 边无涯追问道:“既然天没有意志,为何只授人善,不授人恶?难道不是有意如此吗?” 王献一个劲地猛摇折扇,向兄长王徽投去求救的眼神。王徽侧过首,专注地盯着酒壶上镂刻的精美镂金,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边无涯的目光扫过众人,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大晋道门,个个都说道法自然,天地不仁。既然天地是公平的,自然是无心的,那么为何世上善人少,恶人多呢?理应善恶相等才对啊!” 大晋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场大道清谈,似乎隐隐变成了道、魔之分,燕、晋之争。孔九言诸人绞尽脑汁,回忆所读典籍,试图反驳边无涯。 支狩真眼观诸人唇枪舌剑,自己心不在焉,只是思虑如何从绿遗珠身上弄到金阙图录。他并不擅长清谈,也没什么兴趣,与其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不如实打实来一剑,便见分晓。 “小安,你怎么看?”蓦然间,谢玄重重拍了拍支狩真,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向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八章乔装入县暗访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闻言不由一愕。 他目光徐徐扫过四周,无论是周处、孔九言还是谢玄、王氏兄妹,个个神情热烈地看着自己,显然盼望自己辩才无碍,好好驳斥一番小魔师。 不知不觉,他俨然成了这些门阀精英子弟的倚仗。 支狩真暗暗叫苦,他确实没什么口若悬河的辩才,也不具备清谈的学识底蕴,难以解答边无涯提出的反问。 只是他向来心性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纵然答不上话,旁人也瞧不出来,只道他神情镇静,必然藏了足以击溃小魔师的连珠妙语。 毕竟小魔师名头再盛,也只是同族,远远比不上小鹰王挟羽族带来的庞大压力。 “我在宗门的时候就听闻,建康出了一个举世罕见的少年天才,剑术卓绝,文武双全,被大晋道门之首太上神霄宗收录门下,将来有望成为道门新的道子,如同十年前声势无双的潘载义。”边无涯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执壶斟上一杯酒,长袖轻拂,酒盏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稳稳飞向支狩真,“既然原小兄弟贵为道门新星,不妨与我这魔门小魔师把酒论道一番?” 支狩真微微蹙眉,边无涯故意捧高自己为道子,无非是想将今日的谈玄论道引为道门与魔门之争。原本他认输也就罢了,最多失了点颜面,他也不在乎虚名。 然而此事一旦涉及道魔之争,性质立变,升格为至关重要的道统之争。那他便只能胜,不能败,要不然一定会被道门当成弃子,甚至丧失进入太上神霄宗的机会。 玉真会绝不会承认一个争斗道统的败者可以代表道门。 可如果他开口撇清自己和道门的关系,也会被认为缺乏担当,畏惧魔门,将来难以得到玉真会的重用。 支狩真望着不住接近的酒盏,心中顿时恍然,这是边无涯对自己那一剑的回击。 若是自己论玄失利,无法拜入道门,边无涯也算为魔门瓦解了一个未来的厉害对手,可谓一石二鸟。 “人家也想听一听原公子的高论呢。”绿遗珠娇媚一笑,目光飘向支狩真,推波助澜地道。 支狩真心中越发焦虑,偏偏面色从容不变,凝视着酒盏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尽管高速旋转,杯盏里的酒水仍然平稳如镜,一滴也不曾溅出来。 “烦劳小魔师敬酒。”支狩真伸手去接,酒盏落入掌心的一刹那,旋转的气劲也同时消失不见,可见边无涯对力量的拿捏何等炉火纯青。 深碧色的酒水在杯盏中微微摇晃,映出支狩真模糊的面孔。蓦然间,似曾相识的一幕闪过支狩真脑海,轰然一声,精神世界的一处隐秘角落再次打开…… 轰!轰!耳际传来起伏的波涛声,恍恍惚惚中,他白衣如雪,负手立在一叶随波跌宕的扁舟上。波澜壮阔的江面低垂密云,阴风怒号,重重浊浪排空,卷起千堆迸溅的雪玉。 “能与绝代剑神怒江泛舟,把酒论道,裴某幸甚至哉。”一名青衣文士赤足盘坐舟头,红炉煮酒,雪白的长发在江风中飘动。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七日江上论道,我同样受益匪浅。我有一问,还望裴兄不吝赐教。”他的声音极为淡漠,就像是四周的长空、云层、江水,纵有起伏变化,也空旷高广得没有一丝人类的喜怒哀乐。 “你我之间但说无妨。来,酒烫好了,先共饮几杯。” 一杯热腾腾的绿蚁酒徐徐飞来,他随手接住,低目望去,深碧色的酒水光芒闪烁,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剑道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我等皆是有情众生,可为何剑修大多无情?”他隐约听到自己在问…… 临海郡,松阳县,长福街,猛龙帮驻地。 “属下向帮主大人请安。”“帮主,今日您瞧起来真是龙精虎猛,满面红光!”“帮主,上个月的账目还请您过一下眼……” 杨飞龙神色不宁,随意打发了手下一干帮众,匆匆向内堂走去。 猛龙帮是松阳县最大的地下帮派,主要控制当地的赌档生意,并向一些商户收取保护费用。帮里与官府的关系全都打点到位,也算黑白通吃,威名赫赫。 杨飞龙刚走到内堂门口,紧闭的房门便自动打开。一人头戴竹笠,无声无息地坐在太师椅上,位置恰好位于窗口投入的光线之外,整个人像是融化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阴森森的凉意。 正是改容易形的宁小象。 杨飞龙心头一跳,虽然不是首次见到此人,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高大魁梧,满脸横肉,一对小眼凶光闪动,九岁上街砍人,二十八岁就坐上了猛龙帮老大的位子,在松阳县的道上说一不二,人人惧怕,连几家没落的士族也要给他面子。 此时他却对宁小象噤若寒蝉,脸上竭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大门在他背后关上,门闩也自动“咔嚓”插上,听得他心惊肉跳。 “都打听清楚了吗?”宁小象的语声在密闭的厅堂里响起,他的嗓音刻意压粗,口音也变成楚国一带的湘音。 杨飞龙哈腰道:“这位爷,我都打听仔细了。皇甫谧一家是四年前搬来县城的,家里一共五口人。他在城南的老街上开了个小店,专卖字画为生。我找人查了他的左邻右舍,没人听说皇甫谧当过郎中,也没见过他行医治病。” 宁小象沉吟不语,杨飞龙悄悄瞟了对方一眼,又赶紧垂下脑袋。三天前,这个恶客突然半夜找上门,先狠狠收拾了他一顿,再逼迫他利用猛龙帮的势力,打探一个叫皇甫谧的平民底细。 至今,他也不晓得这个恶客姓甚名谁,来自何地。但凭借一个帮派老大的经验,他嗅出了对方身上凶兽般的浓烈血腥气。 这绝对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角色。 “他说过自己从哪里来吗?”宁小象问道。 “说过,从建康城搬来的。他说京都太吵,东西又死贵,还是这边小县城住得舒服。”杨飞龙答道。 宁小象又沉思许久,他是想顺着皇甫谧这条线,摸一摸高倾月府上的底,手上也好多份筹码。只是他行事谨慎,并不直接出面,也不曾通过天罗卫,而是直接找了个地头蛇去查皇甫谧。 “这位爷,您吩咐的事我都办完了。小人身上中的毒,不知什么时候能解?”等了半晌,杨飞龙抬起头,眼巴巴地哀求道。 “还没到时候。”宁小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而道,“去查一查皇甫谧的字画店,我要店里的账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八章乔装入县暗访 ,最快更新山海八荒录最新章节! 支狩真闻言不由一愕。 他目光徐徐扫过四周,无论是周处、孔九言还是谢玄、王氏兄妹,个个神情热烈地看着自己,显然盼望自己辩才无碍,好好驳斥一番小魔师。 不知不觉,他俨然成了这些门阀精英子弟的倚仗。 支狩真暗暗叫苦,他确实没什么口若悬河的辩才,也不具备清谈的学识底蕴,难以解答边无涯提出的反问。 只是他向来心性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纵然答不上话,旁人也瞧不出来,只道他神情镇静,必然藏了足以击溃小魔师的连珠妙语。 毕竟小魔师名头再盛,也只是同族,远远比不上小鹰王挟羽族带来的庞大压力。 “我在宗门的时候就听闻,建康出了一个举世罕见的少年天才,剑术卓绝,文武双全,被大晋道门之首太上神霄宗收录门下,将来有望成为道门新的道子,如同十年前声势无双的潘载义。”