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楔子 第一章 神武县中 第二章 乐郎君 第三章 太公徐敢 第四章 远出 第五章 六识 第六章 值夜 第七章 恒安鹰扬 第八章 夜袭 第九章 小门神 第十章 火长常舒欣 第十一章 直道 第十二章 全灭 第十三章 苑君玮 第十四章 发现 第十五章 向东 第十六章 脱身 第十七章 北闯 第十八章 云中 第十九章 刘文静 第二十章 徐乐的打算 第二十一章 冲门 第二十二章 震云中(一) 第二十三章 震云中(二) 第二十四章 震云中(三) 第二十五章 震云中(四) 第二十六章 震云中(五) 第二十七章 震云中(六) 第二十八章 震云中(七) 第二十九章 震云中(八) 第三十章 刘武周(一) 第三十一章 刘武周(二) 第三十二章 刘武周(三) 第三十三章 刘武周(四) 第三十四章 困住 第三十五章 梁亥特(一) 第三十六章 梁亥特(二) 第三十七章 打发走 第三十八章 盖达千余越 第三十九章 刺杀 第四十章 步离 第四十一章 商议(一) 第四十二章 商议(二) 第四十三章 商议(三) 第四十五章 商议(五) 第四十六章 商议(六) 第四十七章 会盟(一) 第四十八章 会盟(二) 第四十九章 会盟(三) 第五十章 会盟(四) 第五十一章 会盟(五) 第五十二章 会盟(六) 第五十三章 会盟(七) 第五十四章 会盟(八) 第五十五章 会盟(九) 第五十六章 会盟(十) 第五十七章 会盟(十一) 第五十八章 会盟(十二) 第五十九章 会盟(十三) 第六十章 会盟(十四) 第六十一章 会盟(十五) 第六十二章 会盟(十六) 第六十三章 会盟(十七) 第六十四章 会盟(十八) 第六十五章 会盟(十九) 第六十六章 会盟(二十) 第六十七章 角力(一) 第六十八章 角力(二) 第六十九章 角力(三) 第七十章 角力(四) 第七十一章 角力(五) 第七十二章 角力(六) 第七十三章 角力(七) 第七十四章 角力(八) 第七十五章 角力(九) 第七十六章 角力(十) 第七十七章 角力(十一) 第七十八章 角力(十二) 第七十九章 角力(十三) 第八十章 角力(十四) 第八十一章 角力(十五) 第八十二章 角力(十六) 第八十三章 角力(十七) 第八十四章 角力(十八) 第八十五章 角力(十九) 第八十六章 角力(二十) 第八十七章 角力(二十一) 第八十八章 角力(二十二) 第八十九章 角力(二十三) 第九十章 角力(二十四) 第九十一章 角力(二十五) 第九十二章 角力(二十六) 第九十三章 角力(二十七) 第九十四章 角力(二十八) 第九十五章 角力(二十九) 第九十六章 角力(三十) 第九十七章 角力(三十一) 第九十八章 角力(三十二) 第九十九章 角力(三十三) 第一百章 角力(三十四) 第一百零一章 角力(三十五) 第一百零二章 角力(三十六) 第一百零三章 角力(三十七) 第一百零四章 风起(一) 第一百零五章 风起(二) 第一百零六章 风起(三) 第一百零八章 风起(五) 第一百零九章 风起(六) 第一百一十章 风起(七)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起(八)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起(九)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起(十)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起(十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起(十二)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起(十三)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起(十四)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起(十五)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起(十六) 第一百二十章 风起(十七)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风起(十八)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起(十九)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战(一)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战(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战(三)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战(四)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战(五)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战(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战(七) 第一百三十章 一战(八)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急雨(一)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急雨(二)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急雨(三) 第一百三十四章 急雨(四)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急雨(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急雨(七) 第一百三十八章 急雨(八)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急雨(九) 第一百四十章 急雨(十)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急雨(十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急雨(十二) 第一百四十三章 急雨(十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急雨(十四) 第一百四十五章 急雨(十五)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急雨(十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急雨(十七)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急雨(十八)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急雨(十九)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急雨(二十)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急雨(二十一)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逐北(一)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逐北(二)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逐北(三)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逐北(四)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逐北(五)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逐北(六)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逐北(七)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逐北(八) 第一百六十章 逐北(九)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逐北(十)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逐北(十一)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逐北(十二)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逐北(十三) 第一百六十五章 逐北(十四)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逐北(十五) 第一百六十七章 逐北(十六)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逐北(十七) 第一百六十九章 逐北(十八) 第一百七十章 逐北(十九)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逐北(二十)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逐北(二十一)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逐北(二十二) 第一百七十四章 逐北(二十三)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逐北(二十四)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逐北(二十五)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逐北(二十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逐北(二十七) 第一百七十九章 逐北(二十八) 第一百八十章 逐北(二十九)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逐北(三十) 第一百八十二章 逐北(三十一) 第一百八十三章 逐北(三十二) 第一百八十四章 逐北(三十三)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逐北(三十四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逐北(三十五) 第一百八十七章 逐北(三十六)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逐北(三十七)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逐北(三十八) 第一百九十章 逐北(三十九)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逐北(四十) 第一百九十二章 逐北(四十一)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逐北(四十二)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逐北(四十三)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逐北(四十四)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逐北(四十五)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逐北(四十六)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逐北(四十七) 第一百九十九章 逐北(四十八) 第二百章 逐北(四十九) 第二百零一章 逐北(五十) 第二百零二章 逼迫(一) 第二百零三章 逼迫(二) 第二百零四章 逼迫(三) 第二百零五章 逼迫(四) 第二百零六章 逼迫(五) 第二百零七章 逼迫(六) 第二百零八章 逼迫(七) 第二百零九章 逼迫(八) 第二百一十章 逼迫(九)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逼迫(十)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逼迫(十一)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逼迫(十二) 第二百一十四章 逼迫(十三)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逼迫(十四)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逼迫(十五)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逼迫(十六) 第二百一十八章 逼迫(十七)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逼迫(十八) 第二百二十章 逼迫(十九)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逼迫(二十) 第二百二十二章 逼迫(二十一)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逼迫(二十二)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逼迫(二十三)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逼迫(二十四)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逼迫(二十五)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逼迫(二十六) 第二百二十八章 逼迫(二十七)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逼迫(二十八) 第二百三十章 逼迫(二十九) 第二百三十一章 逼迫(三十) 第二百三十二章 逼迫(三十一) 第二百三十三章 逼迫(三十二)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逼迫(三十三)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逼迫(三十四) 第二百三十六章 逼迫(三十五) 第二百三十七章 逼迫(三十六) 第二百三十八章 逼迫(三十七) 第二百三十九章 逼迫(三十八) 第二百四十章 逼迫(三十九) 第二百四十一章 逼迫(四十) 第二百四十二章 逼迫(四十一) 第二百四十三章 逼迫(四十二) 第二百四十四章 逼迫(四十三)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逼迫(四十四)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逼迫(四十五)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逼迫(四十六)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逼迫(四十七) 第二百四十九章 逼迫(四十八) 第二百五十章 逼迫(四十九)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逼迫(五十) 第二百五十二章 逼迫(五十一)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逼迫(五十二)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逼迫(五十三) 第二百五十五章 逼迫(五十四) 第二百五十六章 逼迫(五十五)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逼迫(五十六)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逼迫(五十七) 第二百五十九章 逼迫(五十八) 第二百六十章 逼迫(五十九) 第二百六十一章 逼迫(六十)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逼迫(六十一) 第二百六十三章 逼迫(六十二)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逼迫(六十三)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逼迫(六十四)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逼迫(六十五) 第二百六十七章 逼迫(六十六) 第二百六十八章 逼迫(六十七)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逼迫(六十八) 第二百七十章 逼迫(六十九) 第二百七十一章 逼迫(七十)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逼迫(七十一) 第二百七十三章 逼迫(七十二) 第二百七十四章 逼迫(七十三)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逼迫(七十四)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逼迫(七十五)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逼迫(七十六) 第二百七十八章 逼迫(七十七) 第二百七十九章 逼迫(七十八) 第二百八十章 逼迫(七十九) 第二百八十一章 逼迫(八十) 第二百八十二章 逼迫(八十一) 第二百八十三章 逼迫(八十二) 第二百八十四章 逼迫(八十三) 第二百八十五章 逼迫(八十四) 第二百八十六章 逼迫(八十五) 第二百八十七章 逼迫(八十六) 第二百八十八章 逼迫(八十七) 第二百八十九章 逼迫(八十八) 第二百九十章 逼迫(八十九)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逼迫(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南下(一) 第二百九十三章 南下(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南下(三) 第二百九十五章 南下(四) 第二百九十六章 南下(五)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南下(六) 第二百九十八章 南下(七) 第二百九十九章 南下(八) 第三百章 南下(九) 第三百零一章 南下(十) 第三百零二章 南下(十一) 第三百零三章 南下(十二) 第三百零四章 南下(十三) 第三百零五章 南下(十四) 第三百零六章 南下(十五) 第三百零七章 南下(十六) 第三百零八章 南下(十七) 第三百零九章 南下(十八) 第三百一十章 南下(十九) 第三百一十一章 南下(二十)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南下(二十一) 第三百一十三章 南下(二十二) 第三百一十四章 南下(二十三)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南下(二十四)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南下(二十五)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南下(二十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南下(二十七) 第三百一十九章 南下(二十八) 第三百二十章 南下(二十九) 第三百二十一章 南下(三十) 第三百二十二章 南下(三十一)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南下(三十二)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南下(三十三)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南下(三十四)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南下(三十五) 第三百二十七章 南下(三十六)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南下(三十七)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南下(三十八) 第三百三十章 南下(三十九)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南下(四十) 第三百三十二章 南下(四十一) 第三百三十三章 南下(四十二) 第三百三十四章 南下(四十三) 第三百三十五章 南下(四十四) 第三百三十六章 南下(四十五) 第三百三十七章 南下(四十六) 第三百三十八章 南下(四十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南下(四十八) 第三百四十章 南下(四十九)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南下(五十)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南下(五十一) 第三百四十三章 南下(五十二)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南下(五十三)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南下(五十四)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南下(五十五) 第三百四十七章 南下(五十六) 第三百四十八章 南下(五十七) 第三百四十九章 南下(五十八) 第三百五十章 南下(五十九) 第三百五十一章 南下(六十)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南下(六十一) 第三百五十三章 南下(六十二) 第三百五十四章 南下(六十三)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南下(六十四)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南下(六十七) 第三百五十七章 南下(六十六)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南下(六十七) 第三百五十九章 南下(六十八) 第三百六十章 南下(六十九)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南下(七十)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南下(七十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南下(七十二)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南下(七十三)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南下(七十四) 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下(七十五) 第三百六十七章 南下(七十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南下(七十七) 第三百六十九章 南下(七十八) 第三百七十章 南下(七十九) 第三百七十一章 南下(八十)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下(八十一)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南下(八十二) 第三百七十四章 南下(八十三) 第三百七十五章 南下(八十四) 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下(八十五) 第三百七十七章 南下(八十六) 第三百七十八章 南下(八十七)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南下(八十八) 第三百八十章 南下(八十九)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南下(九十)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南下(九十一) 第三百八十三章 南下(九十二)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南下(九十三) 第三百八十五章 南下(九十四)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南下(九十五) 第三百八十七章 南下(九十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南下(九十七) 第三百八十九章 南下(九十八) 第三百九十章 南下(九十九) 第三百九十一章 南下(一百) 第三百九十二章 南下(一百零一)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南下(一百零二) 第三百九十四章 南下(一百零三) 第三百九十五章 南下(一百零四) 第三百九十六章 南下(一百零五) 第三百九十七章 南下(一百零六) 第三百九十八章 南下(一百零七) 第三百九十九章 南下(一百零八) 第四百章 南下(一百零九) 第四百零一章 南下(一百一十) 第四百零二章 南下(一百一十一) 第四百零三章 南下(一百一十二) 第四百零四章 南下(一百一十三) 第四百零五章 南下(一百一十四) 第四百零六章 南下(一百一十五) 第四百零七章 南下(一百一十六) 第四百零八章 南下(一百一十七) 第四百一十章 南下(一百一十九) 第四百一十一章 南下(一百二十) 第四百一十二章 杀王(一) 第四百一十三章 杀王(二) 第四百一十四章 杀王(三)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杀王(四) 第四百一十六章 杀王(五) 第四百一十七章 杀王(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杀王(七) 第四百一十九章 杀王(八) 第四百二十章 杀王(九) 第四百二十一章 杀王(十) 第四百二十二章 杀王(十一) 第四百二十三章 杀王(十二)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王(十三) 第四百二十五章 杀王(十四) 第四百二十六章 杀王(十五) 第四百二十七章 杀王(十六) 第四百二十八章 杀王(十七) 第四百二十九章 杀王(十八) 第四百三十章 杀王(十九) 第四百三十一章 杀王(二十) 第四百三十二章 杀王(二十一) 第四百三十三章 杀王(二十二) 第四百三十四章 杀王(二十三) 第四百三十五章 杀王(二十四) 第四百三十六章 杀王(二十五) 第四百三十七章 杀王(二十六) 第四百三十八章 杀王(二十七) 第四百三十九章 杀王(二十八) 第四百四十章 杀王(二十九) 第四百四十一章 杀王(三十) 第四百四十二章 杀王(三十一)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杀王(三十二) 第四百四十四章 杀王(三十三) 第四百四十五章 杀王(三十四) 第四百四十六章 杀王(三十五) 第四百四十七章 杀王(三十六) 第四百四十八章 杀王(三十七)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杀王(三十八) 第四百五十一章 杀王(四十) 第四百五十二章 杀王(四十一) 第四百五十三章 杀王(四十二) 第四百五十四章 杀王(四十三) 第四百五十五章 杀王(四十四) 第四百五十六章 杀王(五十五) 第四百五十七章 杀王(四十六) 第四百五十八章 杀王(四十七) 第四百五十九章 杀王(四十八) 第四百六十章 杀王(四十九) 第四百六十一章 杀王(五十) 第四百六十二章 杀王(五十一) 第四百六十三章 杀王(五十二) 第四百六十四章 杀王(五十三)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杀王(五十四) 第四百六十六章 杀王(五十五)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杀王(五十六) 请假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杀王(五十六)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杀王(五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这是王仁恭第一次看清了徐乐的面目。 刘武周身边大将,王仁恭都是熟知,这几年来都曾照面数次。这年轻小将,却是全然陌生。瞬间王仁恭就已然明白,这便是那个摧毁了他整整一营马邑越骑,袭取了神武县,迫得马邑军溃,闹出了善阳兵变之事,然后施施然北上投奔刘武周,据说还打垮了执必 部南下军马。陡然出现却光芒耀绝马邑郡,让自家无数次难堪的那位什么徐乐乐郎君! 第一感觉,就是徐乐完全没有他所熟知的那种猛将之姿。 此刻军中勇将之姿,都是膀圆腰阔,身量长大。才吃得了这碗刀头换富贵的饭。这般身量才披得动重甲,使得动长大的战阵兵刃,反复冲杀,战至最后。就是军将选亲卫,都是在大个子当中选择。这些壮汉在一场场战事中或者埋骨疆场,或者重创残疾,成就了上位之人的荣华富贵。但也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就这样生存到最 后,积功而稍稍改换了门第。再有绝大气运的话,几代不衰,也许就如那些关陇贵家一般,跻身了世家之列。 而那些军功世家,培养家族子弟,选的婚配之人也是长大女子,自小还有专门生长个头的餐食,才养出一代代领军之将,为家族存续战斗。 可这徐乐,哪怕披甲,也不过是中等身量,看起来还有些消瘦。眉目清俊,看起来宛若五陵少年,江左公子。哪里应得上他几乎已经打遍马邑无敌手的声名? 而在这一瞬间,一丝久远的记忆突然浮现在心中。当年与高家夹河血战,远征江南。这些惨烈的战事中,同样有一名无敌猛将,也是这般身量,却是天赋异禀,不管是马战还是步战。不管是领骑兵飘忽侧击,还是领重甲 步战陷阵,从来是未曾一败,养出儿子与他一般,十九岁就在十二卫中挂将军号,当年也王仁恭也曾与此父子相见过,这锐利如剑的目光,王仁恭只觉得似曾相识! 可是那一场大火……… 王仁恭轻轻闭上了眼睛,仿佛那夜血色般的火光,还在眼前浮动。这场大火之前,王仁恭的梦想,就是成为大隋的名臣,出而将入而相,为将领兵扫平四夷,为相臻极盛之事。而家门也再度荣光,继续延续数百年。百年之后,碑上之名 ,故隋之臣王仁恭而已矣。 可那场大火之后,王仁恭这份心思就熄灭了。而大隋极盛之国势也急剧而落,最终崩塌。 这一场大火啊………王仁恭猛然睁开了眼睛,威棱四射。再也不看刘武周徐乐他们,也不屑于顾之那些等着抢一块腐肉的马邑军将,至于李世民长孙无忌两个自投罗的小子,更是根本不在 王仁恭眼中。 大隋已经是过去的梦幻泡影了,现在是群雄逐鹿的大争之世,过去的一切,都将在今日斩断,而他将会在未来的疆场之上,不知道会和多少老友,决一生死! 王仁恭猛然转身,大步而下关墙。一众军将紧紧跟着王仁恭,甲叶碰撞之声铿锵,涌下关墙。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二人也在队伍行列之中。今日未及天明,就有王家锦衣家将前来营中,迎二人参与此次刘武周请降之事。事已至此,李世民已然准备做最后一搏,如此机会到来,李二何等样烈性人物,如何能够 不与? 两人只带十余名亲信家将,就赶来此间加入王仁恭的随侍队伍之中。此时此刻,就连这十余名亲信家将,都被隔绝在外。 到了现场,才知道情形到底紧绷到了何等地步。刘武周带着的数万军民,拥挤于南商关前。而南商关内,王仁恭摆出的架势,绝不是受降之态。而马邑土著的中垒营,骤然集结如此多的人马,在南商关后,摆出了与马 邑越骑泾渭分明的阵列。 肇鼓催动声中,关内关外,兵甲如林,谁也不知道,今日会生出何等样的事情来。 马邑小小一郡之内,各方势力,就在这南商关内外,碰撞纠缠在一起。只等今日过后,就会有个最后的结果!李世民自问,要是自己面对这种局面,也是要提心吊胆,如履薄冰。而王仁恭身在其间,仍然面色宁定,一切安之若素。以前李世民对王仁恭的评价并不甚高,在马邑郡中,只知任用王家子弟,不能收马邑诸将之心,更和英雄人物如刘武周大起内斗。如此人物,怎么能成事?所以一旦被父亲拣选领兵而来,李世民就憋着劲一定要在此间 建立一番功业。但是真正身在其间,李世民才明白,王仁恭到底面对什么样一个纠缠不清的局势。而他在这般局势下,还是沉得住气!难怪父亲一直提防忌惮这位王郡公,有他威胁在侧 ,河东举兵之事,一再推迟不行!为王仁恭的气势所慑,这个岁数说实话还有些稚嫩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两人在关墙之上,只敢互相使使眼色而已,一句话也未曾多说。王仁恭转身而下关墙,两人也老老 实实的跟着下去。 走动之间,甲叶碰撞之声掩盖下,长孙无忌才敢匆匆的问了一句:“二郎,今日将会如何?” 李世民的回答也很快:“某如何能知?” 李世民的眼神,今日也是无比明亮,一种莫名兴奋让长孙无忌看得再明白不过。 “某只知道,今日之事,若是错过,咱们才是真白来了这马邑郡一趟!” 急促的说完这句话,李世民又问了长孙无忌一句:“看见那乐郎君了么?” 长孙无忌微微迟疑:“是不是那年轻小将?” 李世民重重点头:“竟然这般年轻!若得这等人物归于麾下,某李二就算在这马邑郡屯驻十年,又能如何?到得边地,才知道天下英杰之士,竟然是如此之多!” 马邑鹰扬府,还有恒安鹰扬府。这两支边军劲旅姿容,终于在今日完整的展现在李世民眼前。而这两府之如云猛将,同样展露了他们的姿容!李世民这才知道,河东云集的那些名门之后,将门世家,还有河东本地的所谓三府精兵,与之差距,到底是有多么巨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六十五章 杀王(五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寝室之中,窦夫人斜倚床头面对房门不住咳嗽。 熏香缭绕,将她斜倚在榻上的身影映衬得竟然有些虚渺。 几名侍女在侧,都脸色沉重。 屋外廊下,有医者正神情凝重的用小火炉煎着药,药香味道,一阵阵的传入室中。窦夫人虽然一直藏在李渊身后,从不与贵人家眷交游,从来没有门阀贵妇的做派。但谁都知道,李家本支几百口人,旁系几千人,加上围着李家讨生活的家将仆役庄头奴 仆数万人的家业,在这乱世当中未曾动摇半点,未曾失散一人,风平浪静的维系到现在,不曾让李渊操半点心,这都是这位看起来朴素平凡的窦夫人的功劳! 但在李渊即将舍家一掷,起兵晋阳,叩问天下之际。 窦夫人却病倒了。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李渊推门而入。窦氏看到李渊进来,并未起身迎接,反倒是翻了个身,将后背对着丈夫,依旧咳嗽不止。 李渊看向案几上放着的药碗,碗中药汤显然未曾沾唇。 李渊轻轻挥手,几名容颜姣好的侍女,无声行礼退下。 李渊定定的看着窦夫人,一声长叹:“你有什么脾气尽管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窦氏身形未动,只是不住地咳,强自挣扎说道:“夫君军务繁忙,不必为内宅的事情劳神。我身边自有人照顾,不用夫君费心。” 李渊迈步来到床边,坐在夫人身侧,见窦氏依旧不肯回身,便主动探头过去看夫人。 窦氏面向墙壁睁着眼睛,此时只好调转了身子,面对着李渊:“夫君何必如此?那么多事等着你做,不要在此浪费光阴。” “我总得看着你把药喝了才能走。” “药治不了我的病。” 李渊看着夫人憔悴模样,柔声道:“夫人所想我都明白。” 窦氏看看李渊,低声问道:“你当真明白么?”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李渊看看药碗,又看看妻子,将头靠在窦氏耳边说道:“夫人且把这碗药喝了安心睡下,为夫去去就来。” 走出门外,几名家将接着李渊,李渊快步朝着自己公廨走去,沉声吩咐:“召玄公来!” 家将对望一眼,都是愕然。 所谓玄公,就是大隋晋阳宫宫监裴寂。河东裴氏出身,家世直可追至后汉。杨广经营天下,以晋阳为北方重镇,设晋阳宫,立宫城储军械建六军鹰扬府,欲以晋阳之地和长安互为犄角,压服关西之地。如此重镇,以裴寂为宫监统领晋阳,可见裴 寂在大隋地位之重,而杨广对他的宠遇之深! 可这裴寂,却将晋阳宫监所领的上万精锐鹰扬兵,堆积如山的粮秣辎重,可以武装数万大军的军械,全都合盘交给了李渊!交出这一切之后,李渊开大将军府后,以裴寂为长史,俨然就是李渊之下第一人。可这位玄公,是个疏懒的性子,还有世家子弟爱享乐的脾气。公事送上来,随手就交给 手下属吏,从来不问,交到李渊手里是个什么模样,他也毫不在意。 如此做派,也没人敢多说一句。甚至连打小报告的人都不敢有。谁都知道,这位玄公,对李渊那是有泼天般高厚的功劳! 对这位老友兼功臣,李渊也从来都是不管,有事没事还要送赏赐过去,从来不肯劳动裴寂半点。 而这个时候,在探望了窦夫人这突如其来的病后,就马上要召裴寂前来! 家将们对望之下,他们都是李渊最心腹的人,心下如何能不明白。 窦夫人之病,是因为几位公子之前的潜流涌动,而李渊召裴寂来,也是为了料理几位公子之间的那点事情! 如此大事,家将们不敢多说半句话,只是匆匆领命而去。约莫一顿饭的时间过去,晋阳宫监裴寂阔步而入,朝着公案后的李渊行了个礼,李渊连忙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急着把玄公请来,实在是有一桩棘手之事 ,非玄公辛苦一遭不可。” 裴寂在李渊对面坐下,看着李渊,咂了咂嘴。然后就不言不动。 李渊赔笑:“玄公……” 裴寂斜了李渊一眼:“你家的事情,烦我做什么?这事情,我插手最后还不知道得罪了谁,你能保着自己死在我后面?就算你命长,我还有儿有女!”李渊轻声开口:“玄公以晋阳托我,可家事不宁,如何为天下事?玄公选我李家,也是为了裴家百世富贵,若李家都不能安,如杨家一般内斗不休,那将来又谈得上什么裴 家?” 李渊声音,轻轻在公廨之中回荡,让这不大的公廨之中,反而显得越发的安静。 裴寂看向门外。 河东之地,寒意渐消,此去长安,不要多久,泥泞的道路也该在初春之风吹拂下渐渐硬实了吧……… 而在晋阳积攒出来的几万虎贲之士,将养一冬,也正是人心思战,博一百世富贵之际! 裴寂终于长叹一声:“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李渊神情不变,每一字吐出口,似乎都有千钧之重。 “……大郎就是我的世子,他的体面要顾着。但也不能让这几个儿子,如杨家一般不死不休。将二郎活着从云中之地带回来!” 裴寂轻声反问:“那将来呢?” 李渊只是重复了一句:“大郎是我的世子!” “某明白了。”裴寂点点头:“蒲山公兵过方山,晋阳粮草无多,城中各世家也都急着出兵建立功业。举大事不可拖延,国公家务就由裴某一力承担。” 李渊点点头:“云中之事悉决于玄公,用人选将,皆由玄公一言而决。今后云中军报一送于我一送于玄公,大郎只专心于长安就好了。” 裴寂长叹一声:“就如此罢!”裴寂起身将行,李渊又叫住他:“我李家素以仁义闻名,大郎为人处世更是厚道。然而慈不领兵,一味仁厚也不是治军之道。他身边的那些佞幸不去,早晚要成大患,不但 坏了兄弟情份,更是让外人看笑话。大郎既然下不了手,只能请玄公代劳。” “此事倒是容易,就是怕大郎怪我这个长辈多事。” “大郎是个聪明孩子,自然知道顺者为孝的道理。” 裴寂点头:“既然如此,某就做一次恶人,帮大郎把那些枯枝败叶修剪干净!” 月黑风高。 更楼上梆点响起,时间已经到了二更。 刘文静作为晋阳令,在城中自然有自己的官邸。 终究是世家子弟,又从晋阳宫中分润了大笔财帛,自然不会亏待自己。晋阳令官邸虽然比不得唐国公衙署奢华,却也是深宅大院前后数重院落,高门大户气势恢宏。从前门数第二进院落,靠近院落犄角位置的一间大屋,便是张四郎及几个心腹手下的住处。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大通铺,几条大汉横躺竖卧倒在上面。屋子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炭火,一团漆黑颇有些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村酿劣酒的味道与汗臭味。几个酒足饭饱的轻侠少年靠着酒劲和食物支撑并不觉得冷,裹着衣被安眠,鼾声此起 彼伏声震屋顶,只有张四郎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 作为刀头舔血的汉子,张四郎对于住处并不挑剔,更何况这间大屋的条件比起他和手下以往住的破庙或是地窝子不知道强出多少。好歹门窗结实凉风吹不进来,地上还铺 了一层松木板防潮隔泥,哪怕是张四郎最为得意的时候,也不曾住过这样的好地方。张四郎手下这些马邑侠少要求不高,有酒有肉能吃饱饭,就是好日子。过去在马邑出生入死,求的无非是这个。张四郎自己的心思则更大一些,他带着几个心腹兄弟归顺 ,为刘文静往来奔波乃至不惜赌上性命截杀长孙家将,求的不是一口酒肉,而是想弄个正途出身。从小就听人说过前朝故事,每逢乱世都是武人出人头地的机会,如果跟对了人再有几分运气,便能飞黄腾达乃至一飞冲天。大隋八柱国祖上,也不乏军中厮杀汉。自己也 是马邑成名的豪杰,为何不能趁势而起博个富贵?跟随刘文静时,张四郎也曾野心勃勃,以为自己的鸿运到了。可到了晋阳之后,他便开始后悔跟错了人。夜晚辗转沉思难以入眠之事也发生了不止一次。并非他人心不足 ,而是刘文静给他们的待遇实在不像是重用。 这层院落乃是刘家奴仆居住区域,而且都是些粗使奴仆,地位比那些家生子还要低几个档次。不但如此,世家门阀规矩森严,刘文静又是个特别讲究排场的主,张四郎和手下的行动完全不得自由。一走一动都需要向刘家人报备,未得允许不能离开院落。不管穷富 ,张四郎始终是堂堂马邑大豪,向来自由自在惯了,几曾受过这等约束?这种不安感觉在截杀长孙家将的行动失败后,就越发强烈。从那天开始,他们的住处四周就有刘文静从六军鹰扬府中选拔的侍卫围绕。表面上说是正常调动,其中的监视 味道却瞒不得人。 张四郎不止一次梦到过被这些侍卫杀人灭口,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都是满头大汗心头狂跳。他生怕不知几时这样的噩梦就变成真实,必须抢在这种事发生之前想一条出路。 或许该考虑改换门庭了。张四郎心中思忖着:晋阳不止刘文静一个世家子弟,乃至于在世家中,刘文静也算不了什么。自己在边地有着足够的号召力,随时能召集一批游侠卖命。这帮世家子弟在 此并无根基,他们需要夜壶,自己也完全可以当个好夜壶,没必要非得死吊在刘文静这一棵树上。虽然这次算是被刘文静算计了,可是张四郎还是想要为世家效力。毕竟整个天下的资源大半都掌握在世家手中,身为贫民出身的自己,要想混个出身只能跟着他们。谁让 自己不是神武乐郎君,没有他那种手段,否则也不至于过这种日子。 刘文静不可靠,其他世家子又有谁是明主?李二郎的老婆敢大闹白虎堂,倒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可是自己杀了她的家将,长孙家是去不得了。独孤?还是李家大郎…… 晋阳城内世家子弟的名号、家名在张四郎脑海内一一浮现,权衡着谁值得自己托付性命。就在此时,几下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传入耳中。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发觉不了。大多数人即便听到,也不会当一回事。可是张四郎终究是边地轻侠出身,马邑子弟从小摆弄弓刀,时刻准备与突厥厮杀,对于兵 器碰撞的声音最为敏感。 声音刚一响他的脸色就一变,一骨碌起身,劈手从墙上摘下一口直刀,又抄起身边一面小盾牌。连踢带打的叫醒身边手下。 这帮人别看喝了不少酒睡得也香,但是一遇袭击立刻就有反映。顾不上穿衣服,先伸手抄兵器,这便是边地侠少的手段。 “四郎,出啥事了?”离张四郎最近的一个侠少握着单刀向张四郎低声发问。 张四郎小声道:“我听到动静了。” 几个侠少都屏息凝神倾听,过了好一阵之后,那个发问之人面露笑容:“啥声音都没有啊。你们听到啥了?” 几个侠少全都摇头,表示什么都没听到。张四郎自己也再没听到动静,吃不准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那发问的侠少笑道:“四郎怕是喝多了酒,忘了自己在哪。这是晋阳不是马邑,又是在大贵人府里,能出啥事么?” “就是。”另一个侠少附和道:“咱们给刘文静卖命,图的不就是吃个饱饭,睡个安稳觉?在他家里还能有啥事?” 第一个开口的侠少把刀身边一放,大张着嘴巴边伸懒腰边说道:“困觉困觉,大家别再……” 这名侠少话没说完,却听空气中传来一声呼啸,一支箭射破窗纸飞入屋中,箭簇径直射入这名侠少口内,带着牙齿、血肉破颈而出! 张四郎只觉得面上一凉,几滴鲜血和碎肉落在脸上。他到底是边地大豪,虽惊不乱,扯开喉咙大喝一声:“弟兄们小心!有人要害咱们性命,大家抄家伙拼了!”他心里有数:自己的噩梦成真了!刘文静终于要对自己下毒手,以对方的心性手段以及势力,自己怕是难逃一死。但是边地游侠不是束手待毙的窝囊废,就算是死,也要拉刘文静这个狗东西垫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章 杀王(五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举火!” 站在院落里的刘文静,向身边军将发布命令。今晚刘文静共调动了一百余名鹰扬兵,前后十一火,把整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曾举火点灯,如今既已动了手就不必再顾及这些。随着一声令下,灯笼火把次第点起,把院落照得如同白昼。无数箭矢呼啸着从窗户中飞入房间,虽然大部分弓箭发挥不了作用,但总是有倒霉蛋被射中。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撕破夜空,在 刘府上空盘旋。自从长孙音大闹白虎堂,刘文静就知道事情不妙。本想着李建成能替自己遮掩一二,没想到李渊居然如此愤怒,以裴寂代替李建成处理河东事,还把自己派到了裴寂手下 。他和裴寂本为挚友,当日从晋阳宫中取珍宝财帛自用时,互相帮衬彼此遮掩 。后来更是背弃了大业天子的信任,投奔唐国公李渊鼓动他起兵夺取天下。算得上生死荣誉 与共,按说交情比过去应该更好。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自从投奔李渊之后,两人除了公务交接外已经很少往来。 原因无他,若是还对裴寂恭谨效力,自己又什么时候能越过裴寂,更进一步? 不如为李家卖命! 自己为李家大郎奔走,风尘仆仆于途。而裴寂在晋阳悠游度日,可关键时候,李渊还是派来裴寂,压在自己头上! 而裴寂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云中所有布局,将来措置,全都收于自家手上。 而李建成也半点不敢和这位叔父相抗,将所有事情人手,全部交出,自己只是专心长安军事。 而裴寂就召来了自己,一道号令,就让自己动手,将自己亲手招揽的这些云中之人,全部除掉! 裴寂吩咐此事的容色,平淡无比,但话锋之中,只是让刘文静汗湿脊背! “………某不管你用了多少心力,做了些什么事情。李家家事,不是我辈掺和得了的。这些乌七八糟的家伙,全都除掉,走脱一个,我唯你是问。” 转瞬之间,刘文静就将那点惶恐压在了心底。 李渊身边,是你裴寂独大。 可李渊难道能长生不死? 只待将来,只待将来也罢……… 刘文静轻声下令:“烧干净吧。”身边数十披着札甲的军士,人人手中持着火把,在夜色中噼噼剥剥燃动。一名军将,正全神贯注的等着刘文静的号令,听到这一声吩咐。这军将点头,朝着身旁人吩咐一 声:“掷!” 两火射士依旧朝着房间里抛洒箭雨,另外两火拉弓如月,紧对房门。其他士兵则把一捆捆柴草丢向窗下以及房门,随后又把火把丢在柴草之上。这些柴草并不干燥,火把扔上去没那么容易着,反倒是开始怄烟。阵阵浓烟顺着门窗缝隙飘进去,不多时就听到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在阵阵咳声中,有人高声叫骂 道:“刘文静,我入你先人!明明是……咳……” 果然里面有人想要说什么,可是被烟呛了嗓子,说话的声音嘶哑含糊。 刘文静向军将伸手示意:“与我一副弓箭。” 军将干脆利落的摘下长弓与撒袋,交给刘文静。 刘文静扣箭认弦,转瞬之间,已然弓开如满月! 关陇世家子弟,上马击贼,下马草诏,这战阵功夫,都是打小打磨出来的。偏生杨广为了压制这些从鲜卑六镇起,一直传承下来到今,为大隋立国之基的关陇世家。重用什么关东世家甚至江南世家。不然为何这些关陇世家,会汇聚于李渊旗下, 准备殊死一搏? 不过刘文静等闲也懒得亲自张弓持刀,只是今日这胸中郁气,非得亲手射杀几条性命,才能发泄得出来!房门一声轰响,门被人用力撞开,随后就有什么东西飞出来。等候多时的射士立刻松动弓弦,只听一阵“多多”之声,那飞出来的东西落地时,表面已经长出密密麻麻的箭 杆。直到这时大家才看清,丢出来的乃是房间里一张方桌。 也就在这个空挡,房间里一条大汉右手持刀左手持盾牌遮护头面飞跃而出,扯开沙哑地喉咙嘶吼:“李家……”张四郎心知自己死期已至,拼着最后一口气,只想把真相在大庭广众说出来。李家不会允许这种丑闻扩散,今晚所有参与围杀自己的人,都会被灭口。自己死也要拖着杀 人者一起死,这才是边地男儿的作风! 可是没想到他只喊出了两个字,却听弓弦声响,引弓待发的刘文静终于开弓放箭。 张四郎的气力武艺远不如韩约,使不得神荼那种巨大的挨牌,只能持一面小盾。哪怕是用来遮护头面也不会十分严实。只不过夜晚不得目力,想要瞄准也不容易。不想一向以文人形象示人的刘文静竟是个难得的好射手,箭簇透过盾牌缝隙正中张四郎咽喉。这位边地大豪身行剧烈摇晃,单刀、盾牌落地,人也随后倒下。连一声惨叫 都没能发出,便带着一肚子秘密以及不甘一命呜呼。 刘文静将手中的角弓随手一丢,冷哼一声:“死不绝的下贱胚!”火光燃动,厮杀正烈。 而刘文静身形,已然远去。 清晨,裴寂衙署之内。 裴寂叩着公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昨晚发生在刘文静府中的事他已经知晓,也没打算再深究。在他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算作皆大欢喜,不管是谁再追究下去都没意义。身为世家名门子弟,跋扈纨绔 都不是问题,但必须知道进退明白分寸。李家未来家主不会也不能犯错,刘文静杀了几个人,自己再去把李世民从善阳带回,这件事就此揭过谁也不能再提。对李世民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长孙音也该明白这点 不会再闹。至于刘文静将来如何,就不关自己的事,把这桩家务事赶紧料理完,辅佐李渊攻取长安才是自己最该做的事情。这件事倒不算多难,王仁恭只要没疯,就不敢对李世民下毒手。把兵带到平阳拉开阵势,王仁恭就得把李世民平安送回。这个妄人不自量力,连基本的强弱利害都分不清 也敢妄想天下?眼下顾不上收拾他,等到长安入手之后,再慢慢炮制他不晚。 事情大概就这样了吧? 裴寂敲了半天公案,觉得晋阳这里,差不多已经能敷衍得过去。 下面就是亲自领兵,将那不省心的二郎接回来了……… 这可是一件苦差事……… 晋阳已然有春意拂面,可云中之地,却还是苦寒啊…… 想到此间,裴寂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仍然无可奈何的抓起笔来,准备以大将军府长史名义,拟一份抽调军马的公文。 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响动传来。 裴寂一皱眉毛。 自家长久不来长史公廨,居然已经没规矩到这般地步了么? 抬头一看,就见公廨门口几个人闯了进来。当先一人,胡衣短打,头戴弁冠,雪肤大眼,不是李家九妹李嫣又是谁?几名值守公廨的军将阻拦不得,只是愁眉苦脸的跟在她身后,见着裴寂在上首坐着,全都束手行 礼下去。 李嫣笑颦如花:“裴叔叔!” 裴寂叹息一声,从蒲团上吃力的起身:“九妹,闯我公廨何事?” 李嫣回头看看那几名军将,裴寂没好气的挥挥手,几名军将如蒙大赦,掉头而出。 李嫣选了下首一个坐席,规规矩矩的跪坐下来,只是看着裴寂:“最后阿爹还是请了裴叔出山!不然我可真要闹到阿爹面前了!” 裴寂摸着胡须:“万事都有长辈在,你阿爹事情又多,你不要去烦他。” 李嫣轻声:“总不能让二郎死在云中!” 裴寂微微摇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渊子女众多,但得宠的就是几个。女儿家中,除了长姐如母,现下远嫁柴家的李秀宁。就是这九妹最得李渊欢心。 这九丫头,自小就有侠气。李渊常恨自家这九丫头不是男儿身。 要说李嫣和李家二郎有多深的交情,这也谈不上。可是一旦看到自家二哥被大哥这般对待,这晋阳城中,也就是这九丫头,仗剑不平而鸣! 裴寂摸着胡子不由出神。 自家哪个儿子,配得上这李家九妹来着? 李嫣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既然裴叔出马,那我就放心了。昨夜也是裴叔,让刘文静收拾那些扰乱我们李家的混账家伙吧?那火光燃动,在自己府中,都能瞧得清楚!” 眼看李嫣越说越不成话,裴寂只能苦笑着阻拦:“九丫头,万事有你裴叔。你就安心在晋阳城里呆着,等着为二郎接风就是。” 李嫣摇摇头:“裴叔,这次选谁领兵去接二郎?” 裴寂下意识的就开口:“自然是某亲自走这一遭,领兵将领,就选的侯车骑儿子侯君集。” 裴寂转瞬间就反应过来:“你可别跟着胡闹!” 李嫣哼了一声:“我能从你这里讨到军令?我也没个军中身份,怎么跟着你们一起走?” 裴寂板起脸来:“知道就好!现在都动问清楚了,也就安心了罢?快些回去!某这公廨,也是你随便闯得的?” 李嫣半点也不怕裴寂作色,自己低头盘算:“侯家那小子?是有点本事的。也曾见过几次,不算什么不相干的人………” 裴寂沉下脸来:“九丫头!”李嫣朝着裴寂一笑:“我嫂子思念夫君,带着家将,跟随大军之后等着迎接夫君,总没什么错处吧?我带着自己家将,保护阿嫂,也没什么错处吧?我们又不会随军而动, 更不会乱行伍纪律,裴叔还能说我们不是?” 不等裴寂发话,李嫣又抢着开口:“要是裴叔不许,哪怕我爹不许,我去找我娘去!我娘病成这样,阿爹也好,裴叔也好,就忍心么?” 提及窦夫人,裴寂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李嫣此来,未尝不是在窦夫人面前有了什么授意。长孙音和这李嫣跟着,更能让李世民安全的回来! 对于母亲而言,大郎也好,二郎也好,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裴寂无精打采的摆摆手,示意李嫣退下。 李嫣一下弹起身来,转身便去,在公廨门口突然回头,展颜一笑。“裴叔,等从云中回来,叫上你家几位郎君,我叫上几位妹子,踏春一游,你家五郎,可是念着我家十五妹许久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六十七章 杀王(六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旭日初升,阳光洒在曾经苏平安驻守的军寨之上。 执必思力站在军寨当中的空地当中,手中那口越铁打造的宝刀上血迹未干,在他身后则是十几具汉军死尸。这里是马邑本土军将的驻扎之地,数十年经营将军寨休整得格外坚固,人事经营更是堪称铜墙铁壁,针扎不入水泼不进。即便王仁恭声威最盛之时,也无法把自己的势力 渗透其中,只能把亲信安排到更北端的地字六寨。至于突厥人更是望寨兴叹,连攻打得勇气都没有。 但是就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前,军寨却被执必思力亲自带人偷袭得手,守军来不及发出警讯就尽数丧命。作为马邑军的根基之地,军寨里粮秣武器储存甚多,兴奋的青狼骑来往搬运,却没人敢发出声音。大家都看得出来少族长正处在爆发边缘,谁要是惹他不高兴说不定下一 刻宝刀就会砍到自己脖子上。执必思力看着天上的太阳发呆,身形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这次讨令带兵,确实想要立功雪耻。经历败北、重病以及那次未遂的兵变,他已经明白自己和执必家的处境何等危险。草原之上以力为尊,只要稍微露出一点软弱迹象,就会被其他人群起而攻,死无葬身之地。自己要想继承执必部,让部落越发强大,就 必须有足够的战功作为凭仗。驰道上这些军寨,就是最容易得功的所在。这些军寨曾经是执必部的噩梦,想要拿下一处军寨都要付出海量的人命为代价交换,如今几乎是兵不血刃得到十三寨且缴获了不少军粮,理应算作胜仗。可是他心情并未好转反倒是越发低落,根据约定,理应是一夜之间席卷十三寨随后兵抵南商关之侧震慑王仁恭。待父汗大兵一到,就可以趁机席卷云中。然而自己却误了时辰,足足拖到 天亮才拿下这第十三处军寨。 兵贵神速,自己连时间都不能保证,还能做些什么!一只大手拍在执必思力肩膀上:“不必多想了,这怪不得你。夜晚行军本就容易迷失道路,何况儿郎们确实没粮。看到军寨里那么多粮秣不可能不动心,就算是你父汗在此,也不能下那种命令。只要打起仗来,方略肯定会变,身为主将必须有随机应变的本领。若是靠着方略一字不差的做就能打仗,这天下早就是读人的世界,还要我们武 人做什么?不过是误了些时辰,不至如此。”说话的正是执必落落。他心里很清楚,执必思力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哪怕他摒弃汉学努力让自己变成个草原汉子依旧差得远,之前的种种布置证明他不懂军阵,现 在又急于证明自己,行事毛糙急躁如果没有自己看着怕是连夜袭军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谁让自己兄长属意于他,作为兄弟自己也只能尽力辅佐罢了。昨晚的事很难说怪谁,硬要说怪的话就只能怪马邑兵太不中用。如果某个军寨防卫森严让青狼骑稍微遇到点麻烦,他们都会谨慎起来不敢放纵。可是沿途军寨一个像样的都没有,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击,更有苑君璋这个内鬼引路。乃至执必落落都在心里哀叹:这等好对 手为何之前始终遇不到。偏生总撞上刘武周还有徐乐那个硬茬子?行事太顺,自然就再难保持令行禁止的紧张感,再加上己方粮秣属实已经断绝,看到遗留的军粮又如何管得住?不要说执必思力,就是执必落落如果执意不让士兵取粮只 怕也要引发哗变。时间都浪费在搬运分配粮食上,比原定的计划就晚了几个时辰。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执必部这次兴师前来,本就不是为了帮刘武周火中取栗,执必思力还是太糊涂了!苑君璋这时也赶了过来,冬日的天气,他额头上却已经满是汗水。看着执必叔侄的眼神里乃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焦躁:“我们本应趁夜抵达南商关之侧,现在天都亮了!行 军肯定会被王仁恭发觉!贵我两部共取马邑的大事,只怕就坏在这番耽搁上!” 执必落落拦在执必思力面前,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迎着苑君璋看过去,眼神里满是杀意。在恒安身为阶下囚时他都不曾怕过苑君璋,何况现在?“苑长史慌什么?王仁恭就算发觉又能怎样?恒安有数千精锐,加上我们的青狼骑,就算是生啃也能把南商关啃下来。如今这些军寨已在我执必部手中,青狼骑长驱直入能 踏平整个马邑!便是现在举起旗号杀到王仁恭面前都没关系,又何必躲躲藏藏?” 苑君璋本是满怀怒气而来,却被执必落落这句话问的哑口无言,满心的火都化成了冰。 胡人如狼,绝对不能相信!他脑子里忽然转过一个可怖的念头,自己这次是不是引狼入室?执必落落这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威胁,长驱直入的青狼骑既可以踏平马邑,自然也能踏平刘武周。自 己把这些军寨作为交易物品献上,到底是对还是错?执必落落又把话锋一转:“白天打仗也有白天的好处,苑长史也是老军伍自然明白夜战艰难。现在咱们趁着天亮杀过去,打马邑兵一个措手不及,耽误不了刘鹰击入平阳。 你和你的人只管带路,其他就包在我身上。” “我也去!”执必思力忽然从叔叔身后绕到苑君璋身侧,“胜负在此一战,苍鹰搏兔也得用上全力。不必守寨,所有兵马杀向南商关!” 执必落落看了侄子一眼,“你在这里等大汗。” “来不及了!这次出兵小侄为主将,要等也是叔父留在这里等。” 执必落落看侄子的样子就知道劝不成,未来大汗的威信必须维护,他只好点头:“你我叔侄同去就是,传令出兵!” 受山路限制,青狼兵也只能分散成若干小队,沿着山间小径前行。苑君璋和自己的心腹作为尖兵位于队伍最前方带路,执必思力、执必落落带着百人队亲兵随后而行。其实到了这一步所谓的向导已经没什么意义,突厥和马邑兵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难道还会不认识道路?执必落落依旧让苑君璋等人冲在前面,其实就是提醒对方搞清自己 的身份。是你们把我们带到这里,将来突厥的铁骑把此地蹂躏到何等地步,又造下多少罪孽,苑君璋乃至刘武周和王仁恭一样都是罪魁,再不要把自己当成英雄好汉! 苑君璋心思聪慧又何尝想不到这点,可是以寒门之身想要夺取天下,本就要付出巨大代价。名声就是代价的一部分,自己不这样做又能如何? 好在刘武周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只要拿下这天下,寒门也可一跃而成世族,现在的高门大族,在鲜卑六镇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身份,难道做的龌龊事也就少了?自古成王败寇,只要自己能一直赢下去,所有的罪名都能洗刷干净。只要一直赢……绝对不能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六十八章 杀王(六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城头,一张胡床平放城上。王仁恭头戴锦帽身着貂裘怀抱铁如意卧于胡床之上,身前身后十几名心腹锦衣家将环绕,在他身旁则是亲信侄儿王则。看打扮、神态不 似接受恒安数万军民投降,而是在洛阳、长安等地与世家名门子弟谈玄讲道。王仁恭志在天下久经戎马,纵然算不上勤政爱民,倒也不至于如此荒唐,非要在这种要紧时节摆出不合时宜的阵仗。如此安排实是有意为之,就是要摆个世家门阀的排场 让刘武周看一看,让他知道和自己这种名门世家子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也好做个明白鬼。 王则倒是没有王仁恭那么悠闲,他周身肌肉紧绷,右手紧握刀柄,两眼来回观望,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出来对王仁恭不利一般。 王仁恭悠然道:“我等世家子,不可让寒门之人看笑话。” 王则身子一震,连忙道:“郡公所言极是。只不过恒安数万军民人多势众,且有神武乐郎君那等勇将,小侄担心……” “只要除去刘武周,那些恒安人自会归顺。至于徐乐……纵然他有三头六臂,也休想来到老夫面前。”王则也知王仁恭今日布置堪称滴水不漏,何欢率领的中垒精锐已在关下设伏,刘武周等人要想进城就必须按照约定解除甲兵。徐乐纵然神勇盖世,赤手空拳也敌不过这许 多全副武装的军汉,怎么看也是万无一失。但不知怎的,王则就是觉得自己心里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灾祸即将落下。 他抬头向着两侧山峰望去,似乎要从群山中得到什么答案。王仁恭却在此时开口:“则儿!” 王则心知叔父不悦,连忙行礼:“郡公有何吩咐?” “你在军中日子太久,学业难免疏忽,从明日开始随我一起读周易参同契。” 王则脸上一红,知道叔父责怪自己遇事不能静气,以读道经作为敲打,只能说道:“侄儿一定用心苦读,不负叔父教诲。” 王仁恭又问道:“李二郎那边安排得如何?” “均已齐备,只待郡公号令行事。” 王仁恭淡淡一笑:“还想不明白此事?” 王则拱手:“侄儿愚钝。” 王仁恭轻声道:“杨家失鹿,天下共逐。你天下要紧之处有几?”不等王则回答,王仁恭就已经说了下去:“就是长安和洛阳两处!长安镇关西,而洛阳镇关东。若得此两处,便有问鼎天下的实力!李渊心心念念,就是拿下长安,按兵以 观关东之衅,进而席卷天下!” 王仁恭看着王则:“李渊为何迟迟不曾发兵长安?” 这个问题王则就回答得上来了:“因为叔父居于云中!”王仁恭傲然一笑:“某在云中提铁骑,李渊如何敢西进?所以才联络刘武周,所以在有李二郎入云中,都是为了削弱于某,他李渊就可以放心西进!而某与李渊虚以委蛇,无非就是刘武周牵制罢了。现下刘武周就在掌中,擒杀了这送上门来的李二郎,却看李渊还敢不敢西进!他聚拢的数万兵马,困顿于晋阳,到时候某再与长安联手,一举 荡平这陇西李氏!” 王仁恭脸色微微有些潮红,却有说不出的志满意得之态:“真以为某的平阳是这么好拿的么?笑话!” 一冬在云中之地与刘武周的纠缠苦战,虽然有了徐乐这个变数,但在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只要除掉刘武周,下一个就是李渊! 王则默然行礼,推开一旁。 而此刻马道上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王仲曾快步上城来到父亲面前行礼:“大人,恒安的人马眼看就到关前了。” 王仁恭微微一笑:“来得好!仲曾,你就留在这,待会替我与刘武周搭话。”王则心知这是王仁恭有意关照儿子,王仲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但主持不了大事,就连直面厮杀的胆量也没有。如果让他留在外面指挥围杀刘武周,不知要闹出什么乱 子,还是留在这里既安全又不知误事。 城头虽广,却已经没了自己落脚的位置。王则乖觉地朝王仁恭行礼道:“侄儿这就下去准备。”王仁恭略一点头并不言语,王则转身飞跑下城。叔父要维持世家体面,堂兄又是个不能任事的,厮杀临阵之事就只能着落在自己身上。只求今日能顺利斩杀刘武周与徐乐 ,千万别有任何麻烦。关下,何欢、苏平安等中垒营军将都已经准备停当。这些人虽然和王仁恭离心离德,存着吞并恒安甲骑扩充自己实力的念头,但是首先要斩去刘武周、黑尉迟乃至新近扬 名的徐乐等人。只有把这些军中素有名望的大将斩杀,才能顺利接管那些精兵。 在刘武周等人被杀以前,何欢等本土马邑军将不管心里再如何不满,表面上都得遵奉王仁恭节制按令而行。不同于王仁恭的悠闲气派,自何欢以降,数十名军将俱是顶盔贯甲扎束整齐,直刀、铁鞭、铁锏等步战短兵预备齐全。恒安黑尉迟名镇一方,徐乐更是被传的如同天神般 骁勇,这些人又哪敢大意。在稍远的地方,更有一旅精壮士兵待命。如此规模的兵力对付恒安府几十军将自是万无一失,哪怕刘武周等人当真有神鬼之勇可以杀出关去,中垒官兵也能衔尾追杀,数万军民自相践踏也注定覆灭。何欢等人都 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在心中反复盘算也找不出破绽所在,刘武周怎么看都难逃一死。 可何欢如同王则一样,也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抬头向山峰张望。 苏平安在旁问道:“鹰击有心事?”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咱们把十三处军寨的人马都撤回来,是不是有点急了?”苏平安素来本分,这时候更不敢随便接话,只好陪着笑脸:“刘武周的人总不可能去占那些军寨,等到收了恒安人马,咱们再把兵调回去就是。前后一晚的事,出不了什么 差错。” “但愿如此。”这时王则带着大批锦衣家将快步下城,一部分家将占据了马道,有人持直刀、盾牌,有人则拉弓拈弦,把所有上城道路遮护得严实。王则与何欢对望一眼并未交谈,只是 略一点头随后分开。 何欢心里暗骂:老狗倒是精细,这时候了还防着我们反水。等收拾了刘武周再对付你王仁恭不迟,到时候就让你知道老子厉害,这些锦衣家将再多,也济不得事! 南商关之外,号角声声,鼓声阵阵。恒安数万军民汇聚而成的庞大阵势,朝着南商关缓慢前行。刘武周在尉迟恭、苑君玮、徐乐等人拱卫之下位于队伍最前。为了表现投降的诚意,刘武周并未携带兵器,身上也不曾着甲,只裹了件厚厚的氅衣御寒,似乎真准备把性 命交托在王仁恭的一念之间。 徐乐等人也将甲胄置于甲包之内,身裹大氅手提长兵,腰间仅仪刀护身,弓箭、短兵皆未无,与平日丫丫叉叉如同行走武器库一般的造型相去甚远。徐乐的头阵阵眩晕,所幸吞龙通灵性他自己更是骑术过人,才能坐稳鞍桥不至于摇晃。高烧对他的身体所造成的影响远比估计的更为严重,在爷爷的苦心栽培下,徐乐身 体健壮如牛轻易不生病,可病势一旦真的发作,反应也格外强烈。其实这病也不难治,以他的好底子,一顿热汤饱饭然后拥被高卧,睡上一天一夜,什么病都好了。可问题是这些东西对现在的徐乐而言都是奢望,不但不能休息,甚至不 能露出丝毫疲态。刘武周本就不善于厮杀更别说现在害了伤寒就更不以交战为能,刺杀王仁恭夺取南商乃至整个马邑的成败关键就在自己身上,稍微露出丝毫病态都会让局面彻底崩坏。徐 乐并未想过把性命卖给刘武周,但斩杀王仁恭的念头比谁都强烈。为了爷爷也为了整个徐家闾,自己都必须坚持住。 他拼命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刺激大脑,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回想着自己的安排是否有不当之处,尤其是那些玄甲骑家眷以及伤兵的保障是否周全。徐乐不是那种一心只顾着复仇,为此牺牲多少兄弟手足都在所不惜的自私性格。恰恰相反,阿爷对他的教诲,让徐乐从小就知道关心部下爱护士卒的重要性,越是面临危 险,就越要保护自己的袍泽。比起平日的推衣解食,将主在危急时刻的举措,才是能否收复军心关键。 他知道自己如今病得厉害,一身本事怕是最多只剩下一半,不能像平时那样靠武力护持部下,就必须用脑子弥补。他不放心,不放心自己的身体,不放心王仁恭,甚至不放心刘武周。昨天晚上那个噩梦绝不是全无来由,阿爷生前说过,刘武周鹰视狼顾绝不是一个等闲厮杀汉,他不可 能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肯定还有布置。这个布置到底是什么?苑君章真是去联络马邑诸将?这个布置对付的目标单纯是王仁恭,还是把自己也算在里面? 越是到了最后时刻徐乐想得越多,心里就越是紧张。只觉得头疼的越发厉害,思路有些混乱,隐约能捕捉到什么可怕的阴谋却又总是抓不住。就在他思忖之间,眼前已经到了南商关城外。关门紧闭鹿砦横在道路当中,城头上大批王家亲兵拉弓搭箭对准刘武周一行,鹿砦后环甲持兵的军汉也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只见城头露出王仲曾的身影,朝着城下高喝道:“恒安军民解甲下马!” “恒安军民解甲下马!”随着王仲曾的呐喊,这些军兵家将随声附和,声若洪流在南商关前空地上回荡。关内何欢等人握紧兵器,眼睛紧盯着城头等待王仁恭下令,心里则着念头:刘武周到底是真的投降等死,还是用这些老百姓直接撞过来与王仁恭一死相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六十九章 杀王(六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城外,刘武周勒住了坐骑,他身边随行众军将也随着他的动作勒住马缰。刘武周昂首看着城头:“昨日某以应诺郡公,卸甲去兵,掷于关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不知郡公何在?我恒安数万子弟拱手来降,郡公总该让我们见一面才是 吧?” “刘鹰击既肯守诺,家父自当亲自召见。城头之上已经备好美酒宴席,只待刘鹰击上城共饮。不过先要刘鹰击依诺解甲才可获见,否则敌友难分,相见何益?”刘武周看看王仲曾,又回头看看身后庞大的军民队伍。朝城头拱手一礼,抖起丹田气高声道:“我辈粗鄙武夫,自知不能与郡公这等名门子弟相提并论,更不敢在郡公面前提及体面二字。然则我辈厮杀汉亦有军汉的操行,兵甲战马为自己的性命亦是面皮所在。刘某昔日从大业天子北征辽东,便听军中上将讲过,身为武人,只要一息尚存就 不能舍弃自己的兵器战马,否则便不配为将!”他的伤寒并未痊愈,这番话纵然竭尽全力声音也不算太高,但是一番言辞却掷地有声,便是王仁恭手下军将也深以为然。望向刘武周的眼神内,多了几分认同。比起高高 在上的王公,还是刘武周这等人更对军汉的心思。 王仲曾眉头一挑,两眼盯紧刘武周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话。若是其坚持不肯解甲,城中的布置便用不上,说不得只好把软作变成硬作,把这几万人饿死在城外。却听刘武周继续道:“若今日之事只关系刘某一人之生死,纵然刀斧加身也休想让我弃了兵器坐骑。但是我身后还有这几万饥肠辘辘的百姓,等着郡公粮食救命。某的颜面 比起父老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恒安军民听令,下马!”他这番话一出,身后队伍里已经隐约有哭声传来。自从刘武周执掌恒安以来,竭尽所能为军民筹措钱粮,租庸虽重却不入私囊,都是竭力供养军伍以保恒安不失。这些事百姓看在眼里,对其自有好感。如今又见他为百姓甘受耻辱,这些淳朴直爽的边地汉子哪里受得了。若不是实在没有粮食,只怕有人就要对着王仁恭破口大骂一拍两散, 大不了就在城下摆开战阵厮杀一场。眼见刘武周带头下马,其他人更不怠慢,纷纷甩蹬离鞍。徐乐摘蹬之时只觉得头微微一阵眩晕,动作略有些迟缓。步离在后面拉了拉他的大氅下摆,徐乐回过头来,见步 离朝他摇头,显然是不希望他下马。这小狼女不懂这些谋略心思,于刘武周等人更无好感。她只是认得罗敦、徐乐这些人,只要保住他们安全其他事才不耐烦操心。她知道眼前的男子生了病,不似平日那般 神勇。更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眼前的城池对她而言就像是个巨大的野兽,城门就是野兽的大嘴,只要进去就很可能再也出不来。按照她的想法,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掉转马头跑得越远越好,这时候徐乐不但不跑反倒是主动下马,岂不是自寻死路?可是她素来不喜说话,尤其面对对徐乐时更是心头 狂跳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住摇头而已。徐乐何尝不知凶险?己方固然是存了杀王仁恭夺城的心思,对方也不是好相与。摆出这种阵仗分明没有受降诚意,不问可知城内必然藏有极厉害的埋伏。但是都到了这一 步,难道自己真能独善其身纵马而去?且不说玄甲骑以及那些家眷,杀阿爷的仇人就在城头高卧,自己若不能亲手斩下他的首级,又如何配做徐家子孙?他心中想法此刻自然不便明说也来不及说,只好在步离头上揉了揉,又朝她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随后还是跳下吞龙。步离摸了摸头发,朝徐乐瞪着眼睛,证明自己很 凶很生气,但还是随着他下马,乖乖站在徐乐身后。韩约、尉迟恭、苑君玮等人都已经下了坐骑,把马匹缰绳放在手里。 王仲曾在城头看得分明,心头不由一阵狂喜。数年间始终桀骜不驯的恒安,终于要在今日臣服。有了这几万弓刀健儿在手,他日整个天下说不定都是自家囊中物。 他强忍着激动,又朝城下高喊:“解甲!”自刘武周以降,恒安甲骑今日都未曾着甲,甲胄全放在甲包之内。只见刘武周带头解下甲包,俯身放在脚下,动作极为严肃小心,生怕手脚太重有辱包中甲胄。其他人有 样学样,个个把甲包放下,徐乐那件冷锻瘊子甲以及愤怒金刚覆面也不例外,被他放在甲包内置于脚下。步离的眼睛一时看向甲包一时又落向吞龙,最后盯紧了马槊。这可是徐乐最擅长的兵器,若是连这都收走……步离摸了摸腰间的那对小匕首,暗自下了决心。不管是谁,都 休想要自己放下匕首。关键时刻,全靠它来保护徐乐的性命。 “解兵!”果然,第三道命令传了下来。众人将长兵都戳在地上,全当作马桩子。短兵本就未曾携带,此时也少了许多麻烦。这些守卫鹿砦的士兵纷纷上前收缴马匹和兵器,城头上 王仲曾紧盯着城下不敢错眼睛。毕竟是世家出身的人,再怎么顽劣,耳濡目染也见过许多阴谋诡计,知道越是收官之时越不能大意。他的视线猛然落在刘武周腰间直刀之上,大喝道:“刘武周,你为何不 肯解刀?” “解刀!” “解刀!”这些直刀乃是军中战将才有的体面,恒安兵微将寡,加起来也不过是刘武周并二十几个军将配有仪刀而已。按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既然王仲曾有令,这些马邑兵士也 不敢不从。可是恒安军将对着士兵怒目而视,若是强行解刀说不定便要冲突起来,这些士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刘武周朝城头说道:“刘某既已应诺卸甲去兵,自不敢毁诺。况且战马长兵皆以解去,又何惜区区一刀?此刀可解,但不是在这里解!” 王仲曾道:“你想在哪里解刀?”“自然是入城之后,在郡公面前解刀,亲手把这些刀送到郡公面前!昨日郡公直言想要一争天下,我辈武人别无所能,不过一身艺业一条性命而已。我恒安将士欲将性命交付于郡公,为郡公霸业冲锋陷阵折冲御侮,建立一番功业。这刀便是我恒安武人的忠心,若是郡公不肯赏面收刀,我恒安将兵又如何敢放心归顺?还请郡公下令,将我恒 安甲骑尽数斩于城下,以免将来彼此猜忌,再生祸端!”王仲曾向来把刘武周当成个粗胚乡巴佬,觉得其除了会收买人心之外别无所能。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言语,让自己下不来台。刘武周已经把献刀和忠心联系在一 起,若是此时执于要刘武周解刀,分明是拒恒安兵马于千里之外。这数千兵士怕不是豁出性命也要和自己这边杀个你死我活不可。他素来仰仗父亲荫蔽,遇事自己没有决断,现在父亲就在身边就更懒得想,连忙回头去看。王仁恭铁如意轻轻在床头一敲,“些许小事自己做主。事事都来烦我,又如何继 承家业?”王仲曾碰了一鼻子灰,但也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于城中布置的埋伏而言,二十余名佩刀汉子确实只能算作小事。强攻硬弩长枪大戟齐下,一群无甲无马只有短兵的汉子和 赤手空拳又有什么分别? 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糊涂,一边向着城下吩咐:“既然刘鹰击有这份忠心,我就随了你的心意,来人,开关!” 南商关的守军搬开鹿砦,露出一条通路,关门也在一阵吱嘎作响声中徐徐开放。步离身上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仿佛一头即将和猛虎搏斗的小狼,哪怕明知不敌,也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撕咬拼杀。狼是非常聪明的动物,从不会轻易放弃性命,但是为 了值得守护的人,她也绝不怕死! 王仲曾在城头呼喝:“请刘鹰击并恒安军将先行入城,待解刀之后,余者再行入关!”马邑士兵高举手中长枪,枪锋彼此交叉在刘武周等人身后组成枪阵,阻挡住恒安士兵与百姓的去路。刘武周回头看了一眼,朝众人拱手道:“众位父老乡亲稍待片刻,刘某 拜过郡公,就引众位入城!”随后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徐乐,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不语,随后刘武周大步流星昂首而入,徐乐等人紧随在后。步离亦步亦趋跟在徐乐背后,韩约、韩小六兄弟一左一右护卫在旁。就在众人走进南商关的刹那,却听城头三只鸣镝破空而起,尖利的哨音直冲云霄。伴随着鸣镝声响,那刚刚开启的关门又迅速关闭,其关闭的速度却远比开启时 快得多。恒安军民还没等明白过来,在军阵后方一直向城里看的老罗敦已经意识到不妙,惊叫一声:“阿乐有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章 杀王(六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就在刘武周一行在南商关城下预备卸甲解兵之时,李世民的军营内也是一番肃杀景象。 大帐之内,盔甲在身束扎整齐的李世民望着对面全副武装的长孙无忌,面上带着些许微笑:“难得看到辅机这般装束。” 长孙无忌披着一身山纹札甲,左悬直刀,右挂铁锏,对李世民这个时候犹自轻松说笑,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长孙氏出于当年拓跋部南部大人沙莫雄氏,家学也从来都有披甲持刃而战!只是到了自家这一代,人丁单薄,就轻易不让子弟上阵了,自开皇以来,都以文事立足,今日 被迫到这个程度,还不是因为跟着你李二郎才至如此? 虽然被李家大郎迫得只能走出镇云中,但为什么还要深入云中之北,随王仁恭而行? 此时此刻,以五百军临于王仁恭大军之中,马邑越骑突然逼迫在外,局势突然之间就危殆到了极处!长孙无忌也能想明白,刘武周此刻请降于前,王仁恭眼看就要平定云中战事。这个时候,正要对李家示强,以牵制李家不得西进长安。而李世民现下就在军中,这不正是 用来示强的最好手段? 只是不知道王仁恭是要擒还是要杀李世民而已。 如果李二郎死了,自然一切完结。就算是李二郎落在王仁恭手中,李家子弟竞逐之途,李世民也再无出头的可能! 这二郎,怎么就不能忍一时之气,被李建成一激,就毅然向云中一行呢? 长孙无忌不理李世民玩笑,沉沉开口。“二郎,趁着王仁恭还未曾下令,快些突围也罢!军中这些时候,宁愿人饿着,也不愿意马饿着,坐骑脚力都还充足,脱出此间,疾驰平阳,汇合守军,说不定还能返回河 东!”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辅机,你真以为刘武周会降顺于王仁恭?我冒险随军,来到此间,就想见这云中两强相争,这才是我辈用事之机,哪能现在就走?” 长孙无忌猛然走到帐篷,一把掀开帐幕。 帐幕之外,五百河东兵已然披挂整齐,按队而坐,紧张的等候着突围的号令。 而寨栅之外,远处土丘之上,已经能看到一排松散的马邑越骑,正好整以暇的望着这边军寨,在等候着什么号令。 而从北面,隐隐传来不知道多少人马正在行动的声响,雪尘漫天而起。 这云中局势,已然到了最后分出生死的关头。 长孙无忌狠狠摔下帐幕,也不看李世民,只是对着李豹怒吼一声:“护着二郎,我们这就走!” 李世民也厉声对长孙无忌道:“辅机!” 长孙无忌毫不退让的迎着李世民的目光:“我答应了我妹子,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长孙无忌狠狠朝李豹摆手。 李豹等几名家将,一涌而上,架起李世民。 李世民正准备怒吼众人放手,长孙无忌言辞恳切的对李世民道:“想想我妹子!” 这一句话出口,李世民身形一僵。而李豹诸人毫不迟疑,架着李世民就朝外走。 长孙无忌抢在前面,数十锦衣家将已经在外等候,将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的坐骑牵了过来。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两人都是配着双马,长孙无忌翻身上马,抽出鞍侧一杆马槊。而李世民也被李豹等人推上了马。 李世民犹自不住北望。长孙无忌叹息一声:“二郎,事已至此,再不能犹疑了。你要说北去,我便舍出一条性命陪你向北,你若南走,我便为你开路,现下情形,由你一人而决!两人都死了,我 也不用愧对我妹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世民身上。 李世民默然不语。 被李建成迫得出镇云中,李世民胸中始终憋着一团火焰! 以为将我迫到云中,就是一条死路? 等我李二郎回返之际,一切都会不一样! 一到云中之地,李世民就能感觉出,刘武周到底将王仁恭迫成了何等窘迫模样。逼迫得王仁恭不得不坚壁治下,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策,给刘武周摆出一道难题。 就算是拼尽全力,南下深入云中,留给你的也是一片白地,而你也打不破我的善阳坚城! 在这严酷冬日里,你刘武周到底还能撑持多久?更不必说,你背后还有突厥执必部! 寒冬之中,突厥执必部突然袭击,刘武周虽然竭尽全力击破执必部,但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这个边地枭雄,向王仁恭请降,王仁恭也率大军北上受降,并邀李世民同行。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就率军深入险地。 原因无他,李世民从来不信刘武周这等枭雄人物会乖乖请降,而王仁恭也会留刘武周一条性命,这边地两雄,必将做最后的碰撞! 而自己,又怎能置身事外,缩在平阳,等一个结果出来? 如此乱局,说不定自己就能找到下手的机会,为李家底定云中! 至于自己的安危,李世民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如此大争之世,畏首畏尾,还能做得什么事情? 可真的要让长孙无忌以降,都随着自己去博这一记么? 而自己就真的丝毫不挂念还在晋阳等着自己回来的长孙音么? 李世民勒马而立,一时间难得的心下纷乱,说不出话来。 李豹将各色兵刃,挂在李世民坐骑的马侧,除了马槊直刀等兵刃外,更将一张大弓奉上。 这弓是李世民姐夫柴绍所赠,名为惊鸿,角、胶、漆、线、筋。无一不是精选上品,弓劲可达五石。就算世家将门之中,此弓也是可以传家的宝物。李豹就在李世民马侧,将一直保存在漆盒之中的弓弦挂上弓身,弹动两下,驯正弓身,然后将弓也插入李世民坐骑的鞍侧,又在坐骑上挂上六个撒袋,撒袋之中,满满的 都是精制雕翎羽箭。 李豹几人,牵马恭谨等候李世民的号令。 而营寨之中,五百河东甲士,俱都肃然,只等主将一声令下。 朔风已然渐起,掠过数百甲士冰冷的甲胄,营寨之中,一时鸦雀无声。 而营寨之外,数百马邑越骑的目光,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这座在他们看来不堪一击的营寨。 李世民向北而望。这个时候,刘武周和王仁恭,应该已经碰上面了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一章 杀王(六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横亘在群山之间,在关外而望,并没有显得多么雄峻。 可是当穿过城门,踏足关里,看到这座关卡的每个细节,才知道这座关卡,如果真的刘武周挥军而攻,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座关卡,基座全是条石筑成,上部都是坚硬如铁的夯土。 城墙之上,除了垛口之外,更有一道道马面突出。而城内,就见数条马道,直通城墙之上。马道之上,站满了甲士,随时可以填补城墙之上的伤亡。 而城墙内侧,则是一座座棚场,棚场之下,堆积如山的守城器械,滚木礌石热油箭矢一应俱全。而每个棚场之内,至少都有一队屯兵。 关墙之后,豁然开朗,再非山道曲折模样。到处都可以见到屯兵的营寨,如此地势,也极其便于调兵而前。 