边无涯嘴角露出一丝邪异的笑容,执壶斟上一杯酒,长袖轻拂,酒盏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稳稳飞向支狩真,“既然原小兄弟贵为道门新星,不妨与我这魔门小魔师把酒论道一番?” 支狩真微微蹙眉,边无涯故意捧高自己为道子,无非是想将今日的谈玄论道引为道门与魔门之争。原本他认输也就罢了,最多失了点颜面,他也不在乎虚名。 然而此事一旦涉及道魔之争,性质立变,升格为至关重要的道统之争。那他便只能胜,不能败,要不然一定会被道门当成弃子,甚至丧失进入太上神霄宗的机会。 玉真会绝不会承认一个争斗道统的败者可以代表道门。 可如果他开口撇清自己和道门的关系,也会被认为缺乏担当,畏惧魔门,将来难以得到玉真会的重用。 支狩真望着不住接近的酒盏,心中顿时恍然,这是边无涯对自己那一剑的回击。 若是自己论玄失利,无法拜入道门,边无涯也算为魔门瓦解了一个未来的厉害对手,可谓一石二鸟。 “人家也想听一听原公子的高论呢。”绿遗珠娇媚一笑,目光飘向支狩真,推波助澜地道。 支狩真心中越发焦虑,偏偏面色从容不变,凝视着酒盏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尽管高速旋转,杯盏里的酒水仍然平稳如镜,一滴也不曾溅出来。 “烦劳小魔师敬酒。”支狩真伸手去接,酒盏落入掌心的一刹那,旋转的气劲也同时消失不见,可见边无涯对力量的拿捏何等炉火纯青。 深碧色的酒水在杯盏中微微摇晃,映出支狩真模糊的面孔。蓦然间,似曾相识的一幕闪过支狩真脑海,轰然一声,精神世界的一处隐秘角落再次打开…… 轰!轰!耳际传来起伏的波涛声,恍恍惚惚中,他白衣如雪,负手立在一叶随波跌宕的扁舟上。波澜壮阔的江面低垂密云,阴风怒号,重重浊浪排空,卷起千堆迸溅的雪玉。 “能与绝代剑神怒江泛舟,把酒论道,裴某幸甚至哉。”一名青衣文士赤足盘坐舟头,红炉煮酒,雪白的长发在江风中飘动。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七日江上论道,我同样受益匪浅。我有一问,还望裴兄不吝赐教。”他的声音极为淡漠,就像是四周的长空、云层、江水,纵有起伏变化,也空旷高广得没有一丝人类的喜怒哀乐。 “你我之间但说无妨。来,酒烫好了,先共饮几杯。” 一杯热腾腾的绿蚁酒徐徐飞来,他随手接住,低目望去,深碧色的酒水光芒闪烁,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剑道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我等皆是有情众生,可为何剑修大多无情?”他隐约听到自己在问…… 临海郡,松阳县,长福街,猛龙帮驻地。 “属下向帮主大人请安。”“帮主,今日您瞧起来真是龙精虎猛,满面红光!”“帮主,上个月的账目还请您过一下眼……” 杨飞龙神色不宁,随意打发了手下一干帮众,匆匆向内堂走去。 猛龙帮是松阳县最大的地下帮派,主要控制当地的赌档生意,并向一些商户收取保护费用。帮里与官府的关系全都打点到位,也算黑白通吃,威名赫赫。 杨飞龙刚走到内堂门口,紧闭的房门便自动打开。一人头戴竹笠,无声无息地坐在太师椅上,位置恰好位于窗口投入的光线之外,整个人像是融化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阴森森的凉意。 正是改容易形的宁小象。 杨飞龙心头一跳,虽然不是首次见到此人,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高大魁梧,满脸横肉,一对小眼凶光闪动,九岁上街砍人,二十八岁就坐上了猛龙帮老大的位子,在松阳县的道上说一不二,人人惧怕,连几家没落的士族也要给他面子。 此时他却对宁小象噤若寒蝉,脸上竭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大门在他背后关上,门闩也自动“咔嚓”插上,听得他心惊肉跳。 “都打听清楚了吗?”宁小象的语声在密闭的厅堂里响起,他的嗓音刻意压粗,口音也变成楚国一带的湘音。 杨飞龙哈腰道:“这位爷,我都打听仔细了。皇甫谧一家是四年前搬来县城的,家里一共五口人。他在城南的老街上开了个小店,专卖字画为生。我找人查了他的左邻右舍,没人听说皇甫谧当过郎中,也没见过他行医治病。” 宁小象沉吟不语,杨飞龙悄悄瞟了对方一眼,又赶紧垂下脑袋。三天前,这个恶客突然半夜找上门,先狠狠收拾了他一顿,再逼迫他利用猛龙帮的势力,打探一个叫皇甫谧的平民底细。 至今,他也不晓得这个恶客姓甚名谁,来自何地。但凭借一个帮派老大的经验,他嗅出了对方身上凶兽般的浓烈血腥气。 这绝对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角色。 “他说过自己从哪里来吗?”宁小象问道。 “说过,从建康城搬来的。他说京都太吵,东西又死贵,还是这边小县城住得舒服。”杨飞龙答道。 宁小象又沉思许久,他是想顺着皇甫谧这条线,摸一摸高倾月府上的底,手上也好多份筹码。只是他行事谨慎,并不直接出面,也不曾通过天罗卫,而是直接找了个地头蛇去查皇甫谧。 “这位爷,您吩咐的事我都办完了。小人身上中的毒,不知什么时候能解?”等了半晌,杨飞龙抬起头,眼巴巴地哀求道。 “还没到时候。”宁小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而道,“去查一查皇甫谧的字画店,我要店里的账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三十九章 竹林六子齐至 “小的已经办好了。” 杨飞龙并未离开,从怀里摸出一叠皱皱巴巴的纸,恭谨地递上:“小的已经让手下悄悄抄了几页账簿。您瞧瞧,这里面有些账目确实不太对劲。” “你倒是机灵。”宁小象没有急于接过账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让你亲自去做,你叫手下算什么意思?怕我杀人灭口,所以找人留条后路,以此要挟我?” 杨飞龙面色一变,急忙辩解:“您误会了,小的怎敢如此?我虽然识得几个字,但对账目还是看不太懂。就怕误了您的大事,所以才让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去查……” “不错!”宁小象微微一笑,“你能屈能伸,还挺会说话,不愧是这条道上的龙头老大。不用担心,我只是和皇甫谧有一点钱财上的过节,小事一桩,不会惹什么大麻烦的。” “当然,当然,小的省得,这就是一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事后谁也不会记得。”杨飞龙点头哈腰道。 宁小象笑了笑,接过抄录的账页,扫了几眼,道:“当月林林种种的进货加起来要二十多两银钱,卖出去的字画和笔、墨、纸、砚总共才六、七两银子,再加上店铺的租金、雇佣伙计的费用,这生意赔得有点多啊。”他翻动着账页,冷笑数声,“每个月都大同小异,有意思,年年赔本。” “可不是嘛。”杨飞龙赔笑道,“敢情这字画店开着,是供他自己耍着玩的,没想着要挣钱。” 宁小象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直到盯得杨飞龙心里发毛,两股颤栗,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认为,皇甫谧是闲得发荒,所以开一家每月赔钱的字画铺子耍着玩?那你拼死拼活打下猛龙帮,也是为了给自己玩一玩?” 杨飞龙嘴角抽搐了一下,咬牙道:“不是,当然不是。字画店铺多半是一个幌子,暗地里另有所图。” “对嘛,这才是猛龙帮老大该有的头脑。要不然你这脑袋早被人砍成瓜了,对不对?”宁小象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杨飞龙的脑门,仿佛随时会发力一击,把他的头打得粉碎。 杨飞龙面色发白,连忙又道:“小的猜测,皇甫谧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所以才搬来松阳县,开了一家字画铺子掩盖身份。又或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可能是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魔门的妖人,大燕朝堂派来的探子……” 宁小象摇了摇头,道:“如果只想要避祸,掩饰自己的身份,那他为什么不改名字,为什么还要叫皇甫谧?这说不过去。” 杨飞龙不由一愣:“这倒是,他应当隐姓埋名才对,除非……” “除非什么?”宁小象声音一沉,“说!” 杨飞龙踌躇着道:“除非他故意如此。” “故意?”宁小象的神色微微一变,皇甫谧为什么要故意?他不过是个普通的郎中,去高倾月府上诊治老夫人。