加上山道中的营寨,这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只要关墙后还有兵,只要粮食军械供给得上,北面而来之敌,不知道要多少条性命,才能把这座南商关给填下来! 数十恒安军将,将刘武周拱卫在内,按刀静静步入关墙。 徐乐就在刘武周身侧,步离小小的身形跟在徐乐身后,被这些高大的甲士一遮掩,几乎就看不见了。 这些日子的辛劳苦战,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让徐乐更消瘦了下去,脸上棱角越发分明,只有一双眼睛,仍然锋锐如故。 踏入关内第一步,刘武周就回头看了徐乐和尉迟恭两人一眼。 尉迟恭默然握刀,徐乐淡淡一笑。 自打徐家闾出来,自己每一步都在步步惊心中而过,今日无非就是再在这南商关,将性命赌上,给自己,给追随自己的那么多人,寻一条生路出来! 至于成败,交给老天而已,男儿大丈夫,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南商关内,沿着穿过城墙的官道两侧,早就密布中垒营甲士,至少有一两千之数。关墙之内,也只能展开这么多兵马了。 这些中垒营甲士第一排俱是大盾,如林长矛,从大盾缝隙中伸出,无数锋刃,反射着雪光,杀气逼人。 而南商关关门,在这一刻,也轰然而合。 刘武周洒然一笑,带着数十军将前趋几步,站定回头,正看着关墙之上。 而这上千中垒营甲士,缓缓迈步前移,甲叶响亮声中,就向着这数十军将逼来! 关墙之上,罗盖之下,王仁恭按着城墙,正冷冷的注视着刘武周。 王仁恭身侧,也俱都是甲士拱卫,何欢等军将,侍立在侧。直刀闪耀,矛槊如林。但却没有无数弓矢,指着这数十军将。 尉迟恭和徐乐对望一眼,两人都默然握紧了兵刃。 这也都是在料中。固然王仁恭只想着让刘武周死,可舍不得这数十精悍的恒安军将死!在刘武周死后,吞了这些悍将,还有数千恒安精兵,王仁恭才能获得最大利益,才能真正参与天下争 雄! 徐乐缓缓吐息,正是阿爷教自己的吐纳之术。 本来就没什么波动的情绪,这个时候更是完全冷静了下来。 而徐乐身侧尉迟恭,一张黑脸也没什么表情,仿佛也没将眼前局面当回事。其他人却没有徐乐和尉迟恭这番胆色,居于合后位置的苑君玮本也是恒安成名斗将,平日里飞扬跋扈好勇斗狠,在徐乐手上几次吃亏依旧死性不改频频挑衅,算得上胆大 包天。但是当他走入南商关城内时,只觉得胸中仿佛多了一只怪手把自己的心紧紧攥住用力挤压,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不是个胆小之人,两军疆场几次出生入死未曾怕过什么。但那是两军交战,身边有大队人马,胯下有马手中有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身为上将自有护身本事足以自 保。如今只有二十余人,身上既无甲胄防御也无战马骑乘,万一王仁恭心怀鬼胎双方交手,城内千军万马齐出,便是踩也踩死了自己。 刘鹰击素有韬略,可是这次的事却着实办差了。就这么两手空空进城不是送死?若是有一匹马,或是有一条槊……想到这里苑君玮下意识地去看徐乐,这次让他当先锋倒是个好安排。不管有何埋伏,先锋都要首当其冲。既然神武乐郎君名声在外,活该多出力气多担风险。这厮平日总 是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突厥人青狼骑大营也敢冲,今日又当如何?他总是个肉体凡胎,难道就不怕死? 刘武周淡淡一笑:“郡公,这是何意?” 王仁恭一笑:“鹰击难道还心存什么侥幸不成?” 刘武周哈哈一笑:“我若不死,郡公心不得安!”王仁恭点点头,负手走动几步:“某是真的很佩服你,你这仁义之名,看来倒是真的不虚。为了麾下儿郎,为了上万恒安百姓,明知请降是死,还敢踏入这关墙之中……… 看来某以前是想错你了。” 刘武周好整以暇:“某比不得郡公的家世,想在这世上立足,除了亲冒锋矢拼杀之外,就是这名声,丢不得了。” 王仁恭站定,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你也知道你就是个乡间土豪出身?” 刘武周微微躬身:“惭愧。”王仁恭死死的看着刘武周,陡然大吼出声:“你若知道出身,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就该老实听某号令,就不该痴心妄想,还想在这云中之地和某争竞!就不该拖着这么多 人陪你一起死!” 王仁恭白须飘扬,郡公气度,世家风范,在这一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自他执掌云中之地以来,这刘武周就一直是眼中钉肉中刺,还有那个徐乐,更是让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马邑军,几乎乱兵破城!最后自己是残破了一郡之地,还要和突厥 异族往还,才让刘武周落入掌中! 这些人,怎生就认不清自己出身,怎生就不明白,有资格在这大争之世争竞的,只有他们这些世家! 刘武周静静的看着王仁恭,轻声开口。 “刘某头颅在此,郡公想要尽管拿去。”王仁恭朝着恒安众将说道:“尔等皆是寒门子弟,追随刘武周所求无非荣华富贵。眼下情形你们看得明白,只要斩下刘武周并徐乐的人头,便是某手下军将。美女财帛荣华 富贵伸手可得,若是执迷不悟,这南商关城下就是尔等埋骨之所,何去何从,尔等自行决断。” 恒安军将,目光忍不住转向徐乐。 而王仁恭,也终于在人群当中分辨出了徐乐。 徐乐长身而立,朝着王仁恭一笑。 王仁恭终于见到,这个大闹马邑腹地,攻破州县,压迫马邑军溃,让善阳闹出兵变,这个让他这等人物,差点就走投无路的所谓乐郎君!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徐乐,王仁恭一时间竟然生不出什么恶感来。 徐乐实在是一个极其清俊英武的青年,就是在那儿一立,气度自显,哪里像王仁恭想象中那粗豪边地军汉的模样? 这该是金马玉堂之中,才有的人物啊。若说是那个一等一世家中出色子弟,也有人相信! 杀了他,倒是有些可惜了…… 这点念头,在王仁恭心中转瞬即逝。 这场边地风云,就此落幕也罢。 吞下恒安军,杀了李家二郎,与李渊在更大的天下中,做一番竞逐罢! 陇西李家,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王仁恭摆手下令:“发鸣镝,动手!” 站在王仁恭身边的王则,亲自张弓搭箭,一支鸣镝,直入云霄,哨声肃杀,响彻四下! 关墙下中垒营甲士一声低吼,加快脚步,长矛如林,逼迫向前! 刘武周也猛然厉吼出声:“还等什么!” 一众恒安军将,俱都拔刀,尉迟恭和徐乐两人,几乎同时越众而出,就抢眼前最近的那条马道,要直上城墙,抢到王仁恭身前! 刘武周所有筹划,就是来到王仁恭面前,以这些精悍的恒安军将性命为赌注,和王仁恭分一个生死! 势短节险之中,就算是你王仁恭家世再高,兵力再多,粮秣财赋再厚,又有何用? 更不必说,自己还有后手预备! 今日不是你王仁恭吞下恒安军,而是我这乡间土豪出身之人,这个被你们世家们瞧不上的人物,吞下马邑郡! 这大争之世,也有我刘武周一席之地! 鸣镝声中,在李世民的营寨之中。 李世民骤然持槊在手,举而向北。 “向北!去杀了王仁恭!” 儿女情长,终不敌男儿事业。纵然能突围苟活,但自此不得遂心中志向,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二章 杀王(六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漫天箭雨激射,嗖嗖破空声如同裂帛,无数狼牙往来交错在空中形成箭幕。箭簇破甲透体声以及兵士惨叫、战马哀鸣声不绝于耳。两轮箭雨对射之下,已是数十条性命消 逝。李世民斜跨雕鞍挽弓搭箭,将撒袋里的狼牙连珠射出,眨眼间已经有数名马邑越骑丧命于李家二公子箭下。李世民并不畏死,然而麾下士兵与家将不能让自家主公遭遇危险,在马邑兵挽弓射箭之时,河东军马便已经纵马前冲,将李世民遮蔽在身后。数面旁牌,牢牢遮护在李世民身边,这些锦衣家将,将自己身体全部暴露在外,也在所不 顾。 世家养士,在关键时刻,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饶是如此,这些呼啸飞舞的箭簇依旧掠过兵将头顶,朝李世民、长孙等人落下。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不管世家子还是厮杀汉,稍有疏忽都有性命之忧。 长孙无忌家学渊源也曾苦练武艺,终究不曾上过战阵。虽然不曾狼狈逃走,依旧挥舞马槊拼命拨打雕翎,但是脸色已经苍白如纸,牙齿紧咬下唇一语不发。李世民远比长孙镇静,面色如常神情镇定,漫天飞舞的箭簇在他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紧催坐骑不退反进主动向马邑越骑冲去。李豹在旁伸手挽辔,高声劝阻:“战阵厮杀 乃是我们这些粗人的事,郎君性命金贵不容有闪失!” 箭雨横飞之中,李世民犹自朝着李豹微微一笑:“我的号令都不管用了么?” 向来听话的李豹这次却一反常态抗令:“郎君万一有个好歹,我等皆无死所!请郎君速退!”“李家岂有贪生怕死的男儿?我便战死也是天意,与尔等无关,松手!”说话间李世民猛挥马鞭向李豹手腕抽过去,这一下用力十足绝非虚假。李豹连忙缩手躲避,李世民 趁机催动坐骑向前猛冲,口内大喝道:“李世民在此!谁敢挡我!” 李世民边高声呼喝边放箭杀敌,长孙无忌与李豹也只能随着他冲锋,李豹使出全身气力挥舞马槊拨打雕翎,众人护卫之下,几骑突出,李世民弓矢所向,只是敌将所在!这几人带头冲锋,李家其他家将就不敢落后,只好不顾死伤随着主人的坐骑向前冲阵。李世民部下军将见堂堂李家二郎都不顾生死冲锋在前,也觉得胆气大增,不顾身边 袍泽纷纷落马,咬紧牙关拼命向前。军汉想要出头,无非舍出性命,靠一刀一枪搏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除此别无他途。若是能辅佐李二郎杀王仁恭夺取南商关,李家论功行赏,拜将封官指日可待。若是李 世民陷于乱军之中,自己这些人纵然回到晋阳也难逃一死。因此两轮箭雨交错之下虽然河东兵将死伤远比马邑兵为重,却依旧能够维持阵型士气。前排士兵已经丢下角弓端起长矛,准备直接冲阵,马邑越骑营营将萧夜叉也朝手下 吩咐道:“准备了!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李世民也看得明白,纵然有自己的神射手段加上带头冲锋激励士气,己方兵马依旧不是马邑越骑对手。这两轮弓箭互射多一半死伤都是自己人,马邑损失微乎其微。这些马邑越骑马术实在太过精熟,人在马上如同贴了膏药,上下翻腾行动自如,靠着马腹藏身躲避箭簇,往往让河东兵射出的箭不能奏效。等到从马腹下钻出抬手一箭, 己方便注定有人落马。在马上往来驰射,竟如同平地拉弓。这等手段的精兵若是能被自己收拢帐下,又何愁大事不成?而刘武周四千兵马能与王仁恭颉颃至今,若非粮草不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其兵马又该精锐到何等地步? 以此推算那位带领徐家闾乡兵全歼越骑一营,又以三十骑大破马邑四千甲的神武乐郎君莫不是天神下凡?若是他在此地,只怕就该轮到这些马邑越骑狼狈不堪。此番不但要寻机底定云中,也要设法把徐乐这等猛将收拢帐下。虽未谋面,但是李世民心中坚信,似徐乐这等无双斗将,王仁恭也好刘武周也罢,都不足以驾驭。惟有自 己才有可能让其归心,有如此人物相助,这天下迟早是自己的囊中物! 就在李世民想着收复徐乐这员斗将为己用之时,马邑的斗将萧夜叉,却也瞄上了李世民的人头。越骑营被王仁恭视为争夺天下的根本,四方招揽的有力之士以及胡骑尽数塞入其中,各营营将皆为心腹股肱外人不得入。萧夜叉乃是胡汉混血,靠一身蛮勇当上队正已是 天幸,万无可能成为营将。 不想徐乐横空出世,以三十骑大破马邑四千人马,又差点惹出善阳兵变。为平息变乱,王仁恭斩了自己的侄儿王翻,营将的位置便出了空缺。王翻过分宽厚,这一营越骑散漫无用,王仁恭需要个粗汉行严刑峻法整肃军纪压服部下。再加上萧夜叉在军中素有勇名,便破格将他提为营将,希望借他的武勇压服这些 骄兵悍卒。萧夜叉曾与张万岁三次比武,两负一胜,在军中很有些名号。事实上萧夜叉虽然相貌如同鬼怪,实则外粗内细颇有些心机。那两次比武败北皆为手下留情,故意让张万岁 成名。若是公平较量,张万岁实际一次也赢不了。他心中如同明镜,胡将难得信任,当真三次比武全胜,怕是不等扬名自己的人头先就不保。因此故意卖个交情,更是不惜把强掳来的金银财宝尽数打点,终于坐上这个营 将位置。萧夜叉并未因此满足。他心知自己这个营将位置并不稳牢,整个马邑都是王仁恭一手遮天,更换营将不过指顾间事。再者自家主公野心勃勃,想要的不是区区马邑而是整 个大隋天下。关陇世家昔日也不过是鲜卑六镇的军汉,王仁恭既可为天子,自己也当为柱国! 首先得让王仁恭对自己重视,张万岁被拿,自己就该成为马邑第一斗将。但是萧夜叉也知道这等事不能心急,否则王仁恭身边亲信联手排挤,所谋不成性命反有危险。 今日截杀李世民乃是老天赐下机缘,只要斩下这位李家二郎人头,不愁王仁恭不重用。 此时马邑越骑的前锋已经与六军鹰扬前锋对撞,长枪互刺白刃交击,六军鹰扬兵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落马。后队虽然依旧咬牙顶上,但是军阵终究是有了破绽。 萧夜叉猛然间一声大喝:“马邑萧夜叉在此!李世民纳命来!”催动坐骑带着十几名亲兵朝着李世民所在猛冲而去。 他所乘骑的本就是塞上良驹自身骑术也精,人马合一势不可挡,几名李家家将刚想截住,却被他随手挥舞的马槊挑落马下,马前竟无一合之将! 李豹急忙说道:“郎君速退,让小人斩杀此獠!”随后举起马槊,朝着萧夜叉冲去。他乃是李世民手下第一勇士,正是靠着一身气力武艺才成为李家家将首领,虽无斗将之名手下本领却着实了得。紧催坐马迎着萧夜叉冲来,手中马槊挥舞朝着萧夜叉胸前 急刺,萧夜叉一声怪吼,手中马槊对准李豹的马槊,向下猛地一砸。 两槊相交,李豹只觉得虎口剧痛两臂酸麻,手中马槊被砸向地面,人也被这股巨力所裹挟,险些栽落马下。若以膂力而论李豹本不至于如此不济,可是他方才为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拨打雕翎用力太过,一身气力不到平时一半,萧夜叉却是以蛮力见长。所谓一力降十会,这下交手 李豹便吃了大亏。 他心知不妙,顾不上自己死活,只是大喝道:“郎君快……”一句话没喊完只觉脸上一阵冰凉,只见那凶恶如妖魔的敌将咽喉处已经多了一支羽箭。 萧夜叉的尸体如同泰山倾颓般自马上跌落,李豹回头望去,只见李世民手执宝弓,弓弦仍自颤抖。看着萧夜叉死尸,李世民冷哼一声: “李家儿郎,不弱于胡!儿郎们,向北!随我去杀了王仁恭!”李豹心知,河东兵马不及马邑兵精,固然射杀了敌人主将,也难以速胜。连郎君这等贵人都豁出性命,何况自己?高呼一声:“随我为郎君断后!”挥舞马槊迎着马邑兵马 便冲。 大批河东军马整顿队形冲向马邑军阵,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则更易方向,带领百多名河东铁骑,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快些,再快些!紧催征驹的不止有李世民以及他部下的河东兵马,还有在山道上疾驰的执必部青狼骑。冬日里的马邑依旧是苦寒之地,山上的寒意更盛,可苑君章此时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顾不上山路崎岖难行,稍不留神就有跌落山涧粉身碎骨的危险,依旧紧催坐骑打马如飞。 由于青狼骑只顾着搜罗粮草耽搁时辰,饶是苑君章拼命赶路,王仁恭发出狼烟时,执必部人马依旧未能抵达目的地。眼看距离南商关背后高山还有些距离,南商关内却是狼烟冒起喊杀连天,苑君章心急如焚。自家主公设计谋王仁恭性命,这位王郡公看来也是同等心思。虽然看不清具体 情形,但是只听关下战鼓如雷人马喧嚣就知道情况不妙。 刘武周总共才能带多少人进关?纵然周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这一番谋划皆为助刘武周占据马邑,带着自己开创基业。若是他不幸身死,自己这一番布置乃至借突厥兵所背负的骂名都没了意义。他绝对不能死!黑尉迟、乐郎君……你们这些人平素被称为无双斗将,如今就看你们的手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三章 杀王(六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关墙之下,数十军士擂响军中大鼓,鼓声短而急促,极有韵律。持盾举矛的甲士,伴随着鼓点如墙而进。这些盾牌的尺寸分量并不在小门神韩约那赖以成名的兵刃“神荼”之下,上百面盾牌自恒安军将两翼及正面包夹而来,再配上那如林长矛,攻防兼备声势骇人,令人望之气 沮,不知如何招架。徐乐他人在神武又好结交,虽然出外贸易之前不曾离开过徐家闾,但是在神武县内亦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于马邑军中之事亦有所闻,一眼便认出,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的,正是马邑步军精心训练的盾阵。王仁恭在善阳一手遮天,又将马军看作根基所在,越骑被其牢牢掌握,马邑本土军将反倒逐渐失去掌控。纵然在暗地里可以略加掣肘,名义上总归是王仁恭大权独揽。这 些军将只好另起炉灶,以步军盾阵作为颉颃王仁恭的本钱。沙场之上骑兵为重,尤其边地与突厥争锋,万千铁骑往来践踏冲阵都是寻常事,然则汉家以农耕为主,不能如同突厥一般举族放牧逐水草而居。且汉家子弟人数也非突厥 能比,不能如突厥一般人人骑马,对于大隋而言,步军同样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徐乐从小就跟随爷爷学习兵法,深知步兵想要抗衡骑兵惟有结阵一途。当年五胡乱华群雄逐鹿之时,爷爷的玄甲骑不知将多少步兵大阵碾碎为齑粉。但是在战阵上如果遇到步兵长枪大盾阵型森严,也只能暂缓冲锋。或以铁骑奔走环绕寻破绽进攻,或是消耗其体力,待其力弱再行攻击。总之除非必要,绝不会用玄甲骑 袍泽性命去硬撼这种大阵。 乃至对韩约的栽培,也是以能统领这种步兵的斗将标准进行。当日突厥破雁门关围困大业天子,边地军将与突厥连番血战。骑战、步战样样不缺,马邑步兵便靠着这盾阵也着实立下一番战功,让突厥人颇受了些损折。今日王仁恭以 盾阵对恒安军将,显然是打算借此大阵的威势,将众人一举收服。 但听鼓声阵阵,靴声囊囊,举盾士兵沉重如砸夯的脚步声以及身上甲叶铿锵之声几乎合而为一,伴随着盾牌推进,这些士兵口内也发出一声声呼喝:“杀!” 杀声如雷鸣,惊破世人胆!随同刘武周入城的恒安军将虽然都是沙场百战精锐,个个能杀善战不知经历过多少战阵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见到这等阵势却依旧难免心生惧意。毕竟众寡悬殊,再者 手中尽是短兵,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敌手。 苑君玮怒骂道:“入娘的,这帮马邑兵躲到乌龟壳后面,让人怎么打?若是有铁鞭或是铁锤就好了,咱们的刀便是砍断了怕也砍不开这些盾牌!” 他嘴里叫骂,眼神则看向徐乐和尉迟恭这边。此时韩家兄弟以及步离已经随着徐乐、尉迟恭直冲马道。马道上同样布置有盾甲兵,也举着兵器向他们迎来。 南商关马道狭窄,三名盾牌兵举盾向前,已经把马道遮蔽严实,三人身后的长矛手则举着矛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寻机出手。 在苑君玮看来这等防卫堪称铜墙铁壁,便是自己全盛之时也没办法冲破。尉迟恭和徐乐纵然手段比自己高明,可如今手中没有应手军刃,这等阵势又该怎么应对? 他自然不知道,徐乐从一开始就没受这些鼓声及喊杀声影响,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抢马道,杀王仁恭。 就这么一条路,也只有这么一条路而已! 而就算是刘武周,也是这么想的。 如此时势,山穷水尽,只留下这么一条九死一生之途来翻盘! 徐乐按住腰间横刀,回望一眼刘武周。 刘武周朝徐乐微微一笑。从始至终,这个出身草莽,从高丽这个地狱活着回来的枭雄,也如自己一般,就从来未曾想过将自己命运交给别人摆布。哪怕将自己置身在必死之局当中,也要离王仁恭 更近一些。 然后。 杀了他! 徐乐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酸软之态,稍稍好了一些。然后就合身直扑而上! 在徐乐身后,韩约尉迟恭两人,也同时抢步而出! 至于步离,就从来只在徐乐身侧,不用旁顾,就知道步离只可能比自己冲得更快! 徐乐直向马道,向着堵死马道的三面大盾,直撞而去!徐乐虽然身形健硕,但也只是正常军汉体态,算不上特别粗壮,和韩约这种身形如门板的汉子无法相比。能持这种大盾的军汉,都是军中有名力士,便是用锤、鞭等重兵 器去砸也未必能够轻易撼动,何况是肉身去撞?这一下怕不是把自己撞个七荤八素,等着被盾牌后面的长矛搠死!尉迟恭脚下移动,已经准备前往接应,可是只听一声闷哼,徐乐身形落地一阵摇晃,但依旧稳稳站在那。反倒是那名持盾的军兵被他撞得翻身倒地,竟是站不起来。天知 道这一撞是多大的力量,这看起来还有些消瘦的徐乐,身上又哪来的那么大气力? 盾牌之后的矛手已经把长矛刺过来,徐乐矮身而进,直刀上格,将长矛格挡开去。与此同时空中风声呼啸,一面缠着铁链的小盾飞舞而至,狠狠拍在一名长矛手的脸上! 一声闷响,血肉飞溅,小盾又被人扯着链子飞回,盾牌表面郁垒雕像口中两颗长约一尺的铁铸獠牙上已是鲜血淋漓。 小门神韩约,也开了利市!入城之时卸甲解兵,韩约也不例外。他的“神荼”铁盾醒目,自然瞒不过官兵手眼,只能乖乖缴械。但是小盾“郁垒”并不惹眼,南商关守军未曾在意。这些人终归对韩约并 不熟悉,王仁恭也只知徐乐不知小门神大名,否则怎敢让神荼护身郁垒伤人的韩约,把杀人的利器带进来?眼看徐乐、韩约得手,尉迟恭也不怠慢,有样学样腾身而起,朝着另一面盾牌撞去。他身形高大粗壮如同黑塔又是力大无穷的猛将,一撞之力也让军汉难以招架。一声闷 响中,持盾官兵倒地,尉迟恭也觉得肩膀生疼头昏脑胀。想要效法徐乐那般舞刀护身伤人,却是有些反应不及。 眼看一杆长矛刺过来,尉迟恭只能避开要害,拼着身上受一处伤夺了对方的矛。却在此时身后有人举着大盾冲过来,重重撞在矛上。 硬木矛杆承受不住这种撞击力量碎裂,长矛兵刚想退后,一柄直刀已经旋转着飞来将这名士兵钉死在地。尉迟恭还没等明白过来,只听韩约叫道:“躲到我身后!”原来就在尉迟恭撞盾之时,韩约已经从第一个倒地的盾牌兵手中夺了大盾举在手中,这一来护身大盾伤人小盾齐备,纵然这大盾分量不及神荼也相差不多,小门神韩约已 是恢复了平日八分本事。三名盾牌手彼此遮护可保无恙,两人倒地阵势顿时出了缺口。第三名盾牌手还没等想好应对,已经被韩约徐乐从身侧一刀刺穿脖颈。他身后的长矛手心知不好,紧接着就 觉眼前一花,一个纤弱身影在眼前一晃,随后喉头一阵冰凉……小狼女步离最厌恶的就是遇到这种简单蠢笨的办法,力量相搏从来都是她的短处。但是今日要为徐乐助阵,哪怕再怎么艰难乃至拼命,她也义无反顾。总算逮到个机会, 自然不会错过。 只有韩小六急得跳脚,他身形单薄又不以膂力见长,平素杀人立功全靠弓箭,现在弓箭都被缴了,刚才把刀丢出去杀人,现在却连兵器都没了。 他只好朝着前面的韩约叫到:“大兄,帮我寻张弓!” 韩约没好气道:“好生躲着别烦我!”他身形高大粗壮,一个人能顶一个半人,单人独盾,把马道遮了个严实,一个人顶了三个人用。马道上长矛往来击刺,只听金铁交鸣声与木杆碎裂声不绝于耳,不知有多 少长枪刺下来,却都被韩约牢牢接住,脚步非但未曾后退,反倒是稳稳向前。 尉迟恭已经打发了性子,战阵之中,犹自狞笑了一下。 一路行来,尉迟恭知道,这徐乐到底是多么的锋锐难当!和如此人物并肩而战,哪怕这南商关绝地,尉迟恭自信也能杀出一条生路来!他侧过头向徐乐看去,却见徐乐紧咬牙关面色铁青,身形略略下弯,手执横刀随着韩约脚步前进。眼神中充满杀意,正是大将临敌时应有模样。而他肩头处鲜血淋漓,依 然浸湿了氅衣。 黑尉迟忍不住就是心下一沉。方才撞盾挡矛那几招,已经让他受伤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杀王(六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战鼓隆隆,杀气冲霄。南商关城下,马邑步兵盾阵伸展开来如同大鹏展翼,向刘武周一行人包夹。盾阵推进速度并不快,也快不起来。这些持盾甲士固然强壮有力,但身上铠甲手中大盾都是极 为沉重的负担,不可能健步如飞,只能遵循鼓点徐徐而进。 马邑中垒第一营营将韩苍立于阵后,手持鼓槌亲自擂鼓指挥。军中所有鼓手均以韩苍鼓点为准,待等主将击鼓后,便依据命令发出鼓号,这些盾甲力士依鼓号进退趋避。 这大盾长枪阵乃是韩苍一手练成,就连他本人临阵之时,也是一手大盾一手直刀,带着手下这些盾甲兵与突厥铁骑白刃相搏。 对于自家大阵行动缓慢的缺失他心知肚明,毕竟人力有限,不可能尽善尽美。再者今日之战,这些许瑕疵并不会影响大阵威力。关城上下尽是甲兵,恒安军将腾挪空间有限,只待这些盾甲兵完成合拢,把恒安众将困住。再变换阵型,把众军将分割包围,到时候四面八方盾牌挡路,寒光闪闪的矛尖 对准上下前后各处要害,再了得的武将也只能乖乖投降。马邑、恒安虽是两座鹰扬府,但份属袍泽,彼此之间的情形也有所了解。恒安靠着刘武周砸锅卖铁备办的甲骑于骑战中占尽优势,牢牢压制马邑。可若说到列阵步战,恒 安则逊色一筹。 韩苍一边击鼓一边偷眼看向城头,伞盖之下王仁恭负手而立,王则、王仲曾以及何欢分列左右。这个击鼓指挥的位置本来属于何欢何鹰击,自己则应该披挂整齐手持刀盾到前线带队厮杀,边地人人皆知恒安黑尉迟、苑四,新近又有神武乐郎君名声鹊起,难道马邑当 真没有豪杰?若论步下厮并,黑尉迟也未必是自己对手!可惜,就在刘武周等人进关之前,王则还是把何欢调到了城头。虽然王仁恭方面声称是为了关照何鹰击免生意外,但韩苍心头雪亮,这是王仁恭将何欢扣在身边为质。如 果马邑众将再像以往一样阳奉阴违又或鼓噪溃散,何欢第一个就要人头落地。 王仁恭下达的命令乃是绞杀刘武周,余者务必活捉,如非必要不可伤损其身体性命。 乱世之中以力为尊,恒安军将能杀善战,王仁恭既有逐鹿天下之心,想把这些人收服于帐下也是情理中事。只是韩苍作为马邑本土军将,并不希望王仁恭达成心愿。自古来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恒安甲骑及这些骁勇军将真为王仁恭所用,日后两府军将互相牵制,王仁恭居中调和左右袒护,便能稳坐钓鱼台。自己这些人只能任其搓扁揉 圆,再无法与其颉颃。显然何欢擅自调兵,舍弃十三军寨之事未能逃过王仁恭手眼。本以为王仁恭要先杀刘武周再和中垒诸将算账,没想到他的报复手段来得这般快。 事到如今只能先按他的命令把人擒下再说,让王仁恭见识一下中垒营的手段。他既要夺取天下,少不得精兵猛将辅佐,恒安甲骑固然名动边地,难道中垒军士就差了? 韩苍向马道瞟了一眼,随后便安心击鼓发令。从城墙到马道足有上千甲兵还有王家锦衣家将,区区几个人又有何用?只要斩了刘武周,今日之事便可了结。恒安众将这时已经围在刘武周身边,众人手中举着刀,紧张地四下扫视,脚步不自觉地后退。苑君玮举头看马道,急得咒骂道:“入娘的黑尉迟、乐郎君,平日威风八面, 怎么今天慢得像个娘们!等这乌龟壳先围过来,就来不及了!”刘武周从徐乐抢马道时,便紧紧盯着他和尉迟恭的动作,眼珠始终未曾错开。直到韩约夺了盾牌开路,他才把目光转向眼前盾阵。听苑君玮叫骂,他看也不看,开口喝骂 道:“有骂人的气力为何不去帮忙?你苑四也是恒安出名的斗将,难道就只有骂娘的本事?” “我……我这不是护着鹰击?” “我这里用不着你,去帮尉迟!” 随后他又朝其他人吩咐道:“学徐乐他们的办法对付这乌龟壳!随我来!” 说话间刘武周猛然解开氅衣随手一丢,举着刀朝着左侧盾阵发力狂奔。这一干军将都知自家主公并不以厮杀为能,沙场之上也是居中调度指挥,临阵之时必有亲兵卫队乃至武将护卫。见他带头冲锋,其他人连忙紧跟而上,生怕其被某个马邑 勇士所杀。 鼓声一变。左侧的盾甲兵停止前进将盾牌朝地上用力一戳,随后身形下蹲紧紧倚住盾牌,深吸一口气运足气力准备硬抗这些军将飞扑而上的冲力。可是眼看这些士兵做好准备,刘武周的身形却陡然一顿。他冲得快停的也快,身后军将正随着他冲锋,见主将停下也连忙停步。却见刘武周猛地调转身躯,朝着正面的盾 甲兵猛冲过去,口内大声呼喝:“朝这里冲!”这年月的战阵调度并不灵活,士兵只能按照鼓号或是令旗行事。太过复杂的命令难以下达,只能靠简单直接的命令完成战场调度。当左侧士兵停顿时,正面及右侧的士兵 依旧按着鼓号前进,原本完整的盾阵这时便出现了些许缺口。眼看刘武周等人朝着缺损处冲来,将台上韩苍连忙击鼓,鼓声中已带了些许焦急。这些盾牌兵连忙持盾后退填补那个缺口。等到他们终于堵住了这个缺口,也蹲下身子准 备硬接刘武周等人的冲撞时,这些人却已经在刘武周带领下,向着右侧盾牌阵冲去。往来奔驰时刻不停。原本这盾阵的目的是挤压恒安军将腾挪空间,把他们困在一小块地方,再分割包围,强迫这些军将屈服。没想到在刘武周带领之下,这些恒安军将左 冲右突,硬生生搅乱了这些盾甲兵的脚步,所占有的区域并未减少,依旧可以往来奔波恐吓,让这些盾甲兵难以前进。 韩苍的眉头微皱,心中暗自为刘武周挑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以云中孤穷之地硬撼王仁恭数载的豪杰,果然有过人之处。不过片刻之间就看出了这盾阵的破绽。 盾阵虽然威力巨大,但也有自己的短处。其利守不利攻,两军疆场结阵死守,便如同一座人肉城池,对手想要破阵就得拿人命来换。可是这些盾甲兵行动太过缓慢,而且持盾军卒体力强弱有差,无法真正做到步调一致整齐划一,进攻追击并非其所长。只能靠鼓号部勒,让部下勉强可以维持阵型震慑对 手。敌手如果猬集一处拼死抵抗,自己倒是可以腾出手来从容调度,把对手分割包围随意处置。 最怕的便是行动迅捷又有胆略放手一搏的对手,只要对准盾阵一点猛冲,等到盾甲兵被迫停步之后再朝其他方向冲击。往来奔走扯动阵型,盾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虽然刘武周一行并未骑马,可此时生死关头泼出性命狂奔,速度照样不是这些披甲持盾的士兵能比。况且兵士气力有限,身上的甲胄手中大盾都是分量,被这么扯动几番 ,一身气力去了大半,更加跑不起来。 韩苍只能把盾阵推进的速度放缓,若是急切冒进被刘武周抓住破绽切入砍杀,这些盾甲兵不知要折损多少。要知训练这些盾牌手并非易事,不但要备办器械还要保证他们每日三餐饱食,如此才能练出足以负担盔甲盾牌的气力。饶是马邑鹰扬府远比恒安鹰扬府富庶,训练这么一 支精锐的使费也足以让各位军将肉痛。 这是自家的老本所在,不能为了王仁恭的野心搭进去。再者刘武周毕竟人少,即便看出盾阵破绽,也无非是拖延时光而已。以他手上那点人马,根本不可能破阵。他拖延 时光的所图为何?莫非其还有后招? 想到这里,韩苍的视线不自觉地向马道上看去,在他想来,刘武周拖延时光的目的无非是等待尉迟恭、徐乐等人登上城头擒拿王仁恭。可城墙上那许多人马,就凭徐乐那几个人,真能杀得上去?就算杀上去,又是否有命走到王仁恭面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五章 杀王(六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数杆长枪猛戳在铁盾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持盾者身形高大魁梧如同门板,可容三人并行的马道被他一人一盾遮护得严实。这名持盾者膂力过人胆量也足,盾牌在他手中便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兵器,不但为身后人抵挡攻击,更是以攻代守,主动持盾冲击。他的眼界、意识都是上上之选,选择冲 锋的时机恰到好处。只听几声木杆碎裂之声,硬木枪杆折断,长矛手慌忙后退。可此时盾牌却向旁一闪,随后便有两个人跳将出来。二人双刀如同雪片相仿,电光火石间几名长矛手便被砍翻在地。马道上其他长矛手刚刚将手中兵器刺出,那面盾牌就 又及时出现,把两人护得严严实实。尉迟恭久经战阵,见过不知多少出色斗将,其中步战手段出色者也不在少数。便是马邑本地的韩苍,刀盾之术也堪称一流。可是在尉迟恭看来,他见过的所有步战斗将, 谁也及不上韩约。韩约气力、身手固然份属一流,但是最让尉迟恭赞赏的还是他的眼界以及与人配合的本事。军汉大多目中无人,沙场上冲锋陷阵悍不畏死,却不肯给人打下手做嫁衣。便 是一口锅里抡马勺的袍泽,到了战场上一样会为了争功闹得脸红脖子粗,没谁会甘愿担当绿叶,只有眼前的韩约乃是例外。城头马道兵山将海,这一行人纵然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多少钉子。全靠一鼓作气让对方来不及调度,稍有停顿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自己一行人全都难逃死无全尸的下 场。从开始冲锋到现在,一路上脚步不停,无人能迟滞自己分毫,其中韩约功劳第一。不管是举盾而来的甲士还是居高临下攒刺而至的长矛,都是韩约一力扛下。撞开盾牌、 撞断长矛、撞翻甲士,间或甩出小盾杀伤敌手。这其中所冒风险暂且不提,光是这份甘当陪衬的心胸,就让尉迟恭喜爱的不得了。韩约这般舍命挡刀挡枪,到了杀人的时侯,机会全交给徐乐和自己。日后有人说起南商关大战的情形,只会夸耀黑尉迟、乐郎君手段,没人会记得小门神韩约。有这么一份本事却不想扬名,这等好性情的部下便是名门世家也未必能找到,没想到居然跟在徐 乐身边。这样的本事,这样的心性,究竟是如何栽培出来?从韩约和徐乐的配合看,两人显然联手多次早有默契,根本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或是动作,就知道该怎么做。不问可 知,韩约、徐乐皆是同一人门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栽培出这般虎将?只可惜自己福薄命浅,不能亲眼得见。否则随便受几句指点,这一辈子便受用不尽。 尉迟恭自然不知道,教授出韩约、徐乐的老人,已经丧命于停兵山。导致老人身死的罪魁祸首就在城楼之上,韩约、徐乐今日舍命夺马道,就是为了替老人报仇!撞翻盾牌,撞断长枪!每前进一步都要以力相拼以命相搏,固然有盾牌护体,为了制造战机,也得先破敌后护身,承担风险在所难免。韩约身上已经见了血,只是他皮糙 肉厚,所伤又不是要害,区区外伤根本阻碍不了他分毫。 为了徐老爷子,为了徐乐,便是要自己送上性命都不会犹豫,区区伤势又算得了什么!韩约并未因伤痛而迟疑,反倒是被激发了斗性,连声怒吼中,冲得越发迅速。三个持盾军兵并排冲来,想把韩约撞下去,哪怕挡他片刻也好。却被他用力前撞,随后 一推,一挤,三名盾甲兵两个从马道上坠落,另一个也重重倒地。不容他起身,便是几双脚从身上踩过,等到这名士兵好不容易移开盾牌,却见面前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正 举着直刀朝自己胸膛刺来。这三记对撞都是实打实的力量比拼没有取巧余地,饶是韩约力大无穷,也震得气血翻涌两肋发胀,但是他只深吸一口气,勇徐老爷子教授的吐纳之法呼吸,把这种不适造 成的损害控制在最低。脚下却是连半点迟缓都无,甩出小盾砸翻一名敌兵,随后身形一让。徐乐一声不吭挥刀跃出,退回来时刀上已经满是鲜血。 “小心了!” 身后传来一声呐喊,随后便是破空之声传来,韩约也不趋避,只一低头,两支断矛自头顶掠过落于前方。只听一声惨叫声传来,显然是有人中招。 尉迟恭怒骂道:“入娘的苑四别添乱!那些断矛是你阿爷留着杀人的,别由着性子祸害!”苑君玮之前与青狼骑交战时左肩肩胛碎裂伤势沉重,短短几日光景自然好不了那么快。现如今只有右手能用,一身本事不足全盛时期一半,刘武周那边破阵用不上他,这 边也用不上,只好拣了断矛朝城上丢,寻机帮手。 韩约心中根本没把苑君玮乃至尉迟恭当成自己人,于他们怎么折腾也不在意。他人在最前方,不会回头看。只有徐乐进退之时,他会偷眼看上一看,观察徐乐身体如何。徐乐病了,而且病的非常严重。哪怕徐乐强撑着不说,也瞒不过韩约这个生死兄弟。若非病势沉重乃至影响到他的武艺施展,方才撞盾之时,他又怎会受伤?在徐家闾两 人对练拆招,哪次徐乐都能把自己撞得东倒西歪乃至有几次险些被他把“神荼”夺去。区区几个马邑兵,又如何伤得了他?原本韩约担心徐乐有失,便打算豁出性命多杀几个人,让徐乐留着力气杀王仁恭就是。可就在徐乐受伤之后,他的身手竟然越来越快,脸上虽然带着病态得酡红,但是出 手迅捷有力反应灵敏,竟然逐渐恢复了往日矫健身手。 韩约不知这是怎么做到的,只当是徐老爷子在天有灵,庇护着自己的孙儿为自己报仇。 徐乐紧咬牙关,两眼盯着韩约的后背。只要这如山背影向旁闪动,自己便会飞扑而出斩杀敌手。他从不会担心韩约判断失误,就像韩约不会担心自己杀不掉对手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也知道要想给阿爷报仇全靠气力武艺,以眼下这等身体冲阵杀敌,与送死没什么区别。然则那又如何? 大丈夫行事只求心之所安,何惧生死? 也就在自己扑倒那名盾牌兵,又被长矛刺伤肩头之后,徐乐只觉得伴随着伤痛,自己体内有一团火被点燃了。这团火的火种原本就埋藏于自己身体之内,在自己以阿爷教授的吐纳之法呼吸时 ,这股火种便慢慢开始燃烧。当长矛刺伤肩头疼痛感袭来,如同有人将一桶火油猛地泼 在火苗之上,让这团小火苗瞬间暴涨,随后形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在体内肆意燃烧起来! 伴随着这无形之火的燃烧,病痛以及周身的酸软无力尽数消失,自己的一身气力乃至敏锐六识都回来了!徐乐知道这既不是法术更非神迹,而是阿爷在自己身上花费的心血,若干年来勤学苦练的打磨,于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自幼随同阿爷学艺,又用无数珍贵药材沐浴身体 ,几乎是用与身体等重黄金堆出来的身躯,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被病魔击倒?听阿爷说过,沙场上那些成名斗将,身受重伤依旧可以咬牙血战,在战死之前始终都是索命阎王。所依靠的便是真正将门口口相传不落文字的打熬身体之法,加上吐纳之 术,可以临时激发自身体内所蕴藏的气力,暂时摆脱病痛伤患折磨杀个痛快。 阿爷在自己身上花费了这许多心血,在杀死王仁恭为他老人家报仇之前,自己又岂能倒下!徐乐虎目怒张,双眸精光四射。随着杀人越来越多,他的精神也越来越健旺,古来名将越战越勇,便是他此时的情景。距离城头已经越来越近,所遇到的阻力也就越来越 强,但是徐乐相信韩约也相信自己,不管王仁恭布置多少人马,都挡不住自己。 他的视线掠过韩约背影,寻找着城头那巨大伞盖所在。 只要抢上去!王仁恭的视线一开始只看着城下的盾阵,等待韩苍砍下刘武周人头,再把恒安众将制服。至于马道上的战斗他并未在意,区区几个人难道还能翻了天?身为世家子要有世 家子的体面,越是有人朝自己杀来,越是要摆出无所畏惧模样。 这些边地军汉素来以胆气自夸,今日就让他们看看世家子的胆色气度! 不想马道的情形远出意料,几个人非但没被挡住,反而越冲越快,眼看就要抢上城头。王则快步上前,低声在王仁恭耳边嘀咕着。王仁恭轻轻一摆铁如意:“千军拱卫之下,二三匹夫能奈我何?若是真被他们杀到我面前,尔等全都该死!马道地狭大军施展不开手脚,城头上这许多人须不是摆设!传我 命令,登城之人一个不留!你去办这件事。”王则点头快步离去。王仁恭皱眉思忖片刻,忽然把王仲曾叫过来耳语一番,时间不长,王家的锦衣家将每人手中都多了一张角弓外加四个撒袋。马邑中垒营步军射士也开始行动,纷纷抢占有利位置,摘弓搭箭认扣填弦,无数箭簇泛射寒光,如同猛兽露出自己的毒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六章 杀王(六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外。 烟火、鸣镝一起,恒安军民便是一阵骚动,随后便有妇孺的哭声传来。 大家都是边地军民,见惯了战阵厮杀。纵然不曾亲身临阵,也直到这鸣镝、烟火一起,就意味着归顺受降一事又起了变化。 留在城外的官兵手疾眼快,把鹿砦重又移回原位,拉弓举枪戒备,竟是把恒安军民当成敌人。不过这样一来,收缴甲兵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百姓们或是痛哭失声,或是责骂王仁恭言而无信,人声嘈杂混乱不堪。那些恒安军兵则纷纷露出惊惧之色,交头接耳人心浮动。刘武周进关时把自己的亲信以及军中猛将悉数带走,留守南商关外的军官,都是本领平庸且不受刘武周重视之人。于自家主公杀王夺关之谋一无所知,此时见情况有变 ,只当是王仁恭假意受降,实际要把恒安军民尽数杀戮。吓得心慌意乱面无人色,比之普通百姓也未好到哪里去。惟一能保持镇定的,便是徐乐手下的玄甲骑以及一路随行而来的家眷。在进关之前徐乐已经做了布置,玄甲骑众人聚集一处,并未如恒安鹰扬兵一般与百姓混居。众人家 眷以及伤员由罗敦、韩大娘率领居于正中,外围一层是梁亥特部成员,最外圈则是玄甲骑兵马。一见城头生变,玄甲骑兵士个个上马。卸甲解兵之时,这些玄甲骑便藏了心眼躲在队伍最后。并未随同恒安本地军兵一样丢弃军刃。反正恒安此次军民混杂一处,这些马 邑官兵也无力分辨哪个是军哪个是民。边地百姓骑马带刀乃是寻常之事,谁又能说三道四?谁又敢不许他们带兵器?此时变故一起,这些士兵不用吩咐自行动手披挂,持兵在手预备厮杀。这些军兵虽然来源复杂且成军未久,然则在徐乐带领之下攻必取战必克,已经养成几分强军气魄。 虽然人数有限,但是气势十足,只要有人一声令下,关外这些步兵根本挡不住他们一击。陈凤坡本是负责辎重的司马,军中断粮他也没了事情做,厮杀之事非其所长,这时也没心思披挂,只是在那里骂:“入娘的王仁恭!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连这等下作事都做得出来。这分明是给刘鹰击和乐郎君摆了鸿门宴,你看城头上那许多甲兵,城内更是不知有多少人马。鹰击手下一共只有二十多人,还都没带应手军刃呢,这 可……这可怎生是好?” 他急得用力搓手原地转圈,想不出什么办法。仲铁臂在旁道:“陈大你且稳住,转来转去看得人头晕。依我看乐郎君不会吃亏。在神武的时侯,乐郎君杀光了越骑一营,带着三十骑破王仁恭四千甲。这南商关巴掌大个 地方,也摆不开四千兵,我就不信乐郎君杀不透!” “你懂个甚!且不说破四千甲那次有多少凑巧,单是现下没甲没马,也折去乐郎君一半本领。只用半边身子和人厮并,便是神仙也不成。” “任你磨破嘴皮子,我也只信乐郎君。再说我们又不是死人!光哭光骂不顶用,总得干点啥。” “干啥?想干啥?又能干啥?连个当头的都没有,大家群龙无首,人再多也没用。要说干点啥,也就是保住这些家眷莫出事,就算对得起乐郎君恩德。” 说到这里陈凤坡向宋宝及其手下侠少那里看了一眼,又对仲铁臂丢个眼色:“人心隔肚皮,越是出乱子的时侯,越要多几个心眼,千万多加小心。”宋宝并手下十几个侠少聚在一处,于玄甲骑内又形成一支小山头。看到城头情景,这些侠少也都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边地轻侠,既没有胆量招惹刘武周更不 敢惹王仁恭。眼看这情形就知道刘武周中计,纵然徐乐再怎么神勇,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肉泥。 自己这些人为他效力,又哪有好果子吃?若是王仁恭追究起来,岂不都要人头落地? 他们的目光落在身边那些家眷身上,这些人要么出身徐家闾要么出身神武,再有就是梁亥特部落子民。 若是把他们卖给王仁恭,能否将功折罪? 几个人的目光看向宋宝,询问自家头目心思。宋宝与这干人做惯了没本钱买卖早有默契,眼神交换便知心思。他朝众人略一摇头,暗示众人不必心急。在自己和家眷之中,还隔着梁亥特部的人马。外面更有玄甲骑兵 士以及恒安甲骑。纵然暴起发难也敌不过这许多人,就算要反水,也得等到城门开启,王仁恭的部下杀出来,再做此事不迟。他心里暗自嘀咕:乐郎君,莫怪宋宝对不起你。我们这些人所求的无非一条活路,自然只为赢家效忠。若是你能胜王仁恭,我们自然为你效力。若你不是他对手,我们改 换门庭也是应有之义。 宋宝的视线在家眷的脸上扫过,发现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慌乱,尤其是自徐家闾一路跟随而来的老弱妇孺神情竟连一个落泪的都没有。说起来都是边地百姓,论胆量谁也不比谁差多少。随同刘武周而来的妇孺已经哭天抢地不知所措,徐家闾的女人却不哭不闹。有一些家眷刚说几句,就被韩大娘几声斥骂 立刻不再言语。众人紧盯着城头不放,莫非他们真相信自家乐郎君是天神下凡,王仁恭摆出这等阵仗,还能让他杀上城头? 随后宋宝的眼神便与老族长罗敦的眼神撞在一处,宋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连忙把头转过去不敢和罗敦对视。自云中向南商关一路行来,罗敦的气色始终不好。纵然徐乐等人省出口粮,让老人可以吃饱,甚至想方设法为老人寻觅些肉食,依旧于事无补。宋宝看得明白,老罗敦的 阳寿将尽,这副身子骨已经支撑不了几天。平日里话越来越少,说话有气无力眼神也黯淡浑浊,便是管理家眷这种小事,也多靠韩大娘出力,罗敦已经很少过问。可是此时,罗敦的双眼之中精光四射,眼神中似乎 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焰,让人不敢直视!就在宋宝转过头去的同时,只听老罗敦大声呼喝道:“都别哭了!哭瞎你们的眼睛,也哭不出一条活路。这边地的生路从来都是靠弓刀拼出来,而不是求出来的!你们听! 城里还在击鼓喊杀,证明刘鹰击、乐郎君他们都还活着。有血性的就随我杀进关里,把人救出来!就算是死,也要把这南商关撞开!”他语气铿锵有力声如雷鸣,与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语气中更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下意识生出服从之意。能带着梁亥特部落在塞上那等险恶环境中讨生活,让 部落富庶的老族长,又岂是等闲之辈! 一名恒安军将道:“我们是恒安鹰扬府军将,为何要听你这胡人的话?” 罗敦一声冷哼:“梁亥特的儿郎,告诉他为何要听我的话!” 一声弓弦松动声传来,随后便是一声惨叫。梁亥特部男儿以猎狐牟利,个个都是第一等的射手。这一箭正中军将左眼,利箭贯脑而出,顿时结果了其性命。不容其他军将拔出兵器反抗,罗敦高喝道:“刘鹰击正在关内等着我们救命,这时候谁拦着攻城,谁就是奸细!不管你们是兵是民,只要想活命,想吃饭,就随我杀进南商 关去!” “打进南商关!斩了王仁恭!” 陈凤坡这时忽然扯开喉咙大吼了一声,那些不知所措的恒安军民伴随着这一声大吼,也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随着陈凤坡大吼道: “打进南商关!”人潮伴随着声浪,如同决堤洪水一般向着南商关奔涌而去。那些用来阻断道路的鹿砦眨眼间就被撞得粉碎。守在鹿砦后的官兵丢下刀枪,扔下旗帜,向着四下逃散,旋即 被人海所吞没。 宋宝朝身边几个手下看了一眼,众人也和宋宝一样目瞪口呆。 入娘的,这病得快要死的老罗敦,竟然还是这么烈的性子! 众人只是看着宋宝。 宋宝心一横:“入娘的,还看什么看?跟着走就是!”众人催动着坐骑,跟着恒安军民向南商关涌去,这些人命能否撞得开南商关并无把握,但是跟着大队走总是无错。要是能抢破南商关,自然会寻到一条生路,总好过堵死 在这山道之中。 若是抢不破南商关,到时候王仁恭总不能将这几万军民全杀了,这王仁恭还需要人为他卖命。那时投降,入娘的也总能活出一条命来! 人潮之中,宋宝心思纷乱,不自觉的就望向城头。 王仁恭伞盖仍然矗立不摇。 在这一瞬间,宋宝突然想及徐乐。这个太过锋锐的少年,到底能不能在这万死之中,杀出一条生路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七章 杀王(七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王仁恭想要逐鹿天下除去家世门第因素外,胸中确实也颇有几分韬略。何况在边地为郡守,便是耳濡目染,也明白排兵布阵是怎么一回事。南商关关墙外,均设有军寨遮 护,又布置了数百兵马驻守。 关前道路狭窄,恒安军民人数虽多,却展不开队伍。有这些军寨加上守寨官兵,配合城头守军,就算恒安人马全力攻城也足以抵挡几个时辰。但是现在,这些军寨已经尽数为恒安军民控制,原本守卫于此的恒安兵将不过是胡乱射了几箭便四散奔逃放弃了职守。城头上甚至来不及放箭援护,就看着这些军寨易手 。 王仲曾这时再也顾不得世家子体面,在城头急得跺足大骂:“入娘的!这些军将干什么吃的?怎么这般草包无用?” 王仁恭用手中铁如意轻轻敲了一下垛口:“满口污言秽语,成何体统?” 王仲曾指着城下:“大人且看,那些百姓眼看就要……” 王仁恭猛然转头,望向王仲曾。 在这一瞬间,王仲曾看得明白,王仁恭两眼俱是血丝,近于血红! “想要这个天下,这等场面,只是寻常……怕了?” 王仲曾为王仁恭气势所逼,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自己平日里气度风流的儿子现在这般模样,王仁恭冷笑一声:“带下去!” 几个锦衣家将领命,簇拥着王仲曾顺着另一条马道下城。王仲曾还想说什么,可是和父亲眼神交汇,浑身机灵灵打个冷颤,一肚子言语尽数咽回不敢再多说半个字。父亲虽然执掌马邑手握一郡生杀大权,但终究是名门世家出身。说话行事素重体面,喜怒不行于色,便是下令杀人之时,亦是云淡风轻神色如常。可是今日,自己分明在 父亲的眼神中看到了弥漫的杀意。这等眼神在父亲身上极少出现,但每次出现必然是尸堆成山血流成河!难道父亲已经改变了主意,不想收服这几万人马为爪牙,而是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但不管如何,此 时的父亲一如受伤的野兽,万万招惹不得。哪怕是至亲骨肉也不敢多口,任家将护着自己下城。 王仁恭望着儿子离开城头,转而望向何欢。自己今日的布置不可谓不周密,结果就败坏在了这个军中赤佬以及他手下那帮厮杀汉身上。他也知自己自从上任以来,压制马邑本土军将太过,双方离心离德。但自恃家格出身,又有手段韬略,足以压得住何欢等人。因此并未把他们放在心上。不想乱世之中人 心难测,本就和自己心生嫌隙的何欢等人居然趁着这次刘武周来降的机会发难,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借这份实力与自己颉颃。 纵然其事机不密又不敌自己手段,所谋不成最终为自己所制,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精心布设的埋伏闹成如今这副狼狈样子。除去驰道上十三处军寨擅自撤兵外,城外布防的鹰扬兵也是因为自家将主缘故,不肯拼命抵抗恒安军民。这些守寨军将都是些普通军汉,头脑简单根本想不到许多,只怕 都未曾察觉自家将主已经为自己所制。还是按照何欢之前军令,不肯为自己卖命,让这些百姓顺当得手,可以直面南商关关墙。 看来这些人终究是留不得了!王仁恭今日摆出盾阵,就是想要擒拿恒安军将为自己所用。这些爪牙锋利的鹰犬,乃是乱世中争夺天下最宝贵的本钱。就连这些军将都不想杀,更何况是恒安军民?除去 刘武周、徐乐二人之外,王仁恭不打算杀其他人。可是如今看来,不杀人怕是不成了。虽然在众人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王仁恭心内已然高度戒备,不敢再有半点大意。他曾听长辈说起过,在五胡乱华的年月,能攻破世家大族坞堡的不止有胡族铁骑,也有 这些平日里如同蝼蚁一般的百姓。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虽然不如胡骑骁勇,可是论起凶险丝毫不逊色。他们虽然既无阵列也无铠甲,可是靠着斩木为兵乃至赤手空拳,也能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攻破一座又 一座坞堡。杀死那些高门大户子弟,夺走其储藏的粮食甲兵,填饱肚子拿起武装,再去攻击下一处坞堡。许多看似坚不可摧的坞堡,就被这样一群百姓所摧毁。那位讲述前尘往事的老人,还不止一次耳提面命叮嘱王仁恭,对于自己这些世家子而言,这些百姓一如蝼蚁一般。 可以轻视他们,也没必要把他们的性命当成人命看待,但是绝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更不能小看他们的力量,否则必要重蹈覆辙。南商关毕竟是草筑关墙,论坚固险要,未必就能强过当年世家大族所修建的保命坞堡。自己面对的百姓乃是民风剽悍崇尚轻侠的边地子民,有弓有刀人人练武,可以为边 塞鹰扬府源源不断提供精兵。这样的百姓一旦发作起来,这小小的南商关,又能否抵得住? 打发走儿子,便是自己所留后路。他不习军阵,留下来没什么用处,就连逃跑都得靠别人照顾。万一情形有变,他在善阳总是比在这里安全。当然,但有一线之路,王仁恭也不会允许事情恶化到那等地步。不就是一群饥肠辘辘的百姓,再加上刘武周?真当我怕了你们不成?本想留你们一命为我所用,如今看来 却是万万留不得了。既然你们都忠于刘武周,就陪他去死吧! 王仁恭看了一眼王则:“老夫有些厌倦了,不想在这些执迷不悟之人身上再浪费光阴,全都处置了吧!”王则一愣,他自然知道所谓处置所指为何。这两个字所隐藏的,既是成千上万的人命,也是终身难以洗刷的骂名。纵然乱世之中名声作用不及武力,可世家子终归是有世 家子的体面。王仁恭想要坐天下,自然想要个好名声。这骂名就只好自己来背,背负了这杀戮百姓的名号之后,自己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军汉,绝无可能继承家业。叔父之前所言,果然都是虚假。纵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是亲耳听到,还是让王则心头如同压了块巨石,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可是纵然不愿又能如何?叔父所言就 是军令,自己不是王仲曾,若是敢拒绝,王翻就是前车之鉴。 他没敢犹豫,只是询问道:“刘武周等人与我军厮并一处,若是处置他,怕是难免误伤……” “我说了让你处置,你就放手施为,不比多想。自古慈不领兵,战阵之上哪有那许多讲究。纵然误伤一二军将,何鹰击也绝不会怪你。” 说到此处,王仁恭再次看向何欢,语气平和中又透着一股寒意:“何鹰击,老夫说得没错吧?”何欢隐忍多时,本想借机扳倒王仁恭。没想到自己的手段终究是比不上他,又不敢真的带兵哗变,反倒是落入王仁恭掌控之中。此时身边左右尽是王家锦衣家将,再看王 仁恭眼神,心知此时生死悬于一线,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回答: “郡公所言极是。王将军只管放手行事!” 王仁恭看向王则:“连何鹰击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放手去干吧。城头风大,老夫年岁大了受不得风寒,且去塔楼内等你的消息。” 说话间王仁恭铁如意一摆,锦衣家将簇拥着王仁恭以及何欢向塔楼内走去。王则咬咬牙,转头传令道:“弓箭手,准备!”城头的鼓声忽然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节奏紧凑的敲梆声,随着梆点之声,大批手持弓弩的甲士以及王家家将来到垛口之后,把弓拉圆对准城下。另有一部分士 兵则背对城头,手中弓矢所指方向,正是在盾阵里左右冲突的刘武周一行。 王仁恭所说的处置,便是指这些弓箭手。他之前想要活捉,所以不让部下动用弓弩。如今既下了杀心,自然拿出军中第一等利器。 一名马邑军将问道:“下面有我们的弟兄,若是放箭他们怎么办?” 王则右手紧握刀柄,二目圆睁怒喝道:“这是郡公军令,抗令者斩!” 那名军将被王则模样吓得不敢言语,只好拉开弓箭对着刘武周等人瞄准,心知乱箭之下,那些持盾得兄弟少不了遭殃。只好在心内默默念叨向袍泽告罪。这时只听梆声越来越急,这些军兵平日操练惯了,这时却是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来不及细想,纷纷松动弓弦。漫天箭雨朝着城下百姓以及城内刘武周一行、马道上徐乐等人倾泻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八章 杀王(七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箭矢破空声声如裂帛,黑压压得箭雨遮天蔽日,划破长空向着众人落下。 在听到梆点声时,韩苍已经感觉到不妙。他疯狂地敲击皮鼓,命令这些盾甲兵后撤。哪怕阵型崩溃,又或者遗失甲胄盾牌都已经顾不得了。 可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箭簇射透甲胄穿入皮肉声与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难分先后,十数名盾甲兵周身插着箭杆,如同刺猬般倒在血泊之中。不管是身上铠甲还是手中大盾,在这种来自四面八方 的箭雨面前,都无法把主人遮护周全。 而且这还不是开始,梆点声不停,箭簇一波接着一波袭来,韩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尽心血训练而成的精兵,被自己人的箭夺去性命。 韩苍的牙齿紧紧咬着,脸上肌肉不住抽搐。刘武周疯了,王仁恭疯了,所有人都疯了!这等精锐士兵不管是太平年月还是乱世,都是一等一的宝贝。平日里捧在手上还唯恐不及,怎容得这般作践?王仁恭为了杀刘 武周不惜用出这等敌死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就算是胜了又如何?马邑兵袍泽相残,日后还能指望大家像过去一样亲厚?互相猜忌的军伍,上了战场又有何用?他已经不忍再看这些盾甲兵的死状,转而寻找刘武周等人。盾甲兵终究重甲大盾,刘武周一行人皆轻装而行,身上只有氅衣,无人着甲。自己手下这些精兵尚且如此,那 帮恒安军将又该如何?战场上,一个小小的盾阵已经排摆停当。虽然不曾操练过盾阵,但终究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况且盾阵本身也不是什么太过稀罕的玩意儿,照猫画虎足以学得像模像样。 盾牌四面八方团团遮护,如同用盾牌拼搭起来的房子。每一面盾牌上都长满了箭杆,但盾阵还是牢牢挺立,未损分毫。韩苍心中暗叫一声惭愧,论起排兵布阵战场反应,自己比刘武周终究是大为不及。如果自己方才不是命令手下士兵撤退,而是让他们像刘武周这样就地结阵,就能减少大 半伤亡。刘武周他们结阵所用盾牌,都是从那些士兵死尸上捡拾而来。若是自己未曾出错,死得本当是刘武周…… 韩苍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鼓槌落地,人随即向后跌坐。不管刘武周还是王仁恭,他们谁输谁赢都和自己无关,自己不管了…… 盾阵内,刘武周的身体紧紧蜷缩着,既是为了少占地方,也是因为疼痛。在梆点响起时,这些恒安军将已经意识到不对。好在他们反应迅速,立刻围成圆阵把刘武周护在正中。众人都知道自家将主武艺平常,拨打雕翎非其所长。所有军将都泼 出性命抡刀,总算保住刘武周不失。饶是如此,他身上依旧中了两箭,身上鲜血淋漓。 比起其他人,他的情况已经算是极好。刘武周虽然武艺不精,但是沙场上把握战机临敌决断的能力极强,他也正是靠这种手段,收服恒安军将之心。若不是他及时下令拾那些大盾布阵,这些人此时怕是已经死 伤大半。可在这种箭雨之下,又如何少得了伤亡? 盾阵之外,一名恒安军将跪坐于地。他的左臂、肩胛、右胸都已被利箭穿透。在他倒地之前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直刀朝着地上一拄!整个身躯压在刀柄之上,以直刀为依托让自己的身体未曾瘫倒于地,这也 是身为武人最后的尊严所在。 今日刘武周进关杀王,也知情况凶险,自然不会真的把所有恒安军将都带进来。其中很有一部分军将乃是他的心腹亲卫冒充,这名死难者就是其中之一。这人名叫程虎,乃是刘武周、苑君章的同乡。既不能文又不善武,只有一颗忠心,从辽东一直跟到恒安,十几年交情也只能做个亲卫。以他的武艺膂力,若不是拼了性命 为刘武周遮护,也不至于惨死于乱箭之下。直到弥留之际,程虎依旧不曾后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王仁恭!只有杀了王仁恭,大家才能过关。刘大才能带着乡党袍泽,过上他说的那种日子。大家住大房子, 穿丝绸衣裳,也能使得起奴婢。刘大是个好首领,有一口吃的也要和兄弟们分,只要得了势一定会说话算数,只可惜自己看不到了。 他的眼神已经变得迷离,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变得模糊不堪:黑尉迟还活着,苑四也还活着……好,能打的都活着,这就是好事。 乐郎君呢? 论武艺他才是恒安第一把交椅,眼下这等天罗地,也就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杀穿。乐郎君在哪?我怎生寻不到他?这天怎么黑得这般快…… 恒安军将阵亡的何止程虎一人。纵然今日进城的恒安军将皆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可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四面八方的箭雨如同飞蝗,盾阵之内的军将也个个带伤,盾阵之外就更不必提。刘武周嘴上咬 着一块破布,让自己不至于发出惨叫,目光则透过盾牌缝隙向外看,寻找着徐乐一行的身影。 徐乐的处境也甚是凶险。恒安军民攻城的声势,于城头守军亦有极大影响。徐乐一行舍命夺关,自是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借着这机会一行人发力猛冲,转瞬间便已经接近城头。然而箭雨也就在 此时呼啸而至。徐乐脑海中时刻紧急着爷爷的叮嘱:为大将者须得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何等时节都不能有丝毫松懈。千军万马的沙场不比单打独斗,四面八方都可能有兵器来攻, 明枪暗箭马上步下,处处都要用心戒备。他听爷爷不止一次说起,在追随开皇天子打天下的岁月里,见过许多在乡间以勇力闻名的少年,兴冲冲地投军,想要靠着本领挣个前程。其中也确实有本领出众的好汉, 但只在乡下与人打斗,再不就是和强盗交手,不曾经过战阵,老天也未给其弥补过错锻炼自身的机会。结果因为大意或是未曾遮护周全,稀里糊涂就送了性命。不想重蹈覆辙,就得练好本事,更要时刻小心。因此王仁恭躲入塔楼的情景,徐乐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到那大批弓箭手。待得梆点声响,他已经做好准备,可饶是如 此却也难免中箭。小门神韩约舍了性命为徐乐遮护,自己身上先就中了两箭。好在他身强力壮又是徐敢亲传本领,还勉强可以自保。而身后的韩小六方才也传来一声闷哼,不知伤在何处。 好在呼唤他时还能答应,证明性命无忧。尉迟恭肩头中箭,但是一声不吭。 以徐乐自己的本事,倒是可以勉强支撑一阵。可是他身后还有个小狼女步离。步离并没有多少气力,手中匕首也是近战杀人的军刃没法拨打雕翎。按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自顾不暇,纵然小狼女死于箭下也是难以避免之事,哪怕是老罗敦也不会责怪徐 乐。可是徐乐还是下意识想要保护步离周全,可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的腿上一阵剧痛钻心,一支箭已经射穿他的左腿小腿。 纵然这一箭只是穿肉而过未曾伤到骨头,徐乐依旧疼的微微皱眉。但他也知此时不能有片刻停留,大喝一声:“冲!”郁垒小盾呼啸而出,一名射士面上开花脑浆迸裂。几乎同时,徐乐手中直刀甩出,呼啸着刺入另一名射士心窝。徐乐以未受伤的单腿发力猛然跃起,身后韩小六嘶吼道:“ 接刀!”徐乐等人本已经快到马道尽头,此时舍命飞跃,人已经落上城头。就在徐乐落地刹那,伸手向后一抄,把韩小六抛过来的直刀稳稳接住,随手挥舞间,又是几名射士被结 果性命。但是徐乐腿上的箭矢尾羽也随着他的跳跃剧烈颤抖,伤口鲜血横流。这处箭伤远比徐乐肩头伤势来得严重。何况这些弓箭手不同于方才对阵的盾甲兵,时间拖得越久,众 人处境就越是危险。大丈夫不怕死,但不能在手刃害死阿爷的仇人之前死掉。徐乐的眼睛紧盯着王仁恭所在塔楼,咬牙向目标猛冲而去。尉迟恭紧随在后,心内则在考虑另一个问题:刘武周 既然定下杀王之计,不可能只靠自己和徐乐两人舍命拼杀,必然有其他后招。但是他的后招到底是什么?为何还迟迟不发动!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武周坐在盾阵之中,犹自抱着程虎的尸身。 血淅淅沥沥而下,已经洒了刘武周满身。 盾阵之中,刘武周咬着牙齿,居然笑了出来。“苑大啊苑大,你现在在做什么?难道想让某和王仁恭一起死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九章 杀王(七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王仲曾直到上了坐骑,由家将遮护着向南方疾驰时,才想明白父亲此番安排的用意。边地冬日北风正劲,冷风吹过后背,穿透甲叶透过锦袍,让他不由自主连打几个冷颤 ,只觉得透体冰凉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 情形已经险恶到了这等地步?父亲表面上胜券在握,心中却已经做好退守善阳的打算。明明把一切都谋算周全,何以突然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所谓乱世就是如此?他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受父亲宠爱,娇生惯养锦衣玉食,从不知人间辛苦。纵然随同父亲来到边地,也是做个挂名主簿,每日与人饮酒赴宴,不曾受过风霜磨砺更不 曾受过挫折。如今忽逢变故,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茫然地随着家将前行。 脑子里胡思乱想,于四周物事未曾在意。总是想着南商关乃是自家天下,纵然关前厮杀鏖战,这里也总是太平所在。直到家将发出阵阵惊呼时,才发觉情形不妙。 迎面一支马队飞奔而来,当先赫然是河东李世民的认旗! 这支马队粗看上去也有百人上下,当先者身上满是血污,如同一群从地府拼杀而出的妖魔鬼怪,吓得人魂飞魄散。 王仲曾一行向南而行,想要穿关而过直奔善阳,李世民这支人马要去杀王仁恭,双方竟然在此迎头对撞,彼此之间都没了转圜退让的余地。李世民这支人马一路上已经击溃几支马邑人马,身上的杀性与士气被推到了极处。李世民撒袋已经射空大半,马槊上也沾了血。方才冲锋时他一马当先,马槊打杀了两名 兵卒,正是杀得兴起胆气壮盛之时。一眼看到对面王仲曾,大喝一声:“王仲曾!纳命来!”竟不拉弓,催马舞槊直奔王仲曾而去。 长孙无忌在旁却是急忙呼喝吩咐:“王家家将骁勇,快去保护二郎!”李世民这时却不等部下掩护,一马当先冲入王家家将队伍之中,手中马槊乱舞,朝着面前敌人抽打捅刺。大丈夫既生于乱世,理当如此方不负此生,全靠家将护卫军兵遮 护,又算得什么好汉?王家锦衣家将皆是王仁恭四方搜罗而来的亡命之徒。其中既有汉人也有胡人,固然有王家家生奴仆也有走投无路的盗匪,托庇于王家门下,靠着气力武艺换一条活路。这 些人只认家主不认其余,不管是谁要伤害主人自然要舍命护卫。其中也很有几个好本领,并非好相与辈。若是平日里李世民这般冲杀,定要吃个大亏。可是此时情形不同以往,王仁恭安排儿子先行离开,又让心腹家将护持,自以为进退自如。可是这些家将能成为王仁恭心腹,又何尝不是心思聪慧之人?王仁恭这点心思 ,哪里瞒得过他们。 主将胆怯,部下便不肯效死。见李世民单骑冲阵,再看自家少主那茫然不知所措的嘴脸,越发没了心气。军汉没了士气,又哪里提得起精神厮杀。李世民一条马槊乱舞,几个家将纷纷退避,再看河东兵马已经掩杀而上,自己这十几个人万不是对手,竟然调转马头,纷纷逃散 。 王仲曾从不曾亲自上过战阵,更不曾直面过厮杀。马上虽然也挂了槊,却不会使。眼看李世民冲到面前,竟是连提槊的胆量都没有,扎煞着手高喊道:“二郎饶命!” 长孙无忌在后看得分明,也高声叫嚷:“抓活的!”他心里很清楚,如今南商关内依旧以王仁恭为尊。自己这支人马看似势不可挡实则不过是靠着马邑越骑失去主将指挥不灵侥幸得意一时,若是王仁恭腾出手脚重新布置, 百多骑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李世民又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不肯杀出重围逃走,反倒是主动去找王仁恭麻烦,怎么看也是死路一条。幸亏老天开眼把王仲曾送上门来,这条最后的生路万不能断绝。 只要能拿住王仲曾为人质,总能换个平安脱险。可是他一句话刚出口,就见李世民手中马槊向前猛刺而去,随后就见王仲曾的身体剧烈抽搐着被李世民挑落马下。长孙无忌目瞪口呆,不知平日行事沉稳的李世民今日发 了什么疯,二话不说就下杀手。紧接着他便听到李世民一声令下:“来人!替我割了王仲曾的首级,留着送予王仁恭!”血淋淋的人头挂在马前,李世民胸中块垒总算略有疏解。支撑自己冲锋陷阵的怒气非但未曾消解,反倒越发猛烈!他何尝不知长孙无忌的打算,但是大丈夫行事堂堂正正,自己说了要杀王仁恭,便是要带着这些部下去摘他的首级。又怎会做出以王仲曾为人质,替自己求活路的事情?若是那般狼狈而走,纵然能逃得活命也没意思。今日拼 去一死,与王仁恭分个高下便是,总之不是他死,就是己亡!那些王家家将见李世民斩杀了自家少主,这时更是逃得一个不剩。李世民高举马槊,带着部下向着南商关关门冲杀而去。这些兵士眼见自家主公杀了王仁恭之子,士气也 为之一振。他们心思单纯,没有长孙无忌那许多想法。只是觉得斩了敌方主将,自己脸上便有光彩。一时间既忘了伤痛也忘了疲劳,随着李世民纵马冲锋。 长孙无忌摇头叹息,却无可奈何地催马跟上。 这队骑兵前行不久,迎面便是韩苍的步兵所在。抬头望去,但见城墙上大批射士持弓弩向下攒射,面前则是大批步军正自手忙脚乱仓皇转向。韩苍不知王仁恭今日不但要对付刘武周,更要把河东军马顺手消灭。只当河东军马依旧是友军,并未加以提防,全部心思都放在刘武周身上。所部人马尽数面对刘武周, 于后方未加防范。加上中垒诸营与王仁恭离心离德,双方不通消息,河东军与马邑越骑厮并之事,韩苍一无所知,后方全无戒备就连斥候哨探也未曾布置。直到有败逃回来的王家家将呼喝,韩苍才知河东军马竟然也是对头,且正向这边赶来。连忙吩咐士兵转向列阵,准备迎战河东骑兵。不想李世民来的这般迅捷,不等他阵 势列开,就已经杀到面前。眼看着这支势如疯虎的铁骑,韩苍只觉得阵阵头痛。若是那些盾牌手排开阵势,未尝不能挡住这区区百骑。奈何精锐盾甲被王仁恭一顿乱箭射杀大半,侥幸不死者也士气大沮,实力要打几个折扣。何况此时自己兵马未曾调动完毕,根本来不及列阵。以散乱步兵迎战铁骑,结果不言自明。饶是韩苍久经战阵,在马邑也算是有能上将,也只 能眼睁睁看着己方步兵四散奔逃,被河东铁骑冲杀得落花流水。城头上的王则此时尚不知王仲曾已经被李世民所杀。那些逃散的王家家将自然不敢来见王仁恭,这些事也就无从得知。可是眼见李世民自南方杀来,王则也知情形不妙, 再看中垒营步兵后阵被河东铁骑踏破,心中更是焦急。马邑、河东、恒安三府鹰扬互相牵制,一如三足鼎立。自家叔父能派张万岁为使者勾结突厥,焉知刘武周不会私下勾连晋阳那位李渊?若是让恒安军将与李世民会合,王 家就算是满盘皆输。王仲曾死活王则根本不在意,眼下他只想要李世民死。 之前既已用乱箭射杀盾甲兵,这时就更没了顾虑。他将掌中令旗晃动,身旁射士弓开如满月,对准城下李世民一行骑兵松动弓弦。李世民的骑兵前锋刚刚冲破韩苍麾下步兵阵势,后军依旧与马邑步兵纠缠一处。这一轮箭雨却是把马邑步兵和河东铁骑全都笼罩在内,不分敌我一体杀伤。饶是李世民临 阵反应极快,也不曾想到身为主将竟会丧心病狂至此等地步。只听一阵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同李世民一路冲杀至此的骑兵眨眼间便有两成以上落马。便是一直跟随在李世民身边的长孙无忌,肩头也着了一箭。他身穿重铠遮护严实, 这一箭倒不至于伤得太严重。可是长孙无忌这一代主修文少习武更不曾临阵,生平第一遭中箭连痛带吓,已是面无人色。 混乱厮杀之中,箭雨激射之中,李世民浑身浴血,再没了晋阳城中翩翩李家二郎之态,但意气风发之态,却是前所未见! 李世民举槊遥指万军之前,那关墙上犹自矗立的王仁恭伞盖。 “去杀了王仁恭!” 长孙无忌却大声吩咐道:“快些保护二郎,莫让他中箭!”城外情形亦是如此。城头射士对自家袍泽都能下杀手,于恒安军民更无手下留情之理。箭簇密如雨点般倾泻而下,那些扛着家中梯子向关墙攀搭,或是抱了圆木准备撞门 的百姓纷纷中箭倒地。惨叫声亦是不绝于耳。好在边地百姓民风剽悍,这种伤亡非但未能把人吓住,反倒是让他们越发鼓噪,拼命向关城冲击。 饶是梁亥特部子民箭术精准,这种时候也难以发挥作用。他们人数太少,即便箭无虚发,也压不住城头箭雨。 宋宝这当口催着坐骑来到罗敦身侧,低声问道:“老爷子,这样不是个办法啊。就算大家死光,也撞不开关门。您老有什么好主意赶快拿出来,总不能看着大家死。”罗敦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宋宝,语气冰冷:“宋大郎也是见过战阵的,怎得说这种糊涂话?打仗哪能不死人?再说我也没想靠这些人就攻破南商关,只要他们给乐郎君搏一 个机会。” “什么机会?”“亲手杀了王仁恭的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章 杀王(七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刀锋闪烁血光飞溅,满身盔甲的马邑军将本想靠着身有遮护与一身氅衣的徐乐以伤换伤,不想却被徐乐挥手一刀割断喉咙。军将捂着喉咙无力瘫倒,在他面前徐乐、尉迟恭两位恒安先锋满身浴血状如修罗。在两人身后,则是一地马邑兵将尸体。两人身上都有箭伤,且来不及打箭救治。随着身形移动,两人身上的箭杆也在不停颤动,反倒 是更增几分威势。这名被杀军将身后,十几名马邑步兵手持长矛与两人对峙。望着二人这等模样,握枪的手臂微微颤抖,随着两人身形前进下意识后退,素以悍勇闻名的边地军汉,竟也被 吓破了的胆,无人再敢上前迎战。 靠着韩约的舍命护卫以及与彼此间默契配合,徐乐第一个抢上城头,随后便是尉迟恭。双方近在咫尺,射士便没法再放箭伤人,只能白刃拼杀。虽然徐乐、尉迟恭腿上中箭肩上有伤,可此时却如同出笼疯虎一般势不可挡,身旁更有黑尉迟这般猛将相辅佐,又岂是区区射士所能阻挡。两人在前,韩家兄弟与步离在 后,五人一路劈波斩浪,眼见距离城上望楼相距不过十几步。横在彼此之间的,也就是这些被吓破胆的马邑射士而已。徐乐心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说到底用那吐纳之法所运起的力量不过是一股虚火,一时三刻间还可勉强支撑,久战必然不利。再者身上伤口始终未能得到处置,力气正随 着鲜血迅速流逝。头又开始眩晕,两耳嗡嗡作响,不知几时就会失去知觉。 于此等战场上,晕倒便是个死。大丈夫不惧死生,纵死又何妨?只要在死之前替阿爷报仇,杀了王仁恭就好!他侧头看了一眼尉迟恭,两人四目相对,略一点头。同为当今天下第一等斗将,彼此之间虽未曾操练过分进合击之术,这时候却自有默契。一声大吼之后,两人同时抢出 ,而比他们更快的,则是韩小六的弓箭。他追随徐乐抢夺马道,却始终没能帮上忙。不同于韩约身强力壮力大无穷,韩小六身单力薄,白兵厮杀非其所能,一身本事大半在弓箭上。偏生进城时不能携弓带箭,那 些盾甲兵身上也没有弓矢,让他全无出力之处。反倒是为了保护步离,自己肩头挨了一箭。老天保佑!总算是杀上城头,又从射士尸体上捡到了弓矢。一肚子火性有了发泄处。不等徐乐接战,韩小六已经拉开角弓,强忍着肩头剧痛,一连射出三箭,三名拦在路 上的长枪手应声而倒。其他士兵越发心惊,发一声喊掉头就逃。 尉迟恭大喝一声:“恒安黑尉迟在此!王仁恭纳命来!”身形已经越过徐乐,向塔楼冲去。身为武人,他看的出来徐乐此时气力不济。自徐乐投恒安以来,接连苦战,为恒安打下了偌大威名,立下不知多少战功。如果没有徐乐之前大破马邑兵马,活擒张万岁, 大败突厥执必部,恒安军马又哪来的胆量与士气逼迫王仁恭。杀王之举固然凶险,可是之前的恒安却是连布这个局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任王仁恭拿捏揉搓。 与他的功劳相比,刘鹰击所给的官职奖赏,根本不足以酬庸。这里固然有恒安鹰扬民穷财尽有心无力的原因,但尉迟恭依旧忍不住要为徐乐和他的玄甲骑鸣不平。赏罚生杀大权为刘武周所掌自己无力干涉,便只能在沙场上讲良心。徐乐拼着病体一路冲杀,已经对得起恒安鹰扬府更对得起刘鹰击。没有他和他手下的几个战将,自己 根本杀不到这里。 如今城内城外杀做一团,胜负关键就在这小小望楼之内。王仁恭并非无知蛮徒,必然有所戒备。这望楼绝不是那么好进的,若是再让徐乐冒险,恒安军将的良心何在? 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已经做好准备,替徐乐挡下望楼内的种种反击。纵然因此失去性命,也无怨无悔!这便是武人的风骨节操!修建于城墙上的望楼,本就是为了了望战场,发布军令所用,自然不乏射孔。既可观察外间动静,也可向外发射箭矢拒敌。守在望楼里的都是王仁恭心腹家将,个个都是 能开硬弓,准头惊人的好射手。论起弓箭上的手段纵然不敌突厥射雕儿,也相去不远。外间的情景,自有家将向王仁恭禀报。自始至终王仁恭脸上神色保持不变,仿佛一切都尽在其算计之中。听得徐乐等人杀上城头,正向望楼杀来,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 抬眼扫了一眼何欢: “何鹰击,这就是你带的好兵!”这望楼内都是王家家将并无马邑兵卒,何欢此时又哪敢与王仁恭硬抗,只好躬身俯首道:“末将无能,有负郡公所托。望郡公准末将戴罪立功,取这几人首级回来,向郡公 请罪。” “些许小事就不必麻烦鹰击了。区区几个人,翻不了天。不管马邑还是恒安,都在老夫掌握之内。”每一处射孔前,都有一名家将持弓戒备,另有十几张强弓对准门首。城大难守,小小望楼地方有限,反倒是利于防御。几十人足以把这里布置得密不透风,任谁也杀不进 来。 随着一声令下,射孔前的家将松开弓弦,利箭朝着尉迟恭激射而去!这些家将所用的角弓虽然不能和李世民手中宝弓相比,但也是上品,论及力道远在马邑射士所用弓弩之上。箭矢也是精心制造,箭头锋利足以射穿几层重甲。望楼内射出 的箭论及数量、声势固然不能和马邑步军所施放的遮天乱箭相比,可论及凶险程度却要胜过几分。饶是黑尉迟早有准备又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在这等箭簇面前,应付得也稍显狼狈。手中直刀上下翻飞拨打雕翎,虽然未曾被射中,却也再难前进。韩约举着大盾冲来,为 徐乐遮护箭雨,低声问道:“乐郎君可还撑得住?” 徐乐摇头道:“莫管我,抢望楼!”韩小六急得咬牙切齿,朝着望楼射孔连射几箭,可是手上的弓不及对方,箭便射的不够远。再者望楼内射士终究有所遮护,小小射孔又哪是那般容易命中?不管韩小六如 何拼命,却也压不住对方的箭矢。即便以韩约之能,这时也只能停步。这望楼并非不可攻克,若是有百十名精兵几面冲锋,费不了多少气力,就能把望楼撞开。再不然就是与敌人僵持,望楼内纵然箭矢充 足,射士的膂力有限,时间一长箭便不可能如当下这般密集精准,还是能够寻到破绽冲锋。可是现在徐乐一行固然没有援兵,也没有时间。王则已经开始调动人马,一队队马邑官兵举着兵器自前后两个方向朝徐乐等人包夹而来。终究只有五人,只要人马调动停当,哪怕是靠着人命来换,也可将这几个人悉数 斩杀。 尉迟恭不得不后退几步,来到徐乐身边道:“不成!咱们根本抢不进去,只能先撤下去再作计较!” “到了这时候,还能撤么?”徐乐咬牙说道。 尉迟恭道:“我也知道不当撤,可是不撤又如何?再不走就走不成了!” “走不成也不过是一死!哪怕只有一口气,我也得试一试!韩约,随我冲!”徐乐也知此时王仁恭一方气力尚足,自己冲锋多半是有去无回。可是自己的头已经晕的越来越厉害,两耳声音也越来越大,再等下去只怕自己想要冲锋都没了力气。趁着 还有最后一口气,且拼杀一次。是死是生,就由老天决定吧!韩约并不劝阻,手执大盾当先开路,韩小六明知自己使不上力,依旧持弓亦步亦趋跟随,就连步离也紧咬着牙关跟在最后面。尉迟恭看着几人的身影摇摇头,嘟囔一句:“ 不愧是我边地的好汉!”随后挺着直刀紧随而上。一边前冲,尉迟恭一边向城下刘武周所在方向看去,心内嘀咕:刘鹰击,你的后招若是再不使出来,等我们尽数阵亡,再有什么后招怕是都没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一章 杀王(七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依山而筑,关卡两侧都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南商关卡住大路,山间小径则以马邑军马零散军寨卡住险要。王仁恭不惜耗费海量资财营建的这套防御体系堪称铜墙铁 壁金城汤池,正常情形下,纵然是数万精骑要想破关而入,也得拼出上万条人命,用血肉尸体硬生生堆一条路出来。可是今天,执必家的青狼骑却未损一兵一卒,就得以立马高峰俯瞰南商,将大好险要尽收眼底。执必思力立马高山凝神俯瞰,面色凝重迟迟未曾发声。在他身旁的苑君章 ,却已经急得手足无措,顾不得可能惹怒这位执必部少王的风险,在旁急道: “少王!关内已经乱成这般模样,为贵我两家大事谋,请即刻出兵!”看到商关城头的烟火,苑君章就知情形有变,自家设计谋王仁恭性命,看来这位王郡公也给刘鹰击设了埋伏。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形,但是只听关下战鼓如雷人马喧嚣就知 道情况不妙。刘武周总共才能带多少人进关?关内情形不问可知,必是恒安吃亏。刘武周这次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引执必部入马邑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朝王仁恭背后捅一刀。如今到了宝刀出鞘之时,执必思力反倒一语不发不肯下令,他又如 何不急。 执必部这次兵出商关乃是以执必思力为主,便是身为阿贤设的执必落落都只是辅臣。执必思力不开口,执必部的青狼兵便在山上看热闹。 苑君章急得焦头烂额却是帮不上忙,心中也自忐忑起来。 胡儿不足信!恒安乃至整个边地的军民和突厥人仇深似海,根本不会对其有丝毫信任。刘武周对于借突厥兵攻杀王仁恭之谋亦有所迟疑,正是自己不住撺掇才让他同意兵行险着。若是 此时突厥人反悔,自己固然对不起刘武周,更是让多年谋划尽数化为泡影。苑君章不介意做汉家罪人,也不把这种虚名指责当一回事。可是假若自己成了罪人却没能得到足够的回报,岂不是成了天大笑话?开府建牙起居八座乃至成为关陇世家这 般豪强的志向,支撑着刘武周和自己在这苦寒之地隐忍至今,。看大事将成,若是真的就此功亏一篑。纵死九泉之下自己也难以瞑目。为了这个志向自己和刘武周可以背负骂名,自然也可以放弃尊严。在云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刘武周面前都能分庭抗礼的苑君章,这时不得不放下身段,忍着执必的冷脸 ,再次上前请兵。 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焦躁,强自把语气放得平和:“我等已经误了时辰。再耽搁下去万一刘鹰击寡不敌众,我等两家联手共破马邑之谋,只怕难以成功。”执必思力紧绷着面孔,声音嘶哑:“我执必部素来言而有信。按照约定,应是你我两部共击王仁恭。如今恒安甲骑被挡在关外,我执必部大军随父汗而进,尚未曾赶到。我 这里只有一支偏师。现在贸然冲杀,不知要死伤多少儿郎。苑长史念着和刘武周的袍泽之情,难道我们突厥人就会随意牺牲部下?”苑君章心思敏捷,一听就明白对方话里得意思乃是坐地起价。突厥人几时把同族性命放在眼里?执必家千族大战起家,不知杀了多少同胞。且是出名的军法严苛动辄杀人 ,谈什么爱惜士卒自然是为了漫天要价。 眼下这个时候,不管对方出多少价自己都得忍下来,等到将来羽翼丰满再连本带利讨回来就是。苑君章已经做好被狠斩一刀的准备,强做笑脸道:“少王言之有理。只不过军情如火不容耽搁,少不得要让执必家的勇士多冒些风险,多出几分气力厮杀。不过我家刘鹰击与执必部诚心结交,不会让大家白出力气。执必部 想要多少财帛,又想要多少丁口,一切都好商量。” 执必思力摇摇头:“这些东西我会让儿郎们用自己的弓刀去取,不用你们施舍!” “那……不知少王所求是?”“徐乐!这个人的人头必须由我亲手斩下,任何人不能阻挠。从王仁恭动手到现在山下依旧厮杀,想必那位神武乐郎君出力不小。若刘鹰击想要保下这员大将的性命,咱们 就只好刀兵相见!” 原来如此! 苑君章顿时明白,执必思力数次在徐乐手下吃亏,怕是心中已经生了魔障。行军途中闷闷不乐乃至性情变得狂躁,只怕都和徐乐有关,必要亲手斩杀心魔才能恢复如初。即便执必思力不说,苑君章也没打算留下徐乐。固然其一身本领之强为自己生平仅见,便是当日跟随大业天子远征辽东,十二卫中无数汉家精英子弟,也未见有谁能与其 并肩,却也未曾动摇苑君章的念头。倒不是因为自己四弟和徐乐之间那点龃龉,苑君玮被尉迟恭收拾过不止一次,苑君章身为兄长也不曾袒护小弟责备黑尉迟,反倒是偶尔为尉迟恭说话。之所以针对徐乐, 乃是他认定,彼此之间不是同路之人。 徐乐,过于桀骜。从来不会将自己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 若是独掌一方如刘武周,这般为人,自然是一方英杰该有的气度。 但当这等人物置于麾下,只会让上位之人,心惊肉跳! 对于这等人物,只有加以恩义,才能羁縻。 可刘武周和自己,又有什么恩义给他了?倒是一路以来,徐乐为恒安鹰扬府冲杀,为恒安鹰扬府分担压力,将恒安鹰扬府从一个个死局中带出来!若是放在平时,刘武周和自己还可以慢慢的消磨徐乐的傲气,慢慢将徐乐收服。可现在,恒安鹰扬府已经在生死存亡之时了,没有执必部,恒安鹰扬府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就是自己一条性命,苑君璋都能舍出,一个徐乐,又能如何? 而且从始至终,苑君璋都不喜欢徐乐。 这个乱世之中,一柄锋锐至极的宝刃,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就不如毁去! 苑君璋沉沉点头:“徐乐自然交给少王处置。” 执必思力两眼紧盯苑君章:“苑长史如此爽快,我便信你!若是刘鹰击爽约,执必部就寻你说话!举旗!吹号!” 呜呜呜! 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声音凄厉悠长,有如鬼哭。不久之前被徐乐亲手打断的青狼旗再次挑起,执必家的青狼骑兵呐喊呼喝着纵马奔腾,从山头向着商关城内飞扑而下执必思力侧头吩咐身边军士:“叫阿塔过来。”随后催动坐骑,向山下疾驰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二章 杀王(七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当号角响起时,城下便已经有所察觉。边地军汉常年与突厥厮杀,对于敌手的号角声最是熟悉。 关墙上不管是面向城下还是城内的射士全都停止了放箭,所有人都仰起头,看着自山巅呼啸而下的突厥狼骑,看着那面代表杀戮与死亡的青狼骑。敲梆传令的士兵停止了动作,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片刻之后,只听“啪嗒”一声,手中木梆落地。这名士兵似乎是刚刚从梦靥中醒来,豁然恢复了对身体的支配权,扯开喉 咙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号: “突厥人!突厥人打进来了!” “突厥人杀进关了!” 马邑城头已经一片混乱,士兵发出绝望的哀号,军将已经无法约束部下,甚至有的军将带头领着部下冲向城下,口内喃喃自语着:“突厥人来了!挡住!把他们挡住!” 方才一直指挥若定的王则,这回也没了主张。不管他如何晃动令旗,也没人再服从号令。整个南商关的军队已经失去控制,纵然是孙、吴再世,此时怕也是徒唤奈何。王则很清楚,这不能怪马邑军兵也不能怪自己,要怪就怪这该死的乱世,它唤醒了所有人的野心却又不加以约束。王仁恭、刘武周、李渊……这个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枭雄想 要逐鹿问鼎,每个人都变得不人不鬼,像今天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末日……真的要来了!本来不拘马邑、恒安,任意一个鹰扬府都足以抵挡突厥铁骑兵锋。可是马邑本土军将就是为了和叔父作对,借恒安归顺之事分一杯羹擅自撤军,导致军寨被夺己方却一无 所知。自己的叔父虽然以名门世家自居,看不起赳赳武夫,却可以为了对付刘武周勾结突厥引狼入室。结果千算万算,所有人都不曾算到,素来以豪侠自认,与突厥人真刀真枪 见过战阵的刘武周居然也有样学样,向突厥人输诚。如果不是马邑军将擅自撤走十三处军寨的守军,如果不是刘武周里应外合,甚至可能派人带路,这些突厥兵本是过不来的。如今却是满盘皆输,突厥狼骑眼看就要把南商 关化为白地,自己却无力阻止。身边唯一可以指挥的,就只有那些锦衣家将。这些人虽不至于像马邑守军那般乱成一团,可是人数太少,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在这时,却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一 支狼牙箭正中悬挂王仁恭大旗的绳索。那面象征着王仁恭的纛旗颓然落地,伴随着大旗落下,只听一个闷雷似的声音响起:“王仁恭死了!” “王仁恭死了!” “王仁恭死了!”城头上本就如没头苍蝇一般的马邑兵,眼看大旗落地,再听到这叫嚷声,竟然也跟着喊叫起来。王则眼看着那些本就不听指挥的士兵越发混乱,将手中令旗一丢,无力地 瘫坐在关墙上,后背倚着垛口,头侧过去看着弓箭射来的方向,一眼便看到了尉迟恭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徐乐。方才那一声吼,王则已经听出是黑尉迟的声音,不问可知,这一箭也是他的手笔。到底是沙场宿将,处变不惊随机应变的本事不是自己能比。这一声吼让彻底瓦解了马邑兵士的斗志,毕竟眼下指挥全靠鼓号令旗,主将的纛旗则是三军主心骨所在。叔父不在城头,纛旗再被射落,肯定有人相信他已经被杀。自己又如何解释才能让士兵相信 叔父没死?相信了又如何?黑尉迟说得没错,叔父死了。从他处心积虑要对付刘武周,不惜用出敌死一千自损八百这种办法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如今自己也要死了,就是不知道王仲曾逃走没有,叔 父的人头又会落到谁手里?尉迟恭还是徐乐?自己的人头又会由谁来砍? 但愿别是个突厥人就好。 突厥兵的号角方一吹响,徐乐就已经有所反应。他前冲的步伐陡然停止,目光落向突厥大旗升起的山峰,随后又瞪向身旁的尉迟恭。这支人马出现的地方以及时机不可能是凑巧,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苑君章把他们带 到此间。之前所谓联合马邑军将的说法不过是个托词,勾结突厥为虎作伥,让突厥铁骑蹂躏汉家疆土,这才是刘武周的后招! 徐乐脑海里再次回荡起爷爷曾经的言语:“刘武周此人,鹰视狼顾,是死人堆中滚出来的枭雄,谁小瞧于他,谁就是傻子!”果然还是老人家看得通透。自己纵然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刘武周为了争霸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居然做出和王仁恭一样的选择。边军大将与名门世家子在功名利禄面前 ,嘴脸却无半点分别。当日五胡乱华之祸,也是因为这样一群自诩精明的枭雄而起。本以为经过那番灾厄,天下英雄理应学乖,不至于重蹈覆辙。未曾想如今天下乱象初现,便又有人重蹈覆辙 ,为了一己之私而甘愿为胡儿前驱。 刘武周!这件事绝不算完,早晚要同你把账算清楚!尉迟恭的神色和徐乐一样,也是一脸茫然,显然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但是他的反应和徐乐不同,迟疑片刻之后立刻有所行动,身形迅速后退从一名射士尸体上捡起弓箭 ,抬手一箭先是射落王仁恭的纛旗,随后扯开喉咙高喝:“王仁恭死了!” 徐乐如何不知尉迟恭的意思?不管对刘武周此举如何看法,木已成舟,眼下最大的敌人还是王仁恭。且先为阿爷报仇,再寻刘武周讲话!他朝韩约喝了一声:“你带步离、小六去夺城门,让罗敦老族长他们进来。我去杀王仁恭!”随后与尉迟恭双刀并举,朝着望楼发力猛冲。望楼内几支箭射出来,准头、力 道依旧,但是稀稀落落远不如方才那般密集。徐乐手中直刀挥舞,将几支箭荡开,三两步间人已经来到望楼之前。看来王仁恭的心腹家将也被吓破了胆,就连射箭也没了气力。徐乐心知自从突厥骑兵出现,王仁恭就注定死路一条,但是死在谁手里就大有问题。他的命属于自己,必须 手刃仇敌才算是给爷爷报仇,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 因此他的动作变得更快,原已是筋疲力竭的躯体再度升起一股气力,对着望楼的木门狠狠撞去! 轰隆!轰隆!两声撞门声几乎同时响起,两人的身体如同是两记攻城锤重重撞在门上。望楼终究是用来观测敌情协助防御的所在,并不能作为逃生通路或是避难之地,因此入口木门并 不怎么坚固,如何当得起两位当世一流大将全力撞击。门扇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门板直接被撞得向里面倒去,两人的身体也随之向前摔倒。徐乐早有准备,因此并没有显得狼狈,随着身形倒地,手中刀化作一道光团遮 护身体,同时向旁一滚,只听“多多”几声,在他原先所在位置已经钉上了几支箭矢。两把直刀兜头砍来,徐乐随手架开,随后刀锋席卷,掠过两名对手的小腿。伴随着惨叫声,两名锦衣家将身形倾倒,徐乐刀锋再起,两颗斗大人头已经离开躯壳,在地上 滚来滚去。徐乐双足使力一记鲤鱼打挺跳起,另一旁尉迟恭也在此时起神,两人手持钢刀定睛望去。但见眼前,十几个锦衣家将持刀而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便是导致这一 切发生的罪魁祸首,马邑郡守王仁恭。四目相交,如同兵刃相撞,爆出几许火花。徐乐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露出自己八颗白牙:“王郡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三章 杀王(七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望楼之中,十余名王家锦衣家将,正卫护着王仁恭。而这位享大名数十年,一向镇压云中,让刘武周苑君璋这等枭雄苦苦挣扎求生,牵制住晋阳李渊,让他迟迟不能举兵的一世之雄,正端坐在望楼里的一张胡床上,轻抚着 手中的铁如意。 甚而神情之中,微微有点厌倦。 王则卫护在他身前,站得笔直,腰间横刀出鞘,惨淡的阳光从望楼箭孔中照在横刀之上,刀光反射在王仁恭苍老的面孔之上,让他的容色,更是惨白一片。十余名锦衣家将重重喘息,看着冲进来的尉迟恭和徐乐两人,神情虽仍带三分凶狠,但也有了三分绝望。何欢缩在墙角,也拔出直刀,头微微垂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 思。 望楼之外,混乱之声,喊杀之声直传进来。在这狭小空间内回响,反倒让这望楼之内,显得越发的安静。 王仁恭一番谋划,再没想到,会变成这般地步。马邑鹰扬兵,从头到尾,就未曾出全力,还轻易放弃了外间十三军寨,集兵一处,就是为了怕王仁恭在拿下刘武周之余,将他们也分而治之,彻底掌握这两支大隋遗留下 来的精锐军府。 而一向被王仁恭瞧不上的刘武周,从头至尾,就没有半点认输降顺的意思,甚至不惜以身为饵,为徐乐和尉迟恭等无敌斗将赢得一个靠近自己的机会。 而最让王仁恭意料不到的,则是刘武周居然和突厥勾结,趁着他吸引了南商关上下全部注意力之后,轻骑潜越关外群山,绕袭关后,关键时刻,骤然一击! 而徐乐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王仁恭抬头,认真的看了一眼徐乐。 眼前这个锋锐绝伦的青年,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剑眉飞扬,鼻梁高挺,如此形貌,纵然当年大隋国都五陵少年之中,也是出类拔萃。 这等人物,真的是马邑郡中穷乡僻壤中养育出来的? 更不必说他这一路所为,将云中之地搅得天翻地覆,一路破军杀将,让整个马邑鹰扬府兵溃善阳,更是击破执必部,为刘武周赢得喘息之机,最后更杀到了自己面前! 王仁恭真的有些疲倦了。 自己如此家世,如此经历,如此声名,怎生就不能收马邑一郡之力,尽心竭力,但事情总不能如愿? 至于性命,王仁恭还真没如何放在心上。 辉煌如大隋,都能轰然崩塌,如此大争之世,再死几个世家之人,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 恍然之间,王仁恭似乎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太明白。世家压制天下三百年,天下纷争不休。自大隋一统天下,两代皇帝都行压制世家之策。虽然在世家的反扑之中,大隋崩溃,引得天下群雄逐鹿。但是这天下,也再不是世 家所能操弄的了。 无数如刘武周一般的草莽枭雄,无数如徐乐和尉迟恭这般的无敌斗将,再不想任世家盘踞在上了? 所以自己秉太原王家家名,也不能压服马邑一郡。这天下,实在有太多出色人物了,接下来,应该就是他们的时代了吧? 不知道那在晋阳的李渊,自己心目中最大的对手,又看没看到这个大势? 想到这里,王仁恭又是一笑。望楼之中,突然传来响动,韩约韩小六步离他们三个,也抢入望楼之中。步离小脸之上,也染满了鲜血,眼神凶狠如狼,龇着白牙就护卫在徐乐身前,连韩约都没抢过她 。 他们三人抢入,望楼之中血腥味道更浓重了几分,而外间的呼喝喊杀之声,也越发高昂! 何欢丢刀在地,对着徐乐和尉迟恭拱手:“愿为刘鹰击效力!” 那些锦衣家将也没了去砍临阵倒戈的何欢的心思,缩得更靠近王仁恭一些。如一只只绝望的困兽。 王仁恭摆手,示意诸位家将退开。家将们看着王仁恭举动,呆呆不动。 王仁恭哼了一声:“某还没死,就不听某的号令了么?” 十几名家将无声散开一些。 王仁恭看着冷冷注视着他的徐乐一笑:“你就是那什么乐郎君?” 徐乐看着王仁恭,握紧了手中兵刃,也并没有什么和王仁恭攀谈的心思。出徐家闾以来,爷爷曾经教导的,一样样在这个世道中得到验证。在王仁恭这等人物眼中,云中之地这一年大乱,死去的那么多条性命,真的不算是什么。自己历经无数 血腥走到这里,为爷爷复仇,这些话,又何必对王仁恭说? 而这个天下,还有那么多如王仁恭一般的人物。 所以爷爷才躲在徐家闾,教养自己,避开这个世道。 可爷爷死了………这个世道,既然有无数人如王仁恭一般,那么就将这个世道踏破也罢! 浑身伤痛上涌,让徐乐一向挺拔的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但徐乐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拨开如小狼一般遮护在自己身前的步离,向王仁恭走去。 不等王仁恭发话,十几名残存的锦衣家将怒吼着就扑了上来!风声从徐乐耳边响起,雕翎羽箭如电掠过,韩小六骤然发箭,一下就射翻了一名家将。韩约持盾,步离持刀,尉迟恭挥舞直刀,遮护徐乐两翼,望楼之中,鲜血飞溅,这 些王家残存锦衣家将的嘶吼惨叫声,充斥其间! 王仁恭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徐乐,突然起身,拍着自己颈项:“寒家奴,来取某人头便是!” 徐乐猛然抢上,直刀挥过,鲜血冲天而起,接着洒落,王仁恭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他的无头身躯摇晃几下,轰然而倒。 血雨之中,徐乐神情冷峻,撇了撇嘴:“承你所命!”大业十三年孟春,王仁恭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四章 杀王(七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内,已化为修罗屠场。方才还占尽上风的马邑兵将,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持刀者则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的突厥青狼骑。执必思力此次孤注一掷,抱着必死的决心要用一场胜利洗刷耻辱,把性命都押在这场厮杀上。自家少王如此,部下士兵就更不敢怠惰。这些来自草原的弓刀健儿,在马背 上发出一声声意义不明的嘶吼,随后用长矛捅穿马邑步兵的身体,或是挽弓搭箭,射杀关墙上手足无措的马邑官兵。伴随着一声声长啸或是狂笑,一名又一名汉家儿郎被胡骑夺去性命。马邑军将的认旗被青狼骑随手砍翻,残破的旗帜无力地折断于地,这面认旗所代表的军将就死在自己 旗帜之旁,身上满是血污与伤口,一柄手斧劈碎头盔,嵌入这名军将额头。军将手中直刀已然断裂,前半截刀身不知去处,连着半口残刀的刀柄,依旧被他紧握在手中。 关内已经有多处冒起火头,火焰与烟雾让突厥兵更加兴奋,叫喊声也越发地响亮,如同庆贺狩猎成功的狼群。李世民的百余骑被城头乱箭射杀死伤惨重,直到突厥骑兵出现,城头大乱来不及放箭,才得以重整队形。不过对于这支队伍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长孙无忌顾不上 身上箭创疼痛,打马来到李世民身旁急道: “二郎速随我突围,若是等到突厥人杀来,你我就都没命了!” “辅机莫慌。且把人马整顿好,排开阵势。” “就这几十人排开阵势又有何用?”李世民望着城墙的望楼,“就算要走,也得先看到结果再说。我说过,我要取王仁恭的首级,自然不能食言。若是徐乐杀不得王仁恭,某便亲自动手,否则这一趟不是白来 了!” 长孙无忌急道:“可若是突厥人杀过来……” “我意已决,辅机就不必多言了!”说完这句话的李世民就不再解释,两眼盯紧望楼不放,仿佛除了望楼内那场厮杀,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在意。李世民有些话不便也不能对长孙无忌说出来。虽然之前从未曾与徐乐共事,也不知其人品性情本领如何。可是当他带兵杀来,看着徐乐与黑尉迟并肩夺关时,心中便是控 制不住,荡起阵阵波澜。 神武乐郎君名不虚传!这等好男儿,方为大丈夫!若非自己追赶不及,李世民真想也随着徐乐杀上城头,靠着自己一张大弓为他开路,助他斩杀王仁恭。这才是大丈夫的行为!徐乐孤身一人敢以马邑郡守为敌,自己若是 因畏惧突厥铁骑兵威狼狈而逃,又有什么资格和这位乐郎君结交?纵然可以逃脱性命,这辈子怕也是难以活得痛快。不管有多危险,自己都得等下去,等到徐乐与王仁恭之间,分个高低上下出来。这不光是两人之间的恩怨,更是布衣与世家之间的较量。虽然李世民自己也是世家子弟, 陇西李氏家格纵然不及王氏,也是当今天下数得着的名门。可是他心中还是更支持徐乐这等寒门。父兄都认定这个天下只能由世家掌握,李世民心中并不认可。乱世将启,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若想逐鹿天下,首先便要有打破桎梏的胆量。否则又何必夺天下?连 天子都能换,世家为何不能?他希望看到徐乐成功斩杀王仁恭,甚至比亲手斩杀王仁恭更令自己满意。如果冲上去的不是徐乐而是其他人,李世民这时候早已经提刀上城,到望楼内结果王仁恭性命。 正因为徐乐的身份,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寒门子弟徐乐能杀世家子,就证明自己才是对的。这个天下即将大乱,所谓的规则都要被打破。这个江山总归该是有能者居之,不管世家还是长子,都不能再靠着血统出 身天经地义坐享其成!若是看不到结果就走,自己岂不是白来一遭,就算是活着离开,又有何用? 执必思力这时也确实顾不上李世民和他的人马,而是专心忙着解决马邑兵将。南商关内王仁恭部下加上马邑本土军马足有几千人,若是防备森严再有名将指挥,自己纵然偷袭,也讨不得多少便宜。如今总算是打了个冷不防抢占先机,必须要借机扩 大优势,让马邑兵失去战力。不管是和刘武周接下来的谈判还是未来执必部席卷边地,都有莫大好处。 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集中兵力以强凌弱,把那些各自为战的马邑兵打垮。若是遇到阵型严整的部队就得先绕开,免得打成僵持,让马邑各部缓过神来,那样就麻烦了。接连吃了太多败仗的执必思力变得格外谨慎,尤其是心知徐乐就在城中,就越发怕输。虽然刘武周主动引执必部入南商,又把十三处军寨送上。可是如果被他顺利接收马邑军马,焉知不会转眼翻脸,与自己刀兵相向。听老父讲过,当日突厥千族大战之时,这等情形发生了不知多少,无数部落便是被盟友所攻灭,自己不得不防。必须让刘 武周失去与自己讨价还价的本钱,才能彻底安心。刘武周一行人这时已经撤去盾阵,来到执必思力面前。刘武周感觉得到,身边军将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哪怕是那些平日忠心耿耿的护卫,这当口也多了几分怀疑乃至 蔑视。云中不同于善阳,自己多年来以豪侠形象示人,让边地轻侠为自己所用,忠心于自己的军将多少也都带上了豪侠作风。若非如此,又怎会在王仁恭的金银财宝以及刀斧威 胁时可以不动心志,舍命为自己晓力?这等人脑筋最是简单,认准的事不易更改。多年来和突厥人结下的死仇没那么容易化解,自己引突厥人入关,这帮人难免心生不满乃至轻视之心也属寻常。不过也没什么 要紧,如今大势在己,日后慢慢收拾整肃,不怕这些人不听话。眼下真正需要小心应付得,还是突厥少王。 刘武周忍着伤痛来到执必思力马前行礼,执必也不下马,在马上微一还礼而已。冷声问道:“徐乐何在?”“城头望楼之上,去杀王仁恭。”刘武周说话语气也是不卑不亢。自己这一行人很是狼狈,难免让突厥人小看,这群草原上的野狼,对弱者向来不会手下留情,必须在他们 面前表现出足够的强大,才能让突厥人不至于生出轻视乃至吞并之心。翻盘的希望,就在徐乐和尉迟恭身上。只要他们拿到王仁恭的人头,执必思力就会知道恒安武人的厉害。哪怕突厥兵不来,只要自己杀了王仁恭,也能翻转乾坤。这样自 己欠的人情多少还能小一些。“望楼?”执必思力的视线转向望楼,一直紧随在他身边的汉子,也把头转向望楼所在。这名大汉四十开外相貌平庸,与那些青狼骑兵并无甚分别。只是在帽檐上多了一束 翎毛,迎风舒展甚是醒目。 阵阵人马喧嚣之声传来,城外恒安人马已经陆续进关。 方才趁着关内一片大乱的当口,小门神韩约已经开了关门,又让韩小六与步离先把罗敦以及玄甲骑请入关来。韩约虽然寡言少语行事低调,却非无谋之人。突厥兵马入关之事自己一行人事先一无所知,可见刘武周对徐乐也有戒心。乱世中人心难测,焉知其不会生出加害之意?再 说徐乐与突厥人势不两立,不可能如刘武周一般与突厥人同流合污。双方反目乃是必然之事,必要有一支可靠人马在手,才能多几分把握。率先进入城中的,正是老族长罗敦以及玄甲精骑,而梁亥特部人马,则在关外护持着家眷。虽说罗敦指挥梁亥特部落更为得心应手,可是老爷子也得承认,不管是与突厥 人厮杀还是震慑青狼骑让其不敢妄动,还是玄甲骑更为把握。 老罗敦一马当先打马入城,步离、韩小六一左一右跟在两侧。韩约快步上前迎候,罗敦问道:“乐郎君何在?” 韩约用手指向望楼:“乐郎君稍后就出来。” 罗敦点首,目光落向望楼。 李世民、刘武周、执必思力、罗敦,几方人马的注意力都落向望楼方向,也就在此时,就听望楼内传出一声雷霆般地大吼:“王仁恭死了!” 随着说话声,之见如同黑塔般的尉迟恭昂首挺胸阔步而出,在他身后,则是满身血污状如鬼神的徐乐。徐乐右手提直刀,左手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待等出离望楼站在关墙之上,猛然将左臂高举,把人头举过头顶,任鲜血淋在自己头上、身上,高喝道:“王仁恭首级在此!”随后举着首级一步一步走向马道,朝着刘武周缓步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五章 杀王(七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走出望楼,在后面则是低头耷脑,已经解去兵器的何欢。他身上捆着一条粗绳,绳索另一端则握在尉迟恭手中。随着尉迟恭前行,何欢就得快步跟上,否则便要摔倒 。站在城头之上徐乐放眼望去,但见关下此时已是一片狼藉。此时战事并未结束,突厥兵依旧在杀戮马邑兵,马邑兵以及少数王家家将也在拼死抵抗。纵然不敌,一时间也 不至于被斩尽杀绝。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兵刃碰撞声此起彼伏。刘武周此时已经上了一匹坐骑,身旁左右有数十名恒安甲骑护持,再外一层则是执必部青狼骑兵。执必部少主执必思力立于马上,此时也正看向城头,两人目光于空中碰 撞,爆起无数火花。 一行三人来到马道旁,徐乐并未急着下城,而是冷冷看着眼前景象。 刘武周的手段,就是勾结突厥? 徐乐陡然一声大喝: “神武徐乐,已将王仁恭斩首!特将首级,送于刘鹰击!” 随着这一声大吼,徐乐将手中人头朝着刘武周飞掷而去,自己则迈开大步冲下马道,向着罗敦一行人快步走去。自始至终,徐乐都不曾认为自己是刘武周的部属。阿爷曾讲过当日五胡乱华群雄逐鹿时,群雄之间如何相处。有能上将率部众来投,虽有上下之分,却无尊卑之别,关系更类似于主客。宾主投缘便可共谋大事,若是不能相得则各走各路好聚好散。主公固然要为客将及其部下提供粮草、财帛,客将及其部下也要为主公厮杀冲锋斩将夺旗, 彼此之间互不相欠。自己与刘武周便是这等关系。固然刘武周为徐家闾的乡亲提供了粮食,可是自己也为刘武周立下赫赫战功,与执必部青狼骑浴血厮杀几乎陷于阵中,如果没有这份勇力战功,恒安的粮食又岂是那么容易吃下?本来自己就觉得刘武周格局有限难成大事,不愿与其相处。如今他更是干出勾结突厥出卖祖宗的行径,自己定不能与其同流合污。杀了王仁恭,天大的人情也都 还完,今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各走各路也就是了。 他这一声吼让原本喧嚣的战场,有了短暂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向徐乐以及他丢下去的那颗人头。固然从徐乐出关那一刻,大多数人都知道王仁恭凶多吉少。但是王仁恭手下心腹嫡系,难免心存侥幸。毕竟王仁恭身份不同于普通人,太原王氏并非好相与角色,树大根深影响巨大。在马邑奈何不得刘武周,但是他日刘武周若是兵出马邑争夺天下,王氏有得是办法对其进行刁难牵制,足以搞得刘武周焦头烂额。若是为了他日大业,今日 暂且对王仁恭手下留情,也是情理中事,毕竟一颗人头看不出归属。 可是徐乐这句话,彻底粉碎了众人最后的希望。王仁恭死了,自己的靠山倒了。再厮杀下去又有何用?又为谁拼命? 只听几声兵器落地之声,却是几个马邑军将丢下了军刃,随后跪倒在地,高声叫道:“我等愿意归降刘鹰击,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望鹰击收留!” “望鹰击收留!”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上。只听一阵兵器落地之声,上百马邑军兵将校丢下兵器或是把武器顶在头上,跪倒在地请降。甚至几个王家的锦衣家将也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人无头不走,随着王仁恭死,何欢被擒,以及突厥兵大举杀入,马邑本土军将已经失去斗志,只求投奔刘武周换一条生路。 见此情形,玄甲骑的腰板下意识拔起。跟随罗敦进城的宋宝,只觉得周身骨头都已经没了分量,似乎随时都能随风而起,直冲云霄。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徐乐真的做成了这等大事!以布衣之身奋三尺短兵,斩杀手握十数万军民生杀大权的马邑郡守王仁恭,这是何等的壮举!边地轻侠素重名望,不管 是任侠使气为了面皮交情厮杀,还是做没本钱的勾当杀人越货都不要紧,只要杀得人多或是有名望,都会得到边地游侠儿的揄扬。众人手上偶尔宽松,沽酒畅饮之时,也曾借着酒酣耳热说些大话。奢言自己日后要做何等官职,或是要杀哪个了不得的狠辣人物。可哪怕宋宝酩酊大醉之时,也不敢说出 王仁恭的名字,就是王家这些锦衣家将也不敢招惹。没想到乐郎君却做到了!日后数十年间,边地游侠都会记得徐乐的名字,只要提到他都会挑起拇指称赞。就冲他替边地男儿挣了面子,做了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便是这些轻侠少年心中认定的头 领!自己能追随这样的首领,也同样能名传边地。日后不管走到哪里,只要说一句自己是乐郎君的伴当,美酒小娘皆是予取予求,谁敢说个不字? 再说乐郎君为刘武周立下这份大功,封赏又岂能少了?乐郎君为人豪爽,自己虽然未曾随他并肩厮杀,但是保护家眷得力,又有冒矢攻城的功劳,还能少得了财货?同样为之欣喜的还有苑君玮。他相信不光是自己,整个云中的军民心思应该都差不许多。这几年大家都没少受王仁恭的鸟气,被他捏紧脖子卡住钱粮,不论军民全都缺衣少穿,乃至恒安甲骑不得不去山中做剪径勾当只求混个温饱。如今仇人被砍了脑袋,马邑也眼瞅着成了自家天下,今后可以扬眉吐气做人,放开肚皮吃喝,谁心里不高兴 ?乃至之前几次为徐乐所败的屈辱,都已经算不得什么。比起和王仁恭的过节,这些许小事根本不足论。再说这乐郎君能手刃王仁恭,确实算得上一个好汉,败在他手上也 不算丢人。苑君玮想来,最高兴的理应是刘武周。恒安、马邑两大鹰扬府都到了他手里,日后便是边地的一方诸侯。有这些能杀善战的精兵猛将在手,就算是江都的天子也得给刘鹰 击几分面皮,他也算是熬出了头,心中得多欢喜?想到这里,苑君玮下意识朝刘武周看去,却见这位刘鹰击脸上并无半点笑容,反倒是面沉似水,脸色竟然比尉迟恭还黑,看向徐乐的目光中满是怒意以及杀机,这……又是 为何? 苑君玮说到底不过是恒安斗将一勇之夫,自然猜不出刘武周此刻的心思。刘武周已经听明白徐乐话里得意思,是要与自己分道扬镳。苑君章私下里不止一次,徐乐乃是虎狼之辈,非自己所能用。刘武周嘴上不说心里也自有数,可是这等无双斗 将人人喜爱,自己心里还是存着几分幻想,想要把其收为己用。是以推衣解食极尽礼遇,没想到居然还是留不住他! 这等人不能为自己所用,便不能为任何人所用!否则迟早会成祸害。就在这时,李世民将坐骑向前催动,在马上朝着刘武周拱手一礼:“晋阳李世民恭喜刘鹰击今日得偿心愿!从此以后恒安、马邑两大鹰扬府尽为鹰击所有,实在可喜可贺! ”刘武周脸上带笑,朝李世民拱手回礼,目光却飞速从李世民和他身后的兵将身上扫过。这支骑队阵型虽然严整,但是兵力不多。再者,论起马上本领,天下又有几支骑兵 能强过自己恒安甲骑? 收拾了这支骑兵,扣住李世民!用他做人质,将来和李渊交涉也有个本钱。刘武周本为乡间豪强,投军之前也曾做过没本钱勾当。于掳人勒索一事,算得上行家里手。再说自己今日既杀了王仁恭,又何必担心再多一个李树德?晋阳富庶远胜马邑 ,只要能把这位李家二郎拿捏在手中,自己就不愁钱粮财货。自己联合突厥一事,不止徐乐有怨气,身边这些军将也有不少人心生怨念。急需一笔财货来笼络部下安抚人心,更要有大笔财富打发执必青狼骑。王仁恭自己的私藏未必 够用,李世民既然送上门来,便放不过他! 他与李世民敷衍两句,又朝苑君章使个眼色。苑君章点头,朝苑君玮招呼道:“四弟这厢来!” 徐乐这当已经与罗敦等人汇合一处,罗敦低声道:“执必思力是个坏胚子,不会忘了你和他的冤仇。今后须得提防着些。” “我明白。阿爷大仇得报,我欠刘武周的人情也还的干净,咱们也不必和刘武周再厮混一处。我说一声告辞,咱们立刻出关。” 罗敦点头道:“没错!离执必家的那班狼崽子越远越好,稍后你先走我来断后。执必思力这小狼崽子我能对付得了。” 可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却听执必思力猛然大喝一声:“放箭!”随后弓弦爆响,情势陡然一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六章 杀王(七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执必思力骑在马上,其亲随卫兵也各自乘跨坐骑拱卫左右,名为阿塔的汉子也不例外。他此时已经摘下了弓,却并没有急着将箭搭弦,更没有挽弓瞄准。只是用双眼盯死 了徐乐的脖颈咽喉,随着徐乐身形走动,他的视线也随之变换,须臾不离目标。突厥人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男子个个都是弓刀健儿,骑烈马挽强弓,射得一手好箭,乃是突厥男人吃饭本事。即便是各帐贵人,若是没有这份能耐也会被子民看不起 ,护不住自家财物性命,普通人就更不必说。谁能靠着一手射术折服自己族中父老,便是全族公认的好汉。走到哪里都会有人高看一眼,便是贵人对你也要客气几分。毕竟去抢夺别人的牛羊或是保卫本族牲畜乃至全 族性命时,离不开这等人出力。其中箭术最精也最受贵人器重的便是“射雕手”。阿塔便是执必部的射雕手,他帽前的翎毛来自其亲手射杀的青雕,这顶翎帽就是他射雕手身份的证明。虽然其相貌平平,亦无尊贵血统,可是整个执必部里,除了执必贤 父子以及阿贤设外,没人敢对他发号施令,他也不需卖任何人面子。空中飞鸟,惟雕难射。青雕更是可食犬羊、擒涿鹿的异种。体型硕大力大无穷,翱翔于空中,寻常弓箭根本射不到那么高。再者青雕皮毛油滑,如果箭簇不是垂直入射雕 的身体,就马上会在它的羽毛上滑过,勉强射中也不能损伤其分毫。因此射雕手不止要有准头,更要有一身过人膂力,能挽得了硬弓才行。这等人才难寻,寻常小部落根本没有,执必部作为阿史那麾下,可以打出王旗,族长可以称汗的大部落,射雕手也不过三人而已。若非执必思力屡吃败仗,全靠这次出征 挽回体面,执必贤又爱子心切担心其再折于徐乐之手,也舍不得把阿塔派出随子出征。这等礼遇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既享受了好处,就得拿出足够的本领才行。阿塔沉默寡言,只知领命行事。既然少王要徐乐的性命,自己就为他取来就是。这汉人不管 再怎么了得也总是个人,射他总比射雕来得容易。阿塔乃是执必部出名勇士,自然听说过徐乐的本事。就连执必部的青狼旗都被其亲手打断,老王也险些伤在他手上,一身本领自不可小看。对付这等大将,自己只有一箭 的机会。若是一箭不中,再想取他性命就难如登天。这种对手一如自己曾经射杀的青雕,不可等闲视之。因此阿塔并没有急着放箭伤人,而是紧盯着徐乐不放,这是他自幼狩猎养成的习惯。不管何等凶猛的野兽,行动都有自己的规律。便是那些青雕翱翔,亦有轨迹可循。只要掌握它们的规律,便能提前判断出其下一步的落脚地,抢先放箭必能百发百中。阿塔之所以能成为射雕手,便是靠 的这手本领。野兽如此,人也不例外。他已经发现了这位乐郎君行动的规律,甚至敢断定,徐乐正被疾病或是伤痛所折磨。阿塔也射杀过一些出名斗将,尤其是追随阿史那大汗的金狼旗围攻大业天子时,勤王 军中很有些有名斗将只顾着冲锋陷阵舞槊厮杀,不曾想把性命坏在这位射雕手的箭下。那些人骁勇善战行动迅捷,想要抓他们的规律非常困难。与这些人相比,徐乐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快,走动之间更没有那种力道。更像是强撑着一股虚火,随时都可能倒下 。射杀这样的目标,他自问万无一失。但是为求万全,阿塔还是决定改哽嗓为前胸。那里目标更大,也更不利于躲闪,最重要的是,不会立刻死去。阿塔也知道部落里很多人对少王的非议,甚至因此波及老汗。哪怕是在执必落落以雷霆手段剪除内乱大肆杀戮之后,这种非议依旧存在。因此少王不但要杀了徐乐,更应 该亲手斩杀徐乐,这样才能挽回尊严。所有突厥武士都是靠这种方法挽回颜面,重新获得族人尊重。若是自己一箭射杀了徐乐,少王只能砍下一个死人的脑袋。从结果看没什么区别,但是成色上总是差了几分。自己要让这个汉人重伤,看着他的亲人、部下一个个死在突 厥勇士刀下。让他对着少王求饶,最终被少王砍下人头,这样才有意义。阿塔拿定了主意,右手持弓,左手悄然移向撒袋。他自问抬手一箭就能命中徐乐咽喉,射前胸更是万无一失。神武乐郎君此刻不管有多少威名,又有多少人敬仰都没有用 ,因为稍后这一切都将化作虚幻,最终的胜利属于执必部!他这番动作并不能瞒过所有人,苑君玮、苑君章乃至尉迟恭,都已经注意到这名突厥射手的不寻常。尉迟恭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是苑君章的视线已经抢先一步瞪过来, 以目代言不准尉迟恭说话。另一边刘武周的眼神也及时瞟来,目光中传递出的意思和苑君章毫无差别。云中并不算有规矩的地方,刘武周更不是王仁恭那种讲究上下尊卑的作风。尉迟恭平日可以饮酒生事打架斗殴,又或者为了周济上门告帮的侠少,厚着脸皮向刘武周借贷 。乃至有些时候失礼骂娘都不是什么大事。他是恒安第一斗将,这一切都是他应有的体面。惟有在决定恒安大事的时候,尉迟恭并不能干涉,也不敢抗令。毕竟他属于恒安鹰扬府,属于刘武周。毕竟自己在父母灵位前发过誓,誓死忠于刘鹰击,这个誓言不能违抗。因此他只能看着这名突厥人把手伸向撒袋,要对方才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乐郎君暗下毒手。向来以豪侠自居,被边地轻侠视为自己人的刘鹰击却置若罔闻,甚至暗中 协助。蹊跷之事还不止这一宗。苑君玮被苑君章叫到身边嘀咕几句之后,便开始整顿军将以及部分恒安甲骑,显然是预备着厮杀。尉迟恭只觉得心头一凉,本以为恒安之敌惟有 王仁恭,杀了王仁恭就能天下太平。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王仁恭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自家鹰击也变得和王仁恭有几分相似。 刘武周此时忽然开口:“黑尉迟,你把徐乐给我拿下了!苑四,把李二郎留下。”随着他话音出口,苑君玮已经带着一批军将向李世民所在方向奔去,与此同时,执必思力放箭的命令已经下达,一声弓弦松动声响,一道流星自刘武周身侧闪现,直奔徐 乐前胸而去!此时的徐乐情形不容乐观。他终究是个血肉之躯,连番苦战之下本已耗损元气急需休息,可是又亲自破阵杀王。肩头着枪小腿中箭,不知流了多少鲜血,更为了杀王仁恭 透支元气寅吃卯粮。他知道,仇人活着的时候,自己靠着心头火还能强行支撑。如今王仁恭既死,心头的念想一去,被强自压制的诸般病痛便一起发作。刚刚消失的眩晕感再度袭来,眼冒金 星头昏脑胀。饶是用力咬破舌尖,靠着疼痛强自支撑,怕是已经瘫软在地。 执必思力的话音传来,他已经知道不妙,但是想要反应却来不及。连番苦战损耗过巨之下,连身随意动都已经做不到。只能看着这道致命光芒,向着自己胸前袭来。 徐乐此刻心中并无惧意,反倒是格外安宁。大仇已报,杀害阿爷的凶手以及主使都死在自己手中,纵死又有何憾!一旁小门神韩约、韩小六乃至步离身手都极为矫健,可是这件事变生肘腋,几人都未曾提防,此时再想遮护徐乐已经来不及。眼看狼牙即将射到徐乐身上之时,却见一人 陡然从斜刺里冲出,横在徐乐面前!随后只听一声箭簇入体之声响起,来人的身体无力瘫倒。徐乐眼睁睁看着有人飞身替自己挡箭,直到中箭,始终来不及阻止。直到来人身体向下软倒的刹那才丢下王仁恭的人头,一把拽住来人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罗敦阿爷!”同时将手中直刀朝着箭矢射来方向用力抛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七章 杀王(八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就在阿塔射箭暗算徐乐同时,苑君玮也有所动作。刘武周的言语只是掩饰,真正的袭击早在他开口之前已经开始。仓促之间,恒安兵马也来不及收拢队伍,更不能大张旗鼓暴露心思。因此苑君玮能够集合的人马不过数十骑而已,但是这些人马都是恒安精锐,哪怕是马邑越骑营在此也 不敢对这几十骑兵有所小觑,用来对付河东鹰扬自是十拿九稳。苑君玮不知自家鹰击为何要对晋阳李家的人动手,就像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要联合突厥人一样。但是身为武人,本就没必要有那么多心思,自家主将下令,自己听令而 行就是,其他的事自有大人物去想。他心中庆幸,自己要对付的乃是李世民而非徐乐手下的玄甲骑。不管双方之前有多少龃龉,在徐乐斩杀王仁恭那一刻,苑君玮心里的仇恨已经放下了。转而对其生出几许钦佩,甚至想要好生结交一番。可是鹰击有令又不能不听,若是让自己对玄甲骑动手,哪怕硬着头皮做了,心里总是不安。李世民和自己素不相识,对付他们就没什么负 担。至于徐乐,肯定是死定了。苑君玮和突厥人交手多次,也曾抓过突厥俘虏,于突厥之事略有所知。他一眼就认出阿塔的翎帽,便知这是整个草原上都少见的“射雕手”。全 无防范之下被这种人盯上,肯定是难逃一死。可惜徐乐那一身好本领,不知怎得就不能为鹰击所容,刚为恒安立了大功就要丢掉性命。 听到弓弦声响,苑君玮更认定徐乐必然中箭倒地。他不舍得回头去看,而是单手挥刀朝着李世民一指:“杀!”恒安甲骑一声呐喊,朝着河东骑兵便撞过去。然而紧接着他便听到徐乐那一声“罗敦阿爷”的呐喊,下意识回头望去,随后不由大吃一惊,脱口骂道:“入娘的!这是怎么闹 得!”挡在徐乐面前的,竟然是梁亥特部老族长罗敦。这位老人年岁已高加上奔波操劳,已近油尽灯枯,这些日子寡言少语无精打采,任谁看去都认为他来日无多。哪怕是方才 组织恒安军民攻城,也不过是以自身的权威气势强自支撑,没人会想到他居然能及时扑出挡下这几乎必中的一箭,更不会想到他会为徐乐挡箭。 虽说徐乐一口一个罗敦阿爷,罗敦也将梁亥特部落族长之位让给徐乐。可两人终究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替徐乐去死?可是这时已经没人能去询问答案,只见徐乐手中直刀朝着阿塔所在飞出,随后徐乐便带着一干人向着阿塔所在猛冲过去。苑君玮心中一惊,连忙呼喝手下:“快回来!速去 保护鹰击!”这些恒安甲骑控马之术远在河东鹰扬兵之上,听到命令个个圈转坐骑,战马咴咴大叫着强行转弯,无数尘土被马蹄荡起。这些战马在河东鹰扬兵面前画了个半圆,随后掉 转马头,向着刘武周所在方向冲去。纵然阿塔的膂力惊人,手中强弓射程在普通弓弩之上,但终究也不会相差悬殊。他一箭能射中徐乐,自己也就能被徐乐方面的弓刀武器所伤。但是作为射雕手,他的职责 本就是奉主命伤人,自身安危不在考量之内。再者对于自己的射术有着充分自信,一箭出手徐乐必然倒地,又能有什么反击? 万没想到,罗敦竟然在此时挡了一箭,随后一口直刀居然挂着风声飞来。天知道徐乐这一掷用了多少力量,直刀竟然也飞过一箭之地,朝着执必思力飞过去。 仓促之间徐乐如何辨别谁是放箭之人?擒贼先擒王,杀执必思力总是无错!执必思力并不敢像阿塔那样盯紧徐乐,在徐乐提着王仁恭人头走下马道之时,他便把眼神错开,甚至略略偏转了方向,不用正面对着徐乐。几次吃瘪已经让他心中生出畏惧,生怕自己的眼神或是动作不经意间就惹得徐乐生疑导致暗算不成。固然阿塔的本领自己素来信服,可是徐乐的手段实在太过了得,几次三番做成人所不能之事。执必 思力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把徐乐当成天神看待,因此谨慎的过分。直到弓弦松动声响起,他才朝徐乐看过去,巴望着看到对方中箭倒地的模样。不曾想刚把脸转过去,便看到一把明晃晃的直刀朝自己飞来。一则无备,二则被徐乐吓破了胆,他竟然不知该如何招架,就这么看着直刀飞来。幸亏阿塔眼疾手快,用手中宝弓拼力一击,只听一声闷响,直刀被撞飞出去,随后阿塔拉着执必的马缰向旁躲闪,大 喝道:“少王速退!” 执必思力这当口也如梦方醒,不用人劝解,主动圈转马头带着亲兵向后退去。若是再走迟一步,他怕是也走不成了。 徐乐甩出飞刀之后,便将罗敦交给身旁步离,随后不顾一切向着刘武周冲去。 在徐乐心中始终把罗敦当成了自己血脉长辈看待。这不光是因为双方第一次见面就甚为投缘,更不是因为罗敦把梁亥特部族长宝座交给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的爷爷。阿爷少年得志功勋彪炳,朝堂军中都曾有不少知己好友。但是随着父亲不明不白丧命,爷爷带自己隐遁徐家闾,那些旧识故交便没了来往。真正能算上爷爷朋友的,就是 这位老罗敦。他曾和爷爷联手共谋,想要在草原上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虽然所谋不成,但是交情未损,双方始终是过命交情的好兄弟。因为这个原因,徐乐把罗敦这个故人看做爷爷留在这个世上的印记之一,只要罗敦陪在身边,就像爷爷还活着一样。而罗敦虽然武艺才具不及阿爷,但终究也是草原上的枭雄,活了这么多年见惯大风大浪,这些经验阅历亦是无价珍宝。听他指点时,徐乐恍惚间就觉得爷爷坐在身边,正给自己讲述道理。孝敬罗敦便如同孝敬阿爷,希望罗 敦多活几年,就像是爷爷多陪自己几载。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先是带走了爷爷,如今连罗敦阿爷也要夺去!这老天未免欺人太甚!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他顾不得赤手空拳,也顾不得伤病发作身体虚弱,只想要一个交待!自己可以杀得了王仁恭,难道就杀不了你执必思力?杀不了刘武周?且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如何!刘武周身边几名亲卫举着刀向徐乐扑去,还不等冲到徐乐面前,就听空中金风呼啸,一柄小盾盘旋飞出,重重拍在当先的恒安军将脸上。随后又是几声弓弦松动,伴随着 韩小六哽咽的语声:“刘武周,突厥狗!我日你们先人!都给我死!”这几名亲卫武艺颇为了得手持直刀左右拨打,将韩小六激怒之下射来的箭簇一一格挡开。可就在此时,几人就听得一声如同狼嚎般得怪啸,随后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娇小 的影子正飞速扑来。不等他们看明白到底是什么,眼前便泛起一抹白光,还有一双满含杀机,比匕首锋刃更为冰冷的眸子!恒安军将都知道徐乐身边有个小狼女须臾不离左右,但大多不曾见过她的手段,只当是个暖床女奴。自开皇天子混一宇内,汉家江山一统便不再像过去那样畏惧胡儿,胡 人女奴不算稀罕物事。却不曾想,这位小狼女虽然不擅于正面厮杀,可是论起腾挪纵跃,方寸之地暗算偷袭,却是一等一的好手。罗敦是徐乐的长辈,更是步离的长辈。在遇到徐乐之前,她惟一认可的人类便是罗敦。是他把自己从狼群带回部落,是他给自己饭吃保护自己安全,他就是自己最亲近也值得自己用生命护卫之人。虽然自从与徐乐认识后,她舍命护卫的目标又多了一个,也接受了韩大娘等人的亲近。可是罗敦在心里地位依旧,为了罗敦她可以拼去性命去 搏杀。如今居然有人要射杀徐乐,更因此害得罗敦中箭,小狼女如何不怒?自从在部落生活之后会,为了不给罗敦阿爷添麻烦,她刻意压制自己在狼群中养成得某些习惯,更压制着野性。如今阿爷死了,自己可能很快也会死,又何必再压制这些 ? 伴随着一声长啸,小狼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生活的荒原,按着自己在狼群中生活的习惯去搏杀!只要活着便要杀敌,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报仇!匕首扫过两名亲卫的咽喉,双足在他们身体上一蹬,人已经借力飞起,随后落向另一名亲卫,双刀直插入这名亲卫两侧太阳穴,匕首拔出时人又冲向下一个目标。眨眼之间数名亲卫已经倒地,刘武周并未惊慌,而是大声呵斥道:“徐乐!我待你不薄,你竟然敢造反!那就别怪某不客气了!来人啊,拿下徐乐并玄甲骑众人,反抗者杀!尉迟恭,你还在等什么!动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八章 杀王(八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苑君玮的恒安甲骑未曾发动之前,李世民便已经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乱世中人心难测,光靠出身家名镇不住别人,刘武周既敢勾结突厥杀死王仁恭,自己这李家二郎身份 也没什么作用。嘴上与刘武周寒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兵士行动。苑君玮带兵靠近,又如何瞒得过李世民?他虽知恒安兵精尤在马邑越骑之上,但是心中毫无畏惧。徐乐可杀王仁恭,自己难道就杀不得刘武周?纵然不是对手,也不过战死而已,又有何可惧?因此当恒安甲骑发 动冲锋时,李世民心中非但没有惶恐,反倒是生出几许兴奋,想要挥舞马槊与这些恒安兵将见个高低!真正让他怒火中烧难以容忍的,乃是突厥人对徐乐的暗算!那一箭射向徐乐时,李世民差点惊叫出声,想要开口提醒也来不及。心中忍不住怒骂道:刘武周!本以为你是 边地枭雄,于此乱世中可以搅动风雨,成就自己一番事业的豪杰。没想到却是个凤貌鸡胆的匹夫!居然勾结突厥人杀戮我汉家英才,岂能容你活在世上! 刹那间李世民在心中决定,有朝一日定要亲手斩杀刘武周、执必思力等人,为徐乐报仇!哪怕两人到现在为止未曾有个只言片语交谈,自己也认了这个朋友!长孙无忌在旁却是吓得面色发青。他只当王仁恭一死天下便太平,没想到刘武周居然又来这么一手。自他以降,河东兵马基本人人带伤,如何敌得过恒安精骑?正在彷徨 无计时,不想罗敦挡箭,随后徐乐一行人朝着刘武周飞扑而去,苑君玮圈转马头带兵回去救自家主将。刹那间长孙无忌竟有一种两世为人的狂喜,对李世民道:“快走!” 李世民却摇头道:“乐郎君这等好汉有难,我若是不能出手相帮,岂不抱憾终身?拖住这些甲骑!” “二郎不可意气用事!如今敌强我弱,先走为妙!” “大丈夫敢想敢做,管那么多做什么!杀!” 他手中马槊一挥,手下河东兵将便纷纷摘下弓箭朝着恒安兵身上射去。执必思力被阿塔带着后退,执必落落却始终未曾与刘武周打招呼,一心指挥部下攻打马邑官兵,削减本地军力。直到此时他才向身边亲兵传令:“命令两个百人队去保护刘 武周,不能让他出了差错。再派一个百人队,去取了这位李家郎君的首级!”执必落落并不相信刘武周,对于突厥人来说,没有哪个汉人值得信任。王仁恭不管对突厥如何恭顺,等到兼并两大鹰扬,势必会成为突厥人的对头,刘武周更是如此。突 厥虽然号称控弦百万,但是和庞大的中原帝国相比始终还是个弱者。不管任何时代,一个一统的汉家天下,都不是草原民族所能匹敌。 保证突厥利益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汉人自相残杀永无宁日,执必家的青狼骑便能在汉家疆土随意驰骋,儿郎们每年也都能深入汉地,让自己发一笔横财。必须把汉家江山搞乱,自己才有机会!这是每个突厥部落明白人都有的想法,今日若是能把李世民的人头留下,边地势必打得天翻地覆,到那个时候刘武周就更加离不开 突厥支持。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绝不敢违抗! 因此他把命令一口气传下去,随后催马向刘武周赶去。必须保住刘武周!若是他被人杀了或是拿了,自己的所谋全都要落空!事发突然。恒安军将也猜不透自家主公心思,只当杀了王仁恭就天下太平。都想着从此可以安心享用马邑财帛粮食,没想到还要厮杀,并没有急着整顿队伍保护主将。护 卫在刘武周的不过就是一些军将亲兵,人数并不算多。为了对付李世民,刘武周更是将身边军将派出大半,护在身旁的不过几个亲兵,二三军将,再就是恒安第一斗将尉迟恭。若是徐乐像斩杀王仁恭一般再把刘武周杀了,于 执必部来说就少了个得力鹰犬,自然要设法保全。苑君玮带领甲骑不顾一切想要护卫刘武周,哪怕是河东兵的乱箭也顾不得。突厥青狼骑也向刘武周冲来,不管是谁只要赶到,保住刘武周一时,哪怕徐乐有鬼神之勇也没 用处。刘武周虽然本人不善于厮杀,但是论及经常经验临敌处置,乃是当世第一流人物,于此情形自然看得清楚。之所以敢站立原地不动,便是有充分把握自保。他的把握便来 自尉迟恭。以恒安第一斗将之勇,哪怕徐乐再怎么了得,总也不至于连三两招都挡不住。再说刘武周看得清楚,此时的徐乐已经是强弩之末,别看尉迟恭身上也有伤,两人厮杀起来 ,定能胜过徐乐。神武乐郎君既然以勇力闻名,今日便让他坏在自家勇力之上,以他的命成全恒安第一斗将名号。尉迟恭看到罗敦中箭,再看到徐乐冲来,人愣在那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武周二次催促,他才注意到此时刘鹰击身边护卫竟然如此稀少,除了自己就只剩两个亲兵 。他看看刘武周,随后挥起直刀迎着徐乐冲上去,口中喝道:“大胆徐乐,还不束手就擒,向鹰击请罪!” 而徐乐只是疾疾而进,来势有若闪电!方才还联手杀敌得袍泽,眨眼间便成了白刃相向的死敌。尉迟恭一刀挥出,徐乐手无兵器无从招架只好闪身躲避,举手抓向尉迟恭的手腕,竟是想要徒手夺刀。不管是何 等骁勇的斗将,徒手对持刀的黑尉迟都难免吃亏,夺刀更是等于送死。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竟似撞出了无穷火星! 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徐乐的手竟然真的抓住尉迟恭脉门,猛地用力一夺!“唉呀!”尉迟恭一声痛叫,那一身称雄恒安的神力仿佛忽然间消失,手中直刀被徐乐一把夺去。与此同时,徐乐的脚已经踢在尉迟恭身上。只见这位黑尉迟向后猛退几步 ,随后摔倒在地,口内怒骂道:“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若不是阿爷方才厮杀受伤,又怎会如此……”这时已经没人再听这位黑尉迟说些什么,步离本来已经准备将匕首刺向尉迟恭,却见他倒得如此干脆,便改了目标直冲向护卫在刘武周身边的一名亲兵。另一名亲兵举着 刀刚冲向徐乐,却听一声破空声响,一支雕翎抢先插入这名亲兵的咽喉。 两名亲兵倒地速度几乎不分先后,徐乐则一个箭步猛冲刘武周。苑君玮的脚力此时距离刘武周已经不足三十步,他一声大喝,将手中直刀朝徐乐掷出,不求有功只求阻他一步,自己就能护在刘武周面前。随着直刀脱手,他已经伸手向 后,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短矛,举手便要向徐乐继续掷去。徐乐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是突厥人射来的弓箭,还是不知何人投来的短矛、直刀,他此时都顾不上。在他眼中只有刘武周,这个害了罗敦阿爷的罪魁,这个从死人堆 里混出来的枭雄。论及计谋自己未必就不如他,只不过从小阿爷教导自己要奉直道而行,因此不曾想过这些。没想到因此为他所算,既害了罗敦阿爷,更是让自己的部众属下陷入这等危局 。既然如此,那就抓住这个元凶。任你有多少阴谋诡计,白刃加身也是枉然。苑君玮急切间飞来的直刀准头本就不佳,徐乐只是略一矮身便从容避过,脚下不停已经来到了刘武周身前。刘武周刚一举刀,手中直刀就被徐乐随手打落,左手抓住刘武 周右手将其扯落马下,直刀横于刘武周脖颈之前。边地枭雄,一手谋划勾结突厥入关席卷马邑,以身为饵刺杀王仁恭的刘武周,成了徐乐手中的俘虏。就在徐乐的刀架住刘武周脖颈刹那,苑君玮飞马赶到,两人一前一后,只差须臾!然而这瞬息之间,乾坤已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八十九章 杀王(八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苑君玮手持短矛,朝着徐乐怒刺而去,口中大喝道:“放下鹰击!” 徐乐却是不闪不避,把刘武周的身体当做盾牌,主动朝着苑君玮的短矛撞去。 苑君玮只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短矛慌忙回撤,手臂拉紧缰绳,生怕战马撞在刘武周身上。鹰击方才也受了箭伤,若是被战马冲撞,不死也差不多。 随着他的动作,其身后而来的恒安甲骑也纷纷效法,数十匹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阵阵嘶鸣。追随苑君玮疾奔而来的恒安甲骑弓、刀、长矛在手,只要一个刺突,就能将徐乐乱刃分尸。然而徐乐的动作实在太快也太过坚决,刀刃横在刘武周脖颈之前,左手拧着刘 武周的腕子,将他朝着这帮人就撞过去,反倒是苑君玮等人纷纷后退。 刘武周怒喝道:“苑四!你得胆子到哪里去了!动手啊!” 徐乐朝着苑君玮冷笑一声:“没错!动手啊!今日先杀王仁恭,再拉着刘鹰击陪葬!这辈子也值了!” 苑君章乃是军中长史,厮杀交战非其所能。双方交兵之时,他便躲得远远的,只想着一会如何检点府库接收军资,因此并未被挟持。 眼见此时情形,苑君章生怕苑君玮一时莽撞当真动手,连忙高喝道:“苑四,给我滚回来!不可伤了鹰击!恒安将士听令,把玄甲骑、梁亥特部都给我拿下了!” 刀枪相撞,兵器交集,南商关下再次乱作一团。玄甲骑心思和恒安军将类似,只当杀了王仁恭便功德圆满,未想过还要厮杀。列阵勒马,也只是防着突厥人行凶。不想情形突变,先是有人暗算自家主将,随后罗敦以身 相替,紧接着乐郎君便和刘武周翻脸把他拿做人质。这些来自徐家闾的庄客论起战阵经验并不能和恒安甲骑这等老军伍相比,再者几次打得都是硬战苦战,固然打出了玄甲骑赫赫威名,自身伤亡也极为惨重。论及兵力远逊 色于恒安鹰扬,更别说如今更有马邑兵马相助。但是他们跟随徐乐一路走来,哪次不是以少胜多,哪次不是以弱击强?不管是马邑越骑还是执必部青狼精锐,谁又是好相与的?玄甲骑既能踏平他们,难道就胜不过你恒 安甲骑?梁亥特部落众人眼见老族长中箭倒地更是二目喷火。他们与执必部本就有过节,若非为躲避执必部,也犯不上迁移至云中。梁亥特能在九姓鞑靼中以富庶闻名,全是老族 长的功劳。有人伤损族长性命,自然是全族公敌。这些部众早已经拍马举弓而出,不顾性命冲过去,虽然恒安甲兵四面包抄,却不能令他们迟疑分毫。眼看双方就要交锋,苑君章忽然大喝一声:“且住!徐乐,今日情形你 应该看得清楚。纵然你以鹰击为质,也休想逃脱。只要我一声令下,徐家闾众人顷刻间便要死无葬身之地。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某保你不死!”本来是玄甲骑先入城,梁亥特部落保护着玄甲骑家眷。可是梁亥特众人为了给罗敦报仇全都不顾一切地冲杀出去,这些家眷便没人保护。两队恒安甲兵已经把这些家眷包 围起来,韩大娘带着一干健壮妇人手提刀斧与之对峙。边地百姓人家的妇人非江南女子可比,不光要拿得起针线更要提得起弓刀,否则难以生存。面对那些军将手中锋刃韩大娘毫无惧色,大喝道:“乐郎君莫听这厮鸟胡言乱语!若是没有老爷子收容,我等早就成了倒卧!这些年本就是多活的,以性命报答老人家也是当然!咱们一帮庄户人家的女人能拉着刘鹰击同归于尽,说出去也是好大光彩 !这买卖我看做得过!”韩家兄弟、步离这时都已经来到徐乐身边左右遮护。步离手拿匕首,两眼紧盯着刘武周,双眼里满是血丝,匕首刀柄几乎嵌到手掌中去。依她得性情,早就在刘武周身上 刺几十个窟窿解恨。至于后果如何,压根就不会去想。此刻拿住刘武周得若是韩约或是其他人,步离已经这么去做了,只有徐乐是例外。她相信徐乐不会背叛爷爷,也不会背叛自己,更相信他做得决断肯定不会错,自己只要 听他的就对了。小狼女如此,其他人也不例外,韩小六刚喊了一声:“娘!”不等韩约开口,韩大娘已经厉声斥骂道:“你乱叫嚷些什么!又不是个吃奶的娃娃,离了娘便活不成了?大郎给 我看着他!若是这孽障敢丢老韩家的脸,就替我处置了!”徐乐看了一眼苑君章,脸上满是不屑。“苑长史,你和刘鹰击都是生意人,为了自己的利钱,能把整个马邑卖给突厥,便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谁告诉你我拿住刘武周是要 做人质?我拿住他,只是为了给我罗敦阿爷报仇!”说话间他手上直刀微微用力,刘武周脖颈上已经有鲜血渗出。刘武周身边亲随军将所用的直刀锋利非同小可,慢说是徐乐,就是个孱弱妇人只要用力一划也能结果了刘武 周性命。刘武周本来还想着放两句狠话,但是当脖颈处的疼痛传来时,那一肚子狠话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紧闭着嘴巴一语不发。他方才乱战之时也受了箭伤,可是这两处箭伤以及生平所有伤患加在一处,也不如此时伤痛来得猛烈。刘武周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汉,生死大关不知闯过多少,连 辽东那等大败都经过,绝非无胆之人。便是这次南商关主动请降设计杀王,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他怕死乃是冤枉。但那时的刘武周不过是乡间土豪,再不就是走投无路的孤穷之人,除了烂命一条再无其他牵挂,自然敢想敢干,也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可是现在,自己乃是马邑、恒 安两大鹰扬府的主人,手下有数万精锐边军,还有王仁恭留下的大笔钱粮。大好前程等着自己,又如何舍得去死?若是徐乐向苑君章谈条件,刘武周立刻就会大喊大叫,让苑君章别管自己死活,赶快动手杀人。能笼络如此多豪侠为自己所用,这等把戏他早就操练熟了。不管徐乐所求 为何,都不敢伤损自己性命。整个局势还在自己掌握之中,徐乐以及手下一个也休想逃生。可徐乐现在举动根本没有商谈的意思,似乎铁了心要和自己同归于尽。这等无欲无求只想复仇索命的人最是难缠,刘武周不管有多少谋略又多擅于权变,对于这种人全无 意义。他现在只担心苑君章那边稍有迟疑,徐乐下一刀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简直是个自己真的不想死! 苑君章这时连忙叫道:“徐乐你莫妄动!上百条人命在你一念之间,身为将主怎可感情用事?我们有话好商量!”“上百条人命?苑长史,你怕是吓糊涂了吧?军中长史连账目都不会算了?我玄甲骑成军以来,破敌上万斩首近千,今日背水一战,杀你恒安千把人命不算稀罕。今日不是 百多条人命,而是几千条人命!用我们这些人换你恒安鹰扬府这么多人,我们徐家闾的人都认为值得!”苑君章心知徐乐说得不是假话。恒安兵将的精锐都随刘武周进城,外面留守军将才具平庸。从攻城到入城都靠罗敦指挥,入城后大多数人只顾着找饭吃,并未披挂整束, 战力不及平日。玄甲骑哀兵死斗,战力怕不是比平日暴涨十倍?要将他们斩杀干净,恒安扔下几百条人命乃是必然。更为要紧的还是刘武周。能够震慑两大鹰扬府乃至结好突厥,很大程度就是靠刘武周个人威望名气。若是他死了,恒安鹰扬势必如同马邑一样,变成一盘散沙。这些刚刚 归顺的马邑军将绝不会继续服帖,肯定有人站出来继续造反。更别说善阳作为王仁恭根基所在,还不知有多少秘密党羽。有他们兴风作浪,自己就控制不了局面。两大鹰扬府持续开战,突厥人坐收渔翁之利,边地必然化作修罗屠场,几千人命都是少说。而看徐乐的神态,俨然就是个亡命徒。他已经把自己和手下的命都豁出去,就 为了换恒安鹰扬覆灭。和这等人拼,自己拼不起!刘武周也拼不起!但若是就此屈服苑君章也不甘心。放虎归山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和徐乐已经结下死仇,根本没法疏解。王仁恭前车之鉴在那里,今日放他走,他日其养成力气必要报仇 。何况执必思力那里,自己又该怎么交待?苑君章心思电转,语气依旧强硬:“徐乐,你少要大话欺人!你自己愿意拼命,难道你手下的人也愿意?罗敦和他们非亲非故,这帮人凭什么为罗敦殉葬?你可以不顾自己的命,也得顾惜手下的命。他们跟着你从徐家闾走到这里不容易,你不能不管他们死活。你杀了鹰击,我恒安自有他人接替位置,该怎样还是怎样。你这一刀下去,杀掉的不是鹰击,而是你和你的部下。咱们边地的汉子最讲义气,你的义气何在?放开鹰击,给你和手下换一条活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章 杀王(八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后方,李豹正在整顿人马。地上尽是残破刀矛人马死尸,伤而未死的军将难以忍受伤口痛苦,发出阵阵哀号,河东兵马催动着坐骑赶过去,不问敌我尽数刺杀。马邑越骑的旗帜扔得到处都是,皆已 残破不堪。两军胜负如何,不问可知。 李豹必须承认,这一战赢得实在侥幸。论及马上本领技艺还是临阵指挥,河东鹰扬兵较之马邑越骑都有所不及,哪怕李世民一箭射杀敌人主将,也未能改变局势。这些马邑越骑对于主将似乎并不在意,在其死后也没有多少变化,依旧能够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给河东兵马制造足够杀伤。好在这些人似乎不怎么想要杀死李世民,尤其 是李世民喊出杀死王仁恭的口号之后,这一营越骑便打得越发保守,安心与河东兵马在此绞杀并没有发动追击。否则李世民那百余骑想要杀往南商关下也没那么容易。他自然不知,这一营越骑本就以马邑本土军将为主,虽然越骑营粮饷充足非步军可比,对于王仁恭这个外来户依旧没有什么好看法。王翻又不会带兵,这一营越骑也就越发散漫,并不愿意为王仁恭卖命。萧夜叉空有勇力不会带兵,充其量也就是个冲锋斗将,全靠拳头压服属下,军中离心离德。萧夜叉一死,这些人谁还愿意冲锋拼命?再 听李世民想要去杀王仁恭,不少人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更没有心思追杀。饶是如此,李豹想要取胜也不是易事。直到突厥的号角吹响,执必部青狼旗出现,这些马邑兵才乱了手脚。大部分骑兵不顾一切向关前跑去,似乎是想要抵挡突厥。也有 些人调转方向出关逃走,不知是怕死还是想要去营救家人。 兵败如山倒。兵士乃至下层军将都因突厥人的出现变得如同没头苍蝇,那些高阶军将也控制不住人马。全军阵型散乱兵无战心,结果被李豹打了个落花流水。虽然战胜强敌,李豹心中并无半点欢喜。他乃是李家家将并非军将,沙场胜负于其而言无甚要紧,李世民安危才是第一。突厥人突然杀出,不光马邑军将吃惊,李豹何尝 不是魂飞魄散?若是二郎撞到这群杀人魔王,如何能够逃得性命?他催促着河东军将赶快整顿队伍前去接应李世民,但河东军乃是惨胜,自身伤亡甚重。尤其许多火长、队正阵亡,兵马建制混乱,一时三刻之间又哪里整顿的起来。好不 容易人马把人马收拢完全,不待李豹下令,忽然另一名李家家将大声叫嚷着:“快看!郎君和长孙大郎来了!”李豹顺着这名家将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见一队骑兵疾奔而来,为首处两马并辔,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身上带着雕翎手抓着李世民不放,似乎是怕他逃脱,模 样甚是蹊跷。 眼看李豹带着兵马过来接应,长孙无忌总算长出口气,朝李豹吩咐:“快!护着二郎离开,不能耽搁!” 李世民怒道:“随我杀回去,为徐乐帮一把手!这等虎将若能为我所用,何愁李家大业不成?李豹听令!”长孙无忌朝李豹板起面孔:“按我命令行事,将来降罪自由我承担!王仁恭被杀,刘武周被拿,突厥又杀来上千人马。眼看马邑全郡都要变成战场,我们这点人能济什么事?若是二郎你有个好歹,让我妹妹怎么办?听我的快走!”说话间他朝李豹又使了个眼色,李豹不敢怠慢,与几个家将把李世民前后左右团团围住,裹挟着他向南商关后飞 马奔逃,直奔平阳而去。苑君玮要捉李世民之时,长孙无忌便被吓得魂飞魄散。河东兵马连马邑兵都不如,更不可能敌得过恒安甲骑?所幸徐乐大展神威活捉刘武周,苑君玮急忙领兵回援才算逃过一劫。眼看不管恒安甲骑还是突厥兵马,都只顾着看刘武周,没人顾得上李世民,长孙无忌如何会放过这等机会。不顾李世民的训斥,硬是拉着他一路逃出,与李豹汇 合之后飞马逃出南商关。 李世民眉头紧锁,一口闷气横在心头。若不是长孙无忌乃是爱妻胞兄,所行之事又都是为自己安危着想,他怕是早就用马槊抽将过去!今日虽然屡遭凶险,可是大丈夫生逢乱世,又怎能贪图平安?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又何谈夺取天下?徐乐杀了王仁恭又活擒刘武周,这等天赐猛将自己岂能放过?正准备 不顾一切助他一臂之力,却被长孙无忌硬拽着离开,让他既不能收纳猛将也不能看到事情结果,心中又怎能不怒?长孙无忌看出李世民心头不悦,担心他不知几时又翻身杀回去,在旁解劝:“二郎莫要怪我。你身份不比寻常,若是为刘武周所擒,所坏的不止你一人性命,更误了唐国公 的大事。就连攻取长安之谋也难免受阻,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意气用事,得顾全着大局!”见李世民一语不发,长孙无忌又道:“如今王仁恭被杀,马邑群龙无首,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二郎素有雄心,想要为唐国公立功,此时正是大好时机。你我速返平阳,点起留守的两千余将士,先夺了善阳再说。王仁恭所积军资财帛,边地精兵猛将尽为我所有,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大局。比起徐乐一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二郎心中应 有计较。”李世民这才开口:“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仁恭坐拥马邑数万兵将如山钱粮,照样把性命丢到徐乐手中。到底孰轻孰重?再者若是我们为了些许钱粮把人马陷在马邑,晋阳 兵将是去夺长安,还是来帮我们?” 长孙无忌这才明白,李世民头脑清醒得很,并未像自己担心的那样热血上头只知争杀忘了大局,这才暗出一口气。正如李世民所言,马邑所谓富庶也只是和恒安相比,不管是比之晋阳还是长安,都相去甚远。李家此时兵入马邑,未免有鼠目寸光不分轻重嫌疑。不管是支持李渊的世家 ,还是晋阳兵将都不会满意。因此李世民并未因王仁恭之死就动了鲸吞马邑的念头,只是念念不忘徐乐这员虎将,想要把他带走就足够了。或许在李世民心中,马邑加上恒安两大鹰扬府,也未必及得 上徐乐! 长孙无忌一声叹息:“二郎喜爱猛将也无可厚非,只是徐乐哪怕是霸王再世,今日也难免兵败将亡。你乃是贵人,不能受必死之人连累。” “辅机如此笃定徐乐会败甚至会死?”长孙无忌点点头:“徐乐确有鬼神之勇,可终究是寒门子弟,这便是他最大的短处。若是如二郎或是王仁恭一般的世家子,身边自有亲信家将可为护持,他只要拿住刘武周,苑君章早晚也要低头。可是他出身寒微,身边部众不是因利而聚,就是一时义气相投,随他鞍前马后。这等人或可共患暖,但绝不肯同生死。徐乐为了一己之仇,不惜和刘武周同归于尽,身边部众岂会个个听话?若是我所料不差,他身边之人,这时已经谋算着如何搭救刘武周,再取了徐乐性命自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徐乐就算本领 再高,也难逃一死。”李世民也知长孙无忌所言不无道理,哪怕世家之中遇到这种事也难免变生肘腋,何况是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他们没有部众,没有忠诚的家仆,这时候多半就要遭遇手下 变节。他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徐乐被手下暗算死不瞑目,刘武周仰头狂笑的情景。可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重又想起徐乐高举王仁恭首级,一步步走下南商关的英姿。以及那些男 女簇拥着他,以及那些满是崇敬信任的眼神。 这等好男儿,岂会那么容易丧命?寒门出身又如何?难道没有家将,就不会有忠心部属?如今天下已不同当初,寒门子弟既可杀得世家子,必能过这一关。他看向长孙无忌,语气严肃:“辅机,我敢保证不管徐乐身边人是否会变节,他都不会死!不但如此,他早晚有一天会成为某的部下,也会成为某的朋友!不信的话就尽管 看着,看看我的话是否会应验!” “二郎……”长孙无忌担心自己劝说不成,李世民又要返身杀回。 李世民向北望了一眼,却狠狠回过头来,一扯缰绳:“走!” 长苏无忌长出一口气:“这才是李家儿郎该有的决断!”李世民一笑:“我只是不信这徐乐会死罢了,可我这么多儿郎,我还想带着他们回晋阳!大争之世就在眼前,和这位神武乐郎君,终有一日会再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一章 杀王(八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从徐乐冲向刘武周的刹那,宋宝便吓傻了。他做梦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虽说他做过些许没本钱买卖,也干过火并同党之事,但好歹也要等到事情过几天再悄悄动手,哪有前脚刚杀了王仁恭后脚就 杀自己人的道理?大人物的脑子都是怎么想的? 于徐乐挟持刘武周之事,宋宝自是双手支持。敌强我弱除了架肉票这招之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逃生手段。可是徐乐接下来的行为就让他有些看不懂,更难以容忍。 乐郎君疯了!他肯定是疯了!罗敦那老胡儿死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是梁亥特人,我是汉人,凭什么搭上性命为他报仇?苑君章那厮鸟的话固然不能信,可也不能真的杀了刘武周啊。眼看着恒安兵 将已经有人跑上关墙,学着刚才马邑兵的样子端起弓弩瞄准,更有些突厥骑兵张弓搭箭,宋宝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刘武周是惟一的挡箭牌,千方百计维护都来不及,哪能往他身上划刀子?若是一不留神失手杀了他,自己这些人怕不立刻变成刺猬?玄甲骑能战乃是平原列阵,两军厮杀 。如今恒安兵占据地利,玄甲骑就算个个三头六臂,也杀不了几个人,哪里杀得了上千人? 不行,自己不能再跟着疯子跑下去,更不能为了个老胡儿殉葬!宋宝能混到今天,除了一身从叔父那里学来的本领外,最大的本事便是眼光好且行事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几次边地游侠厮并,他都能选对盟友,为了保证自己和赢家站在 一起,哪怕是结拜兄弟当杀就杀绝不手软。刘武周既已杀了王仁恭又抱上了突厥人的大腿,日后边地必然以他为首。若是能靠上这棵大树,何愁不能荣华富贵?尉迟恭一身本领自己是比不得,苑君玮伤了臂膀搞不好就会落残废。自己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输给个废人。再说刘武周素喜结交游侠,用人不问出身。若是自己能救了刘武周的命,再成为他手下第二斗将,高官厚禄醇酒 佳人岂不是予取予求? 他侧过头与几个手下目光交汇,几个人虽然没说话,但是心思显然和宋宝一样。大家想到一起去了,叛了徐乐归顺刘武周才是正道!但是这事也不好做。徐乐的本事宋宝是知道的,哪怕现在徐乐看上去不似平日矫健,宋宝也不敢小觑。万一自己的单钺戟刚举起来,徐乐反手一刀就砍下自己的头,一切 计划都没了作用。再说小门神韩约的手段也不是自己能比,就连那位小狼女都不是好惹的主,自己稍有大意登时就会丢命。 他悄悄向徐乐身后走去,看上去是担心有人从后暗算为徐乐遮护背后,实则在寻找出手机会,务求一击打伤徐乐救下刘武周。 如今大敌当前,玄甲骑众人各个咬牙切齿,准备做最后一搏。韩约等人也只待徐乐斩杀刘武周之后便扑杀出去寻个人厮并,谁也不曾注意宋宝。便是徐乐也不例外。 他六识之敏锐本来远胜常人,可如今筋疲力竭,全部心思又都放在苑君章等人身上,又哪里顾得上宋宝?宋宝只觉得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慌乱过,便是自己第一遭剪径,第一次杀人也是平常的很,并不曾感到心慌意乱。可是今天,他却真的害怕了。单钺戟几次险些脱手落地, 呼吸也变得凌乱不堪。生怕自己哪里露出破绽被人发觉,更怕自己刚一出手,徐乐就大喝一声,夺下兵器反手把自己刺死。 他看得出徐乐今日有些不对劲,身手不似往日敏捷。可真到动手暗算时,又担心这是徐乐故意示弱引人上钩,更怕那些徐家闾庄客有人发觉开口提醒。 谨慎……必须谨慎。 宋宝深吸几口气,竭尽所能把呼吸放匀,手中长戟缓缓握紧,只待发力便能于电光石火之间刺入徐乐后胸。前程富贵,功名利禄,还是生死大限,就只在这一击。 “入娘的狗贼,你待作甚!”猛然间,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耳畔轰响。宋宝只觉得自己的心差点顺着嘴吐出去,三魂七魄被吼得消散大半,人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下意识地想要喊叫辩解,但是随后就 听到几声呼喝之声以及苑君章的斥责声:“黑尉迟,你莫非要造反?”这才知道对方喊得不是自己。 执必思力身后,阿塔再次举起了弓。他知道自己方才一箭射空,这次再想暗算就不容易,不过这也没关系。他这一箭本来瞄的就不是徐乐,而是刘武周。突厥兵马挽弓者不下百人,徐乐所能凭借者无非刘武周的性命。只要自己射杀这面活盾牌,接下来执必部的勇士就能放心大胆开弓放箭,任徐乐再怎么本事也难逃一死。 总不可能再有个不知死活的罗敦老狗出来,为他挡箭。他的弓已经拉开一半,可是黑尉迟的粗喉咙猛然作响,把阿塔吓了一大跳。总算是久经战阵见多识广,不至于被这一声吼吓得箭矢飞出。饶是如此,也不由得心头打突, 这箭自然射不成。尉迟恭方才与徐乐交手一招即倒,连手中兵器都被徐乐夺去,突厥人便没在注意他。天知道这黑炭头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指着阿塔大声斥骂。几个突厥军将立刻朝尉迟恭 喝骂过去,还有人举起弓箭瞄准。黑尉迟毫无惧色,反倒是挺起胸膛:“往这射!”这时候恒安本地军将立刻就有十几个人冲过来遮护尉迟恭,还有人远远举起弓朝突厥人瞄准。尉迟恭乃是恒安第一斗将,也是恒安军将的脸面,岂能容突厥人加害?大家 本就是生死对头,这些军将可不会因为突厥人帮自己拿下南商关就心存感激,大家厮并一场又算个球?苑君章的呵斥并未让尉迟恭后退,他头也不回说道:“苑大,你莫非瞎了不成?这突厥狗冲着咱鹰击拉弓,这是安的什么心?我不管他是谁,敢伤俺们鹰击性命,俺黑尉迟 就剥他的皮!” “没错!黑尉迟说得没错,这突厥狗朝咱鹰击拉弓呢!” “不止他一个,好多突厥狗都拉弓来着!”执必思力冷哼一声并未开口,执必落落冷声道:“我们突厥勇士是为了射杀徐乐救出鹰击,你们怎么不知好歹?没听到徐乐说,要杀鹰击给罗敦报仇?不杀徐乐,你们的鹰 击就要死了!”尉迟恭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鸟嘴!你阿爷眼睛没瞎,看得清他想射谁!你们这帮突厥狗心思俺明白,王仁恭死了,你们再害死鹰击,这地方就成了你们的天下!做梦去 吧!这是俺们恒安鹰扬府的地盘,容不得别人横行霸道!要说害鹰击也是你们害的,若不是你手下人暗算徐乐,何至于闹成这样!”“黑尉迟住口!”苑君章呵斥一句,但是语气已经不似方才严厉。他也在怀疑,突厥人倒地是想要射徐乐,还是射刘武周。再或者对他们来说,射谁都没区别。执必思力已 经疯了,杀徐乐成了他心中魔障,乃至比大事更重要。若是让他由着性子折腾,刘武周的性命确实危险。尉迟恭这时怒骂道:“苑大!你是咱们恒安的长史,平日里说啥都是军令,老黑只能听话。可是关系到鹰击性命,由不得你作主!谁要是害鹰击有个三长两短,俺第一个要 他脑袋!恒安的儿郎们,都给我看好了,哪个突厥狗敢放箭,就给我砍!” “喏!” 数百军汉同声应诺,声如雷震。这帮人要说对付徐乐还有些顾虑,杀突厥人乃是家常便饭,谁也不会犹豫分毫。 执必思力看向苑君章,冷声道:“苑长史!”苑君玮这时却骂道:“闭上你的鸟嘴!这是我们恒安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他又看向苑君章,单手撩战裙跪倒在地:“大兄,你莫犯糊涂!不管天大的事,也得把鹰击性命 保住!若是鹰击有个好歹,小弟怕也是只好……自刎尽忠”徐乐这时冷声道:“你们不必麻烦了。争来争去都是为了刘武周,我杀了他大家消停!”说话间他手中刀向里微微用力,刘武周脸上神色几变,想要说话已是不能,但是看向苑君章的眼神已经变得急切,若不是刀刃就横在哽嗓,多半要骂出声来:“苑大,你还在那犹豫什么?莫非真想看着我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二章 杀王(八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你住手!执必少王,也请你的人放下兵器,否则恒安甲骑就只好得罪了!” 南商关下,苑君章语气渐渐变得冷厉,腰板逐渐挺直,终于在突厥人面前显露出恒安鹰扬府长史,刘武周的左右手的气派。 恒安鹰扬兵到底是久经战阵的老军伍,初入关时以为天下太平难免松懈,变故一生便能迅速恢复阵列,抢占关墙、城门等要害之地。或持枪矛,或操弓弩,俨然成阵。苑 君章立于阵中,面上不怒自威,和之前低声下气请执必部出兵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双眼紧盯着执必思力,眼神凌厉饱含杀意,警告徐乐是假,告诫突厥人才是真。徐乐的部下并未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起来叛乱,自己就只能退让。或许再等下去会有人坚持不住倒戈,但是对于苑君章来说,既不敢赌,更输不起。徐乐的刀已经越收越紧 ,再耽误一时三刻,说不定就要把刘武周的头砍下来。再说这帮突厥人心思难料,万一有人放箭射杀刘武周,之前所有的谋划就都成了泡影。 现在的苑君章顾不上追究尉迟恭是否对徐乐手下留情,也顾不上管其他军将的心思,保住刘武周性命才是第一要务。哪怕是为此和突厥人翻脸,也顾不了那么多。突厥兵马虽强,但终究也是彻夜行军长途奔袭,靠着出其不意打垮了马邑兵马,自身其实也是强弩之末,若是和恒安军厮杀难免吃亏。只不过那样一来恒安和执必家就是 死仇,接下来只能应付无穷无尽的征战,拿下马邑也无意义。是以苑君章可以忍气吞声,容忍突厥人的霸道傲慢,惟有刘武周性命乃是恒安根本没得商量。执必思力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与苑君章对峙,他身后的阿塔也依旧举着弓。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到半点退让的痕迹,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随时都可能高喝一声让阿 塔放箭,不管刘武周还是徐乐,射死谁都可以。 气氛凝固。九成以上的恒安军将都瞪着执必思力和他的部下,却没多少人盯着徐乐。仿佛刘武周是被突厥人捉去,和徐乐没什么关系。两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并不会因为突厥人帮助拿下南商关就真的把他们视为盟友。这时更是认定他们要害死刘武周,又哪来的客气。关下情况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不经意的刀枪碰撞,又或是某个士兵失手松动 弓弦,乃至一个眼神都可能导致两方火并。 “阿塔,收了弓箭!” 执必落落的声音忽然响起,声音沉稳,不疾不徐。 他这次有意成全侄儿威名,从行军到交战极少开口,更不曾下令,直到此时才打马上前,右手轻轻搭在执必思力的肩头。阿塔作为部落里的射雕手,对于阿贤设的面子也不是非买不可。尤其是这次出兵以执必思力为主,因此并未听到命令就放下弓箭,而是看向执必思力。见执必思力朝自己 丢个眼色过来,才乖乖把弓放下。 执必落落又道:“所有执必部的儿郎,都把弓箭放下!这是恒安府与徐乐的恩怨,与我们无关。既然苑长史不想让我们介入,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少王以为如何?”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很响亮但格外有力,而执必思力此时更是感觉肩膀上多了五把铁钩,正在用力收紧,抓得自己骨肉皆痛。心知叔父是在暗示自己这乃是军令,不容自己 拒绝或是使性子。只好朗声道:“儿郎们,收了弓箭!”所有的突厥士兵都放下了手中角弓,随后催动脚力收缩队伍,向着执必思力所在位置聚集。执必落落的话,显然是在提醒众人,恒安和突厥随时可能翻脸,须得小心为上 。 苑君章朝执必落落略一点头,随后转身面对着徐乐。徐乐的目光冷厉,态度丝毫没有松动,手中直刀依旧在刘武周脖颈上相内收缩。刘武周脖子上的血已经越来越多,苑君章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大声道:“你和你的人都可以离开南商关,苑某代鹰击发誓绝不追赶,若违此誓,必死乱刀之下!你也是神武男儿,知道边地的规矩,背了誓的男人不算个男人,没人看得起!我若是出尔反尔,恒安 的儿郎也不会听令!” 徐乐一语不发,只冷冷看着他。 尉迟恭这时则飞奔向老罗敦,伸手探探鼻息,随后朝徐乐叫道:“罗敦老族长还有气!” 徐乐把头略略一侧,尉迟恭道:“俺黑尉迟若是随便扯谎,还能混到今天?老族长伤得很重,但是还有气!你杀了鹰击,大家都得死!” 徐乐终于开口了。“都死也没什么关系。咱们边地的汉子本就不长命,能活到今天我够本了!少拿生死吓唬人!但若是阿爷未死,刘武周确实就不该死!” 徐乐身后的宋宝已经吓呆了。他原本已经拿定主意要暗算徐乐求功,可是随后发生的变化让他不敢动作。尉迟恭这帮人的表现分明是站在徐乐这边,至少今天不会和他翻脸。若是自己杀了徐乐,非但不会立功,反倒有可能恶了尉迟恭。自己这点身板,又哪惹得起恒安第一斗将?再说苑君章都主动退让,自己这时候一戟刺出去,怕不是不用徐乐动手,恒安军将就能把 自己撕成碎片。等听到徐乐这话,他就更加放弃了动手的打算。听乐郎君话里得意思,莫非也是想谈的?能谈就是好事。杀王仁恭、挟刘武周,从千军万马刀枪林里从容退走,这是多大的名气?有这么一遭经历,天下何处不可去?不管何处的豪侠或是军将,都得对自己以礼相待。到时候大可去长安、洛阳乃至江都耍耍,见识一下花花世界,何必困在马 邑这边穷之地? 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且看他们怎么谈?只是乐郎君若是想谈,又为何把刘武周伤得这么重?他就不怕真把人杀了?徐乐冷眼直视苑君章,态度上没有丝毫松动。苑君章的名气虽然不如刘武周,但是能成为如此枭雄的左右手,又岂是好相与?自己此时只要露出一点想要和谈的痕迹,就 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这几百条人命怕是都要留下! 这是爷爷和罗敦阿爷留给自己的部下,也是他们的牵挂。自己必要保他们平安,才对得起两位老人。正是因此,才要格外强横,手段也要越发酷烈。见徐乐说完这句又闭上嘴,苑君章只好说道:“你杀害王郡公,又挟持鹰击,形同叛逆。念在你为鹰击所立功劳份上,我饶你这一遭。大家各走各路,我保证不会追杀,你也不许回来。马邑也好恒安也罢,都没了你们容身之地。谁若是敢回头,就别怪我不客气!他日沙场相遇,大家各凭手段,不必顾念其他。你若是想为老鞑子报仇,就只 管带着兵马来,我恒安鹰扬府几层怕过厮杀?”徐乐点点头,大声道:“玄甲骑的儿郎,愿意随我走的,便出关去,我为你们断后!今日这笔帐权且记下,我徐乐发誓,定为罗敦阿爷报仇雪恨!管叫害了阿爷的凶顽,如 同王仁恭一般!”陈凤坡、仲铁臂等人面面相觑,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本以为这一遭有死无活,没想到居然还有转机。陈凤坡咽了口唾沫:“乐郎君,家眷里有些人没有马,怕是走不成 。” 尉迟恭立刻高喝一声:“恒安甲骑,下马!” 那些马上的兵将愣了一下,尉迟恭立刻骂道:“入娘的,你们耳朵塞驴毛了?还是眼睛被人戳瞎了?看不到鹰击受伤了?莫非想要害死鹰击?”人心都是肉长得。这些恒安甲骑何尝不知,自己今日能杀入南商关战胜王仁恭,全靠徐乐和玄甲骑舍生忘死而战,便是现在徐乐身上还插着箭留着血。这些伤口以及鲜血 ,哪个不是为了恒安鹰扬。虽然不敢明着出来反对苑君章,但是力所能及之内,总是讲些香火情分。只是一来脚力乃是骑兵的半条命舍不得交付,再者也怕惹上通敌嫌疑。尉迟恭这话倒是给大家提 了醒,有营救鹰击这个托辞,便是苑君章事后追究,又能把谁如何?众骑兵不再迟疑纷纷甩蹬下马,更是把自己珍藏的那点救命口粮都留在了马背之上。玄甲骑终究不是刘武周心腹,军中无粮就断了顿。这些恒安甲骑作为心腹,却能留一 口救命求存的粮食。这时候大家把粮食都交出来,只为给这些人增加三分活命希望。 边地男女都能骑马,那些原本没有坐骑的妇人也不怠慢,纷纷飞身上马,陈凤坡也抢了匹坐骑在前开路。高叫着:“各位跟我走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韩约等人并没上马,依旧守在徐乐身边。徐乐看着乡亲们一一乘跨坐骑离开,心里石头落地一半,忽然对苑君章道:“我的吞龙何在?烦请苑长史替我把脚力牵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三章 杀王(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莫要欺人太甚!苑长史何等样人,岂能做这牵马坠镫的勾当?这是军汉的活计,不能让贵人操持。俺黑尉迟好歹也是恒安第一斗将,为你亲自拉马,这脸面总算不 小吧?”尉迟恭手拉着吞龙的缰绳,站在徐乐面前,徐乐的盔甲包以及惯用的那条马槊都挂于战马挂钩之上。吞龙驹自战事一起便咴咴大叫,恨不得像往常一样肆意驰骋冲杀个痛快。如今终于见着主人,发出阵阵兴奋地长嘶,引得恒安军将的坐骑也随之嘶鸣。这些军将嘴上不说,心中也暗自咋舌,这乐郎君和他的坐骑都是一般的霸道,自己却是 万不能及。徐乐也知自己这吞龙神骏非凡又只认自己这个主人,苑君章怕是真没这个本事把坐骑拉到自己面前。放眼恒安,也就是尉迟恭有这份能耐,外加平日与自己厮混的熟惯, 否则也少不了被吞龙来上几下狠的。除了吞龙以外,尉迟恭身边跟着几个军将也各自牵着坐骑,其中尉迟恭自己那匹乌骓也在其中。尉迟恭指着这些脚力道:“这些脚力是给你身边这几个伴当的,这下人人有 马,算得上仁至义尽。你也该把俺们鹰击放开了吧?苑长史说话算数,你只管放心走,今日俺们恒安甲骑厮杀得疲了,没人会去追赶你。”徐乐把直刀从刘武周脖颈处移开,将人朝着尉迟恭用力一推,飞身跳上马背,向旁伸手,步离抓住徐乐手腕微一用力,便落到徐乐身后。几乎与此同时韩约等人也都上了 脚力,只有宋宝动作略有迟缓,但也没有落后多少。众人齐催坐马,向着南商关后飞奔,徐乐位于最后勒马横槊,目光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执必思力脸上,举起马槊朝执必思力遥遥一指,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八颗洁 白的牙齿。“执必思力,洗净脖子等着,替我罗敦阿爷偿命!”一言出口,徐乐再不停留战马圈转疾奔而去。他并不相信苑君章的信用,也不相信所谓的誓言。若是恒安军将真的这么重视誓约,王仁恭也不至于人头落地。但是尉迟恭 亲自牵马,以及把自己坐骑赠送给韩约等人的态度,让徐乐相信,恒安甲骑至少在今天不会追击。自己挟持刘武周不光是为了给部下搏一条活路,也是给这位枭雄一个警告。整个恒安系于刘武周一身,又刚刚火并了王仁恭,根基并不稳牢。刘武周既要吞并马邑,现在 最要紧的乃是收服马邑军将,而不是和自己为难。更不会不顾尉迟恭等部下的态度,强令部下出征追击,至少在今天,自己和这些部下还是安全的。玄甲骑以及梁亥特部的人马并没有走远,全都列好阵势等着徐乐到来。一见他的吞龙赶到,众人齐刷刷下马行礼参见将主。徐乐见此情形心头也是一暖。自己身为梁亥特 部落族长,又是徐家闾乡亲首领,本想给大家找个安身立命之地,不想却让众人如成了离群孤雁,不知何处投奔。 生逢乱世这便是命数,谁也没有办法。但是众人不曾怨怪自己,也没人离自己而去,这份心意着实令自己感到慰寂。他看向韩大娘问道:“阿爷在哪?”“在车上,情形……不大好。”韩大娘看了一眼步离,语气有些迟缓。她从心里可怜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没人疼惜,都说是小狼女,却也不能真当狼崽子养活。看她满身 血污的模样,又哪里像个女孩儿家?罗敦是她惟一的亲人,如今眼看不久于人世,她又如何受得了? 却见步离和徐乐几乎同时跳下吞龙,分开人群来到承载着罗敦的板车之前。 老罗敦一箭伤在左胸,半边身子尽是血污。徐乐只一见这伤势,便知罗敦阿爷与自己的爷爷一样,都要离自己而去了。 他只觉得头一阵眩晕,脚下发软,任是枪刺箭伤都未曾奈何的铁汉,竟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步冲到车前,低声叫了声:“阿爷!”却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不该如此!本不该如此的!梁亥特部落人丁虽少,却是鞑靼九部富庶第一。罗敦阿爷本应过着安逸日子,吃喝享乐安度晚年。跟随自己颠沛流离不说,最终竟然死在箭下 ,是自己有负于他! “阿乐……” 罗敦此时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射出两道精光。这情形徐乐很是熟悉,当日阿爷停兵山去世之前,双目也曾这般有神。所谓回光返照便是这般模样。 “老徐敢的孙子只流血不流泪,乱世人命不如草,日后你转战天下不知要见多少生离死别,若是每次都哭鼻子,岂不是成了个娘们?看看,我们的小步离就没有哭。” 罗敦说话间费力地抬起左手,似乎想要抚一抚步离的头,但是手怎么也举不起来。步离主动凑上前去,把头探到了罗敦手下,让老人的手抚弄着自己的头发。老人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徐乐说道:“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阿爷。当日千族大战之时,你阿爷相助我鞑靼九姓,愿意帮我们打出一片江山。若是事成,今日成就未必就输给执必部。可是我们自己不争气,不肯听你阿爷的话,最终让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也让你阿爷空负一身本领只能困守徐家闾。这是我欠他的,应该还。再说要不是你,我已经被执必家的人杀了,这些时日已经是赚的,有什么可惜?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纵然没有这一箭,用不了几天也要去见你阿爷。我很是想念他,早点与他见 面又有什么不好?这是件大好事,你该为我高兴才对,何必这么愁眉苦脸?”喘息片刻,罗敦继续说道:“我这辈子只会吃喝玩乐,没什么可以教你的。梁亥特部落交给你我放心,不管带他们去哪,都比跟着我好。让这些人有好日子过,每到年节时 再有好酒好肉来祭拜我,就算是对得起我。再有就是记得一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相信那些世家大族,他们不管对你多好,都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说到这里,老人的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渐渐模糊。隐约间只听得“步离”二字,但是其他就听不到。