就算发现了什么不妥,他举家搬迁避祸,可为什么还故意保留自己的原名?究竟有什么企图? 宁小象沉吟良久,百思不得其解。 杨飞龙一直站在原地,不敢移动一下,眼皮低垂着紧盯地面。皇甫谧显然不是一个字画铺的掌柜那么简单,眼前这人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瘟神,自家被倒霉地卷进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不由暗暗悔恨,自己早挣够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为何不早点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呢? “距离松阳县十八里之外,有一座虎牙山。山上聚众了一小伙山贼,我知道你与那些山贼有点交情。”又过了半晌,宁小象忽而开口道,“你去找两个小山贼,半夜摸去皇甫谧家,干一票发笔小财。” 杨飞龙呆了片刻,道:“那倒是容易,不过,要他们怎么处置皇甫谧?” 宁小象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杀了他。” “原小兄弟,我还在等着你这位道门新贵的妙论哩。”边无涯给自己斟上一杯酒,好整以暇地举起酒杯,向支狩真致意。“此番你我的道魔之争,无论孰胜孰负,都将为这条千古秦淮再添一段佳话。” 蓦地,他剑眉一扬,酒杯停在唇间,转首望向舱外。 “琤”的一声,冷冽的琴音犹如一杆锐利的长矛破空掷来,锋芒毕露,画舫内的几案杯碟随之震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这份以琴音化劲气的修为接近炼神返虚巅峰。 “是嵇祭酒来了!”王凉米失声道。 边无涯心头生疑,他暗中以天魔混沌场封锁画舫,里面的人休想将消息传出去,怎地会有外人收到消息,赶来此处? “小魔师何必小题大做?”一个狂放不羁的语声遥遥传来,“你和原安兄弟不过是在秦淮河上喝了点花酒,随便吹吹牛,谈谈风月,和道门、魔门可扯不上什么狗屁关系!”正是竹林六子中刘伶的声音。 “大伙儿一块儿聊聊天,小魔师就要扯上道魔之争的虎皮,这是想吓唬人吗?”阮籍高亢的嗓音也随即响起。 “哼,依我看,小魔师句句不离魔门,不会是想仗着魔门在建康胡作非为?”王戎跟上说道。 “小魔师一人孤军深入大晋,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寻求师门的羽翼护佑也是人之常情。王戎你言辞刻薄,不是待客之道。”山涛沉稳的语声接着穿入画舫,声音凝而不散,犹如浑厚的山风浪涛,扑面涌向边无涯。 边无涯神色一凝,山涛修为深厚,并不在嵇康之下,他的天魔混沌场随即运转,将对方的音波劲气卸去。 谢玄“嘿嘿”笑出声来,都说山涛为人忠厚稳重,没想到言辞甚是阴损。这番话分明是在嘲讽边无涯心里害怕,才会扯上魔门给自己壮胆。 “我看你们是误会了。小魔师比原小弟多修行了二十年,怎会无耻地以大欺***他斗什么道魔胜负呢?”向秀温文柔和的语声最后响起,竹林六子的身影出现在秦淮河畔。 六道或如山峰耸峙、或如竹节孤峭、或如大河磅礴的气势齐齐锁住画舫,蓄而不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章 泼酒纵横流漫 “久闻大晋竹林六子响彻红尘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特立独行,巧言利口。”边无涯目光一闪,语声从容不迫,丝毫未因六人合力施压而感到惊慌。画舫两侧的雕花窗被天魔混沌场推动,无声打开。 夏日晌午耀眼的阳光洒进来,透过窗口,谢玄诸人望见河里赫然多出了十多艘画舫,若即若离地游走四周,隐隐将这片水面封锁。 画舫悬挂的灯笼上写着王、谢、原、潘、周等世家的姓号,潘氏的人正将潘安仁从河里救上船,他被边无涯的天魔气封住全身,宛如包裹了一层空气囊,在河水里载浮载沉,随波逐流,刚刚才被发现。 伊墨顿时胆气一壮,挺胸顾盼,如今己方人多势众,高手云集,再也不用惧怕小魔师的淫威。 边无涯的目光淡然扫过一干门阀高手,并未多做停留。这些人的修为最高也不过是炼神返虚,多年混迹朝堂,早已绝了道途。这也是他先前故意说竹林六子盛名“响彻红尘”,实则充满了不屑之意。 边无涯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掠而过,投向江岸。 一株横向河面倾斜的巨大垂柳下,一名中年男子玉树临风,扶枝静立,阴暗的树阴也遮不住皎皎的容光。 边无涯心头骤然一跳,江风吹起中年男子的月白色中衣,衣袂的翻飞恰好契合着河浪的起伏,整个人似随着秦淮河一起流淌,看似静,却似动,像是动,偏又静。 边无涯盯着对方瞧了片刻,居然一直无法锁定此人的确切位置。仿佛中年男子既能亘古不变地保持静立,化作磐石永固,又随时可以化成一缕秦淮水波,出现在自己面前。 高倾月!边无涯心中雪亮,唯有合道高手,才会令他生出如此玄异的感受。 以他的眼力,高倾月的修为至少在合道高阶,甚至可能是合道巅峰,一举一动,无不体现出天人合一之妙。难怪自己没有察觉到竹林六子等人的接近,高倾月必然施展妙法,蒙蔽了他的感官。 好在无论是高倾月,还是竹林六子和各家门阀高手,都只在附近威慑,并未直接闯入画舫,显然是在忌惮人族第一高手裴长欢,不愿给魔门留下“以大欺小,以众凌寡”的口实。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想逐走伊墨等人,留下绿遗珠却是不可能了,唯有日后再作打算。 “诸位大晋有道之士齐聚此地,共享秦淮风月,不妨和原安小友一同,解开边某胸中疑问。”边无涯暂时放下谋划,先满饮杯中美酒,随后从容问道,“道门讲道法自然,天地不仁。既然天地是公平的,为何世上善人少恶人多?既然天地无情,我等源自天地,为何生而有情?若是大道无情,仙人无情,岂不违逆人之本性,违逆自然之道?” 诸多门阀高手面面相觑,无论是人性善恶,还是仙人的有情无情,都是大晋清谈中出了名的无解之题。如果承认人性善恶有情,便会与天地大道的无情相悖,这一点连道门上层都难以自圆其说,何况是他们? 刘伶哼道:“小魔师心有疑惑,为何舍近求远,不去问你自家的老师?莫非人族第一高手也解不了你的疑问么?” 边无涯反问道:“贵国先贤孔尼尝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座的各位都是当今才俊,原安小兄弟更是名扬建康,被誉为江淹之后最杰出的剑道天才。我虚心向他们请教,有何不可呢?” 阮籍冷笑一声:“既是求教,为何居心叵测地扯上道魔之争?不过是一场清谈玄理,硬要说成是道魔对战,实在太过荒谬!” 边无涯微笑道:“边某一时兴之所至,想为这场清谈添一点彩头而已。各位若是知难而退,大可取消此议。不过听说剑修都是宁折不弯,如此退让,不会影响原安兄弟的剑道修为,令剑心蒙尘?” 竹林六子齐齐神色一变,边无涯此言甚是阴险,故意动摇原安的剑心。原安年纪还小,道心未定,最容易受人影响。 这也是魔门中人最喜欢的手段——魔染。以各种手段威逼引诱道门中人,令其本心崩溃,转而投向魔门。 嵇康等人禁不住担忧地望向支狩真,后者犹自手举边无涯敬来的酒杯,神思恍惚而立,宛如梦游一般。 山涛沉声喝道:“小魔师太过牵强附会,区区口舌之争,与大道本心又有什么干系?” 边无涯洒然一笑:“究竟有没有干系,要看这位原安小友——” “哗——”支狩真手腕一抖,杯盏中的酒水泼了出去,洒了一地,几滴酒还溅在边无涯的小腿上。 边无涯的神色骤然一变。 竹林六子不由一愣,难道原安一时恼羞成怒,泼酒羞辱边无涯?谢玄、周处暗叫不好,立即靠向支狩真,准备与边无涯大打出手。 “正如泼酒落地,酒水纵横流漫。”支狩真忽而曼声吟道,他的神思仍然置身于呼啸奔腾的怒江上,雪浪滔天,峰涛如怒如聚,一叶扁舟跌宕起伏。 一杯新烫的绿蚁酒倾倒在船板上,酒水纵横流淌,分洒各处,呈现出不同的流动形状。 青衣文士手指流散的酒水,笑而不言。 他沉思片刻,欣然说道:“正如泼酒落地,酒水纵横流漫,罕见正方正圆之形……” “罕见正方正圆之形。”支狩真凝视着地上流淌的酒水,梦呓般地说道,仿佛与昔日的语声重合在一起。 一时满座肃寂,鸦雀无声。无论是画舫内的孔君子、王氏兄妹、谢玄等人,还是画舫外的竹林六子、各家门阀高手,以及静立江畔的高倾月,无不如遭醍醐灌顶,心神震撼,深思支狩真的言外之意。 边无涯目光闪动,无法置信地望着支狩真,嘴唇微微颤栗。 “妙哉,妙哉!”嵇康的语声蓦然打破了四周围的寂静。 这位建康第一名士,竹林六子之首心潮澎湃,欣喜若狂地道,“杯中的酒水,正如我们每一个人,禀受于天地自然的原质都是一模一样的。酒水泼到地上之后,四散流动,形状各异,犹如人性的善恶差异。而正方、正圆形状的酒水最为罕见,所以这世间纯善之人最少最罕见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一章 一言激起千浪 “啪——啪——啪——”响亮有力的掌声随之响起,燕坞谢氏之主谢青峰广袖宽袍,立在一艘画舫上,禁不住击节大赞:“所以并非天地自然有所偏好,而是完美的事物本就难得一见。原安小友此论妙不可言,一解清谈论道中最棘手的难题,可谓传世名通,流芳百世!” 画舫内的众人不由脸露惊羡之色,谢氏门阀之主亲口称呼原安为小友,可见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后进晚辈看待,而是一位足有资格谈玄论道的道友。 得此一语,原安可谓“身价倍增”,足以挤入建康一流名士之列。 “原安小友此言发人深省,玄妙绝伦,不愧是我大晋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天才人物。”王氏门阀的中坚人物王右军轻摇羽扇,赞叹不已。他面目清俊,羽扇纶巾,翩翩风姿犹若仙神下凡。 王右军是王徽、王献两兄弟之父,也是琅琊王氏的第一高手。他师出十大道门之一的鬼谷,将书法融入自身大道,独创的“兰亭死生序”被誉为足可开宗立派的神功妙法,在士林中的名头丝毫不弱于竹林六子。 谢青峰与王右军的赞誉,无疑将原安的名声再次推向高峰,其余门阀的高手也交口称颂,听得边上的潘安仁心怀不忿,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他被打落下水,原安却大出风头,实与羞辱无异。 伊墨心里也极不是滋味,他堂堂大晋太子,拥有最尊贵的真龙天子血脉,居然变成一个杂种的陪衬,这不是故意落他的面子吗? 他又瞧见绿遗珠目不转睛地看着原安,眼波异彩涟涟,禁不住又恨又妒。原安杀死小鹰王,还和自己争夺美人,实在可恶可诛! “哈哈哈哈!”刘伶畅快地拽起腰间的酒葫芦,猛然灌了一气,手舞足蹈地嚷道,“这次道魔之争,应当算是我道门获胜!” “老刘说的没错!”阮籍目光一闪,也随声附和,“这是小魔师亲口定下的道魔之争,不会出尔反尔?” 山涛摇摇头,正色道:“小魔师贵为我人族第一高手的衣钵传人,执掌天魔门大权,代表整个天下魔门的颜面,岂会言而无信?你们两个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不过是一场道魔之争的胜负罢了,本就无足挂齿,何况小魔师岂是输不起的人?” 谢玄和周处忍不住笑出声来,其他人纷纷推波助澜,众口铄金,务必要将这场道魔之争坐实。 边无涯一直瞠视着支狩真,似有些神游物外,完全不理会其余人的鼓噪。过了片刻,边无涯霍然问道:“剑修无情何解?” ——“剑修无情何解?” 支狩真恍惚望见怒江舟头,青衣文士举杯相问。远处江天相连,水天一色无边无际,一叶扁舟在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好似一点浮尘。 “剑修既非有情,也非无情,应当不滞于情。”他极目远眺茫茫江天,沉默片刻道,“剑道这条路,也许我走错了。” “好一个不滞于情!”青衣文士拊掌轻赞,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可惜你我走错的路,无法再重头了。” “那倒未必。”他蓦地目光一闪,船板上四处洒落的酒水倏地开始滚动,重新汇聚成一团,投入空酒杯,酒杯徐徐飞向他的掌心。 青衣文士由衷佩服,这一手剑气施展不留丝毫痕迹,剑早已渗透于无形,化作无处不在的大道。到了这一步,剑道造诣已然登峰造极,进无可进,随时可以斩破虚空,飞升而去。 江风吹起他雪白孤独的衣袂,他凝视着杯中荡漾的酒水,隔了许久,忽而信手一抛。 “错了,就再泼一次!” 酒杯在半空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卷入汹涌的波涛,飞快随波逐去,转瞬消没不见…… “剑修无情何解?” 边无涯催促的语声仿佛波浪起伏,支狩真如同站在颠簸的扁舟上,不自禁地感到一丝晕眩。他下意识地要接口,说出“不滞于情”四个字,可随即心神一个激灵,仿佛从幻梦中清醒过来。 支狩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 类似的经历有过数次。每一次,他都置身于一段似真似幻的记忆里,仿佛梦游一般。而在事后,他又会自然而然地忽略那些片段。 他的精神世界显然出了一点问题,但目前不是深究的时候。 “应剑而无累于剑,钟情而不溺于情。这是原某所知的剑道。”支狩真略一沉吟,将“不滞于情”的意思稍稍改动了一下。 此言又引起众人的一片竞相赞颂声,边无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支狩真,一言未发。 “小魔师无需介怀。”山涛语气温和地劝慰道,“道统相争的胜负本非一朝一夕,小魔师今日只是智者千虑,偶有一失罢了。” “是啊,小魔师一代天骄,一次的道统相争失败根本无伤大雅。”“经此一败,小魔师必然否极泰来,下次道魔相争,定会大放异彩,百战百胜!”门阀诸人一边开口附和,一边随口吹捧边无涯。 边无涯又好气又好笑,都说道门虚伪,果不其然。“不过是一场清谈玄理,硬要说成是道魔对战,实在太过荒谬。”边无涯稍稍运气,将先前阮籍所言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硬生生压过众人的喧噪,在天魔混沌场的强压覆盖之下,其余人发出的音波难以传出,连谢青峰和王右军也是一样。 诸人齐齐变色,边无涯的修为不过是炼神返虚巅峰,与他们相差不大,但一身战力却远在众人之上。 边无涯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边某也说过,会为这场清谈添一点彩头。原安道友既然赢了,边某自当献出彩头。” 谢玄打了个哈哈,讥诮地道:“小魔师也太敷衍了一点。什么样的彩头比得上道统胜负?” “《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的金阙图录如何?”边无涯石破天惊般地说道。 支狩真不由一愣,绿遗珠微微色变。众人更是瞠目结舌,四下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旋即掀起一片杂乱惊叹的声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二章 神物天成难毁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边无涯,眼中闪动着炽热异样的光芒。 四大精神奇书中,《妙化参同契》和《内景赋》下落不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作为修炼巫灵的秘传,必须具备巫族嫡传血脉的人方可修炼。 唯有《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受限最小,名头最响,据传其中隐藏着天人合一的大道奥秘,是当世最顶尖的精神功法。 而精神类的功法远比其它功法珍贵。 虽然《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被分为“玉楼”与“金阙”两部,但只需得到一部,便可窥得深奥的精神妙法。光看裴长欢和空明子二人位列八荒十大高手,就晓得《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何等绝妙。 “小魔师说笑了。金阙图录为令师所有,岂可私相授受?”嵇康抢先替支狩真一口回绝,边无涯将如此绝世重宝当作彩头,显然用心叵测。 “这一点各位不必担心。”边无涯目光一扫四周,傲然道,“老师何等胸怀,岂会在意区区半本秘籍?他早将金阙图录送给我了,还亲口说过,只要遇到有缘人,我可以自行转赠秘籍。” 众人面露异色,既然裴长欢不介意金阙图录落入谁手,岂不是人人都能设法谋取? 嵇康六人对视一眼,同时预感到了不妙。 边无涯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支狩真:“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与原安小兄弟清谈论道,一见投缘,愿意将金阙图录当作彩头,送给原安兄弟。原兄本就是太上神霄宗的预录弟子,有望得授玉楼图录,加上我的金阙图录,岂不是珠联璧合?” 四下里又是一片哄然,众人眼神闪烁,各自盘算。边无涯有裴长欢撑腰,没人敢动他,但原安就不一样了。别说博陵原氏对原安向来若即若离,哪怕鼎力相助,也挡不住从八荒各地疯狂涌至的“牛鬼蛇神”。 谢玄焦虑不安地瞧了瞧支狩真,欲言又止。边无涯摆明了把原安架在火上烤,偏偏原安难以拒绝。边无涯故意提及太上神霄宗,为了师门,原安也不能把金阙图录往外推,令太上神霄宗失去金阙、玉楼两部秘典合而为一的机会。 然而如此一来,原安必会引来各方势力的觊觎,以及层出不穷的明枪暗箭,连自身安危都难保。 “遗珠妹子,为兄存放在你这边的金阙图录,可以拿出来了。”边无涯对绿遗珠微微一笑。 