一手抚着步离的头,另一 手拼力抓住徐乐,直到两只手逐渐变得冰凉无力再也抓不住什么,徐乐和步离才抬起头看着老人,各自伸手,为老人合上眼睑。步离可怜巴巴地看着徐乐,眼眶通红。徐乐知道小狼女想哭却又不敢哭,生怕哭出来会动摇人心。她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并不糊涂,恰恰相反,她比大多数人更精明也更 敏感。他一把拉住步离的小手,感受着她小手的冰凉,低声说道:“想哭便哭出来,没关系的。一切有我!”一声长嚎,随后步离的头埋入徐乐胸前放声痛哭,徐乐则轻轻抚着她的脊背。虽然罗敦阿爷最后的话没有说清,但是徐乐心中明白。老族长牵挂的一是梁亥特部落子民, 二就是这个小狼女的终身。这两个担子只能自己挑在肩上责无旁贷,而自己肩上的担子又何止这些? 徐家闾乡亲的前途,这几百号人马人吃马喂,将来投奔何方,这些都是自己要承担的责任。若是连这些都解决不了,又算得什么男人?又哪有资格让这些人追随?步离哭了一阵子也渐渐收住悲声,小狼女也知道现在未离险境,没有时间哭泣哀悼,甚至无法给老族长风光大葬。只能草草收敛尸体,另寻地方安葬。她主动推开徐乐, 守在罗敦尸体旁边,这也是她目前能为罗敦做得惟一一件事。徐乐擦了擦眼睛,直奔前方而去,韩约、宋宝、仲铁臂、陈凤坡几人都等在那里。一见徐乐来陈凤坡第一个开口:“乐郎君,虽然恒安甲骑给了些粮食,可是也撑不了多久 。就算能杀一些多余的牲口,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要有个去处,不能这么瞎撞。”宋宝做贼心虚,生怕自己之前的计较被人看出破绽,连忙道:“陈大你这是咋说话呢?这事又不是乐郎君闹出来的,你现在逼他要说法,不是强人所难?想要吃喝容易的很 ,去找刘武周,看他给不给你饭吃。” “宋大郎这是啥话?我是咱们玄甲骑的行军司马,大家都找我要吃要喝,我必要向乐郎君说实话。否则到时候大家没米下锅,还不是寻我说话?” 韩约朝两人一瞪眼:“都给我闭上嘴!这等事急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先往前走再说。” 徐乐这时忽然开口:“我们去平阳。”几个人一愣,全都看向徐乐。徐乐朝几人说道:“马邑、恒安都不能存身,大家便去晋阳投唐国公。凭咱们一身本领,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再说李二郎与王仁恭、刘武周都 翻了面皮,我们前往投奔他正求之不得,不会让大家吃亏。不过不能这么走。” 韩约道:“苑君章不是起誓了?” 徐乐摇头道:“那种人就算对祖宗牌位也敢扯谎,发誓又有何用?再说他的誓言只能约束自己,可管不住那些突厥人。” 宋宝连忙问道:“那咱们怎么办?”徐乐望着前方巍巍群山,用手一指:“我当初怎么带大家到云中,这次便怎么到平阳。倒要看看是我们快还是他们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四章 相逢(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南商关衙署外兵甲环立杀气腾腾。恒安军健与执必青狼骑对面而立,彼此以怒目相视,手紧握刀柄,额头青筋迸起,一言不合就要白刃相向。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着衙署内动静,只要自家将主一声令下, 顷刻间便是一场厮杀。这间衙署原本是王仁恭临时栖身之地,此时自然归属刘武周所有。他依旧保持着边地豪侠作风,脖颈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便居中而坐,脸上带着怒意,身旁左有尉迟恭右有苑君玮,面前则是被绳捆索绑的何欢、韩苍等马邑军将。在下首则是苑君章与执必思力、执必落落叔侄对坐,双方身后各自都有十几个军将护持。与外面那些人一样, 这帮人也都是凶眉恶目,看模样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刘武周伤势虽然看上去吓人实际并不算特别严重,至少不妨碍他开口骂人。此时的刘武周终于拿出了恒安、马邑两大鹰扬府军主的气派,用手指着这些马邑军将鼻子怒骂道:“大家都是吃粮当兵的厮杀汉,理应守望相助,讲究香火情分。可是你们这些驴日的东西,和王仁恭一个鼻孔出气,把俺们恒安军将当作后娘养的,卡着俺们的脖子不 给饭吃!当初得意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有今天!今个你们落在老子手里,且说说看,自己该是个什么下场!”马邑军将个个低头不语一言不发,眼睛都看着何欢。李世民与徐乐两支人马先后离开南商关,关内便再没了能和刘武周颉颃的势力。零星的抵抗无助于逆转大局,更何况 王仁恭、王仲曾等人被杀,何欢被擒,关内无人可以号令部下。是以没用多长时间,整个南商关便成了刘武周的天下,这些军将也只能束手就擒做阶下囚。刘武周一坐到那张不久之前还属于王仁恭的木椅上,便大开杀戒。马邑越骑里面的王家子侄一个不剩,悉数被推出去斩首。倒是马邑本土军将只捆而不杀,在公案下跪了 一大片听着他训斥。何欢心知,自己是这些马邑军将的头领,大家不说话便是等着自己开口和刘武周谈判,刘武周也是在等着自己出价赎买性命。若是他真想杀人,方才一声令下,自己这些人便得和王家人一路走。可是刘武周想控制马邑,也离不开自己这帮军将效力。倘若真把自己这干人斩尽杀绝,这马邑鹰扬府的兵马又由谁来指挥?像王仁恭那般以自家 人掌马邑兵,结果便是离心离德临阵不肯效力,兵马再多也无用处。刘武周乃是带兵出身,不是王仁恭这种世家子,不会犯这种糊涂。不过他不可能杀光马邑诸将不等于不会杀人,那些王家子弟的首级,就是他拿来震慑自己这干人的手段。自己身为马邑军将之首,且和刘武周同为鹰击郎将,本就容易遭 到猜忌。倘若条件不能令刘武周满意,不管别人死活,自己的人头肯定不保。何欢不敢怠慢连忙说道:“郡公容禀!郡公也是行伍出身,自知军汉只知军令不知其他。昔日王仁恭为马邑之主,他一声令下,我等又哪敢不遵?梆点一传乱箭齐发,自家 袍泽兄弟也照杀不误,冒犯郡公虎威实乃迫不得已。还望郡公体谅则个。” “郡公?入娘的你喊谁是郡公?”“马邑为边地大郡不可一日无主,王仁恭授首,这马邑郡守非主公莫属。我等马邑军将愿奉主公为郡首,为郡公冲锋陷阵征战厮杀。只要郡公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不皱眉头 。若违此誓,天地不容!除去郡公之外,不管何人想要坐这马邑郡守的位置,我等第一个不答应!”刘武周一摆手:“这等话再也休提。劳什子郡守位置,老子不稀罕。这马邑谁说了算,还是得靠自己的刀子说了算,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恒安的兄弟饿得惨了,你们马 邑军将却个个肥的流油,这事不公道!你且说说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郡公有所不知,王仁恭在马邑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于马邑军兵钱粮也大肆克扣。所得财帛尽为其私藏,或囤于善阳,或囤于平阳,只待他日自家支用。不过这两处守卫兵 马,皆是我马邑子弟。只要何某一声令下,保证他们倒戈来降,把城池拱手让于郡公。王仁恭所聚敛得财帛,保证分毫不差交到郡公手中。”刘武周心中发笑:这些马邑军将果然没种!本以为要杀他们几十个人,才能令其归顺。没想到只是几个王家的短命鬼,就让这帮人服帖,倒是省了好多手脚。这何欢倒是 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恒安鹰扬府被王仁恭蓄意打压民穷财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粮草军资,再就是金银财帛。若是马邑兵马负隅顽抗,恒安军校纵然能够夺下城池伤亡也重,于自己今后大为 不利。万一攻城之时府库被焚,就更加肉痛。既然何欢识时务,自己也不妨饶他一命。王仁恭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和这些马邑军将搞得势同水火,坐拥边军精锐却不能为己所用。有这么个例子在前,自己就不能再走这条路。自己出身也不能和王仁恭相比 ,更不能用他的办法。何况徐乐给自己留下的麻烦不小,不管是太原王氏还是近在眼前的突厥人,都是不可轻忽的对头。必须尽快让马邑兵马归附,才能让这些对头不敢轻举妄动。何欢等人将 来慢慢收拾,眼下只好先放他们一马!刘武周又是一拍公案:“阿爷既能拿下南商,便能拿下善阳,少拿那些城池吓人。不过大家都是军汉,你们又是受了王仁恭逼迫,俺也不想赶尽杀绝!只要你们有心悔过,今后咱们还是一口锅里吃饭的弟兄!不分什么恒安、马邑,有俺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你们喝稀的!谁要是三心二意,也别怪俺不客气!黑尉迟!你随着何鹰击去取平阳, 老子和苑大去善阳耍耍。你们马邑军将归顺是真是假,到时候一看便知。” 何欢连忙道:“郡公放心,末将保证这两处城池兵不血刃,心甘情愿归顺郡公!”就在此时,执必思力忽然开口:“恭喜刘鹰击,轻而易举拿下马邑全郡,混一恒安、马邑两大鹰扬府。王仁恭筹谋多年之事,被你轻而易举就办到了。今后边地就成了刘鹰 击的天下,不管是谁都得看你的脸色行事。实乃可喜可贺!” 他虽说恭贺但是脸上毫无笑容,语气里面威胁含义众人都听得分明。刘武周眉头一皱,心知这突厥少王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承诺。突厥人无利不起早,何况是执必部这帮饿狼?自己和执必部也算是老对手,原本也不至于怕他们。可是如 今自己既有太原王氏这个对手,又得罪了晋阳李渊,便不能再和突厥人为敌。要是和执必部翻脸,势必陷入征战不休的泥潭之中,再无法开疆扩土。自己火并王仁恭,一统两大鹰扬,可不是为了给大隋做忠臣守边塞的。如今乱世将起群雄逐鹿,王仁恭想要问鼎天下,自己何尝不想分一杯羹?若是把心力都用在和执必 部厮并上,岂不是因小失大? 也罢!权且忍尔等一时,等到老子得了天下,再和你们慢慢算帐!刘武周心内骂娘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执必少王这话说差了。俺不是王仁恭,不曾想过称王称霸,也不会给谁脸色看,尤其是不会对不起自家兄弟!可着边地扫听扫听, 谁不知道俺刘武周是有名的有恩必报!这次多亏执必家出兵才能拿下南商关,这份人情俺不会忘。答应少王的条件,绝不会打折扣!”执必思力语气依旧:“我们突厥人最恨背信弃义,若是有人欠了突厥人的债,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追讨,哪怕为此搭上全族性命也在所不惜!刘鹰击答应的事不会赖,苑长史 又怎么说?”他的眼睛转而盯向苑君章,苑君章只觉得心里没来由打了个突,知道执必思力还是念着徐乐的性命。这桩事牵扯到刘武周也牵扯到尉迟恭等恒安军将的态度,此时万不能 闹大,只能自己扛起来。可是自己该怎么扛?誓言可以不遵,但是将士之心不能不顾。恒安甲骑态度很是明显,把坐骑都让给了徐乐那帮人,就是不想和乐郎君交战。强令他们追击,也不可能有收获,白白丧失人心 又是何苦?刘武周接过话来:“突厥人有突厥人的规矩,俺们边地也有边地的规矩。若是两人结下解不开的死仇,便拿起刀去厮并。杀了仇家的便是好汉,官府绝不过问。入乡随俗, 你们突厥人到了我们边地,不妨也学学我们的规矩。” 执必思力看向刘武周:“你们这规矩倒也不错。不过若是仇人逃得无影无踪,那寻仇的莫非只能自认倒霉?”“鸟在天上飞地上照样有影子,大活人还能跑得没了踪迹?若是地理不熟便找个向导,你找不到,俺帮你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五章 相逢(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自南商关往平阳方向,既有平坦驰道,也有山间小径可供通行。不同于南商关前严阵以待军寨密布,自南商关往平阳的山路上,并没有多少军寨。偶尔有一两处零散军寨 ,如今也没了守兵。山路崎岖难行,四周望去尽是茫茫山岭一眼看到不到尽头,山上满是积雪,山路也布满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摔落悬崖粉身碎骨。人马行动必要小心谨慎,既要防着跌倒 ,也要防着头顶落石或是雪崩。徐乐所率领的队伍便在这等险恶的环境中艰难前行,虽然恒安甲骑把自己的战马送上,保证这支队伍人人都有脚力,一部分人甚至可以一人双马乃至三马,走这条路依旧 不是易事。王仁恭之所以在此不设军寨,固然是军力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也是因为这条山路险峻远超南商,大军难以通过并无设卡必要。徐乐心头庆幸,马邑兵马与王仁恭离心,这些远恶军寨的守兵耐不得苦寒纷纷逃散,让自己这一路只管行军不必厮杀。否则的话,在这等险要之地夺取军寨,纵然能胜也 不知要死伤多少人马。不管徐家闾的乡亲还是梁亥特部落成员,如今都是自己的亲人。大家相信自己,愿意随着自己一路走下去,自己就得竭尽所能,带他们闯出一条活路,更要尽可能减少伤 亡。纵然自己此时一心想要为罗敦阿爷报仇,杀几个突厥人出气,却也不希望和任何兵马厮杀。徐乐骑在吞龙上回头望着身后的队伍,眼神中既有欣慰,更多是感动。整个队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多有破损,脸色也很是憔悴,看上去和逃难的灾民并无区别。纵 然边民剽悍远胜腹里,可既沦落到逃难地步,总难免哭天抢地,更无法保持队列整齐。可眼下这支队伍并没有任何人哭泣或是露出戚容,反倒是个个精神抖擞,二目炯炯有神。行动之间更是按着自己部勒阵型森严,玄甲骑开路,梁亥特部青壮合后,老人以 及健壮妇人居中,最里层则是伤员、孩童。男丁固然马上挂着长兵、甲包身携弓箭,便是妇人手中也多持刀矛,俨然是一支正在行军队伍。放眼边地,又有哪一处百姓能和这些乡亲相比?又有哪一支军马,敢保证 能胜过自己的玄甲骑?阿爷在世时不止一次说过,千锤百炼方出精铁。一支精兵必要经过无数磨难乃至死伤挫折,才能一点点打磨出来,成为纵横天下的无敌之师。这番行军固然辛苦,但是这支队伍的战力也因这番际遇大有提升,便是恒安甲骑又或是河东六府鹰扬兵这等边地精锐,也万难比及。带着这么一支兵马到了晋阳,李渊怎会不重用?又怎敢让乡亲们 受半点委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众多乡亲今日受得辛苦,到了晋阳必有十倍百倍的回报!徐乐也知,乡亲们能够保持这等精神,固然是有着阿爷苦心孤诣地操练打造,但也和自己脱不了关系。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此时若是首领不能凝聚人心给大家希望, 再好的兵马也难以保持士气。 众乡亲在这等险恶所在依旧精神饱满的原因也非常简单:自己的身体好了!这是连徐乐自己都没想到的事。自己这场病本是因连番鏖战损耗元气过多,又得不到恢复补充而起。斩杀王仁恭时又受了几处伤,随后又急着带大家赶往平阳。既无良医 救治,也没有时间休整,甚至连一口好吃好喝都得不到,这病哪里那么容易好?不想就在罗敦阿爷死后,徐乐当晚出了一身透汗,到了次日天明,一身疾病竟然不要而愈。虽然身上外创不会因此立刻恢复,但是身为斗将,疆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皮 里肉外的伤患不曾损到筋骨,根本算不了什么。 病体痊愈,一身气力精神恢复于当下而言自然是最好的消息。这么多人性命压在肩上,若是病恹恹不能理事,或是头昏脑胀难以做出决断,乡亲们又怎能安心?当次日清晨,众部下看到徐乐骑在马上精神抖擞的模样,忍不住发出阵阵欢呼。韩大娘甚至跪下来感谢老天有眼,保佑了乐郎君也保佑了自己这干人。此事之后,大家行 军便有了眼下这番精神。徐乐明白,不管自己怎么看,这些乡亲已经以自己的“部众”自居。一人之力终究有限,群雄逐鹿之时,成就功业的大将,身边必有这么一支生死荣辱与共,不管前途如何 始终不离不弃的部下相随。否则就算本领再强,也不过是一勇之夫,于战场上掀不起什么风浪就会消失无踪。 刘武周、苑君章、执必思力……且容你们得意几日。待等我将这支部众整训、扩充完成引兵杀回,必要你们血债血偿,如王仁恭一般下场! 陈凤坡这是小心翼翼地催马赶上来,向徐乐询问:“郎君,乡亲里有些上了年纪的,又吃不饱肚子,气力怕是跟不上。不若在此暂歇片刻,再走不迟。”徐乐看着陈凤坡那憔悴的脸色,明白他的不易。这个老兵油子在神武县懒散惯了,一身行伍本领十不存一,在这等险恶环境下行军,于他而言是个折磨,不提别人,他自 己先就挨不住。但是这人品性不恶,这话也不是为了自己偷懒。虽说边地百姓大多短寿,但总也有些例外存在。徐家闾有阿爷遮护,百姓生活比别处优渥,便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人留下。让他们在这种山道上行军,是有些强人所难。虽 然大家咬着牙关不说,自己心里岂能没个定数? 徐乐叹一口气:“让乡亲们且忍一忍,到了平阳大家都有好日子过。如今大家仍在险地实在耽搁不起。今晚上杀几匹多余的马,熬了肉汤给老人家们补一补。” 陈凤坡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回返。跟在徐乐身后的宋宝问道:“我看黑尉迟他们的路数,大抵不愿意和我们为难。就算刘武周强令出兵,这帮人也有的是办法敷衍。突厥人道路不熟,进了山就等于钻了迷魂 阵,追不上咱们吧?”他于南商关内想要暗算徐乐的心思无人知晓,反倒是看到他主动为徐乐遮护。加上他是从徐乐闯云中时便一路跟随的旧人自身也确实颇有些武艺,地位自然不是普通人能 比。除了韩家兄弟之外,便是他最得信任,也自然敢说话。 徐乐回头说道:“突厥人若是得了向导,便不会在山里迷路。刘武周绝不敢放我们离开马邑,虽然到现在为止未曾遇到敌人,但是大家切不可掉以轻心。”说到这里,徐乐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步离两眼陡然一亮,连忙用手在她头上轻拍一下:“不许胡思乱想。罗敦阿爷得仇要报,但不是现在,更不能不顾自己的性命。突厥人 万一追来,我们也是以保护乡亲为先,不许想着杀人,更不许想着拼命。” 步离一语不发只是把头低下,心里暗自埋怨:罗敦阿爷在世的时候,可没那么爱摸我的头。为什么你和韩大娘都以为我很喜欢被别人摸头发…… 宋宝听到这里面色微变,随后骂道:“入娘的!刘武周这是铁了心跟突厥人?也不怕边地老少戳他脊梁骨,骂他八辈祖宗?” 徐乐冷哼一声,心内暗自思忖:这等枭雄为了一己私心本就可以舍弃一切。如今既已杀了王仁恭,边地再无抗手,名声于他又有何用?又哪里会在乎物议?他真正在乎的是自己,不是自己在他脖子上划的刀口,而是自己的本事。刘武周见过自己杀王仁恭,又和自己结下死仇,心里如何不惧?他现在怕是连睡觉都免不了做噩 梦被自己杀入帅府,割下首级!只要我一日不死,他就一日睡不安生。给突厥人带路于他而言几乎是必然之事,现在争的就是时间。所幸自己对于这一带山路熟悉,阿爷又教了自己隐藏行迹的本事,他们没那么容易发现。只要能先一步到达平阳,让部下吃饱喝足更换甲兵,便是恒安、马邑兵马加上执必部青狼骑齐至又有何惧?到时候自己一马一槊当先,玄甲骑列开阵势,再有河东兵马策应,纵有上万追兵 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现在要做的非常简单,抢在执必部找到自己之前,先入平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六章 相逢(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驰道上尘土飞扬旌旗招展,一支马队马不停蹄,向着平阳方向急行。队伍的最前方二将领军,正是李世民与长孙无忌。 两人带兵自南商关而出,并未直接顺驰道而行,而是和徐乐的部下一样,先行钻入山中。 马邑一带山势连绵小径众多,李世民等人不比徐乐熟悉地理,不敢顺着小路走,只是在山里绕了两天路,随后便钻出山,绕远路赶往平阳。 之所以这样费周章,自有其用意所在。 李世民深知,刘武周既在南商关内对自己动手,便等同与晋阳反目。自己杀出重围而走,刘武周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派兵追赶。恒安甲骑名动天下,如今更多了突厥人为臂助,论及长途奔袭,马上厮杀,河东兵马可不是对手。再说自己这支轻骑连番交战死伤惨重,能战者不满百人。纵然自己再如 何英雄了得,这样一支残兵与恒安甲骑野战争锋也是有败无胜。为防敌人尾随追杀,也只能绕路避其锋芒。军中粮草充足,绕远路也不至于断炊。只是山中躲避与世隔绝,于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再急着赶往平阳,沿途更是无从安排 细作扫听消息,对于南商关内情形无从了解,让李世民心里总有些不甘。长孙无忌看出他的念头,边催动坐骑跟随,边劝解着:“二郎不必心急,等到了平阳再慢慢派人打探,总能知道情况。不过依我之见,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平阳也不是久居之所。会和殷破岳的人马,便立刻返回晋阳才是正理。若是咱们的人马陷在马邑,唐国公那边就难免头疼,如今举大事在即,不能坏在我们身上。至于徐乐的生死,你我 就不必操心了。” “辅机此言差矣。乐郎君手段你我都看得分明,自古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何况当今乱世群雄逐鹿,此等上将若能归于我晋阳军中,何愁大事不成?”“话虽如此,可是他毕竟手刃王仁恭又挟持刘武周还和突厥执必家有仇。明明是边地之人,却把自己身边的各路诸侯得罪了一个遍。这等惹祸精如同虎狼又似利刃,稍有不 慎便会伤了主人。纵然本领再大,也不合用。” “寻常人物自然用不起这等上将,只有真正的人主,才能让徐乐这种无双斗将为自己冲锋陷阵建功立业!区区刘武周、王仁恭还有突厥……又怎么配得起这等虎臣?” 凭借自己的本领,如果再有徐乐这等虎将辅佐,不信不能让江山归于李氏。到时候有足够的战功支撑,再有武人支持,便是父亲也不能一味偏袒大哥。至于徐乐杀王仁恭的那点事,又算得什么?自己一样也想杀王仁恭,只不过被他抢先而已。不管太原王氏家世如何显赫,在乱世中都不如精兵强将有用,压根就不必在意 他们的想法。正因为徐乐杀王仁恭,自己才更要用他。父亲身边的世家子以及心甘情愿为世家效力的武人已经足够多,而且大多投效在长兄门下。徐乐和这些人肯定相处不到一起,归顺晋阳之后,也不会和长兄亲近。他天生就是自己的朋友,自己也有把握与他成为朋友,两人一起纵马天下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只消让自己在平阳与之相逢,便是一番风云际会!在山中兜转时李世民已经盘算过,徐乐就算能逃出南商关,在边地也失去立足之地。不管是为他那位年老尊长报仇,还是为手下人求一条活路,前来平阳投奔自己,都是 他惟一的选择。徐乐不是个糊涂人,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只要平阳城池在自己手里,就肯定能够遇到这位虎将。一想到平阳,李世民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向长孙无忌问道:“辅机,你取笔墨来。王仁恭既对我下毒手,破岳那边多半也不会放过。我们光派斥候打探还不够周全,我打算 给破岳写封信。”“二郎在担心平阳安危?”长孙无忌先是一愣随后一笑:“这便是多虑了。破岳素有将略且麾下有两千余兵马,论起人数便是夺了平阳都绰绰有余。平阳那位守将又是个草包,就算厮并起来,破岳也不会吃亏。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平阳那边绝不会有失。再说斥候也打探过了,平阳一切如常,用不着这么麻烦。光是信往来耽误的时光,都足 够恒安甲骑追上来了。” 李世民摇头道:“此事不可大意!速取笔墨来,我这就给破岳下,耽误不了多少时光。” 平阳城内。 李世民带五百精骑前往善阳之后,这两千五百兵将便由校尉殷峻统领。殷峻字破岳,今年不到三十,却已是晋阳城中小有名气的将领,与侯车骑那位公子不分上下。其出身名门,祖父殷不害曾为南陈司农卿,叔父殷僧首为秘丞,堂兄殷峤 以学行见长尤工尺牍,颇有些才名。 大业天子一心打压世家,最终导致辽东大败自己迁居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乱世将起,殷峤也不例外。举家投在唐国公门下,只待李家举事做个从龙重臣。 与晋阳许多世家子一样,殷峤亲近的主公也是李家嫡长子李建成。殷峻能成为校尉,亦是李建成保举的缘故。殷家子弟皆是上马击贼下马草诏文武双全的人物,不过终究有所偏重。殷峤长于文墨,殷峻则长于武艺。虽说靠着李建成保举得为校尉,但是上任不久便靠着自己一身武 艺满腹韬略成功压服部下。其不贪财帛体恤军将,天长日久将士自然归心,殷峻麾下兵马于整个晋阳数万精锐之中,也算得上能战。李世民带兵入马邑,李建成特选精兵强将扈从,特选殷峻为将,便是看重他一身兵法武艺。不管王仁恭如何行事,足以保住二弟不失。李世民之所以敢轻骑入善阳,也是 相信殷峻领兵坐镇平阳,足以保证归路。 平阳守军兵力与河东军马相若,主将何叡乃是马邑鹰击郎将何欢族弟,虽也是世代将门,但是在马邑名气不彰。即便真得火并起来,殷峻也足以颉颃。然而此时,平阳衙署之内,殷峻及麾下军将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却对对面的何叡无可奈何。在何叡身前,是数十名环甲持兵的彪形大汉,在窗外、门首更有几十张强弓硬 弩对着自己一行。自殷峻以降,河东众军将身上均未曾携带兵刃,纵然何等英雄了得的人物,此时也只能束手就擒。殷峻心内暗自悔恨。自李世民离开后,自己初时亦是小心谨慎,生怕王仁恭动手。但何叡实在太会做人,不但对河东兵马的钱粮供给及时,自己更是隔三岔五便来拜望。交谈之下又发现何叡虽是将门子弟,自身才具却极为平庸,不拘武艺、将略一无所长,为人更是胆小如鼠。最擅长的便是逢迎拍马攀扯交情,再不就是饮酒谈玄,和晋阳 城里那班靠着家世出身混日子的世家子弟并无区别。 殷峻在晋阳时这等人见得多了,也不觉得怪。因此未免放松了戒备,不但自己与之饮酒酬酢,部下军将也都跟着来蹭酒食。不想今日阴沟翻船,竟然被对方所算。 自己从一开始就中了对手的骄兵计,被拿也是情理中事无话可说。殷峻只是想不通,何叡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这个时候下手行事?何叡面带冷笑:“你家李二郎胆量未免太大,真以为有唐国公这么个老子,就能为所欲为,别人就不敢碰他?实话告诉你们,王郡公已经下了杀令,李世民得人头我们马邑 收下了。还有善阳那位马王爷,区区一个马贩子也敢掺合到这等事里,一样难逃一死!至于你们,就乖乖等着郡公发落吧。”殷峻心头一惊,没想到何叡居然连自己和善阳豪强“马王爷”杜三郎的交往都知道,看来确实是被这厮蒙蔽了。虽然论及兵力,自己并不在对方之下,但是人无头不走,没 了自己这些军将,那两千余军兵毫无作用,何叡只消带兵把营房包围,他们就只能乖乖投降。自己这些人生死是小,李世民的安危是大。如果他真被王仁恭所杀,唐国公到底是要攻打长安,还是会兵进马邑?自己兄长又该怎么交待?但愿老天保佑,李世民平安无事,千万不要有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七章 相逢(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群山莽莽,有如剑刃参天,山巅白雪,便是剑锋寒光。 阵阵战马嘶鸣声响起,在山谷中来回飘荡。执必思力阴沉着面孔立于马上,身旁则是担任向导的苑君玮,在两人身后,则是高举着青狼旗的执必部骑兵。自山道向后蔓延开去,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无数人头、 马头攒动。不管对徐乐的仇恨有多深,执必思力终究也要顾全着整个执必部的利益,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搭上整个部落。为了此次出兵,执必家向那位大隋公主借贷了大量牲畜资财,虽说那位公主肯慷慨解囊乃是为了借执必部压力压服边地群雄,不让他们造大隋的反。可是作为金狼旗主人,阿史那可不管那些。他的债不是好借的,所亏欠的每一 文,都得数倍偿还。之前徐乐带着玄甲骑浴血厮杀,把青狼骑打得元气大伤,整个部落的兴衰存亡都大有问题。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得以大事为重。因此执必落落以及执必贤带领大半青 狼骑随同刘武周兵入善阳,为执必部收回本钱。刘武周答应将王仁恭大半积蓄交给执必部,又允许执必思力带领亲兵千人追捕徐乐,还把自己的爱将苑君玮派为向导,场面功夫做到极处,执必思力也就不好再发难。这 几日便带着兵马在连绵群山中穿行,不管部下如何劝说也不肯回头。按说徐乐所部人马过百,老弱妇孺过半更有不少伤员,纵然先行一日,行动速度也不能和自己的青狼骑相比。虽说执必部在此之前未曾攻破过南商关,对南商关后山中路径不熟。可是有苑君玮这个地里鬼带路,于路途上也不会吃亏。论理早就该追上徐乐,斩了他的首级。可一连几日非但找不到人,就连这支人马的踪影都不曾发现,未免 让人心里起疑。 执必思力侧头扫了一眼苑君玮,目光阴冷如冰。前者和青狼骑大战的时候,苑君玮肩胛受伤伤势极重,医官判断纵然老天保佑不落残疾,左臂也用不上力。换言之这位昔日恒安第二斗将已经废了,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 军将的本事。人落到这一步本就心情烦闷,伤势未好又要钻山当向导,也就变得更加暴躁。这几日在山里苑君玮骂不绝声,把徐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不止一次赌咒发誓说自己要是抓住徐乐,绝对要把他千刀万剐。若不是他擅自和青狼骑开战,就不会把自己拖累进战场导致重伤残废。如今大家都去善阳发财,自己又被他害得在山里喝风,见面 之后绝对轻饶不了。 话说得狠,神情也似乎恨极了徐乐看不出破绽,但是这几日连人影都看不见,还是难免让执必思力怀疑这个向导是在做戏。突厥人和恒安甲骑仇深似海,直接砸碎苑君玮肩胛骨的并非徐乐而是青狼骑儿郎,他到底恨徐乐多一些还是恨突厥人多一些,谁也说不准。可是突厥人对这片地形一无所 ,如果离开向导慢说找人,自己能否走出去都难说。是以执必思力虽有疑心并未发作,只是心里已经不再信任苑君玮,也不再单纯靠他找人。苑君玮在马上打了个哈欠,看着执必思力道:“少王,咱们在这里还要等到几时?山里不能和外面比,天黑得早。若是再耽搁下去,今晚上怕是又找不到合适扎营的所在, 万一冻坏了你,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苑将军多虑了,我们突厥人没那么娇贵。”执必思力冷声回答,随后看向前方:“阿塔做事稳当,我想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草原上的射雕手无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好猎手。除了箭术绝伦外,于追踪猎物一道,也都是行家里手。既能在冬日里追捕狡猾的狐狸,自然也能找人。因此执必思力改 派阿塔去搜寻踪迹,查找徐乐等人是否在此经过。纵然追不上,也能把方向定死。 时间不长,就见阿塔从前方赶回,朝执必思力行礼道:“他们确实走的这条路。” “过去多久了?” “这……却是说不好。”阿塔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或是畏惧,并不怕少王责罚训斥。“对方也有好猎手,把一切都破坏得干净。我只能找到这些。” “这就足够了!”执必思力两眼放光:“梁亥特部个个都是猎狐好手,自然懂得怎么隐藏行踪。不过再好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既被本王盯上了,就谁也别想跑!” 苑君玮也兴奋起来:“好啊!总算是让咱们的逮到尾巴了!少王放心,这一带的路都装在我心里,你们跟着我走保证错不了!” 他说话间就要打马前行,执必思力却一把拦住:“慢!我觉得不能这么追。” “不能这么追?那要怎么追?” “请问苑将军,这条路能通向哪座城池?” 苑君玮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出山入驰道,离平阳就没多远了。” “平阳?”执必思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从此往平阳山路共有几条?这条路是不是最近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一厉,两眼放出两道寒光紧盯着苑君玮。饶是苑君玮好勇斗狠胆量过人,被执必思力这一看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执必思力冷声道:“刘郡公派苑将军为向导,所为何事将军心里应该清楚得很。令兄与我执必部乃是朋友,我也愿意交苑将军这个朋友,苑将军想必也不会拒绝我的好意吧 ?我们突厥人从不对朋友撒谎,请苑将军务必实言相告!” “这……这说得啥话?”苑君玮吞了口唾沫:“鹰击让俺带路,俺又哪会说假话?从这往平阳,小路有五条,这条路远了些,不是最近的。” 执必思力点点头:“那最近的路苑将军想必认得?有请你带我们走一程。” “咋?少王不追了?他们男女老少拖家带口走不快,少王现在追上去,一准能抓到!”“我原本也曾这么想,可是这几日的情形看,恐怕我的人追不上他们。既然如此,我就到前面去等。徐乐绕路而行就是为了避开我们到平阳,咱们先行一步,只要苑将军所 言不虚,我们总能碰上。” “可……可是平阳那里有河东兵马……”执必思力冷笑一声:“河东兵马又如何?鹰击不是派了尉迟恭去拿李世民?再说我们执必部这次出兵,就是帮你们一扫马邑。若是平阳有兵马反对鹰击,我顺手帮你们除了 就是。苑将军尽管带路!”苑君玮看执必的脸色就知道此事已经无从拖延,只好硬着头皮催马上前,于军前带路。心内默默念叨:“乐郎君,不是俺苑四鼠肚鸡肠,实在是突厥人太过诡诈,这点心计骗不过他们。但愿你福大命大,此时已经到了平阳。恶虎口乃是出名的险要,若是被突厥人占了那里的军寨,就算你肋生双翅也走不脱,到时候人们背后准会戳我的脊梁 骨。这口黑锅我可不想背!” 青狼旗招展,号角吹响,突厥大队人马随着苑君玮抄小路向前急行。 与此同时,徐乐这支人马正在山中艰难前进。前一天徐乐已经发现了突厥追兵,幸亏对方带路的向导走错了路,否则双方只怕少不了要大战一场。徐乐不怕厮杀,但是不希望这些部下,尤其是老弱妇孺被卷入战火无 辜丧命。因此催促着众人急行,又不得不绕路深山,故意走一条远路,希望躲过突厥人的追击。一名梁亥特部青年来到徐乐马前禀报,并未见到突厥追兵,宋宝在马上挑起拇指:“好!不愧是雪地能猎狐的好猎手,真有你的!那些突厥人被咱们甩掉了,等到咱们到了 平阳喝热汤吃麦饼的时候,他们怕不还是在山里打转喝风呢!” 徐乐摇头道:“突厥人也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不能小看他们的本事。催促大家加急行军,便是夜里也得赶路。我知道大家不容易,但为了活命也是没办法。” 陈凤坡从队伍后面跑到徐乐马前,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乐郎君,我们的粮食怕是要见底了。今晚上勉强对付,到了明早上就不知怎么办。就是牲口也不好再多杀。”刘武周南商关诈降时,云中军民已经没了嚼谷儿。恒安甲骑虽有些保命粮食,总数也十分有限。这几天山里行军消耗大,人的吃喝上也要尽力供应。纵然是忍痛杀了些马匹补充肉食,依旧是杯水车薪,干粮袋已经见底。这一绕路又耽搁了不少时光,后有追兵自己的粮食又尽数吃光,若是消息传开难免人心不安。陈凤坡总算老成持重,没 急着叫嚷,先向徐乐要个章程。徐乐微微一笑,“怕什么?咱们这一路,哪次不是这么过来的?且寻些可以替换的脚力杀了,先让大家吃饱饭!不知几时突厥人就可能追上来,饿着肚子没法交手。大家忍一忍,只要冲到平阳,就都有好日子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八章 相逢(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夕阳西下,阳光洒落山间,为这苍莽群山染上几许金黄。自晋阳往马邑的山路上,一座大营巍然耸立。虽是赶路时临时扎就的行营,也并未按着战时规制布下种种遮护手段,但是大营布置得当极有章法,往来巡哨的士兵眼神锐 利精神饱满,一看可知带兵之人必是出自将门,有着家传本领,所带领的兵马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夜间不利大军行动,是以此时便要休整。营房里炊烟袅袅,不当值的兵士眼巴巴等着行军司马带着部下分发口粮。从军乃是苦差事。行军之时大多都是吃些又冷又硬的干粮还未必能填饱肚子,所幸者唐国公爱兵如子,带兵官裴寂更是以“爱兵如子”自矜,是以这支自晋阳前往马邑迎接 李世民的大军出门在外顿顿也有热饭热汤,私下里都夸奖唐国公和裴长史的恩德。 兵士尚且如此,主将饮食就更不会差劲。裴寂平素最重口腹之欲,哪怕出征在外,也不肯委屈自己。行军司马特意为他准备了热腾腾的羊肉羹、羊骨髓加羊油灌入牛肠烹制的软牛肠、凉拌的羊肚丝,再有用酥油、蜂蜜和面油炸的“巨胜奴”。不拘主食还是点心,都足以拿到世家名门的宴会上待客。如刘武周这等边地军汉,虽然官至鹰击郎将,却连见也不曾见过,更别说在行军时 享用。只不过裴寂并未真就大快朵颐,尽享美味佳肴。一方面他在晋阳时吃喝用度极尽奢华,这些世俗眼中的美食在他看来,不过是军旅之中急就章,勉强入口而已,算不上珍 馐。更重要的是,此时帐篷内还有个抢食的,每道菜上来不容他下口,先就自己挥舞筷著吃个痛快,让裴寂这位讲究排场的世家子有些难以下口。裴寂乃是敢和李渊拍桌子翻脸的主,在他手下当差,必要谨守规矩,便是普通役吏,也得按着世家大族奴仆的规矩行事。何况一军主帅营帐,又岂容擅闯,更别说这般肆 无忌惮地大吃大喝。可是看着胡衣短打,头戴弁冠,雪肤大眼,笑颦如花的李家九娘李嫣,裴寂又如何发的了脾气?谁让李渊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女儿,头上还有个大姐护持。自己这个做叔伯 长辈的可以对李渊发发脾气,若是为了口吃喝对小辈翻脸,今后还哪有脸面见人?裴寂这次带兵前往善阳接李世民回转,本就是碍不过李渊情面,被迫接下的苦差事。这九娘偏又带着嫂子长孙音在后随行,更让裴寂觉得头疼不已。虽说上古年月也有妇好这等领兵的妇人,可是军营终究是男儿天下,女子入军算得什么事?纵然是两姑嫂并未进入军营,只是跟着大军前进,且有自家家将护持不至有失,终究也是自己身上 的负累。谁不知道他裴寂是有名的怕麻烦,麻烦偏又找上门,怎不令他心烦意乱? 烦心事还远不止这一宗。李嫣知道自己这个做叔父的喜好吃喝,便堂而皇之跑到自己的帅帐蹭吃蹭喝连吃带拿。不光自己要吃,还要给嫂子带去一份,美其名曰不能让嫂子受委屈。不光是每日三 餐,就是自己预备的零食肉脯,也被这位九小姐席卷一空。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堂堂李家二郎的娘子,长孙家大小姐,谁又敢让她受了委屈?裴寂也知道李嫣这样做也不真是贪图这口吃食,堂堂李家九娘,何等珍馐美味没见过?便是天子御膳也未必能被她放在眼里,更别说军中这些食物。只不过是用这种办法 催促自己加快行军。 可是这行军,是万万快不得的。裴寂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个领兵打仗的材料。虽然世家子弟号称上马击贼下马草诏,但终究也是各有胜长。自己长于文事拙于武功,带兵的先锋侯君集倒是个能打仗的,可惜年纪尚轻,不曾见过大战阵。马邑边军乃是和突厥胡骑都能明刀明枪较量的主,又岂是好相与?自己这支人马如果和王仁恭麾下精兵硬拼,胜负殊难预料。万一 吃了败仗,不但李世民救不出,唐国公兵进长安之谋,只怕也要横生波折。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自己来马邑并不是和王仁恭厮杀的,只要摆开军势缓缓前行,让王仁恭知道晋阳的态度,他便会把李二郎恭送出境。除非王仁恭得了失心 疯,否则又怎么敢和唐国公开兵?这些大道理跟个小丫头讲怕是讲不通,再说也没有讲的必要,只好忍着脾气看着李嫣吃喝。等到她放下筷子裴寂才问道:“叔父这庖人九娘可还满意?若不然就让他这几日 先往九娘那里,为你们姑嫂备办饭食?”“马马虎虎吧,比我们家的还是差了些。”刚刚吃饱的李嫣,毫不客气地贬损着裴寂贴身庖人的厨艺。“再说君子不夺人之爱,既是裴叔的心腹,侄女又怎敢索要?毕竟是服侍裴叔多年的,熟悉裴叔口味,若是随便换人做得不得法,让裴叔食不知味误了军机,侄女岂不是罪莫大焉?还是让他留在军营,裴叔吃得欢喜,早早把二郎带回来才是 。” 说到这里,李嫣又叹了口气:“裴叔有所不知,这两日嫂嫂忧心二郎,神色越发憔悴。我看着若是再这么下去,她的身体只怕支撑不住。” 裴寂皱起眉头:“有这等事?我就说么,柔弱女子如何受得了边地山中苦寒?万一冻坏了身子,谁又承担得起?你赶快带她回晋阳去请医调治,不可再逞强随行。” 李嫣摇头道:“嫂嫂这病乃是心病,非药石所能奏效。只要看到二郎,我保证二嫂不药而愈。”“这事情……急不得。”裴寂叹息一声:“千军万马非同儿戏,虽然我们此次乃是接二郎回家不是打仗,但终究也是这许多兵将,稍有不慎必会惹出大祸。叔父知道你和你嫂 嫂担心二郎,叔父也是一般心思。只是这等事急不得,若是操之过急,反倒会害了二郎。” 李嫣眉头一挑,随即又展颜一笑。“裴叔,侄女也知裴叔胸有韬略自有主张,绝不会让二郎有了闪失。只是嫂嫂生病我心里起急,也是没办法。再说这些时日我们往善阳派了不少探马,却都是有去无回,让 人心里越发担忧。这才要多问几句,裴叔可不能生我的气。” 裴寂脸一沉:“派探马的事乃是军务,你从何得知?军机大事哪个敢妄议?说与我知!” 李嫣正要说话,一名军将自外而入叉手行礼道:“长史,侯先行有要事求见。”听到“侯先行”三字,李嫣连忙起身:“裴叔有军务要忙,侄女就不耽搁了。对了,这几日嫂嫂身体不好,吃不下东西。裴叔这味七色糕味道还不错,我且拿去让嫂嫂尝尝。 ”说话间一把端起碟子,飞一般就跑出帐外。裴寂看着她的背影无奈摇头,终究是个后生晚辈又是姑娘家,自己能怎样?倒是侯君集……虽然李嫣不说,但是裴寂也猜得出,泄露这个消息的一准是侯君集。他此次出兵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恨不得与马邑兵马厮杀一番,展露自己的武艺。再加上他的年岁和李 嫣相若,只怕对这位待字闺中的九娘也有些心思……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人也是你能惦记的?裴寂心里暗自冒火,脸上却不动声色。毕竟这番出兵若是遇到厮杀,还得用侯君集卖命,现在不是对付他的时候。等到大事完成,再慢慢敲打他不迟。深吸一口气,朝军 将吩咐一声:“让他进来。”长孙音的营帐位于军营之后,和军营保持一定距离,护持警戒的也都是自家家将。但若是站到高处就能发觉,这对姑嫂的营帐,依旧处于整个河东军大营的防范范围之内 。就算遇到突袭,也能第一时间得到己方大军支援,这也是侯君集的手段之一。 李嫣一路通行无阻,撩动帐篷将身子钻进去,口内说道:“嫂嫂,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我就说了,跟着裴叔嘴巴就不会吃……” 她话音未落就呆住了,只见长孙音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正在祷告什么。她连忙把托盘放下,来到嫂子身边问道:“嫂嫂,你这是做甚?” 长孙音道:“我在为夫君祈福,求神佛护佑,保佑二郎此番能平安过关。” “嫂嫂何必如此?二郎虽然轻骑入善阳,可是终究也是我李家的人,王仁恭天大胆子,也不敢动二郎一根毫毛!最多就是受些惊吓,总不至于出什么闪失。” 长孙音摇头道:“话虽如此,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不安稳,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九娘……”说话间,她一把抓住李嫣的手腕,眼泪已如断线珍珠一般滴落。在这对姑嫂视线所不及的驰道之上,李世民和他的部下正自策马疾奔,在他们面前正是平阳城,城头便插河东兵马旗帜,带兵巡逻的军将也都是此番随同李世民前来的河 东六府鹰扬军汉。马道上已经站满马邑甲士,手中刀枪耀眼。数百铁骑则在城门之后列成阵势,为首者着铁甲持马槊背背铁鞭,赫然正是恒安第一斗将:尉迟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九十九章 相逢(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啪!” 一声脆响,酒碗摔个粉碎,半碗残酒缓缓渗入地下!尉迟恭满嘴酒气双眼通红,指着面前何家兄弟破口大骂道:“入娘的!你阿爷此番入平阳乃是鹰击军令!出征之时你这当兄长的满口应许,把自家兄弟说得如何了得,害得 阿爷在鹰击面前拍了胸脯子立下军令状。现在呢?人被你们弄跑了,让阿爷该怎么向鹰击交待?我告诉你们,若是鹰击要阿爷的脑袋,我便先把你们的脑袋砍下来!”在他对面,何欢、何叡两兄弟脸上各自都顶着鲜红巴掌印,模样说不出的狼狈。身后便是一班马邑军将,在自家部下面前如此丢丑,于武人而言,与丢命也没有多少区别 。若是不能找回颜面,于军中威信必然大受打击,再想让部下听令也不容易。可是两人非但不敢翻脸,就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低头不语如同孝子贤孙。论及官阶职级乃至军中资望,何欢均远胜于尉迟恭,便是何叡也不在尉迟恭之下。可是此时讲究不起这些,两兄弟只能想尽办法讨好对面这个黑炭头,有多少火气都只能 压在肚子里。 落毛凤凰不如鸡。虽然刘武周并未对何欢加以处置,又用好言安抚了几句,但是何欢心里有数,自己还算不上平安过关。刘武周之前也和王仁恭说得好好的,转过头来就布局杀王毫不手软,和王仁恭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不用刘武周动手,就是眼前这位恒安第一斗将将自己两兄弟打杀,也 绝不会以命相抵。再说尉迟恭发火也确有其道理,毕竟自己两兄弟搞砸了刘武周的公事,当真行军法,自己也只能承受。何欢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变成这般模样。自家兄弟扮猪吃虎,把河东兵马一打尽,又胁迫了几个军将听从命令,把李世民那里派来的斥候全都应付过去。哪怕是李世 民送来的亲笔信,何叡也用刀架在殷峻的脖子上,逼着他写了回文。那份回信自己也看过,文字不多,其中藏不住什么隐语暗示,都是照着自己兄弟的心意写。李世民疑心再大,也不该看出其中破绽。城内一切布置停当,只等着李世民 钻入口袋里束手就擒,却不想事情最终变成了那般模样。直到现在何欢也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夕阳西下,残阳余晖落在李世民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金光闪闪,如同天神下凡。其并未策马入城,而是在距离城墙足有两百步以外 的地方持槊大呼:“城内儿郎听着,转告你家主将刘武周,我河东六府鹰扬两千五百将士,寄食于平阳城内。劳刘鹰击用心款待,莫让我军儿郎受苦,他日我李家必有厚报!倘若伤我河东一 兵一将,马邑、恒安两府军将,全都要人头落地!李家子弟言出如山,绝无更易!” 说完这番话李世民便圈转马头,带着自己手下兵士疾驰入山,等到尉迟恭带领甲骑追出,人已经不知逃往何处。虽说平阳府库里的钱粮财帛尽数保住,可是放跑了李世民,还多了两千多个包袱,确实误了刘武周大事。若是依照军中律令,砍下几颗人头也不是稀罕事。可是这也不能 怪到自家兄弟头上吧? 毕竟从头到尾,自家人做的事情并无可指摘处,便是刘武周亲至也是这个结果。何况尉迟恭才是主将,他的罪责更大,如今却把事情推到自己兄弟头上,简直岂有此理!何欢也知兹事体大,这两日刻意赔小心,不惜拿出老本孝敬尉迟恭,求他替自己弟兄扛下这件事。往日里在马邑也没少听人说起尉迟恭的名字,晓得他有豪侠风,边地轻侠少年多愿与其结交。这等人何欢见得多了,本以为不难对付,可没想到尉迟恭对自己兄弟全然不讲面子。有酒便喝有肉就吃,孝敬的财帛也照收不误。可仍然抬手就打 张口就骂,丝毫没有给自己弟兄留脸面。让自己这番人情功夫全落到了空处。何叡本是何家出名智囊,否则也不可能用计擒了殷峻及他的部下。本是马邑军中出名的八面玲珑,连王仁恭麾下那些蛮横胡儿都能应付,偏生对尉迟恭没有办法。这时只能强撑笑脸说道:“尉迟将军息怒。事已如此,发火也没用。河东兵马远来,不识我马邑地理。山中小径如何识得?此时多半在山中失路,不知该往何处去。我们精选些许 熟悉道路的精干士卒入山寻觅,不怕找不到他……” 话音未落,尉迟恭豁然站起,一脚踢翻了面前桌案。酒坛、酒碗滚得到处都是,人已经两步来到何叡面前,那双牛眼就像要喷出火来,吓得何叡不住后退。尉迟恭指着何叡鼻子骂道:“你这驴日得东西出得什么主意?莫非是消遣你阿爷?鹰击给我的军令乃是攻取平阳捉拿李世民,如今李世民逃了,若是平阳再有个闪失,阿爷有几颗脑袋给鹰击去砍?李世民乃是唐国公的儿子,李渊岂会不问他死活?既然看破了你的鸟主意,想必早就向家里请救兵了!我们入山去追,若是河东兵马趁机夺了平 阳,这笔账该怎么算?你出这主意,又是什么居心?”何欢心里暗自嘀咕,既不肯追,又不依不饶,这不是故意找麻烦?李世民逃走,刘武周确实后患无穷。但也正是如此,才不会随意斩杀军中大将,尤其是尉迟恭这位恒安 第一虎臣。尉迟恭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打压自己兄弟的威望,让马邑兵卒从此不再拥护自家兄弟。 可即便猜出其心思又能怎样?谁让自己没有徐乐那份本事?若是自己能千军万马中直取主帅,把刀架在刘武周脖子上,又何至于受这份鸟气? 既没本事就只好忍气吞声,哪怕心里冒火脸上的肉都微微酸痛,何欢还是强做笑容,对尉迟恭好言好语的答对。“将军息怒。我兄弟见识短浅所谋不周,将军不必与我们一般见识。李世民虽然逃得一时,终究逃不了一世。只要他出不了山,就依旧是笼中鸟,迟早要落入我们掌心。将 军乃是郡公麾下第一爱将,这些许波折,郡公绝不会降罪。”尉迟恭看了一眼何欢,总算没有像对待何叡那样骂出来。万事适可而止,自己打压何家兄弟刘武周嘴上骂娘,心里却会给自己记功。若是真把这两兄弟逼反,在刘武周那 怕是就没法交代。其实尉迟恭这股火半是认真半是装出来的。李世民是否拿的住,他并没往心里去。毕竟也是刘武周身边嫡系,为了一个李世民不至于要自己这颗黑头。能抓固然好,抓不 住也没关系。他火气最大的来源,还是何欢那句话:“出不了山,依旧是笼中鸟。” 这几日自己派出斥候打探,未曾扫听到徐乐的消息,反倒是听说执必思力那鸟人带兵占领了恶虎口的军寨,把自马邑往晋阳的山路牢牢卡死。徐乐多半是要去投晋阳的,可是平阳在自己手里,恶虎口又被突厥人把持,徐乐又该怎么走法?自己可以在与徐乐厮并时手下留情,假做伤痛发作抬一手,让他得以活捉刘武周。也能借着营救主公名义送他战马乃至口粮,毕竟有救主这个名分在,刘武周为了维持军心,绝不会追究。可若是徐乐人马到此,自己职责所在必须阻拦到底,否 则便没法交待。 恶虎口守着那如狼似虎的执必思力,平阳又有自己这几千人马,徐乐该怎么才能到晋阳?难道真要把这等好汉困死在此?老天何以这般不公?尉迟恭越想越气,脸色也就越发难看。边地男儿恩怨分明,若是徐乐当真投奔李世民,日后为其冲锋陷阵攻打刘武周,自己这些军将自然要破出性命与其死战到底。但如 今徐乐身逢绝地,且细算起来,他落到这步田地竟然是因为突厥人,恒安鹰扬的儿郎心里自然要向着他!哪怕是苑四那种人,想必也会尽自己所能,抬徐乐一手。 只可惜自己这些军将能力有限,刘武周又对突厥人太过放纵。靠些小手段只不过是迟滞这帮人的手脚,徐乐要想逃出生天,还是得靠自己的本领。回想着徐乐飞身夺马道,手刃王仁恭的雄姿,尉迟恭心头热血沸腾。这等豪杰按说不至于坏在执必思力那等小人手里,可是恶虎寨的地势险要,徐乐身边又尽是老弱妇孺 ,这可该当如何?他倒是盼着李世民能在山里遇到徐乐,把他带出险地。不管日后双方是敌是友,至少不能让汉家豪杰死在突厥狗贼手里!李世民逃入深山时自己故意不追,也是存着这个 心思,但愿李世民别让自己失望。尉迟恭又看向何家兄弟,对这对窝囊兄弟他可没有丝毫好感,只剩下厌恶。这等人也配为军将?简直丢光了武人的脸面,自己巴掌都落到他们脸上,也不敢和自己厮并一 场。比起当初一路打进云中的徐乐,简直差了一天一地。对于这等人便没必要给脸面,尉迟恭厉声喝道:“从今日起紧闭城门,没有阿爷的将令,谁也不许出城!你们两兄弟轮流上城值守,防着河东人马来夺平阳。要是出了差错,就惟你们是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章 相逢(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善阳城头,旗帜已然变换完毕。 大隋的旗帜虽然还在,但是昔日王仁恭的纛旗则换成了刘武周,执必部的青狼旗倒是没有插上去,可是城头、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突厥士兵,依旧让善阳百姓人心惶惶。城头插着一排长矛,每根矛尖上都挂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模样狰狞恐怖。这些人要么是王家子侄,要么是王仁恭心腹嫡系。昔日靠着王仁恭护持,在马邑担任要职。如 今江山易主,自然没有好下场。 刘武周连王仁恭都杀了,又哪里放得过他们?哪怕这些人交出自己私藏财货,最终也未能逃过一死。善阳作为马邑郡治所在,一直以来安享太平。便是突厥几次入寇,也不曾侵入此间。王仁恭虽然穷马邑一郡之力而养兵,但是郡治为自己颜面所系,总不好盘剥太过。因 此善阳的繁华富庶雄冠边地,非其他城池可比。 城中城中居民七八千户,更有不少看好王仁恭的世家子弟前来投效,因此善阳一直是马邑最富庶的所在。生活于此的百姓,也比其他地方的平民更容易讨生活。 只是随着刘武周以及突厥大军的到来,这种繁荣一夕之间便毁弃殆尽。 城中沟渠里流淌着暗红色的鲜血,黑色的烟柱从烧毁的房舍上袅袅升起。百姓的哭号声伴随着甲页铿锵声,遍布于整个城池。刘武周关爱的只是云中百姓,对于善阳人并无半点体恤。便是云中人见到善阳人的富庶,心中也生出嫉恨之心,并不会对他们遭遇给予同情。突厥兵烧杀掳掠本就是常态 ,何况这次为了收回本钱,就更加肆无忌惮。恒安兵马非但不予以制止反倒加入其中,随后就连云中百姓也参与进去,让整个城池化为一座炼狱。 马邑郡守府内。 昔日严整肃穆的府邸如今变得一片狼藉,军将出出入入如同赶集,不少人身上披着绸缎、布帛,还有人胸前鼓鼓囊囊,一看就知是揣了财货。马邑军将和突厥兵将混杂一处,由于得了自家上司的军令,倒不至于争抢起来,只是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间或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在意。这等声音这些日子不知听了多少,便 是刘武周都不耐烦过问,更别说其他人。院落里大小木箱堆积如山,箱盖大多敞开,露出里面的金银财宝或是只有在腹里才会出现的花红彩缎。虽说边地富庶程度不能和中原或是江南相比,但是王仁恭历年积蓄 ,城内豪门富商所积财物加在一处依旧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数字。 对于刘武周以及执必部来说,这都是一笔从未见过的大财,饶是执必贤老谋深算狡诈如狐,向来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难免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只能强作镇定。刘武周站在院落正中,用手指着这些木箱对执必贤道:“老王。我刘武周答应的事,就绝不会食言。这些财货,足以抵得上执必部儿郎所受的折损。这一宗生意,你们并未 吃亏吧?”执必贤吸了口气,强自控制自己,把视线从这些财物上移开,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转身走入议事厅。刘武周随后而行,苑君章、执必落落各自随在自家主公身后亦步 亦趋紧紧跟随。 执必贤也知道刘武周急着把财货拿出来的用意,便是想要恭送自己这支人马离开。这些时日刘武周约束部下,禁止恒安甲骑与突厥兵发生冲突,两军还能保持个表面客气。但是上万军汉凑在一座城池里杀人放火,怎么也不可能真的相安无事。为了争夺粮食、财帛或是女子,双方的兵卒乃至军将都没少发生冲突。虽然两方都在极力约束部下,避免真的造成火并,但是照这么打下去,谁知道几时会打出真火,让事态变得 不可收拾?是以刘武周急着送人也是情理中事,只是自己却不能这么容易让他如愿。执必贤倒是没想过现在就吞并马邑或是恒安,刘武周别看处处恭顺,那无非是因为刚刚得到马邑立足未稳不便厮杀,不代表他真的胆小无用。若是把他逼急了一声令下, 恒安甲骑加上马邑兵马与自己拼命,执必部如今可是经不起折腾。只不过不占领马邑也不能让刘武周舒坦,至少不能这么容易就走。彼此落座之后,执必贤冷笑道:“我们突厥人是有名的实心眼,和汉人做生意从来都是亏本的,这次也不例外。整个马邑就像是一头能不停下崽的母牛,我折损了大把儿郎帮你把牛夺过来,你把牛犊子送给了我,把母牛留下。用不了几年,就有数不清的牲畜,而我就只有这 么几头牛犊。死光了就没有了,你说这笔买卖咱们谁赚头大?”刘武周也不否认:“执必老王所言不假,某也要领你的情。没有老王的精兵猛将,某想要入主善阳并非易事。不过话也要说回来,若是没有某在前开路。老王的部下想要入 善阳,只怕也不是易事!不提别处单说善阳,若是老王将兵来攻,还不知要几时才能攻开!”执必贤点头道:“刘郡公说得没错。你们汉人见到突厥人就像是看到仇人,哪怕明知不是对手也会死拼到底。多亏有你在,他们才这么顺当地投降。所以刘郡公尽管放心, 老夫也不会漫天要价,该收的一文不能少,多余的也不会要。只是你答应我儿的事,总要办到才是。”刘武周急着送瘟神,固然是担心两军因财物争夺在城内火并,另一桩心事就是执必思力与徐乐的冲突。此时听执必贤提起,他也不隐瞒:“昨日晋阳的那位裴长史差人送来一封信,这件事瞒不过老王手眼,刘某也就不必隐瞒。信里的意思很明白人,裴长史奉唐国公军令前来,接李家二郎回去。马邑的事他们不过问,但是也不许我为难李 家子弟。” “怎么?郡公害怕了?太原王氏和晋阳的李家比起来怕是更为有名。郡公不惧王仁恭,反倒怕了李渊?”“怕自然不怕,但是也没必要得罪。人我当然不会放,但是也不能损他的性命。留人在善阳做客,便是李家也说不出什么不妥。平阳方面奏报已至,李世民率部入山。若是 与少王的兵马遇到,只怕会生出误会。”执必贤闻言捻髯大笑:“哈哈,郡公说得好笑话!汉人与突厥人见面便要厮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几时有什么误会?我儿不识得谁是李世民,谁又是什么唐国公子嗣。只要是对头,便要结果他的性命。那位李家郎君遇到我儿,想必也是一般。咱们突厥人性子直,可不懂什么手下留情。郡公若是担心闹出人命,不妨派一支人马入山,帮我 儿结果了徐乐。只要见到他的人头,我儿自会退兵。否则的话……老夫也无能为力。” 刘武周面色一沉:“老王这么说,莫非一日不拿到徐乐,贵部便一日不离开马邑?”执必贤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郡公不必发燥。那百多人又不是山神爷爷,还能待在山里不出来不成?这两三日间必有个结果,到时候便是郡公挽留,我们这些人也是要走 的。至于晋阳的唐国公,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两家联手能取下马邑,难道就拿不下晋阳?我手下的儿郎早就想要去看看大隋天子的行宫是什么样子!”苑君章生怕两边吵闹起来不可收拾,连忙道:“老王所言不差,左右不差这两三日。等到斩了徐乐,一切都烟消云散。咱们还是先把善阳的事处置停当,这许多财物堆在那 也不是个办法,老王还是先把财物取回,咱们再议其他也不迟。”突厥人此次出兵终究还是为了财物,执必贤表面装得再怎么从容,心也早就飞到那些财帛之上。苑君章一提,便也点头答应。青狼骑搬运财物,执必贤也要回营地处置这 些财帛。趁着两人离开,刘武周低声对苑君章道: “这事不能由着突厥人的性子来,你安排些可靠的人去趟山里,不管怎样也要把李世民活捉回来。若是他也死了,这马邑就得打成一锅粥,咱们就全完了。”与此同时,执必贤也低声吩咐着执必落落:“派人给思力传令,山里的人一个也不要留下。李世民一死,李渊必然发兵报仇,刘武周要想自保就得听咱们的话。汉人杀得越 乱,对咱们越有好处。若是刘武周肯领阿史那入中原,就更是天佑突厥!此事关乎我执必部乃至整个突厥的命数,千万不可儿戏。”执必落落点头道:“我亲自带人去,不管徐乐还是李世民,谁都别想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一章 相逢(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在善阳城中刘武周于执必落落商议之际,徐乐这一行人,仍在群山之中艰难穿行。一路向南而去。 徐乐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赶紧离开这云中之地,远离刘武周。若是自己和韩约这寥寥几人,徐乐也真没什么好惧刘武周的。就在这云中之地和他好好做上一场又能如何?云中之地广大,让刘武周尽遣恒安马邑精锐之士来寻自己就好 了。上万精锐,未必能云中之地抓住自己形迹,而一旦寻得机会,说不定自己就能如斩杀王仁恭一般,出现在刘武周的面前! 但现在自己麾下,却有徐家闾出身乡亲,神武相随百姓,还有罗敦遗留下来的梁亥特部族人…… 在自己身边,逝去的人实在太多了。罗敦为自己挡下一箭那一幕,每天夜里,都会闯入梦中。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下这些在乱世之中,一直追随自己流离奔走之人! 刘武周可以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徐乐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恒安鹰扬府儿郎与执必部打生打死,而转瞬之间,刘武周就可以勾引执必部青狼骑南下,蹂躏整个云中,只为争得这云中之地的权位! 而且这等枭雄人物,既然翻脸,就绝不会有什么犹疑心软之处,只有将自己斩尽杀绝而后快。这近千始终追随自己的人马,刘武周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骄傲如徐乐,也只能第一次落荒而逃。告别养育他成长的云中之地。 至于离开云中之地,是不是去投晋阳李渊,这也还是未定之天。只是其中一个去向而已。如此大争之世,群雄逐鹿,有心天下之人,所在皆有。自己一身本事,麾下也有上百从这云中死地挣扎出来的玄甲骑士。徐乐自己也知道,对于那些上位之人而言,自己 算是货可居,总会有个去处。 可那个上位之人,是不是如王仁恭一样,只想维护这世家的尊严体制,将寒门视若草芥?或者如刘武周一样,丝毫没有底线,为了自己权力地位,什么都可以牺牲? 徐乐也没有半点自立扯旗的意思,为了争夺天下,也许就要牺牲更多的人。就要将这些忠心跟随自己奔走流离的儿郎百姓,毫不顾惜的填入修罗场中。 徐乐也不想变成这样的人。 自己只是想一枪一马,在这乱世当中,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还有,了结爷爷一直藏在心底的旧事而已。山道之中,近千人马沉默而行。徐乐在前,韩约押后,卫护着数百百姓,梁亥特部精锐族人放出去在外哨探,只是在这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群山之中,坚定向南而去。徐乐 如麾下儿郎一般,牵着坐骑,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步离亦步亦趋的跟在徐乐身后,不时偷眼看着徐乐神色。在罗敦故去之后,这小狼女对徐乐加倍的依赖起来,现在晚上扎营,小狼女都不守在帐外了,都已经挪到帐篷里面,守住帐篷入口。对于小狼女这般举动,徐乐也只能随 她。只是免不了宋宝陈凤坡他们几人,看着徐乐目光都多了几分异样。 就在这个时候,山间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狐鸣。 徐乐顿时举手,身边玄甲骑士也俱都举手。近千人的队列,就在这山道之中,一下停顿下来。哪怕老弱,都无一声发出,连掉膘严重的牲口,亦无嘶鸣。跟着徐乐转战云中,历经磨难,这几方拼凑起来的一个班底,已然有了精锐部曲模样。在乱世当中,有这上千班底,再选出能战的几百部曲,已经足以是一方小豪的实力 了。当年鲜卑六镇,六镇豪帅,各人最为忠心的部曲,也不过就是数千人的规模。刘武周既然引突厥执必部为联盟,而突厥执必部的条件之一就是除掉徐乐,刘武周立即翻脸,毫不犹豫的要杀掉徐乐。徐乐拥有这近千忠心部属已经对他形成足够威胁,就是重要原因之一。而徐乐对自己评价是货可居,这近千忠心部属和上百玄甲骑同样是重要原因,只要上位之人能有时间让徐乐为其所用,这就是一支可以独立成营的 力量! 山道旁草丛中闪出梁亥特斥候,这头戴狐帽的斥候疾奔到徐乐身边,低声禀报:“旁边山道,有数百人马!” 徐乐默不作声的一挥手:“射士上前!”队伍当中的韩小六立即出列,一众善射之士纷纷而出,人人都从马上摘下角弓,带上两撒袋羽箭,左右交叉挂在身上,只等徐乐号令。而队尾韩约也闪出来,徐乐遥遥朝 他点头示意,韩约也回以颔首。徐乐领射士前出查探,韩约坐镇大队,以待后命。 看已经有数十射士出列,徐乐再不说话,朝旁边山势快步而上。韩小六正想跟上,步离身影一闪,已经抢在了前面。韩小六嘀咕一声:“跟鳔胶一样,黏上乐郎君了么?”数十射士,紧紧跟在徐乐和步离身后,攀上道旁山势,而大队这个时候都席地而坐,默然无声等候。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出多少慌乱之色,他们坚信,不管什么情形,乐 郎君都能将他们带出云中之地! 在旁边山道之中,数百人马踟蹰而行。 李世民长孙无忌两人,就在家将的拱卫之下,在队伍最中间。而李豹领着几名家将,哨探在最前面。 这支人马,队伍就散乱了许多。除了仍然令行禁止的李家家将之外,那些出自河东六军鹰扬府的精锐,这个时候都衣衫破碎,形容憔悴,走在山道之中,已经不成队列。六军鹰扬府虽然号称河东之雄,但是比之马邑恒安两鹰扬府,算是在大隋腹地了,突厥祸乱边地,也是深入到雁门为止,没有打到晋阳附近来。而晋阳一直留有重兵,末 世民乱也不成气候。虽然六军鹰扬府装备齐全,操练也抓得紧,但是真到战阵之上,还是能看出成色来。有得力将领指挥,列出完整战阵,什么样的敌人,六军鹰扬府至少保证能打个有来有回。但是悬军千里之外,在南商关那样混乱的情境中厮杀一场,侥幸逃出生天之后,回到平阳,发现老营都给人抄了,要不是那尉迟恭没什么必要将这数百残兵覆灭的心思,大家都得在平阳城下走一趟奈何桥!然后又是掉头入山,在山间艰难南行,一路 餐风饮露忍饥挨饿,到得现在,军心士气已经近乎崩溃。要不是李家二郎家世高贵,还有数十李家家将弹压,这数百残兵,说不得就要来个卷堂大散!军心士气不高,长孙无忌也有些垂头丧气,他身上还有伤,坐在马背上头一点一点的,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而在他身边的李世民,虽然看起来消瘦憔悴了许多,也没时 间修面,脸上已经全是胡茬子,但仍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不住观望左右山势地形,似乎要将这一切牢牢的记在心中。 看了一阵,李世民突然捅了一下长孙无忌:“辅机,你觉得刘武周手下那个尉迟恭如何?” 长孙无忌抬起头来,无精打采的看了李世民一眼:“二郎,你又在想什么?”李世民一笑:“我瞧着这黑尉迟,也不像是和刘武周一心一意的模样,要不然当初战阵之中,怎么能让那徐乐冲到尉迟恭身边?在平阳城下,他也能将我们一打尽,这等 人物,你看………”长孙无忌没好气的道:“二郎,咱们现在在落荒而逃!这一趟北行,唐公要我等坐镇平阳,牵制王仁恭,以便唐公能顺利举兵,西向长安,结果现在近于全军覆没,就算是 咱们,能不能逃出云中之地,也在未定之天!你这还有心情招揽那尉迟恭?” 李世民哈哈一笑,拍拍长孙无忌肩膀:“辅机,这王仁恭,不是死了么?” 长孙无忌抬高了嗓门:“可刘武周接替了王仁恭之位,更一统了马邑恒安两鹰扬府!平阳更被他拿下,我们此行,已然一败涂地!”李世民摇摇头:“王仁恭乃太原王家之人,名分声望,天然就能与父亲相抗,他在云中,则父亲就难西进………不过真了解了王仁恭此人,父亲其实早可以大胆西向。王仁恭色厉而行乱,麾下人心不附,实在没什么好忌惮的。现下虽然刘武周接替了王仁恭,但是刘武周这声望名分,如何能及王仁恭?他必然是忙着一统云中之地军政,两大 鹰扬府如何并立,更需要时日来化解,他这时候敢出兵南下攻我晋阳,你信不信麾下人马就能有大半叛到我父旗下?”李世民说得神采飞扬,分毫没有以身处如此窘迫之境而气馁:“……刘武周想留下我,不是想攻晋阳,而是怕我父趁势攻他!我们在南商关助刘武周一臂之力,杀了王仁恭 ,此行怎能算是一败涂地?就是平阳那些人马,你信不信刘武周在我父离开晋阳,入镇长安之后,会恭送到长安来?” 长孙无忌没好气的道:“二郎既然看得这般准,为何还要一路南逃?不如就在云中做客也罢,到时候被刘武周恭送去长安?” 李世民哈哈大笑:“男儿大丈夫,岂能将命数落在别人掌握之中?既杀王仁恭,自然要亲自回去给父亲复命,此次云中之行,收获不浅!” 长孙无忌看着李世民,而李世民眼神,闪闪发亮。“……云中之地,苦寒荒僻。但披甲之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天下精锐!更不必说徐乐和尉迟恭这等人物,孤身而入南商关,几人之力抢数百人占据的关墙,最后硬生生 冲杀进去,斩杀了王仁恭!这等人物,要是能归于我们李家,足以纵横天下,足以收拾这个乱世!这些上位之人,怎生就用不好这些人物呢?” 长孙无忌默然。这世道你李家二郎不知道么?就是数十门阀争夺天下的游戏,寒门草莽出身,得用则驱使,不能用则视若草芥。重用这些寒门草莽之人,一个两个无所谓,若是多了,世上好位置就那么多,世家出身之人又放在哪里?这天下,已经为世家掌握三百年,杨家父子,也想改变这个世道,以杨家为天下之尊,再无世家和他们争夺权柄,而大业 天子,如今又是什么局面?只不过是在江都苟延残喘罢了,看着这些红了眼睛的世家们,争夺他们杨家的天下! 你李家二郎,向来愿意拔荐出身寒微之人,结果又是如何?给遣到云中之地,九死一生,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晋阳! 看着长孙无忌始终不说话,李世民的兴致也终于低沉少许,再看看周遭七歪八倒的儿郎,李世民摆手:“准备扎营!大家好好休息一夜也罢!” 就在这个时候,李世民看见李豹,带着几名家将,悄没声的向身侧山上摸去。 山道两侧的山坡之上,正是一片野树林,初春时节,此间树木仍然凋零。徐乐就藏身在一颗野树之后,看着脚下山道中混乱前行的人马。步离就蹲在徐乐脚下,看看那支人马,再抬头看看徐乐,悄没声的拔出匕首,一副只要徐乐一声号令,就 杀光山脚下那些人的模样。 其他树后,都是玄甲骑射士,以韩小六为首,每人都持弓在手,搭箭在弦,只等徐乐一声号令,就引弓而射! 徐乐朝他们摇头笑笑,又拍拍步离小脑袋。 原来是李家二郎那一拨人马,他们居然也从云中之地逃出来了,现下也在山中,试图南下回返河东。对于李家二郎,当日只是在南商关前,远远的看了一眼。徐乐倒是有些佩服他的胆色,身陷王仁恭大军之中,不想着逃命,居然反身回来还要杀王仁恭,不管凭着他的本 事和那点人马能做到与否,担当和眼界是有了。且那时给王仁恭大军制造了不少混乱,也算是多少帮了自己一点。至于现在就和他们合军一处,然后自己对李家二郎纳头便拜,从此攀附上李家这颗大树,徐乐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李家,不过是选择之一罢了。而且这李家二郎,能在 这么关键的时刻,给丢到云中之地来,明显在李家也不受太大待见。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自己且先将这近千人马,带出云中死地再说,将来说不定和这李家二郎,还有见面的机会。 看众人收了弓矢,徐乐就想悄没声的带着诸人离去。突然之间,徐乐又靠回了树后。 几名李家家将模样人物,正向这边山道摸来。应该是听到了什么响动,过来哨探一番。这些李家家将,也不算太过废物。韩小六几人,就准备拉满弓弦,徐乐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不必,接着徐乐就带着步离,离开野树,弯腰向前行了几步,潜入一片灌木从中。韩小六几人靠回了树后,潜藏 身形,收起弓矢。 不过几名家将而已,乐郎君要亲自出手对付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大家就闭目养养神也罢。 徐乐藏身灌木从中,看着几名家将弯腰从身边经过,突然之间,就从灌木从中窜出!李豹最先反应过来,一直握在手中的直刀横掠身侧,徐乐兵刃都没拔出,一叼他的手腕,接着伸脚一勾,这个能和马邑越骑营首将还能战几个回合的李家家将精锐,就这 样轻易被丢翻在地!李豹一挺腰还想翻身再起,就见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女,眼露凶光,已然窜了上来,先是一拳捣在李豹鼻梁上,打得李豹眼前顿时一黑,接着就是冰凉的匕首架在李豹咽喉 上,只要李豹再稍反抗,这匕首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李豹的咽喉! 其他两三名家将,也轻易被徐乐放翻,终于有一名家将来得及喊了出来:“敌袭,敌袭!” 山道之中,轰然大乱。那些六军鹰扬府的军士已经如惊弓之鸟,顿时四散奔逃,疲惫惶恐如他们,已经没了多少勇气,现在只想保住一条性命! 只有李家家将,犹自拱卫在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身旁,纷纷拔出兵刃,准备做殊死一搏! 韩小六他们从树林中而出,数十弓矢,指向山道之中。 数十张弦满如月的弓矢簇拥之下,徐乐踩着一名李家家将,朝山道中笑道:“我是神武徐乐!道左相遇,过来看看,不必慌张。大家就此别过!” 玄甲骑射士中几人就将李豹他们扯了起来,每人都是一脸坏笑,李豹几人灰头土脸,只有李豹看着徐乐,沉声道:“神武乐郎君?杀了王仁恭的乐郎君?” 徐乐一笑:“我都这般有名了?” 这句话说完,徐乐示意诸人放开李豹他们,招呼步离跟上,转身就走。李豹这才觉得鼻梁生疼,那个栗色头发,好看得不像话的少女,只是一拳,就将他鼻梁给打折了! 这神武乐郎君,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他万军之中就斩杀了王仁恭。连他手底下一个女孩子,都是这般强悍! 李世民的声音,在下响起:“乐郎君且慢!” 徐乐站定,回过头来,就见李世民甩开所有人,直冲而出,飞也似的爬了上来,转瞬之间就喘着粗气来到徐乐面前,定定的看着自己。 徐乐朝他拱拱手,对这位李家二郎实在提不起什么结交的兴趣:“可是李家二郎?将你的家将领回去吧,告辞。” 李世民满脸堆笑:“乐郎君,可是也要南下,离开云中之地?” 徐乐点点头。 李世民追问:“乐郎君可想好了去哪里?” 徐乐想想,摇了摇头。对这个灰头土脸还气喘吁吁的倒霉家伙,徐乐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骗他。 李世民立即将胸脯拍得蓬蓬作响:“不如去我们李家看看?李家现下正求贤若渴,乐郎君若愿归于李家旗下,则高官厚禄,只任乐郎君而择!” 李世民不管自己回去了到底在李家还能是个什么地位,先将法螺吹得震天响就是。 徐乐看看李世民,沉吟一下,随即一笑:“要去哪里,等先离了这云中之地再说罢。”李世民也是一笑:“云中而南,河东之地,尽属李家。不日我父更要西去长安,以定关中。难道乐郎君还能越过我们李家,出关去洛阳等处?关西之地,就我李家一家独大 ,只要能定长安,此间就再无多少对手,乐郎君麾下还有不少老弱罢,总要寻一个安全地方安顿不是?出关西而入关东,乐郎君可知现在关东乱成何等模样了么?”徐乐默不作声,静静听着李世民说下去。自己出徐家闾以来,都是在云中之地兜兜转转,最多更知道一些云中周边的消息。比如李家立于晋阳,准备西进长安。至于更远 的事情,这些云中之人包括刘武周在内都不太关心,因为实在太过遥远了。“……大业天子去江都前布局三处,曰晋阳,曰长安,曰洛阳。关西之地,就是看晋阳长安之间决出胜负而已。而关西豪杰,也多归于李家,只有陇西薛氏,云中王仁恭,尚能立足而已。但现下王仁恭既去,薛家家主已老,关西之地,已经是我李家一家独大。而关东之地,围绕洛阳,正不知道有多少势力正在纷争!若去关东,就要卷入战 火之中,乐郎君一枪一马,天下之雄,自然不惧,可是依附于乐郎君那么多眷属老弱,就任他们一直这般颠沛流离吗?” 李世民说完这一长串,喘息稍定,只是诚恳的看着徐乐。徐乐突然一笑:“我们可还没离开云中之地呢,二郎君,刘武周是不会放过我的,离开此间,说不得还有血战。倒是你们,和我们分开,大有可能平安回返河东。如此这般 ,还愿意招揽我们同行么?”李豹等人,望向李世民。李世民沉吟少顷,洒然一笑:“但要招揽乐郎君这般人物,不冒点风险怎么成?如若同行,真要刘武周找上门来了,我李家这些家将,还能出些气 力!” 徐乐点点头。 这李家二郎,倒是有些意思,干脆爽快,不说虚话,多少有些对胃口。要知道,徐乐毕竟是边地出身,爷爷再怎么教导,边地人的喜好,一样影响徐乐至深。 既然李家二郎硬要凑上来,那大家同行便是。反正李家那里,也是选择之一,就去看看,又有什么? 看徐乐没有出言反驳,李世民大喜,上前就招呼:“我此间正要扎营造反,且召乐郎君部署前来,大家同进一餐!” 徐乐看看山道之中,李世民那些部署,将辎重丢个精光,人人面有菜色,怎么样也不像请得起自己那么多人的样子。 “免了,还是我来请你们吃一顿吧………” 还没得什么好处,粮食倒要分出去不少,莫不是这李家二郎不是来招揽我的,倒是来占便宜的?山坡之上,今年还不到二十,已然名动马邑,一旦离开河东,注定就要名震天下的神武乐郎君,沉沉的想着。而有望问鼎天下至尊的李家二郎君,就一脸赔笑的站在旁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二章 相逢(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夜幕降临,山林中万籁俱寂,只有阵阵山风呜咽,闻之如同鬼哭。 今夜月朗星稀,银白色的月光遍撒山野,透过树木遮蔽,给这苍莽群山,染上点点银白。 在山道上,丛丛篝火点起,为这山间寒夜增添几许光明以及暖意。 篝火上烤着大块马肉,有人小心翼翼地把青盐撒在上头。对于这支山间赶路的队伍来说,能吃到加盐的马肉,便是人间享受的极致。每一处篝火前人数不等,多者十余人,少者四五人。徐乐所在的篝火旁人数最少,除他自己以外,便只有小门神韩约,再就是李世民、长孙无忌两人而已。此刻正在给马 肉上撒盐的,赫然正是李世民!长孙无忌虽然一直皱眉轻咳,但是李世民执意如此,他也阻拦不住。李世民边撒盐边说道:“我这手烤炙肉食的本领,乃是向身边一个老军学的。他常说自己年轻时最擅烤炙,当年便是统带万军的主将,要想吃一块可口的炙肉,也得找他帮 忙。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我学到了几成本事,还请乐郎君品鉴一二。”徐乐也不推辞,叉了一块肉放入口中咀嚼,李世民便停下动作看着徐乐,似乎真是个等待客人品评手艺的庖人。见徐乐脸上露出赞许之意,李世民也哈哈笑道:“看来我这 手艺学得到家,辅机,你也来一块尝尝!”长孙无忌接过马肉却不入口,只是拿在手里而已。他虽然不似裴寂那般贪图享受,但也是堂堂长孙家公子,平素饮食比拟王侯。哪怕此时饥肠辘辘,这只有青盐的马肉依 旧难以入口。 徐乐看着李世民问道:“李郎君堂堂国公之子,学这庖人手艺作甚?”李世民从容一笑:“军中无贵贱。身份名位不过是些愚人拿来装点门面,妄图震慑他人的手段罢了。军中不同别处,若是自己没有本领,纵是天潢贵胄也没人肯服。弓刀武 艺、兵法韬略固然要学,这烤肉的本领有了机缘自然也不能错过。否则今晚这等情形,岂不是就要委屈自己?” 说话间李世民也用随身小刀挑起一块马肉,放到嘴里大嚼,吃相和普通军汉并无二样,全无世家公子的贵气。众人如今所在的位置,距离恶虎口不过半日路程。自山中往晋阳,这是惟一的出路。不想也知道,这条路绝不会走得那么顺遂。王仁恭坐镇马邑时,就在恶虎口设立军寨,以防晋阳出兵间道偷袭。如今王仁恭虽死军寨仍在,执必思力既有本地人为向导,想必也会知道军寨所在。这几日突厥人并未出现,多半就是在恶虎口守株待兔,等着 自己自投罗。 既然如此,自己就撞给他们看!倒要看看是突厥人的结实,还是自己的力气大,鱼死或是破,就看这一遭!长孙无忌道:“二郎、乐郎君,此事还是该谨慎些为好。恶虎口地势险要,想要攻取绝非易事。何况如今敌众我寡,又如何闯得过去?不若在山中权且躲避一时,等到晋阳 援兵到来,我们再出山也不迟。”李世民摇头道:“辅机这想法倒是老成,可若是让我窝在山里,等着自家人来救,我宁可一死!大丈夫生死何惧,明日且闯这一遭看看,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我就不信自 己的性命会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徐乐点头:“二郎所言不错!若是我们不敢走这一遭,岂不是被突厥人小看了?再说,躲在山里更是条死路。突厥兵马远比我们多,若是大军搜山,我们又往何处去?” 韩约在旁附和:“我们也没那么多粮食。今晚这顿乃是战饭,若是明日冲不过恶虎口,就把性命留在那里!” 长孙无忌哑然。他也知道现在对于自己这帮人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粮草。河东军马随身行粮已经吃光,行囊里就只剩了今晚烤肉的这点青盐。若不是遇到徐乐,自己这些人就得饿肚子。徐家闾的人杀马取肉勉强供应众人饮食,只是这脚力禁不起杀,千把人这么吃下去,没几天牲畜就会被杀光,到时候饿也要饿死在山里。今晚放开肚皮吃肉,把所有的 青盐用光,也是破釜沉舟之意。如今军心堪用,还能勉强与突厥人一拼。若是等到粮草耗尽人心涣散,只怕有人会生出异志,把李二郎卖给刘武周也不稀罕。趁着现在人心堪用,拼一拼也算是正当其时 。只是该怎么劝住二郎,才能让他千万不要再像南商关那般冲在阵前? 不等长孙无忌想到说辞,徐乐已经开口:“李郎君,明日一战,冲锋陷阵自是徐某承担,我这些部下家眷,就有劳李郎君照拂,莫让他们落入执必部之手。”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辅机,你听到了?这件事便着落在你身上,且不可怠惰。”徐乐刚要说话,李世民已经抢先开口:“乐郎君不必劝我,乱世中何来贵贱之分?我李家先祖亦是鲜卑六镇的厮杀汉,后辈子孙岂能畏刀避剑?明日冲阵,李某绝不落后也 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你若是看得起我,便不必多说!” 徐乐看着李世民,两人四目交汇,片刻之后徐乐哈哈大笑:“好!咱们就一言为定!明日且让我看看李家郎君的手段!”此时篝火上的马肉已经吃完,徐乐取了刀又割下几块生肉,这次没用李世民动手,自己在火上翻烤,又小心翼翼地向上撒着盐面,边撒边道:“李郎君你的手艺我已经见过 ,这一遭且看看我的手段如何。” 李世民也不推辞,点头道:“正有此意。”韩约在旁观看,心中将李世民与刘武周暗自比较。说起来刘武周出身与徐乐更为接近,为人又是豪侠作风,对待徐家闾众人也曾推衣解食,待遇极为优厚。可即便是双方 最为亲近时,刘武周也不曾亲手烹制食物给众人吃,乐郎君更不会主动拿出自己烤肉的手段。徐乐心性骄傲,虽然从阿爷处学来一身在军中整治食物的好手段,却从不肯施展出来。也就是徐老爷子以及自己这等亲厚之人,享受过这份招待,李世民算是破天荒。看 两人互相烤肉的模样,竟然和自己与徐乐相处颇有相似之处。如此看来……或许这次乐郎君真的选对了人,大家的出头之日终于到了!徐老爷子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乐郎君闯过这最后一关。您费尽心血教授乐郎君一身本领,也想看着他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这次终于得遇明主,正该大展宏图之时,这一关一定要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三章 相逢(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恶虎口乃是马邑与晋阳连接山道的总口,自马邑入晋阳,若经驰道必走平阳,入山路则必然从此经过。王仁恭一心雄霸边地,既要设法压服刘武周,也要防范晋阳的李家父子。毕竟谁也无法预料,李渊的数万精兵猛将到底是先攻长安还是先入马邑,安稳自家后方。是以王 仁恭主政马邑以来,七分心思打压恒安,三分心思防范晋阳。从马邑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财帛都用在这两处,并不曾拿来防范突厥。恶虎口于大隋的防御体系中,并无多少价值可言。即便突厥兵锋直抵于此,也必然是面对自晋阳驰援而来精锐将士,双方摆开战阵厮杀就是,并不需要把军寨修建得如何 坚固。但是在王仁恭不惜代价的经营之下,恶虎口七处军寨木栅、鹿砦、寨墙一应俱全。寨墙之后则是高大望楼,既可眺望远方军势,也可居高临下施放雕翎伤敌。 本来这些军寨的目的乃是防范晋阳,可是王仁恭下了大本钱,对于马邑一侧的防卫也同样严密,和晋阳一侧几乎没什么区别。原本在这七处军寨担任守卫的马邑鹰扬兵已经逃散,取而代之的则是执必思力所统领的执必青狼骑,就连旗号都已经更换。突厥人的战旗第一次插入马邑腹心,原本用来 防范突厥人的各色器械,如今都成了突厥伤敌的武器。担任向导的苑君玮已经彻底失去作用,每日待在帐篷里,出入有几个膀大腰圆的青狼骑陪同。乃至上茅厕,都有人陪着一起去。美其名曰体恤苑君玮伤势派人服侍,实则 如同囚禁。苑君玮知道,执必思力担心自己给徐乐通风报信,但是现在两家联手,执必思力也不敢真杀了自己。索性诸事不问,有饭就吃有酒就喝,无事就躺下闷头大睡,再不然就 是看着帐篷顶发呆。夜静更深,更梆声随风入耳,苑君玮侧耳听了一阵,随后在心里骂了一句:“入娘的!这帮突厥狗这回怎生转了性,居然正经八百守起军寨。谁不知道突厥人攻强守弱,徐 乐兵马又少,你们理应纵马下山与他杀个痛快才对。做缩头乌龟算什么好汉?你不下山厮杀……徐乐又怎么揪你出来……” 军寨外,执必思力仰头望天,随后看向身边阿塔:“可曾探明白了?” “探看得很清楚。徐乐人马离此半日路程,如今正在点篝火,烤马肉。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偷营。”执必思力摆摆手:“不必如此。他们今晚放开吃喝,就是为了明日冲军寨夺山口。本王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前来送死!传我将令,所有兵士下马,沿山结寨,所有人不得乘马 。明日谁敢擅自纵马与玄甲骑对冲,立斩!”这七处军寨原本就驻不下上千人马,自七处军寨以下,突厥兵马沿山路扎营,从执必思力所在之处向下望去,处处灯火在风中摇曳。每一处灯火,就是一处险关,每一道 险关都需要用性命来填。徐乐你到底有几条命?又能过得了几关?执必思力脑海里又浮现出自己被徐乐攻破军寨丢下悬崖的情景。那是自己生平所受的最大耻辱,必要洗刷干净,否则就算父汗强行把青狼旗交给自己执掌,下面的儿郎也 不会服气,自己也过不了自己这关,一辈子都难以抬头见人!这份耻辱只能用鲜血和性命才能洗刷!当日自己被徐乐攻破了营寨,这次就让他再攻一次试试看!突厥人擅于进攻不擅于守城,自己又把太多兵马塞在军寨里,导致临敌 时调度不灵自相践踏,才会被徐乐杀得那般狼狈。这次地势在我,大势更在我,就不信挡不住徐乐!你徐乐一马一槊天下无敌,我便不让你有施展武艺的机会。明日突厥儿郎交战的武器乃是弓箭而不是长矛,你的马槊舞得再好又有何用?本王也不会冲到前线指挥,免得 被你直入中宫万马军中夺帅。只在这军寨里居高指挥,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杀到我面前!执必思力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心肺,让他周身觉得说不出的舒畅。他仿佛已经看到,满身血污周身插满箭杆的徐乐在山下绝望哀嚎,身旁身后都是他那些部众的 尸体。这就是他的命运!也是得罪执必家少王应得下场! 他又看了一眼阿塔:“明日你不必陪着我,自己去找事情做。早点结果了徐乐,我们也早点回去。在马邑这个地方我们已经待得够久,是时候回家了。” “明明是接二郎回家的小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刘武周总不至于如此胆大,刚吞下马邑,就敢和唐国公对着干吧?”帅帐内,裴寂眉头紧锁,心里不住犯嘀咕。在他对面,则是此次出阵的先行官侯君集。裴寂对他本来就没什么好感,无非是为了借用其勇力强做笑脸,此时终于忍不住开 口敲打:“侯将军,这等事非同小可,你可探得清楚?” “军中大事岂敢儿戏。恶虎口所有军寨皆插突厥青狼旗,另有突厥兵马沿山路下寨,末将探得一清二楚!”侯君集叉手行礼,回答语气铿锵有力。他出身将门,本来也算得上世家子弟。奈何父亲因罪除爵家名不振,自己得脾性又暴躁轻狂。