众人又是一楞,支狩真也像其他人一样,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心中暗忖,边无涯这是一石二鸟,逼迫绿遗珠交出金阙图录,顺便祸水东引,嫁祸自己。 不过边无涯也真是舍得,金阙图录也肯拱手送出,令支狩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兴许这便是魔门荒诞叛道的行事风格。 “小魔师说好将金阙图录借给我参阅十日,如今才过两日,就急着收回去,人家还没瞧出什么门道来哩。”绿遗珠似嗔似笑地瞟了边无涯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猫眼大小的金珠子,递向支狩真,“遗珠只好做个顺水人情了。” 画舫内外,窃窃议论声顿时一止,一双双炙热的视线投射而来,聚焦在金珠子上。 支狩真踌躇了一下,这枚金灿灿的珠子浑圆光润,闪闪发亮,里面隐约浮动着金色的烟云。烟云忽聚忽散,飘移不定,变幻出无数奇景异象。 他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受到感应,本能地开始运转,这枚金珠子一定是金阙图录无疑。 “原公子有了金阙图录,必然妙悟仙法,大道可期,到时要记得教教人家哦。”绿遗珠似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纤纤手指与他肌肤微微相触,嫩滑如丝缎,小拇指还有意无意地在他掌心勾动了一下。 支狩真与绿遗珠四目相对,她言笑晏晏,脸上瞧不出一点被迫交出功法的不甘。 伊墨贪婪地盯着金珠,又瞧瞧绿遗珠,禁不住妒火中烧。金阙图录这样的宝物理应归奉王室,一个野种哪配占有? “这颗珠子真是大名鼎鼎的金阙图录?不会有假吧?”支狩真好奇般地接过金珠,指尖悄然发力,细密难辨的剑气透射而出,击向金珠。 金阙图录固然是绝世功法,但与自身安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边无涯能舍,自己一样能舍。 支狩真当机立断,要毁掉金阙图录,再借口这枚金珠是假货,好让自己避开这场夺宝的祸端,又不至于触恼太上神霄宗。 无声无息间,尖锐绵密的剑气洞穿金珠,珠子顷刻碎裂,金色的烟云丝丝缕缕飘散出来。 众人一片哗然,支狩真眉头一蹙,刚要开口指责边无涯,却见金色的烟云翩然游动,相互缠绕,不住旋转,重新凝成一颗金灿灿的圆珠,在他掌心微微滚动。 “当然是真的。”边无涯对支狩真意味深长地一笑,“金阙图录乃天生神物,蛮力难以摧毁,一试便知真假。” 支狩真心头一沉,脸上不动声色地道:“多谢小魔师一番心意,我会将金阙图录献上太上神霄宗,孝敬师门长辈。”他心计落空,虽然有些懊恼,但神色从容无恙,还以师门的名头威慑一下蠢蠢欲动的人心。 “送给原安兄弟的东西,当然任由你处置。”边无涯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绿遗珠,她定会为了金阙图录对付原安,真是好戏连台。 “小魔师真是大手笔。”许久,嵇康轻叹一声,以绝世功法为饵算计他人,边无涯不愧身具魔道枭雄之姿。“我替我家七弟多谢你了。” “我替我家七弟多谢你了——”嵇康清朗的语声久久回荡在秦淮河上,随着水波不断向四周扩散,连绵不绝。 四下里响起一片震惊声。 嵇康向众人潇洒一拱手,慷慨说道:“原安文采武功,皆是人中龙凤。先为我人族剑斩羽族,蒙受牢狱之冤,后为我道门谈玄论道,击败小魔师。我竹林六子与他志气相投,肝胆相照。今日,我六人愿与原安结为兄弟,从此竹林七子,荣辱与共,生死不弃!” 支狩真怔怔地望着嵇康,心头蓦地一热。嵇康这是不惜身家性命,也要挺身而出,庇护自己。 “真名士也。”边无涯默然片刻,轻叹一声,身形掠出画舫,踏着水波洒然远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三章 山有虎偏要行(上) 临海郡,章安县,回浦村。 慧远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土屋子,体内的浊气汹涌澎湃,像席卷全身的狂暴海啸,要将他的经脉硬生生地撑爆,连最寻常的抬手、走路等动作也变得极为艰难。 他的下丹田内,形成了一个奇异的漩涡,犹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无时无刻不在旋转扩散,释放出更多更雄浑的浊气。 短短数日,慧远原本的一点佛门功法全被黑洞炼化,燕击浪苦修多年的森罗万象气劲一滴不剩地转入慧远体内,过程中虽有不少消耗,但足以将慧远的修为强行推至炼神返虚高阶,令他一跃成为八荒第一流的高手。 慧远急喘了几口粗气,想阻止黑洞转动,却如螳臂当车,有心无力。他的精神力量、气息的控制度、对大道的认知还停留在炼精化气的粗浅阶段,根本无法驾驭体内暴涨的森罗万象气,只能任由黑洞漩涡与己身不断融合,反客为主。 从功法而言,自己和佛门没什么关系了,这让慧远心里禁不住有些悲愤。“燕施主,你怎可……?”他的手一不小心,就捏碎了门框,坚硬的贝壳混沙土在指间化作簌簌的细粉,屋门“哗啦”倾倒,摔碎了一地。 燕垒生靠着门外的半截墙根,眯着眼,惫懒地伸直了双腿,正在晒太阳。他抬了抬眼皮,望着慧远委屈欲泣的小脸蛋,嘴里含糊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慧远瞠目结舌,呆站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声,双手合十,心头一点怨气渐渐消散。 “小和尚,你不恨洒家吗?”燕击浪忽然问道。 “明心见佛,与功法肉身何干?我心中之佛仍在,为何要有恨?”慧远略一思索,摇摇头。燕击浪把功力强转给自己以后,情绪好了许多,也开始吃饭喝水。即便自己的佛门功法尽毁,那也是救人一命,就当了却彼此的因果。 燕击浪嘿嘿一笑:“小和尚倒是洒脱,合该你成为洒家的弟子,传承森罗万象神功。” “抱歉了,燕施主。”慧远断然拒绝,“森罗万象神功只能改变我体内的气血运行,却无法改变我虔诚向佛之念。小僧自会日夜勤修佛法,将森罗万象气重新转换。” 燕垒生哼了一声:“洒家的森罗万象神功传自远古,洞察生死循环之秘,何等霸道玄妙?你受了此功,体内已形成森罗黑洞的种子,无论你修持何种法力,都会被黑洞吞噬,转化成森罗万象神功的养分,哪怕把你们西天的佛祖找来,也一样束手无策!” 慧远沉默片刻,口中念诵:“佛法无边。” 燕击浪瞧了他一会儿,爬起身道:“既然你不愿意叫一声师父,洒家也不勉强。但洒家要提醒你一句,森罗黑洞并非森罗万象神功的尽头,由死逆生才是这门功法的奥义,洒家也是刚领会不久。”他拍拍屁股,径直向外走去。 慧远一愣,连忙叫住他:“燕施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小和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洒家传承得托,心愿已了,是时候离开此地了。咱们今日就此别过,来日有缘,再一起痛痛快快地杀敌喝酒。”燕击浪回头瞧了一眼慧远,大步流星而去。 “可是你的伤势,还有那些道门的追兵……”慧远担忧地道,燕击浪失去了全身功力,以后如何自保? “傻小子,洒家早复元了!由死转生,否极泰来,记得好好参研一下森罗万象神功!”燕击浪未再回头,向后挥了挥手,就此道别。 “燕施主多保重。”慧远目送着燕击浪消失的背影,默立半晌,双手合十欠身一礼。 燕击浪离开渔村,脚步愈来愈快,一路掠过海边的岩石滩,直上远处连绵陡峭的山崖。 海崖上荒僻无人,一片寂静。燕击浪独自站在崖顶,望着茫茫大海怔怔出神。 浪沫迸溅,涛声依旧,也不知宁空雨的香魂飘荡去了何处。 在他身后,一小堆沙尘由远而近,簌簌滚动,迅速形成一个人形。他有手有脚,血肉皆由沙子构成,唯独一双眼珠子明亮如电,四下一扫,灵动锐利。 赫然是一头罕见的沙怪! “主人,这几天没发现有道门的人接近,您的弟弟应该没有嫌疑。”沙怪的发音很古怪,低柔又含糊不清,像沙粒“窸窸窣窣”的相互摩擦声。 燕击浪叹了口气:“阿弟自小对我孺慕有加,腔血也是他出力最多,当然不可能是他出卖我。我这次故作重伤消沉,连他也一并瞒过,也只为了暂时和他切断联络,免得被有心人追查,连累了阿弟。” 沙怪续道:“除了他,还有腔血的四大奇士知晓主人当时的行踪。换言之,就是他们四人中的一个出卖了您。” 燕击浪蓬乱的头发在海风中激烈飞扬,他沉默了很久,涩声道:“我燕击浪被腔血的弟兄出卖,那是洒家眼瞎,看错了人,自己的招子不够亮,怪得谁来?” 他目光一冷,厉声说道:“但殃及了空雨的性命,洒家绝不罢休!腔血的内鬼一定要找出来,还有当日围杀洒家的那几位,从他们的徒子徒孙开刀,洒家定要好好地清算这笔帐,让他们也晓得什么叫殃及!” 他忿然一拳击出,“轰”地一声巨震,小半边崖石在拳劲中崩塌,纷乱往下掉落。 在燕击浪体内,一个微渺难辨的白洞正在缓缓旋转,每旋转一次,速度便稍稍加快一些,焕然一新的森罗万象气源源不断地从白洞深处涌出来…… “琮——” 瑶琴声响起,从绿遗珠的纤纤指间盈盈流出来。 一开始,琴音像地下岩洞的滴水声,幽暗清冷,若有若无;接着水滴凝聚,汇成潺潺的山溪,曲径通幽处,水色幻空灵;清澈的溪水又慢慢流成一条迂回百转的河,波光潋滟荡漾,两岸风光无限…… 支狩真跪坐在绿遗珠对面,眼帘微垂,侧耳倾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三章 山有虎偏要行(下)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支狩真神色平和,风仪从容,全然瞧不出从今日起,他将沦为八荒众多修士的猎物,面临一场场永无止境的劫杀。 谢玄、周处、嵇康等人同样跪坐四周,聆听楚国第一歌舞大家的弹奏。即便连嵇康这样的琴艺大宗师,也禁不住心旷神怡,陶醉在天籁般的动人琴音里。 这是绿遗珠为了恭贺竹林七友结义,特意演奏的古曲《渔家傲》,曲风空灵洒脱,颇具天地自然的韵味。 伊墨挪动了一下屁股,目光火热地盯着绿遗珠白腻的深沟,一时口干舌燥。他厚颜赖着不走,一是为了太子的面子,不愿灰溜溜地离开;二是舍不得绿遗珠,总觉得对方眉来眼去,似与自己暗通款曲。 琴弦声里,绿遗珠忽而直起身,脚尖犹如蜻蜓点水,滑出一个美妙的旋步,细腰弯折如柳,长袖轻盈抛甩,跳起舞来。 众人禁不住屏住呼吸,眼前的丽人仿佛在漫天彩霞里翩翩起舞,挥洒的长袖是飘忽起伏的云彩,舞姿也如霞光聚散幻变,时而曼妙轻柔,时而遒劲铿锵。 她的发丝、眉眼、脖颈、指尖、酥胸、腰肢、翘臀......身体每一处细微的部位,无一不在魅惑地颤抖、诉说、勾引,像一簇簇燃烧舞跃的烈焰,释放出红尘间最炽热的欲望。 而瑶琴虽然无人弹奏,上面的琴弦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弄,跳动不休。琴声渐渐转亮,变得气势恢宏,直如大江奔腾向东流,雪崩云滚浪淘沙。 正是血河教的一门御物秘法——“三千烦恼丝”,以肉眼难辨的气血之丝操纵目标。 诸人只觉得洋洋盈耳,目眩神迷。这舞,是人间**之舞。这琴,是天地流水之音。至纯的天道与至杂的人欲交相辉映,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分飞追逐,道尽了天人合一之妙...... “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不外如此啊!”孔九言喃喃自语。 “所谓‘壮怀’激烈,不外如此啊。”孔君子眯着眼,盯着绿遗珠茁壮起伏的胸脯,啧啧赞叹。这女人将天魔妙舞和天魔迷音融合得天衣无缝,隐隐有了魔极生道的崭新气象,实在是不世出的修炼天才。 比起小魔师边无涯,绿遗珠更有潜质成为魔门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支狩真微微蹙眉,他并未像其余人一样,沉醉在绿遗珠的琴舞里。他的虚极钉胎魂魄禁法像是感受到了威胁,早就主动运转,精神力一直保持着浑然无隙的防御状态,不受外魔入侵。 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也让支狩真察觉到,在绿遗珠曼妙起舞时,在座众人的精神力都被悄无声息地窃取出些许,丝丝缕缕地投向绿遗珠,融入舞姿和琴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些精神力多是纷乱的杂念,数量也极其微小,不会伤及个人的精神修为,因此也不会被察觉。但如此一来,绿遗珠的舞姿、琴音便含有各人的一丝精神烙印,当然能引得众人精神共鸣,如痴如醉。 支狩真对绿遗珠生出警戒之心,魔门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并不逊色于巫族的祝由禁咒术。相比魔狱界的千惑圭,绿遗珠才是一个笑里藏刀的真正魔女。 “轰——”琴声蓦然大作,好似狂风呼啸,暴雨滂沱,乌云遮蔽天地,无边无际的大海汹涌扑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绿遗珠的舞姿也变得狂野,像一道搏击大海的闪电,时而乘风破浪,击水三千,时而撕裂乌云,冲破云霄! 众听者仿佛也陷入排山倒海的巨浪中,七上八下,跌宕起伏,一颗心不自禁地紧紧揪住,渐渐血脉贲张,呼吸急促......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众人霍然惊觉,四下里竟是一片寂静,疾风骤雨的琴音消失了,唯有一点一滴、若有若无的回音鸣响,仿佛幽暗岩洞里的滴水声。 绿遗珠依然跪坐在瑶琴前,妖娆如画,媚骨天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汗珠从她天鹅般优雅的玉颈滑落,滴在地板上,发出似有似无的声音。 “不愧为名传云荒的歌舞大家,曲舞妙绝天下,蕴含大道之美。”又过了良久,嵇康才恋恋不舍地长叹一声,打断众人的回味。 他徐徐起身,目光越过众人,投向画舫外的璀璨夜色。华灯初上,河面上处处彩气潋滟,光影斑驳,各色画舫热闹云集。 “也唯有如此美妙动人的曲舞,才能鉴证今日竹林七友的结义之情!”嵇康目视四方,蓦地长啸一声,“七日后,我兄弟七人将在竹林秘境设宴相庆结义,恭候天下各路英雄!” 山涛对支狩真微微一笑,随即仰天长啸,接着是刘伶,向秀,阮籍,王戎,一个接着一个长啸出声。 最后所有人都望向支狩真。 谢玄瞧见好友手扶剑柄,削瘦的肩膀似在微微颤栗。他拍了拍他,手掌坚定地按上他的肩,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对方。 然后周处伸出手,孔九言、王氏兄妹...... 当这些手按在肩上,当所有的啸声高亢相连,支狩真恍然惊觉,是不是原安,原来并不是那么重要。 犹如一道眩目的剑光,清越激昂的长啸声冲破夜空,久久不曾散去。 深夜,临海郡松阳县的街巷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宁小象站在一座酒楼的窗帘子背后,盯着斜对面皇甫谧的大宅子,久久不曾动一下。 杨飞龙束手而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全无当地黑道老大的派头。 “你叫的人什么时候到?”宁小象忽而问道。 杨飞龙躬身道:“大爷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虎牙山的兄弟两更必到。” 宁小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亲自出面联络吧?” 杨飞龙心头一颤,急忙回话:“大爷放心,我找了心腹手下去办这件事,决不会有任何差错。” 宁小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皇甫谧的宅子相当不错,三进三出,还有一座很大的花园。“每个月都在亏空银子,他的日子还能过得有滋有味。”宁小象望着悬挂在屋檐下的牡丹大红宫灯,若有所思地道。 杨飞龙附和道:“大爷说的是,这家人肯定有古怪。我查了一下他们用的下人,全都不是我们本地人,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陌生面孔。” 宁小象眼中异色一闪,刚要说话,忽又止住。四个黑影正从街角拐进来,鬼鬼祟祟向四处张望了几眼,直奔皇甫谧的宅子。 “他们来了!”杨飞龙赶紧道,“领头的是虎牙山的二当家,是把硬手,快有炼精化气的修为了!” 宁小象点点头,眼看着一名山贼躲在巷角,警戒望风。其他三人敏捷地翻过院墙,拔出钢刀,径直冲入内堂。 过了一炷香左右,山贼还没有出来,宅子里也不曾闹出丝毫动静,连烛光都未亮起。 剩下的一个山贼等得心焦,忍不住攀过墙,进去打探。然而宅子就像是一个庞大幽深的巨口,将山贼一个接一个无声吞噬。 杨飞龙呆了片刻,恍然大悟:“皇甫谧不是普通人,他家里有高手!” “原来从头到尾,皇甫谧都是一个诱饵,难怪这么容易查到他的下落。”宁小象静静地望着宅子,隔了一会儿,笑了笑:“不愧是我的座师,故意把皇甫谧摆在明面上,想要钓鱼啊。哪个想对您不利,自然会跳出来,吞下这枚鱼饵。幸好学生我够小心,没有亲自上阵。” 杨飞龙的脸顿时一片惨白,宁小象轻叹一声,惋惜地看着他:“你也是个知道分寸的聪明人,可惜,我不能留你。我知道,你此时心里一定在后悔,为什么不早点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杨飞龙四肢发抖,眼中闪过一道困兽般的凶光。“噗”的一声,他还未来得及挥拳搏命,头顶心已被一掌拍中,瞬间毙命。 宁小象取出一包化尸粉,洒在杨飞龙的尸体上,慢悠悠地道:“后悔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条路只能向前,永远也无法往后退。”