虽然自幼被家里打磨出一身好武艺,但是始终没有施展的机会,又和李建成身边那些世家子不相得,在晋阳并不受重视。前者因为一时失了检点恶了温大雅,不但见罪于李建成,就连自己的旅帅位置都不保。若不是此次赶上机缘,以先锋身份随 裴寂出征,只怕已经被革职问罪。武将想要出头,只能靠厮杀卖命。不管裴寂如何想法,侯君集出发之时便下定决心,要靠自己一马一槊在马邑打出名头来。至于李世民能否接的回来,反倒不是太在意。 虽说李世民曾对自己示好,但他终究不是长子,这天下没他的份,还是跟紧李建成才是。 如今于他而言,心中又多了些其他念头。这份念头便来自于李家那位九娘李嫣。李嫣不能随便在军营里走动,又牵挂着军务之事,只好向侯君集询问。两人年龄相差不多,侯君集少年心性,自然对这位九娘有了一份心思。虽说父亲被除了爵位,但终 究也曾和唐国公同朝为官,于身份上勉强也算相得。再说乱世之中最重武功,唐国公既有逐鹿天下之心,必要重用武人。只要自己能一展所长,唐国公又怎会吝惜爱女?为了讨李嫣欢喜,侯君集也施展出了自己浑身解数。前者马邑生变善阳易主之事,便是侯君集部下探查明白回报。这次突厥占领恶虎口军寨,更是侯君集亲自探看明白之 后才来回报,语气中难免有些得意。 裴寂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对侯君集的评断又低了几分。侯家子弟果然上不得台面,就这点本事也妄想攀龙附凤?简直不知死活! 眼下顾不上他,将来再慢慢摆布他就是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怎么对付这些突厥人。裴寂长于文事拙于将略,领兵厮杀本非其所长。此次带队出征,更多乃是借重自己身份以及与李渊的交请,希望以父执长辈身份压下李家两兄弟的纷争。自己和王仁恭同属世家子弟,背后又有晋阳大军支持,以长辈身份领回不听管教的子侄辈并无不妥,想来王仁恭也不会不给面子,不至于厮杀起来。从出兵之时裴寂就没想过打仗,更没 想过会在此地遇到突厥人。想当初突厥人大破雁门关围困大业天子震动天下,其凶悍善战之名天下皆知。裴寂麾下虽为河东精锐,但是如果和突厥人厮杀起来,胜负毫无把握。万一打了败仗,后果 只怕会失去控制。再说这支人马屯于恶虎口,到底是否和李世民有关,也难以下断言。 他看了一眼侯君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侯将军访查敌情颇为辛苦,天色不早且去休息吧。” “长史,那些突厥人……”裴寂一摆手:“我等此次前来,乃是为接二郎回晋阳,并非为了交战。突厥兵马突至,事关重大不可莽撞,稍不谨慎就可能坏了唐国公大事。全军暂且扎下营寨,再仔细访 查,等到把军情探明再做处置不迟。”说到此处裴寂又沉吟片刻,盯着侯君集吩咐道:“此事乃军中机密,不可走漏风声。除去你我之外,不可再说与他人知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四章 相逢(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寒风劲吹,彤云低垂,山道上玄甲骑以及河东军马已经整肃完毕。所有兵士不但昨晚放开肚皮吃喝,身上更是带了肉干以及清水,保证今天一天口粮充足不至于饿肚子。这也是徐乐竭尽所能供应的结果,若是今日闯不出恶虎口,不提厮 杀交战,光是饥饿就足以让这些好汉埋骨于巍巍群山之中。徐乐、韩约、李世民以及李家家将李豹皆站在队伍前列,长孙无忌则位于阵后,带领部分河东兵马护持着玄甲骑家眷。今日之战乃是精兵对拼,长孙无忌并不以武艺见长 ,冲到前面非但保护不了李世民,反倒会成为累赘。虽说昨天晚上长孙无忌死说活劝想要游说李世民改变主意未成,急得他彻夜未眠。但是今日看着自家妹夫提刀前行的飒爽英姿,又不得不承认,自家妹子确实找了个好夫 婿。众军兵精神矍铄,眼神中满是自信。明知前路有大兵阻挡,心中并无畏惧之意。玄甲骑自成军以来苦战不断,于逆境中一路打拼,如今纵有阻拦,也不过就是再打一场罢 了。这么多艰难险阻都闯过来,还怕区区一个恶虎口?这地方再怎么险要,还能险得过南商关?队伍里最兴奋者莫过于宋宝。他庆幸自己在南商关时未曾真的下手暗算徐乐,姑且不提能否成功,就算是成功了又怎样?不过是跟着刘武周在马邑受苦,善阳再怎么富庶也是边地,岂能和晋阳相比?那可是大业天子行宫所在 据说府库中财帛粮草堆积如山,宫室里更有准备侍奉君王的美艳小娘。只要跟着李世民到了晋阳,这些还不是任 自己享用?留在善阳,又去哪见识这些好东西?再说刘武周什么东西?凭什么和唐国公相比?人家是堂堂国公,又是名门望族,祖上乃是西魏八柱国之一,便是这天下也大可坐得。跟在他们身边,说不定日后也能搏个 公侯之位回来,比随着刘武周这种土鳖困在边地岂不是强出一天一地?他周身上下也收拾得紧衬利落,为了得到李世民注意,他今日已经下定决心不顾性命也要卖弄手段,以此获个近身之阶。他那几个伴当都在身边,宋宝看着几人故意提高 嗓门笑骂道:“看看你们几个那副怂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害怕了!不就是突厥青狼骑么?又不是没会过,你阿爷槊下也结果过十几个青狼骑,有什么大不了的?突厥人能攻但不善守,前者在壬午寨,咱们几十人就收拾了他们上千人马。这回也是一样!再说他们那个首领执必思力,乃是咱们乐郎君手下败将,光是活捉就捉了他两次。第二次都懒得拿 他,直接把人扔下悬崖。若不是这厮鸟走运,早就一命呜呼了!这等草包带兵有甚可惧?咱们就是他的克星!前两次都是乐郎君擒他,这次说不定便是我把他拿下!”河东兵马对于徐乐的手段所知有限,相反倒是听过突厥青狼骑的大名。如今听说徐乐如此神勇,心中倒是有了几分底气,脸上神色也渐渐变得和玄甲骑一样镇定自信,仿 佛即将面对的对头乃是些土鸡瓦犬不堪一击。徐乐看看宋宝,并未作声。士气宜鼓不宜泄,宋宝做的没什么错,自己此时不能开口反驳。只不过他心里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今日注定是一场苦战,玄甲骑自成军 以来恶战苦战无数,但以凶险而论,多半以今日之战为第一。突厥人以骑兵为主,逐水草而居,自家不筑城池,是以能攻而不善守。然则所谓不善守的前提乃是双方兵力相若,汉家儿郎诸般攻城器械齐备之下,这个弱点才会暴露出 来。如今自家以寡击众,攻打的又是王仁恭不惜重金构筑起来的严密军寨,所谓突厥不善守这个弱点,体现的并不明显。 前者兵夜袭壬午寨,活捉执必思力,乃是占了执必思力立足未稳且疏于防范的便宜。这次突厥人抢占先机,在恶虎口驻扎有日,有多少破绽也都已经弥补完毕。再者说来,前次壬午寨时奴兵与青狼兵同处一寨,青狼兵指望奴兵守夜,奴兵指望青狼兵交战,遇事互相观望空自误事。如今执必思力身边尽为青狼兵,已无取巧余地, 惟有死战突围这一条路可走。 李世民低声道:“这位宋大郎昨日再三鼓动乐郎君用前两次活捉执必思力的故智,夜袭恶虎口,乐郎君未曾答应,心里只怕还有些不服气。” 徐乐不动声色:“随他怎么说吧,这军中总是我作主,大家也不会因为几句话就真信了他。” “看来这位宋大郎颇有些勇力,只是少读兵。”徐乐笑而不语,并未接话。宋宝急于表现的心思如何瞒得过李世民?再这位世家子面前想要展现自身所学谋图幸进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李世民不知道看过多少。只不过碍着徐乐面皮,不好让宋宝难堪,且好言敷衍而已。宋宝毕竟是自己部下,又是从自己闯云中时就一路跟随过来,算得上老底子,自己也不好故意削他面子,只好不开口 。 兵无定势水无常形,宋宝不知兵机,只想着用老办法,却没想过今时不同往日。所谓夜袭必要趁人不备,执必思力接连吃了两次亏,又如何还会再傻乎乎的上当? 再说其麾下斥候必然将附近山路探查明白,自己的人马一到对方便已做好准备,再采用夜袭便不是偷袭而是送死。还不如等到天亮,拉开阵势堂兵正阵打上一场。 所有人都认为玄甲骑兵微将寡,不可能和突厥人正面交锋,自己偏就反其道而行,让突厥人看看自家的手段!这里的山路徐乐心里有数,道路狭窄,大兵难以展开。玄甲骑兵马虽少却精,更有自己和韩约带头突进,突厥人兵马众多的优势被严重削弱。执必思力有勇无谋性情轻狂 ,此番为复仇而来,必要得自己人头而后快。若是久战不下心中急躁赶来前线督战,自己便能再施展手段把他擒住。只要抓住这位执必家少主,这千军万马遍山青狼,也全无做手脚处。自己能擒他两次,就能擒他三次。夜战可擒,白日难道就擒不得?纵然不所谋不成,只要尽自己力量 去拼杀过,心中也无遗憾。阿爷从小就教导自己,大丈夫行事要秉持心中直道,这便是自己的“直道”!担任前锋的都是玄甲骑将士,人人身穿布甲手持长兵,在他们身后则是韩小六带领的梁亥特部战士。这些以猎狐闻名的好汉,都是天生的好射手。这番便让这些好汉尽展 所长,每人身上带足箭矢,专门负责箭矢抛射。这些梁亥特部战士论及马上功夫尤其是玄甲骑最为擅长的墙式冲锋自然不及徐家闾这些老底子,可是山地战乃是专长。何况今日的对手乃是害死罗敦老族长的仇家,这些 梁亥特勇士各个摩拳擦掌,都下定了决心为老人家雪恨。不管对方有多少人马,又或者有多少布置,对他们而言都没什么要紧。步离两把匕首别在腰里,如同小尾巴一般跟在徐乐身后。这等战阵上她偶尔暴起伤人,便是军中骁将也难以保证自己无恙。再说为罗敦阿爷报仇这事,谁要是敢不带着步 离,这小狼女发起怒来可不是好耍的。大队人马向着恶虎口方向前行,位于队伍后方的家眷目视前方亲人,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都是边地子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自家男丁即将去厮杀拼命,这时候 哭号除了乱自己男人的心,再无其他作用。反正大家死生一处,随着一起闯就是了。能闯得出去便一起去过好日子,闯不出就都留在这群山之中,也不用分离。徐乐手持直刀走在队伍最前方,脚步沉稳有力。突厥那沉闷短促如同鬼哭一般的号角声,在山谷间回荡。前方隐约已经看到突厥青狼旗在风中招展。徐乐只觉得周身血液 在燃烧,整个人变得兴奋莫名。徐家一族,天生就是厮杀汉,比起吃喝享乐,还是疆场交战最能让自己感到快活。突厥人想要交战,就和他们杀个痛快!前者自己打断青狼旗看来未曾把他们打痛,这次就让他们知道厉害,莫以为汉人里尽是刘武周那等货色!罗敦阿爷睁眼看着吧,徐乐为你报仇雪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五章 相逢(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上千人马的行动,不存在投机取巧的可能。当徐乐及其部下发现执必部青狼旗的同时,执必部的斥候自然也已经发现了徐乐。伴随着阵阵沉闷短促的号角声,这场汉家男 儿与突厥武士之间的战斗正式展开。不管宋宝之前怎么说,等看到突厥兵的阵势之时,玄甲骑所部就知道今日之战凶险远胜于以往。但是如今粮草已绝退路已断,退此一步再无死所,除了舍命一搏之外,还 有什么办法可想?徐乐及其部下不同于之前偷袭壬午寨时,轻装简行摸上山寨。这一番乃是堂兵正阵进攻,所用的战法自然便是以力斗力,真杀实战的打法。小门神韩约手持神荼大盾为徐 乐遮护箭矢,其他兵士手中也都持旁牌遮护身体,脚下发力向着山上狂奔。李豹效法着韩约模样,手举旁牌不顾性命地为李世民遮挡箭矢,全然不顾自己安危。其实对于这些精锐士兵而言,一箭之地的距离并不算远。能够走到现在的玄甲骑,谁不是经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从死人堆里钻出来的狠角色?如今又是拼死挣命之时,更不 会被这漫天飞蝗吓住,以青狼骑之能从放箭到白刃交击,也只能施放两到三轮箭矢。 可是对于身在前锋的李豹来说,仿佛已经过了好久,从自己冲锋开始,射来的箭矢就更是不曾停止。 自己不怕死,可万一伤到郎君又该如何交待?乐郎君手下的那些弓手呢?他们在干什么?为何不放箭? 兵法有云:仰不可攻。突厥兵占据地利居高临下,同等弓力之下,箭矢也比梁亥特士兵射得更远。韩小六虽然年岁小但临阵之时却极为冷静,并没有急着放箭还击,只是将弓拉满,箭叼在口内 。直到突厥兵一轮箭放完,他才猛地抽箭搭弓举头仰射,口内大喝一声:“放!”复仇的箭簇疯狂收割着敌人性命。这些梁亥特部勇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射手,虽然地形不利且有凛冽山风影响,但是这一轮乱箭准头依旧惊人,对面的突厥兵如同被 收割的庄稼成排倒下。 “杀!”伴随着一声怒喝,韩约举着已经插满箭杆的“神荼”已经撞入突厥兵马之中。这些执必家的亲兵一下子被撞倒好几个,带兵军将刚一举刀想要砍向韩约,李世民已经抢步攻 上,口内大喝:“取你性命者,乃晋阳李世民是也!”连环几刀劈出想要结果敌手性命。不想这名军将一身本事并不在李世民之下,双刀并举接架还击竟然打了个平手。李豹见此情形,举着刀正要冲过来,却见眼前白光一闪,随后那名勇如猛虎的突厥军将的 人头已然与身体分离。伴随着那冲天而起的鲜血,只听徐乐的声音传来:“突厥军中颇有些勇将,李郎君小心了。”不愧是乐郎君啊。这么个猛将,在他面前却是一招都走不上。李世民看着徐乐的背影微微一愣,只见徐乐手中直刀到处,突厥兵挡着立披。在他身后如同小尾巴一般的小 狼女更是身形飞速跳跃,于山壁或是巨石上借力腾跃,手中双匕挥舞,与她为敌的突厥兵甚至来不及招架,就已经被一刀吻喉。 论及冲锋陷阵大军冲杀,生就少力用不得长兵的小狼女并不擅长,但在人多地狭之处近身厮并,性命相搏,除去遇到徐乐之外,小狼女又几曾吃过亏?李世民心头暗自欢喜:这等猛将尽入我帐下,这天下又何处不可去?若是河东六府鹰扬兵对上执必家青狼骑势必要一场苦战,胜负尚未可知。又怎会像现在这般如同砍瓜 切菜?徐乐固然是无双斗将,他手下的玄甲骑,又何尝不是世间少有的精兵?突厥兵的阵型已经彻底混乱,本就不擅于防守,又没有军寨遮护的突厥兵即便拥有地利也抵挡不住向死求生的玄甲骑。更有徐乐这种无双斗将冲锋在前,直如砍瓜切菜一 般,第一道青狼骑防线被轻松捅穿。侥幸未死的青狼兵狼狈地向山上逃窜,战旗、刀枪被丢得到处都是。兴奋的玄甲骑发出阵阵呼喝,列于后方的六府鹰扬兵则搜寻着伤而未死的青狼骑补上一刀。徐乐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笑容,只是将直刀上的血随手甩掉,目光仰视前方山 路。距离自己约莫数百步的地方,青狼旗依旧巍然耸立,青狼骑的第二道防线正严阵以待。从头到尾第二道防线都没有对第一道防线派兵支援,这些残军逃入第二道防线后,随即就被突厥军将收容。前锋的突厥兵对于这边的厮杀如同未见,只是端紧手中长矛等 待,二线的突厥兵则举起手中角弓向天遥指,箭头在阳光下泛起寒光。显然是等着这些徐乐的人马继续进攻,并没有反击的打算。徐乐眉头皱起:这可不像突厥人的作风。他们向来以攻代守,今日如此布置,显然是特意针对自己。突厥人不善于冲杀,如果野战争锋山路狭窄,玄甲骑的优势能发挥到 最大。青狼骑兵力虽众也施展不开,自相践踏指挥不灵,反倒是容易被轻松突破。如今这等布阵之法,让突厥人这方面的劣势得到弥补。自己这边却要一道一道防线冲过去,敌人则可以依托地形层层防守,还可以吸纳前线溃兵,以至于越是靠后的防线 兵力越多越难以攻破。这还仅仅是山道而已,真正的考验是那七处军寨,那才是硬骨头!从这里到军寨,不知要冲过几道防线。玄甲骑纵然能杀善战,像这样一路冲到军寨之下也必然损失惨重筋疲力竭,又如何能够攻破坚固寨墙?执必思力这是打定主意要跟 自己以人命换人命,宁可把上千青狼骑老本赔上,也要拼光自己这支精锐! 李世民也看出执必思力的布置,快步来到徐乐身边低声嘀咕:“乐郎君,突厥人分明用的是疲兵计,不可上当。”徐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用计又如何?王仁恭、刘武周谁不是诡计多端,不照样被我杀到面前。我倒要看看,执必思力这点小心机又能奈我何!玄甲骑, 整队!” 山顶军寨之上。斥候单膝跪倒在执必思力面前,执必思力面带冷笑:“李世民?真没想到,晋阳李家的二郎居然和徐乐搅在了一起?”其身边几名军将摩拳擦掌很是兴奋:“少王,我等点起儿郎杀下去吧!那些汉人除去老弱妇孺,男丁没有多少。便是踩也踩死了他们!只要捉住李世民,咱们这次就发了大 财。听说晋阳是隋朝皇帝的行宫,不知藏了多少金银财宝……” 他们正待说下去,执必思力冰冷的眼神却已经扫视过来,把众人吓得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开口。执必思力道:“怎么?一个李世民就让你们忘了军令?” “末将不敢!”众军将叉手行礼,连连告罪。 执必思力哼了一声:“慢说是李世民,就是杨广现在山下,也不许你们动一步。一切按军令行事!阿塔!”一声令下,那位射雕手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执必思力身旁。执必思力看了他一眼:“我这里用不上你,去狩猎吧。不管李世民还是徐乐,杀谁都可以。我不想要晋阳宫的财物 ,只想要徐乐的脑袋!”“遵令!”阿塔叉手行礼,随后便向山下走去。这些军将看着阿塔背影心里焦急,想要阻挠却又没人有这个胆子,只能在心里嘀咕:阿塔这厮千万别真的把李世民射杀了, 那可是一大笔钱财!阿塔立于军寨望楼之上时,已经可以看到玄甲骑的认旗。军寨前六道防线已经尽数为徐乐及玄甲将兵所破,百多名突厥溃兵聚于军寨门外大声呼唤着:“开门!快开门!汉 人快杀过来了!”守寨军将面色如铁,大手向下用力一挥,望楼、寨墙之上的弓箭手松动弓弦箭如雨发,箭矢如泼水般射出,所射击的目标并非自山下一路攻来的玄甲骑,而是寨前聒噪的 袍泽手足。青狼骑身上自然不会缺少狼性,玄甲骑一路攻破突厥兵马防线势如破竹,此时若是开寨门放这些溃兵进来,说不定玄甲骑会尾随而入,把军寨顺手拿下。放人自然是不能,但是也不能放任这些人在寨外大呼小叫惑乱军心。既不能放也不能留,就只能杀了了事。正如狼群于饥饿之时,就会吃掉老弱病残的同类一样。青狼骑也不会对自己的 袍泽手下留情。 军将大喝道:“少王有令,青狼骑有死无退!杀回去!否则就死在这里!” 阿塔并不在意这里的厮杀,也不在意那些青狼骑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猎物。手中可射大雕的强弓已经拉开,阿塔的视线也落在了目标身上。在南商关下,他曾与李世民有一面之缘,识得这位汉家贵人的面目。于猎手而言,一个好记性乃是起码的 能耐。此时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李世民所在。 他压根就没考虑过李世民的身份或是能带来多少好处,只知少王要他的命。前者射杀乐郎君失利,只射死了罗敦,今天不能再错过这位李二郎! 弓拉满,箭在弦,阿塔屏息凝神,手中硬弓随着李世民身形而动,猛然间撒手、松弦!箭如闪电,直奔李世民咽喉而去!血光飞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六章 相逢(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啊!” 一声惊呼,自长孙音的口中传出。闭合一处的眸子陡然睁开,面色微微泛白,身体也是一阵颤抖。这几日裴寂按兵不动,长孙音和李嫣纵然焦急也无计可施。李嫣每日依旧跑到裴寂的营帐去蹭吃蹭喝,再给嫂子带些食物回来。长孙音则在帐内每日祷告,祈求上苍护佑 夫君平安。虽知鬼神之力未必一定能影响人间,但是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身为世家女,便是做这等事也自有其风仪所在,从不曾这般失态。本来坐在一边往嘴里丢肉脯的李嫣被二嫂这番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一把搀住长孙音问道:“嫂嫂, 可是哪里不舒服?”“不……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二郎……浑身是血……”长孙音嘴唇颤抖,说话也是断断续续。这位长孙家嫡女在李家颇有些名气,一举一动都有世家女风范,不管遇到何等大事 都能做到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便是窦夫人私下里都曾夸奖过她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几曾慌乱如此?便是大闹白虎堂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般失态。李嫣连忙用手去摸嫂子额头,又不住声地安抚道:“嫂嫂一定是太想念二郎,才有了这些念头。虽说马邑眼下兵荒马乱,可是咱们晋阳李家也不是好惹的。刘武周须不是个 痴儿,怎敢和咱们作对?更不敢对二郎下毒手。嫂嫂好生歇着就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等会我去见裴叔,催他赶快发兵就是了。” 长孙音却一摇头:“不……这不是我胡思乱想,而是个兆头。若是我们再这么等下去,我怕这兆头早晚变成真的!刘武周连王仁恭都敢杀,又哪会怕了咱们李家?”李嫣与家中一干兄弟姐妹亲厚程度相若,并非特意结交谁更不曾刻意疏远谁。与长孙音这位嫂嫂虽然相得,但也不至于特别亲密。之所以一路同行,便是觉得大兄这次处事不公刻意打压二郎。李嫣虽是女儿身却极有侠气,见不得别人受欺负。连李世民受欺负她都要出头,何况此时看到嫂嫂这等惶恐样子,心中更是一股无名火起,在床头 用力一拍: “说来说去都怪裴叔!大人千挑万选,却选了这么个胆小鬼领兵!若不是他瞻前顾后,宋嫂早就和二郎见面了。待我去寻他说个清楚!” 长孙音一把拉住李嫣手臂,李嫣连忙道:“嫂嫂不必拦我!裴叔就算怪罪下来,也由我一人承担,大不了就是幽闭几日,没什么大不了!” “你我同去!”长孙音说话间站起身形,语气斩钉截铁。 帅帐内,裴寂眉头紧皱,侯君集摩拳擦掌,在旁不停催促。 “恶虎口杀声震天,我等不能在此坐视不动。求长史下令,某愿领一支兵马出征,灭了这群突厥狗!” “不可妄动!现在连他们和谁厮杀都没闹清楚,岂能糊里糊涂就发兵?你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迎接二郎,并非与人交战,胡乱动兵万一坏了国公大事,谁承担得起?”裴寂瞪了侯君集一眼,心里却也没有把握,不知自己此番决断到底是对是错。万一此时与突厥兵交战的真是二郎,自己按兵不动也是不成话。可是敌情未明,且面对的又 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执必青狼骑,自己又哪敢大意。李家麾下的数万精兵猛将应去攻取长安不能陷在马邑与刘武周或是突厥人交锋,李家的家业也是李建成继承,并非李世民。在这等要紧关头,自己必须为李家的大业着想 。不明就里之下,贸然惹上青狼骑,怎么看也是不智之举。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军将的声音:“九小姐不可!长史正在商议军情,你们不能进去……” 语声急促惶恐而且越来越清晰,显然是从外面一路阻拦无效,被李嫣一路闯过来,即将来到自己的帅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裴寂的心中怒火陡升,脸色也阴沉起来。李家乃是名门世家,家里的女儿再怎么宠爱也得有个限度,不能任意妄为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中军帅帐也是能随意出入的地方?何况眼下不是吃饭而是商议军情,便是在晋阳李家自己的节堂,李嫣也不敢随意乱闯,自己虽是个仁厚长辈却也是一军之主,容不得小丫头放肆 ! 裴寂朝侯君集丢个眼色:“你且出去!”教训李嫣当然不能当着外人,更何况侯君集对李嫣那点心思自己看得出来,更是不能让他们随意见面。侯君集刚出去片刻,只见两名军将一路倒退而入,随后李嫣气势汹 汹大步闯入帅帐之中,朝裴寂随意行个礼,喊了一声:“裴叔!” 裴寂面色一沉正待发作,却见紧随李嫣而入的长孙音,一肚子教训的言语又都强行吞了回去。长孙音可不比李嫣,这位长孙家大小姐素有贤良淑德之名,行事更是沉稳老练。随军多日未曾与自己见过一面,更别说闯自己的帅帐。今日既然前来必有大事,再看长孙 音的脸上乌云密布,霹雳雷霆随时可至,裴寂就更加不敢大意。他倒是不怕这位长孙家的大小姐发作,但若是自己被她抓住什么不当把柄,面上总是挂不住。只好挥手示意两名军将离开,随后微微一笑:“你们怎么来了?这军营乃是男 子的地方,女儿家不好乱闯。若是缺了吃用之物且派人送信,叔父为你们送去就是。” 长孙音声音冰冷:“我等前来非为自家吃用,而是向裴叔叔请教军务。裴叔叔此次出兵乃是接二郎回晋阳,可是如今大队人马顿兵于此,数日不行,不知是何缘故?”“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就是二娘有所不知了,马邑如今出了变故,刘武周火并王仁恭,马邑兵荒马乱,平阳城也易了主人。我们若是仓促行军,万一刘武周以为我们有意进 犯马邑,势必提兵相抗。彼时厮杀不休,岂不是误了迎接二郎?我停兵于此正是为了让刘武周不敢妄动,这等兵家手段你们女儿家怎会晓得?” 李嫣道:“裴叔把兵马扎在这里,就能让二郎回来?”“叔父自然不会在这里干等。我已经修于刘武周,让他恭送二郎出马邑。想刘武周初得马邑立足未稳,如何敢得罪我晋阳李家?三两日间二郎必可转回,你们静待佳音就 是。” 长孙音摇头道:“我听说如今恶虎口已经为突厥青狼骑所据,突厥人素无道理,只怕叔父的信吓得住刘武周,也拦不住突厥铁蹄。”裴寂一愣,随即心里暗自记恨侯君集。自己三令五申不许走漏风声,长孙音如何知晓?不问可知,必是这个猪油蒙心的腌臜厮把事情说与了李嫣!将来非收拾他不可!终究是老于世故之人,裴寂心头虽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是微微一笑:“原来二娘担心此事。这算不了什么,突厥人又怎样?他们在马邑终究是客兵,也得听刘武周指挥。 再说他们扎兵恶虎口,也未必是和二郎为难。咱们晋阳与执必部素无冤仇,他们怎会与二郎厮杀?二娘不必担心。”长孙音摇摇头:“汉家儿郎谁又能和突厥没有冤仇?再说二郎脾性裴叔也清楚,绝不会看着这些突厥人在汉地猖獗,两方交锋是迟早之事,说不定此时两军就在厮并。今日 我与九妹前来,就是请裴叔出兵恶虎口驱逐突厥人,迎二郎回晋阳!” 说话间长孙音盈盈下拜,竟是跪倒于裴寂面前。李嫣先是一愣,随后也随着嫂嫂跪下,口内却是一语不发。李家九娘英风侠气,几曾开口求人?裴寂先是一愣,随后心头一阵大乱。自己虽说是李渊的朋友,心里更亲近于李建成一些,可是对李世民也没有恶感。再说自己身为叔父辈,把侄媳妇逼得下跪,传出去难 免落个以大压小,于名声大有妨碍。可是就此出兵也是万万不能。军国大事非为儿戏,慢说两个女子,就算现在李世民跪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能随便就答应和执必部开战。那可是突厥人,是青狼兵!万一 交战不利突厥人杀入晋阳,这李家又如何夺取天下? 他连忙作势虚扶,口内喝道:“起来说话!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夫与国公乃是至交,你我份属一家,何必如此?” 李嫣闻言立刻跳将起来,又忙不迭拉起长孙音,随后对裴寂道:“裴叔答应发兵了?那就别耽搁了,立刻点人马吧!”“你这鬼丫头,叔父几时答应你出兵了?此次出兵乃是老夫为主,几时出兵老夫自有计较,便是国公在此,也不能越俎代庖。快些扶你嫂嫂回去休息,莫碍着老夫筹谋军略 。” 长孙音看向裴寂,目光渐渐变得冷厉:“裴叔叔,你当真不肯发兵救二郎?” “这叫什么话?老夫怎会不救二郎?只是恶虎口的突厥兵和二郎并无关系,哪能随便就动刀枪?打仗不是儿戏,哪能靠着猜测就动手?”李嫣面色一变,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长孙音拦住。“九妹不可顶撞裴叔!叔父说的对,军中之事自有老人家做主,我等妇人不可过问。不过……”说到这里,长孙音一对美眸 看向裴寂:“我和九妹的家将却不是裴叔手下的兵马,他们去哪里,总是该我们说了算吧?” 裴寂心头一惊,隐约觉得事态可能失去控制,连忙问道:“你们要让军将做什么?”“既然裴叔叔不肯去,那我就只好带着九妹和手下家将去恶虎口走一遭,替叔父访查军情,看看突厥人到底要干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七章 相逢(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兵马如潮,杀声震天,成百上千人马呐喊着冲向军寨寨墙。恶虎口所筑军寨皆为山路险要,既可扼守山路咽喉让兵马不得潜越,又利守而不利攻,军寨一侧为峭壁一侧为悬崖,纵有千军万马来攻,直面军寨者亦不过数十人。是以 徐乐所部人马虽多,对军寨有威胁的,也不过是徐乐所部玄甲精锐外加梁亥特部射手而已。余者如河东兵将以及所部妇孺,只能在后方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漫天箭雨交织,彼此互相以箭矢杀伤对手。梁亥特部战士固然是雪地猎狐的好手,执必家的心腹亲卫又岂是弱者?再者青狼骑占据地利,既有寨墙又有成排望楼,视野更为开阔,箭也射得更远。加上军寨修建之时本就为了便于防卫便特意考虑过地势,望楼所在位置皆经过精心考量。 除了观看敌情,便是为了让守寨弓手可以尽力发挥。是以守军箭矢密集程度远胜玄甲骑,前排兵马虽然手持盾牌,也不能保证自身安全。小门神韩约这种手持门板也似的大盾还能行动自如的一等步将本就是天下间少有英才,自身禀赋国人,徐敢又花费了海量心血教授本领,才有如今这份能耐。放眼天下这等人也是凤毛麟角,玄甲骑这些徐家闾庄客可没有他的手段。大家手持旁牌结阵而行已是艰难,至于李家家将那边更是已经死伤数人。饶是这些家将忠心耿耿,可是要想 在这种箭雨中把李世民保护得周到也非易事。就在此时,阿塔的箭混在漫天乱箭之中划破空气,急射向李世民的咽喉。这位执必部的射雕手除去一身射术惊人,更有着自狩猎中得来的过人智慧。于如何杀死猎物一道 乃是行家里手,当日雁门关下射杀大隋那些成名斗将之时,便是用的这等手法。把自己的箭混在千军万马乱箭之内,让敌将毫无防范之下就中箭落马。在李世民身边的家将李豹亦是久经战阵忠心护主之人,自李世民出阵之时便紧随左右,时刻提防有人暗算。然则一路厮杀至此,虽说所向披靡无人可当,但终究是连番交 战颇为疲劳,精力不似初时充沛。并未注意到阿塔这一支致命暗箭有何异常,反倒是李世民察觉到不妙。 李世民自己便是神射手,于箭矢格外在意。那些乱飞流箭并不在意,可是阿塔这一箭射来刹那,李世民陡然抬头,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只有万里挑一的神射手,箭才射得这般准又这般毒辣,李豹旁牌此时遮护不了自己,自己也来不及招架格挡,甚至连开口提醒都来不及。只怕刚一张口,箭已经射入口内 。 这便是行家手段!众人列队而行加之山道狭窄,李世民根本没有左右趋避的余地。何况阿塔蓄势已久弓力又强,这一箭既准且快,让李世民根本没有闪展腾挪的余地。锋利的箭簇在李世民 眼中飞速袭来不停变大,刹那间李世民甚至感觉到一条腿已经踏入鬼门关。自己就这么死了?一腔壮志未得施展,在这乱世中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闯出名号,就要在这小小军寨之前丧命?这一刻李世民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份强烈的不甘!老天 不公,何以如此待我!自己想要终结这个乱世,想要再造汉家江山,为何不能让自己如愿!李豹这当口也察觉到情况不对,似乎有一支箭自己的旁牌未曾挡住。可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又哪里来得及补救?就算是想效法罗敦那般舍身相代以命换命也来不及。李豹刹 那间虎目瞪圆,一声惊呼几乎出口,眼睛直勾勾看着李世民却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在李世民自度必死之时,却见那支利箭陡然停止了前进。其锋芒距离自己的咽喉不过毫厘之间,自己甚至已经感觉到金属冷森森的寒气刺破肌肤划破血肉的疼痛,可是 他知道,那只是一种幻觉。箭并未射透自己的咽喉,自己还活着,有人在这刹那之间抓住箭杆救了自己的性命! 顺着箭看过去便看到了徐乐的脸。于此乱军之中能够察觉到有人暗箭伤人,又能及时接住箭矢的,除了神武乐郎君,又有何人?两军战阵弓箭为先,于武人而言,箭矢乃是比刀枪更为可怕的凶器。无数有名斗将都是死在无名小卒的羽箭之下,是以老徐敢除了将那件冷锻瘊子甲留给孙儿防身外,更 是不惜花费心力教会了徐乐这手接箭本领。沙场之上箭如雨发,纵然千手百臂也来不及从容接箭。这手本事乃是应付刺客暗算,或是间不容发之际的救命手段。徐乐练成这份本领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费了多少心 力。在停兵山被阿爷从四面八方不知何处以暗器操练,哪下接不住都会在身上挨一记狠的,那滋味可不好承受。这份本领自练成以来,今日还是第一次施展。南商关时徐乐既病且伤筋疲力尽,周身六识比普通人还有所不如,自然施展不出这份本领。如今他精力既复,又岂容阿塔再施故伎?他虽然救了李世民去,却并未看他, 而是紧盯着手中箭矢,脸上肌肉紧绷杀气弥漫。罗敦的尸体乃是徐乐亲手葬埋于这巍巍群山之中,一向喜好奢侈享乐的老人死后惟一的陪葬品,便是那支射死他的箭矢。这是梁亥特部落的规矩,若是为人害死,便尽量搜罗仇家的兵器陪葬,表示自己哪怕做鬼也要复仇之意。那支箭徐乐仔细端详过,对于其形制早已烂熟于心。今日一见之下便认出来,这支箭与射杀罗敦阿爷的凶器同属 一人! 罪魁祸首在此么?徐乐的目光望向前方望楼,虽然只是刹那间,他已经看出这一箭的来路。那位突厥射雕手此时必然藏身在望楼之上寻机再放冷箭伤人。不过……你已经没这个机会了!阿爷 ,且让看我为你报仇! “弓来!”徐乐朝身后韩小六吩咐一声。他今日担任开路先锋身上只带近战兵器未带弓箭,此时想要射箭,就只能招呼小六。话音刚落,一张大弓已经递到面前。 李世民双手捧着“惊鸿”巨弓朝徐乐道:“乐郎君用我这张弓,这弓力强,好用的很!”李豹在旁看着只想用手掩面,这徐乐本领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个如自己一般的军汉。哪怕救了郎君性命,也自有金珠宝物相赠,犯不上郎君这般巴结吧?虽说礼贤下士 ,可终究也是晋阳李家的公子,行事自有尺度,这般折节下交怎么看着像是讨好?犯不上如此吧? 徐乐也不推辞,劈手抓过李世民手上宝弓,略试试弓力便知是价值万金的宝物,足以射得到望楼之上。随后双足微分搭箭上弦,将弓朝望楼处遥遥瞄去。 与此同时,望楼上的阿塔也已经瞄准了徐乐。阿塔自问,若是比并枪马武艺,不要说这位勇如天神的乐郎君,就是突厥军中胜过自己者也不在少数。可是要比并射术,哪怕是同为射雕手的另外两人,自己也不曾放在 眼里,更别说一个汉人。对方向自己举弓便是挑衅,若是不敢应战,还算什么射雕手? 汉家儿郎,且让你领教我突厥射手的本事!阿塔深吸一口气,弓箭已经指向徐乐咽喉。自己前次暗算徐乐,其已有防备。纵然自己箭术无双,要想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上将有防范之下射中他,可不是容易事。更 何况对方还有一手神乎技的接箭本领,更是不易对付。可如今他既然站立不动一如标靶,自己岂会落空?不管是徐乐还是李世民,射死你们谁都是一样! 弓弦松动,箭矢离弦。阿塔出手的时间比徐乐略快了片刻,箭矢离弦之后,才见徐乐松动弓弦,可是不等他转动身形闪避,一点寒芒已如闪电般直奔自己面门而来。这位执必部的射雕手再想闪 避竟然不及,手中角弓举起猛挥想要将这一箭打落,可是就在他手臂抬起的刹那,咽喉处一阵巨痛已经传来,随后周身的气力陡然抽空,四肢再也不受支配。他的身形无力倒下,耳旁传来几个突厥兵惊呼之声。阿塔的脑海里此时忽然泛起一个名字:飞将军李广。那位汉家将军在世时,据说草原上没有一个射雕手敢在他面前夸 耀射技。难道今日这位乐郎君,竟是第二个李广? 军寨之外。 徐乐手中抓着阿塔第二次射来的箭矢,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回头对步离道:“罗敦阿爷的仇已经报了一半。” 步离朝他点点头,没有言语。 徐乐朝身后士兵喝道:“突厥射雕手已死!此寨必破!随我冲啊!”玄甲骑以及梁亥特的战士同声欢呼,呐喊着随着徐乐猛冲向军寨。李世民亦高举直刀紧随在旁,李豹低声提醒道:“突厥人善于弓马,郎君需防暗箭。且往后阵躲避一时。 ” 李世民满不在乎地一摇头:“有乐郎君这份接箭手段,突厥射士又算得了什么?” 李家郎君的眼神此时已经落在徐乐后背不愿离开。只要能让这等无双勇将归心,甘心进入麾下听用,冒些风险又算得什么?直刀高举,口内呐喊连连,李世民此时已经不在意依旧密集的箭矢,大踏步向军寨冲去。他看得分明,军心士气尽归于徐乐,这座军寨再怎么坚固也抵挡不了多久。真正的麻烦是,另外几处军寨该当如何攻取?这股血勇到底能支撑自己这些人走多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八章 相逢(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阿塔阵亡……军寨守不住了!” 报信的士兵跪在那里,不敢抬头看自家少王的脸色,只能应付差事把军情如实回奏。虽然于规模庞大的执必部而言,一二射雕手的损失,还不至于严重到伤筋动骨损耗元气的地步,但是堂堂一名射雕手的阵亡也不是小事。甚至执必家麾下各帐贵人的性命 也不如射雕手性命重要,这等人的损失,定会让少王面上无光,哪怕成功复仇,回到部落里也难免要受些指戳。 自家少王接连败阵,好不容易自领一军拿下南商关算是挽回颜面,可是此番为复仇又损失了一名射雕手,谁知道脸上能否下的来?万一发作起来,自己第一个要遭殃。 不料执必思力并未如小校想象那般震怒,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便再没说什么。 小校等待片刻,不见执必思力下文,只好大着胆子问道:“少王,那我们……” “你们又怎得?”执必思力依旧是那副冷漠语气:“我给你们的军令是什么,你们照着做就是了。” 小校愣了一下,但是也知再待下去性命便有危险,只好说了声:“遵令!”随后飞也似地逃向自家军寨所在。 执必思力并没有去管这名士兵的去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下方战场上。恶虎口军寨乃是为防范晋阳入侵马邑所设立,重点自然放在晋阳一侧。七处军寨中,可供利用的军寨只有三处。其余四处虽然也可扼守恶虎口,但是地势已经不利于面对 马邑一侧的进攻,是以执必思力并未在那里布置重兵,全部心思都放在这三处军寨的防范之上。三处军寨外加六道防线,便是自己给徐乐设下的致命陷阱。一如草原上捕捉烈马时所用的绊马索,便是吞龙这等天马一般的存在,一口气能跳过几道绳索,可是终究也有 力竭之时,照样要乖乖被缚。 马如此,人也是一般。徐乐所部再如何能战,总也是血肉之躯,有疲惫之时。开路选锋沿途突进,杀到军寨之时必然力疲。汉家人对付突厥人常用的弓箭、长枪,便可成为对付汉家人时最有效 的利器。却不想徐乐居然如此神勇,不但真被他破了一处军寨,就连阿塔也…… 损失了部落的射雕手,即便父亲再怎么宠爱自己,回去也少不了受责罚。不过执必思力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只要能报仇,能亲手砍下徐乐的人头,其他一切都值得。自己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徐乐所部的精力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他们再怎么厉害也是血肉之躯,连番苦战之下能够做到这一步已是天下闻,绝不可能攻破自己所在军寨 。只要自己这处军寨不破,他们之前舍命拼杀所取得的一切都是徒劳,依旧要死在这恶虎口前。 至于那处军寨的报信的心思,执必思力自然清楚。无非是被徐乐杀破了胆,想要自己下令让他们撤退到自己这处军寨内。 愚蠢! 自己今日安排就是用所带这一部青狼骑拼掉徐乐和他手下的玄甲精锐,这些军士派驻军寨之时,便注定乃是弃子。竟然还想着让自己给他们一条生路?简直不知所谓!望着山下军寨上,青狼旗已经被砍倒,执必思力心头越发坚信自己此番行事于执必部乃至整个突厥都大有益处。自己熟读汉家经典,深知历来汉家有将才出,便是自己这 些异族的劫数。昔日汉武帝卫、霍等人征讨匈奴,将匈奴百万大军逐出自己所熟悉的草场。便是开皇天子一统天下之时,突厥人又有谁敢正视中原?如今趁着大隋自相残杀,世家与天子征战不休,突厥人才可以趁机而起。若是晋阳李家得了徐乐这等虎将相助,怕是用不了几年,就能让整个天下重归一统。倘若彼时再有汉武旧事重演,徐乐这等虎将统帅十万汉家精兵横行草原,又有谁能抵挡?这等心腹之患,自然要趁着其羽翼未曾丰满就予以剪除。哪怕现在众人对自己存有不满,早 晚也会明白,自己今日这般安排于整个突厥有多大助益。徐乐!我知道你一马一槊天下无敌,能在南商关内斩杀王仁恭,就能在千军之中摘了我的首级。但是今日我就是不和你近身交战,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不能飞过这 坚固寨墙,飞出这块绝地! 军寨内,最后一个突厥伤兵也被徐家闾的人一刀搠死,整个军寨已经悉数为徐乐所掌控。陈凤坡带了几个部下冲到库房里,过了片刻又破口大骂着走出来。 “入娘的!这帮突厥狗到底是怎么扎寨的?军寨里居然连一粒粮食都不放!这等行军司马就该直接丢进锅里煮了才对!” 宋宝急忙问道:“陈大,咋回事?这么大个军寨居然没有粮食?”“仓库里空得能跑老鼠了!一粒粮食都没有!我吃了那么多年粮,就没见过这样的军寨!要不说突厥人不会守城,这话真是没冤枉他们。就凭这一条,就活该他们站不住脚 !” 李世民并没跟着骂,迈步来到徐乐身边低声说道:“这怕是突厥人的奸计!”徐乐并没言语,只是点了点了头。阿爷传授自己的不光是一身百人敌的高明武艺,更有万人敌的兵法战策。自己不屑于用阴谋不等于不通谋略,执必思力那点心思又如何 逃得过自己眼去?只不过如今这等情形,不管执必用出何等计策,自家都只有并力向前这一个办法应对,又何必管那许多事?总之冲不过这恶虎口,一切都是惘然。 执必思力把军寨内粮食搬空,就是让这些突厥兵当弃子,也防范自己据寨而守和执必思力拉锯待援。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山路,心中暗自冷笑:执必思力未免太小看徐某了!就算你军寨里有粮,我也不会守在这里等死。前方既有青狼骑堵截,焉知背后没有突厥追兵。在军寨死守就是守死,晋阳纵有援兵前来,也未必快得过突厥铁骑。再说大丈夫生于乱世,岂能把自己以及亲族的性命系于外人之手?想要活路,就得靠自己一身武艺拼杀 回来!若是没有这份气概,这几百人凭什么把身家性命交给自己?李世民这时皱眉不语,思忖着办法。虽然他长于将略,但是此时身临绝地,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徐乐微微一笑:“想那么多做什么?杀出去就好了!要粮食,去 寻执必思力!他的军寨里一定有粮!” 说到此处,徐乐来到军寨中高台之上,朝众人高喝道:“众位玄甲骑的兄弟,可还能战?” 连番交战之下,便是铜人铁马也难免疲乏,可是徐乐一言出口,众兵将异口同声回答:“能战!” “既然能战,便提起你们的兵器,列队!”杀声再起,玄甲骑兵马再次举起兵器,向着第二处军寨冲去。李世民依旧随在徐乐身边,心中波澜起伏。徐乐不但有武艺更能得士卒之心,只要能杀出险地,靠这等虎臣 辅佐,何愁大事不成?只是这军寨,到底能不能啃得下?自家的援军,几时才来?此时,山谷之内,一队铁骑亦在急急而行。这队骑兵也有数百人,蔓延如龙遍布山路。队伍高挑突厥青狼旗,旗下之人正是执必落落。斥候已经把恶虎口的消息查探清楚 ,只是由于战场阻隔,不及向执必思力送信。执必落落在马上面露冷笑,此时是否通报消息并不要紧,只要执必思力能在恶虎口挡住李世民,自己这支人马一到,前后夹击,不愁不能把李世民连同乐郎君一起斩杀。 这两个人一死,马邑就注定是突厥人的天下。而此时自家兵马距离恶虎口的距离只有区区十五里,这点距离于突厥铁骑而言不过顿饭之间便可赶到。乐郎君、李世民再如何神勇,这短短时间内,又岂能逃出生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零九章 相逢(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山风呼啸,冷风刺骨。 此时的晋阳已有几分春日景象,然则马邑群山之中,依旧寒气逼人。李嫣虽保持着武家女的风范,平日骑马射箭样样皆能,又素以游侠自居,认为巾帼不逊男儿。然则走在这崎岖山道之间,依旧瑟瑟发抖。饶是拼命裹紧裘衣,也挡不住这 凛冽山风。 连平日里素好武艺的自己都如此,嫂嫂又该如何?那可是个标准的世家女,不曾习过武身体也不算如何结实,如何受得了这等苦寒?倘若冻坏了身子,岂不是大为不妥?想到这里她连忙看向身边嫂嫂,却见长孙音虽然也冻得粉面酡红如同微醺,但仍然将腰板拔得笔直。不顾自己已然累得气喘吁吁,拼命加快脚步,生怕成为身旁家将的负 累。为了行路方便,这位长孙家贵女李家二郎的正室,如今也如小姑一般,换上一身胡服快靴。这等衣衫素来不为长孙所喜,今日为了丈夫却是顾不得那许多。若是还像平日 那般打扮,纵然是想快怕也快不起来。平日里见惯了二嫂雍容气度,看到长孙如此狼狈,李嫣心里暗自吃惊。她看得出来,二嫂无非在苦撑而已,可是没想到柔弱的女子刚强如此,居然不叫苦不掉队,还能装 作浑然无事。回去之后定要向几位姐妹详细说明,此时的二嫂才最好看,也最让人觉得亲近。这身胡服平时也该多穿才是。两人身前身后,都是本家亲信家将护持。有这些人在,倒是不用担心失足坠落山涧或是跌倒。只是这么赶路,只怕长孙音身体难以承受。一旦撑不住,怕是要出大事。李 嫣在旁劝解道:“嫂嫂不必急,前面有侯君集的大军,咱们早些迟些都没关系。再说恶虎口虽是一场好厮杀,可是也不知二郎是否在那,嫂嫂也不必太过担心。” 长孙嫣摇摇头:“夫妻连心。我断定二郎就在恶虎口,早一步赶过去,便能早一步见到他。这番心思你不会明白的。”当着部下家将长孙音没法细说,但是李嫣并不笨,自然听得出来嫂子的意思是自己不曾嫁人,不会知道妻子思夫的心思。饶是她素有男儿气概,终究是个未出阁女子,听 到这话也不由得面上微微一热。好在她一路奔行再加上天冷,脸上早已经是火红一片,外人根本看不出脸色变化。长孙音这时又说道:“侯君集的兵马乃是因我等而发,若是我们贪图安逸,他们又怎肯卖力效死。越是艰难主将就越要当先,这是咱们李家男儿带兵的法子。做媳妇的,也 不能给郎君丢人!”在裴寂帅帐中长孙音直言要带长孙家家将前往恶虎口观察军情,情形一如逼宫。裴寂再怎么谨慎避战,也不敢让李世民的妻子以及李家九娘带家将跑去突厥人盘踞之处刺 探军情,若果真若此安排,李渊怕是第一个就要翻脸。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侯君集率先锋军千人出发前往恶虎口观看敌情。倘若真是李世民陷在那里,就接应他突围。长孙音明白,裴寂答应侯君集出兵,便是看在李家以及长孙家的面子上,最大的让步。若是强令其出战,只会弄巧成拙,因此并未争辩,带着李嫣退出帅帐。可是随后, 依旧点起家将,随同侯君集大军之后,向恶虎口前进。这等所为不但冒险,更是有失体面。战阵厮杀乃是男儿之事,女子不得干预。何况裴寂既已退让,长孙音依旧步步紧逼,难免落人口实。可是为了李世民,她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不管是风评物议,还是路途艰难,乃至战阵之上的凶险此刻都已经顾不得。她只知自家夫君以及兄长安危所系,为了这些至亲之人,纵然再多冒几分风险又有何 妨?虽然前敌始终没有军情回报,但是长孙音依旧坚信李世民就在恶虎口。若是自己所行迟缓,脑海中的幻觉就会变成真实。饶是如刀山风吹得芙蓉粉面欲裂,双腿酸痛如同 针刺,却依旧不肯停歇半步,只因这片刻耽搁说不定就是阴阳永隔。 风中已经传来喊杀声与号角声,显然恶虎口战事正酣。抬起头望向远方山峰,长孙音心头暗自祈祷上苍,一定要保有自己的郎君平安过关…… 此时,恶虎口军寨寨墙之上。执必思力依旧站在原地未动,望着军寨之下的大队人马,面上露出一丝狞笑:一切如自己所料,你徐乐不管如何骁勇都是血肉之躯。纵然能杀到军寨之下又能如何?难道 还真能逆转乾坤杀入寨中?徐乐带领的玄甲骑已经夺下两处军寨,只要将眼前执必思力所在的军寨攻破,这条通往晋阳之路便再无阻隔。然则,不管玄甲骑如何骁勇善战,部下士气如何高昂,人力 终究有限。半日厮杀,又是登山强攻,连破两寨已是出人意料,再想攻下眼前的第三寨却是势比登天。从双方人马考量,数量相差无几。但是徐乐所部男女妇孺均有,还有不少伤员混杂其中。河东六府鹰扬亦是疲惫之师不足以撼动执必亲卫精骑兵锋。只有徐家闾的玄甲骑老班底以及梁亥特部神射手可为徐乐所用。自山下一路杀来,全是这些人担当先锋。由于山路狭窄兵马不得展开,大队人马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真正负责冲杀的就是这 些人。半日厮杀,歼灭突厥执必部最为精锐的青狼骑超过六百人的,便是这不足百人的小队伍而已。这一战虽然规模有限,比不得汉家与突厥动辄数十万人马的大军交锋。可是就凭这么点人马,又没有云梯、冲车,全靠着血战白兵,自山下一路攻上,生啃下两处军寨。 即便是突厥人不善守城,这等战绩足以震动整个边地。不提玄甲骑自成军以来所立战功,单是今日一战,就足以值得李渊对这支人马倒履相迎待如上宾。这等战绩也自有其代价所在。梁亥特部神射手所携带的箭矢已经基本射完,半数以上的射士只能拾取突厥兵射来的箭还击。其余半数神射手已然膀臂酸痛手指鲜血淋漓挽 不得弓,韩小六虽然紧咬着牙仍旧勉强拉弓放箭,但准头已大不如前。居于二线的梁亥特部尚且如此,位于先锋的玄甲骑兵士所承受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李世民身旁家将如今只剩下李豹一人,其余家将尽数战死。李豹手中旁牌更是满插雕 翎,身上也中了数箭。好在身上所着布甲甚为厚实,所受伤势不至于致命。其余玄甲先锋包括小门神韩约在内,亦是各个带伤。只有徐乐靠着一身绝顶艺业,身上未中一箭。再就是小狼女步离,由于被徐乐保护得妥帖,自身又机敏过人身轻如燕 ,未曾被箭矢所伤。这些箭伤尚且可以承受,但是疲劳和饥饿却让这支精兵战力大减。大多数玄甲骑勇士都已经臂膀酸麻,便是持盾行走奔走都大觉吃力,更别说挥刀砍杀。连番苦战于体力 消耗甚大,昨晚吃的马肉早已经消耗干净。偏生这两处军寨内粒米皆无,众人不得饮食,此时饥肠辘辘,冲锋的势头便大不如前。依旧能战的人只有徐乐、韩约再加上步离而已。徐乐、韩约是徐敢按照无双斗将的标准栽培而成,厮杀一日不知疲劳乃是起码的本事。步离则是一直躲在徐乐身后,很少 参与交手。只在白兵交接之时骤然发难,两把匕首已经饱饮鲜血,自身体力损耗极为有限。但就靠这这有限几人想要攻下执必思力所在的军寨却是如同白日做梦。三处军寨之中,以执必思力军寨地势最险、守军最多,防范也最为严密。留守军士皆为青狼骑中出 色射士,虽然箭术比不得阿塔,但也是能力挽强弓,百步穿杨的好汉。以逸待劳之下,箭矢如同雨点一般倾泻而出,饶是徐乐一行再如何骁勇,此时却也难前进。身后徐家闾的百姓以及河东兵马击鼓吹号摇旗呐喊,依旧为自家子弟袍泽鼓舞士气,但是心中也知,此时局面光靠士气怕是难以挽回。偏生军寨所在地势险峻,进攻一方 兵马难以展开,想要助战也有心无力,只能在后方干跺脚。 李世民在徐乐耳边道:“乐郎君,玄甲骑的弟兄们怕是杀得疲乏了,不若换河东兵马打上一阵。”徐乐摇头道:“这等时候哪里换得下来?阵脚一乱,不是自寻死路?再说我玄甲骑的人马只要没有死光,就不会让别人来替!别看我们累成这样,也比河东兵马能战!我倒 要看看执必思力能不能拦住我徐乐!”宋宝身上已经带了两枝箭,更有一箭射伤面颊,险些就命中咽喉。他满脸是血形貌凶恶,眼神中却带着惊慌,喘息着说道:“乐郎君……弟兄们太乏了!且退到军寨里歇息 ,吃口东西再战吧!” “玄甲骑从不知退为何物!”徐乐面色一寒,两目精光四射:“今日之战有死无退!再敢言退者,斩!随我冲!”徐乐手中直刀高举,玄甲精骑鞑靼射手呐喊着,随着徐乐冲向眼前高大坚固的军寨,如同决堤洪流,势不可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章 相逢(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山路上,侯君集面沉似水手按刀柄,怒视着面前军将。他虽然年纪甚轻,但终究也是世家子弟,又出身于将门,身上自有一股武人杀气。自身又有一身好武艺,于晋阳城 中号称无敌,此时发作起来,面前十几个军将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颉颃。大队人马已经驻足不前,等待着上官下令。号角声与喊杀声越来越清晰,这支人马与战场已经近在咫尺。如果继续向前,势必与突厥发生冲突。这等事关系重大,没有军 令下来,谁又敢擅作主张。 可是这道军令也不是那么好下的! 侯君集怒视众将,语气里既有怒意更有杀机:“某乃全军先锋,此番出阵也是奉裴长史军令而行,恶虎口之事自有我做主张。尔等难道敢违抗军令?”几个军将连忙摇头,其中一人叉手道:“末将不敢。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不可草率行事,裴长史让咱们观察敌情,却不曾说要和突厥人交战。再说眼下情况不明,我们甚 至搞不清楚突厥人在和谁打仗,贸然出兵祸福难料,还望侯将军谨慎些为好。最好是向裴长史讨一道军令来,不管进退都有个主张。” 侯君集心知,这些军将说到底,就是怕了远方军寨上迎风招展的那面青狼旗。当日突厥始毕可汗围攻雁门关,数日之内破雁门郡下三十九城,险些把大业天子本人困死雁门。金狼旗所指之处便是汉家最为精锐的十二卫宿卫亲军也要谨慎应对,虽然 各路勤王大军云集加上义成公主出力,始毕可汗最终只能收兵而返,可是那一战下来,谁又不知突厥人的威风?其中执必家的青狼旗也没少破城杀将,挣下好大名声。这些军将并非畏惧厮杀,但是他们的目标始终是长安、洛阳乃至整个天下。既投效唐国公麾下,自然希望他能夺得江山,自己也好混个从龙之功。纵然战死,自家也能换 个恩荫回来。如今糊里糊涂和执必家最为精锐的亲兵交战,却又图的什么?不止这些军将,包括裴寂在内又何尝不是这等念头?否则的话何至于一路上踟蹰不前,哪怕刘武周始终未曾回信,依旧不肯下令动武。无非是不想把气力用在马邑,攒足 气力准备到长安去厮杀。若是失陷马邑的乃是大郎建成,这些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早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李世民虽然也是唐国公爱子,可终究只是次子,继承不了家业。哪怕为人再好,与军 将再亲厚,也没法给大家带来荣华富贵。为他效力无话可说,说到拼命,谁都要迟疑几分。更别说现在谁也不知道与突厥兵交战的是不是李二郎,越发没有心气。 不管他们有没有心气,也不管现在和突厥兵交战的是谁,这一仗必须打! 侯君集紧咬牙关,心中发狠。论及出身,自己虽然不能和唐国公相比,但也是世代将门,追溯到鲜卑六镇时,自家也不比李家差多少。只是父亲因罪除爵,家名不振。只能靠自己一身本领,一刀一枪 重振家业。可喜者天下将乱,又到了武人得功之时。自幼勤学苦练的武艺,总算有施展之处。只是光靠着一身蛮力武艺,想要得功并非易事。眼前这些军将也有一身勇力本领,可这 辈子也摆脱不了赤佬身份。自己要想飞黄腾达,还是得找条捷径。本打算投在大公子门下,靠世子荫庇发迹。不想好死不死恶了温大雅,慢说提携,大公子是否还会容自己跟随左右都在两可。可喜天无绝人之路,大公子这条路走不通, 现在又有了一条新路可走。侯君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胡服窄袖的少女甜美笑脸。乱世中最重豪杰,有志逐鹿天下者,对于能杀善战的勇将不会吝惜恩赏。这恩赏里既包括金银财帛,自然也包括美人 。何况自家的家名,也勉强可以配得上李家。若是这条路走通,自己非但能恢复祖宗基业,更进一步开府建牙封侯拜相也非妄想。既然九娘坚信和突厥人厮杀得乃是李世民,自己就按她得意思做就是了。不管对面是谁,也不管能不能救回李世民,只要自己和突厥人浴血厮杀一番,让九娘以及李家认 可自己的武艺胆略就算是功德圆满。哪怕所谋不成,能够大败突厥青狼骑的豪杰,唐国公又怎会不加以重用? 自己所求和这些军将没什么不同,只是走的路不一样。是以,这一番冲突也是在所难免。这些军将都是河东六府鹰扬卫中土著,侯君集也不好得罪太过,但是脸上依旧阴沉如水:“出征之时长史有言在先,临阵处置由某一言而决。难道某说得不是军令?战场之 事瞬息万变,若是事事都要请主将下令,还打得什么仗?” 另一名军将道:“那可是执必家的青狼骑!若是平白惹上这个仇家,坏了国公的大事,咱们都得人头落地!”“青狼骑又算什么?只要能救回二郎性命,哪怕是阿史那的金狼旗在此,我也一样拔了他!”侯君集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一提,运起丹田气把这句话吼出来。哪怕李嫣听不到 ,日后有人能把这话传到她口中,也足以获得佳人好感。随后他又对众人说道:“如今我们已经摸到突厥人的鼻子底下,指望他们不曾发觉,纯粹是白日做梦!就算现在收兵,突厥人也未必会放过咱们。还不如与他们厮杀一番, 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晋阳兵马的厉害!”几个军将默然无语。他们也知道,侯君集的话不无道理。兵马已经到了这里,若是突厥派出斥候,怕是早已经发现自己这支人马。多半是与强敌厮杀正紧,是以分不出手 脚来对付自己。侯君集又道:“如今突厥分身无术,我们如果趁机进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必然可以大获全胜。大家都是武人,难道放着现成的战功不要?放着大好的人头不砍?这等 事我做不出!再说万一眼下和突厥人交战的就是二郎,见死不救的罪名,我们一样承担不起!” 终归都是武夫,听到战功二字,也确实动心。何况长孙音就在后阵,如果二郎真有个好歹,那位长孙家千金追究起来,裴寂不会有妨碍,自己这帮人的脑袋难免危险。 有人咽了口唾沫,“若是……惹出祸事来?” 侯君集一挺胸膛:“自有某家承担!想要立功的,便随我走这一遭!胆小的也不必请令,径自带兵回去就是。只不过将来千万不要后悔!”说到这里侯君集拔出直刀,大喝一声:“想要立功的随我来!”一马当先向前抢出,其余军将互相看着,沉吟片刻终于齐刷刷拔出刀来,一语不发随着侯君集向前方军寨走 去。大队人马再次动起来,手持弓弩的射士迅速超过自家主将冲在最前,随后的兵士则扛着云梯,系着钩索紧随在后。到底是朝廷经制之师,又将大业天子积存武备尽数夺取,论起身家来确实不是徐家闾的人马所能比。行军之时这些攻城器械都带在身边,不像玄甲骑一般要靠血肉之躯去 硬撼军寨。恶虎口七寨之中,执必思力所处军寨为山峰最高处,可以俯瞰两侧,另有两寨防范马邑,其余四寨皆建于面向晋阳一侧的山路险要,以防晋阳兵马潜越。按照王仁恭估算 ,凭借地势加上军寨坚固,在此只需驻扎千把人马,抵挡晋阳几万精兵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这些河东军将之所以怯战,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凭借自己这点人马就算是铁心攻寨,又能否打得下来? 可是直到众人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头顶也不曾有箭簇落下。再看寨墙上连人都不见一个,心里都有些嘀咕。 一名军将拉住侯君集胳膊小声道:“侯将军,这里会不会有诈?” 侯君集把眼一瞪:“眼下说这些还有何用?管他有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们都等在这,我第一个上去,有什么埋伏尽管冲我来!”说话间侯君集用力甩开这名军将的手,朝着寨墙之下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已经来到寨墙之下,解下腰间爬城飞钩朝着寨墙上方用力一甩,铁钩紧紧抓住墙头。侯君集用力 拽动两下,随后身形如猿猴一般,向着寨墙顶端飞速攀爬。身为将门子弟,又是自幼当作斗将栽培,自然少不了几样绝技护身。但若是寨中当真藏有伏兵,侯君集孤身一人本领再强也难免一死。所有军将以及河东兵马全都停住脚步屏息凝神,紧盯着侯君集不放。若是主将被杀,这些人是进是退便还得再斟酌一番。如果突厥人防卫当真松懈至此,身为军汉也不会放着到嘴的肉不吃,不管将来后果如何,眼下且打了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一章 相逢(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嗖!” 一声利箭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狼牙箭贴着执必思力的面颊飞过,所幸未曾造成损伤。 其身旁两名亲兵一个高举旁牌,另一个拉着执必思力向后退去,却被执必思力用力一推,站立不稳摔了个趔趄。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倒要看看徐乐有没有本事射中我!”执必思力恶狠狠地说道,表情狰狞。亲兵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敢再行拖拽,只好守在他身旁凝神戒备。执必思力此时已经从寨墙退入望楼,这处望楼可以俯瞰寨下全貌,在此坐镇足以保证掌握战场,不至于耽搁指挥。执必家的亲兵分别站在寨墙和望楼上,利用箭雨阻碍徐 乐一行的步伐,让他们始终无法靠近寨墙。 望着寨下兵马,执必思力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露出一丝残忍笑容。来吧,尽管来攻吧!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血可以流,用多少人命可以攻上寨墙。 他看得出来,徐乐很爱惜部下性命,并没有盲目开始绳攀蚁附,以至于寨墙上不少器械都没了用武之地。不过这也没关系,光是箭矢就足够了。厮杀半日玄甲骑大多疲乏,行动远不如之前便捷。不管他们再怎么英勇,人力也有其极限所在,现在差不多就是到了极限。自己今日这番布置,总算没有白费力气。都说 汉人奸狡善于用计,且让你也看看我突厥人用谋本领!自己这计策,一如叠纸吸水,等到了自己面前时,这水就变成了水珠,又能有什么妨害?恶虎口几处军寨的设置,本就是为了以少量兵力抵抗、迟滞敌人大队人马。自己立足的军寨最为险峻,就算是以大军来攻,自信也能守卫三天五日。何况如今徐乐手上就 是这不到百人的疲敝之兵,就算都死光,也休想杀到自己面前。不说其他,光是弓箭互射徐乐一方就吃亏不小。梁亥特部落的射士大多因疲累或是受伤不能开弓,虽然又有其他射士加入,可是论起技艺却远不及梁亥特的神射手以及突厥射士高明。突厥兵人数既多又有地利,这时尽情抛射箭雨,饶是玄甲骑再如何英勇,也被压得抬不起头。大多数时候只能挨打,抽冷子还击射杀几个突厥兵士,却总归 逆转不了大局。方才这一箭,就是徐乐射过来的。以他能射死阿塔的射术,对执必思力来说也是个巨大威胁。可是现在不比之前,徐乐再怎么了得也总归不是刀枪不入。己方箭如雨发, 他想要安心瞄准都难,又怎么可能射中自己?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被对方射死,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老天要自己死,抗争也是无用。执必思力相信,老天这次会站在自己这边。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汉家籍里有不少有用的东西,比如这句话。徐乐的玄甲骑连克两寨本已气衰力竭,攻打自己的军 寨全靠一口血气。如今攻寨不克,士气自然难以维持。等到这口气散去,便是玄甲骑兵马崩溃,徐乐授首之时。这等时刻执必思力自然不会再变更位置,突厥兵马最重勇士,自己身为主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因为区区一支冷箭就换地方,怕不是要被部下耻笑。这番不惜血本的拼 杀,固然是为了突厥铲除后患,也是为自己复仇雪耻,容不得半点瑕疵!执必思力的眼睛紧盯着下方徐乐所在,狞笑道:“徐乐,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上来,为你的罗敦阿爷复仇,像杀王仁恭一般杀了我。若是不能,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 亲族部下一个个死在我的手里!”寨墙之下,徐乐的双眼也紧盯着执必思力所在望楼,思忖着用什么办法能够杀掉这个罪魁。眼下玄甲骑的兵马大部分已经不复平日勇力,自己再怎么鼓舞士气也是枉然, 指望众人合力破寨已无可能,想要冲破突厥人阻挠,一举杀出恶虎口只剩一个办法:杀死执必思力!只要他一死,突厥兵马必然混乱,自己这些人就有了机会。方才一箭未能奏功,徐乐心中并未绝望。早在放箭之前他就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敌人乱箭如雨,这等情况下再 好的射手都没法做到平心静气的瞄准,再加上山风呼啸望楼遮护,一箭不能命中也是情理中事。大不了再找机会,或是另寻其他办法就是。此时的情形再难,也难不过南商关搏杀王仁恭。连那等关口都闯过来了,又怎会在意这小小的恶虎口?再说乱世之中本来就没有太平日子,要想活得像个人,只能一路过 关斩将。李家想要逐鹿天下,自己为其冲锋陷阵日后要过的难关不知道多少,若是面对这小小的军寨就灰心丧气,又有什么出息?眼前的险阻在徐乐看来,和之前的层层险关一样,都是磨刀石而已。只有这么一块块磨下来,才能磨出一支战无不胜的无敌劲旅。宝刀锋刃人人喜爱,这磨刀的痛苦就得 承受,天下又哪有只享福不受苦的事?自己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减少伤亡,不让这些部下无谓折损,却无法保证毫发无伤。撑不过去的,只能怪自己命数差,终究遇到这等世道,大家都要自己挣命,谁也不例 外! “宋大!刘五也折了!咱们弟兄不剩几个了!”宋宝身旁,他的伴当杜七带着哭腔大声嘶吼着。宋宝对身边这些伴当的情况很是清楚,虽然大家一起做些没本钱的生意,投入玄甲骑后也曾出生入死,但是杜七与刘五交 情极为寡淡,不会因为他的死大哭大闹。如今这般哭号,只是因为杜七害怕了。生怕下一个死的就轮到自己。毕竟自从遇到李世民,众人想的都是到晋阳去过好日子,却不曾想在恶虎口却遇到了过不去的鬼门关 。 害怕的何止是杜七?自己又何尝不怕?自从被徐乐呵斥,宋宝就始终紧闭着嘴没敢再言语。平日里徐乐算是平易近人,可是临阵之时,他却是个冷酷的统帅,不会讲情面。宋宝相信,若是自己犯了军法,徐乐 绝对会砍下自己的人头。就算他不动手,他身后那个小狼女也会一匕首结果了自己性命。不敢说话不敢喊叫不代表他不害怕,事实上他比杜七怕的更厉害。边地侠少重义气轻生死,这些话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至少对宋宝来说,他做侠少的目的只是为了活 下去,再有就是可以不受辛苦也能吃饱喝足,有钱使也有面子,并不曾想过为谁效死。早在军寨上乱箭齐发时,他便想要逃跑。寻个什么借口,躲到后面,哪怕喘口气也好。可惜李世民这个世家公子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疯病,家将死光也不在意,还是跟在徐 乐身边冲锋。自己没有保护贵人的由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向后面跑。再说现在就算想退,也退不回去了。狭窄的山道已经被徐家闾的人堵塞严实。梁亥特部落以及河东兵马组成的射士站在后列,再后面就是徐家闾百姓以及梁亥特子民。这些人密密麻麻挤满山道,让玄甲骑只能前冲无法后退。毕竟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小亲人,谁要是后退一步,自己都会觉得没脸见人。就算是如宋宝这种不在意颜面的,想退也无路可走。人已经把路堵死,怎么 也退不到后面去,只能咬牙硬挺着前进。前方是死路,身后又没有退路,宋宝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绝望。他甚至想过一刀砍死徐乐,向突厥人请降,求执必思力给自己一条活路,但是随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自己能行刺成功,身旁左右都是玄甲骑的人,下一刻就是个乱刀分尸的结果。再说突厥人素来不讲道理,到时候到底是受降,还是把自己也砍了,就全看突厥人高兴。 上赶着送死的事不能做,可是不做活路又在哪? 眼看跟随自己而来的伴当如今剩下不足半数,一路转战至此的玄甲精骑阵亡者已经不下二十人,宋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全完了! 看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没想到一路闯过无数绝地,最终却栽在这恶虎口。宋宝只觉得周身的气力已经被抽空,四肢酸软无力,提不动盾牌,也迈不动脚步。既然注定要死,自己又何必费力拼杀 ,就让突厥人的箭把自己射死就是了。早死早安生,也不用再受这些活罪!他举起了手中的旁牌,想要把它甩出去,不是为了伤人,只是为了寻死。可就在他即将甩出旁牌的刹那,却听远方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金鼓之声,随后杜七高喊道:“宋大 快看!冒烟了!突厥人身后冒……” 杜七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一支冷箭正中杜七的面门,杜七一声不吭便倒了下去。 想寻死的宋宝还活着,想求活路的杜七却已经死了。宋宝却没在意这个伴当的死活,只是盯着那滚滚黑烟愣了片刻,随后猛地举旁牌遮住头面,右手疯狂舞动直刀护体拨打雕翎,不要命地向李世民所在冲去。口内大叫道:“ 李家郎君小心,我来助你!”有救了!肯定是河东的援兵来了!得让李世民记住自己,记住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二章 相逢(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鼓号大作杀声震天。之前还对攻打突厥人存有疑虑的河东兵马,此时却已经发了兴,不用侯君集催促,便呐喊着向山顶军寨冲去。侯君集脸上、身上满是鲜血,望之既威风又有几分狰狞。他咧着嘴朝身后几个军将一呲牙:“怎样?某家的话没错吧?这青狼骑也不过如此,待某擒了对方带兵主将,也好 让突厥人知道知道我们河东六府鹰扬的手段!”众军将这当口没人敢出口反驳或是阻挠。一方面侯君集武艺确实不凡,不管是攀爬绳索的迅捷,还是临阵厮杀的勇力武艺,都足以震慑这些军将。毕竟军中以力为尊,侯 君集手段高明,这些人自然不敢再有冒犯。另一方面此番进兵,河东兵马着实捡了个大便宜,现在就算这些军将想要收兵,麾下儿郎也未必答应。执必思力今日布阵旨在破出这一支人马拼死徐乐和他的玄甲骑,并未考虑晋阳方面可能有兵马来犯。在他看来尉迟恭坐镇平阳,足以震慑晋阳兵马,就算是有人想要自山路潜越偷袭,平阳兵马也足以抵挡,至不济也能通报消息。再说突厥兵攻强守弱,己方兵马总共也只有千人,若是两侧同时防范,难免顾此失彼,还不如集中兵力于一线 。因此徐乐等人所面对的乃是执必家精锐儿郎,拔寨破阵必要浴血厮杀,每进一步都要付出血肉乃至生命代价。相反,侯君集这一路接连夺取四处军寨,面对的守兵加起来 都不足一百人。而且这些士兵也要随时预备征调,并未对晋阳一侧加以防范,就连斥候都没有派出。侯君集以少量精兵一路突进,从容攻下两处军寨。直到第四处军寨时才稍有抵抗,可是守寨军将之前全无戒备,仓促应战毫无章法,被侯君集当先登云梯一路冲上,挥刀 斩了首级,整个军寨很快也落入李家兵将之手。 仗打得顺遂,兵士胆气便越发足壮,更重要的是这些军寨里还圈着大批草原良驹,让河东兵马人人心中欢喜。执必思力今日打定心思和徐乐拖延时间,严令部下只守不攻不得浪战,所有骑兵下马列阵,效法汉家兵将守寨手段交战。兵士的坐骑皆圈在身后几处军寨里,如今军寨失 落,这些马自然就成了河东兵马的战利品。青狼骑为执必家心腹亲兵,执必思力所带一部更是青狼骑中精锐,所乘骑的脚力无一不是草原良驹。纵然晋阳财大气粗,想要备办这么多战马也非易事。何况突厥与中原 贸易时,向来只售劣马不卖良驹,这种上好的战马往往有钱也买不到。军汉所好者无非良马宝刀,一下子得了大批战马的河东兵马各个精神抖擞,便是擂鼓的兵士都比平日更为卖力。侯君集望着这些兵马,嘴角翘起,心内暗自得意。半日之内连夺突厥青狼骑把守的四处险要军寨,放眼晋阳也是第一等名将手段。得了这许多良马,就更是大功一件。这次回城缴令,看看温大雅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摆那副该死 的文人面孔。侯君集的目光落向前方军寨寨墙上飘扬的青狼旗。这些战马所值虽多,却不曾放在他的心里。终究是世家将门出身,看不上这些身外物。今日的目标乃是这面执必家的大 旗,把这面旗拿回晋阳,既能在李家九娘面前扬名露脸,也能让晋阳那些世家子看看,到底谁才是唐国公手下第一斗将。这最后一处军寨肯定要经过一番苦战才能拿下,不过如今军心可用,突厥人又不善于守城,这一战注定有胜无败。侯君集现在只担心一点,对方不知是哪路人马,也不知 本领如何。这军寨和军旗自己要定了,绝不能让对方抢先!执必思力的军寨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侯君集的突然出现,让这些突厥兵顿时乱了手脚。大家的脚力都在下方军寨里圈着,这处军寨里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匹马,预备 着出现意外时执必思力以及亲随护卫所用。这些青狼骑都是马上健儿,步战的本领要减弱三成。何况山下兵马一路势如破竹,必是河东六府精华所在。与这样的精锐步战胜算渺茫,想要反攻夺寨多半不能。饶是青 狼骑再如何骁勇,腹背受敌终是难以抵挡。 几个军将围在执必思力身边叫道:“少王,此地不能久留,请少王速速突围!”“混账!本王就在此,哪也不去!”执必思力阴沉着脸,朝众人喝骂道:“执必家儿郎的骨气到哪去了?区区一队河东兵马,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模样,简直让青狼旗蒙羞!这 军寨易守难攻,就算汉人两面夹击又能怎样!给我挡住他们!只要守个两三日,我们的援兵就能赶到,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别围着我,快去守寨!快去!” 说话间执必思力抽出那口百炼宝刀,二目血红粗喘如牛,模样像极了走投无路的疯狗。既是可笑,又有些吓人。不该如此的!自己已经处处谋算妥当,这一番的布置可称无懈可击,徐乐和他的部下明明已经陷入死地,为何还会有反复?到底是哪出了问题?还是我这辈子注定是徐乐 手下败将? 不!我不甘心!执必思力的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脸上肌肉抽搐着,手中刀来回摆动。在他眼中,跪在面前的部下面孔全都变成了徐乐,都在朝自己冷笑。让他恨不得成排砍过去,把这些 人悉数杀光才称心如意。这次出兵本就是自己一意孤行,便是叔叔执必落落也不认可。如今不光是损兵折将,就连射雕手阿塔都阵亡了。若是杀掉徐乐全歼玄甲骑,自然还有个交待。就这么灰头 土脸的败回去,自己又该怎么向父亲、叔父以及草原众位部落头人交待?到时候自己岂不是越发成了笑柄!今日要么杀了徐乐,要么就死在这里。就这么狼狈而逃,跟死了也没什么分别!他手中直刀在军将头顶上掠过,怒骂道:“还愣在这干什么?回去!指挥你们的儿郎守卫军 寨!我数到十,还留在这的一律军法从事。一!” 他刚喊了第一声,却听前方寨墙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徐乐杀进来了!”从开战到现在,徐乐一直冲锋在前,战将夺旗的事已经不记得做了几次。玄甲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破阵,固然是连番交战之下已经成长为天下有数精兵又奋起哀兵 之志,与徐乐这位超等斗将带头冲杀也脱不了关系。 可是徐乐并未像部下那般感到疲劳,反倒觉得自己的气力与精神前所未有之好。越是厮杀越是兴奋,恨不得能够不停的交战才符合自己心意。阿爷当年也曾说过,自己的武艺、反应都已经不逊于一等斗将,若是单打独斗天下间能和自己颉颃的人已经不多,所欠缺的便是火候。这份火候不光是指经验阅历临敌反 应,也是指这种百战不疲越战越勇的“精、气、神”。毕竟沙场上主要是乱战,单打无敌算不上本领,要能在兵山将海里厮杀经日依旧精神不怠,才能算是成功。 这些东西光靠在家关门苦练也练不出来,必须到战阵上锻炼。历经多次苦战而不死,自然而然便能练就这份本事。之前自己苦战执必部,又病斩王仁恭,情形固然险到极处,对自身而言却并非毫无助益。正是这一场场把人逼到绝境的苦战,成功让自己提前打熬出来,越过阿爷说得那些关口,一跃跨入真正一等斗将行列之中。阿爷花费无数心血栽培自己,一如名匠铸剑,之前虽然锋利但还只是剑胚,如今才算是大功告成,可以饱饮天下奸贼恶徒之血 ,以膏锋刃。且从执必思力开始吧!宋宝冲向李世民时,徐乐已经有所行动。他也不管来的是不是河东兵,反正突厥兵一阵大乱箭雨变得稀疏,这便是机会。蓄势已久的徐乐刹那间化作离弦之箭,几个起落 间已经冲到寨墙之下,不等寨墙上的突厥兵丢下灰瓶,已将直刀还鞘,把钩锁甩到墙上。韩小六见此情形急道:“放箭!快放箭保护乐郎君!”不顾自己手上重伤,强咬牙关挽弓如月,将三支箭连珠般射向城头。梁亥特部射士以及河东六府兵马也纷纷向城头放 箭掩护,几个士兵刚刚举起石头不等扔下去,咽喉便已经被利箭贯穿,死尸从城头跌落。也就在这一时三刻之间,徐乐竟然已经爬了一半有余。若是侯君集在此,只怕要惊得目瞪口呆,询问徐乐这到底如何做到。两名突厥兵提着刀过来要砍抓钩,可是徐乐这 时双足在寨墙上用力一蹬,人如同钟摆般甩起来。 就在人甩到最高处时陡然松手,随后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身体重重落在寨墙之上。 那两个持刀的突厥兵眼看徐乐竟然以这等手段如神兵天降一般落在自己二人面前,彼此对视一眼,随后惊叫一声:“徐乐杀进来了!”丢了弯刀转身就跑。 可是没跑两步,却见眼前人影晃动,还不等他们看明白来人模样,就觉得咽喉处一阵冰凉,随后便失去了意识。小狼女步离手持双匕,站在徐乐身前,朝着面前突厥兵一声长啸,随后挥舞着匕首猛冲而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三章 相逢(二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刀光闪烁,血肉横飞。 徐乐眨眼间已经砍倒三名敌手,又从地上拾起一根长矛,握在手中权当大槊,戳、点、拨、扫,把寨墙上的青狼兵如同割草一般打落城下。步离则借着寨墙垛口借力腾跃,杀入军阵之中。两把匕首如同恶狼獠牙般吞噬着突厥士兵血肉,谁要是想朝徐乐放冷箭,下一刻一准会看到小狼女那两把匕首闪烁寒光朝 着自己面门而来。等到几个士兵想要包围步离围攻时,小狼女却已经借力跳跃,撤回徐乐身边。 这军寨终究不是城池,寨墙狭窄大军难以列阵。这种环境下腾挪纵跃,寻机刺杀,正是步离的拿手好戏。这些突厥兵又如何是对手?徐乐这时大喝一声:“神武徐乐在此!不怕死的过来!”对面几个青狼兵被喝得站住脚步,随后竟然开始徐徐而退。而后退的也不只是他们,事实上寨墙上有胆子和徐乐交 手的士兵并不多,大多数青狼兵听到徐乐名字之后,就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素来以骁勇善战闻名于边地的执必家青狼骑兵,便是昔日与十二卫精锐交锋,也不曾有这般狼狈之时。更别说如今杀上寨墙的实际只有两人,哪怕当真是天兵天将,执必 家的勇士也应有一战之力,至少也得有这份胆子。可如今这些兵士的胆气早已消失无踪,只想要远离这尊杀神。为了争夺马道,士兵互相冲撞一处。被撞翻在地的还来不及起身,就有无数双脚从身上踩过去。不幸的跌倒者从五官七窍不停地喷出鲜血,哀嚎着死去。还有的眼看下不 得寨墙,竟然纵身从寨墙向下面跳去,只听到几声尖叫伴随着重物落地之声传来,也不知这些跳下去的人是死是活。这也不怪青狼骑胆小,实在是他们每次遭遇徐乐,都是以惨败告终。从壬午寨夜战,上千青狼骑兵被杀得落花流水,再到随后的几次大战,每次青狼骑都是占据兵力优势 ,看似稳操胜券,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杀得丢盔弃甲大败亏输。就连老汗都差点被徐乐打杀,战旗也被他一槊打断。 这位乐郎君就好像是老天给突厥降下的灾星,专门负责和突厥人作对。每次遇到他,都注定没好事。 为了结果他,青狼骑不惜破出血本,以几百条人命生生磨掉他的锐气,本以为是万无一失必杀之局,谁想到这种时候居然又从背后杀来一支援兵?谁敢说这不是天意?突厥人生存环境恶劣,因此大多迷信,尤其是普通士兵,更是笃信鬼神之说。侯君集带领的大军还不曾攻破军寨,突厥兵马的士气却已经崩溃了。这些士兵认定这次是老 天要帮徐乐,自己这些人再怎么卖命也注定要吃败仗。三军士气尽失,军将又都围在执必思力身边,这些兵马没人指挥,就更加没有斗志。够胆量拼杀的被徐乐如削瓜切菜般斩杀,剩下的人只想着逃,原本固若金汤的军寨, 眼看就要被两个人攻破。 望楼上的执必思力气急败坏道:“你们都瞎了不成?快去杀徐乐!莫让他破了军寨!”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军将却道:“来不及了!现在就算杀了徐乐也守不住寨,少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管!哪怕今日要死,我也要拉徐乐陪葬!”执必思力把直刀随手一丢,劈手从亲兵手里夺过弓箭,拉弓如月对着徐乐瞄准。此时河东六府的鼓声已经越来越清晰,后寨方向喊杀之声大做。显然,后寨已经开始遭遇进攻,几个军将急道:“少王不可意气用事。若是敌人杀入寨中,少王怕是走不成 !” “住口!”执必思力气急败坏地吼叫一声,随着一声呵斥,拉弓的手已然松开。箭矢破空,向着徐乐射去,徐乐却只一歪头,箭便已经落空。执必思力的射术虽然不差,但也只是寻常军将手段。况且急怒攻心之下准头大不如往日,如何射得中如今六 识灵敏更胜从前的徐乐? 执必思力转头对着军将怒骂道:“你们快……”他的一个“去”字还未出唇,却见一只拳头在眼前不断放大,随后只觉得鼻梁一阵酸痛,眼前金星乱冒,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只听那老军将说了一 声:“少王得罪!”紧接着便觉得头上一阵剧痛,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望着被打晕的执必思力,老军将无奈叹息一声:“还是阿贤设有远见,晓得少王遇事毛躁。给了我这道密令。”他看看其他几个军将,以及那两个已经傻了眼的亲兵,怒骂 道:“你们还愣在这里作甚?快带少王离开!” “你呢?” “废话,我走了谁来断后?”老军将一咬牙对几人道:“谁能活着看到阿贤设就替我带个话,老马里今日为执必部战死,请阿贤设关照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孙!” 山间马道上,执必落落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皱起。身旁军将不解问道:“阿贤设,可有什么不妥?” “我怎么听不到号角声了?” 这支骑兵的前哨距离军寨已经不足三里,山谷幽静易于传音,号角声与金鼓声都隐约可闻。此时却只隐约有鼓声传来,听不到号角争鸣。 几名军将面面相觑,心中也觉得惴惴不安。一名军将道:“少王坐拥地利,带的又是青狼骑精锐,对付那些乌合之众,怎么也不会吃亏。阿贤设想必是多心了。” “以我执必部青狼骑之能,凭寨而守,理应将那些玄甲骑牢牢钉死。可是万事皆有例外,不可大意!吹号!全军加速行军!”执必落落一声令下,便不再言语,阵阵号角呜咽,这支骑兵顾不得山路艰险,马上加鞭,向着前方军寨疾驰。执必落落皱眉无语,心内却是越来越觉得不安。自家侄儿的 毛病自己知道,若非兄长宠爱,他根本就不配执掌执必部落。遇事冲动,行事糊涂,看似谋划周全实则一塌糊涂。这次他带兵报仇,以精兵强将抵挡徐乐手下那帮老弱病残,怎么看也是必胜之局。就怕他复仇心切,布置失措,如果一心对付徐乐未曾防范晋阳方面的兵马,只怕就要吃 大亏。不过他身边既有阿塔这位射雕手护卫,也有马里那个老将辅佐,按说不至于吃亏。可是这号角……但愿自己还能赶得上。 执必落落故意让部下吹号,也是为了震慑前方玄甲骑兵马。听到号角声就该知道身后来了追兵,只要他们停下来布防拒守,自己的谋算就可以成功。只是以执必落落之能也未曾想到,此时慢说吹号,就是他的骑兵赶到军寨之下,也没法让徐家闾的人分心。众人的心思已经根本不在身后是否有追兵上,大家只关心一件 事:军寨被攻破了!乐郎君带着小狼女,两个人便攻克了军寨!当徐乐与步离牢牢守住寨墙之时,徐家闾百姓的欢呼声与金鼓声如同山崩海啸,席卷了整个山岭。望楼上的突厥兵朝徐乐和步离身上放箭,便顾不上保护寨墙。李世民看 得分明,把挡在面前的宋宝、李豹向两旁一推,大喝一声:“随我来!”竟然和韩约不分先后,冲到寨墙之下。李豹无奈地在后紧随,宋宝也硬着头皮跟上。心里咒骂着晋阳李家前世不修,为何生出这种亡命徒一般的子嗣。玄甲骑众人受此激励竟也忘了疲劳伤痛,随着韩约等人杀 到寨墙下,将腰间钩锁向寨墙上丢去随后奋力攀爬而上。 他们没有徐乐的手段,好在守寨的突厥兵已经被徐乐杀散,因此夺取寨墙并不为难。韩小六跳到寨墙上四下张望,纳闷道:“乐郎君哪去了?” 韩约朝兄弟头上拍了一巴掌:“乐郎君用不着你操心!快去开门,迎乡亲们进来。找人的事自有为兄!”李世民这时已然发现徐乐踪迹。只见徐乐在前步离在后,两人已经从寨墙上杀入寨中,朝着望楼杀过去。而一队人马正抬着一个人从望楼上下来,两方隔着突厥兵马遥遥相望,只听徐乐一声大吼:“哪里走!”木矛脱手,朝着那人用力掷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四章 相逢(二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匆匆爬下离开望楼的突厥军将,抬着执必思力直奔向军寨中的马厩。突厥人终究是马上男儿,一半的本领都在坐骑上。今日如果不是少王执意要求青狼兵弃马步战,纵然 不敌玄甲骑神勇,也不至于败得这般狼狈。此时兵临城下,自然得上马才有把握突围。护卫在执必思力身边的,都是青狼骑中素以勇力闻名的勇将,胆足气壮武艺高强,能在万马军中斩将夺旗而还,区区一支木矛自然吓不住他们。可是随着这道木矛飞射而 来的,还有两道如闪电般的人影。如今军寨还在突厥人掌握之中,寨墙、寨门虽已失守,但是军寨内还都是执必家的人马。见有人冲来,自然有人前去阻挡。可是只听寨内陡然响起一声雷霆般的大吼:“神 武乐郎君在此,谁敢挡我!”这一声怒喝竟然比方才的木矛还要管用,几个抬着执必思力飞奔的军将脚步为之一滞,紧接着就见挡在他们眼前的突厥兵马波分浪裂一般向左右分开,那两道人影一前一 后向这几名军将冲来。 就在同时,明明被打昏的执必思力忽然惊醒,在几个军将身后大喊一声:“徐乐来了!快逃!”一男一女杀到几名军将面前,身上已满是鲜血。沿途冲杀,不知多少执必家勇士已经死在两人手上。徐乐手中提着直刀,小狼女步离手中则摆弄着一对匕首,两人四道目 光越过那些军将,落在被他们拱卫在后的执必思力身上。 执必思力此时既已苏醒,就不用人抬着走,他手上虽也握着刀,可是全然没有交锋的意思。双眼紧张的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徐乐刀尖指地,鲜血顺着刀身滴答落下,浸润着脚下土地。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执必少王,我们又见面了。替罗敦阿爷偿命!”一声怒喝,徐乐双手执刀已经朝着执必思力冲去,小狼女步离更不多言双足点地人如同被机括发射出去一般撞向面前军将。其实这种正面搏斗并非其所长,但是害死罗敦 阿爷的元凶在前,步离哪还管那许多?再说反正有徐乐在自己身边,他绝不会看着自己受伤,又有什么可怕的? 刀光闪烁,死尸倒地。守在寨墙上的突厥兵被杀得东倒西歪,如同滚地葫芦一般,竟无人能挡得住对手一刀。站在云梯上的侯君集展开毕生所学,手中直刀上下翻飞,接连斩翻几个挡住去路的突厥兵。趁着敌兵阵型散乱当口一声大喝,人从云梯上跳起,落到寨墙之上。一名突厥军将猛然出现在侯君集身后,也不开口,双手举着弯刀作势欲劈。侯君集身后得军 将刚要开口提醒,却见侯君集也不回头,只将手中直刀用力向后一搠! 突厥军将得动作凝固了,手中弯刀无力落下。侯君集抽刀转身,一脚将这名军将的尸体踢落寨墙,口内大喝道:“执必家青狼骑也不过如此!”侯君集此时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畅快,在晋阳怀才不遇所受的委屈,以及为温大雅刁难的怨气,伴随着这酣畅淋漓的厮杀终于尽数排遣。说到底乱世之中还是以武功为重 ,今日一战自己斩关夺寨,杀得青狼骑溃不成军,有这份战功在,不管是唐国公还是李建成,都得对自己另眼相看。虽说青狼骑表现得窝囊,让侯君集心里很有些疑惑,总觉得以青狼骑威名不至于如此不济。可只要有青狼战旗在,就证明被自己杀败的确实是如假包换的执必部亲兵,谁也无法质疑。因此他此时跳上寨墙,并未急着夺取寨门,而是手持直刀一路杀到执必家那面青狼战旗之旁。手中直刀用力一挥,悬挂战旗的绳索应手而断,战旗“扑啦啦” 从旗杆上跌落。 侯君集左手一探,将战旗紧抓在手,随后将旗面在手上一抖高喝道:“侯君集今日为唐国公夺旗!”说话间他的视线向寨墙下望去,却见寨中青狼兵竟然没人注意自家战旗被夺之事。所有人都在大声叫喊,语声嘈杂纷乱,把侯君集的声音盖了过去。