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黑魆魆的宅院,悄然抽身离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八五章 八方山雨欲来(上)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仲夏****,魔门血河教三名真传弟子先后潜入大晋境内,行踪不明。” “****,魔门墨门长老墨尘风秘密进入大晋荆州,一路南下。” “****,魔门冥狱宗三代首席弟子,被誉为冥狱宗有史以来的最强天才苏久奇现身于大晋南广郡,沿长江一路放舟而下。” “****,魔门合欢宗的双修道侣“白首”、“朱颜”联手出现在大晋江州,十多名当地的门阀子弟被轮番采补,修为尽废。” “****,燕国绣衣司出现异常调动。” “****,海外十大散修之一的采花大盗,‘花帅’何秋绪登陆大晋合浦郡,独自北上,沿途多户女子惨遭奸淫。” “****,海外十洲三岛总计七十六艘海船驶入大晋东官郡澜沧港,比往常多出数倍。” “****,蛮荒多名异族武士进入大晋渔阳州,与当地门阀渔阳刁氏冲突。” “****,楚国密探机构‘湘神祠’出现秘密调动。” “****,总计三百名楚国散修越境潜入大晋各州。” “****,大晋各州豪族异动,族中杰出子弟纷纷奔赴建康。” “****,大晋绿林魁首,太行山一百零八刀排名第十的寒冰刀下山。” “****,大晋江湖的水道巨擘,长江十二连环坞水匪乔装潜入建康......” “****......” 宁小象端坐在官衙内,逐条细读各地天罗卫的加急密报。光是****这一天的异常纪录,就足有上百条。 上百条纪录在宗卷上绘出一条条大致的行进路线。 所有的路线最终都隐隐指向建康。 原安于四月二十九日获得金阙图录,仅仅过了两日,大晋境内已暗潮汹涌。等到五日之后的端午节,竹林七子结义的那一天,建康城里还不晓得要掀起何等惊涛骇浪? 宁小象抽出另一封天罗卫上呈的密报,目光停留片刻,若有所思:“四月二十九日亥时,崇玄署失火,传送阵毁坏大半,修复法阵需要一月之久。” 这意味着原安无法利用崇玄署的传送阵,将金阙图录送至太上神霄宗。 显然,有人盯上金阙图录,特意破坏了崇玄署的传送阵,崇玄署可能有内鬼里应外合,说不定是玉真会亲**手也未可知。 毕竟道门派系林立,作为大晋道门之首的太上神霄宗与统管天下道门的玉真会之间,难免没有明争暗斗。若让太上神霄宗得到金阙图录,《玉楼金阙十二重图录》合二为一,势必声势大涨,危及玉真会的统治权威。 宁小象沉思片刻,让手下封存密报宗卷,分类归档。 “大人,我们是否要出手干预?”他的一名副手禁不住问道,“这些魔修和绿林草莽向来目无法纪,横行无忌,要是他们进入京都闹出乱子来......” “他们要闹,也是去竹林幽谷闹。嵇康当日声称要在竹林静候八荒群雄,无非是想将纷争局限于城郊的竹林异境,免得殃及城里的黎民百姓。”宁小象平静地说道,“陛下业已下旨,整座建康城的防御法阵悉数开启。任何合道修士闯入京都,阵法都会随之启动,将其拦截在城外。王宫里的那一位也会亲自出手,与大将军高倾月一同护卫国都。” 副手闻言,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敬畏之色。王宫里的那一位,指的是镇护大晋王室气运,被誉为八荒第一魂器的一梦黄粱枕。 她是大晋开国皇帝伊炎的契约魂器,伊炎飞升之后,一梦黄粱枕始终留在建康王宫,护佑王室。 一梦黄粱枕号称天下最强魂器,不仅因为战力无双,还有她几乎无所不通、无所不精的绝世禀赋。 她具有须弥纳于芥子的储物功效,擅长空间神通;也能施展幻象,惑人心神,精通多种精神大法。她可以释放出金、木、水、火、土、风、云、雷、电、光、暗等各种术法攻击,也能凭借一身出神入化的炼体 神通,展开肉搏厮杀。她还精于测卦占卜,推衍演算星象;掌握宙光神通,可令时光回溯...... 最可怖的是,她可以吞噬其它魂器,堪称魂器杀手! 一梦黄粱枕是大晋王室的镇国之器,正因为有她坐镇,大晋王室才能稳如磐石,连玉真会也要有所顾忌。 “只要合道高手进不了都城,就出不了大乱子。不过各路牛鬼蛇神进来的多了,难免要惹事。”宁小象想了想,吩咐道,“但凡入城的修士,你们能抓就抓,能杀就杀,但必须做得干净隐秘,不能留下痕迹让人察觉,懂吗?” 副手连忙领命,嘴角露出一丝含蓄的笑容,这摆明了让大家杀人越货捞油水。反正大多是些外来的野修士和盗匪,不用任何顾虑。 一上午,宁小象处理完天罗卫的繁琐事务,驱车前往**南麓的竹林幽谷,拜访竹林七子。 这几日,支狩真并未住在永宁侯府,嵇康六人为了安全起见,特意接他同住竹林异境。 一来,竹林异境深处有一位合道前辈镇守,不虞外敌侵入。二来,嵇康六人征得师门同意,将鬼谷的道家北斗七星阵传授给了支狩真。 这门北斗七星阵需要七人合练,方能大成。它蕴含斗转星移的星宿空间神通,威力玄妙,变化无穷,最擅应付群敌。若能将这门法阵修炼到高深处,七人合力,可以力敌合道初阶的修士。 两日来,支狩真一直在与嵇康六人合练这套北斗七星阵。北斗主死,衍化先天杀机,支狩真演练阵法时,对三杀种机剑炁也有所触动,不仅初步掌握了北斗七星阵,连剑道修为也小有提升。 但支狩真目前的重心不在于此。 他早将金阙图录的消息上报给太上神霄宗,但他的座师玄珠和清风都在深层闭关,短时间内无法破关而出,宗门只来得及派出几名返虚修为的长老,前来建康支援。 饶是如此,他们赶至建康,也需要六天的时间,还未必能顺利抵达,云荒的各大魔门必然会动些手脚。 支狩真想要应付接下来的虎狼环伺,就必须在数日之内,实力大进,至少拥有自保的杀手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四十六章 八方山雨欲欲来(下)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然而,无论是进入竹林异境历练,依靠奇遇;还是修炼北斗七星法阵,提升剑道感悟,都很难在短短几天里突飞猛进。 支狩真也不会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嵇康六人身上。 他唯有通过白玉骰子进入另一界,借助地梦道与人间道时间的不对等,才有机会通过长久的日积月累,提升自己的战力。至少也要让进化的八翅金蝉苏醒,释放出厌胜禁俑祭术的十三咒威力。 但这需要大量的兽魂激发白玉骰子,兽魂越充沛,逗留地梦道的时间就越久。 支狩真以自己需要兽魂修炼一种精神秘术为由,委托谢玄、周处他们搜罗兽魂。他除了合练北斗七星阵外,也抽暇参研过金阙图录。 这门精神奇书确实神妙无比,当支狩真以意念感应金珠时,自己的一缕精神力立即具现化成他的样子,衣衫鞋袜全无,赤条条地出现在一座庞大奇异的宫殿内。 宫殿高耸入云,高到望不见上方的屋顶,全部被浓密的金色云雾遮蔽。金色烟雾不停地起伏涌动,变幻形状,还从云层里透出许多音调怪异的低语声,像是具有生命力的活物。 脚下的地面像是整块的冰层,光亮如镜,纤尘不染,清晰映出支狩真的身影。他望向四周,到处是纵横交错的金色宫墙,形成一条条迂回曲折的甬道。 高墙上,雕刻着一片片深奥神秘的花纹,像是某种异域文字,又像是某种生物的器官形状。支狩真盯着瞧了半天,也没能看懂。除此之外,宫殿里空空旷旷,什么都没有。 支狩真试探着叫了几声,听不到任何答复,余音在浩广的宫殿内久久回荡。他沿着宫墙,七绕八拐地走了半天,仍然找不到出口,也寻不到返回的入口,仿佛陷入了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 他试图脱离金色宫殿,却发现已经被困,除非自己耗尽这一缕精神力,否则无法离开。 支狩真旋即恍然,要学会金阙图录的精神秘法,就必须走出这座宫殿。他尝试着记住沿途墙上的图案,却发现宫殿会根据他行动的路线,不断地移动高墙,把原来的活路封堵,变成死巷。 支狩真接连尝试了多次,直到一缕精神力消耗殆尽,方才脱身而出,不曾发现任何金阙图录的功法。 这也是意料中事,毕竟金阙图录名列四大精神奇书之一,必有特殊之处,在没有堪破其中隐秘之前,难以有所收获。 否则边无涯怎肯轻易将此宝送给自己? “七老爷,天罗卫总缉捕宁大人前来拜访。”童子前来禀报道。 支狩真在竹林的一座凉亭里与对方会晤,翠竹静谧,炽烈的阳光从婆娑疏密的竹叶间流泻下来,也变得幽凉了几分。 “宁大人请。”支狩真端起酒盏,向宁小象致意,琥珀色的酒浆稠如蜂蜜,芳香扑鼻。嵇康六人个个好酒,竹林里收藏八荒各地的美酒足有上千种。 “原小侯爷请。”宁小象含笑举杯还敬,心中感慨万千。原安刚入建康时,不过是一个被人瞧不起的乡野少年,无依无靠,自己甚至还想挖出他的功法隐秘。 孰料短短几个月,原安就声名大振,如今更是扶摇直上,成为一等一的名流,跻身竹林七子之列。即便是位高权重的自己,也不能轻易拿捏了。 “钟山的这处幽谷依山伴水,龙盘虎踞,灵气出了名的充盈,可谓是上佳的风水宝地。原小侯爷在此消暑颐养,着实让本官羡慕啊。”宁小象寒暄了几句,渐渐转入正题。 他是带着晋明王的旨意而来,暗示支狩真最近待在竹林异境,不要贸然外出,以免惊扰民生,闹得满大街血雨腥风。 其实,晋明王开启建康城的防御法阵,严禁合道高手入城,对支狩真已是意外之喜。“多谢陛下洪恩,原某感激不尽。”支狩真欣然应允,“竹林幽静,正合我闭关修炼剑道。” “小侯爷客气了。