侯君集心中既是纳闷 又有些憋闷,这青狼旗乃是执必家的象征,战旗被夺这等大事这些青狼兵不管,在那里胡乱喊些什么?他在晋阳住了有些时日,虽然晋阳不似马邑、恒安属于边地,但也是胡汉杂居,且有防范突厥之责,于突厥言语也能听懂大概。凝神细听片刻,才渐渐听明白,这些突厥 人都在喊着:“少王又被乐郎君擒了!” 紧接着又听到一个男子的大喝声:“执必思力已然被擒!尔等还不扔了兵器投降?” 少王?执必家的少汗在此?侯君集心知执必家乃是阿史那家手下四大帐之一,可掌青狼旗,也有权称王。这些突厥兵马所喊得少王,必然是执必家少主。与这等可居货相比,自己手上这面战旗的 分量毫无分量,那些突厥兵又怎么会看自己?他们之前守寨的混乱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精兵强将都去防范那个什么神武乐郎君,所以让自己捡了个便宜。这个乐郎君是哪冒出来的?怎么会有这等好运,抓住执必 家的少王? 这份战功,理应是我的!侯君集心中升起这个念头,随后便将青狼旗朝身后上来的亲兵手上一丢:“这是本先锋夺来的旗,莫丢了!莫现在去擒执必家少汗,你们开门迎大队人马进寨!”说话间他 已经迈步冲向马道。 寨中突厥兵马此时已经成了没头苍蝇,望楼上也没人敢随意放箭,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徐乐、步离以及执必思力身上。执必思力手中那口百炼宝刀已经落入徐乐手中,刀锋抵着前主人的咽喉让这位执必家少主不敢有丝毫异动。执必思力眼下的情形比起之前刘武周更为凶险,这口刀价值千金堪称吹毛利刃,哪怕徐乐无心杀人,只要刀锋微微一收,也会轻松切断执必思力的喉管。执必思力知道自己这件兵器的厉害,哪敢丝毫乱动,只好随着徐乐的脚步挪移 ,不敢有丝毫违抗。他在与徐乐对阵之前,曾经无数次想过结果。有成功也有失败,甚至想过这次如果再战败,自己宁可死在徐乐手里,也不再受屈辱和族中贵人的指戳。可是直到刀压脖颈 之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胆量。所谓的不怕死,只不过是没有真的身逢绝地,此时不但不敢顽抗,甚至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说,乖乖随着徐乐走动。这回肯定又成了笑柄!不但折损了这许多执必家的青狼兵,就连射雕手都白白折损。执必家好不容易通过联合刘武周看到一丝希望,却又因为自己的糊涂,连本带利赔了 回去。徐乐捉住自己还不知道要怎生对待,就是那小狼女看自己的眼神,都让人心里发毛。依着徐乐心性,此时自然是一刀将执必思力的人头砍下来,告慰罗敦阿爷在天之灵才是。可是如今自己不再是当日那无忧无虑的徐家闾少年,可以由着心性为所欲为。徐 家闾、梁亥特部落,这近千条人命压在自己肩膀上,更有那位晋阳李二郎的安危需要考虑。那么多人的性命系于自己一身,就由不得快意恩仇。如果一刀杀了执必思力倒是痛快,可是这些青狼兵也就没了退路。他们是执必思力的亲卫,少主若死他们也活不成,只剩下舍命一拼这条路走。纵然自己一身武艺天下无 敌,不怕这些青狼兵。可是徐家闾的乡亲难免有所伤亡,乱军交锋刀枪齐下李世民等人的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全。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活捉执必思力杀出恶虎口,如今总算是大功告成。没必要把这些青狼兵逼上绝路,只要把他们擒住,还怕将来没机会收拾?再者刚才徐乐隐约听到后方 传来突厥号角之声,虽然乱战之中听不分明,但是他心中依旧警觉。如果突厥真有追兵杀来,玄甲骑精锐在军寨之中,后方都是老弱妇孺,绝不是突厥人对手。如果寨中厮杀一处,后方再有突厥铁骑追击而来,徐家闾的人纵然能离开恶虎 口也难免伤亡惨重。 乡亲们一路随自己到了这里,眼看就能过上好日子,不可让他们随便折损。表面上自己已经掌握局势,实则依旧如狂风巨浪中行舟,稍有闪失就会舟覆人亡。 不过徐乐本就胆色过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心性也逐渐成熟,心中虽然紧张但是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手中宝刀架在执必思力脖子上,脚下不紧不慢走向军寨大门。此时寨门已经被韩家兄弟打开,玄甲骑、河东六府精兵已经陆续冲入寨中。徐乐边向他们走边对执必思力说道:“执必少汗,你手下的人似乎不大在意你的性命啊。莫非你 们执必家出了内乱?有人盼着你死?若果真如此,我是不是该成全一下他们,把你的头砍下来?”此时军寨里金鼓之声已停,突厥兵看着徐乐与步离压着自家少主也不敢阻拦,由着他们向自己阵中走去。韩约则带着部下迅速冲过来遮护徐乐,防范有人放冷箭伤人。就在两方即将碰头的刹那,却听身后传来阵阵号角呜咽之声,声震山谷清晰可闻。只听声音就知道,突厥追兵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片刻即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五章 相逢(二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山道上,徐家闾的百姓队伍蔓延开来如同一条长蛇一般等待着进入军寨。沿途攻下的两个军寨并未作为她们歇脚落足之处,而是随着大军前进的步子,一步步向山顶攀登 。乱世中容不下太多慈悲,战火一燃,最先遭殃的永远是老弱妇孺。像徐乐这般在逃亡期间对乡亲不离不弃的,已经是少有仁主。普通的带兵之人,随行只要青壮,老弱妇 孺一概丢弃,这也是乱世的生存法则,谁都没办法抗拒。这些老弱倒也不是白吃白喝,在韩大娘带领之下,这些人不但帮着玄甲骑准备饮食、照料伤病,打仗的时候替兵士看管坐骑,沿途突厥兵丢弃的那些刀枪盔甲,也要一一 捡拾。大家都是过惯苦日子的,见不得糟蹋东西。那些突厥兵虽是坏种,但是他们身上的铠甲刀枪都是好东西,自然不能浪费。徐老太公在世时也没少向大家讲过,乱世中最值 钱的一是粮草二就是这些盔甲刀矛,日后想要招兵买马练兵备武,又怎少得了这些?这些徐家闾百姓的车仗之上,如今除了自己的家当之外,不是多了些刀枪,便是堆着些甲胄。在夺寨时这些老弱自然帮不上忙,可是距离前阵也不甚远。等到寨门一开, 精兵先行入寨,随后就是这些妇孺缓缓而行。可是这军寨地处险要,便是精兵想要上山也要费些气力,普通百姓行动自然更是迟缓。听到号角声响时,进寨百姓不足两成。除了号角声,已经可以听到马蹄声,显然追 兵距离自己极近。有些百姓回头望去,已经可以看到执必家的青狼旗号。 骑兵行动远比百姓快得多,哪怕大家已经怕了大半山路,再大家丢弃所有辎重,这些青狼兵追上来的时候,怕是也得有三成以上的人被丢在外面。位于前方的百姓已经开始乱起来,位于后阵的就更是焦急,有些女人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毕竟眼看活路就在眼前自己却要被关在门外,这等大喜大悲确实没几个人承受 的住。 韩大娘此时却大喊一声:“都别哭了!你们哭能把突厥人哭死?”说话间她猛然从车上抽出一柄直刀拿在手中,又朝其他人喊道:“有哭的气力,便拿起刀来!突厥人杀来,怎样都是个死。不如跟他们拼了!多拼一时,便能为乡亲多争一 丝活命机会。乐郎君绝不会不管咱们!只要乐郎君来,千军万马也不必怕!” 韩大娘此言一出果有效,众人听到“乐郎君”三字,心中的惧意大为消减。哪怕此时执必家的青狼旗已经清晰可见,这些妇人却也不怕了。从徐家闾出兵到现在,乐郎君不知过了多少险关,方才这军寨也看着牢不可破,结果乐郎君照样把它一一夺下。眼前这些突厥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山路不好走,自己这 些人攀登艰难,突厥人想上来也不容易。只要乐郎君赶得及前来,自己这些人就没什么危险。众人自慌乱中渐渐恢复,效法韩大娘的样子,自车仗上摘下沿途捡拾的兵器,手执刀矛对着山下。虽然明知自己这些妇孺与青狼骑厮杀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只要能为亲族搏一条活路出来也心甘情愿。乱世中要想延续家族便得有这份志气,终究是五胡之乱结束未久,众人心中依旧存留着对乱世生存法则的敬畏,也有着这股不怕死的精气神 。执必落落此时已来到队伍最前方,徐家闾百姓这番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边地纵然民风剽悍,但是面对青狼骑还敢以白刃邀击的百姓也极为少见,至于妇孺更是一个没有。 这位乐郎君到底有何神通?居然能让百姓都甘心为其效死?执必思力现在处境如何?“阿贤设,你看山上的旗!”执必落落身旁军将指着山巅军寨大声惊呼,只见执必家的青狼旗已经消失不见,一面唐国公李渊的旗帜正在缓缓升起。这面大旗挑起,不但意 味着军寨易手,更意味着唐国公李渊正式出手与执必部较量!之前执必落落大力支持截杀李世民,只因为这是在马邑境内。不管谁杀了李世民,李渊的怒火都会落在刘武周头上。再说执必部居于塞外,唐国公纵然实力再强,又能把 自己如何?自然有恃无恐,不必担心李渊的反应。可是如今自己部下只有一队偏师,兵马不足千人,且军寨地利已为唐国公所有。若是以河东万千精兵在此列阵,自己纵有再大的本领,今日也注定讨不得好去。可是执必 思力如今情形如何自己一无所知,那是兄长爱子也是执必家未来的家主,不论如何,也得打探出他的情况再做决断。执必落落眉头皱起,朝身边人呵斥道:“慌什么!我执必家可曾怕过谁?便是李渊亲至又能如何?随我上去,先杀光这些老百姓再说!”说话间他催动坐骑,带着兵马一骑 当先向山路上冲去,韩大娘站立山路身形巍然不动如同山岳。徐老太爷去了,罗敦老爷子也去了,为了乐郎君已经有两位老人献出性命,更有那么多好小伙子慷慨捐躯,自己一个老婆子纵死又有何惧?就当是报答徐老爷子的恩情了 ! 山顶军寨之中。 侯君集提着刀向徐乐走过去。突厥兵马只当侯君集与徐乐等人是同道,自家少王在对方手里,自然不敢阻挠侯君集,由着他提刀前行。侯君集对于抢功之事心头毫无负疚感。神武乐郎君是何许人自己不曾听说过,再看他的打扮也不似官军模样,不是山贼便是所谓的流民帅。这等人在世家子眼中轻如草芥 ,纵然有些气力武艺,也不过是阵前厮杀卖命送死的货色,没必要放在心里。自己开口向他要人是给他面皮,晓事的主动将执必思力交出,自己赏他些钱粮便是。若是自寻死路,也怪不得旁人。在侯君集眼中这等人虽然也是武夫,和自己却算不得 同路,随手打杀也没什么要紧。 可是就在他距离徐乐越来越近之时,却听对面有人高声叫道:“侯君集!某在这里,过来讲话!”侯君集一愣,这声音怎么这等熟悉?定睛看去,却见两个血葫芦似的人朝自己喊话,等他再看得仔细些,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一把丢了直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两个血 葫芦面前,叉手行礼:“末将侯君集领兵接应来迟,请郎君恕罪!” 李世民!李二郎果然在这!看来那位长孙娘子果然和自己夫君心有灵犀,居然真让她猜了个正着。于侯君集而言,青狼旗加上执必思力,也不如一个李世民来得要紧。毕竟战功再如何彪炳,若是恶 了李家二郎,一样没有好日子过。世家子弟在草民百姓面前可以颐指气使,但是遇到比自己家格、地位更高的世家子也要乖乖低头认怂,这就是世家子弟的生活规则。侯君集不把徐乐放在眼里,可是对李 世民却得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再说自己惦记的李家九娘和这位二郎也格外亲厚,讨好李二郎对自己的大事也大有裨益。 侯君集大声道:“末将闻得恶虎口交锋,不敢有丝毫怠慢,率先锋营疾驰而来,亲冒矢石拼死攻寨。前后破突厥军五寨,缴良马千匹,另夺青狼旗一面,特来献于郎君……”他正说的起劲却觉得手臂一紧,原来已经被李世民拉住,随后被李世民一路牵着来到徐乐面前对徐乐道:“乐郎君,此人乃是我晋阳旅帅侯君集。他带了人马前来助战,此 番可以高枕无忧了!”侯君集看着李世民脸上的笑容,心头大为惊讶。李家终究是鲜卑六镇军汉起家,李世民亲自冲锋与人浴血奋战,倒是不难想明白。可是这位李家的二郎在晋阳城内就是出名的脾性倔强,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子弟向来不假辞色,因此人缘远不如八面玲珑的李建成。今天怎生对这位乐郎君如此客气,脸上虽然满是血渍,依旧笑容可掬,看那模 样怎么看怎么像是讨好。这乐郎君到底什么来头?能让李家二郎讨好于他?哪怕是当今大业天子子嗣,怕是也没这份殊荣吧?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当口,徐乐已经说道:“既然大军已到,这些青狼骑就更不敢反抗。缴了他们的兵器!寨墙上换我军旗号。至于执必思力……”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俘虏:“ 你的援兵似乎来晚了一些,怕是救不了你!我带你去和他们见一面,也绝了他们的念想!”李世民忙道:“我与你同去!”转头朝侯君集吩咐一声:“按乐郎君的吩咐做,不可耽搁!”紧接着便见李世民忙着招呼人牵过两匹脚力,自己和徐乐分别上马,徐乐马前按着执必思力,三人两骑出寨向山下而去。侯君集站在寨墙之上已是如坠五里雾中,不知这位神武乐郎君到底是何方神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六章 相逢(二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执必落落带领着部下距离韩大娘等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双方谁都没有说话,突厥兵连号角都不再吹。面对一群摆开刀枪,一副以死相拼模样的老百姓,任何恐吓都是徒劳,只不过自取其辱,唯有杀戮才能解决问题。执必落落 相信,胆子再大的老百姓终归还是百姓,只要突厥勇士的弓刀杀掉一些人,还是能让他们乱起来。他只想让这些百姓乱,而不想把他们杀光,至少眼下不是时候。己方把守的军寨失陷于晋阳李家之手,自己的侄儿生死未知,这时候杀光百姓乃至杀死徐乐都没有意义。 这些百姓就是自己手上唯一的筹码,如果执必思力没死,就得靠这些汉人百姓的命,把执必思力换回来。徐乐既然肯把百姓带到这里,就证明他很在意这些人的性命。只要自己杀掉一些人,肯定能让徐乐低头,把执必思力放回来。不管这个侄子怎么不成器,终归是兄长属意 之人,这些年也是按着执必家继承人的标准栽培。此时若是死了,再想找个人替换并非易事。 自家兄长年事已高精力不比当初,执必家连遭败北,此时更是要保持稳定,稍有变乱只怕整个部落都面临存亡危险。不管怎样,都得保证执必思力活着回去。 执必落落已经摘弓在手,其身旁军将也纷纷摘下弓箭。不管再怎么血性,挽强弓这种事妇孺终究做不来,且让她们尝尝突厥勇士骑射本领!战马奔驰利箭上弦,虽然山路艰难不利骑乘,可是执必落落终究是草原上的弓刀健儿,一身骑术高明,不至于被道路所阻。其身旁军将以及背后亲兵也是如此,众人都已 经将箭搭在弦上,随着战马前进弓也逐渐拉圆。按照执必落落的战阵经验,不需要真的把箭雨抛射出去,光是这种动作就足以让没受过训练的百姓惊慌失措自相践踏。果然,对面的百姓有了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持兵器一动不动。执必落落嘴角微微上翘,心内嘀咕了一句:老百姓就是老百姓。再怎么装样子,也终究抵不得军兵。只要 自己把箭射出去,就能让他们像羊群一样四散奔逃随意宰杀。就在他准备松动弓弦,把箭抛射而出之际,却见这些百姓并非是无意识地乱跑,而是左右分散让出一条通路。执必落落心头生疑,此时军寨大门开启,这些百姓正该不顾 性命冲入寨中逃命,纵然是军队此时都不好约束,这些百姓是如何做到丝毫不乱,还能保持阵列的? 刚想到这里,却听一声大喝自头顶传来:“执必家射雕手得本领我已经见过了,正好见识下阿贤设的箭术如何,请尽管开弓!”随着言语声两骑快马并辔而来。山间道路狭窄,这两人并马而行,加上两旁百姓,差不多就把整个山道填死,让人无从规避。执必落落定睛看去,只见一匹马上坐着个满身浴血的年轻人,仔细看去赫然是在南商关有一面之缘的那位晋阳李家二郎李世民。另一骑马上男子则是与执必家打了多次交道,让执必家吃了无数苦头的神武乐郎君徐 乐。 这位乐郎君纵马提刀而来,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不屑,虽然也是满身血污却难以遮掩他身上那股子傲气。在他马前按着一人,正是自己那位宝贝侄儿执必思力。这是第几次了?执必落落看着徐乐的目光再看看侄儿的模样,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执掌执必部兵权多年,他不是没打过败仗,更不至于输不起。可是之前哪次败仗也不 像遇到徐乐这般狼狈,这人似乎是老天派下来与执必家乃至整个突厥作对的。从第一次在云中城外被他坏了好事开始到现在,执必家每次遇到他都注定没好事。自己被他擒过,执必家的青狼旗被他一槊打断,青狼兵折在他手上不知多少,乃至差点 引发兵变。至于自己这位侄儿,更是已经三次为其所擒,只怕这辈子都注定在这件事上抬不起头来。难道真的有命数存在?执必落落并不像其他突厥人那般迷信,可是回想与徐乐交手的经历,却让他不能不相信世间真有定数,否则自家为何次次败北,且每次都败得一塌 糊涂?徐乐朝执必落落看了一眼,随后便不再理会,而是看向韩大娘和各位乡亲父老。这些百姓手中依旧端着刀枪,哪怕明知道没什么用,也愿意为徐乐助威。这便是阿爷留给 自己最后的遗产,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哪怕日后自己拥有再多金银田产,也比不得这些乡亲父老的情分。 他朝韩大娘点点头:“大家且入寨休息,这里万事有我。” 韩大娘心知此乃大事,妇道人家不该干涉,朝着身后乡亲吩咐道:“推着车子进寨了!我就说过乐郎君不会扔下我们不管,这不是就应验了?大家走起来啊!”执必思力在徐乐手上,突厥兵马不敢放箭,只能看着这些百姓推着车仗向山上军寨缓慢前行。徐乐和李世民则勒马横刀立于山路之上,以两人挡住青狼骑近千精骑,脸上 丝毫没有惧色,山风吹得两人鬓发飞扬,二人却如天神一般岿然不动。 身后军寨寨墙之上,河东兵马让开一条路,由着十几名家将簇拥两位女子走上墙来。李嫣搀扶着长孙音走上寨墙,向山下指着,目光中满是兴奋:“嫂子且看,二郎就在那里。他对面的就是执必家青狼骑,听说是突厥人中顶了得的精锐,当今草原上除了阿 史那的金狼骑,便是青狼骑战力最为剽悍。这么多人马,被二郎和那位乐郎君两人挡住,这是何等的威风!这才是男儿汉的风范!”这位李家九娘平素敬佩游侠,喜好抱打不平,最为敬佩的莫过于这等敢于直面强敌保护百姓的英雄。以往和家中几位兄弟一般亲厚,二郎今日的举动顿时让她觉得这位兄 长格外值得亲近,比其他兄弟都强多了。长孙音看着丈夫的背影,身体不由阵阵颤抖,一时间就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是欢喜还是担忧在心中所占的分量更多。终究是世家之女,处处都要讲究体面,深知此时不能弱 了自家身份,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向李嫣问道:“二郎身旁那个人是谁?莫非是他新收的家将?”“听说是什么神武乐郎君,现在进寨这些百姓都是那位乐郎君带来的。这位执必家少主也是乐郎君抓住,其他也不晓得。不知这位乐郎君有什么手段,居然能让二郎甘心陪 着他去见执必家的阿贤设。”长孙音道:“这应该是二郎自己的意思,不是这位乐郎君手段。你兄长就是这般心性,容不得突厥人横行霸道。如今我河东大军已至,执必家阿贤设又如何?还能欺到我们头上不成?”她说到这里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身形不再颤抖,面色也变得严肃端庄,望向丈夫的眼神中充满自信。执必家的凶名,青狼兵的弓箭,在她眼中都如同草芥一 般。既然丈夫肯走这一遭,就注定不会败。山路上,执必落落也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两下对峙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已经感觉自己背心阵阵寒意刺骨。河东大军已到,且占据地利,自己这点人马不可 能攻下有李家重兵屯守的险要,动武乃是下策。但是手中弓箭并不能放下,面上依旧满是怒容: “乐郎君,你放了执必思力,今天我也放你们一条生路。”徐乐冷冷一笑:“不必了!阿贤设不是很想要我的命么?不妨现在就放箭,将某射杀于此。若是你不动手,将来我必率领汉家精兵扫荡草原,把执必部连根拔起,为我罗敦 阿爷雪恨!” 执必落落若是敢放箭也就不会等到现在,但是也不甘示弱,冷声道:“你到底想怎样?”“我想做的事已经说过了,阿贤设回去之后可以禀报你家老汗,就说神武徐乐记下的账,迟早会算清楚。他欠我的人命注定赖不掉!今日之事是战是和全都在你,河东六府 精兵一万已占据恶虎口,两军会猎于此又有何妨?”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我河东六府鹰扬久闻执必家青狼骑大名,今日正好领教一二!” 执必落落看向李世民牙关紧咬:“久闻唐国公心怀大志,莫非真的愿意豁出家业,让自己陷在马邑这边穷之地?”李世民冷哼一声:“我李家志向如何与你执必家无关。但是我有句话可以告诉你,李家人向来不受要挟,更不会惧怕谁家的兵威压迫。纵然突厥控弦百万,我李家也不会畏 惧分毫!执必思力想要在恶虎口劫杀我,还要我对他手下留情?天下可曾有这种道理?这场仗不是我们要打,而是执必部逼迫我们非打不可!” 执必落落怒道:“你莫非真当我杀不得你?此刻只要我一声令下,你马上就会被万箭攒身。唐国公之子竟然如此不吝惜性命?” 李世民毫无惧色:“那你便命令部下放箭啊!还在等什么!”执必落落看看李世民,又看看徐乐,心里产生出一种莫名地错觉:这位李家二郎怎么感觉处处在模仿徐乐?是世家子里真出了一个胆大心雄的豪杰,还是自己看错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七章 相逢(二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山路上,突厥铁骑与中原豪杰陷入对峙。两骑挡住了上千铁骑,这等情景已属罕见,更何况这两骑胆足气壮,上千能杀善战的青狼骑兵反倒是落于下风,更是闻所未闻的 怪事。突厥家的骑兵已经渐渐聚集,只是山道地方有限,能够挤到前排的就只有百多人。这些人都是青狼骑中有名的射士,挽弓如月搭箭于弦,箭簇对准李世民与徐乐周身,只 消主将一声令下,就能把两人射成刺猬。可是在执必落落发话之前,没一个人敢松动弓弦,反倒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时失手把箭发出去铸成大错。虽说这些青狼兵粗鲁少谋,可终究不是傻瓜,看得出来自家阿贤设说话硬气,实际已经处于下风。否则只要一声令下,青狼骑乱箭齐发就是,又何必与对方做口舌之争? 哪怕千骑破不得军寨,难道还杀不得这两人?归根到底,还是自家少王落在对方手中,阿贤设也不敢下令动手。执必落落心中也是异常窝火。突厥人心性狠辣,于亲情一道并不如何在意,兄弟相残父子相杀的事也不少,倒也不至于真的特别在意一个子侄。若是执必贤在此,或许真 能豁出一切,下令部下放箭,拼个玉石俱焚。可问题是自己不是执必贤,这道命令自己没法下。执必贤对执必思力这个儿子的偏爱人所共知,为了保卫爱子安全,把执必家的射雕手都派给执必思力当亲随,其宠爱程度可见一斑。若是自己下令动手伤了执必思力性命 ,难免被人疑心图谋汗位借刀杀人,借除掉自己侄儿的机会以夺宝座。普通人的想法自己可以不管,可是如果兄长也这么想,执必家势必四分五裂,两三年内就会消亡。如今执必思力的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事,甚至关系到执必部的存亡,便是执必落落也不敢草率。恐怕对方那位乐郎君也是看出了这点,才有恃无恐不把执必家精骑放在眼 中,否则那股子傲气又是从何而来?自己过去把徐乐当成了武夫看来是想错了,这小子分明也有一肚子计谋,只是不屑于使用而已。 此人文武双全如今又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自己再怎么斗下去只怕都是自取其辱。执必落落终究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枭雄,沉吟片刻,朝李世民道:“当今大隋天下已是风中之烛,唐国公恐怕也不会甘心为杨家做守户之犬。河东六府的精兵强将理应征战天下,而不是与执必部的十万勇士做无谓之争。执必部无意与李家 为敌,相反倒是愿意助唐国公成就大事。只要今日李二郎放了执必思力,执必家就记下这份人情,日后必有补报!”他说这番话时特意鼓足了中气,借助山谷回音,让军寨中的人也能听到。哪怕李世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军寨中肯定也有老成之人,只要有人能出来转圜,此事就有回旋余地。再说李世民既可为唐国公办事,理应不是个莽夫,应该明白执必家的人情对于李家的霸业何等重要。就连刘武周都甘愿为突厥人做向导,李世民没理由 拒绝。可是李世民却毫不动容,“我李家该怎么做心中自有计较,不劳阿贤设过问。不管晋阳征战何处,自有无数汉家好儿郎为我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何需突厥兵马助阵!今日之 事由乐郎君做主,他若说和我便与你和,乐郎君若说战,那咱们便再战上一场!”执必落落双眼紧盯着李世民,发现他说这番话时情真意切绝不是作伪。这就怪了。不管从身份还是势力上看,都该是李世民作主。这位乐郎君充其量不过是个马邑豪侠 ,给李世民当个扈从已属不易,有什么本事让李世民这般讨好,甚至把这等大事都交给他做主? 不管再怎么不解,眼下他也只好再次看向徐乐。“乐郎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要怎样才肯放回执必思力,不妨把话说明,任何条件都可以商量。”徐乐冷笑一声:“阿贤设,你怕是想差了!徐某来这里只是接我徐家闾百姓进寨,顺带让你给你家老汗执必贤带话,并没有和你谈判的意思,也不曾想要什么条件。执必思 力害死我罗敦阿爷在先,伏兵恶虎口在后,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清楚,怎么可能放他走?我要把他带到晋阳好好聊聊,把账算清楚,看看他是该杀还是该放!” “徐乐,你不要欺人太甚!”执必落落面色一寒,身后青狼兵同声长啸,手中弯弓悉数指向徐乐。 徐乐却压根没把这些弓箭以及兵马放在眼里,“阿贤设决定要打一仗了?好得很!咱们就放开手脚,论个胜负!” 两人身后军寨之上战鼓声响起,李世民勒马横刀傲然说道:“阿贤设既然有此雅兴,我晋阳兵马今日奉陪到底!” “叔父!救我!我不要死!” 从方才一直没开口的执必思力,此时忽然没命地叫了起来。喊过这一声之后,却见徐乐用刀柄朝他后颈一敲,随后执必思力便没了声音。 第一遭他落到徐乐手上时还曾设法自救,第二次来不及挣扎就被丢入山涧,这次却像是彻底死了心,在马上一直表现得恭顺,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了动静。 徐乐朝执必落落冷笑一声:“某替你管教侄儿保全执必部名号,你不必谢我。”执必落落只觉得心头一阵冰凉,一瞬间甚至失去了开弓放箭的力量。完了!自家的侄儿彻底废了!他哪怕是死,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无用。哪怕这次被救出来,这种胆小怕 死的窝囊废,也没法让执必部落兴旺发达。之前的执必思力虽然喜好学无用汉人,但身上好歹还保留着突厥人的胆色与血勇。乃至这次出兵也像模像样,让自己以为他脱胎换骨能有一番作为。没想到此番被徐乐活 捉,就又被打回了原形。比起前两次败北,这次后果更严重,竟是把执必思力那点男儿傲气血性尽数磨平,让他连慷慨赴死的胆量都没了。他这一声喊得声嘶力竭,青狼兵和晋阳兵马都听得清楚。自己身后这些突厥男儿甘愿为执必家效死,但不会为窝囊废尽忠。从执必思力喊出这句话开始,这场仗便注定打 不成。哪怕自己不顾执必思力的死活下令进攻,没了士气的青狼骑也不是河东精兵的对手。 执必落落无奈地放下弓,朝徐乐说道:“你将我侄儿带回晋阳,就不怕给唐国公惹来无穷祸患?你们汉人讲恩义,你就是这么报答唐国公?” 李世民接过话来:“这些许小事于我李家,也算不得什么祸患。”“既然李家郎君有这番胆色,某也就不再多言,但愿你不要后悔。今日我执必落落棋差一招,认输就是!”说话间执必落落把弓重又挂好,将狼牙箭高举过头朝徐乐说道:“执必思力被你带到晋阳,他的性命便交到唐国公手中。我执必落落对天地发誓,若是执必思力有半点闪失,我必统帅执必家十万铁骑亲至晋阳,向唐国公讨个公道!如有 违誓,便如同此箭!” 只见执必落落双手用力,狼牙箭应手而断。执必落落将箭头朝地上一丢,圈转坐骑对身后兵士吩咐道:“我们走!”飞扬跋扈的青狼旗卷了起来,执必家的骑兵调转方向向着来时方向缓缓退去。不同于杀来时那般大张旗鼓号角呜咽,此时的青狼兵个个垂头丧气,虽然兵马未曾受损,但 是锐气已折,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用多少心思才能恢复如初。 寨墙之上,李嫣指着山路兴奋地叫道:“嫂子你看,青狼兵果然退了!嫂子好本事,一通鼓就让他们逃了!”方才那通战鼓便是长孙音吩咐家将擂动,随后侯君集不敢怠慢,连忙命令部下随着擂鼓,让执必落落误以为河东兵马要杀下山来厮杀。面对李嫣的夸奖长孙音却是微微摇 头:“九娘说差了,我的本领没什么了不起,是二郎的本领大。两骑退千军,这才是大丈夫的手段!”长孙音对于李家内部的争夺如何不知?只不过身为女儿身很多事不便去做,也不好帮助夫君什么。此番李世民兵入平阳其实是捅了大篓子,不但未能左右逢源,反倒是丧师败阵,殷峻那两千多人都扔在平阳,不知几时能回来。更惊动了裴寂带兵出面接丈夫回家,颇有些灰头土脸的味道。李建成手下那些世家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少不得要在城中散布舆论打压李世民。自己身为女流难以阻止此事,得到机会自然不能浪费。她相信不等自己这支人马回到晋阳,这番话就会在军中传开,等这消息传入阿翁耳中,足以抵消李世民之前的过失 。 李嫣不知嫂子心中所想,她的心思全放在二郎的威风上,在寨墙上兴奋地摩拳擦掌,只恨自己不能也立马阵前,好好羞臊突厥人一番。双方交谈的言语她隐约也能听到几句,眼看着李世民和徐乐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徐乐倒也是个豪杰,不怪二郎与他交好。不知他是谁家子弟,怎么之前不曾听说过?这等豪杰倒是要好好结交一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八章 相逢(二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军帐之内,裴寂望着面前的侯君集面色阴沉如铁,丝毫没有战败执必家青狼骑夺旗擒王而归的喜悦。虽然未曾对侯君集有丝毫责备,但是只看他这份面相侯君集就知道此 番身先士卒抢关夺寨乃至缴获良马千匹的战功,只怕成了泡影。他心中明白,裴寂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对自己也不至于有偏见。若是只破了军寨接了李世民回来,裴寂定然要对自己大加褒奖,乃至为自己请功也是应有之义。如今多了 执必思力以及刘武周麾下战将苑君玮外加几百个青狼军俘虏,让裴寂心情大坏,自然也就顾不上自己立下的这些功劳。 在军汉眼中看来,能活擒执必家少汗,又抓了几百青狼兵,自然是天大的光彩。昔日大业天子被困雁门关,父子二人险些为突厥所擒。各路勤王大军浴血厮杀,最终还是靠义成公主念着娘家情分虚报军情,始毕可汗才撤兵北归。那一战双方死伤皆重 ,无数汉家好儿郎战死沙场,也斩下了不少突厥军将人头。但是至多也不过是杀死几个突厥贵人,不曾斩杀或是活捉过一个够分量的汗王。 执必家既是阿史那麾下四大部落之一,青狼兵又是出名的能杀善战。二郎活捉了他们,让晋阳上下面上有光,乃是天大好事。可裴寂身为长史,所考量的根本不是这些虚名,更不是武人的面皮。他只看重利害得失,再就是李家霸业。执必思力在他眼中就是个烫手的馒头,是丢出去还是握在手里 怎么都不舒服。执必落落折箭为誓不可等闲视之,若是执必家真的不顾一切将十万骑攻打晋阳,纵然唐国公足以自保,攻取长安的大事也要被耽搁。晋阳囤积的如山钱粮以及四方招募来的精兵猛将,乃是为了夺取天下,可不是用来和突厥人拼杀的。李二郎一时得意,不知道要惹来多少后患。万一执必思力染个疾病死于晋阳,更是和整个突厥平白结仇, 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侯君集知道,裴寂私下找过李世民,想要用执必思力、苑君玮外加几百青狼骑,从尉迟恭手中换回被擒的殷峻和那些兵马,却被李世民一口拒绝。李世民亲眼目睹刘武周诈降杀王,不相信此人信用。若是执必思力和这些青狼骑在自己手里对刘武周还有个威胁,至少可以保全殷峻等人性命,把人交出去就彻底没了挟制手段,反倒是任人宰 割。这等想法算不得错,只是裴寂所挂念的并非殷峻这帮人死活,之所以提出这个主意,无非是想把执必思力这个灾星送走。李世民不肯顺他的意,裴寂又不好摆出长辈架子 强行放人,只好暗气暗憋,带兵返回晋阳。因为这桩事,几日里裴寂始终面色阴沉,对李世民也没什么好脸色。最爱来裴寂军帐蹭吃蹭喝连吃带拿的李嫣,因此也不再露面。主将心情如此,自己作为当日参与擒拿 执必思力的主要将领,又擅作主张下令出战,裴寂对自己的态度又会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都是那个姓徐的小子不好!一想到徐乐侯君集的心里便升起一股火。自己带队夺寨的威风名望,就是坏在这个小子手里。李二郎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处处恭敬着徐乐,简直把他当成了天神来拜。军 中也把他传的神乎其神,又是三十骑破四千甲,又是三擒执必思力,据说连王仁恭都是死在他手里。 笑话!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怪物!便是世家将门里也不曾有过这等人物,神武县一个乡下后生,又怎么可能学来这身本领?侯君集不相信这些听上去就像故事的鬼话。自己又不是没看到这帮人的模样,人数虽多,却大多是老弱妇孺,那些青壮也是狼狈不堪人人带伤。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险些连碗都吞下去。看模样十足就是群逃难流民,纵有些本领也不过是乡间土豪的本事,又能强到哪去?不过是在小地方有些勇力,靠着二郎抬举便将自己吹上天去,反倒 是自己这种实打实的战功没人在意。现在军中都在传说着徐乐如何生擒执必思力,又如何与李世民联手,二骑三人退了执必家上千青狼兵,让执必家阿贤设灰头土脸狼狈而逃,没人记得侯君集身先士卒抢关 夺寨的战功。这些军汉如何想法侯君集并不在意,最让他心里不痛快的,还是李嫣的态度。本来一路上不管是询问军情还是打探行军路程,李嫣都会专门来问自己。可是自从徐乐到来 ,李嫣便不再和自己来往,倒是经常往李世民的军帐去探望。 虽说兄妹重逢嘘寒问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李世民与徐乐以及那些难民居于一处,一想到这里侯君集心里便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几天不光是裴寂心情烦闷,侯君集的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如今两人对视,彼此之间都面如锅底,看上去如同打了败仗的难兄难弟。军帐内寂静无声,过了不知多久,裴寂才开口:“二郎这几日还是和乐郎君厮混在一处?我这几日反复思忖,也不曾记起神武有哪个名门姓徐。将门之中,可有这么一号人 物?”侯君集摇摇头:“马邑民风剽悍,多有游侠出没。这徐乐多半也是游侠儿一流的人物,有几斤气力学过些武艺。小地方的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边地百姓目无法纪好勇斗狠, 多半手上有几条人命,说不定还做过剪径生意。杀过几个人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所以胆子格外大些,要不然也不敢撺掇着二郎去和执必家的青狼骑硬拼。”裴寂点点头:“这便是了。二郎平素最喜结交勇士,自己年纪又轻,阅历不足,难免被人所欺。我听人说起恶虎口之事,至今还心绪不宁。若是执必家的人当真放箭,二郎岂不危险?也只有这等边地侠少,才会如此冒失,一味夸耀血勇不知轻重分寸。这等人我也见过不少,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可惜少年人不辨是非,认为这等人乃是豪杰,愿意与他们结交。不光二郎如此,其他人也是一样。实在让人叹息。这几日催促兵马走快些,早点回了晋阳,让国公约束一下,别让二郎他们和这等人走得太近 才是。”侯君集听裴寂话音,显然与徐乐亲近的不止李世民。而能让裴寂提及国公约束的,显然是李家子女。除了李世民,就只剩下那位李家九娘。这位九娘行事有侠气,在晋阳 世家子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论起仰慕游侠的程度,只怕李世民也不能和她相比。侯君集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牙根泛酸,心中升起无穷怒意,双手不自觉地捏成拳头。他昂声道:“二郎年少不识世道险恶,把侠少当作好人。却不知这等人最是奸狡,与他们结交不但坏了自己名声,更容易为其所愚,说不定还会吃大亏。依末将之见,不若 将他们趁早赶走,也免得郎君今后吃亏!”裴寂把头一摇:“不妥!二郎的脾性我们都是知道的,就算我这个叔父下令赶人,他也不会答应。再说乐郎君乃是二郎的朋友,你说他是坏人,岂不是说二郎不识愚贤?这 等事万万使不得,我也不会答应。”侯君集并未因为裴寂的话就改变主意。虽然乃是武夫,终究也是世家子弟,懂得如何猜测别人话里所藏的隐喻。裴寂这说法分明是愿意驱逐徐乐,但是又不想伤李世民面 子。只要自己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肯定会支持。思忖片刻,侯君集说道:“徐乐这等人并无才具,全靠蛮力武勇欺人。只要戳穿他这层虎皮,不用人赶他自己也没脸留下。末将不才,愿意教训他一顿,也好让他知道,就 他那点本领根本就拿不出手!” 裴寂挥挥手:“我找你来,是问你行军之事,不是同你说这些。每日那么多公事缠身,谁耐烦去过问军汉之间的厮并?快下去安排部下加快脚程,不可误了正事!”侯君集心头狂喜,这分明是默许自己把徐乐痛打一顿赶出军营。将来就算李世民见怪,也有裴寂替自己出头不必担心。他连忙叉手行礼:“遵令!”随后迈着大步向军帐外 走去。 望着侯君集消失的背影,裴寂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蠢材!武夫终究是武夫,有勇无谋难成大器,似你这等蠢物,正好做一把快刀。”对于侯君集那点小心思裴寂看得分明,本想敲打他一番,让他记得尊卑上下,别再有妄想。可是有了徐乐这档子事,正好借刀杀人。不管成败,反正他都注定要丢出去给 李世民赔情,二郎再怎么不满,也不会怪到自己头上。对于李家几个儿子裴寂并没有偏爱,但是李家要想得天下,自家先得保证不乱。既以选定李建成为世子,李世民的风头就不能盖过兄长。这几日军中把他和徐乐传得如同 天神,这不是个好兆头。自己不便打压李世民,就只好拿徐乐开刀。说到底这也是为了李家考虑,二郎将来也会明白自己这番苦心。至于徐乐和他手下那些百姓的死活……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一十九章 相逢(二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这么说来王仁恭便是被徐兄这么一刀就给杀了?着实爽利啊!” 李世民军帐内,李嫣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徐乐,眼神里既有好又有几分崇拜的味道。她身旁乃是李世民,对面则是徐乐,角落里则是满脸写满不快的小狼女步离。自从在恶虎口汇合,李世民便将自己军帐与玄甲骑、徐家闾百姓扎在一处。与徐乐更是朝夕不离,反倒是与妻子长孙音相处的时间有限。由于他和徐乐每日待在一起,已经让小狼女步离觉得厌烦。要不是这位李郎君能给大家带来饱饭热汤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怕是她早就要想法教训他一番,让他没事不要来打扰。随着李嫣出现,步离这 种心思就越来越强烈,甚至不止一次想过该怎么给李嫣来点苦头尝尝。小狼女搞不清楚这李九娘到底是什么人,也没和她说过话。虽然第一次见面时李嫣对步离表现得很是友善,但步离还是本能地感觉这个女孩让自己厌恶,偏又不能用匕首 去割她的喉咙,只好远远地躲开。李嫣对小狼女也只是好无意结交,见对方避开自己,便也不再接近。她本就是个男儿脾气,喜好热闹又爱冒险,碍于女儿身又是李家九娘,除了打猎之外,并没有多少 机会真的去冒险,就只好向旁人询问。二郎这次马邑之行,不问可知必然经历了无数凶险,她当然不会放过。随后便从李世民口中得知神武乐郎君的种种事迹,便改换目标,每日前来缠着徐乐问长问短,从他 当初离家贸易带领几十人直冲云中,直到此番勇夺三寨之事一一细问,生怕错过半点细节。徐乐也被缠得不胜其烦。他自家还有不知道多少事情要做,哪有那许多空闲陪这位李家小姐闲谈?可是对方毕竟是李世民的妹妹,而且她虽然出身豪门却并不讨人厌烦, 并没有门阀世家千金小姐的娇气,自己也不好伤人太过。只好耐着性子每天抽出些许时光把自己做过的事讲述一番。 这也不光是讲给这位九娘听,李世民也在帐中,应该让他听个明白。毕竟今后大家要在一起共谋大事,理应让对方知道自家这支人马的出身来历,以及自己行事风范。虽说一起共过生死,彼此可以托付性命,可是对于自己这支人马李世民所知太少,尤其是自己部下来历复杂,既有徐家闾乡亲也有马邑侠少还有梁亥特部落战士。若是按 着世家门阀或是朝廷经制官兵的规矩去要求自家部署,彼此之间难免发生磕碰。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家的情形说明,今后便少了许多麻烦。手下人马这几日吃好喝好,每天有饱饭热汤,都惦记着去晋阳过好日子。徐乐心里并没有把晋阳或者说唐国公李家看得如何重要,自己丑话说在前面,自己这支人马乃至 自己的脾性就是如此不可更易。不管是王仁恭还是刘武周,不管局面何等险恶,都没能让自己改弦更张,李家也不例外。 倘若李世民真的不能见容,或是晋阳尊卑体制森严,把自己当作李豹那种私兵仆役看待,自己立刻就带着部下离开。 反正自己有一身本领,经历连番苦战的部下已然成长为足以纵横天下的精锐,当今群雄纷起,有本领在身,何处不可去?存着这份心思,徐乐并没有提及自家祖上的出身来历。男子汉闯荡天下靠的是自家本领,总提家名出身,未免太没出息。再说阿爷在世时也不止一次耳提面命,要自己不 要相信世家门阀。虽说李二郎看上去像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是李家也终究还是世家,对他们总要多个防范才好。李嫣不知徐乐心思,这几日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徐乐亲手斩下王仁恭首级时,忍不住拍案喝彩。随后又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我当时不曾在南商关,否则也能助你一臂之 力!”李世民微笑道:“你当这是在家做耍?那是战场,刀枪无眼流矢无情,便是辅机都受了箭伤。你一个女儿家如何上得了阵?到时候我们是照顾你,还是与人厮杀?南商关当 时的情形可比你想得险多了,若不是乐郎君一身手段高明,又怎么可能杀得了王仁恭?再说杀了王仁恭也没算完,刘武周随后也与我等翻脸。又是乐郎君施展本领……”他这几日没口子夸奖徐乐,李嫣也早就见怪不怪,此时伸手打断道:“我不要听你说,且听乐郎君本人说才有意思。再说,你凭什么女人不能上阵?这位步离姑娘难道不是 女子?”她说话间看向步离,步离却把头转向一边,根本不给她正脸。对于这个小狼女李嫣也摸不透脾性,只当鞑靼人性情古怪,也不以为忤,反倒是嬉笑道:“若是我在战场上, 说不定比二郎你还出色一些。要论箭术,我不见得比你差。”李世民摇头苦笑没再理会她,而是对徐乐道:“乐郎君方才说起自己的铠甲有所损毁?我原本还在想,以乐郎君这份武勇,本该有宝马宝甲匹配才是。乐郎君的吞龙如何神骏我是见识过了,至于甲胄,我李家倒是也有几副不错的铠甲,勉强可配郎君。本想到了晋阳命人取来,由乐郎君甄选,不想原来郎君自有宝甲护身。这甲胄关系大将性 命,修补之事必要用心才行,千万不可大意。晋阳城中倒是有些出色匠人,到时候可以找来……”他这些日子竭尽所能供应玄甲骑饮食,于徐乐之事也是格外上心。所有玄甲骑兵将的甲胄、刀枪以及战马都已经换成新的,比起之前所用的强出许多。就连步离的匕首,也都找了两把世家子才用得起的上好货色,每柄匕首起码经过五六十炼,比起步离惯用那两把强出许多。只是步离每日依旧把罗敦为她寻觅的那对匕首挂在身上,不肯更 换。于部下如此尽心,对徐乐如此恭顺也就不难想象。不同于侯君集的大惊小怪,李嫣看来二郎如此行事理所当然,徐乐这种豪杰,自然该如此厚待。倘若二郎对徐乐不公, 她还要为其出头说话。 因此她不住点头,又朝徐乐道:“乐郎君可以让人把甲胄取来我看看残坏到何等地步,再想想找谁修补。晋阳城里修甲好手我全都认识,说不定二郎知道的还不如我多。”步离乜斜着瞪了李嫣一眼没有开口,觉得这位九娘越来越惹自己厌恶。看她那样子,怕是连铁锤都抡不动,还谈什么修甲?就像自己会一样。不过说来怪,明明她对乐 郎君没有敌意,为何自己对她就是喜欢不起来,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李豹从外而入,面色颇有些尴尬。李世民看他神色便知军中出了什么变故,连忙问道:“何事?” 李豹向李世民走去,似乎想要密禀。李世民一摆手:“我与乐郎君无话不谈,有什么话尽管说。” “是!侯旅帅求见郎君,说是想要找……乐郎君比武。” 李世民一愣:“他找乐郎君比武,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听说是在乐郎君处未曾寻得,因此来到郎君这边。”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名家将走入向李世民通禀:“郎君,乐郎君部下韩小六求见。” “快请!”李世民不待徐乐吩咐,抢先命令。不多时只见韩小六怒气冲冲闯入,也顾不上行礼就大喊大叫起来:“乐郎君,大兄不让我来寻你,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李郎君是个好人,可是他的部下却不怎么样! 那位侯旅帅欺人太甚了!” 徐乐眉头一皱:“小六,出什么事了?”“方才那个姓侯的来到咱们玄甲骑驻地寻找郎君,寻不到人便看上了吞龙,想要把马牵走。那是郎君坐骑岂容外人抢夺,谁知我们方一理论他便出手打人,接连打翻了我们 几个弟兄,就连大兄……” 徐乐闻言霍然起身道:“韩约如何?”“大兄也被他打翻了!”韩小六怒气冲冲地说着:“若不是大兄身上旧伤未愈,也未必就怕了他!趁人之危,又算得什么好汉!所幸吞龙认主,这姓侯的未曾夺走马匹,自己 反倒差点被马踢伤。他说是还要来寻郎君晦气,我特来送信。”徐乐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阴沉。在阿爷和罗敦先后离自己而去之后,韩大娘一家和步离一样,都是自己最为亲近之人,可以当作家人看待。不管那位侯旅帅是和等人敢打 伤韩约,就是犯了自己的忌讳。龙有逆鳞,触者杀之!徐家闾乡亲、韩约这位好兄弟,就是自己的逆鳞所在。不管对方有何原因又是何等身份,敢招惹自己的人,都是取死有道。哪怕不结果这姓侯的性 命,也得好生收拾他一顿才行! 徐乐沉声问道:“韩约现在情形如何?” 韩小六摇头道:“皮外伤不妨事,就是这口气着实难出!”李世民此时也已经拍案而起,大声道:“这口气某帮你出!李豹,让侯君集进帐回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章 相逢(二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甲叶铿锵,军靴囊囊。 走入李世民军帐的侯君集满身盔甲扎束整齐,虽然未携军刃,但俨然是一副准备临阵厮杀的模样。只看他这副样子,徐乐便明白韩约为何吃亏了。恶虎口一战玄甲骑人人带伤,虽然李世民提供了上好伤药,也派出军中医官用心诊治,可是这些部下终究比不上自己这身用无数名贵药材堆出来的好根基,没那么容易复原。攻打军寨之时,突厥兵漫天箭如雨下,小门神韩约为了遮护自己,身中数箭伤势不轻,全靠身强力壮硬顶下来。虽说这些箭伤不足以致命,但依旧要静养些时日才可 痊愈。眼前这位侯旅帅便是那日连夺突厥四寨,又先登夺旗的军将。当时只是一面之识,彼此没有交谈,印象不算太深。可是徐乐眼光如炬,从侯君集的身形步态就能看出来, 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受过高人传授,用大把金银堆出来的斗将根苗。那位栽培他的人手段也绝非等闲,多半也是世代将门。不是所有的军将都像自己阿爷一般清贫,只看侯君集气魄就知道出自豪门大家,栽培他所费的钱财肯定远在自己之上。用这么大笔财富堆出来的人,只要根骨不是太差,总会有些非常手段。若是韩约神完气足有所准备之下,还可以跟他较量一番。可是这几日玄甲骑除了行军就是养伤 ,并没有做厮杀准备。这侯军将却是全副武装,寻自己就是为了比斗。 一个有伤在身毫无防范,身上也没有铠甲遮护,另一个却是全副武装蓄意挑衅,自身又是被名门大族不惜重金培养出来的斗将。两下比斗,韩约不吃亏才怪。徐乐不知道自己何处得罪了这位侯将军,惹得对方主动挑衅,也压根没打算弄明白。自家在徐家闾过着好生活,也不曾犯着哪个,不照样被王仁恭闹得家破人亡?乱世之 中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军中更是如此。不管为什么,总之侯君集打伤了韩约,自己就替好兄弟找回场子就是!至于侯君集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出身有什么靠山,徐乐都不耐烦知道。不管是谁,凡是欺到他徐乐以及他身边这些亲朋好友身上,就得付出代价!王仁恭的人头算是 给马邑人立了规矩,现在轮到这姓侯的。不等徐乐开口,李世民抢先说道:“侯君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夺乐郎君的坐骑,还出手伤人,你眼中可还有军法二字!莫非以为自己是侯车骑之子,某便斩你不得? ”侯君集叉手行礼:“郎君息怒,末将绝不敢违反军法,更不敢冒犯郎君。这几日军中传说乐郎君如何勇武不凡,末将心中仰慕,想要与乐郎君结交,特意前去拜望。只是身为武人,难免喜爱宝马名刀。见那匹马着实不凡,便想要骑上去试试脚力如何。也不光是末将,军中大小军将谁看到好马,都是一般心思。左右都是生死袍泽,战场上互相托付性命,借马乘骑无甚要紧。没想到这位乐郎君的部下如此跋扈,二话不说冲上来便要与末将厮打。末将为了自保只好打翻他们,最多就是出手重了些。久闻玄甲骑威名远播,三十骑可破四千甲,本以为乃是无双劲旅,军中将校必然武艺高强,因此出手时不敢留力太过,以八分气力招架。不曾想他们如此不济事,吃不起几下拳脚便 被末将打翻了。末将也知这事做得孟浪,特意前来寻乐郎君赔不是。不知几位袍泽伤势如何?”李世民勃然变色,侯君集这话将玄甲骑贬损得一钱不值,名为赔罪实为炫耀。自己这些日子结交玄甲骑,尚不敢说得众人之心,被侯君集这么一闹,若是玄甲骑与晋阳离 心离德,不惜性命危险亲冒矢石拉过来的队伍,说不定就此离去。再说徐乐何等骄傲之人,又如何受得了这等言语?若是自家部将李世民早已经呵斥责罚,可是侯君集乃是大兄门下,和自己终究隔着一层。但此时李世民也顾不得兄长面子以及军中规矩,便要下令先把侯君集打一顿军棍 再说。不想徐乐这时开口道:“侯将军太客气了!尊驾的大名某也曾听人提起,恶虎口大战身先士卒勇夺四寨,前后打杀了青狼骑过百,还夺了许多战马。这等勇将我玄甲骑几个伤兵,自然不是对手。 吃亏也在所难免,又何必跑来打扰二郎赔罪?某身为玄甲骑将主,有什么话你我两人说个明白就是了。”侯君集看了一眼徐乐,皮笑肉不笑:“某来此一为赔罪,二来还是想要与乐郎君交个朋友。今后大家都在晋阳做事,不该被些许小事坏了交情。这等误会说开就是,乐郎君既不见怪,侯某也就放心了。说来乐郎君那坐骑着实不凡,侯某一见就心痒难耐,不知可否割爱让给某家。正好二郎在此可为见证,不管乐郎君索价多少,侯某绝不还口 。”李世民这次倒是没斥骂,他注意到徐乐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夜充满了蔑视以及那种临阵厮杀前的兴奋,就知道自己没必要开口。原本自己想要惩办侯 君集,是让徐乐知道自己站在他那边。如今看徐乐这模样就知道,已经决定亲自动手教训侯君集。姓侯的自己找死,自己又何必干预?由着乐郎君性子做就是了,哪怕把天捅个窟窿,自己也替他顶上,那时候再让他知道自己心思也不晚。至于侯君集……不过就是因罪除 爵的罪臣之子,又不是自家部下,爱怎样便怎样吧。徐乐看着侯君集的脸,心中并无多少怒意。他已经看出来,侯君集是故意挑衅,就是想和自己动武。见识过王仁恭、刘武周的嘴脸之后,对于这种小人他已经不值得生气 。这天下小人无数,生气又哪里气的过来?既然对方想挨揍,成全他就是了。步离已经看出乐郎君的想法,却没有动手的打算,连匕首都不曾摸。笑话,孤身一人主动来挑衅乐郎君,在她看来就是送死。这个地方不是战场,乐郎君肯定不许自己杀 人,又何必费那个力气拿刀。只看乐郎君自己怎么收拾这种讨厌鬼就是了,一双大眼睛只盯着徐乐,不管别处。徐乐冷笑道:“侯将军想要某的吞龙?那倒是容易,也不需要出钱。这匹马本就是我自执必家阿贤设以及执必思力手中夺来,不曾给过执必家一个子儿,又怎能向侯将军索 值?侯将军若是有本事,就从某家手中把马再夺过去就是了!” 侯君集干笑一声:“这怎么好意思?尊驾乃郎君座上宾,若是伤损了贵体,郎君怕是要用军法惩办某呢。”“军营之中厮打斗殴本是常有的事,不管二郎还是裴长史想必都不会见怪。即便侯将军不来,我还想到军营去寻你,为我部下讨个公道!没想到侯将军主动送上门来,省了 我不少手脚。咱们就按着军中规矩,手下见个真章!军中以力为尊,侯将军只要本领胜过某,不管战马还是其他,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侯君集看向李世民:“郎君,我可是诚心结交乐郎君,也是诚心道歉,乐郎君这话可是怎么说的?”李世民冷哼一声:“乐郎君说得没什么错处,军中比武也是常事,只要大家彼此不伤性命就好。乐郎君,侯将军之父与家父有些交情,还望乐郎君手下留情,莫要结果了他 ,免得别人说我李家不念旧情。” 侯君集听李世民口气,似乎认定自己会输,不由得火往上撞。朝李世民道:“多谢郎君厚爱。不过刀枪无眼,若是某一时失手伤了徐乐性命,还望郎君海涵!” 李嫣这时忽然开口道:“慢来!”徐乐和侯君集都看向她,李嫣指着侯君集身上甲胄说道:“你要乐郎君的宝马,难道自己就什么都不出,这个赌法可不公道!依我看不如你把这身甲胄押上,虽说你的铠甲 比不得乐郎君宝马,勉强也可算个彩头。”侯君集出身将门世家,身上这身札甲与徐乐那身冷锻瘊子甲类似,都是传家宝物。乃至形制上也有几分相似,都是传承百年,以无数心血资财保养维护才流传下来的宝贝 。论及防护能力纵然不及也相去无几。李嫣不愧是个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这身甲胄非同一般,开口便要这个做注。见她的神色,分明就是把这身甲胄看成徐乐囊中物,只恨不得动手剥下来送过去。侯君集心中又酸又怒,厉声道:“若是某家输了,连性命都是徐乐的,何况区区一副甲胄 ?又何谈彩头?徐乐,你我且到帐外较量!” 徐乐点头道:“好!小六,替某备马、抬槊!”韩小六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神色,应了声是就一溜烟跑出军帐。李世民道:“侯将军满身甲胄,乐郎君一身布衣,这未免太不公平了。某家的甲胄虽然算不得好,也勉 强可以护体,乐郎君不妨委屈一时。”徐乐摆手道:“多谢郎君好意,不必了!”他看了一眼侯君集:“与侯将军较量,用不着披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一章 相逢(二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侯君集一开始的心思只是想教训徐乐一番,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以为自己在神武那种小地方有些勇名,就能闯荡天下。可是当他来到帐外,跨上坐骑之时,已 经决定哪怕拼着见罪于李世民,也要结果这乐郎君的性命。 军汉都是粗鄙不文之人,互相辱骂乃至动手都是常事,不至于因此就动真怒。李嫣的那种态度,也不至于让侯君集动杀心。让他无法容忍的,还是徐乐的傲气。侯君集看得出来,从头到尾,徐乐都没把自己当成个对手看待,甚至连起码的戒备都没有。在他眼里,自己就像个在大人面前骑竹马耍木刀,大声喊杀的顽童一般可笑, 是可忍熟不可忍?纵然他有些勇力,如此轻视豪杰,也必要取其性命!武人皆有血性,侯君集也不例外。平日里不管他如何想要钻营投机,又如何谋算,想着飞黄腾达。真到了怒火上涌之时,往日所顾虑的种种都抛在脑后,只想着先出气再 说。至于杀了徐乐之后裴寂是否会真的为自己抵挡李世民怒火,李建成又是否会为自己向兄弟开口讨人情,现在根本都顾不得了。 他的战马就拴在外面,马槊须臾不离。徐乐的吞龙倒是要等待片刻,等到韩小六牵着脚力赶到时,已经有不少军将跑到这边围观。这些人都是侯君集预先安排好的。他既想要徐乐出丑,自然希望看客越多越好,也不管这些人平素与自己是否相善,都派人送了消息。军汉喜好看热闹,尤其爱看人比武 ,自然不会错过良机。再说李世民对徐乐以及玄甲骑如此厚待,也让不少军将生出嫉妒心思,从心里想要看徐乐倒霉,因此全都赶来观望。不过来得最多的还是徐家闾的人,以及玄甲骑的兵将。韩约脸上带着瘀伤,把韩小六拉到一边不停地朝他头上扇巴掌,韩大娘也数落着:“你这不晓事的东西!乐郎君为大家费尽心力,你不但不想着报答,还给他惹祸!我怎生养出你这么个混账儿子!这姓侯的虽然坏,却不是咱们的生死对头,几句口角的事闹到动刀枪的地步你欢喜了?若 是伤了人,让乐郎君怎生收场?”宋宝也在旁附和着:“是啊。咱们今后都要指望晋阳李家吃饭,正该低头做人的时候,怎能主动去惹事?我听说这姓侯的乃是什么车骑之子,与李家是通家之好,可不是恒 安苑四、黑尉迟可比。若是乐郎君打坏了他,唐国公降罪下来谁人承担?”韩小六不敢和母亲、兄长顶嘴,对宋宝可没有好态度。一边捂着头东躲西藏,一边怒骂道:“你这没用的窝囊废!李家的子侄就能骑到咱们头上了?连执必家少汗都抓了, 还怕他个什么车骑之子?要是依你的意思,咱们早晚得被人骑到头上去,那日子还怎么过?”徐乐这时候走上来拦住韩约,见他确实只是脸上有些瘀伤别处并无妨碍便也放心。朝韩大娘笑道:“小六说得没错,大娘不必责罚他。不就是个姓侯的?收拾了他,也没什 么要紧,不会让大家吃亏。” 韩大娘道:“我们不怕吃亏,可是怕乐郎君你又为我们受累。”徐乐微微一笑:“为乡亲们出力乃是应尽之责,再说我要带着大家挺直了腰杆吃饭,而不是低声下气地求人施舍。不管是谁,敢欺负咱们的人,我都不会答应,否则又怎么 对得起大家。阿爷在日,几时让乡亲们受过欺负?我也是一样!只要咱们自己有骨气,不管到哪里,都不愁饭吃!” 说完这句话,徐乐飞身上马,摘下马槊在手中一挥,朝着侯君集遥遥一指没再言语。自己方才的言语并非为小六讨人情,而是发自内心认同他是对的。虽然自己不曾真的投过军,在恒安也是以客将身份行事不算真的军伍,但是从小听阿爷讲军中之事,对 行伍并不陌生。军中与官场其实没多少区别,一个陌生的团体突然进入,就想获得原有军将看重,大家亲如兄弟平等相交根本就是白日做梦。欺生这种事不光发生在民间,军中也是一样。若是一味讨好忍气吞声,非但不会让日子好过,反倒会被当作软弱可欺,只会让欺凌变本加厉。久而久之,就连主将都会看 不起你。没有血性的军伍一如无刃刀剑,要来何用?说到底活命的机会是要靠拼命挣回来的,要想在军中立足就得让人知道你这支队伍有本事,不好惹!不管是谁敢动你军中一人,都会被找上门去打。冲锋陷阵之时,又确 实能为主将分忧,这种两头冒尖的队伍,才能受主将重视,非但不至于没饭吃,反倒会比其他军队过得更好。若没有自己大闹云中大战神武,刘武周又怎会对玄甲骑推衣解食?晋阳城中世家子弟无数,又有几万精兵猛将,如果自己不拿出些本事来,谁会把玄甲骑乃至徐家闾乡亲 放在眼里?侯君集既然送上门来,正好用他立威。他向军帐门外扫了一眼,李世民与李嫣兄妹都站在那。徐乐目光一扫而过,这对兄妹也算是见证人,见证自己维护部下的决心,也让他们明白玄甲骑不受人欺负,自己是 帮李家夺取天下的,而不是向李家乞讨的!侯君集从小就是被当作斗将培养,其祖父侯植,父亲侯定都是军中大将,论及栽培子弟的本领也并不比徐敢差出多少。各家将门都有自己的独门手法,也有自己家传本领 ,侯家也不例外。侯君集未曾厮杀时心中杀意弥漫怒火攻心,可是等到此时,他心中的怒火杀气却都已经消弭无踪,比起平日更为冷静沉着。两个高手交锋,一味狂怒并不见得是好事。一旦被怒气影响心智,反倒是有可能让武艺散乱,阴沟里翻船。这是侯君集的老爹一边用棍子朝儿子身上猛抽,一边教授的道 理,因此侯君集记得格外清楚。哪怕他不认为小地方出来的徐乐有资格做自己对手,但对于家训不敢有丝毫违反。 他的呼吸节奏与平日大不相同,这种侯家的独门吐纳心法与徐家的作用不一样,并不能帮助主将恢复气力,却能让人心情平稳灵台清明,确保厮杀时不出差错。侯君集两眼锁定徐乐的咽喉,虽然对方身上没有甲胄,马槊刺在哪里都是个死。但是依靠这种方法杀人,难免还是被人指责胜之不武。再说这种乡下豪强多有些小伎俩, 说不定身上藏了什么暗器,以不穿甲为诱饵诓骗自己上当。因此,哪怕他穿布衣也要当穿甲看待,只要一槊刺中咽喉结果他的性命就好。他听说过徐乐的事迹,但在侯君集眼里不管是苑君玮还是尉迟恭,都不过是边地武夫,没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最多不过是有几斤蛮力,再就是有些血勇罢了。他又不是没见过被俘的苑君玮,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徐乐就算真的曾经打赢过他们,也不过是气力大些,算不得好手。今日就让他看看,世家将门子弟的本领,也算是让他死 个心服口服。两人几乎同时催动胯下战马,向对方冲去。侯君集的马比吞龙自然不及,但也是战场上难得一见的良驹,速度略逊但是差不到哪里去。马槊在手中幻化做一条张牙舞爪卖 弄神通的乌龙,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能看到一团乌光,分辨不清槊锋,槊杆,槊钻所在。李世民此时才意识到李豹为何说侯君集本领出色,甚至可以称作晋阳世家子中武艺第一。自己跟在徐乐身边也打过不少硬仗,自以为见多识广武艺高强,可是如果战场上 遇到这样的武艺,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也不光是自己,那些围观军将个个目瞪口呆,显然也不曾见识过这种手段。再看徐乐只是端着槊冲锋,根本没有任何招数,也看不到他做出什么防范动作。马槊也不是按照武将常见路数前七后三怀抱二尺的规制举在手里,而是右手握马槊中部, 后半截夹在腋下,与普通骑兵冲阵时夹紧长矛的姿势一般无二。这等架势如何能与上将交锋?又怎么抵挡侯君集的进攻? 李嫣也在旁发急,小声问道:“乐郎君为何如此?他可能抵挡得住?”“只管放心,我相信乐郎君!”李世民沉声说道。自己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武艺,也无从抵挡,但是乐郎君肯定能。那个男人能闯过那么多险关,又怎会败在小小的侯君集 手里?就在此时,两匹马已经迎头碰上!只听一声闷响,随后便是一阵惊呼声传来!李嫣忍不住大声叫道:“怎会如此?”却发现二郎李世民和自己的神色差不多,也是一脸迷惘 ,不知这一切如何发生。 观阵的军将已经炸开了锅,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则拼命地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徐家闾那些人表现也差不多少,宋宝口内更是不住地发出啧啧惊叹声。只有站在韩大娘身边的小狼女朝天打了个哈欠,眼神中满是不屑,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把头转向了一边,觉得这帮人简直蠢透了。事情本就会如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空地上尘土飞扬,无主战马向前跑出好一段才停住脚步。侯君集脸朝下摔在地上,徐乐右手依旧端着马槊,保持姿势不变,左手则抓着侯君集的马槊,槊锋下指,对准侯 君集脖颈。晋阳城中第一斗将,车骑将军侯定之子,世袭将门花费无数金钱心血栽培出来的子弟侯君集,马前未走半合,被徐乐徒手夺槊扯落马下,一败涂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二章 相逢(二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侯君集趴在地上,两耳轰鸣嗡嗡作响,仿佛有人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开了全堂水陆道场,眼前发黑心乱如麻。 虽说这一下摔得甚是沉重,但是有铠甲护身,又是自幼习武,以无数名贵药材浸泡的身体,不至于如此不济。真正摧毁他的并非身体疼痛,而是精神上的打击。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如何败北。明明徐乐像个外行人一样,举着槊冲过来,只消一槊递出就可以刺穿他的喉咙。可是等到大槊疾刺过去,对方并未舞槊招架,也不曾挺槊击刺以伤换伤,而是用空着的左手抓向自己的槊杆。随后就觉得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袭来,紧接着便落于马下,摔得七荤八素。乃至直到此时,侯君集都没 弄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头到尾不过是眨眼间的光景,自己就败了?而且还败得如此狼狈?晋阳第一斗将的名号乃是侯君集自我标榜,事实上他的武艺还不足以做到横行晋阳无人可敌。何况军中比武不是战阵搏命,互有胜负也是寻常事。侯君集在晋阳与人比武 也吃过败仗,但是从不曾败得这般彻底,更没有败得如此狼狈。在军中大量军将以及李世民兄妹面前,自己被徐乐走马击败,如同老叟戏顽童般随手打翻在地,这份耻大辱怕是终生也难以洗刷。之前苦战恶虎口,连夺四寨的战功,至此烟消云散。人们只会记得侯君集在徐乐手下败得狼狈不堪全无还手之力,至于自己真实本领到底如何,根本没人会在意。再说自己在军中的人缘平平,这帮军将不会 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用不了多久自己今日的狼狈模样就会传遍全军。一想到日后所面临的处境,以及军中袍泽耻笑,侯君集恍惚间有些体谅还在营房里软禁的执必思力。他当初想必也吃过类似的亏,所以才发疯一样和徐乐拼杀。自己若是 和他换个位置,所作所为和这位执必家少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侯君集紧咬牙关,将头埋在地上一动不动,恨不得徐乐最好一槊刺下来结果了自己才好。可是徐乐并没有如他的愿,反倒是大声说道:“侯君集,你认输不认输?”声如雷鸣,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根本就不是问询,而是刻意折辱!侯君集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认输二字,反正情形就在这里,难道自己不说他就不会看?可是徐乐 却不肯放过他,依旧大声道:“认输不认输?若是不认输,上马再来较量!” 侯君集身子动了动,他想要借着话头起身再来拼杀,但是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侯家的吐纳心法再次帮了他,让侯君集没有在恼羞成怒之下,做出这等糊涂事。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虽然不清楚徐乐到底练就了何等绝技,但是侯君集可以确定一点,自己就算再打十次,也不是徐乐的对手。他让自己上马再战根本不是什么好心 ,而是想多把自己打下来几次,让自己彻底颜面扫地。 “侯某……认输了!”眼见徐乐不厌其烦地发问,每问一次就像是一记响亮耳光落在自己脸上,侯君集终于扯开喉咙,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堂堂大将直言认输,这份耻辱何比武落败, 被人轻松扯落马下相比,也说不上哪个更丢人。徐乐望着侯君集脸上泛起一丝冷笑:侯君集的武艺不算差劲,虽然不敌自己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但是他想必是自幼在家习武,不曾真的上过战阵,缺乏战阵经验。其家 族又和自家不同,在朝堂的时间过长,即便是将门,也难免沾染了那些门阀名门的风气,对于子弟栽培缺少武将应有的狠辣。是以侯君集的武艺虽然不弱,但是华而不实。慢说和自己较量,就是和苑君玮相比也有所不及。比武或许能胜,如果分生死则必死无疑。自己经过南商关一战却是百尺竿 头更进一步,胜他自然轻松。在晋阳军中对玄甲骑怀有敌意的绝不止一个侯君集,一个个打过去未免太耽误时间。弹打出头条鸟,自己今天将侯君集这个挑头之人好生教训一番,那些人才不敢再跳出 来挑衅。是以不管侯君集如何可怜,自己都不能手下留情,必须把他的面皮一剥到底,吓住那些藏在案中的鼠辈。见侯君集被迫认输,徐乐一阵哈哈大笑,将马槊从侯君集后颈离开:“我方才就说了,军中比武乃是寻常事。咱们都是武人,想要结交自然是以武会友。有道是相打无好手 ,徐某出手似乎重了些。侯将军可曾摔伤?是否需要找郎中调治?”徐乐每说一句,侯君集都觉得像是被鞭子狠命抽了一记,脸上一红一白。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连忙双手撑地拼命站起,叉手一礼:“乐郎君的本领某家见识了!改日再来拜 访!” 说罢侯君集转身来到坐骑之前就待上马,李嫣忽然道:“且慢!”三两步走到侯君集面前,指着他身上铠甲道:“侯将军是不是忘了什么?”“这……”侯君集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甲胄所值如何姑且不论,单是从侯家传家宝物方面,他便舍不得送人。可是李嫣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分明是在质问,自己是不是要言而无信。再看徐乐那边一语不发,虽然没有催逼,但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是一种警告。若是自己真的毁约,用不了多久,侯家子食言而肥的传言必会于军 中散播开来,今后就没法再出去见人了。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人木在那里足足半晌,侯君集忽然一咬牙,朝徐乐道:“侯某认赌服输,这件甲胄是乐郎君的!来人啊!”一声令下,两名亲兵连忙跑过来伺候着侯君集脱去身上甲胄,侯君集又伸手解下兜鍪,将盔甲合在一处,刚要向徐乐面前走李嫣已经抢先接过。这套甲胄分量颇为沉重, 压得李嫣身形微微向下一弯,腰肢略略下弯一溜小跑来到徐乐马前,想要把铠甲举起来又有些吃力,只好对徐乐说道:“你的甲胄不是坏了么?且先用这套将就着。”步离在韩大娘身旁皱起了眉头,虽然她知道乐郎君需要一副甲胄,也知道这副甲胄不错。尤其是从姓侯的身上剥下来,穿着就更让人欢喜。可是为什么是这个讨厌的李家 九娘送过来?这套甲胄上已经有了李九娘的味道,乐郎君如果穿着它,自己今后绝不会再坐在他身后。光是闻那个味道,就让自己恶心。 徐乐并没有伸手接甲胄,而是朝身后韩约喊道:“韩约!”韩约连忙来到徐乐身边,徐乐吩咐道:“你手中大盾本可自保,可是临阵之时为了遮护我,往往把自己露在外面。有了这套甲胄护体,今后就能多一层保障,你且穿戴上试 试看。” 李嫣没想到徐乐把甲胄送给韩约,急道:“这甲胄可是……” 徐乐打断她的话:“我的甲胄乃是阿爷遗物,不管何等名贵的宝甲都无法代替。这身甲胄我看韩约穿戴更为适合,送与他了!小六,伺候你大兄着甲!”侯君集这身札甲分量不轻,本是马上斗将的穿戴。但是韩约生就神力,穿上这身甲胄行动也没受太多影响。他本来就有大盾护身小盾伤人,如今再多了这身铠甲,就更是 如虎添翼,若是再遇到恶虎口那等战阵,便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为将者皆爱宝甲名马,韩约自不例外。一身甲胄穿戴整齐,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不由得喜上眉梢,脸上瘀伤身上箭创都不觉得疼痛。比他更欢喜的却是步离,看着那身 讨厌的甲胄穿在韩约身上,小狼女一双美丽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自从罗敦阿爷死后,她还是第一遭笑得这般开心。李嫣初时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但终究是豪侠性格,看到韩约那份欢喜,也就不以为意。总归是成全一个好汉,谁穿戴都没区别。侯君集却是觉得面如火烧,仿佛又被人狠 狠扇了几记耳光。如果这甲胄穿在徐乐身上,自己固然丢人,但好歹还有个托词。毕竟徐乐有那许多战功在身,输给这等人物算不上丢人。可韩约是什么东西?自己的手下败将,更是徐乐跟班家将一般的人物。自己堂堂世家子,甲胄却穿在一个家将身上,脸往哪里放?韩约只要穿着这身甲胄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就会耻笑自己一次,这份羞辱怕是要跟着自己不知多少时光。越思越想越觉得面上无光,又想不出办法解决,侯君集只能狠狠一跺脚,飞身上马,催动脚力向自己的驻地奔驰而去。等来到军帐之内,立刻传令下去:全军加速行军, 星夜兼程赶回晋阳,任何人不得迟误!自己是没办法了,只有回到晋阳,等世子出手!李家兄弟并不和睦,李世民手下多了徐乐这等人物,李建成绝对不会欢喜。李世民再怎么袒护徐乐,终究也抵不住自家兄长。任徐乐武艺再高,世子想要除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个仇,就指望世子为自己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三章 相逢(三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晋阳,李渊公廨白虎堂内。唐国公李渊端坐于公案之后面沉似水,在公案之下一干文臣武将分列左右。武将个个盔甲在身,甲叶铿锵作响。文臣冠带整齐面容严肃,虽不 曾悬挂兵刃,但论起威风杀气半点不差。李渊素来宽厚待人,慢说晋阳,便是整个天下都知道李渊仁厚之名。以家世出身而论,起自鲜卑六镇军汉的唐国公李家,比起天下五姓七望颇为不及。可是各大小世家愿意把子弟送往晋阳,投奔李渊麾下供其驱驰,便是因为这份仁厚名声。尤其是当今大业天子杨广刻意打压世家门阀,李渊的宽厚就更加受世家欢迎,投效于其麾下的世家 子弟越来越多。这班世家子不管居官还是暂时散置,都受到李渊厚待,哪怕在公廨相见时,也是多论交情少谈公务,并无尊卑上下之别。若是谁惹出祸来,李渊也只是以长辈身份训斥劝 导一番,随后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不曾动过雷霆之怒。像今天这般满面带怒的情形,还是破题第一遭。直到此时大家似乎才意识到,平日里这位好好先生一般的唐国公,乃是自己的主公,执掌晋阳生杀大权,未来更可能身登九五。如果他动了真火,完全可能砍下自己这些 人的头颅。 李渊的目光从这些文臣武将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李建成身上。李建成平素结交世家子弟诗酒唱和最重仪表,打扮穿着格外讲究,虽然身处晋阳,但是和长安、洛阳那些世家子装束并无不同。今日他却少有的顶盔贯甲做武人打扮,位 于武班之首,俨然也是个带兵将领。 李渊朝他瞪了一眼,又哼了一声,李建成连忙低下头,不敢与父亲对视。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李渊的手高高举起,但最终并没有用力落下,只是在公案上轻轻拍了一下:“二郎如今下落不明,夫人亦抱恙在身,未曾痊愈。某心绪不宁,难以主 持军务,诸公非要逼某于此时进兵?我们已经等了整整一冬,如今反倒是连这几日都等不得了?建成,这是你的意思?”“大人,孩儿不敢!”李建成低头望着脚尖,不敢抬头仰望。他能听得出来父亲并非做戏,而是动了真火。人说知子莫如父,其实反过来也是一般。李建成很清楚,父亲所 说都是肺腑之言。父母伉俪情深,母亲的病势沉重,父亲确实没有心思主持军务。但也正因为此,自己才更要促成出兵之议。这些文臣武将确实是李建成邀来,劝说李渊出兵攻打长安的。刘文静杀死张四郎一伙,算是让之前的事有个了结。可是李建成心里始终是存着一道坎,总觉得这件事会影 响将来的家业继承。固然父亲不至于因为此事更易世子,可是世民对自己是否还会如以前一般恭顺?更何况他那位娘子可不是个简单角色。之前大闹白虎节堂已经让李建成大吃一惊,这次她又带着家将随同裴寂出兵,就让李建成更多了几分忌惮。这种女子绝不肯甘心吃亏,有她在平阳之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 。如果等李世民回来再进兵长安,先锋兵权肯定逃不出二郎掌握。乱世之中规矩比不过刀枪,当今天子杨广同样不是开皇天子长男,最终不还是坐了天下?虽说废太子之死原因纷杂,但是杨广曾手握兵柄建立赫赫武勋之事,也是影响大 位归属的重要一环。 二郎平素亲厚军将,若是再让他立下大功,对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事。趁着父亲心思不定,把军权握在手中,再打几个胜仗,自己继承人的位置才真的稳牢。存着这个心思,李建成四处游说,让这些文武终于一起前来劝谏。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脾性,纵然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开杀戒对这些股肱文武下手。自己只要装作无辜 ,自有人出面担待。果然,文臣中温大雅抢步而出朝李渊行礼道:“国公,此事与世子无关,是我辈等不下去了!正因为等了一冬,所以我们不能再虚度光阴。兵贵神速,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 起,蒲山公已经过了方山,若是我们就这么等下去,岂不是贻误战机,把大好天下拱手送人?”刘文静随后出班附和:“正是。我晋阳数万精兵操练多日,不就是为了争夺天下?总不能因为裴长史和二郎未归,就空耗在此?晋阳积粟再多,也有吃完的一日。若是不能 攻取长安席卷天下,我等坐困愁城,岂不是死路一条?” 李渊摇头道:“二郎不过这几日就可回来,总不至于差了这几天,局势就败坏如此。何况……”他话音未落,一员武将抢步而出,此人身高声昂,说话如同炸雷。“国公,二郎既然这几日就能回来,我们又何必等他?裴长史那几千人马须不是摆设,王仁恭胆量再大,还敢和我们翻脸不成?再说二郎不是个娃娃,不用人等着伺候,国公在不在晋阳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夫人的病自有郎中料理,何必国公分神?何况我等追随国公,便已然 泼出性命。难道我等舍得性命,国公却舍不得妇人子嗣?”说话之人名为段雄,其父段偃师曾任太原郡司法佐,与李渊也有些交情,因此段雄算得上李渊子侄辈的人物。其少年无赖,靠着一身气力武艺很是闯了些祸事。大业天子征高丽时,他也随军出征,虽未曾立下什么显赫功劳,却也见识了战阵也结交了一班有气力不怕死的伴当。后来便靠着这些伴当帮忙,拉起千把人马到晋阳归附李渊麾 下。 既有两辈交情又自带了一支军马来投,段雄平日里便很有些跋扈,乃至在李渊面前于尊卑也不在意。加上他又是个混账脾气,说出这番话也不例外。不等李渊发作,温大雅抢先呵斥道:“何等样人也敢胡言乱语?还不回班站下!”随后又对李渊道:“段雄言语虽粗鄙不堪,但是心思总是好的。国公爱惜夫人我等心里也有 数,只是夫人素来贤惠,想必也不希望国公因私废公。再说长安城内多有良医,攻下长安慢慢寻觅,不愁没有神医为夫人诊治,这样对夫人不是更好?”李渊摇头道:“我不怪段雄,可是让我出兵,也是不能。不怕诸公笑话,我如今六神无主,纵然出兵也拿不出章程,长安城城高壁厚,更有黄河天险,并不易攻取。此时出 兵怕是有败无胜。”段雄却是又大叫起来:“我等投奔国公,便是等着破长安攻洛阳夺取天下!若是国公无心进取,我等何必在此空耗时光。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凭我们这身本领,何处不可去 ?国公请给句痛快话,若是不肯出兵,我等不如就此散去,还能为国公省些钱粮!” 此言一出,其他武将也纷纷附和:“不错!若是国公不肯出征,我等厮杀汉留在此间又有何用,不如大家散伙!” 李渊见众将发作起来,面色也是一变。猛然间抓起面前一方“虎威”,用力朝公案上拍下。一声闷响之后,众将同时闭口不语,便是段雄也不敢再多说半句。坐镇晋阳统率数万精兵的雄主终究不是暗弱之人,仁厚更不等于可欺。李渊用手指着众人道:“尔等莫非要造反不成?谁想走的,便将兜鍪除下,送到某的公案之前!我倒 要看看,谁不想当我晋阳的军将!” 众将没人敢言语,也没人敢有所动作。大家闹的目的是求功不是送死,谁这个时候摘盔岂不是自寻死路?众将偷眼看向文臣,等着这帮笔杆子开口。“国公息怒!”刘文静连忙上前行礼。“众将失仪理应问罪,但是事出有因,且是一片忠心,国公还请宽恕则个。大家所言其实也是道理,我晋阳养兵数万,长安如何不知? 若是等到长安城诸般布置停当,我等想要取胜怕是难如登天。越早出兵,胜算越大。国公请三思。”李渊看看刘文静,最终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毕竟打天下离不开这些人,只要他们别做的太过分,李渊也不想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长叹一声:“某也知是这个道理,可是 如今不能统兵也是实情。你们逼我也是无用。” 刘文静道:“国公的苦衷,我等也明白。不如令大郎领兵出战,国公总督后阵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渊看向李建成:“建成?你可能领兵为三军开路?” 李建成叉手行礼道:“儿不才,愿为大人分忧!”李渊看看儿子,又看向手下这些文臣武将。众人的目光也齐刷刷落在李渊身上,等着唐国公做最后决断。李渊能感觉到众人目光里的炽烈,这一道道目光如同火焰,把自 己包裹其中。李家想要成就大事夺取天下,就需要这些烈焰。若是让这些火焰熄灭,自家不但所谋不成,还会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事到如今有进无退,纵然自己是晋阳之主,也不能和所有臣属敌对。只得长叹一声,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下去准备,明日出兵,攻打长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四章 龙腾(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旌旗招展锦带飘扬,无数面旗帜在风中肆意舒展,远远望去,如同片片云朵。旌旗之下,一条长龙正在缓慢前行。无数精心保养得铠甲组成了这条巨龙的鳞片,而那斜指 长空的长枪大戟,则如同巨龙的爪牙,锋利无匹锐不可当。河东六府的鹰扬兵本为边地精锐,久经战阵训练有素。晋阳又为杨广行宫所在,城中积存的军械皆是穷大隋一国之力精心备办的良品。以杨广心思,自是以坚甲利兵以壮 汉家军威,有朝一日率兵出塞扫荡突厥,让雄踞草原的百万胡骑见识下汉家子弟的手段。只是这位好大喜功的皇帝却不曾想到,自己一意打压关陇世家,想要将天下权柄集于一身的手段过于激烈,引起世家强烈反弹。加上两次征讨辽东的失败,天下人心崩解 ,文臣武将已不受节制。原本用来扬威塞外的锋刃,如今却成了结果自家基业的屠刀。 李建成乘跨骏马立于军前,回首望着自家雄壮兵威,心中也自有一股冲天豪气升腾。平日里与世家子弟饮宴做耍,不代表心中没有英雄气概。李家终究起于行伍,子弟又岂会真的甘心醇酒美人度此一生?只不过身为世家子弟,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杨广因得罪世家导致江山不保,李家想要坐稳天下,自然要 和这些世家门阀结交。李建成作为李家未来继承人,结好这些世家子,按照他们的风范行事也就是情理中事。如今终于有机会堂堂正正带兵出征建功立业,一刀一枪打下一片大好河山。李建成也觉得周身热血沸腾,仿佛有一团烈火在体内凶猛燃烧。他很清楚,父亲虽然没有一句 责备言语,但是心里对自己颇为不满。以父亲的眼力才智,自然猜得出那些军将有胆量叫嚣散伙,必是自己在后撑腰。终究父子天性,再加上自己乃是李家世子不能随意变更,父亲就只好装聋作哑,还随了自家心意,把先锋兵权交了出来。不过这兵权也不是好拿的,自己必要做出一番成 就,才能让父亲满意。若是自己此番出阵无功,这一切都会被收回,还得费天大力气讨好父亲,免得父子真的因此失和。是以这一战自己只能胜而不能败,而且还要胜得漂亮,才能让父亲知道 自己确实有这份才干,足以执掌兵权继承家业。二郎平素喜好结交军汉,又跟着一班家将武夫摆弄刀枪,父亲便把他当成李家的将种栽培。此番非要等二郎回来才肯出兵,自是准备让他做先锋。可自己也是李家子弟,论起马上本领也未必就不及二郎。再说身为世家子,又岂能像那些厮杀汉一般陷阵厮杀,弄得自己满身血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让麾下精兵猛将为自己夺寨杀敌,这才 是世家名将风范!父亲如此,自己也是如此,只二郎是异类!李建成相信自己有这份才干,更有这份资本。在晋阳结交世家子的并非白费心思,此番攻打长安,那些世家子弟全都随着自己出征。他们虽然自身没有多少本领,可是谁 手下没有几个有力家将?那些人个个身怀绝技悍不畏死,就算隋军有些能征善战的军将,也不是他们对手。何况这些世家子在军中也广有人脉,自己的先锋军需要渡过黄河占领蒲津渡口,搭建浮桥以接应后续大军,这些世家子便联络上了蒲津守将。那位守将已经答应自己大兵 一到立刻易帜归顺。不费一兵一卒一箭就能夺下黄河直指长安,这就是世家的力量所在。而这仅仅是开始远非就结束,长安城内同样有这些世家的仆役门客为内应,只待李家兵马到来就会开 城献关。所谓的巨城高墙,在这些世家子弟面前毫无作用,二郎武艺练得再好,军将结交得再多,又有何用? 天时、人和尽在自己手中,此战必胜无疑!二郎,今后你就安心做为兄的辅臣,不要再想着掌兵! 就在李建成志得意满之时,随军参赞军机的刘文静打马来到建成身侧,低声道:“世子,有军情送来。”“讲!”李建成平素对刘文静礼遇有加,但是此时身在军中,自然要有几分主将威风,也不耐烦与他客套。再说上次劫夺二郎信的事情刘文静留下太多首尾,若不是父亲 抬手放过,还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此事之后,李建成对于刘文静的态度大不如前,此时更是毫不客气。 刘文静不以为忤,连忙回禀:“镇守蒲津渡口的守将不久前刚刚更换,原本咱们的内应指望不上了。好在咱们的人已经把大批船只掌握在手,不至于缺乏舟船渡河。”李建成眉头一皱,黄河天险不易通行,本以为有内应协助可以省不少气力,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等变故。心中不免埋怨起父亲,若不是他迟迟下不了决心,非要等二郎回来 ,等母亲病好,又何至于贻误战机,让自家内应被换掉?但是此时抱怨终归无用,又不能开口责怪父亲,只好强做镇定:“肇仁也是熟读兵之人,何至于如此慌张?军中之事就是如此,不会事事如意,换了主将也无甚要紧。某 且问你,如今镇守蒲津的乃是何人?” “重瞳儿鱼俱罗。” 刘文静把声音尽量放轻,可是这个名字仍然如同一声巨雷在李建成耳边炸响,这位李家世子面色巨变,笑容尽失! 蒲津渡口。黄河波高浪急,舟船难过,唯有渡口所在水势稍缓。是以黄河渡口素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守住渡口,便能扼住天险咽喉,敌兵纵有带甲百万,也难越雷池。蒲津渡口 便是这样一处要津,自晋阳往长安,若要渡黄河,少不得要经过渡口,其中最利于大军渡河者首选便是蒲津。唐国公李渊虽然此时才正式攻打长安,可是早在他坐镇晋阳席卷财物扩充兵马,又延揽四方猛将豪杰时,长安便已经得到消息。固然大业天子如今南迁江都恋栈不回,镇 守长安的代王杨侑又是个稚子不足以理事,可是大隋朝中终究还是有些忠臣良将愿意支撑局面延续杨家天下。大隋同轨郡公卫玄、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早已广布密探监视晋阳动静,李渊兵马方一出征,长安便已得到消息。那些世家子弟自以为行事机密,却不想一举一动悉数为阴 世师掌握。不等那位镇守渡口的军将按约定投降,阴世师已经抢先发动,一道诏令更易主将,就连镇守的兵马也换成了隶属京兆郡的十六府鹰扬兵。那位与晋阳暗通款曲准备投诚的军将人头插在一根长矛上,随风来回飘动。这位军将一干心腹亲兵乃至负责往来联络之人的首级,列于军将首级两侧,面朝黄河而立,算 是鱼俱罗给李建成送上的一份贺礼。而在这些长矛之后,则是草草扎成的军寨。军寨墙上,高挑着大隋旗号以及自家主将的认旗。这军寨修建得很是潦草,并不算十分坚固,若是有心攻打,用不了多久就能 把军寨打破。而且军寨规模有限,一看可知,此地驻守兵力并不算多。事实上,整个蒲津渡口的守军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人马,与其兵家要地身份颇不相称。可是对于此地的守将鱼俱罗来说,两千人马已经足够了!军寨之所以不修,是因为用不上,不必费那份力气。事实上鱼俱罗这个名字,便抵得上千军万马,乃至阴世师派 将之时还在考虑是否给的兵马过多。 毕竟李渊与鱼俱罗也是旧相识,只要他脑子没有坏掉,听到这个名字,就不会派兵攻打,在蒲津布置太多兵力毫无必要。鱼俱罗得年纪已经不轻,须发尽霜额头也有了褶皱。对武人来说,这个年龄已经过了身体的巅峰,不管是体力还是反应,都比不得少年。可是万事都有例外,鱼俱罗便是 这例外之一。他年纪虽老精神不衰,至今每餐仍能食斗米外加几斤熟肉,便是长安城中最出色的力士,与他比并膂力或是角抵,也是有败无胜。一双阔目之内,两对黑眼球光芒四射, 膀大腰圆腰杆笔直,一如浴雪苍松,让人一眼望去便觉得如同面对一座巍峨高山,哪敢生出半点轻慢之心。 大业天子杨广两征高丽,宿卫勇将英豪折损殆尽,昔日大隋如云将星泰半陨落,只剩鱼俱罗这根擎天柱。鱼俱罗起于布衣,靠着一身武艺一刀一枪搏杀,积军功而至柱国,于武人而言官职以至巅峰。其名声最盛之时,天下无人敢直呼其名,乃以“重瞳将”或是“鱼无敌”称之。阴世师将他派来,便是要借重这无敌将的名号震慑晋阳诸军,鱼俱罗也是想要借这个机会向天下证明:鱼俱罗不曾老,鱼无敌还是天下第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五章 龙腾(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鱼无敌?他不是被斩了么?怎生跑到了蒲津?” “这重瞳老贼勇力过人,蒲津又是黄河咽喉隘口,这回怕是要费一番手脚了!” “这叫什么话?重瞳贼本领再大,依旧是个老朽,咱们这么多人马怕他怎得?他的兵马比我们少,便是拿人堆,也堆平这小小隘口!” 李建成军帐内,军将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李建成头痛欲裂心烦气躁。 他看着这帮脸红脖子粗的武将,心中明白:他们在害怕。这也不怪。鱼俱罗威名远播,便是突厥人听到这个名字也要忌惮三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论起家格门第,李家远在鱼俱罗之上。但是论及韬略,武艺,李家满门加在 一起,也不足以与鱼俱罗颉颃。便是父亲在此,只怕也没有战胜鱼俱罗的把握,这些军将心里发慌也不足为怪。身为厮杀汉他们并不畏死,但是都希望死得有所值。若是攻打长安,他们想着泼天富贵,谁也不会惜命。可是蒲津渡本身只是个渡口纵然攻下也无多少油水,又要面对当 下大隋朝廷第一勇将,自然难免心生怯惧。恨不得别人去打前锋,自己保全性命,去长安搏富贵。有一点说得没错,鱼俱罗最大的短板便是兵少。斥候已经送来消息,鱼俱罗自长安只带了两千兵马。饶是他再如何骁勇,依靠兵山将海填也能把他填死。可是李建成不希 望把仗打成那副样子,毕竟蒲津只是开始,在后面还有长安,那才是重头戏。 如果在蒲津折损太多兵将,那么到了长安又该如何?放眼整个天下,有那么多坚城要塞等着自家去攻打,如果处处都要靠人头去换,李家又有多少性命去填?何况这是自己领兵首战,不但要胜更要胜得漂亮。若是轻松击败鱼俱罗,从此便可扬名天下,父亲那里也会对自己的将略予以认可。用人命去填渡口乃是下下策,不到万 不得已绝不能用。 李建成的目光落向刘文静,希望这位智囊帮自己想个办法,可是刘文静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显然一时间他也想不出太好的主意。 忽然,一名军将抢步而出叉手行礼:“世子,末将不才有一计献上!” 李建成一见来人,面上也是一喜:“武安不必多礼,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没有那许多架子。今日共商破敌之事,更不必拘谨,有什么话尽管讲。”出班的军将名叫张士贵。其曾祖张俊,于北魏任银青光禄大夫、横野将军;祖父张和,为北齐车骑将军;父张国以军功授大都督。论家世虽然不能和李渊、王仁恭等人相 比,但也勉强可以算作世家子弟,李建成对他这般客气,有一半便是看在他的家世面上,至于另一半,则是因为他的本领。张士贵少年便以勇力闻名,尤善骑射,惯用百五十斤强弓,双手开弓箭无虚发,勇名冠于乡里。大业天子打压关陇世家,天下乱象丛生,张士贵便生出异心。杨广移驾江都不久,其于家乡举旗造反,靠着自己一身本领以及家世门第为号召,不费吹灰之力便招募了数千兵马。横行家乡官兵不能制,此番李渊自晋阳出兵攻打长安,张士贵主 动带了部众前来投奔,甘愿为李家报效前敌。 李建成素来重视世家子,何况张士贵名声在外又能自领一军,不问可知必是有手段的上将,是以李建成落力笼络,对张士贵极为重视。见他出头,心中自然是欢喜。张士贵行礼已毕,对李建成道:“鱼俱罗虽有勇名,但我军兵多将广,又何惧一老匹夫?据末将所知,鱼俱罗与如今长安城中主事的卫文升、阴世师素有不睦,且因为生就重瞳,有帝王之相,为大业天子所嫉。之前因细故便褫夺了他的官职,又将其擒拿入监,几度想要处斩。如今情势紧急不得已令其出战,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末将所 料不差,长安城中固然要防范我军,更要防范鱼俱罗!是以他的人马只会少不会多,京兆郡十六府鹰扬兵马虽众,阴世师绝不会派一兵一卒援助鱼俱罗!” 李建成不住点头。朝中之事瞒不过世家手眼,张士贵所言李建成也有所知。张士贵此时提及这些,想必有所指。因此李建成也不发问,只等张士贵自己开口。“鱼俱罗此番被赦免,乃是戴罪立功,绝不敢有丝毫大意。不论何处渡口有失,他都是死路一条。我们以声东击西之法,令老儿首尾不能兼顾,纵然他本领再强,也无法挽 回大局!” “武安计将安出?”“蒲津渡上游十五里有一野渡,本地人称为仙人渡,下游另有一桃花渡。论及规模,蒲津渡为上,仙人渡次之,桃花渡有渡口之名无渡口之实,早已废弃。仙人渡也是小渡口,非兵家用武之地,于战局并无关碍。只是鱼俱罗如今待罪之身,不敢有丝毫闪失,这小渡口虽不关战局却关系他的性命。若我军轻骑潜越,夺取仙人渡,阴世师说不定就能要了鱼俱罗首级!是以我军只要攻取仙人渡,鱼俱罗必然分兵去阻挡。若是世子借出旗号,让鱼俱罗误认为世子亲自带兵潜越,鱼贼必亲统大兵前往阻击。彼时我 军再以一勇将直冲蒲津抢夺渡口,这一战自然是稳操胜券!”李建成听得不住点头,以前便听人说过张士贵素有将略,今日一见确实名不虚传。从一开始他便没跟着那帮军将乱喊乱叫,而是凝神思忖破敌之策,这一计用得很是高明。既可夺了蒲津,也不必折损太多兵力,于眼下而言,乃是最好的结果。李建成的手在公案上一拍:“武安和我不谋而合!我正想用这个办法,夺取蒲津渡口!不过这认旗 也不必借,某就走一趟仙人渡又如何?” 刘文静连忙道:“世子不可!鱼俱罗素有神勇,若是军阵之中狭路相逢,只怕世子……”“肇仁太过谨慎了!慢说某在万军拱卫之中,老儿没这个本领到我面前,就算真的遇到……某也不惧!”李建成一声冷笑,脸上满是一副不屑神情。仿佛鱼俱罗真的是个垂暮 老朽,不足以入李家大郎的法眼! 他这番举动倒是很能得军将之心,见自己主将不怕,这些军将的心也慢慢稳当下来。随后就有人请缨:“请让末将跟随世子!” “末将愿为世子取鱼俱罗首级!”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言八语地叫嚷着,从方才对鱼俱罗的惧怕,渐渐转为对功劳以及亲近世子的渴求。 李建成挥手打断众人的话:“某这一路只是佯攻,不必浪费太多人马,我们的心思还是得放在蒲津渡口。不知何人留下来攻打蒲津?”众军将的目光齐刷刷落向张士贵,虽然这声东击西的谋略众人也认为高明,可是鱼俱罗到底是否会上当终究还在两可。若是计谋不成,便得啃这块硬骨头。张士贵带兵归 附未久,与晋阳六府鹰扬军将并无多少香火情分,众人自然也就不想关照他,更犯不上为他的谋略冒风险。 张士贵也自乖觉,连忙朝李建成道:“此计乃是末将所献,攻打蒲津之事,末将责无旁贷。” “好!某等着武安的好消息!除了你本部人马,某再拨两千兵马于你,愿你一战成功!” “末将不才,定将蒲津渡献于世子面前!” 李建成又看向其他人,高声喊喝:“众将听令!” 蒲津渡口。虽然眼下这里一片太平,既无干戈也无鼓号,但是肃杀之意却是谁都感觉的出来。斥候往来奔波,将军情送到鱼俱罗耳中,鱼俱罗凝神倾听,脸上神色不变。终究是久经 沙场的老将,这一生不知经过多少恶战,军情再如何紧急,也不至于让他失了方寸。鱼俱罗身旁乃是他两个儿子,鱼洪、鱼海。两人的年纪都在三十出头,亦是身强力壮虎背狼腰的体态,一看可知乃是极好的斗将胚子。两人虽是将门子弟,但是经历的战阵有限,也没有父亲的沉稳,听着斥候禀报,两人眉头都拧成了疙瘩。鱼洪道:“大人虽有勇力,但终究只是一人。我军兵微将寡,如何抵挡晋阳这许多兵将?还是速速向 长安求援,让城中早点发援兵来,否则怕是抵挡不住。” 鱼海也道:“大兄所言极是。我们只有两千兵马,如何抵挡晋阳数万逆贼?大人纵横沙场一世英名,不能坏在这等地方。长安城兵马数万众,为何只给我们这点人?”“住口!”鱼俱罗狠狠瞪了两个儿子一眼,低声呵斥道:“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此番能再度披挂领兵,已是天大恩赐,岂容你说三道四?大丈夫战死沙场也好过糊里糊涂 地丧命,便是李家以百万兵来攻,我父子也得守在这为朝廷尽忠!就算不顾着自己性命,难道也不顾着家眷?说话与我仔细些!”鱼家兄弟低下头不敢言语,鱼俱罗继续说道:“鱼家子弟无贪生怕死之人,厮杀时谁敢怯敌后退,休怪老夫军法无情!”他停顿片刻,又冷笑一声:“怕什么?李家父子多少本领老夫还不知道?你们只要按老夫说得准备,保准让李家吃足苦头,我们父子能否洗清前罪,就在此一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六章 龙腾(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一阵春风吹来,初春时节的风本应和煦,可是关中之地到底不比江南,春风吹拂竟是让鱼家父子三人都感到一阵寒气入骨。鱼家两兄弟脑海中浮现出不久之前全家囚于狱 中等待处决的情景,更是险些打了个冷颤。大业天子的器量并不能与他的父亲相比,尤其是在两征高丽失败,十二卫精锐尽数折损之后,就越发变得猜忌多疑。以至于连长安、洛阳都不肯住,带着骁果军一路到了 江都。对于身边的文臣武将也变得疑神疑鬼,即便是心腹也多有戒备。鱼俱罗素有勇力,本来极为杨广所喜,其弟鱼赞更是始终追随杨广左右乃是心腹爱将。可是杨广即位不久,便以鱼赞残害兵士罪行,逼迫其自尽,随后开始对鱼俱罗进行 防范。官职升降不定,二次征辽东失败之后,更是在鱼俱罗毫无罪责的情况下,将其官职尽数褫夺全家下狱。 监牢之内暗无天日,饶是鱼俱罗这等勇将,也没有好日子过。一家人哭哭啼啼自不必言,鱼俱罗当时也已心如死灰,自度必死无疑。堂堂柱国无罪下狱,等若撕破脸面。以天子的脾性,必不肯放自己活着离开监牢。再加上自己目生重瞳之事,素来为人议论,说是为帝王之相,恐怕对江山不利。以往君 臣相得,这等言语自然一笑而过奈何不了自己,如今这种话却是催命符咒,只怕全家性命就要葬送在自家这双怪眼上。 而且实际控制东都的阴世师对自己素来猜忌,帝王之相那种话,很可能就是出自这个卑鄙小人之口。落到仇人手中,多半难以幸免。多亏李渊自晋阳起兵,长安无人,才让自己有了一线转机。阴世师作主,把自家放出来,以白衣身份待罪出征,便是希望借自己这块招牌吓退李渊的人马。即便李渊当真 来攻,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勇力,总能为长安多争取一段时光。鱼俱罗也知以两千兵马想要抵抗晋阳数万大军颇有些为难,可是一家老小都被软禁在长安城中,是死是活就看父子三人的本领,自己又能怎么样?这两千兵马就是阴世师 所能派出的全部兵力,再怎么求他也是枉然。不肯多给兵马,就是怕自己带兵投奔李渊或是谋反。若此时向阴世师求救,岂不是正中他的怀疑,一家人只怕死得快些。这些复杂心思在兵将面前自然不能提,只好提点儿子两句。望着眼前河水,鱼俱罗回想着生平经历大小战阵,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自己厮杀多年,却落得这么个结果, 这是否值得?这次就算打退李家兵马,皇帝是否就能因此赦免自家罪过?阴世师的承诺又有几分是真? 又一名斥候打马奔来,高声禀报:“禀将军!伏路兵已经探得消息,李建成带大队人马直奔仙人渡而去!” 鱼洪道:“李建成怕是糊涂了!仙人渡乃是民间野渡,能渡过多少兵将?晋阳千军万马想从仙人渡过黄河,乃是白日做梦!”鱼俱罗却一摇头:“不可大意!若是李家的旗号出现在长安城下,我父子都难逃罪过!再说李建成乃李渊长子,此番晋阳出兵,多半以他为首。只要擒住他,多少兵马都退 了!这等机会岂能放过?大郎,你随我去擒李建成,这里交给二郎坐镇就是!” 鱼洪皱眉道:“我们兵马太少,若是晋阳兵马趁我等离开领兵来犯,又该如何?” “怕什么!李建成所在之处,必为晋阳大军所在。蒲津纵然有兵也是偏师,二郎也是勇将,难道还抵挡不住一支偏师?”“我等虽是偏师,但今日全军胜负重担,就压在我们这支偏师肩上!此战若胜,世子及国公必有重赏!便是为了我张家子弟,此战也只许胜不许败。再者我们这支偏师的兵 力远在鱼俱罗全军之上,若是还不能胜,我们今后又哪来的颜面见人!”军帐内,张士贵面沉似水,向面前几个军将说道。这几个军将都是张士贵同宗兄弟,平日一同练武带兵,人既勇武也个个忠心耿耿,此番为了自家子弟能在李家门下立足 ,这些张家子弟已然把性命置之度外。一名军将抢步上前:“这开路的差事就交给我吧!咱们弟兄之中,我的武艺最好气力最大,哪怕不是鱼俱罗对手,也不至于输得太狼狈。再说鱼俱罗年事已高,名声虽响却 也是个糟老头子!我若是遇到他,说不定还能取了他的首级!”讨令之人乃是张士贵本家兄弟。张士贵本名忽峍,后更名士贵。随着他起兵征战天下的宗族兄弟也都随着他改名,这个兄弟也不例外,弃了本名不用,更名张士德。于张 士贵这一辈子弟之中,以他武艺最好气力最强。张士贵虽也是武艺精熟的上将,但自知单论厮杀武艺,自己还是不及这位从小被当作斗将培养的族弟。虽然不相信他能战胜鱼俱罗,但想来也不至于么有还手之力。何况自己带领部众归附李家,等于押上了身家性命豪赌。想要建立家名,让自家也成为一等世家豪门,也必要搏命。他点头道:“若是贤弟领兵,愚兄自然放心。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军法无情,战阵之上不讲手足情份!临阵之时不管遇到何人,也只许向前不得退后。只要我们能 搭起浮桥夺下渡口,张家日后必能公侯万代永享富贵!为了我们的后辈子孙,贤弟便要担些风险了。” “这说得哪里话来?小弟自当为兄长分忧!” 张士贵点头道:“贤弟有此胆量,愚兄就放心了!临阵之时,愚兄亲自为你击鼓!咱们一鼓作气,拿下蒲津!” “拿下蒲津!”帐中其他几个张家子弟同声呼喝! “蒲津……没那么容易拿下。” 晋阳城,李世民房之中。徐乐对李世民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压根不怕被人听到。好在李世民住处戒备森严,长孙音治家有术,倒是不必担心走漏风声。虽然侯君集自从比武失败之后便发疯一般往晋阳赶,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来到晋阳时大军已然出征,众人未曾与李渊见面。李世民因为未能带兵,心中便有些不快,随 后听闻蒲津守将换成了鱼俱罗,心情就更为沉郁。自己在南商关九死一生,恶虎口浴血奋战,擒了执必思力与上百青狼骑俘虏回来,本以为可以扬眉吐气洗刷平阳之耻。可是大兄若当真战胜了鱼俱罗这等猛将,自己这份 功劳就会变得黯然失色。李世民不是个抢功之人,更不会嫉妒自己的兄长。但是经过几番死里逃生之后,他的心性已然有所变化,不甘心屈居于人下。作为李家子弟他当然希望自家取胜,可若是大兄就这么战胜鱼俱罗,他心里又有些不服。就算要胜这老儿,也该是李家子弟各显手段,看看谁的本领能够胜过鱼俱罗才是。撺掇众人逼迫父亲出兵,又主动抢了先锋 兵权,用这种手段抢功,又算什么手足! 因为李世民心情不好,一般人没人敢与他交谈,只有徐乐根本不在意李世民心情,也不在意消息走漏可能,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论断。李世民一愣,下意识问道:“咱们都不在军前,乐郎君何以如此笃定?”一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态度有些恶劣,这话有些像是质问。有心把话拉回来,徐乐已经抢先说道 :“我虽然不在前敌,但我说大郎不能取胜,就是不能取胜。” 他这副自信又有些不讲理的样子,让李世民觉得好笑,原本想说的道歉言语也收回了,饶有兴趣地问道:“莫非乐郎君认为鱼俱罗天下无敌?”徐乐摇头道:“他并非天下无敌,不过大郎和他手下的武将绝不是鱼俱罗对手。二郎且安心等待,不出几日必有军情送来,令我们出兵助战!你且休息,我去操练自家的兵 马。”李世民越发觉得迷糊,可是不容他问,徐乐已经大摇大摆向外走去。一路上两人相处就是如此,虽然李世民为主将,可是徐乐在他面前我行我素,李世民也不以为忤。只 是在那里怪,徐乐的自信从何而来。自己是否也该相信徐乐,只等着出兵就是。徐乐边向外走边想着阿爷曾经说过的话:“朝廷两征辽东死伤惨重,委实伤了元气。如今朝中武人,当数鱼俱罗本领最好。虽说无敌二字未免言过其实,可是能胜他的人也 没几个。”能得阿爷这般褒奖的必是天下第一等豪杰,岂是李建成能敌?只有自己和自己手下的玄甲骑,才有资格砍下鱼俱罗的人头,成就战功,其他人都没这个本事!鱼俱罗,你可千万好生活着,等着某来取你的人头,不要稀里糊涂死在无名小卒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七章 龙腾(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晋阳大军出征剑指长安,关中响震。黎民逃避兵祸,商贾不敢贸易,民生凋敝百业萧条,往日热闹的蒲津渡已有多日不见人烟。偌大的渡口变得寂静冷清,便是那些原本用来供往来行人歇息的草棚茅舍都已经被双方有意识毁弃。初春时节的关中本就乍暖还寒,这等凄凉景象,就更增几分凄凉之意。张士贵和他的部下出现,倒是给这里增 加了几分人气。荒废的渡口重又变得热闹,大批舟船集结待发,仿佛这里一夜之间又恢复了曾经的活力。红日高照,阳光明媚,明盔亮甲的精壮军汉登上舟船,伴随着隆隆战鼓声冲向对 岸,而在他们身后则是无数的旌旗、刀枪,配合着铠甲反光,俨然一座钢铁城池。手持鼓槌,亲自为部下击鼓助威的张士贵看着身边兵马,再看向对岸稀稀落落的旌旗,心中波澜起伏。大乱之后有大治,隋朝那短暂却宝贵的太平盛世也是靠无数杀伐征 战得来。如今天下乱象复生,要想百姓安居乐业,重新得享太平,此时的征战杀戮乃至死亡,都是必要的代价。他深知自己不是帝王之才,张家的家世门第以及实力也不足以争夺天下,是以在家乡起兵之时,就已经决定要觅一明主投奔。唐国公素有仁厚之名,自己也算作世家中人。若由他终结这个乱世,必然不会如大业天子那般刻意打压世家搞到天下大乱,百姓也能过几日安稳日子。虽然王世充、李密都曾遣使致邀请张士贵共谋大事,可他还 是义无反顾辅佐李渊原因就在于此。当然,张士贵并非圣贤,投奔李家也有其私心所在。一刀一枪博个公侯之位,让自家成为昔日八柱国那等世家名门,便是张士贵的目标所在。乱世中富贵前程自马上取, 眼前的蒲津渡口便是张家发迹之地!两军交锋兵力难辨,以旌旗数量判断对手兵马数量,乃是时下所有将领都会的本领。根据对岸旌旗数字判断,镇守兵力不会超过五百。鱼俱罗想必是中了自己调虎离山之 计,带着主力大军赶往仙人渡,以偏师留守于此。 自己所料不差,鱼俱罗这老匹夫有勇无谋,没有名将指挥并不足惧。区区五百兵,如何抵得住自己这数千人马?就算是用人填,也能把这里填下来!张士贵能看出李建成不想死伤过重的心思,心里颇有些不认同。兵凶战危,两军对阵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何况鱼俱罗乃大隋屈指可数的无敌勇将,只要能斩了他便可天下 扬名,到时候谁有会记得李家为此付出多少人命?这位世子还是缺乏战阵历练,等到打的仗多了,多半就不会再有这等念头,如今只好自己来做这个恶人。虽然李建成留给张士贵两千兵马,但是先锋张士德统率的依旧是张家嫡系旧部,那两千河东鹰扬兵全在后面列阵并未参与冲锋。今日之战格外凶险,终究还是自己的兵用 起来得力。再说这些兵马都是张家部曲,死伤再多也不至于损了世子威名。张家兄弟早已下定决心,哪怕鱼俱罗并未离去,以命换命,也要把这老儿阵斩于此!这些船只都是之前准备停当的,虽然不是战船但船体也足够坚固,工匠又在船体上做了临时改装,让这些船变成了水上的吕公车。船头装了厚木板,遮护军兵防范岸上射 来的弓箭。另外船头备有抓钩,船身上有铁链,既能遮护士兵攻打渡口,也便于搭建浮桥。张士贵已经派人给李建成送信,鱼俱罗既已中计,世子就不必冒险。李建成大军稍后就会赶回,只要抢在鱼俱罗率兵返回之前把浮桥搭起,让晋阳大军渡过蒲津抢占渡口 ,鱼俱罗就算杀回来也无力回天,这兴李灭杨的首功也就是张家囊中之物。张士德立于首船之上,一手持盾一手提直刀,向身后部曲大声吆喝道:“儿郎们都是随我兄弟起家老人,我们兄弟绝不会亏负尔等。有我等一日就保你们全家衣食无缺!身为武人,富贵全靠刀枪取。今朝就是大家建功立业荣华富贵的好日子!只消夺下渡口,人人都有重赏!鱼俱罗老儿太过狂妄,只想靠他那点名号震慑天下英雄,渡口居然 全无防范!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功劳不可错过,随我冲上去,让鱼俱罗知道知道我们张家子弟的厉害!”方才在岸上时张士德便发现鱼俱罗渡口的布置甚是松散,不但军寨很是简陋,河滩上也没有设立木桩、拒马等防御器械。大抵是想靠着往日名号吓住众人,让大家不敢来 攻。简直可笑!既为军汉便不怕死,纵然他鱼俱罗是天神下凡,军令一下该拼命也得拼命。这老匹夫戎马一生,老来却如此糊涂,想必是老天都要亡他,送一桩富贵给自己,天予不取反 受其咎!这功劳自己立定了!张士德身后的兵马都是他的亲兵护卫,人人忠勇,听得张士德言语众人并未作声,但是众人的眼神足以让张士德放心。这些兵马与张家人生死与共,不管遇到谁都敢厮杀 ,鱼俱罗名号再响也吓不住他们。 “多多多……”身前那块高大的厚木板上传来阵阵响动,显然船只已经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岸上的弓手开始放箭。守军兵马有限,箭矢很是稀疏,有这些大木板遮护,伤不到几个人。这 些亲兵追随张家昆仲经过不少战阵,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对于这等小场面看不到眼中。众人神色如常,默默地抽箭上弦,拉弓如月,举弓对准头上的天空。由于有木板遮挡,张家部众没法瞄准对岸的弓手,只能采用抛射之法。伴随着张士德一声令下,众亲兵同时松动弓弦,只听“嗖嗖”破空声不绝于耳,箭簇在空中划过道道 弧线向着对岸射去。 随着主船弓箭射出,其他船只上的射士也随之松动弓弦,满天飞蝗在空中交错而过,放箭之人都无从断定自己的箭能否命中对手,全靠老天赏脸。 一些惨叫声随风送入耳中,显然岸上已经有人中箭。张士德哈哈笑道:“就这么干!放箭!这些土鸡瓦犬又怎挡得住大兵?让咱们教教他如何打仗!”张士德此时已断定,鱼俱罗不在蒲津。否则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肯定会用其他方法守卫渡口,不会让兵士行此徒劳之举。这等稀疏的箭挡不住大军,反倒会影响自家士气 ,只有新手才会犯这等错。 久经沙场的老将对付没上过战场的新丁,简直就是白捡功劳,张士德心中已经彻底没了畏惧,只想着杀人立功。 桨手全力划动船只,为功名利禄所驱动的大船如飞似电向着对岸疾驰,忽然船身传来一阵颤动,船身停止前进。张士德一声大吼:“功名富贵全在今朝,儿郎们随我冲!”说话间手起刀落,斩向悬挂木板的粗绳。船头悬挂的巨大木板靠两根拇指般粗细的绳索固定,随着张士德动手, 另一边一个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肌肉的高大军士也挥起大斧,斩向另一根绳索。 两根绳索同时断开,木板轰然落下。伴随着一声巨响,木板顶端已经搭在岸边,从遮护兵士的盾牌变成了可供士兵登岸的坡道。木板落下,视线变得清晰。在张士德面前,出现了几十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守军显然不曾料到有这许多人马杀来,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要和敌人白刃交接,待等大船靠岸 已经慌了手脚。领兵军将手握长矛,脸上已无人色,眼见张士德举刀冲来,这名军将竟然转身就逃。他身后的兵士也随着这名军将,一起没命地逃散开去。“哈哈!这便是京兆十六府鹰扬兵的本事?这等无用之人,纵有十万能奈我何?”张士德哈哈大笑着,带头冲向岸边滩头。身后的亲兵举盾持刀随之冲上,将滩头阵地夺下 。守军开始溃逃,落后的便成了这些如狼似虎的张家部曲刀下之鬼。在丢下了几十具尸体外加些折断的旌旗后,岸边的守军已经荡然无存。张家部曲纷纷冲上阵地,那名高 大如天神的亲兵高举张士德认旗立于主将身后,士兵看到认旗便纷纷向这里汇聚而来不多时便已列成阵势。 张士德最担心的就是自己阵势未成,守军便掩杀而至,如今这颗心终于放平。看来不止是守将无能,这些京兆郡鹰扬兵承平日久,已经不懂得怎样厮杀,同样不堪一击。说来也不怪,毕竟京兆郡鹰扬兵中精锐先要入值十二卫拱卫长安,再行轮值当差。大业天子辽东败阵,十二卫精锐尽折,那些能杀善战的鹰扬兵大半埋骨异乡。随后天子新立骁果,又把残存精兵抽调一空,随他南下江都。如今京兆鹰扬府的兵士,大多是不曾经过战阵的农夫,虽有甲兵却不习征战。再说阴世师对鱼俱罗并不信任,也不 会把精兵派给他指挥。、 庸将弱兵,焉得不败?此战若不胜,当真是老天无眼! 不过到底是久经战阵之人,张士德并未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差事。他大喝道:“儿郎们,咱们守住这里把浮桥搭起来!只要大军过河,人人都有功劳!”精通水性的士兵已经甩去甲衣,将绳索牢牢困在岸边的巨石之上,随后潜入水中。用来搭建浮桥的船只依次行来,以锁链勾连一处,再用一条条绳索系牢。一些兵士将沉 重的铁锚投入水中,以此保证浮桥稳牢不至于被水冲散。原本用来遮护弓箭的木板,此时尽数放倒,铺在船体上充当道路,供车马大军通行。 这些张家部曲久经操练,架设浮桥的手段精熟,时间不长一道浮桥已经架得有模有样。张士贵心头狂喜,大声命令道:“大军过桥!”战旗挥舞,鼓号大作,大批兵马在军将带领下,顺着木板向对岸跑去。张士德望着身后大军,也不由得一阵大笑:“鱼俱罗!重瞳老儿!人说你是无敌将,你阿爷看来也不 过如此!今日我就拆了你这块招牌当柴烧!” 他话音刚落,忽听对面军寨之中鼓声骤响,本以为吓破胆不敢出阵的军寨内,忽然有大旗树起。 一名军将提醒张士德道:“将军小心。对方好像要出兵了!” 张士德不屑道:“困兽之斗,何足道哉?就他那几百废物,纵然出兵又能如何?”“可……可是这大纛旗,乃是鱼俱罗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八章 龙腾(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张士德此时也已然发现,眼前那不起眼的军寨里,挑出了一面异常巨大的旗幡。旗面长五尺、宽三尺,上下为火焰镶边,杏黄飘带在风中狂舞,如同飞龙盘旋。旗心处绣 的乃是一颗硕大狼首,其形制与执必家的青狼旗颇为相似,只是这面旗帜远比青狼旗为大,颜色也是纯白。 这是和青狼旗地位一样甚至犹有过之的突厥白狼旗!突厥阿史那家族执金狼旗横行草原,百万控弦人皆俯首。而其座下八大部族,皆可称王,执狼旗拱卫阿史那,称为八王帐。其中执必部持青狼旗,折兰部则持白狼旗。论 起部落实力,折兰部原本远在执必部之上,其锋头最盛之时,便是阿史那大汗对其也要忌惮三分。开皇十年,折兰部攻隋,兵犯灵州道。杨素率兵迎战,于扶风正遇奔母丧返乡的鱼俱罗。因军中缺乏猛将,便令鱼俱罗夺情隋军。便是这一战成就了鱼俱罗无双勇名,让 其成为继黑甲徐敢后,汉家又一位无双上将。 在战场上鱼俱罗率十余骑往来冲杀所向披靡无人可当。最终阵斩折兰部阿贤设夺白狼旗以归,突厥兵马为之气沮。杨素趁势挥军猛攻,将折兰部杀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那一战折兰部元气大伤,很快便被其他部落吞并,白狼旗也易手他人。鱼俱罗则因战功显赫升任柱国,登上武人巅峰。那面被他夺来的白狼王旗也被杨坚赐予鱼俱罗,成 为其纛旗。是以只一看这旗就知道,那位无敌将鱼俱罗始终不曾离开蒲津,只是藏身于军寨之中直到此时才表明身份。虽然只是一面纛旗,但是张士德身边军将已然面色更变,不少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张士德怒道:“尔等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重瞳老儿,怕他何来?如今浮桥已成,我 军大队人马片刻即至,鱼俱罗便是霸王复生,又能如何?” 他话音刚落,另一名另一名军将忽然指向水面,脸上露出惊惧之色,高声叫道:“将军快看,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张士贵也发现了水面的蹊跷。他并未随着第一批兵马登上浮桥,而是站在帅台上击鼓催动人马前进。于河岸的战阵他并不担心,自家兄弟本领出色,先上岸的人马又是张家部曲里的精锐,纵然守军倾巢而出也足以支撑。他的心思始终放在浮桥上,两眼不离水面,因此最 早发现了蹊跷。就在上游方向,一支船队出现了。船只数量并不甚多,当先者尽是黄河上的打鱼小舟,船只窄小,三五人便可把船塞满。可是如今这些船上一个人都不见,而是堆满了柴草,在船只前端,还装有巨大铁钉。而在这些渔舟之后,则是数条小型战船,船上点着火盆,射士立于火盆之后,一手持弓一手拿箭。这些箭簇的箭头处都用布层层包裹 ,只要向火盆处一放就能迅速点燃。 这是……火船? 张士贵久经战阵熟读兵法,只一看便知其为何物。瞬间只觉得呼吸为之一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中计了! 他扯开喉咙不顾一切地大吼道:“鸣金!快鸣金!让我们的人马撤回来!” 可是不等他的部下鸣金收兵,战船上已经有人高声喊喝: “大胆乱臣贼子竟敢攻打蒲津,简直是自寻死路!今日要你们来得去不得!放!”随着那人一声令下,牵引小船的绳索被砍断,那些渔舟顺着水流向着浮桥冲去。紧接着战船上的射士将手中箭向火盆一探,随后拉弓搭箭,把这些已然燃起火焰的箭矢朝 着渔舟射去!一支支火箭落在船上,本就干涸的柴草又淋了鱼油,很容易点燃。箭头的火很快就在拆超上熊熊燃烧起来,片刻间这些渔舟便成了一支支移动火炬,顶着烈焰浓烟,向那 道浮桥撞了过去! “火船!是隋军的火船!”此时那些桥上的军将也已然发现情况不妙,扯开喉咙大喊道。有人举起长矛想要挡住火船,也有人拼命地向身后跑,但是也有人感觉自己离岸太远,再怎么跑也跑不回去 ,索性朝着张士德这边疾奔。张士贵已经吩咐岸上鸣金,但是麾下兵士方寸大乱,再也做不到按令而行。有人想要退后,也有人想要向前,狭小的浮桥并没有太多趋避退让空间,如同无头苍蝇般逃命 的士兵更顾不上躲闪,很快便有人冲撞到一处。一声声闷响伴随着惨叫响起,在生死考验面前,不管是袍泽之情还是乡谊都不及自己性命要紧。被撞倒的士兵没人搀扶,反倒是有人从他身上飞奔而过。也有人被撞入水 中,刚发出半声惨叫就有河水顺着口鼻灌入。有些自认水性过人的兵将下意识往河里跳,可是等落入水中才发觉自己尚未解去衣甲。顶着一身盔甲的兵将,不论有多好的水性也施展不出,手忙脚乱扑腾几下,随后便 没了挣扎的力气,缓缓落入水下。 “砰!” 一声闷响传来。 第一艘火船已经重重撞在充当桥墩的木船上,在风中疯狂舞动的火蛇迅速发现了自己的新食物,借着风力一把将木船以及船上木板揽入怀中。木制的船体以及厚木板,让火焰蔓延速度快得吓人,眨眼之间几条船都已经化为火海。而一声声闷响传来,越来越多的火船与浮桥撞在一起。手持长矛的军将徒劳地递出长矛,想要把火船推开,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火海包围无处可走。素来以勇力闻名的士兵,挥舞着大刀阔斧,向着铁链猛力砍斫,直砍得火星四溅。可是不容他斩断锁链 ,火焰已经烧到了身上。为了防止浮桥被水流冲垮,是以船只勾连格外紧密结实,外力难以撼动。如今这些防范手段,却成了兵士的催命符。军将们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做都是徒劳,整个浮桥已 经化成一条火龙。除去少部分及时逃到岸上,或是解衣落水的幸运儿之外,大部分人只能成为这条火龙的食物。张士贵看着燃烧的浮桥大瞪双睛目眦欲裂,眼角几乎要淌出血来。这些被烧死的兵将都是自家精锐部曲,本想着靠他们征战天下,既为唐国公夺下这锦绣江山,也为自家 挣个前程富贵。没想到出师未捷,竟然折损在这些火船之下。留在身边的部曲不足四成,日后再想建功怕是难如登天。比起这些部曲的损失,更让张士贵心如刀割的还是张士德。自家的计谋已被鱼俱罗看破,将计就计反过来让自己吃了大亏。浮桥被焚退路断绝,张士德和他手下那几百人 注定是回不来了。张家最骁勇的子弟,自己的左膀右臂,注定要折断在这蒲津渡口。失去了这位张家斗将,今后还怎么立功? 刹那间张士贵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一口气维持自己不倒,但是已然想不出任何办法反败为胜,只能听之任之。 “不要慌!列阵!”浮桥被烧,张士德的部下也随之大乱。望着那熊熊烈火,这些兵将也乱了方寸。本来严整的阵型,此时已然显得散乱。张士德心知情形不妙,但仍然声嘶力竭地吆喝着:“ 鱼俱罗不过几百人,我们拼死一战,胜负生死尚未可知!谁敢临阵脱逃,力斩无赦!”说话间,他眼神望处,见一名军将正在解甲。这军将乃是张士德族弟,素来水性最好,方才入水拴绳索的人里便有他一个。张士德二话不说赶上前去,那名军将心知不妙 ,连忙道:“留得青山在……” 他话音未落张士德已然手起刀落,血柱喷涌,斗大人头落地!鲜血喷了张士德满头满脸,让他的模样变得更加吓人。其他军将被他一看不由得心惊肉跳,竟无人敢与他对视。张士德怒道:“谁再敢抗令,他便是榜样!拿起兵器,迎战 !”此时,军寨里的人马也冲了出来。为首一将须发皆白盔甲鲜明手提马槊,一双重瞳阔目格外显眼,不问可知自然是那位无敌将鱼俱罗。而他身后所带的兵马虽不过百人, 却是人人有马,赫然是一支骑队。 鱼俱罗手中马槊朝张士德一指,高喝道:“鱼俱罗在此!谁敢与我一战!”说话间催动坐骑向张士德冲来,其身后骑兵也如箭头一般冲向张士德所在军阵。张士德这时也已然醒悟,从一开始鱼俱罗就没上当。之前的示弱乃至种种手忙脚乱把岸边都让出来,不过是为了这雷霆一击。鱼俱罗要的不光是守住渡口,而是要破军杀 将,一战立威,自己和部下性命就成了他祭旗之物。 他心中泛起一阵绝望,又有些酸楚。本以为能靠着一身武艺在乱世中博个出身,成就一番功业。没想到这第一阵就要送命。死到临头,张士德反倒是觉得释然。身为武将宿命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可抱怨的?虽然自己眼下没有战马长兵,根本抵挡不住这号称无敌的老将,但是总不能弱了张家威风!张士德手中刀盾相击发出一声闷响,朝着鱼俱罗怒喝一声:“虢州张士德在此,重瞳儿纳命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二十九章 龙腾(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铁骑滚滚,其势如同身后那奔腾咆哮的黄河之水,向着张家部曲席卷而来。马上射士摘弓搭箭,羽箭抛射而出,肆意收割性命。这些射士显然都是弓马娴熟的健儿,箭射得又快又准,只听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不断有步兵中箭倒地而亡。虽然几次征调精锐,但是京兆郡鹰扬兵中终究还是有精锐存 在,眼前这百余骑只从身手看,便知乃是百战老卒,论战力绝不在河东六府鹰扬之下。之前守卫河岸的弱卒不过是故意放出的饵兵,真正的精锐此时才登场。虽然这些骑兵人数不多,但是张家部曲所处乃是一片空地,四周既无遮护也无任何屏障,以步兵直面铁骑冲锋本就艰难,更何况这支铁骑的首领乃是素有无敌之名的鱼俱 罗。浮桥被焚援军断绝,本已让这些部曲军心涣散。再见到鱼俱罗和他的白狼旗,便更加提不起胆量厮杀。张士贵自举旗以来,其部下精锐部曲皆以骑战当先。靠着弓马娴熟往来奔驰,让隋朝的鹰扬兵占不到便宜,被大隋官府以“忽峍盗”称之。今日随张士德夺取渡口的,便是 这些精锐马军。只是舟船地方有限,为了能多渡些兵马过河,便弃了坐骑以骑改步。战场上攻打渡口这等事也不算稀罕,步兵先行夺了渡口,再用船只载坐骑过来,便可上马厮杀。只是为了快速搭建浮桥方便大军通行,便顾不上载马过河。何况守军之前 表现得不堪一击,就是张士德自己也不认为有载马的必要,只要大军一到就能轻松击破这小小军寨,有没有脚力都算不得什么。如今鱼俱罗率领铁骑冲阵,这些临时充当步兵的马军平日固然也训练过步军厮杀之法,可是终究不能和正式步兵相比。之前追随张士贵打得又都是必胜之战,未曾经过这 种绝境之下的苦战,被铁骑一冲便抵挡不住。几排箭射过去,骑兵便不再拉弓,而是举起了长矛冲锋。守军虽然也举起了矛,但是稀稀落落不成规模,组不成长矛阵吓不住人。鱼俱罗的本领也在此时显现出来,手中 马槊或挑或刺或扫或砸,这些张家部曲几乎没有抗手之力,只听惨叫声不断,前排士兵被打得东倒西歪。单看这份手段就可知,这位大隋的无敌将果然名不虚传,别看年事已高,威风依旧不减!主将如此骁勇,其部下也有精神,伴随着阵阵呐喊,这支骑兵将张家前排防线撞 得七零八落,冲入步兵阵中的骑士丢下长矛抽出直刀,朝着身旁步兵肆意砍杀。素有勇名的张家子弟此时已然丧失了斗志,军法已经约束不住兵将,不少人丢下兵器向河边跑去,边跑边解去身上铠甲。有些士兵更是丢下武器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过头求饶乞活;还有些彻底被吓破了胆,举着兵器茫然不知所措,既不交手也不投降,只等着被对手收割性命。就算有些胆色过人者敢于朝敌手递出兵器,也被骑兵随手挡开 ,接着就有几口直刀劈过来,将这胆大之人砍翻在地。进不能进,退也无处可逃,这处兵家必争的渡口此刻竟然成了张家部曲的绝地。眼看隋军铁骑如同滚汤泼雪一般,将自己的队伍杀得七零八落,张士德气急败坏举着刀盾 向前猛冲。一名隋军骑兵挥直刀劈来,张士德弃了右手直刀,向下哈腰闪身,避开这名骑兵的一刀。随后一把抓住骑兵的手臂,用力向下一扯! 虽然骑兵可以在马上借力,却不敌张士德神勇,只觉得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头下脚上重重掼于地面! 不等这名骑兵起身,张士德已经挥起左手旁盘朝着士兵的后脑接连猛砸几下,眼看红白相间的血浆脑浆落在盾牌上,才起身朝着那匹马跑过去。战马没了主人自顾向前,但是速度还不算快。张士德脚下加力,几步间已经来到马侧方右手抓缰绳,双足点地腾空而起,人已经落于马背之上。手中旁牌向对面用力甩出 ,正砸在对面一个举着长矛向自己冲来的骑兵面门。随后伸手一抄,将这名骑兵挂在马上的长矛握在手中。 有了战马长兵,张士德的本领便恢复了八分。纵然今日难逃一死,也得让他们看看自家的本事! 可就在他刚刚握紧长矛的同时,鱼俱罗那一身盔甲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而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显然就在张士德杀人夺马的同时,鱼俱罗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张士德的亲兵在鱼俱罗面前如同土鸡瓦犬,根本当不得随手一击。眼看自己的兵马如同波分浪裂一般分开来,那一身明盔亮甲的老将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张士德深吸一 口气,心中兴奋的情绪反倒是远大于紧张。今日虽然兵败,但只要能阵斩这重瞳老儿,这一战便能算作平手。不管他年少时何等骁勇无敌,如今都是个老汉,自己却如日中天,体力与身体都在巅峰,纵然这老货本 领再大又怕他何来?杀了他,或者拼个同归于尽,便不算亏本! 张士德催动坐骑向着鱼俱罗冲去,手中长矛紧握,马头堪堪相撞时手中长矛朝着鱼俱罗咽喉用力刺去,口内大喝一声:“老贼纳命来!” 鱼俱罗面对张士德的长矛根本不屑一顾,也不曾招架躲闪,只在长矛刺出的刹那,陡然间一声大吼:“受死!”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战场上混乱的金鼓声、兵士惨叫声、喊杀声、黄河那如同牛喘般的水声,竟然都被这一声怒喝所压下。饶是张士德久经战阵,被这一声大喝也吓 得微微一愣,手中长矛虽然依旧向前刺出可是速度不自觉又所迟缓。这瞬息间的迟缓于战阵上便是生死立判!鱼俱罗单手持马槊向前一捅,借助马力轻松刺穿了张士德的小腹,随后马槊用力一搅再向前一递,槊锋便自张士德背后刺出。鱼 俱罗单臂发力,将尸体高高挑起,随手向着张家部曲阵中甩过去,一声冷哼:“无名小卒!平白污了老夫宝槊!”张家第一斗将,在鱼俱罗马前却未走一合便已丧命。随着张士德的死,这些部曲最后的斗志也消失无踪。不是四散溃逃,便是跪地投降乞活。隋军骑兵便如同屠夫一般, 肆意驰骋宰杀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鱼俱罗出发前已经下了命令,不要俘虏!不留活口!鱼俱罗与他那被逼自尽的兄弟鱼赞一样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身为武将对于人命看得更是极为淡漠。他要用这些人的性命给李家一个警告,更是向长安城内的阴世师表明 态度。自己把李家兵马斩尽杀绝,便是表示与李家势不两立,誓死为大隋朝效忠。希望阴世师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不要再处处提防。他自己不曾参与到斩杀之中,而是催马来到岸边,看着那依旧熊熊燃烧的浮桥,视线透过火焰与浓烟落向对岸:李家小儿,现在总该知道鱼无敌的厉害了吧?聪明的赶快 收兵,再不然就去问问你老子。若是以为老夫兵少可欺,这些人就是前车之鉴!浓烈的黑烟遮蔽了视线,让张士贵看不清河岸的情形,但是只靠猜也知道结果如何。他绝望地站在帅台上,两眼望天一语不发。乃至李建成来到他身边都未曾发觉,直到 有人小声咳嗽,才把他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一见李建成,张士贵二话不说便解下头上兜鍪,双手高举过头:“末将无能,未能攻克蒲津渡反倒损兵折将挫伤世子兵威,情愿受军法惩处。”李建成接过张士贵手中兜鍪,亲自为他重又戴在头上:“张将军说得哪里话来?胜负兵家常事,更何况我们的对手乃是鱼无敌,又怎会这么容易取胜?张家今日的折损某看 在眼里,待等夺下蒲津攻占长安,自会有所弥补。”作为从小被当作家主培养的世子,李建成很清楚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使功不如使过,与其处置了张士贵,还不如用好言安抚。正好借这个机会,揄扬李家仁厚名声。至于 对岸那个鱼无敌……他看着水面上那条火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鱼俱罗不识时务抗拒天兵,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我倒要看看,他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传令下去,我军工匠分作三批 昼夜不停修补船只,以为攻打渡口之用。全军人马也分作三股,轮番攻打渡口!就算累也累死这个老匹夫!不管是谁能取来鱼俱罗的人头,赏千金,官晋三级!”眼见李建成咬牙切齿的模样,军将都知道这位素来宽厚的世子今天终于发了狠,不惜以命换命,也要靠人头把蒲津渡堆下来。虽然谁都不想死在这小渡口,可是世子既然有令也只能遵从。眼下烈火熊熊,河东兵马固然杀不过去,守军也杀不过来。晋阳兵马趁此时机开始整顿队列预备舟船,军将开始调动手下人马,准备用自己的性命为唐国公以及士子把渡口填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章 龙腾(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晋阳此番出兵以李建成为先锋李渊为主帅,前线之事理应由李渊一言而决。然则李渊爱子情深,既把先锋兵权给了李建成,就对前敌之事不再过问,让自己的长子可以随 心所欲施展拳脚。作为一个父亲,他确实算得上宽厚,哪怕看出长子组织文武逼宫,依旧对其宠溺有加。只是作为主帅,这样放手便有些过于托大。在李渊看来,建成此番想要建立功业,自己便不该多加过问,否则又怎能成全他的功劳?自家在晋阳养精蓄锐多时,麾下数万虎狼之士,不管怎么打,都应如同秋风扫叶 不费吹灰之力,有这个机会让儿子练练本领也没什么不好。是以自出兵以来,李渊便统率大军总督后阵,除去拨发钱粮之外,于前线军情并不过问。大军出征之初,也确实如同李渊所想的那般,有大批世家支持的李家兵马所到之处未曾有什么阻碍,不少关口都是传檄而定,不需费力征杀。偶有抗拒也不成规模,不消 半日光景便能攻克。李渊也就越发放宽心思,就在他以为能这么一路悠哉乎哉进入长安时,李建成信送到。他初时未当回事,直到看完其中内容才皱起了眉头。自晋阳匆匆赶来协助李渊参赞军机的裴寂这几日正因为执必思力的事和李渊生闷气。他本想让李渊下令把执必思力放回去,或者用他交换在平阳被俘的两千多兵马。没想 到李渊居然也袒护李世民,由着自家二郎折腾,不肯下这道命令。李渊总归是个仁厚之主,固然不肯为了老友委屈儿子,也不至于因为老友不满而动怒。这几日裴寂就在李渊帅帐里生闷气,偶尔冷嘲热讽几句,李渊也不生气,反倒是笑 脸相迎,让裴寂一拳砸在空处。眼看李渊面色更易,裴寂冷笑一声:“怎么?莫非大郎在前敌,也抓了哪位大贵人?没什么,不管他抓了谁,只管往晋阳送就是。执必思力没人作伴烦闷的很,有个人陪他 也不是坏事。”李渊摇头道:“不是抓了谁,是大郎险些被抓了。蒲津渡临阵易将,如今镇守渡口的乃是重瞳老儿。大郎不知他的厉害,想要靠着兵多将广强攻,结果吃了大亏。损兵折将 进退两难,写信向我求援来着。”“什么?鱼俱罗?他还活着?阴世师居然还敢用他?”裴寂这下也变了脸色。作为李渊的同辈人,裴寂对于鱼俱罗的手段心知肚明,这老将虽然年迈,但是一身本领非同小可,便是李渊与他对垒,也未必一定能胜,何况是李建成?本以为他已经死在监牢之中,没想到还在人世,更没想到阴世师狗急跳墙,居然把这头老虎放出来伤人。他和 鱼俱罗素有仇恨,此时用这老货,就不怕鱼俱罗领兵造反? 李渊眉头深锁:“这老儿不肯造反,反倒成了我军的拦路虎。大郎手下几员上将都在他手下吃了亏,便是想要靠兵多将广去轮战,也讨不到便宜。”裴寂连忙说道:“这也不怪大郎。他们没赶上鱼俱罗成名的时候,不知道这老贼的手段,以为靠着人多势众就能取胜。却不知道这世上确实有些骁勇无敌的斗将,不是光靠着兵多将广就能战胜的。有鱼俱罗在,他手下的兵马便可以以一敌十,千军可挡万骑。当日以十余骑纵横沙场,折兰部万余骑不能治,就连白狼旗都被他夺了去。大郎手 下的兵马不及折兰部多,战力也颇有些不及,不敌鱼俱罗也是常事。”李渊心知老友虽然不介入李家内务,但是李建成既为自己认定的世子,他就要设法为其转圜,不希望父子之间因为战事不利失和。哪怕李建成战败,也要设法为其开脱。 他点头道:“玄公说得极是,可是如今这情形可是有些棘手。战事一起便停不下来,大郎又不是鱼俱罗对手。这可如何是好?若是我出面替大郎善后,他今后又有何面目见人?若是派 良将给他,却又一时想不出合适人选。那位侯车骑的公子随同玄公出战,你觉得他能否敌得过鱼俱罗?” 裴寂摇着头:“一勇匹夫而已,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他那点本事遇到鱼俱罗也是送死。能够以十余骑搅动折兰部的猛将,想要匹敌他的人确实……”说到这里,他的眼前忽然一亮,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英俊的面孔。鱼俱罗当初以十余骑撼动折兰部,背后可是有杨素的大军为靠山。那位年轻人三擒执必思力,折断 青狼旗的时候,并无大队人马为援,纯粹是靠自己的本事把突厥人打散。细论起来,这份功劳比鱼俱罗更为出色。 只不过刘武周如今已然和突厥沆瀣一气,这等战功自然无从谈起。否则单是徐乐胜突厥败执必的功劳,也足以让他平步青云官升数级。若是以勇武论,他绝对不会输给鱼俱罗。一个少年英雄,一个成名老将,这两人倒是一对好对手。再说这个小子实在有些令人讨厌,既不服管教,又不知进退。整天和李 家九娘有说有笑,全不知身份尊卑。这等人杀了鱼俱罗固然是好,若是死在鱼俱罗手里也未必是坏事。 想到此裴寂朝李渊行礼道:“国公,我这里倒有个人选。” “玄公还请讲来。” “不妨让二郎领兵前往蒲津,为大郎助战。自古来打仗亲兄弟,做兄弟的为兄长效劳也是情理中事,不知国公以为如何?” 李渊面露难色:“二郎刚刚回到晋阳,夫人那边身体因此也有了起色。若是此时让二郎出战,我怕夫人的病情又有反复。”“夫人深明大义,自然知道军情为重的道理。再说二郎若是助大郎破敌,我担保夫人的病好得会更快一些!心病还需心药医,二郎回来只能算是半副药引,帮大郎破了敌兵 ,才是全功。”李渊也明白过来。窦氏病倒说到底还是因为长子、次子不和,甚至闹出截杀长孙家家将信使之事。夫人担心李家重演杨门旧事,手足相残束甲相攻,才一病不起。若是二 郎能帮大郎攻下蒲津,证明两兄弟芥蒂尽去,夫人自然欢喜,这病也就不药而愈。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二郎他……真的抵得住鱼俱罗?” “如今军中都在说二郎与那位乐郎君两骑退青狼之事,这份威风比起鱼俱罗当日也差不多少,以二郎敌鱼俱罗绝不至于有失。”“乐郎君么?”李渊虽然很少过问军政,但也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他点头道:“能被二郎看入眼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听闻此人活捉执必思力,又在云中闹得天翻地覆,乃 是个有本领的豪杰。若是此番真能胜了鱼俱罗,倒要好生栽培于他。”裴寂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国公心善,既要保全长子的体面,也不想伤了二郎的心,于二郎看重的军将自然要栽培,自己阻拦也是无用。再说九娘有 李世民看着,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事情,自己无需担心。眼下还是对付鱼俱罗这老儿要紧,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 李渊看向裴寂:“玄公,这道命令由你来下吧,让二郎带兵到军前效力,归大郎调遣。” 晋阳城内。 校场上一队骑兵正在操演全新的骑阵。这队骑兵兵力约莫两百人上下,甲胄之上以黑漆涂抹,正是玄甲骑的标准装束。这些骑兵所列的阵势,也是徐乐赖以纵横边地的密集阵型。骑兵列成三列,每列骑兵两马 相隔只有一步不到的距离,士兵膝盖挨着膝盖。伴随着鼓点声响,骑兵缓步前行如墙而进,蹄声整齐划一,虽有两百骑,但蹄声丝毫不乱,同进同退如同一人。韩约手持鼓槌敲动战鼓,骑兵则随着鼓声前进。徐乐站在将台上观看骑兵演阵,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颇为欢喜。玄甲骑自成军以来屡经战阵,打得又都是苦战恶战 死伤甚重,在恶虎口战后,就算加上梁亥特部落的神射手在内,也不足百人。李世民亲自从家将以及亲兵中选拔精壮之士纳入徐乐麾下,为玄甲骑兵马补足两百之数。其所用甲兵皆为晋阳所藏佳品,战马则来自恒安甲骑馈赠以及恶虎口之战的缴获 ,每名骑兵皆一人双马,另有一马专司驮载。便是李渊亲卫马军,待遇也不过如此。以晋阳兵马之盛,以及李世民的权柄,不至于只能调拨两百人为徐乐所用。只是李世民选兵之时刻意求精而不求多,所选兵卒不论武艺、马术皆为上上之选,包括一直跟 在李世民身边的家将头目李豹,如今都被派往玄甲骑担任一名火长。这些人本就是一等一的好兵,只要让他们熟悉骑阵的形式,便可以临阵。玄甲骑自补充道成型,再到如今这般有模有样,固然是徐乐操练有方带兵有术,与这些兵士自身 本领也不无关系。单论战术阵法,这支人马已经和曾经的玄甲骑不相上下,所欠缺的便是战阵磨练。只要打几场硬仗,这支人马便能纵横天下,为李家江山建功立业,让天下群雄知晓玄甲 骑的威名。徐乐相信,随着晋阳出兵征讨长安,这个机会很快就会到来。就在他这般想的时候,一骑快马如飞似电向校场奔来,马上之人正是李世民身边新任的家将头目李鹰。他一路纵马奔驰,堪堪进入校场演阵范围之内,才高声叫道:“乐郎君!我家郎君有请,前方有军令到,请乐郎君一起接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一章 龙腾(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李世民召见徐乐之处并非公廨而是自己的房。与刘武周不同,李世民不搞解衣推食那套把戏,而是把徐乐当作自己兄弟手足看待。如今城中留守的李家子女不少,可是要论及亲厚,便是李世民的亲弟弟李元吉比起徐乐也是多有不如。两人不管谈论何等事都不在公廨,房乃至卧室都可相商,长孙音也不避讳,俨然如同一对骨肉同胞。 比起之前刘武周的做作,李世民这番举动才真正称得上折节下交。他对徐乐也不隐瞒什么,见面就是一声叹息:“大兄果然在鱼俱罗那里吃了苦头。如今大军困在黄河边,进退不得。大人下军令,命我带兵前往助阵。重瞳老贼虽然年迈, 威风不减当年,我李家几员战将都在他手上吃了苦头。我这点本领又如何是他对手?要想攻下蒲津,还得有劳乐郎君费心。” 徐乐也不客气:“身为武人冲锋陷阵乃是本分,鱼俱罗也好执必思力也罢,在我眼中并无分别。不过二郎此番领兵,乃是助阵?” 李世民苦笑一声:“自然是助阵,总不能做兄弟的去夺兄长的兵符,阿娘那边也没法交代。” 徐乐看看李世民并没说话,两人对坐无语。过了好一阵,徐乐才开口道:“某若是斩了鱼俱罗,国公会不会改变主意?”“大人的心思,某也拿捏不准,先斩了那老儿总是无错。不过鱼无敌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大兄上万人马奈何不得他两千人,听说长安城又给他派了援兵,这下等若是猛虎生 翼,更加难以对付。” 徐乐微微一笑:“人马越多越好。” 李世民也笑道:“是啊!兵马越多打得越爽利,我幼年时就听过重瞳儿大名,这回正好跟他试试手,看看他的武艺到底厉害到何等地步。”徐乐虽然来晋阳时间不长,但已经感觉到李家兄弟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李元吉对这个二兄并不亲近,平素里碰到也是恶行恶状,全无半点手足情份。尤其听说此次出征 ,乃是城中文武逼迫李渊做出的决定,甚至连几天都不肯等,这里面夺兵权的味道就更加清楚。李世民表面上不以为忤,但是对于李建成这番行事颇为不满。如今李渊这番安排,又是让李世民居于李建成之下,李二郎心里只怕更加不满。这等主从名分一定下,说不定日后就会成为惯例。虽说是一奶同胞的手足,但是李世民绝 非甘心居于人下的性子,对于这番安排自然不会满意。李家正在打天下的时候,绝不能内讧,兄弟之间不管有何等龃龉,表面上还得维持个兄友弟恭。是以李世民再不满意,也不能在公事上找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几场漂 亮仗,让李渊看看到底谁是李家真正的将才,谁有资格为李渊统率貔貅征战天下。阿爷在日不止一次提过鱼俱罗的名字,言语间对这重瞳儿颇有些赞许。在大隋战将中,这重瞳儿纵非无敌,也是天下少有,李世民万万不是对手。要想破敌立功,就只能 靠自己和手下这支玄甲骑。徐乐并不会因为鱼俱罗年事已高就小看了他,只不过在他看来鱼俱罗越有本领,手下兵马越多,对自己越是好事。不管李世民对自己如何亲厚,身为外来客将要想在晋阳 立住脚,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本领而不是贵人赏识。再说这种赏识本身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玄甲骑能在恒安立足,靠的是自己以一己之力战败恒安所有成名斗将,又搅得千越余部落天翻地覆,更是把执必家青狼骑打得落 花流水。李世民对自己这般亲厚,也是因为恶虎口一战,玄甲骑得本领令他心悦诚服。要想在晋阳立足,玄甲骑同样需要战胜一个劲敌,用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首级,证明玄甲骑对李家的作用,以及玄甲骑自身的本事。鱼俱罗就是个最好的目标。至于杀了 他之后,李渊会不会真的改变心思,让李世民取代兄长,那就是李家的事,自己犯不上参与。自己只信奉心中的直道,世家门阀这套弯弯绕,犯不上理会。不过李世民对自己以及徐家闾乡亲确实亲厚,更重要的是他行事的风格也对自己胃口。鱼俱罗的名字不曾吓破他的胆,反倒是让李世民变得兴奋起来。想要和鱼俱罗较量 武艺并非是信口开河,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这等人倒是可以交个朋友。徐乐不需要主公明君,但也不会拒绝多几个肝胆相照的好友。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随后传来个动听的声音:“二兄,乐郎君在你这边么?”听声音就知道,正是李家九娘。李世民此时正事已经谈完,不需要再保密,当下应了一声让妹妹进来。李嫣依旧是穿着胡服窄袖收拾得干净利落,一见徐乐就笑道:“我去校场寻你,宋宝说你被二郎叫走 了,果然不差。你们的公事可是谈完了?来,我们该去练武了!二郎你也是,咱们今日比比看,我就不信你每次都能赢我。”自从徐乐到了晋阳,李嫣便多了个消遣:随着李世民一道,同徐乐练武。李世民自己喜好武艺,之前就以家将李豹为师学习刀矛弓马。徐乐的手段远在李豹之上,李世民 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名师,随其习练本领也是情理中事。李嫣平素好打抱不平,行事有侠客风范,但终究是个女儿身,厮杀对垒并非所长。也就是行围采猎练就的箭术勉强拿的出手,其余本领都是花拳绣腿,无非是练出来好看 ,于临阵交锋并无用处。之前她对于练武也没什么兴致,直到徐乐到来,她便也跟在李世民身后,一板一眼向徐乐讨教武艺,偶尔还和李世民对打操练。女子之身终究不是男人对手,兄妹较量每次都是兄长胜出,可李嫣屡败屡战,每日乐此不疲,只是让徐乐大伤脑筋。毕竟小狼女步离每当看到自己教授李嫣武艺就怒目横 眉的,乃至对自己都没好脸色,这又是图什么?今日因为谈及军务又涉及到李家兄弟之争,李世民和徐乐都忘了习武这档子事,没想到李嫣还记得清楚。李世民一笑:“我和乐郎君有正事,这习武的事只好先放一放了。 ” 李嫣听到正事眼睛一亮:“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大人给二郎来了军令是不是?你们又要去打仗了?我方才故意说练武,就是怕二郎骗我!这下你可赖不掉了吧?”李世民这才知道,自己居然中了九娘的计策,颇有些哭笑不得。“我几曾赖过什么?大人确实传了军令,而且命令很急,行军司马已经下去准备,明日就要出兵。我这里还 有许多事做……” “你莫急着赶人,且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是?莫不是大郎战不过那鱼俱罗?”晋阳城中世家子弟众多,其中男子占多数,但也有些世家女居于城中。她们同样耳聪目明消息灵通,于前线之事虽然所知不够详细,但是鱼俱罗在蒲津的消息,已经传到 了晋阳。李嫣也是听过鱼无敌这绰号的,因此一猜就中。等到得知李世民要带兵去战鱼俱罗,她竟然比谁都兴奋,吵吵嚷嚷着:“好啊!早就听说鱼无敌的名号,这回正好见见他长什么样子。说真的,我还不曾见过目生重瞳之人,不晓得那样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乐郎君你的本领这么好,又在少壮, 肯定能胜过鱼俱罗的对不对?” 不容徐乐作答,李世民抢先道:“乐郎君自然不是鱼俱罗能敌,可是这与你有什么相干?此番出兵乃是我和乐郎君带兵前往,你休要添乱。”“大人确实未曾命我随军出战,可是裴阿叔前往马邑时,大人也未曾让我和嫂嫂跟随,我们不还是自己去了?这次还是像上次一样,你们带兵在前,我带家将在后就是了。 又能添什么乱?上次要不是有我和嫂嫂在,裴阿叔又怎肯答应出兵?二郎莫非要过河拆桥?”李世民也得承认,前次要不是李嫣和夫人,裴寂绝对不会派兵前往恶虎口。虽然徐乐和玄甲骑苦战夺寨乃是首功,可若是没有侯君集从后掩杀让突厥兵马顾此失彼,想要 攻破最后一处军寨活捉执必思力也不是易事。哪怕最后能得手,也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命,更别说能否抢在执必落落到来之前攻占军寨更是毫无把握。李嫣有大姐撑腰,可不是个好惹的主,搞不好就要大闹一场。可是军国大事不可儿戏,怎容她胡闹?此次出兵不同于之前前往恶虎口,那是裴寂带兵接自己回家,这回却 是真杀实战,带九娘前去又算怎么回事?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忽然门外传来长孙音的声音:“离着多远就听到九娘的声音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嫣大喜,高声叫道:“嫂嫂这厢来!二郎不讲道理,不肯带我去前敌观阵,你来说说看,我们两个谁说得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二章 龙腾(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长孙音与徐乐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李世民将徐乐看做手足,长孙音也就把徐乐当成李元吉等李家子弟看待,与徐乐按着叔嫂礼数相处。这些时日徐乐与李世民往来频繁, 穿宅过屋妻子不避,与长孙音相处也如一家。 长孙家祖上也是武人出身,长孙音行事落落大方不讲究什么避讳,因此即便看到徐乐在房间也没有什么顾忌,听到李嫣招呼便大方地走进房中,在李嫣身旁坐下。等听完她讲述,点头道:“九娘说得没错。前者恶虎口之战我们能够随军,这次如何不能?就按着上次的办法,我们带着家将跟在后面,既是观阵也是去前敌看看大人,这 也没什么不好。”李世民一愣,不知一向深明大义的妻子为何突然转性。直到长孙音朝自己丢了个眼色,他才明白过来。妻子显然自有安排,便随着她的话说:“既然如此,就由着你们的心 思就是。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不许你们在军中乱跑,更不能捣乱。” “这还用你说?我和嫂嫂又不是不懂军中规矩,绝不会闯祸的。我这就回去准备了!” 长孙音拦住她:“急什么?大军出征非同儿戏,他们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且让他们去操持。你帮着嫂嫂准备酒席,晚上给二郎和乐郎君践行。”李嫣想想父亲每次出征,母亲也是亲手操持酒席为父亲壮行。乃至此番出兵,母亲拖着病体,也亲自起来准备酒食不曾落下。虽然觉得自己姑嫂也要随军出征,践行毫无必要,但这是李世民夫妻情份,自然无法拒绝。当下被长孙音拉着向外面走去,直到两人出了房间,李世民才对徐乐一摇头:“这九娘素来如此,我也没有办法,让乐郎君 见笑了。” 徐乐笑道:“这也没什么,九娘终究没什么坏心。就是不知长孙夫人要怎么稳住九娘?” “我这九妹自幼贪杯,看到好酒就管不住馋虫。我家中有些佳酿,乃是晋阳宫中所存御酒,想来就是要用这美酒管住她。” “这……酒醒之后又如何?”“九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酒醒之后我们大军已经走了,她还能如何?最多跟嫂嫂闹几句,也就没事了。”李世民想到妹子明日可能和妻子发脾气的样子,面露微笑又对徐 乐道:“不必管她,我们且说自己的事。明日出征的琐碎事务自有人操办,我这里倒是有一件大事要做,乐郎君且等待片刻。”李世民说话间起身离座来到外面,时间不长,便有家将捧了个甲包回来,李世民双手捧着甲包来到徐乐面前:“我原本还担心时间紧急难以完工,总算是老天保佑未曾误事 。乐郎君且看一看,我晋阳工匠手段如何?”徐乐听得心头一动,接过甲包双手打开,只见自己那件玄色冷锻瘊子甲就放在里面。在恒安几番苦战,这领宝甲受损颇大,不少地方甲叶破损,皮筋也有断折之处。这等 甲胄制作艰难,想要修补也不是易事,普通工匠甚至不知这甲片如何打造,根本无从下手。所幸当年大业天子在晋阳设行宫时,便是准备将此地变成屯集大兵对抗突厥的军事要塞。不但在城里准备了大量的盔甲刀枪、粮草财帛,也把将作监中手段高明的工匠大 量迁移于此,方便交战时修补器械打造甲兵。可是随着天下动荡,天子远走江都,这晋阳变成了李世民的天下。原有的钱粮辎重尽为李渊所有,这些工匠自然也变成了李家部下。李渊对这些工匠也甚为宽厚,匠人们 也心甘情愿为李家效劳。李家子弟间的纷争这些匠人一无所知,李世民开口要他们修补甲胄,对他们来说既是不可推驳的重任,更是莫大的光彩,因此格外尽心尽力。这甲胄虽然是传家宝物,但终究年深日久,尤其徐家隐居神武之后,徐敢再怎么用心养护,也终究受制于财力物力且没有得力匠人,甲胄多有毁损之处。如今经过这班匠 人的手,这甲胄形制依旧,可是如同新制一般,不光是残破的甲片被换掉,就连一些稍微旧一些的甲叶也得到更换。大隋重武勋,虽说天下一统,但是与突厥之间的战事并不曾停止。盛行于前朝的制甲术在这个时代并未失传,能工巧匠知道该怎么锻造这等宝甲,在李世民不计工本的支 持之下,甲胄的防护能力比之昔日徐敢所穿戴时更盛三分。传承百年的宝甲,经过当代匠人反复锤锻,更增几分威风。徐乐反复端详甲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许笑容。这宝甲再如何出色,倒也不至于让他动心。但是甲胄之后李世 民这份情份,倒是不能忘怀。徐乐清楚得很,之所以甲胄能及时修补完毕,背后乃是大量的财力物力消耗,更是有专人负责。这些时日长孙无忌几乎就住在制甲作坊里,守着那帮工匠。若非如此,这 甲胄又如何修补得如此尽善尽美?长孙无忌堂堂世家子,居然跑到制甲作坊蹲守和一班匠人厮混一处,自然是看着李世民的面子。李世民如此安排,则是记着徐乐那句话:这甲胄是徐乐阿爷留下的遗物。 如此尽心竭力,就是不希望徐乐留下遗憾。这份真情让徐乐没法不动心,不拘君臣还是手足,能做到这一步,都值得自己为之效死力。 李世民道:“待我帮乐郎君披甲,看看可有不便之处。鱼俱罗非等闲之辈,若是临阵时身手不灵便,可不是儿戏。” 徐乐并未拒绝,由着李世民为自己穿戴甲胄,心中则盘算着:今日你为我披甲,明日我便为你取了鱼俱罗的人头,算作送你的回礼!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在蒲津渡口之上,为渡口披上一层金色甲胄。往日的往来枢纽如今变成了修罗屠场,来不及挖坑填埋的死尸就那么被丢入河中,顺着滚滚河水冲入下游。由于杀伐太重加上这段时间黄河水流缓慢,这一带的河水已然 变得略有些泛红。之前草草搭就的军寨,如今已经变得气势恢宏。木制寨墙、鹿砦、望楼、壕沟样样不缺。河岸上也用木头搭建了栅栏、篱笆,射士守在后面,利用这些障碍给进攻的兵马 制造障碍。所有的谋略此时都失去作用,攻防双方演变为一拳对一脚的硬杀实战,比的就是临阵指挥、主将勇武再就是三军胆魄。鱼俱罗立马于军寨之前,望着对岸李家旗帜面带冷笑。身旁长子鱼洪道:“李大郎也学聪明了,知道没有多人命往里填。今日不曾再派人来送死!倒是长安城里又派了援兵 押着粮草过来,如今咱们手上有四千兵马,纵然李渊亲自带兵来,也休想拿下蒲津渡!”之前的厮杀终于有了回报,鱼俱罗战败了李建成手下几乎所有成名斗将,又杀伤了不知多少兵马。纵然是他现在想投降,李家也不可能再收容他。鱼俱罗这般不顾一切的 杀伐,就是向长安交投名状,让阴世师知道自己断绝了退路,肯定会追随大隋到底。 阴世师终于相信了鱼俱罗的诚意,开始给鱼俱罗增加兵力运送粮草器械,准备把李渊挡在蒲津。鱼俱罗哼了一声:“我们杀了李家那么多人,长安城再不派援兵也说不过去了。听闻李家的李神通也起兵响应李渊,还有柴家也插了一手。估计他们的人马,此时正往蒲津 渡口赶,李大郎如今偃旗息鼓,乃是积蓄实力等着和他们里应外合呢。” 鱼海问道:“有了李神通和柴家的人马,我们是不是该再要些援兵?”“长安城的兵也是有数的!都派给我们,李神通若是转路去攻长安又待如何?”鱼俱罗瞪了次子一眼:“李神通不知兵,柴家子也不是将才,怕他们何来?我倒要看看,李家 号称八柱国之首,麾下到底有没有能人,能在我面前走上三个回合!” 鱼洪问道:“李家手下都是这等酒囊饭袋,又如何征战天下建立家号,甚至成为八柱国之首?”鱼俱罗冷笑一声:“昔日李家征战天下,所仰仗的乃是玄甲徐敢和他麾下那支如同鬼神般的铁骑。只不过他的年纪比我还大上许多,想必已然不在人世了。其子徐卫也是万 人敌的好汉,若是活到今天,也能和我做个对头。只不过……不提了!总之如今的李家,已经没有良将,空有千军万马也是枉然。”说到这里,鱼俱罗又侧头看向将要落下的夕阳,心中颇有些唏嘘:“我汉家英才半丧辽东,余者也大多凋零。如今天下只剩下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何处去觅英雄?等 到打完这仗,老夫也该解甲归田了。这天下没有英雄,实在是寂寞啊!我想李大郎绝不敢再来送死,收兵回营,各自休息吧!”老人圈转马头,迎着落日向军寨策马而行。即将落山的太阳骤然间变得明亮耀眼,瞬间为鱼俱罗罩上一身护体金光。只是这光芒来得快去的急,片刻之后便黯淡下来消失 不见。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三章 龙腾(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晋阳城,校军场内。鼓声惊天,旌旗蔽日,刀枪盔甲映日生寒。 三千骑兵列队完毕,只待主将一声令下便可开拔出征。位于全军最前的,便是徐乐的认旗,旗角下徐乐身披冷锻玄甲,头戴金刚面覆,手横马槊威风凛凛。在他身后则是两百玄甲精骑,韩约、宋宝、李豹、韩小六乃至伤愈的 归来的魏长有等人披挂整齐端坐马上,各个威风八面。随着玄甲骑扩编,这些人如今都成了军将。李世民不管和李建成有怎样的龃龉,终究是李家子弟,自己就有任命军将的权力,不需要其他人认可。就连他的家将头领李豹 如今都成了玄甲骑部下,这支军队的地位不言自明。再说这段时间长孙家家将四处传播恶虎口一战情景,又有大批突厥俘虏为证,也由不得人不信。军中以力为尊,徐乐和他手下力压群雄,这些军将心中也自敬服。是以徐 乐虽然初来乍到,但如今位列全军之首,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小狼女步离因为女子之身,不大方便任命为将,甚至连出现在军中都有些别扭。毕竟她也是女子,晋阳兵马也不比梁亥特部落,终究还是有规矩限制。好在小狼女也不在 乎什么军将衔头,只要每天有足够的好吃食,跟在乐郎君身边,其他都没什么关系。若是有谁想要把她赶出军队,就得先问问那对匕首是否答应。她此刻就像过去一样,与徐乐同乘吞龙坐在徐乐身后,没人敢多看一眼,更不敢有丝毫非议。毕竟这些时日里,也不是没有本地军将吃过小狼女的亏,事后不但没人作主 ,反倒还要被徐乐或是韩约暴打一顿。众人也知这玄甲骑是二郎心头好,其礼遇尤在亲兵家将之上不易招惹,是以如今出阵之时,步离想要做什么都由着她心性。帅旗之下浑身束扎整齐的李世民,扫视校场兵将,心中自有冲天豪气升腾。这些骑兵大部都是河东六府鹰扬,论及战力与自己带入马邑的三千骑相若。比起李建成身边的 人马,怕是略有不及。不过有徐乐和他的两百玄甲骑在,他相信自己必胜无疑。不管是鱼俱罗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无法阻挡自家兵马的脚步。前者在平阳丢掉的颜面,这次就用鱼俱罗的人头找回来。自己兄长费尽心机夺去的兵权,也得乖乖交回。自己这次出征,既是为了李家霸业征战厮杀,也是为了自己!这天下该由谁作主乃是靠实力本领说了算,不是靠出 身!黑牛白羊祭品供上,刀斧手高举大斧走出,却被李世民拦住。他走上前伸手接过大斧,双臂抡圆,利斧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用力斩下。牛羊头颅应斧而断,鲜血喷溅于旗 面之上。不等祝史开口,李世民鼓起丹田气大喝一声:“师行大吉!” 大鼓再次擂动,三千甲骑同声高喝:“万胜!万胜!万胜!”鼓号之中,徐乐的认旗开始移动,吞龙宝马一骑当先走在队前,两百玄甲儿郎紧随其后。李世民飞身上马,打马如飞赶到徐乐身旁,与他并辔而行。李世民的帅旗与徐乐 的认旗齐头并进,二者不分前后。 徐乐微微一笑:“那位九娘若是醒了酒,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了。” 李世民也笑道:“她昨天贪嘴,这一觉不睡到午时醒不过来,我们行的快些,她便赶不上。” 步离坐在后面不动声色,只是悄悄用小拳头在吞龙后臀上锤了一记,让这匹宝马跑得再快些。虽然那位九娘对自己不差,但是总还是希望离她越远越好。徐家闾的乡亲都在校场外等候,望着自家子弟儿郎打马而出,众人既是欣喜又有些担心。有几个妇人忍不住低声抽泣,显然为自家人的生死担忧。韩大娘面上带笑,朝着 军阵用力挥手,嘴里则低声训斥着:“不许哭!人家凭什么让咱们在晋阳安身立命,有饱饭吃有房子住?还不是靠着乐郎君这身武艺,一刀一枪换回来的。吃了人家的便要为人家卖命,走遍天下都是这个道理!咱们徐家闾的后生以往只求活命,如今则能靠着本领挣个富贵回来。就连宋宝那等浪荡子,如今都当了军将。咱们自家后生若是安心效力,不愁不能当个大官。眼瞅着 咱们徐家闾能出几个黑尉迟一样的人物,大家应该欢喜才是,哭哭啼啼又成什么样子!”大军出征都要图个吉利,韩大娘不许乡亲哭,自然是担心触霉头。而在晋阳城中,李嫣拼命大瞪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同样也是担心犯这个忌讳。虽然她心里很是觉得 委屈,但终究是顾念着今天是二郎出征的好日子,总不好流眼泪。明明答应了让自己随军出征,二郎也向来是说话算话的,为何突然就变卦了?自己也是,怎么就管不住嘴,明明想好了只喝一口的,怎么就偏偏停不了口,让自己错过出 征? 这到底是谁的错?自己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如果二哥能把道理讲清楚,自己也不会死乞白赖非要随军不可。真正让李嫣生气的是,二哥出尔反尔甚至对自己用计。偷酒吃的时候未曾考虑 那么多,现在回想一下,分明是二郎用的计策,故意让自己醉酒熟睡,不能随军出征。二哥为人坚韧果决,说话算话,绝不会骗自己。二嫂也是个好人,不会设计骗自己。尤其姑嫂有随军出征,共同前往恶虎口迎接李世民的交情,更不至于设陷阱给自己钻 。这里面一定有坏人! 李嫣的脑海里转动着,随后便出现了徐乐的面孔。是他!一定是他!二郎对他言听计从,如果他让二哥这么做,二哥一定会听。从教授自己武艺开始,这家伙就推三阻四的不大情愿,如果没有二哥求情,他肯定不会教授自己本领。这次自己之所以要从军,就是想看他和鱼俱罗较量,毕竟这种绝世斗将之间的较量可遇不可求,自己不想错过。这个家伙肯定是嫌弃自己武艺不高碍手碍脚, 所以就要设计把自己赶走。回想自己练习武艺时,徐乐那副鄙夷嘴脸,李嫣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心里也就越来越难过。枉费自己这些时日为他在城中揄扬名声,让自己那些姐妹还有世家女子 都知道徐乐大名,他却恩将仇报,敢嫌弃自己本领不好,还不然自己随军?简直岂有此理!李嫣从小在家中受宠,既有父母关爱,还有那位大姐庇护,便是把天捅个窟窿,也有人为她弥缝。是以她从小性子刚强,在家中也爱打抱不平。就连身为世子的李建成对 这个妹子也要礼让三分,几时吃过这种亏?更别说自己对他徐乐这么好,他又怎么敢?越想越觉得委屈,脑海中徐乐那英武不凡足以让城中那些世家俊彦愧煞的面孔,变得格外可恶。鼻子酸酸的,眼睛里面也酸胀难受,眼泪围着眼眶打转,随时可能落下, 只能拼命吸气,不让自己哭出来。长孙音这时从门外走入,望着坐在那里拥着被子的李嫣,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她可怜。这个英武侠气的姑娘和李世民交好,敢于站出来对李建成冷嘲热讽,更在晋阳女眷 圈子里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长孙音想要结交的对象。 这位李家小姐的侠气和那份好心肠,也让长孙音从心里愿意与其亲近,毕竟在世家名门中,这种清澈如水,能被人一眼看到心里的女子已经不多了。看她此时的样子,长孙音很有些怜惜,如果不是涉及到军国大事,她真想代替李世民做主随了这小姑的心愿。如今自己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只好好言安抚,设法逗她开 心就是了。 看到嫂子走过来,李嫣哼了一声:“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等徐乐这次回来,有他好受的。” 长孙音坐到李嫣身旁,嫣然微笑:“九娘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使小孩子脾气。再说这事跟乐郎君又有什么关系?” “嫂子不必为他遮掩,我已经猜到了!整件事肯定都是他的诡计!反正他武艺高强,我又不能把他怎样,他便可以随意欺负人不是?”“别说傻话了,乐郎君乃是二郎的平阳,可你却是二郎的手足。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手足更亲近。你们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外人万万比不上。若是那位乐郎君敢欺负你 ,你二哥第一个绕不了他。” 李嫣叹了口气:“自家骨肉同胞当真比外人亲近?我看也不见得。那位乐郎君和二哥,就比大哥和二哥亲近多了。”长孙音心头一震,连忙笑道:“莫说这些了。二郎出征你虽然未曾去,但是他日奏凯而还,不愁听不到当时情景。再说嫂子也不会让你无趣的,我把咱家在晋阳的那几位娘子都请了来茶会,大家都等着九娘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四章 龙腾(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李渊子女众多,十九个女儿里,除去出嫁的以及还被奶娘抱在怀里的之外,待字闺中未嫁的将近十人。李渊在晋阳预备举兵,那些姻亲自然不会袖手。何况谋反乃是大罪 ,就算为了自己的家族乃至性命,也必须得做出反应。如大排行第三,女儿中排行第一的李秀嫁给巨鹿郡公长子柴绍,便在夫家参赞军机,准备起事。但也有几位姻亲自身实力有限,不足以扯旗举兵,只能合家来晋阳投奔李 家,合力出征反隋。是以李嫣几个出嫁的姐姐,如今也在晋阳城内。于李渊起兵之前,晋阳城内的一景便是李家家宴。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堪称人间仙境。留在晋阳的这些世家子固然有不少是希望立下从龙之功,借着天下大乱的时机振兴 自家家业。但也有部分世家子弟则是惦记着这些含苞待放的鲜花留在晋阳,只盼自百花之中攀折一朵,借此飞黄腾达安享富贵。李家女儿武将家风,未出嫁的可以豢养门客、家将,往来行动自由。便是那些已经出阁的,行事也是随着自己心意,丈夫难以约束。在晋阳城内,这些李家女儿也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势力,那些有心攀龙附凤的世家公子以及城中的世家女乃至文臣武将的女眷,言行举动也难免受这些李家女子影响。是以晋阳城内的各色人物哪怕不想攀附她 们,也绝没人敢招惹这些李家娘子。只不过这等情形之下,难免把她们养出几分娇纵脾性。纵然窦夫人教女有方,李家女儿不至于横行霸道为非作歹,但是难免个个目高于顶,平素不曾卖谁的面子。若是犯 了脾气,便是世家名门子弟,也要当场吃亏。那些自以为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往往在李家这些女儿面前得不到好脸色。最多是冲着父辈交情随口敷衍几句,背后少不了要挨些耻笑。这也不怪,这些李家女儿把天下 间男子都和自己父兄对比。那些世家子弟不管相貌才学,都不能和李家人相比,如何能入这些天之娇女的法眼? 直到徐乐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情形。今日这场茶会虽是长孙音用自己的面子召集,还是和徐乐离不开关系。这些李家女子不管出嫁与否,都曾听过徐乐的名号,甚至有胆大的偷偷去校场看过。只不过徐乐的 玄甲骑自立一军不和外人接触,徐乐本人也无意攀附权贵,并没有去和这帮李家女儿结交。有这个时间,他宁可操练军阵或是练习武艺,没有理会这帮女子的热情。他越是如此,这些李家女儿就越是对他感兴趣。乃至这段时间,她们已经安排了自家部下四处打听,搜罗有关徐乐的消息。七拼八凑之下,搞到不少荒诞不经乃至自相矛 盾的所谓“秘闻”。思来想去,还是自家九娘和他有过接触,乃至还随着乐郎君练武,要想扫听这个人,还是问自家姐妹可靠。是以今日长孙音一说茶会,她们就纷纷赶来。陪九娘解闷散心 的考量固然是有,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打听徐乐的情形。 一群年轻貌美的李家女儿把李嫣团团围住,就连已经嫁人的几个姐姐也不例外。全都围着李嫣问个不停。 “那位乐郎君到底有多好的本事?听说他能一路走壁冲上军寨寨墙?这不是成了神仙?”“我听人说徐乐三次活捉执必思力,这事是不是真的?执必部青狼骑的名号我也是听过的,听说他们能杀善战,便是我们晋阳这些精兵也不一定是他们对手。可是遇到乐郎 君就都变成了豆腐做的?被打得落花流水,听说前后打杀了上万兵马?” “哪有这般多?青狼骑一共才有多少人?若是这般杀法,他们岂不是早就被杀光了?九娘你倒是说说,这位乐郎君到底杀了多少人?”“对啊,二郎简直把乐郎君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城里都在说,便是自家人也没有这么亲厚。二郎素来眼光高,寻常军将不值得他如此,这人肯定很厉害吧?听说他一招就 收拾了侯君集,还把他的甲胄脱下来,给了自己的部将穿戴,可有这等事?”一般姐妹围在李嫣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让李嫣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自己这班姐妹是发了哪门子疯病,何以对徐乐这般上心?那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想到徐乐撺 掇二哥给自己挖坑的事,李嫣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赌气说道:“你们不必问了,他也就是那么回事,一个头两条臂膀,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九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这乐郎君的消息可是从你这传出来的,再说你每天随着他学武,他若是没有本领,你怎会跟在他身边打转?这些事瞒不过我们,快把他的事说一 说,别瞒着我们。你也晓得,这晋阳城最近都是军国大事,我们插不上手,闷都要闷死了,你快些说说给我们消遣!”“我听人说神武乐郎君不但武艺高强,而且相貌英俊天下少有,是不是真的?十一姐曾经偷偷跑去校场想要看看,可是玄甲骑练兵规矩太大,居然不许人随意观看,连十一 姐的面子都不给。快说说他长什么样子?”李嫣看着这班姐妹很有些不可思议,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班人都对徐乐着迷了?虽然她们嘴里说的是问,可是从不允许自己说坏话这个举动就能看出来,她们其实心里已 经对那坏家伙产生了兴趣,从只言片语里自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还把这些当成了真的。若是自己说徐乐坏话,这班姐妹第一个不答应。这可就怪了,徐乐都没和她们见过,更不曾说过一句话,又如何能让这些素来目中无人的姐妹对他产生兴趣?要知道城里不知有多少名门世家子弟,挖空心思讨姐妹们 欢喜,却连个正眼都得不到。如果让他们知道徐乐已经成了李家女儿痴迷的目标,怕不是要顿足捶胸哭天抢地?要说这些没出嫁的姐妹这般也就罢了,怎么那几个出嫁的姐姐也是如此?她的眼睛四下转动,落在与自己素来亲厚的六姐李婵身上。这位六姐已然出阁,丈夫窦奉节乃是 自己母亲的内侄,两家联姻算是亲上加亲。 窦奉节之父窦轨为资阳郡东曹掾,李渊起兵之后,窦轨倾尽家财招募千军来投,这对夫妻因此也到了晋阳。窦奉节相貌堂堂,又有窦氏这层关系,在晋阳城也是个出名的人物,平素与李建成走得近。李嫣因为窦奉节与那位一直试图接近自己的谢方亲近,甚至还帮着谢方制造机会,对这位姐夫很有些怨气,只不过碍着姐姐的面子不说。此时看到李婵也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己,不由开口打趣:“六姐,你对乐郎君如此感兴趣,就不怕姐夫不痛快 ?”不想此言一出李婵脸上笑容尽去,其他姐妹说话的声音也降低了不少。李家姐妹情深,何况一班年轻人平日厮混一处,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慢说自己这话没什么毛病, 纵然有不当之处,六姐也不至于动气。她纳闷地看向李婵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李婵摇摇头,随后又勉强笑道:“不是说乐郎君么?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大家还是说乐郎君的事,莫让九娘打岔。”“不对!六姐肯定是有事瞒我!咱们是姐妹,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讲?是不是姐夫欺负你了?咱们李家女子不管出嫁还是在家,都不能受气。虽说姐夫乃是阿娘的内侄,也 休想欺到我们姐妹头上。六姐你不肯同我说,咱们就去找阿娘,让老人家为你做主。” 说话间李嫣便伸手去捉李婵,李婵知道这个妹妹行事有男子风范,说得出就做得到。连忙阻拦道:“不可胡闹!阿娘身体刚有好转,哪能为琐事去烦她老人家。”一旁一个姐妹道:“还不是窦奉节那个混账干得好事!整日和那帮世家子混在一起挥霍钱财也就罢了,居然还恋上一个卖唱歌女。不顾身份体面,与这等人混在一处,说出 来都觉得丢人!若不是念着阿娘面子,我们早就去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有这等事?”李嫣闻言面色一变,伸手下意识扶向腰间,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女儿打扮,再说身在二哥家里,腰间并未佩刀,此刻没办法抽出兵器挥舞。李婵摇头道:“我拿他也没办法。再说如今大人举兵攻打长安,军国大事要紧,这等小事又怎能闹起来分他的心?我家阿翁还跟着大人出生入死,那不成器的也跟在大郎身 边征战,我若是为这等事闹起来,怕是连大人都会怪我不懂事。” “说什么随军征战,听说那个歌女也被他换了男装冒充家将带在身边呢。” 李婵叹息道:“他一个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又有什么办法。只好装聋作哑,再就是自己找些乐子。听听乐郎君的事,让自己不那么烦闷也就是了。”“不成!”李嫣勃然变色:“我们女子凭什么生来就要被男子欺负?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等到见到窦奉节,我定要为六姐讨个公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五章龙腾 (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郎君,谢某无意挑拨你们手足之情。只是谢某自入晋阳便与郎君投契,看不得郎君为人所愚,要为为你讨个公道!” 蒲津渡口前,已然遍布军寨,此时相谈之处,便是军寨主将营帐之中。李建成于公案后端坐,在他面前的则是最近被他引为心腹的谢方。李建成初至渡口时,并未打算安营扎寨,仗着麾下兵多将广想要硬生生用人命打开一条通路,夺取蒲津渡。可是几番交战下来,非但未能如愿,反倒是损兵折将。那些素 日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弟麾下私兵死伤惨重,已经不肯再派家兵家将为其送死。便是晋阳本部兵马也颇有折损,让李建成不敢再随意挥霍军力。比起兵马损失,士气的打击更为严重。