天罗卫也会将城里的一些异动告知原小侯爷,方便诸位早做安排。”宁小象心中颇感无奈,这次边无涯抛出金阙图录,无论是原安还是晋明王,抑或是自己,都不得不接住这只烫手山芋。 原安是为了太上神霄宗,晋明王则是为了维护大晋王室,若让外人进入建康杀人夺宝,王室威严何在?而他身为天罗卫总缉捕,维持京畿治安责无旁贷。 双方谈完正事,又客套了几句,宁小象正要告辞。支狩真目光一闪,忽而说道:“宁大人,我记得您上次来永宁侯府,查问过华阳长公主薨逝一事……” 宁小象神色一凝,停住脚步,温和的笑容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 “那时我刚入侯府,许多事并不清楚,自然不便信口开河,以免误导大人。不过——”支狩真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纠结之色,“这几个月来,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也不晓得是否该对宁大人明言,唉。” 他故作姿态地长吁短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此事关系甚大,还望小侯爷如实告知。”宁小象正色道,暗自揣测对方的用意。 支狩真兀自愁眉不展,许久才顿足叹道:“原本家丑不可外扬,但我如今深受陛下护持之恩,怎能罔顾圣恩,隐瞒不报?宁大人,实不相瞒,家父永宁侯长期卧病在床,性情生变,似乎,似乎……”他欲言又止。 “似乎什么?” “似乎被邪祟附体了!” 宁小象神色一变,沉声道:“小侯爷此言当真?” 支狩真拱手道:“宁大人,我见识疏浅,不敢贸然下定论,还需要宁大人彻查。” 宁小象紧紧盯着支狩真,如果永宁侯果真被邪祟附体,那么华阳长公主莫名暴毙一事,便有了追查的脉络。只是就算长公主之死与永宁侯有关,想要处置一位顶级门阀的权贵,也十分棘手。 他重新坐下来,给自己和支狩真都斟上一杯酒,笑了笑道:“这酒甘润绵厚,回味无穷。小侯爷若是有暇,你我不妨慢慢喝。” 是夜,谢玄、周处和孔九言联袂而至,送来海量的兽魂,足以让支狩真在地梦道待上数十年。 识海内,白玉骰子仿佛受到感应,倏而轻轻颤动,散发出一抹奇异的微光。 (本卷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山雨有客自远 第一邪章 邪镜转世成祟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轰隆隆——”一排沉闷的雷声隐隐滚过,阴沉的天际慢慢裂开,形成一张血盆大口,向两侧扩伸,露出数不尽的森森獠牙。 灰色的酸雨从血盆大口里不停喷出来,像冰雹密密麻麻地砸落,疯狂敲打着下方起伏的岩石山脉。 “桀桀桀桀”、“咯咯咯”、“哈哈哈哈”……各种诡异的笑声从贫瘠荒凉的岩山各处响起,却望不见任何生灵。扎根于岩石的一株枯树挥舞枝干,像蟒蛇一样扭动起来,枝头悬挂的骷髅果睁开死鱼般的白眼珠子,偷偷向四周瞄了瞄,又吓得赶紧合上眼。 猛烈迅急的酸雨下,光秃秃的沉积岩层表面裂开细纹,渐渐地,从缝隙里钻出一颗颗鲜红的蘑菇。蘑菇一个接一个蹦起来,耸出脑袋,伸出手脚,变成许多戴着红帽子的幼小女童。 每一个女童全都脸色惨白,四肢细短得像草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射出恶毒狡黠的光芒。她们争先恐后地扑上去,相互抓挠、撕咬、吞噬,一时间血肉、内脏横飞,凄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最终,只剩下一个女童活下来,她遍体鳞伤,艰难爬动着,啃咬满地的残肢断骸,嘴里不时地发出“嘎崩嘎崩”的咀嚼声,满脸贪婪之色。 很快,女童的伤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治愈,新生的肉芽纷纷钻出断臂,皮肤变得光洁如玉。她爬起身,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一蹦一跳地向远处走去,一扇滴淌着鲜血的大门若隐若现地浮出前方,女童一头钻进门里…… 酸雨越下越大,像一根根粗长有力的鞭子,狂暴抽打大地。一阵奇异的呻吟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一个土丘慢慢地拱起来,像怀孕涨大的肚皮。 “砰”的一声,碎石飞溅,土丘炸开,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窜出来,飞向高空,钻入天际浓密的乌云层。它长着布满皱纹的老人脸,蝎子的节肢躯干,章鱼细长的触手和秃鹫宽广的翅膀,碧绿的瞳孔闪烁着邪异的光芒…… 未过多久,地上积起深深浅浅的水洼,一个半透明的虚影从水洼里浮出来,它嘴唇发紫,闭着的眼睛里渗出两道蜿蜒的血线,像幽灵般飘远了…… 酸雨接连不断打落,腐蚀大地,一座坚硬的岩山慢慢变得酥软如泥,无数污浊的水泡“嘟嘟”地冒出来,褶皱的岩石层像一锅烧滚的热粥,开始翻涌,匪夷所思地化成一片粘稠的沼泽地。 丝丝缕缕的黑烟从滚动的沼泥里冒出,飘移不定。“噗嗤”一声,泥浆飞溅,一根纤细的手臂探出沼泽。 这条手臂半虚半实,像是黑烟凝聚而成,六根手指绽开又攥紧,一个劲地往外伸,似要竭力爬出来,又被沼泽深处的什么东西死死拽住。 “咕嘟咕嘟……”沼泽沸腾了,黑色的烟雾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形成一条又一条纤小的手臂,相互撕扯、拉拽。沼泥底下暗流汹涌,漩涡丛生,不时地响起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哗啦”一声,泥浆迸溅,最早探出的那条手臂破沼而出,带起一道纤细的身影,冲向上方。 “噗!”支狩真身在半空,张口喷出一股腥腐的泥汁,同时身躯一折,像一缕轻盈的黑烟,旋转着掠过沼泽上空,落在远处的小山坡上。 沼泽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大片惨叫声。整片沼泥冻结如冰,瞬间恢复成坚固的岩石层,冒出来的黑烟小手臂纷纷折断,消散无踪。 支狩真扭头望向出生的岩山,眨了眨眼睛,兀自带着一丝重生时的懵懵懂懂。 他仅有一尺高,身躯若虚若实,有些模糊不清。外表与人类近似,但又不尽相同。 他的头发像是黑色的羽毛,轻软绵柔,肌肤异常苍白,如同磨亮的白色瓷片,透出一种锋利的光泽。六根手指尖锐如匕,薄而坚韧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些血肉丝和内脏碎块,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 最诡异的是,支狩真的嘴唇漆黑如墨,舌头由一根根黑丝缠绕而成 ,随时可以闪电般刺出去,拉成一条长长的直线,或是卷成奇异的螺旋形,又或是细密的渔网状。 密集的酸雨“啪嗒啪嗒”打在他身上,时而灼热,时而冰冷,支狩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向远方奔掠,寻找避雨之地。 他的身躯轻得没有一丝重量,奔跑时,就像是贴着地面飞行,动作也出奇地灵活,从全速冲刺到骤然拐弯,不需要任何缓冲。 这一带,本是一片荒芜的岩石山脉,此际却被酸雨冲刷成了千奇百怪的地貌:利刃般交错的草丛,肠子一样蠕动的沙地,闪闪发亮如宝石的湖…… 经过一处水潭时,支狩真不由脚步一滞,从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模样。 我是……支狩真浑身一震,白玉骰子在识海里微微颤动,闪着神秘的光。 “轰——”纷乱的记忆犹如山洪暴发一般涌过他的脑海,大量属于这具身体的血脉传承被吸收、熟悉、牢记。 支狩真如梦初醒,这一次,他进入地梦道一个叫做邪镜界的世界,投胎成了一头邪祟! 当年的永宁侯正是进入此方世界,被邪祟重伤,才变得举止怪异,一蹶不振。 支狩真凝视着水潭里这张邪祟的脸,脸很小,五官精致,像是个漂亮的玩偶,一双紫色的眼睛幽深阴冷,闪着迷离妖异的光。 这是一种叫做蚀心魇的邪祟,幼体的成长通常需要二十年到三十年。成年后的蚀心魇,喜好对类人生灵进行夺舍,通过汲取宿主的精神记忆,取而代之。 蚀心魇的血脉传承记忆告诉支狩真,幼体想要茁壮成长,就必须吞噬其它邪祟,获取它们的精神养分。这也是大多数邪祟幼体的成长方式,相互残杀,弱肉强食! 酸雨打得水面颤动不休,水潭里的倒影也恍惚扭动了一下。 蚀心魇的本能立即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支狩真不假思索,整个人往后倒掠,与水潭拉开数丈的距离。 “哗啦”一声,水面耸起一张模糊的脸,不甘地瞅了一眼逃走的支狩真,脸又缓缓伏下,融入水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