晋阳的数万精锐数年间用心操演修缮甲兵,自以为爪牙锋锐无人可挡,更有世家为奥援此番出兵必能一举攻克长安席卷天下。纵然不至于一帆风顺,也只是在和蒲山公李密或是洛阳王世充,再不就是哪位世家大族的较量中受些挫折,长安城中那位少年代王以及京兆鹰扬府的弱兵根本不配做自己对手 。没想到未曾与这些当世豪强、世家名门较量,居然在小小的蒲津渡,就被老将鱼俱罗所阻。明明兵力占优却处处受制,非但未能成功破敌,反倒是被重瞳老将杀得落花流 水不得不固守待援。李建成原本千方百计求战,如今却是担心鱼俱罗挥师过河。是以这些时日转守为攻,亲自监督军将修缮营寨,摆出要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姿态。越是如此越证明心里没 底,不光是那些世家子弟大失所望,就是随同他出征的晋阳兵马也垂头丧气,纵然以牛酒劳军也难振士气。身为主将,李建成也知这一切责任都在自己身上。纵然父亲为人宽厚讲究父子情分不予追究,这些军将士卒的舌头根子也不会饶了自己。军汉头脑简单,只认胜负不问其他,若是自己能反败为胜大破鱼俱罗,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否则怕是弄巧成拙,日后想在军中树立威信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这几日固守营垒之余,也冥思苦想破敌之策, 却始终没有办法。今日谢方前来李建成只当是他有了破敌之计,没想到所说的却是父亲布置。平素谢方就不修边幅举止狂放颇有昔日东晋名士遗风。刘文静平阳之事未能办妥,前者蒲津渡兵败事先又未曾看破,在李建成面前地位大不如前。谢方近来取而代之的希望,也就越发狂放起来。一入军帐便遣散左右,对李建成的态度也不算客气,口吻中很 有些教训的味道。说起来谢方倒也并非一无可取,其相貌堂堂乃是晋阳城有名的美男子,虽然在李嫣看来其身上世家子弟浮浪气息太重,没有武人英气,但是晋阳城中对其有好感的名门 贵女也不在少数。其本身也是允文允武的人物,一身弓刀武艺很是了得,便是从小也曾耍枪弄棒的李建成若是放开手脚较量,怕也不是他对手。此番攻打蒲津渡,谢方也曾与鱼俱罗交过手,固然败在鱼俱罗手中,却也败得不算难看。至少全身而退未曾受伤,能从无敌猛将手下逃得活命就足以让他在军将面前夸 口。比起武艺来,谢方的谋略更为出色。年纪虽轻却是满腹韬略,谢家四百年传承底蕴非凡,其家学渊源见识出色,私下里亦自比谈笑间破符坚百万雄师的祖上。李建成爱 其才具敬其出身,是以此时谢叔方在帐中公开质疑李渊军令,又对李世民颇有诋毁,李建成也不曾发作,反倒是频频点头,一副礼贤下士模样。 “依君轩之见,不能让二郎带兵助我攻蒲津?”“自然是不能!我军与鱼俱罗连番交战,重瞳贼虽一时侥幸得胜,可是自身伤亡也重。其将帅不和军心不稳,只靠老儿蛮勇支撑场面,绝非长久之计。待他的锐气耗尽,难免兵败将亡。此时一支生力军上阵,足以左右胜负。二郎将兵前来,等若白捡功劳。日后人们说起来,只会说二郎用兵如神,一战得蒲津战败鱼俱罗,不会有人记得我等 浴血厮杀鏖战多日的辛苦。不但于郎君不公,就是对这些日子舍死拼杀的将士也不公道!”说到这里,谢方的声音略略压低了三分,但是语气变得更为严肃:“二郎素有将略,于军中威名早著。若是此番再让他攻取蒲津,其军中威名便无可撼动。到时莫说是普 通军将,便是大郎身边这些世家子弟,只怕也会有人心生他念。难道大郎就想凭着一个嫡长身份,承继大业?”李建成面色微变,随后又恢复如常。摆手道:“我弟兄之事,君轩就不必多言了。大人既然安排二郎助战自有其考量,鱼俱罗又着实骁勇,若是二郎能打开局面未必是坏事 。我等顿兵于此,延误时机,若是桃花汛到来……”“二郎若能打开局面,于国公自然是好事,于郎君难道也是好事?二郎兵败平阳,折损了两千余骑,就连殷开山的族弟都扔在那里。纵有生擒执必思力之功,亦难抵其罪。某这些时日正联络军中世家子,准备拿下长安之后联名上疏,请国公穷治二郎之罪。纵不能真的将二郎论罪,也要夺了他的兵权,让他日后再不能与郎君相争。若是此番 他破了蒲津胜过重瞳贼,这些谋划全都成了镜花水月。久闻李家兄友弟恭,却不曾想贵昆仲亲厚至此,连大业都能拱手相让,谢某佩服得很!”军帐内一片寂静无声,谢方双眼紧盯着李建成,目光锐利如剑,刺穿皮肉直指腹心。李建成竟是不敢看这位谋主的眼睛,脑海里回荡着其最后那句话:我们弟兄的情分 ,当真亲厚至此?说来自家兄弟却是比大多数世家名门子弟更为亲厚,毕竟都是一母所生骨肉同胞,没有嫡庶之争。李家财雄势大执北地世家牛耳,家中子弟人人都有富贵,犯不上为了财 帛权势争斗。纵然行事上略有分歧,彼此之间往来不多,也不过是人各有志,不曾损害手足情分。可是事关大业……那便是另一回事了。昔日废太子与如今的大业天子,何尝不是一母所生骨肉至亲,想必也曾兄友弟恭骨肉情深,可是为了天下,照样闹出那场惨祸。自己和二郎,又能比他们强出多少?若论勇毅,江都那位大业天子怕是远不能和二郎相比,他都敢做的事,二郎何尝不敢?若是让二郎得了兵将之心,再立下赫赫武勋,自己这个嫡长身份在乱世中,还有几分作 用?谢方此时又向前一步,“郎君所忧者无非蒲津渡。在我看来,不需二郎出马也一样可获全功。巨鹿郡公之子,令妹丈柴绍已然举兵响应,几日间便可直指蒲津。届时我军 破出死力猛攻鱼俱罗,以柴家兵马扪重瞳贼之背,令其腹背受敌不能兼顾。纵然重瞳贼三头六臂,也难免败亡,蒲津渡乃是我等囊中之物郎君又何须担忧?”李建成也知自家妹丈起兵之事,柴家的信使早已经往来军中,与自己约定时间共破鱼俱罗。只不过柴绍终究是李家女婿,若是李家首战就要靠女婿来助阵才能取胜,传扬 出去未免太过丢脸。是以李建成之前对于柴绍这路兵马并未看在眼里,还是想着靠自家兵马攻破蒲津,没想到谢方反倒是把他们算作了胜负关键。谢方道:“郎君好体面算不得错,不过大事在前,就顾不得那许多俗礼。郎君与柴大郎乃是至亲,众人共谋大事和分彼此?不论谁的人马,只要能破了蒲津都是一般。谁 让柴大郎是郎君的妹丈?他为郎君效力,也属应当。”他在“妹丈”二字上刻意咬得很重,让李建成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乃是暗指柴绍是外人。不管立多少战功都不足以撼动李建成的地位,真正对李建成有威胁的乃是李家自 己人,其中干系心里要分辨清楚。李建成并非愚人,如何听不出谢方话语里所指?此番父亲安排二郎出阵,未尝不是打算借机给弟兄打和,免得因之前截杀家将之事生出嫌隙。若是自己拒绝,就是把父 亲的好意也给拒之门外。日后纵然两兄弟不至于反目,这道裂痕也再难弥补,兄弟情分要大受影响。若是顾念兄弟情分,让二郎出兵破了蒲津,把这份功劳送于他?李建成一念及此,脑海中却生出那熊熊烈火肆意燃烧的情景,不由得摇了摇头,把这份念头消除一空。自 古以来做大事者不可有妇人之仁,想要做大事就不能顾虑太多。再者自己日后登基保二郎富贵无忧,也不算坏了骨肉亲情!李建成深吸一口气,看着谢方:“君轩所言不无道理,鱼俱罗刚勇过人,二郎同样性情鲁莽。若是二人沙场相斗,二郎有所损伤,阿娘面前不好交代,让他做些清闲差事 也好。只是大人的军令已下,我等该如何安排?”“此事不必郎君担心,一切交给某家来做。”谢方面带笑容显得成竹在胸,不管是要当李家女婿还是李建成心腹谋主,都得有足够的本领匹配。此番为李建成做成这桩大事,那位李家九娘就飞不出自己的手心。日后李建成坐了天下,江左谢氏便可恢复旧日荣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六章 龙腾(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李渊自晋阳出兵,以李建成为前锋,自己亲统大军殿后,前锋后军相距约三日。自从李建成受挫于蒲津,李渊下令李世民率部驰援黄河,随后率军退于霍邑暂居。此地距 离蒲津、晋阳皆不甚远,既可随时支援前敌不至有失,也不至于让长子面上无光,担一个不通军务,全靠爷娘善后的纨绔名声。霍邑原是西周霍国文王子姬处封于此。开皇十六年置汾州,永安属之。开皇十八年改汾州为吕州,改永安为霍邑。此番李渊出兵,于霍邑破隋军三万,斩隋朝虎牙郎将宋 老生,天下为之震动。不但门生故旧世家子弟纷纷来投,也让长安人心惶惶,阴世师之所以迫于无奈放出鱼俱罗,也与这场大捷有关。 李渊将霍邑看作自己的福地。屯兵于此既是因为此地粮草辎重甚足,也是为了想要讨个好彩头,期待能够再传捷报。既已安排了李世民带兵,李渊便不再做其他处置,以免长子面上无光。乃至入城之后,刻意减少外出,每日在城中处理公务再不就是和裴寂闲谈,仿佛自己依旧身在晋阳 ,并不曾出兵攻打长安。不管前敌战事如何他始终不动如山,让人猜不透这位唐国公心思究竟如何。直到今天,才终于出城列阵。身为八柱国世家家主,李渊的排场本已比拟王侯。如今正式起兵,气派更是直追帝王。鼓号喧天,旗幡招展。数千甲骑列摆阵势,为唐国公仪仗。阳光照射下甲胄反光, 明晃晃夺人二目。李渊端坐车辇之上,位于全军之前。在他身旁左右,则是那些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李家锦衣家将。数百名家将皆着锦衣裹斗篷,斗篷随风摆动如同五彩祥云,把唐国公牢 牢遮护其中。而在李渊车仗之旁紧随的,则是他的好友,晋阳宫监裴寂。裴寂对于今日这番排场并不十分满意,只不过李渊非要坚持如此,让他没有办法阻止。虽然硬着头皮陪好友出城,脸色依旧不是很好看。李渊倒是满面笑容,坐在车仗上 ,眼望晋阳方向,眼神中充满慈爱之色。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裴寂说话:“二郎在马邑想必是吃了不少苦,边地苦寒非世家子久居之所,二郎在那不知瘦了多少。等到此番事了,我必要问罪于刘武周,看看那乡间土棍长了几个脑袋,敢欺负到我 李家头上?” 裴寂当着这些锦衣家将的面不好多言,只好轻咳一声:“军情如火,国公还需以大事为重。” “军务固然要紧,二郎的事也不能等闲视之。总得有人让刘武周明白个道理,他能否在马邑立足,突厥人说了没用,得是我李家人说了算!”身为八柱国之首,如今更是要出兵问鼎天下之人,有这份气魄自然不足为怪。若是平日里裴寂必然附和,还得称赞李渊有决断,然则如今他却是另一番心思。国公为人宽 厚乃是好事,也正是靠着这种性格,才能得世家之心。可是太过宽和又有些儿女情长,这便不是开国之主应有的气魄。在裴寂看来,身为天下之主,行事便不能一视同仁,更不能考虑骨肉亲情。李世民不管在马邑受了多少委屈,又或者立了多少功劳,此时都只能打压不能揄扬。倒不是李 世民之前不给裴寂面子让他心生记恨,事实上裴寂心中对于李世民的看法比李建成更好,但是为了李家大业不得不牺牲这位二郎。李世民性情坚韧果决又得军心,在恶虎口可以持刀陷阵,很有些将种子弟的风采。这等人若为将自然无话可说,可是身为李家次子,若是任他建立功业获取武勋,大郎只 怕不好做人。李建成这次不顾一切要当先锋,怕也是和这位二弟脱不了干系。昔日那场东宫大火,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弱干强枝所致?前车之鉴在此,后人理应有所防范,不该在重蹈覆辙。李渊身为李家家主应该能看到这里面的隐患,本该从此时开始就抑二郎扬大郎以保证日后李建成地位稳牢。此番让李世民为李建成的辅臣,也是明确二者位分,让大家心里有数。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李渊率霍邑精兵出城迎接二 郎,却又把自己这番苦心坏了大半。如今城中军将都知道国公固然宠爱大郎,但是对二郎也是一般关照,两兄弟不分彼此。哪怕二郎此番给大郎做副手也是兄弟情分无关高下,这还是分不出高下,长此以往 日后两兄弟之间怕不是要闹出一场大乱子!裴寂看了一眼李渊,见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心道此时的国公只怕心思都在父子重逢上,对儿子的思念只怕还在关心前敌军务之上。自己再怎么劝谏也是无用,只好 设法给李世民一些教训。直接对李世民出手太过不智也无必要,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那个徐乐倒是个不错人选。 此时一名斥候打马如飞赶来,向李渊禀报道:“二郎并玄甲骑距此三里!” 李渊点头道:“令他们速速前来!”今日李渊不但摆开仪仗迎接李世民,更是派了斥候往来传递命令,打探儿子队伍与自己的距离,随时报给自己知晓,那份想念儿子的心思不言自明。若不是顾念着身份体 面,怕是要驱动车辇跑到前面去接。裴寂听到玄甲骑三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徐乐的模样。二郎对这位乐郎君果然厚爱,连面见父亲都要把他带在身边,俨然已经当成自己人看待,从此人身上下手倒也恰当 。 他朝李渊一笑:“这玄甲骑便是徐乐的人马,此子颇有勇力,若是归入大郎麾下,定是个好帮手。”将李世民刻意结交的斗将拨给李建成调度,从大局上说无可厚非,于李世民而言则是个不轻不重的敲打。让他别忘了自己永远是兄弟,兄长才是世子也是未来家主,李家 的一切早晚都会属于李建成。只要家主有令,李家人就得乖乖听从,把自己的财帛土地乃至豢养家将奉上供家主调度,这便是尊卑之分,李渊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点一点头没有说话,态度高深莫测,双眼只顾看前方。过不多时,只听阵阵马蹄声如滚雷般传来,随后只见旌旗摆动,李世民的大旗与一面陌生 的旗帜并排而行,旗帜之下,一道黑色的浪潮卷地而来。李世民赶来参见父亲,自然不能统率大军,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徐乐与他的玄甲骑。这支几百人的骑队与李渊背后的千军万马相比原本不值一提,河东六府鹰扬也是大隋有 数的精锐,晋阳作为天子设想中征讨突厥的重要仓储,更是积蓄了海量甲兵。论及甲胄、器械之利,除去东西两都以及江都之外,便以晋阳为最。 兵马既多甲仗亦鲜,区区几百骑兵在他们面前原本翻不起风浪,入不了众人法眼。可是当这几百骑出现之后,便是晋阳本地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军将,呼吸也为之一窒。明明是数百骑兵,可是马蹄的步伐竟然出的一致,听上去就像是一匹马。便是在边地长期与突厥人交战的马邑、恒安甲骑也做不到这一点,更别说晋阳这些骑兵。晋阳 军中有些人曾跟随杨广参与过辽东征伐,与十二卫精锐并肩作战,眼界最是开阔,却也从未见过这等手段。区区数百玄甲骑此时的气魄竟然丝毫不弱于李渊背后这数千精锐甲骑,裴寂虽然长于文事拙于军务,却也能感受到玄甲骑那如同山崩海啸一般的气势,心中亦是无比诧异 :这徐乐到底是何方神圣?怎生有这般厉害手段?所谓玄甲骑自己也是见过的,原本不过百人,如今这些人马大半来自李世民麾下家将以及精锐亲兵,虽然他们也是弓马健儿,可是能在短短时间内把他们栽培成和原本玄 甲骑一般的精锐骑兵,也是名将的手段。斗将只善厮杀未必善于将兵,既有勇力又通军略的,绝不是普通边地侠少!他到底是谁?又从何处学了这番本事?侧头看去,却见李渊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支骑兵,眼神中既有惊喜又有些疑惑还带着几分裴寂都看不出的东西。看来自家这位讲究世家风雅气度,遇事优雅从容的家主, 也被这支骑队引起了兴头? 裴寂低声道:“这支玄甲骑便是徐乐的兵马,若是这支人马归大郎调遣……”他的话没说完,却发现李渊根本没理会自己,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显然没听自己在说什么。忽然间,只见李渊从车上起身,两名锦衣家将连忙搀扶李 渊下车。 裴寂大吃一惊,李渊出城迎接李世民算是父子情深,可是身为父亲下车迎接儿子,这未免乱了尊卑。他连忙提醒道:“国公!”可是李渊根本不理会裴寂,双足落地随后用手一推,两名家将便被他推开。只见李渊大步流星向着李世民一行人飞奔而去,沿途挡在路上的家将若是躲避不及,便毫不客 气地伸手去推。 李渊在朝堂上素有“钝重”之名,便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今日这般失态却是前所未有之事。不光是裴寂,就是其他随行军将心中也觉诧异,不知国公何以如此。 李世民与徐乐此时也勒住坐骑,两人甩蹬下马,其后的玄甲骑也随之勒缰下坐骑,一起叉手行礼参拜国公。 李世民高声道:“末将李世民参拜父帅!” 徐乐也随后高声大喝:“神武徐乐参拜唐国公!”李渊此时已经走到两人身前,目光在李世民身上一扫而过,随后紧紧盯住徐乐身上那件冷锻瘊子甲,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站在那里不动,目光始终落在甲胄上不曾错 开,仿佛这件宝甲有什么稀罕,让他舍不得错开眼神。李世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李渊身后的兵将以及裴寂等人都是满腹疑云却又不敢作声,野外虽有数千人马,此时却安静异常,除了阵阵呼吸声以及战马的响鼻声再 无任何声响。过了良久,李渊忽然一把抓住徐乐的手颤声问道:“徐乐……某来问你,你可听说过徐卫?徐敢又在何处?这件甲胄你从何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七章 龙腾(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自李渊注视甲胄之时徐乐便已经猜到,对方多半从这身甲胄看出了自己的出身来历。阿爷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起过徐家祖上过往以及与李家渊源,只是徐乐不愿提起。早在鲜卑六镇时,徐家祖上便追随陇西李家征战。等到北周建国,八柱国助宇文家争霸 ,黑甲徐敢因时而起天下闻名。彼时徐敢正在少壮,能杀善战勇力无双,一马一槊冲锋陷阵,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阿爷这一身黑盔黑甲外加愤怒金刚像覆面,就是他的活招牌。两军阵前只要看到这身甲胄面覆,就知道徐敢和他的黑甲铁骑赶到。两军未曾交锋,敌将心里就先自生出几 分惧意。尤其是那些以勇力闻名的斗将更是格外小心,生怕勇名招祸,被徐敢盯着打,最终把性命葬送在其手中。陇西李家自鲜卑六镇起家,得以成为八柱国之首,自厮杀汉一跃建立家号,成为北方世家之首,这背后徐家出力甚巨。若是没有徐家祖上卖命征战帮李家建立武勋,也就没有李家这份家业。不提祖上之事,就是眼前李渊得以成为唐国公乃至坐镇晋阳问鼎天下,也和自己阿爷以及父亲父子两代人的效力分不开。阿爷那一身伤疤,便是为李 家卖命的凭证。每道伤疤都是一桩功劳,每道伤痕都是李家对徐家的亏欠证明。虽然徐乐不知为何阿爷隐遁神武宁可被王仁恭的租庸逼迫,殚精竭虑筹措资财也不肯和李渊联络,但是老人家既然这样做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所在。因此哪怕和李世民如何投缘彼此交情深到何等地步,徐乐都不曾提起当年旧事。李世民出生时,徐敢已经带着徐乐隐居神武,李渊也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因此李世民对自家麾下昔日第一猛将 的事迹所知不多,更不认识这身宝甲,否则早就和徐乐相认。徐乐也曾考虑过,阿爷或是父亲可能和李渊有了龃龉,是以才始终不肯与其往来。作为和自己父亲同辈之人,李渊肯定认识这身甲胄,见面之后多半要被看出根底。不过 徐乐并不因此畏惧,更不想乔装。大丈夫有一身本领,天下何处不可去?且不说李渊素有仁厚之名,不至于因上辈恩怨就迁怒于己。纵然其当真心胸狭隘至此,自己也大可带兵离去另投他处。是以他并未 改换装束,大大方方穿出这身宝甲,也做好了和李渊翻脸的准备。可是听李渊这声询问声音颤抖,语气更显得激动万分,仿佛真是故人重逢喜悦万分,心中便不疑有他。以李渊这等身份犯不上在这种小事上作假演戏,自己更不至于藏头 露尾,不敢承认自家出身来历。因此听得李渊发问,徐乐沉声道: “国公所言者正是家父,至于阿爷,原本隐居神武,后为王仁恭所害,已经于停兵山归天。这甲胄便是阿爷遗物!”“你待怎讲?”李渊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两手牢牢抓住徐乐的手腕,这位素有钝重之名,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北方世家首领,此时却显得方寸大乱,就连说话语气都变 得前所未有的激动。 “你是徐贤弟之子?且抬起头来,让某好生看看你。”徐乐依言抬起头与李渊四目相对,李渊的双手紧握着徐乐的手腕越来越用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双虎目之内泪光盈盈,看得出他想要努力控制,接连深吸了几口气 ,可还是未曾奏效。两行清泪在脸上流淌,面色赤红呼吸急促,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激动至极。李世民、裴寂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不管是遇到故人之后,还是前锋交战不利,李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徐乐到底出身为何?又有何本事让李渊失态至此?不容众人想明白,就见李渊仔细端详着徐乐,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才缓缓松开手,不住点头道:“像!着实像极了我那徐贤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他说着话倒退两步,仰首向天大叫道:“徐老伯!您老人家隐居神武不问世事,也该给某通一封信,让某知道你的所在好去探望。便是我把事做差惹得老伯生气,见面之后也大可动手责罚,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总归是自家人万事好商议!却为何音讯断绝,不肯与我有只言片语往来?若是某得知老伯下落,又何至于让您老遭此不幸?小侄 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老如此动怒?我真的不明白啊!”这一番喊叫撕心裂肺语声哽咽,一如子侄哭悼叔伯长辈,听得出乃是发自肺腑并非虚应故事。徐乐心头也不由得阵阵发酸,虽然不知李渊和自家往事,但是看李渊这番举 止,和自己父亲多半是莫逆之交。阿爷因何不与其往来,倒也是怪事。见李渊状若癫狂,这些晋阳军将心里都有些胆怯,纷纷看向裴寂。裴寂虽然也不明所以,但此时除了自己没人能去劝解。连忙下了坐骑一路飞奔到李渊面前,拉住他的袍 袖道:“国公不可如此……此地不是讲话所在,我们有话到城中去讲。”“啊……是啊,我们是该进城讲话。”李渊如梦方醒一般,连忙用袍袖擦擦眼泪,随后一把拉住徐乐的手:“贤侄,你随我同车而行,与我讲讲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说话间不 容徐乐分辨,拉着他就往车上走,徐乐见李渊态度真挚也不好太过挣扎,只是低声道:“国公的车仗,末将怕是不该坐。”“这是什么话?我与你父交情莫逆不分彼此,你便如同我自己亲生骨肉一般。这些年我对你家缺少关照,今日重逢不知有多少话说,同车而行有何不可?今后我李家子弟所 有之物,也都会有你一份,千万不要见外,否则我便更加无地自容。快随我来。”本来李渊摆出这个阵仗是为了迎接李世民,也算是向手下的文臣武将宣布,自己对这个次子的厚爱,不管是谁都不得再追究平阳兵败之事。可是自从见了徐乐,李渊就像 是忘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反倒是把徐乐当成自家骨肉,一路拉上车,随后就吩咐大军回城。李世民看得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小狼女步离则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同样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心思单纯,不觉得徐乐被李渊拉上车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乐郎君被这个老头带走了,自己又不方便跳到车上,只好无精打采地骑在吞龙身上随着队伍前行。心中则嘀咕着:李家这些人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抢乐郎君,难道你们自己没有男 丁? 真正震撼的还是玄甲骑以及李渊身后这些军将兵丁。 宋宝此时只觉得心头狂跳,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叔父也曾在老柱国贺拔岳麾下听用,对于世家之事并不陌生。这是个属于世家门阀的时代,哪怕是经过五胡乱华那等兵火摧残,世家、寒门乃至平民之间依旧存在着天渊之别。这道鸿沟一如雷池不可逾越,更不会因本领勇力而改变 。再有本领的寒门还是寒门。即便是世家内部也有高低上下之分,像王仁恭固然也是世家子且出身太原王氏,可即便他亲至,也没有资格和李渊同车而行。徐乐何德何能有此殊荣?固然他武艺高强勇力过人,可是放眼天下斗将不知多少,骁勇如尉迟恭,又或是鱼俱罗那般有无敌之称的猛将,在自家主公面前再怎么得宠,也无非是放浪形骸又或者得封高官。身份不会因此而改变,跟世家之间的距离也不会缩短。刘武周再怎么推衣解食,也不会和尉迟恭同乘一马,鱼俱罗更是因为重瞳相貌,被杨广随便一句 话就丢入牢中险些人头落地。李渊这种世家家主即便重贤爱将,也不过是厚赏金银财帛美女宝马,这就足够了。在徐家建立家名成为武功贵族之前,绝不会因为徐乐勇武就待如子侄,让他和自己同车 而行。这徐家祖上到底是何等显赫出身,又和李家有什么过命交情?宋宝追随徐乐到晋阳,每天三餐饱食,又有暖房大屋可住,自己更是得为军将,本已心满意足,觉得到了这一步人生便已到达巅峰,再无何可求。至于建功立业乃至开府 建牙建立家号等等,如同空中星月,再怎么耀眼也不是自己所能企及之事。可是如今见到徐乐和李渊如此亲近,他那颗心又不由得蠢蠢欲动。李渊乃是要夺取天下之人,如果乐郎君祖上真和他家有如此深厚的交情,日后李渊做了皇帝,乐郎君做个郡王也不稀。自己一路追随于他出生入死,又岂能少了没有酬 佣?纵然自己和他的交情不比韩家兄弟,做个柱国总是可以的吧?日后若是神武铁飞燕做了柱国,岂不也是一桩佳话?就是不知道徐老头为何这般糊涂,把这么个阔朋友扔在那里不往来。若不是那么穷耿直,徐老头也不至于死在王仁恭 手。 徐家人怎么样是他们的事,自己得机灵些。必须撺掇着乐郎君与李家好生结交,他不想飞黄腾达,自己这些部下还得指望他提携呢,这事由不得他做主! 宋宝的心头狂跳,人也变得兴奋起来,催马来到韩约身边小声问道:“韩大,乐郎君与李家到底是何等交情?我咋从没听人提过?且说来让咱也长长见识?”韩约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带好你的兵,别乱了玄甲骑的步子!老爷子在日也不曾与李家往来,他们往日的交情与我们有何相干?咱们走到今天靠的是乐郎君外加自己 的胆量本事,不是何哪位贵人的交情!问这些作甚!” 宋宝讨了个没趣,却又不敢招惹韩约,只好讪讪地回去带兵。心中暗自嘀咕:难怪你们徐家闾的人日子过得这般穷,就冲这一根筋的脾性也注定难以发迹。玄甲骑人马刚刚进城,李渊就派了麾下军将传令,今日迎接故人之子,军中开大宴庆贺。所有玄甲骑兵士每人有两斤好肉,军将另设酒席款待。宋宝连忙问道:“我家乐郎 君呢?” 那名军将不知宋宝和徐乐交情不敢得罪,连忙回答道:“国公亲自于公廨内设家宴款待乐郎君,我家二郎还有裴长史等人,都是陪客。”这消息也传到了侯君集的耳中,李渊见到徐乐的激动模样已经令他感到诧异,再听到这命令就越发摸不清头脑。徐乐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至于让李渊如此……等等!徐……黑甲……莫非徐乐是那人的后裔?若当真如此,自己败得倒也不算冤枉,反倒是未曾受伤才是侥幸。只是如果徐乐真是那人后代,自己又如何争得过他?九娘之事,又该怎么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八章 龙腾(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酒酣耳热,笑语声喧。因为前线交战不利,自李渊移师入霍邑之后,公廨之内人人自危,便是大声说话都不敢,生怕触怒国公受罚。似今日这般开怀畅饮说笑无忌,还是破题第一遭。而这一切 全都要托徐乐的福。李渊已经除去公服,穿了身宽大的居家常服,松松垮垮没什么威仪,倒是有几分当年江南士人的狂放做派。吃酒吃的满头大汗巾帻便戴不住,只勒了一条抹额。身为陇西李家家主、唐国公如今更是有望问鼎天下至尊宝座,李渊等闲不会如此打扮。就算是家宴之时也是仪态端庄不怒自威,像现在这般放开肚皮吃喝,全不管尊卑上下,也没 有规矩约束的畅饮,在李世民记忆中也没有几次。军中不设女乐,往来呈送酒食的都是锦衣家将。这些人不同于普通军汉,都受过严格训练,行路无声不扰主人雅兴。虽然手中托盘上满是酒食,但也能做到步履轻盈迅捷 不洒不漏,更不会彼此碰撞。也只有世家豪门,才能用得起这般出色人物。霍邑自然不能和晋阳相比,不过李渊表面以武将家风示人,骨子里却仰慕江南世家风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怕行军之时,也会带着熟悉自己口味的得力庖人。是以这 桌酒食既丰盛又精致,便是裴寂这等老饕客,也挑不出半点破绽。对于徐乐来说,总是觉得在战时还如此讲究未免有些奢侈,大家说到底都是打天下的人,哪能太贪图享受,哪怕是招待至亲好友有酒肉就足够了。只不过盛情难却,李渊 招待自己的一番好意总不能辜负,只好把话压在心里不提。陪席的除去李世民、裴寂之外便是温大雅等心腹文武,这些人也是李渊一脉的股肱班底,被李渊当成自家人看待。徐乐初来乍到就能参加这种宴会已是殊荣,饮酒时更是 被李渊招呼坐在自己身旁,不但证明他从此时起已经被李渊接纳为这个小团体的一员,更证明李渊所言不虚,确实把他当成了自家子弟看待。李渊的手拍着徐乐的肩膀,正向其他人介绍道:“我李家能有今日,全赖徐家列祖列宗冲锋陷阵折冲御侮。当年宇文家扫荡北齐之时,我家便为先锋。齐国军阵如山,刀枪如林,更有柔然铁骑相助。那些柔然骑说起来比突厥骑兵尤有过之,来去如风弓马娴熟,乃是天下一等难缠的对手。说句实话,我在军阵内观阵,心中也自忐忑不知这一战胜负如何。不料就在那时,只见老伯父一马冲出,高喝一声:我儿何在?徐贤弟催马舞槊直冲北齐军阵,孤身一人万军难当,北齐几个有名斗将上前,未走一合就被徐贤弟打落马下,齐军军阵大乱,随后便是老伯父带着手下铁骑冲锋踏阵。那一阵我八柱国都在后方观战看得分明,北齐十数万大军狼奔豕突,皆是老伯父与我那贤弟舍死 力战之功。柔然人口中称徐家父子为金刚,一见丧胆。只可惜老天无目,这等虎将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徐贤弟为奸人所害,我那老伯父居然……” 说到这里,李渊的眼眶又有些发红,手中酒樽重重一墩,高声喝道:“王仁恭敢害伯父性命,日后我必寻太原王家,给阿乐一个交代!” 裴寂在旁咳嗽一声:“国公,前尘往事不必多言,还是该说说当下。”李渊点头道:“玄公所言不差。阿乐既是徐贤弟的骨血,便是我李某的子侄。李家徐家世代交好,我与徐贤弟更是莫逆之交,两家便如一家。这些年我对你祖孙多有亏欠,此番定要好好补报。阿乐,谁曾对你不敬,我这个伯父定为你做主。王仁恭已经死在你手,日后再去寻太原王氏说话,这事暂且不提。刘武周、执必部尚在,这笔帐必要算个清楚。某不愿插手马邑之事,不代表我怕了他们。既然他们敢欺负到你头上,便是自寻死路!待等长安事了,我便给你一支人马,让你亲自提兵入善阳,向刘武周问 罪!若是执必部还敢出头,就连他们一起扫了又能如何?当日老伯父横扫柔然骑,阿乐自然也能扫荡那些不知死活的突厥兵!”裴寂与温大雅四目相对,脸色都微微一变,随后恢复如常。两人与徐乐之间没有私人恩怨,但是李渊对徐乐的礼遇太过,让两人心里都不舒服。他们一个是李渊好友一个是李渊重用记室,不至于和一个武人争宠。但是世家自有世家的行事规则,不管徐家祖上为李家立下多少功劳,在军中又有何等名声,终归未能建立自己的家号,徐乐也 就算不上世家子弟。李渊对他如此厚爱,让其他投奔李渊的世家子如何看待?若是这些人因此生出怨怼之心,岂不是因小失大?在两人看来不管打天下还是治天下,最终还是需要世家支持。 大业天子不就是因为得咎于世家,以至于江山分崩离析?若是李渊也不能结好世家,这江山如何久长?再说裴寂还想借着对徐乐下手敲打李世民,总不能因为徐乐祖上的功劳,就把这件大事也耽搁下来。如今听到李渊为徐乐撑腰,不惜得罪执必部,甚至想让他独自掌兵, 让两人心里越发觉得不快。这唐国公到底是发了什么癫?不管与这徐乐之父交情如何深厚都已是过去之事,今日如此厚待一寒家子已是格外优容,岂能再给他兵权?裴寂咳嗽一声:“国公,自古来名不正则言不顺。乐郎君初至军中,还是应历练一段时光,等到有了合适官职再让他执掌大兵不迟。否则那些军将怕是也不肯服帖,反倒是 让乐郎君不易指挥。” “玄公所言极是!”李渊不住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也没什么。阿乐,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李家的骁骑将军。待等天下抵定之后,再行封赏。”这下便是温大雅都有些坐不住了。大隋十二卫每卫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两人,其中左右卫称骁骑,统率左右卫的将军便为骁骑将军。晋阳起兵攻打长安,自然是存了席卷天下之志,其官制目前依旧保留隋制。眼下晋阳兵少,尚不足以设十二卫,骁骑将军的军号乃是虚衔并无多少实际意义。可是自古来名爵不可轻与他人,李渊身为唐国公 并非江湖草莽,也不会把军号随便撒下去作为赏赐。如侯君集这等出身柱国之家,自身也确有本领的少年将军,如今也不过是个旅帅差遣,连官位都无。不知要熬多少年头立多少战功,自己又要受多少伤损,才能挣一个将 军名位回来。徐乐初来乍到,就得了将军衔,日后再立功又该如何奖赏?难道日后真要他做郡王?再说他一个毛头小子就得将军,让那些追随李渊的军将又该如何想法? 顾不上考虑后果,温大雅咳嗽一声:“乐郎君少年英勇固然不差,只是年岁终究太轻,贸然加将军号,只怕众将非议,对于乐郎君也未必是好事。”李渊对温大雅素来敬重,于其谏言也大多听从,可是今日他却一摇头:“彦弘乃是文人不谙武事,就不必多言了。凭徐家祖上之功,便是裂土封王又有何不可?让阿乐做个 骁骑将军,我还觉得是委屈了他的本事。谁若是不服气,便让他寻某说话就是。”这话一说,谁也不敢再开口。唐国公既要做天下主,自然也有人王的气派,平日说笑无忌,但是尊严不容冒犯。这时候再要劝阻,岂不是在质疑主君?即便是温大雅,也 未必扛得下这份罪名。 李渊又看向徐乐:“阿乐不会嫌弃官小吧?你安心效力,日后立了战功某定会重用。便是看在我与你父的交情份上,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徐乐叉手行礼道:“多谢国公厚待,某愧不敢当。温学士所言颇有道理,某初到晋阳未曾立功,何德何能可为将军?待等某破了蒲津,取了鱼俱罗头颅回来,国公再封赏不 迟。”李渊手拈胡须态度有些迟疑,“重瞳贼本领非同小可,便是你父在日也不敢对他等闲视之。你是徐家唯一骨血,又至今未曾娶亲,若是有个好歹,我将来如何向我那贤弟交 待?如今我兄弟李神通、门婿柴绍均已起兵,各路人马合击鱼俱罗,纵然他有三头六臂也遮拦不住,这等拼命勾当又如何能派你?且好生在霍邑歇息,日后有的是仗打。”徐乐闻言心中既是感动又有些窝火。李渊果然是个爱护子侄的,不但对自己的儿子格外关照,就连自己这个故人之后也是尽力保全。只不过他这份苦心自己万不能领受,若是放过鱼俱罗去打其他的对手,整个晋阳军中还有谁会看得起自己以及自己的玄甲骑?在众人心里,只会把自己当成上门告帮的乞丐,纵然当面不说什么背后的冷言冷 语也不会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落这么个名声?自己若是不敢去斗鱼俱罗,怕是连祖父和父亲的脸都丢光了!玄甲骑一路走来,哪次不是靠与强敌浴血搏杀以命换命才有今天 ?怎能在此退缩?他顾不上多想,霍然起身道:“国公厚爱某铭感五内,但是某此次随郎君前来便是要斩杀鱼俱罗攻取蒲津渡口。若是国公信不过某的本领,认为我不是鱼俱罗敌手,某也只 好挂冠而去。”李渊愣了片刻,随后哑然一笑:“坐下!别动不动就站起来。你这倔脾气倒是像极了我那贤弟和徐老伯父,果然是一家人。也罢,既然如此某也就不多说什么,这破敌之令 依旧交给你和二郎,但是千万记住千万谨慎,不可让自己受了伤损。我在霍邑备下美酒,准备为你们庆功!”徐乐端起面前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此番不能手刃鱼俱罗,把他的人头拿回来交给李渊,便不会再留在晋阳军中。宁可带着乡亲们离开此地另觅出路,也不会担一个靠祖宗名号吃闲饭的名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三十九章 龙腾(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蒲津渡口,李建成军帐之内。李建成正在帐中端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军将的喊叫声:“此乃郎君军帐不得擅闯!”随后便是李世民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大吼:“滚开!”紧接着,便是几名军将的惨叫声传 来。 片刻之后帅帐被人掀开,李世民手按直刀刀柄昂首阔步而入,在他身后几个军将小跑着追进来,还在大呼小叫着:“二郎不可!”李建成朝几个军将一挥手:“都下去吧。二郎乃是我的手足岂是旁人可比?军帐不得擅入乃是约束军将并非离间骨肉,连这都搞不明白,活该受些惩戒。滚下去,没我的话 谁也不准进来。” 几名军将施礼退出,李建成朝李世民一笑:“二郎来得好快。有话坐下慢慢说,不必焦急。那些军汉不懂事冒犯了贤弟,回头慢慢收拾他们。”李世民虽然落座,但是依旧与兄长怒目相对,两眼血红几乎要喷出火来,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处于爆发边缘,看模样不知几时就会朝自家兄长发作。李家兄弟脾性不同喜好不一,总归是一母所出,平日里略有嫌隙也不至于翻脸。何况军中法度森严,父子手足也得先讲军法后叙私情,李世民这般举动在军中乃是大忌很容易被人抓住痛脚 穷追猛打。李世民固然是武将做派,终归不是无脑匹夫,若非逼迫到极处也不至于如此。实在是此番欺人太甚,便是泥人也难免有火性,又何况是久在军中素来亲近军汉,脾性也格外爆烈,此时自然压不住火性。如果对面坐的不是李建成,而是之前传令的谢方,李世民此时说不定已经一拳打将过去,先教训他一番再说。对于李建成话里夹枪带棒 的揶揄,这时也顾不上理会。军情紧急不容耽搁,在霍邑只停留了一晚,吃过酒席之后,次日李世民便率军出发直奔蒲津。李渊那番盛情款待,便是最好的揄扬名声手段。如今李家麾下各路人马都已经知晓徐乐乃是昔日李家第一斗将,大周八柱国之外军中第一人徐敢的孙儿,将种子弟手段高明连唐国公都格外高看。鱼俱罗虽然没和徐敢较量过,但是从战绩、名号看 ,他比起徐敢来都有所不及。爷爷了得孙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年岁又在少壮,足以和鱼俱罗一较短长。三军因此士气高涨,李世民也想着趁热打铁,凭借这股锐气渡河猛攻一战立功。不想刚到蒲津渡就被谢方就拿了军令来,命令李世民交出手下三千铁骑另作他用,也不 许李世民调动蒲津渡任何一艘船只。蒲津渡口以李建成为主将,李世民只是助阵,兵马调遣必须听从将令,船只调度上更是只认李建成。没有李建成军令,即便是李家二郎也无权调度船只。谢方摆出一副 欠揍臭脸,说话慢条斯理打官腔,气得李世民火撞顶梁,险些当场翻脸。强压着火打发了谢方,便跑到李建成的军帐来理论。李建成却是不慌不忙,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和谢方颇为相似:“二郎,你这像个什么样子?被外人看到,岂不是要耻笑我们李家没有规矩?你素来喜好武事,自然知道骑兵利于野战不利攻坚,尤其涉水夺渡口,更不是骑兵所长。之前张士德数百精锐败亡,也是因舍骑就步,反倒是被敌兵所乘,此番便不能再用骑兵去做这等事。至于那些 渡船,某自有用处。倘若擅自支用有所折损,便要误了大事。这也是大人的军令!” 他在大人二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显然也是在提醒李世民,若是质疑这道军令,就等于是在质疑李渊。 李世民怒道:“出兵之时大人亲口说过,要我与乐郎君攻取蒲津渡口斩杀鱼俱罗!”“大人也说过,要二郎听我军令行事。”李建成冷声道:“还有一事二郎有所不知,你们离开霍邑之日,君轩恰好进城,向大人说明利害,从大人那里讨了一份新军令回来。 你且看一看。”说话间李建成自公案上拿起一道手札递到李世民面前,其火漆封口已经破开,李世民抽出里面的纸张展开观看,其中文字自然不是李渊所写,不过印章确实是李渊的大印 。这份手的内容便是将李世民麾下三千骑归入李建成麾下听用,另有李建成调拨一千兵马与李世民指挥。攻取蒲津渡口之事,由李建成全权指挥,李世民不得违令。 看着上面文字,李世民直觉得胸中怒火升腾直撞顶梁,手臂微微颤抖,恨不得把这份手札当场撕成碎片再丢回李建成脸上!他不傻,当然猜得出这所谓手令是怎么回事。温大雅、裴寂等人只要在父亲耳边说两句,便能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指示,再由温大雅执笔裴寂持印,这份手令就会以父亲的名义下发。这两人和自己并没有私怨,但是谢方乃是江左谢氏子弟,固然谢家败落,但是其依旧是世家子,所求之事又不至于太过难办,裴寂、温大雅等人也就不会 驳他的面子。这就是世家子的手段本领,仅靠出身血统,就能办成普通人费尽心力也办不成的大事,更能把大好局面破坏殆尽。在这一瞬间李世民甚至感觉谢方这班世家子比起对岸 的鱼俱罗等隋朝兵将更值得自己提防,也更为危险。总算是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还能压得住自己心头怒火,不至于真的做出撕毁手令之事。深吸了两口气之后,李世民缓缓叠好信,将之放回封套内双手递还与李建成 ,就连脸上的怒意也消减了几分。“既然是父帅军令,小弟无话可说。不过既不许我调动船只,又不与我兵马,这蒲津渡又该如何攻取,还望大兄明示。”李建成皮笑肉不笑道:“二郎熟读兵,战阵上的事理应比我清楚。自古来兵行诡道,鱼俱罗坐镇蒲津,我们便不与他硬碰硬。我在此地坐镇,二郎率军移师桃花渡,自桃花渡过河,攻鱼俱罗侧翼。嗣昌与叔父引兵扪老贼之背,四路兵马并举,重瞳老贼焉得不亡?桃花渡口早已备下船只,而且鱼贼未曾在桃花渡设防。这份战功乃是为兄送 于你的,不需你弯弓射箭浴血厮杀,就能凭空得一份功劳在手,若非自家手足,我可舍不得这么份好差。” 桃花渡?李世民虽然不曾来过蒲津,但是既领了军令,自然要做足准备。在来到蒲津之前,已经向军中老卒、军将询问,于此地地形略有了解。知道桃花渡虽有渡口之名却不能和仙人渡相比,乃是一处无名野渡,且早已荒废。便是平日渡河也没人想得起那里,鱼俱罗不在桃花渡设防便是因为没有设防必要,其渡口简陋渡不过大军,勉强运几百人过去,又能济什么事?李建成这番安排,分明就是把自己投闲散置,不让自己有机会建立军功。所谓分润战功不过是口惠实不至,再说自己也不会厚颜无耻去要这种功劳 。这番布置无懈可击,便是闹到父亲那里也是李建成爱护手足自己不知感激,当真是杀人不见血。李建成身边多有谋臣,能想出这等阴毒手段不足为,可是这等招数为何 会用在自家兄弟身上?往日里两兄弟虽有龃龉,却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如今大事未成,竟然要内讧?李世民盯着李建成,眼神里既有愤怒也充满不解。他不知自己因何得罪兄长,先是千方百计从自己手里夺兵权,现在又刻意打压不让自己和部下获得军功。难道大兄当真 认为自己出生得早,便理所应当拥有李家一切,其他人就得供其驱驰?其他人慢说争,就连稍有不逊都是罪过?李建成看着李世民问道:“二郎可有什么难处?若是有尽管说出来,为兄自然为你想办法。虽说军法无情,可咱们毕竟是手足兄弟,我自然会设法为你通融。实在不行,为 兄就亲自跑一趟霍邑,当面向父亲说明情形,求他老人家把你调回晋阳去。毕竟鱼俱罗不是好相与,你的性情又不好,沙场相遇难免有风险,还是回晋阳更为稳妥。” “不必了!”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朝李建成叉手行礼:“兄长放心,小弟定会按大兄军令所言,夺取桃花渡,攻下蒲津!” “既然如此就最好不过,愚兄在此静候佳音。” 李世民不再言语起身向帐外走去,李建成端坐帅位不曾动弹,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二郎千万小心!”却连起身相送的意思都没有。之前谢方提到李世民太过刚勇,若是不加以打压,日后只怕不会俯首听命,李建成心中还有些不大相信。可是从今日李世民闯帐这番行为,李建成不得不相信谢方言之有理。二弟根本不惧怕自己这个兄长,也不会甘心居于自己之下。今日敢闯帅帐,明日就敢闹宫室。这一番布置算是做对了,否则待其养成气力,又有谁能治得了他?等到这回破了蒲津,阵斩鱼俱罗之后,看你还敢不敢这般目无兄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章 龙腾(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二郎你且看看,这谢君轩给我们的是什么兵?带着这等兵卒慢说是战鱼俱罗,便是寻常军伍怕也抵挡不住。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必须找大郎理论,若是他那里讲不 出道理,我们就去找国公分说清楚!”军帐内,李世民正与徐乐对面而坐,长孙无忌气急败坏地从外面冲进来,随后就是一阵喋喋不休地抱怨。作为长孙家未来家主,长孙无忌的涵养功夫到家,纵然不至于像 李渊那般“钝重”,但也不至于遇到事就不知所措失去风度体面。能让他如此激动,不问可知必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李世民示意长孙无忌落座,长孙却不肯,反倒是对李世民道:“你们随我到外面看看便知道了。纵然骑兵不利涉水攻坚,也不能用这些兵马。大不了我们不要脚力,但也要 把那些骑兵归还,不是用这些弱卒敷衍我们。” 徐乐起身道:“待我去看看,到底是何等弱卒,把长孙大郎急成这般模样。”李世民随之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跟着长孙无忌出离军帐,直奔点兵空场。调拨给李世民的一千步卒已经在此列阵,大小军将吆喝着部下整顿队列,等候李世民检阅。全军衣甲鲜明刀枪耀眼旗帜簇新,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河东六府鹰扬精锐并无 区别,可是等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便能看出其中蹊跷。队伍第一排的士兵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是有些人依旧被盔甲压得身形佝偻。也不能怪这些兵士怠惰,从他们那布满沟壑的面孔以及花白的胡须乃至兜鍪下露出的白色发 丝,就能证明这些兵士的年龄已经算得上爷爷辈。其中有些兵士的岁数怕是能和李渊论个大小,说不定还能说些当年旧事。他们只是普通的军汉赤佬,不是世家贵人。既无锦衣更无美食,反倒是在军中苦熬多年受尽风刀 霜剑摧折,更有一身伤痛折磨。少年时靠着血气强撑,到了晚年便要连本带利还债,论起体魄比普通老人还有所不如,又哪里穿得动重甲?虽然畏惧于军法努力维持站姿,但是从额头上那黄豆大小的汗 珠就能看出来,这种苦撑坚持不了多久,用不了多少时光不用人打,自己便先要力竭倒地。李世民快步而行,向后面的军兵看去。走过两排老卒,终于看见少年人身影。只是这些少年的面孔未免太过稚嫩,不少人身形还都没有长成,偏又穿着成年人的盔甲。有的人大半个脑袋都被头盔盖住,偷偷地用手把头盔拼命往上推,好不容易把头盔推上去把眼睛露出来,却正好看到李世民瞪着自己。那名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松手,头 盔重又落下,把眼睛遮挡个严实。这名小校被自己头盔砸了一下又加上紧张,手忙脚乱地想要给李世民施礼,手中长矛随手一丢,却砸在旁边一名比他年岁更小的兵士脚上,疼得那名伴当大呼小叫。闯祸 的士兵看不到李世民在哪,只是跪倒在地大喊着:“郎君饶命!郎君恩典!” 火长提着鞭子走过来,可是还没等他扬手,就被李世民用眼神制止。看着这个同样满面皱纹头发花白的火长,李世民冷声问道:“这些兵士多大年纪?谁让他们入伍?”“回郎君的话。这是娃娃队,大的不过十一、二,小的也有不到十岁的。既有外来的流民,也有些是六府鹰扬子弟。家中男丁阵亡,家里又没有成年丁口,按规矩便应该承付租庸,还得拿免行钱。他们实在拿不出来,只好用娃娃投充。国公仁厚,许他们按照成丁计算,往日只需做些铡草喂马再不就是输送军资的勾当,不用他们披甲厮杀。 这次也不知……” “那些老卒呢?也是如此?” 火长点点头,又向后指去:“也不光是老卒,郎君且往后看,还有些是成丁,只是……情形也不方便。”李世民向后看去,却见排在后面的兵士有的年纪正在青壮,可是肢体已经不完整。有人缺了臂膀,有人少了腿,站在那里还得有袍泽扶持。还有的身上缠着白布,根本穿 不得甲胄,站在那里也摇摇晃晃显然伤势未愈。更有些兵士面黄肌瘦满面病容,站在那忍不住的咳嗽,咳的人心烦意乱偏又毫无办法。老、弱、病、残。这是哪支军队都少不了的情形。昔日五胡乱华群雄逐鹿,各路军头为了征战天下扩充人马,往往扫地为兵,凡是男子就充入军中。不管身体是否适合厮杀,也不管年龄几许。反正入了军营总能找到事情做,再不行还可以攻城时作为先锋送死,消耗守军的气力与箭矢。各家诸侯出兵动辄以十万计,怎么可能都是善战精壮 ?用这等弱兵充数才是常态。也正是因为各家都靠这种手段强制扩军,搞得没有农夫下田耕作,田地荒芜粮食绝收。各路豪强有兵无粮,最终不得不以人为食,闹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直到大隋混一 宇内,其制度虽然依旧酷烈,对民力压榨依旧,可是总归结束了战乱,让这等惨剧不再大规模发生。如今天下自治而乱,这等情形再次出现也不足。只不过李渊为人素来宽厚,李家又是天下第一等世家,北方有的是豪杰愿意投效,用不着这种扫丁手法扩军。是以军中虽有老弱,但是总数不多,更不会充当战兵。李世 民这一千人里老弱病残占了六成有余,正式可以上阵的兵卒不足四百。只怕谢方也是费尽力气,把整个蒲津各路人马中包含的老弱都抽调出来,才能凑齐这个数字。这等人根本不能上阵,更不要说攻打蒲津这种硬仗,也就难怪长孙无忌发火。他眼看着李世民又看看徐乐,却见两人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反倒是同时露出一丝极为相似的 冷笑,让长孙无忌心中纳闷,开口问道:“二郎,你还笑得出来?这支兵马我们不能要!”李世民摇头道:“为何不能?军中规矩辅机最是清楚,军令如山谁敢不遵,我不要这支人马岂不是抗令?既然兵马已经点齐,就不必在此浪费时光,且回营帐休息,等领了 粮草我们便开拔。”听李世民如此言语,长孙无忌也不敢多说,只好随着他与徐乐一路回了营帐,直到帐内,李世民脸上笑容渐去,代之以一副阴森面孔,咬牙说道:“谢君轩,尔好大的胆! 今日之事某不会就此放过,他日必取谢贼人头!” 长孙道:“二郎,既然你知道是谢方搞鬼,就该去寻他理论,为何把人留下?”李世民摇头道:“谢方从见我之时便千方百计激我动手,刻意安排这么一支弱兵给我,依旧是想要惹我发怒去寻他晦气。他把某看得太小了?真以为我有勇无谋,会中他的激将法?笑话!某自幼读兵战策,这等拙计又岂能让我入彀?他们就是想要激怒我,让我对谢方发火甚至动武,接着便可以到大人那里告我的刁状,说我不服调遣目无兄长,大人那里肯定要降下责罚。我不在乎责罚,但若是因此不能再领兵厮杀,误了取蒲津的大事,岂不是因小失大?如今任他们如何相激,我们就不动火,让他们 的布置不能成功。谢方想以自己为饵用苦肉计,某偏不要他如愿。” 长孙无忌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是气糊涂了,差点中了谢方奸计。看来这狗东西未曾学会祖上韬略,倒是把江南世家名门的阴谋算计学得精熟。 他转念一想,又摇头道:“可是我们以这等兵马,又如何战得过鱼俱罗?”李世民道:“我大兄坐拥精兵猛将,不也一样奈何不得重瞳贼,反倒是自己损兵折将?光靠兵多精锐就想拿下蒲津,可没那么容易。某早就想好了,不管他给我什么人马, 我都不会指望。要想攻下蒲津,不能靠他们,只能靠……”“某和某的玄甲骑!”徐乐此时挺身而出,向前一步接过话头。他脸上并无怒意,反倒是带着那招牌般的笑容:“某自霍邑出兵时便已经发誓,必要手刃鱼俱罗。若是大郎给了我们精兵强将,我倒要担心鱼俱罗的人头被这些人割了去。如今倒是合我的心意,没人抢功,乃是天大的好事。鱼俱罗也好,蒲津守军也罢,都包在我身上。这些老弱 残兵只管做他们原本的勾当就是,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李世民一点头:“某与乐郎君并肩而行!”两人并肩而立,如同两口出鞘宝刀,锋锐无人可抵。长孙无忌看在眼里也是阵阵热血沸腾,昔日李、徐两家先祖昔日并肩作战,创下陇西李氏偌大基业。如今二郎与乐郎君相得,日后开创自己的基业也是顺理成章。李建成也好谢方也罢,纵然有再多的手段,也休想阻挡二郎成就大业。这乱世之中总归要靠武力说话,只要有玄甲骑在,这天下迟早是二郎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一章 龙腾 (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家就此销声匿迹,包括李世民在内,都对这一家人没了印象。乱世中欲成大事必要良将辅佐,在徐家父子或死或隐退之后,陇西李氏虽然表面上依旧人才济济,文臣如云猛将如雨。但是再没有一个如同徐敢一般名动天下,足以震慑 四方豪杰的斗将支撑场面。神武徐乐若当真如传说中他祖父一般勇武无双,于李家而言自然是天大好事。只是这等猛将为自己所用固然是好,若是始终在二郎手下听用,对自己而言就未必算得上好 消息。原本李建成想如同那三千骑兵一样,把玄甲骑和徐乐调入自己麾下,只给李世民一千弱兵足以。可是李渊既已把徐乐认为子侄,就不能像普通军将一般对待。徐乐此人据说脾性刚烈,身单力孤之时就敢招惹王仁恭、刘武周这班诸侯。又和李世民亲厚,怕是未必会听令行事。倘若自己一时大意触怒于他,日后反倒是不好相处,这道军令也 就不曾下。李世民带着这一千弱兵自然是翻不起什么风浪,可是这些玄甲骑若真如徐家祖上那些部下一般神勇,蒲津之战说不定就会多出变数。这一次的阳谋与二郎几乎可以看作闹 翻,若是最后再被二郎拿去功劳,岂不是两头落空?谢方看出李建成的担忧,微笑道:“郎君勿忧。桃花渡为何等所在,我们心知肚明。纵然玄甲骑都是铜人铁马打造,到了桃花渡依旧施展不开手脚。等他们赶到蒲津,我们已经得了全功,二郎纵有一肚子委屈,又去向谁讲?他兵败平阳之事,便是他最大的短处,只要不让他立功,就休想翻身。纵然国公袒护于他不许人提及,等到打下长 安之后论功行赏,他也没有面皮向郎君要回兵权。这一遭既是要斩鱼俱罗,更是要彻底压住二郎,免得他将来与郎君相争。” “话虽如此,事情也没那么容易。鱼俱罗勇力过人,我军接连败阵锐气受挫,如今再战确有把握取胜?”“我军休养这几日士气已复,大小船只也已修补完成,足以攻破重瞳贼营寨。再说还有柴、李二公的人马,鱼俱罗兵微将寡,四面受敌必败无疑,郎君只管放心,此战我军必胜!那乐郎君不管祖上立下何等战功,自身终归是出身于神武乡间的侠少,率部来投所求者不外乎功名富贵。追随二郎,只因名位未定,二郎又亲近军汉,他自然以为二郎才能给他这些。若是等到尊卑分明名位确定,乐郎君又能如何?徐家说到底也不过是李氏麾下一斗将,注定为家主厮杀效力,谁是家主谁便是他们的主公,几时轮得 到他们自己择主?”李建成不住点头,那些世家子弟之所以主动亲近自己,除了自己行事风格和那些世家子一致之外,便是因为自己是李家嫡长,是被认定的李家未来家主。如果二郎取代自己,包括眼前的谢方在内,这帮世家子大半都会投奔过去。徐乐与二郎再怎么亲厚,也要为部下的前程富贵着想。只要自己能够确保大位,再派人许下足够丰厚的封赏 ,不怕他不率部来投。二郎、玄甲骑的事都已解决,眼下唯一的难题便是蒲津的鱼俱罗。虽然谢方说得笃定,但是李建成这些时日在鱼俱罗手上吃亏太多胆气已失,纵然谢方说得天花乱坠 ,他心里其实也不相信。更是不愿承担主攻之责,巴望着李神通、柴绍等人麾下也有几个有力猛将,能够把鱼俱罗斩于马下,省却自己手脚才好。沉思良久,李建成向谢方吩咐道:“派人联络我叔父以及姐丈,双方约好时日,前后夹击,且不可一方动手一方坐视,被鱼俱罗各个击破。若是这一遭再不能得胜,父帅 那里我也没法交待。” 谢方点头应诺,李建成沉吟片刻又说道:“给二郎传令时,让他迟一个时辰进兵。再派人盯紧二郎,不许他提前出兵。” “一切包在某身上!”谢方面带微笑,显得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执掌之中。 荒野。一场战事刚刚终结,手持长矛的兵士翻检尸体,伤而未死者便补上一刀结果性命。一面白狼旗迎风舒展,旗面上溅了些血迹,看上去就像那头白狼刚刚进食完毕,越发狰狞可怖。大旗之下鱼俱罗勒马横槊而立,面上无喜无怒。一生经历过无数战阵,这等规模的沙场在老将眼中只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场面,根本提不起兴头,甚至连看 一眼都觉得是白费气力。地面上无数残破旗帜,被战靴和马蹄蹂躏得不成样子,一面写着“李”字的大旗被火烧去大半,只剩下大半个字的残旗扔在地上,混着泥土无力呻吟。这面旗的主人不久之 前抛弃了自己的大旗与部下狼狈而逃,这等胆小无能的将领根本没资格做鱼俱罗的敌手,哪怕是战胜了他也不值得喜悦夸耀,反倒是有一种牛刀杀鸡的感觉。鱼洪在父亲身旁说道:“父帅料事如神,李神通既不知兵亦无胆色,几千人马抵不住我千骑冲杀。简直就像是豆腐做的,这样的兵马我们一个能打十个。纵然有几万兵来, 又有何惧!”鱼俱罗摇摇头:“你这话就错了。李神通虽然不知兵,李渊那位门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巨鹿郡公军功起家知兵善战,柴嗣昌以矫健有力抑强扶弱闻名,乃是个侠少做派,这种人既不会像李神通一样带着乌合之众拼凑兵力就敢和人开战,更不会临阵脱逃。柴家几代为将,军中多有故旧。此番举事,那些旧部纷纷来投,其麾下兵马是真正的 军伍,不是这帮蟊贼草寇以及耕田农夫。谁要是看轻了柴绍,一准要吃大苦头。” 鱼洪一笑:“柴绍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后生晚辈,比爹差着一天一地,怕他何来?”“若是单打独斗,老夫自然是不怕柴家小子。奈何如今蒲津渡口已成众矢之的,四面八方兵马来攻,老夫却只有一人。似今日这般虚立旌旗声东击西之事可一不可二,若是 再有那么一次,李建成定然趁机攻打渡口。李家大郎不是无能之辈,手下兵多将广,指望你二弟守蒲津却是万万不能。” “既然如此,大人何不固守渡口迎战四方之敌?”“那岂不是等死?敌兵从各路来攻,我军猬集一处死守,到时四面受敌,我父子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李神通、柴嗣昌等人发兵,必是要接应李建成,合力谋我。唯一的破敌之策,便是各个击破。只要能在蒲津击破李建成,再回军攻打柴嗣昌,此战便有六分胜算。可若是拖不住柴嗣昌,或守不住黄河,情形便危险了。我军兵马本就不足,分 兵越发力弱,不管是谁留下独当一面,身上都要担些沉重。”鱼洪愣了片刻,随后朝鱼俱罗道:“大人,这分守之责请交给孩儿。若说与蒲津战败李建成,儿自问无此本领。若说拖延柴嗣昌倒是可以一试。大人给儿一支兵马,孩儿带 着他们在此据守,只要有三寸气在,就不会放柴嗣昌一人一骑从此经过!”鱼俱罗看了看儿子,目光中充满无奈。慈不领兵善不掌权,这些年来他不知用类似的眼光看过多少得力部下,看着他们走向注定有去无回的战场。兵凶战危,为了取胜, 这等折损在所难免。往日鱼俱罗也以铁石心肠自诩,可是今日轮到亲手送自己儿子入死地,他才发现自己的心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冷硬。自家两个儿子随自己征战半生,自然也明白接下这道命令的后果。看着长子那坚毅的眼神,鱼俱罗只觉得两眼微微发酸。纵然征战半生名动天下,纵然号称无敌人人畏惧 又能如何?到头来终究还是保不住自家儿子的性命。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自己父子虽然放出来,可是家眷还在长安城内关押。若是不立下战功,不多打胜仗,他们的命又如何保全。为了整个家族,只好对不起洪儿了。 鱼俱罗愣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好样的!是我的种!拿出你浑身的解数,好生守着这里。为父定会多杀几个李家人。你自己千万谨慎,不可……大意。” “大人神勇,定可大获全胜,只望大人多多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日后家中之事,就让二弟多费些心思。”父子两人马上遥遥相望,鱼洪叉手行礼向父亲告别,鱼俱罗留下兵马,只带着自己的掌旗力士,掉转马头向蒲津渡行去。来时上千甲骑,归时便是一老将一大旗,情形颇有些凄凉。鱼俱罗在马上回想着父子并肩作战的种种经历,心潮起伏难以平息,忽然勒住坐骑,拨马向鱼洪所在方向,朝着远方拱手一礼,不知是送部下,还是送爱子升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二章 龙腾 (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桃花渡口。一队官兵正有气无力地挖掘堑壕,搬运木料,在滩头钉下木桩。带队军将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氅衣,半躺半坐倚着一棵大树,背靠树干望着那些劳作兵士。他的战马拴在大树旁边,长矛挂于马上,就连直刀都丢在一边,为的就是躺着舒坦不至于硌腰。右手抓着酒壶,时不时把壶凑在口边饮上一口,左手则挠着头皮,把藏在鬓发里的虱子 捉出来往口里丢。这军将已有六分醉意,乜斜着醉眼,含糊不清地叫骂道:“都给我卖点力气,别跟三天没吃饭似的!老子当了那么多年军汉,什么偷懒手段没见过?你们这点小心眼,少跟 我眼前用。太阳落山前,必得给我把这垒筑起来,再把帐篷搭好。要不然晚上都给我睡在露天地,谁也别想有帐篷遮头!”他叫嚷的嗓门虽大,这些军兵却不怕他。一个火长反倒是嬉皮笑脸地说道:“麦大,你在那里安逸,却催着我们忙和,心里可过得去?要是想快,便也过来搭把手。再不然 就将那酒给我们分上一口也中,有酒下肚保证手脚麻利,慢说搭帐篷,便是建军寨也来得及!”那军将猛灌了两口酒,随后把壶向旁一放骂道:“曹大,我入你先人!从开拔的时候便惦记你阿爷的酒,要不是我看得紧,这酒早被你偷了去。偷不到手,现在咋还要上了?你这脸皮怕是比阿爷的靴底都厚。入娘的,我让你偷着带几壶酒出城你偏不敢,犯瘾的时候便想找你阿爷要,哪有这等好事?想不想喝?想喝给我忍着!看你阿爷慢慢 喝,你给我好生干活!”那名火长也不恼,反倒是丢下了手里的家伙,向着军将所在的大树走来,来到军将身边一屁股坐下,用手擦着额角,来回揩了好几下,也不见半滴汗水。只是做出一副疲 劳不堪的模样说道:“这渡头荒了不知多少年头,便是兔子都不肯做窝,李建成就算是走错了路,也不会来这里。挖壕沟埋鹿砦的不是白费气力?还不如先把帐篷搭起来,让弟兄们晚上有地方 困觉才是正经,麦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军将连连摇头:“鱼老将军有令,让咱们筑垒,咱就得筑垒。这就叫军令难违,就算晚上真睡在野地里,也得先把垒给我筑好。”他说到此处略停顿片刻,拉了个长声:“不过么,这垒修成什么样,就是咱说了算了。要是晚上想要有地方睡觉,手脚就给我麻利点。这是给咱自己干活,不是往日那般为别人卖力,偷懒的毛病都给我改一改,否 则看我不大耳刮子……”他伸出左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几下,随后又放下,接着又灌了一大口酒,伸手去头发里寻虱子吃。火长吞了两口唾沫,但也知道这位上司嗜酒如命,想要他分一口给自己怕 是难如登天,只好岔开话。“麦大在长安时也是出名的好汉,便是那些将军、都尉也不曾放在眼里。咋对鱼老帅怕成这般模样?他说句话在你这比圣旨都好用,难不成他这无敌的名号,把你吓住了? ”“球!”军将歪头吐了口唾沫,随后用左臂的衣袖一擦嘴角,“你扫听扫听,俺跟着大兄做没本钱生意的时候,哪个高门大户没去过?几曾怕过谁?鱼无敌又咋样,便是当年 那八柱国……”他说到此又摇摇头:“算了,不提那些鸟人。俺大兄如今虽然不在,可是咱的胆子可没跟着走。谁能吓住俺?俺听鱼老汉的话,那是因为大兄活着的时候说过,重瞳儿是个好汉。论武艺大兄未必怕他,可是论韬略还是差他三分,我们这帮弟兄就更不成。连大兄都服他,咱就更不敢不服,所以鱼老汉说啥是啥。不过么……咱总是麦铁杖的兄弟,不能吃亏,更不会 跟着他送死。所以讨了这么个清闲差事,也给你们找条活路。” 这名军将名叫麦洪恩,乃是京兆鹰扬府中队正,自少年入伍到如今,在军营厮混了几十个年头,自东南至长安,转战南北历经三朝,也算是当今大隋军中少有的老资格。其族兄便是昔日赫赫有名的猛将麦铁杖。麦铁杖生于南陈,力大无穷行路如飞,能日行五百里。成年后因衣食无着,便纠集了一伙人为盗。麦洪恩彼时便在麦铁杖身边, 跟着摇旗呐喊做个小喽罗。南陈为隋所灭,麦铁杖改投隋主,麦洪恩也随之加入隋军。麦铁杖勇力过人而为杨坚、杨广父子所喜,自军汉一路提拔至右屯卫大将军。麦洪恩却是偷奸耍滑贪生怕死, 混成一个老兵油子。麦铁杖看不上这族弟的言行,但又是自家手足总要照顾,便安排麦洪恩在京兆鹰扬府做了个小火长觅口饭吃。军中都知道麦洪恩与麦铁杖关系,对他多有关照,麦洪恩也就心安理得地厮混时光。大业天子几次从鹰扬府选择精兵入值十二卫、骁果军,京兆鹰扬精锐大半被抽调,军中军将换了不知几茬,麦洪恩却始终不动如山,如今竟然成 了京兆鹰扬府中出名的老资格,比长安本地人更像本地人。大业天子征讨辽东兵败,麦铁杖也随着无数汉家好男儿埋骨异乡。杨广心痛猛将之死,对其三子多有赏赐,追随麦铁杖归顺大隋的部属,也多有封赏,麦洪恩靠着族兄遗 泽从火长提拔为队正。他资格老又不惹大祸,除了耍滑惫懒好酒贪杯没有太多毛病,背后还有麦家三子可以为靠山,上司也懒得理他随他逍遥。麦洪恩每日偷懒混日子,他手下的百十号人马也被他带的怠惰成性,成了一群散兵游勇。若不是阴世师对鱼俱罗多有防备,加上长安城中兵员紧张,也不至于把麦洪恩这 队弱卒派上战场。鱼俱罗用兵面面俱到,不但蒲津渡、仙人渡设有兵马防范,便是桃花渡这个无名野渡也不曾放松。只不过这渡口荒废多年,并非用武之地。鱼俱罗手下兵马又少,没有太多兵力可供挥霍,只好把麦洪恩这队兵痞派来抵挡一阵。反正这里也不至于有战事发生,麦洪恩这等害群之马与其留在蒲津祸害三军,还不如丢到这里自生自灭来得省心 。麦洪恩为人精明,猜得出军将这般安排的用意,并不觉得羞耻,反倒是沾沾自喜。这里没人来攻,自己正好带着部下过几天安生日子,好过在蒲津担惊受怕。自己已经一把年纪,富贵功名都没什么贪图,只求吃几口安稳茶饭,安心混日子。能有这么个地方偷懒,正是求之不得之事。像现在这样多好?想躺着就躺着,想喝酒就喝酒,根本 不用理会军中禁令,这岂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主将如此,兵士自然更加不堪。众人平日懒惯了,谁耐烦干苦力活计?几个火长纷纷跑到树下找麦洪恩闲扯,兵士则干脆不等军令就跑回来搭帐篷,先保证自己晚上有地 方睡觉再说其他。麦洪恩嘴里放声叫骂,用手撑着地摇晃着准备起身,却被身边几个火长拉住。那姓曹的火长第一个劝谏:“算了吧。弟兄们也不容易,这鬼地方没人来攻打,鱼老汉也不会 派人来看,这垒早一天晚一天都没啥,要是帐篷搭不起来,弟兄们晚上受了风寒,明个可就啥都干不成了。慢说筑垒,就是拉弓都拉不开,还怎么打仗?” “偷懒就偷懒,少拿鬼话糊弄咱。指望你们打仗?那和指望老子不喝酒有啥分别?”麦洪恩将酒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将壶随手一丢,仰天打了个酒嗝。“算了,想干啥酒干啥吧。咱们这百八号人没有鱼老汉的能耐,再怎么拼命也没用。就算是鱼老汉也一样没用,这天下要完了,一个人就算拼了命也挽不住天下。与其拼死拼活的给自己找不痛快,还不如趁着太平快活一时算一时。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算是沾了你家阿爷的光,跟着俺在这享福。等到蒲津那边分出输赢,咱们便去投奔。大隋赢了固然是好,就算晋阳胜了也不要紧,不过是换面旗号的事。李渊与陛下乃是表兄弟,说不定连旗号都不用换。总之我们当兵的不管贵人的事,谁来了都是一般 吃粮。若是留在蒲津,这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和人交手,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阿爷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还不谢谢你家阿爷,反倒要惦记我的酒?” 几个火长嬉笑着问道:“鱼老汉这些日子打得李家落花流水,咋还能败?”“咋不能败?他再有本事也是一个人,人家李家是啥?是北方头一号世家,手下有死不完的人花不光的钱财,便是拿人堆,早晚也能把这地方堆下来。换旗是早晚的事,咱 就安心看着,等到打完仗就……”他刚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语,软塌塌的身躯陡然坐直,用手拼命揉了几下眼睛,瞪圆双睛向对岸观看。几个火长不明所以,麦洪恩已经抢先推了他们几人一把,正色道 :“我的酒多了,看不清楚,你们看看,对岸是不是有旗?”众人连忙调转身子向河对岸看去,果然,只见河对岸数十面旌旗由远而近向着渡口靠近,时间不长,便有一支高头大马明盔亮甲的骑队来到渡口之前。为首两骑,都是一 身玄色甲胄,立在渡口边勒马不动。有士兵跳下坐骑,已经自河岸那草丛中推出一艘艘小船,看模样显然是准备渡河。虽然对方人马距离此间尚有一段距离,可是那两名为首军将勒马之后,身上的浩瀚杀气已经越过河水扑面而来,让这班老兵痞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们都是老军伍,平 日混日子偷懒不假,自身见识可不差。一看可知,对岸这两人都是能征善战杀人无数的骁将,绝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姓曹的火长急忙起身去寻弓箭,又大声吆喝道:“快!快列阵,准备弓弩!火盆!” 麦洪恩踉跄着站起,抬腿踹了他一脚:“你发什么癫?准备那个做啥?” “麦大你看,这帮人要过河了,咱得守渡口啊。他们都是小船,咱们要是放箭他过不来。”“放个球的箭。你看看那些骑兵,个个像天神一样,咱们和他们打不是找死?快些招呼弟兄放下兵器,跪下来请降!千万别动手,谁敢擅自动手害了其他弟兄,我第一个不 饶他!” “这……这就降了?好歹也要打两下。”麦洪恩哼了一声:“你懂个球!我虽然喝多了,可是这甲还看得清楚。那身黑甲,咋看咋像是当年玄甲徐家的甲胄。若真是他家的人来了,咱们就算有十万人,也守不住渡 口。你敢放一箭,他就得把咱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下来。莫找死,赶快投降!” 说话间麦洪恩已经大步流星跑向岸边,边跑边高喊道:“弟兄们,放下兵器随我归顺!”说话间冲到岸边带头跪倒。徐乐、李世民刚刚登上小舟,对岸的隋军旗号已经放倒,守军稀稀落落跪了一地。玄甲骑投奔晋阳之后第一战,兵不血刃直下桃花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三章 龙腾 (二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车马萧萧,战旗猎猎。 驿道之上,千余名盔甲鲜明的兵士列阵而行。春季多风,今日的风远比前些日更为猛烈。这支军队逆风行军,狂风卷着沙尘扑面打来,吹得人难以睁眼。关中之地此时天气尚寒,春风并无暖意,反倒如同利刃一般斫 破衣甲直入骨髓,让人忍不住打颤。但是这些兵士脚步并未因大风黄沙变得迟缓,靴声囊囊甲叶铿锵,步履稳健腰板笔直,俨然一副强军模样。固然世人皆知身为军汉理应有着不畏风霜苦寒的自觉,不过并 不是所有兵马都能做到。这支人马规模有限,然迎风而行阵型不乱军卒不叫苦无怨怼,所列军阵更是法度森严,前后左右可互为援护。纵然遇伏被袭,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调度阵势整顿迎击。能带 出这样一支强兵,又能列出这等军阵,其主将自然不是等闲角色。军阵正中主将纛旗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巨大的柴字,纛旗下乃是一匹白龙马。马上战将年纪不到三十周身上下披挂整齐,衣甲鲜明相貌堂堂,眼神沉稳坚毅,髭须如同钢针 般炸起。看他的衣着年纪,不问可知自然是出身将门世家的将种子弟,否则这等年龄又怎能统领千军。不过话说回来,正是出身将门自幼耳濡目染学习兵事,再有一干忠心耿耿老 于行伍的家将辅佐,在队伍里帮助主家约束士卒,才能把兵马带得如此有模有样。这位年少英武的主将便是唐国公李渊的女婿,巨鹿郡公柴慎之子柴绍柴嗣昌。李建成之所以敢于放手打压李世民,为了争夺军功不让李世民参与夺取蒲津大战,其最大的 把握便是这位妹丈以及自家叔父李神通的大军。柴家世代将门,柴绍祖父柴烈为北周骠骑大将军,与李家乃是几代交情通家之好。若非如此,李家大排行第三,女儿中岁数最长的李秀也不可能嫁到柴家做媳妇。此番李 渊正式起兵攻打长安,柴家立即举兵响应。柴绍亲自挂帅出征,约定与李建成携手夺取蒲津,为李家夺取天下效劳。他这支兵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一等一的精锐。柴家在军中多年,旧部遍布全军。甫一举起反旗,附近鹰扬府中的嫡系便纷纷率部来投。这些兵马本就是大隋经制官兵, 既有上好的甲胄刀枪又受过严格训练,投于柴氏麾下稍加整训,便是足以征战天下的强兵。柴绍所部乃是自这些来投官兵中选拔出的精锐,又以柴家心腹家将充任军将,对于主家忠心耿耿不计生死。临阵之时固然可以舍生忘死而战,指挥也能如臂使指。有这等 强军在手,也就难怪柴绍年纪轻轻,就有把握向素有无敌之称的鱼俱罗发起挑战。此时柴绍身旁一个老将一手拉着缰绳,一边低声向柴绍说着什么。这老将乃是柴家老家将柴保,其少年时追随柴烈壮年为柴慎奔走,到了晚年虽然气血早衰,依旧强打精 神为柴绍卖命,乃是服侍柴家三代的忠心老仆。 其不但有一身出色武艺,脑筋也极为活络,精明干练,在柴家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若非如此,以世家的行事风格,又怎会允许奴仆与主人并辔?柴保正小声说道:“李翁此番兵败,怕是挫动了锐气,不敢再派兵前来。郎君的信他看了,却只说是等着国公大军渡河之后,再率部前往迎候。绝不肯按约定发兵攻打仙 人渡,他那上万人马同样不能指望。便是那位史大侠也被李翁留在身边,不肯借与我军使用。非但如此,他还劝郎君千万谨慎,不可贪功冒进,免得中了鱼俱罗奸计。”柴绍冷哼一声:“李老自己违约失期,还想要拉我相陪?我偏不如他的愿!先前他仗着手下有长安大侠史万宝,自以为能匹敌鱼俱罗。又收拢了些草寇,便目中无人,居然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先是不按约定,擅自出兵抢功,吃了败仗就这般模样再度违约不出,真当岳丈治不得他?罢了,他是长辈,我们做晚辈的不能失了礼数,他不想出 兵我也不能逼迫。不过我们的兵不能停,不管他出不出兵,咱们还是得按着与大郎约定合击鱼俱罗,若是咱也和李老一般停兵观望,大郎岂不是要吃亏?” “原本三路合击鱼俱罗,以李翁兵马最多,手下又有史万宝这等有能斗将。如今他的人不肯动,我们的人马似乎有些少……”柴绍摆手制止了柴保的言语:“兵贵精不贵多。鱼俱罗从头到尾也就是那几千人,照样让大郎束手无策。难道我的本领胆量就不如那重瞳贼?李老虽不动,鱼俱罗仙人渡的人马却也不敢乱动,两下彼此僵持,勉强也算是扯个直。咱们直接杀到蒲津,与大郎前后夹击鱼俱罗,眼下的人马也够用了。咱家这支军伍乃是久经训练的精锐,远胜京兆鹰扬府那些老爷兵,足以搅动鱼俱罗军阵。大郎再以堂兵正阵自正面渡河而击,鱼俱罗如何遮拦?再说事到如今已经没了退路,要么天下易主,要么柴李两家满门抄斩 。为了自家打算,也得舍命一战。总不能因为李老一人,就误了大事。”李神通为鱼俱罗所败之事早已为柴绍所知,背地里亦冷嘲热讽多次。本来约定好三路同时进兵攻打蒲津,李神通自恃兵多将勇,抢先进兵想要立功,被鱼俱罗杀得落花流 水已是丢人现眼。败阵之后又魂飞魄散,连三路攻蒲津之事都要反悔,也就别怪柴绍对这位长辈言语不恭。柴绍少年时便以矫健有力抑强扶弱闻名,虽是世家子却有侠少风范,他的妻子李秀虽是女流,可是在家中时亦是以巾帼侠女自居。行事爽朗有侠气,李嫣的任侠性子便是 被这个大姐所传染。当初李秀肯嫁给柴绍,固然是因为两家家世门第相匹配,又是通家之好,也是听说了柴绍侠少之名,觉得其与普通世家子不同才欣然下嫁。柴绍当时也觉得李秀出身名门 ,又是个有名侠女,和自己定然相得。乃至亲族好友也认定,两人必然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夫妻。然则成亲之后初时尚可,时日一久柴绍便发觉自己当初把事情想差了。李秀出嫁之后不改性情,在家中依旧是侠女风范,不肯低眉顺眼俯低做小。柴家门第不及李家,便是柴家尊长也不敢摆出家规家法欺到李渊爱女头上,柴绍就更不敢在李秀面前耍威风。若是吵闹起来,少不得还要被家里叫去挨一顿教训。时日一久,反倒是妻子的风头 压过了丈夫,柴绍纵然不怕李秀,在她面前却也不敢大声言语。虽说如今的柴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游侠少年,但是骨子里依旧是不服人的,自然不愿被妻子压在头上。再说眼下尚且如此,等到李家得了天下,李秀变成公主,自己岂不 是要被妻子欺负?此番出兵对柴绍来说固然是为了自家以及岳家争夺天下,其实另有一份自己的小心思。为了日后不受妻子的气,必要打几场胜仗,让李家人知道自己的手段本领。李家人 的江山乃是自己带着兵马一刀一枪打下来的,李秀纵然做了公主又怎敢对自己不恭?丢掉的面子能够找回来,在家中也能发号施令当名副其实的男主人。这份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便是至亲好友都不曾提起,更别说身边老家将,只好以军国大事为借口。柴保见自家少主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能提醒道:“鱼俱罗久经沙场晓 畅军事,绝不会放任我军直杀到他的军寨之后。这路上只怕真有伏兵,郎君务必小心。” “怕什么?我军阵型严整兵甲在身,纵然遇到伏兵也可立刻交战,绝不至于被杀得手忙脚乱。某也派了得力斥候探查消息,绝不至于被人打了埋伏。”柴绍对于李神通这个长辈向来看不上眼,更知道他那所谓数万人马大多是靠着长安大侠史万宝名号招募而来的侠少、山贼,再就是因大业天子征讨辽东被迫造反的民夫。 兵马虽多却是乌合之众,李神通又带头逃跑也就难怪一败涂地。自家精锐能杀善战且经过战阵打磨,又何惧鱼俱罗的埋伏? 正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赶来,来到队伍前方滚鞍下马,大声禀报:“郎君!前方三里处发现隋军人马。领兵主将似是鱼俱罗之子鱼洪。”柴绍看了一眼柴保,随后摘下自家那被朱漆包裹的马槊,冷笑道:“鱼俱罗倒也是个狠角色,居然把自己亲生儿子扔出来送死。既然如此,咱们就成全他这片忠心。儿郎们 ,随我杀!”阵阵号角吹响,柴绍手持马槊一马当先飞出,柴家兵马紧随其后,向着鱼洪所在猛扑而去。三里距离转眼即至,伴随着阵阵战鼓声以及箭簇破空声,原本平静的山谷变得 喧嚣无比。李家与大隋争夺蒲津渡的决战至此正式打响,晋阳李家众人向大隋关中最后的藩屏,素有无敌之称的鱼俱罗发起了挑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四章 龙腾 (二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桃花渡口。李世民的目光在麦洪恩以及他手下的百多号降兵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多做停留。在李世民看来,这些归降兵将就如同所处野渡一样,都是无用之物不值一提。真正牵动他 心肠的只有蒲津渡以及鱼俱罗生死,可是偏生自己被李建成的诡计困于这小小野渡之内,纵然再怎么焦急也无济于事。蒲津渡归属不但关系着李家的大业,也关系着李世民的前途。偏生李建成蓄意打压,更有谢方玩弄诡计,借口桃花渡渡口太小难渡大船,只给李世民准备了几十艘小船 ,并没有像样的大舟。这些小船原本都是水上渔舟,装不下多少人。且船只也未经修缮,不足以冲阵破敌,也难以作为桥墩搭建浮桥。若是麦洪恩这百十人肯卖力死守渡口,徐乐等人纵然可以 夺下桃花渡,这些船只怕是有半数以上要沉入水中。如今虽然船只全在,可是光靠那些小船要把上千人马运过来也非易事。李世民看着对岸等待过河的大队人马,心中盘算着时间。等到兵马运完,只怕蒲津渡口早已分出胜负,和李建成相比,自己拿下这区区无名野渡算得上什么功劳?日后难 免会成为军中笑柄,被军汉看作靠父兄荫庇的纨绔。有了这么个风评,谁还肯追随自己效力?难道自己这辈子注定只能做李建成的辅臣?论才学本领,自己均在兄长之上。当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父亲可以问鼎至尊,自己只因生得迟了些,便活该在李建成之下一辈子做个臣子?这算哪门子道理?老天待自 己为何这般不公?明明让自己将徐乐这等无双斗将收为己用,却为何在这等大事上又处处跟自己为难?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燃烧,李世民只觉得两肋隐隐胀痛,双目如同火烧,额头青筋暴起。再看麦洪恩等人那卑劣嘴脸,就越发觉得可憎。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抽出直刀对着 这群败类肆意挥砍过去,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才趁自己心愿。然则他终非暴虐嗜杀之人,这等念头只是在脑海中升起,随即就被压下。只是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按刀柄一语不发,看着滚滚奔流的河水发呆。阵阵冷风吹在他脸上 ,却无助于他压抑怒火反倒是让他越发暴躁。 徐乐迈步来到李世民身旁,低声说道:“二郎不必心急,事情尚有转机。”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似春风化雨,将李世民的冲天怒火浇灭大半。李世民原本就把徐乐当成手足看待,有了李渊认亲那桩事,两人就更加亲厚。在李世民看来,自家对徐家颇有些亏欠。以徐家为李家立下的战功以及父亲和徐卫的交情,纵然徐敢不知因何原因不与自家走动,父亲也该撒下人手去找人才对。凭借陇西李氏的人脉势力,想要找徐敢又有何难?若是早点能找到这位故人,何至于徐家人受王仁 恭所欺,徐敢也不至于死于鼠辈之手。心里存着亏欠,对徐乐也就越发关照。哪怕此时心如火焚,却也不会把脾气发在徐乐身上。再说自与徐乐相识以来,不管何等难关绝境只要有此人在身边必可化险为夷。 他更非阿谀媚上的之人,既然这般说辞必有把握。此时两人身边除了麦洪恩那些降兵便是玄甲骑人马,不用担心走漏风声,李世民便直言不讳:“这渡口本就荒废已久,我们手上又无大船,连浮桥都搭不起。若是等到大队 人马渡河,只怕误了军务,某心中如何不急?乐郎君不必以好言哄我,某再怎样也不至于用这些人撒气。”徐乐一笑:“我说得是真心话,并非好言安抚。鱼俱罗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连桃花渡这等野渡都设寨分兵,又岂会坐等几路大军合攻自己的营寨?我敢打赌,鱼俱罗肯定派兵分守几处要地,自己于蒲津坐镇,准备迎击大郎的兵马。几路合兵轻取蒲津之谋,定然难以如愿。阿爷自幼除了教授我武艺,也曾传我兵法,可是却不主张我用计 设谋,就连我阿爷也不喜欢以计谋取胜,二郎可知为何?”徐敢乃是军中有名上将,生平经历大小战阵无数,又岂是一勇之夫?兵法谋略方面的造诣傲视天下少有人及,只是不以此出名罢了。徐乐家学渊源,绝不是有勇无谋的匹 夫。可是徐敢不让孙儿用计,这倒是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猜不出其中关窍所在,侧头向徐乐望去。徐乐道:“虽说两军交战斗智为上斗力为下,可是阿爷也跟我说过,任何谋妙计到最后都得靠着军将一刀一枪去征战才有用处。打仗不能只靠一股蛮勇,但若只想用计,不想真刀真枪与人拼杀,也注定没有好结果。一个人若是算计太多,胆气便会变小。身为武人若是没了胆气,纵有吹毛宝刃在手也杀不得人。这样的武人又有何用?王仁 恭、刘武周、执必家叔侄,个个都是一肚子心思。可是某只要杀到他们面前,十步之内人尽敌国,这些人没了厮杀的胆量本事,纵然满腹良谋也终归是无用之人。”真真狂风吹得徐乐发丝漂浮,非但不显得狼狈,反倒更增几分气势。李世民听徐乐这番言语,心中怒意渐渐为冲天豪气所取代,不由得拍掌赞道:“乐郎君这话说得好!大 郎就是算计太多胆量太小,不像个领兵人的模样。”“不光是胆量,更是心气。身为武人若是没了这口气,也就难有作为。大郎没有武人得心气,手下又没有出色的斗将,全靠着几个刀笔小人耍弄阴谋诡计就想斩下鱼无敌的 头颅?他就不曾想过,他千方百计不让我们参战,若是指望的援军不至,他又该如何?万一在沙场上与鱼俱罗狭路相逢,非得靠一身勇力搏性命时,他又是否拿得动刀?”李世民虽然不相信坐拥上万人马的兄长,会亲自与鱼俱罗白刃厮杀,可是徐乐这番言语还是让他心中阴霾尽去,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忙问道:“依乐郎君之见,我们应当如 何?”“那千把人本就不堪战,是否过河无关紧要。让辅机兄留下整顿人马,谨慎行军预备着打扫战场。小船把脚力载过来,你我率玄甲骑赶往蒲津,为大郎帮帮场子。攻取蒲津 关系着李家大业,不是大郎一人的私事,李家子弟人人皆可助战,他没资格阻拦也阻拦不住。” “可是此地距离蒲津甚远,可来得及?” “驿道虽远,走小径便能快得多。玄甲骑这几百骑,走小径正合适不过。” 说话间徐乐迈步来到一旁,将麦洪恩提过来问道:“你要死还是要活?”麦洪恩望着徐乐这身甲胄如见妖邪,将头低下不敢直视,偏又忍不住偷眼去看。听徐乐动问,连忙说道“小人自然是想活。求将爷恩典,看在小人知晓时务的面上,高抬贵 手饶小的一条活命!小人家中尚有……” 徐乐不容他废话,开口打断:“带我们赶往蒲津渡,赶得及便活,误了事便死。若是不认识路,某便换个人。” “认路,小的认路!”麦洪恩连忙说道:“这一带大小路径都装在小的心里,只要将爷饶了小的和小的那班弟兄不死,小的保证给将爷带一条近路。” 徐乐点点头,招呼远处的韩约道:“给他寻一匹脚力!”半个时辰之后,玄甲骑人人扎束整齐乘跨征驹,队伍最前则是麦洪恩。徐乐、李世民两人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则是玄甲将士。伴随着一声号角声响,麦洪恩催动坐骑向 前冲出,紧接着便是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响起,数百匹骏马荡起漫天征尘,如同一条黄龙舞动身躯向远方飞去。黄河对岸,正在指挥那些老弱残兵徐徐渡河的长孙无忌眺望着远去大军,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担心妹婿可能对上那位骁勇善战号称无敌的老将发生不测,又盼望着妹婿此 去能够从李建成手中把战功抢过来。说到底既生逢乱世,便不要奢望能够太平终老,不管是何等出身门第,想要有一番作为,便要以性命相搏。即便是李家子弟也不例外!二郎放开手脚,让李建成看看你的厉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五章 龙腾 (二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蒲津渡口,狂风阵阵。黄河水流湍急,号称无风三尺浪。即便渡口水流相对平缓,但也远比寻常水域凶险。今日风大,水流就变得更加湍急,浑浊的河水发出阵阵咆哮,间或有一个个漩涡自水 中出现,旋即又消失不见。这等天气原本不适合渡河,哪怕是太平年月商路最为繁盛之时,这等大风渡口也要停用。除去极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胆大船家,大多数人不敢在这种时候往来摆渡,以免舟 倾人覆。可是沙场无情,这风拦得住百姓拦不住军汉,随着隆隆战鼓声声号角,沉寂多日的李家船队,再次集结成队,朝着蒲津渡口发起攻击。按照之前彼此密约,今日乃是李建成、李神通、柴绍三路合击蒲津共破鱼俱罗的日子。军中无戏言,日期既定不容更易。固然李神通毁约,也不能改变章程。再说李建成也知,叔父麾下兵马虽多,实则不堪一击,根本不能指望。便是叔父本人在李家内部也是公认的有名无实不善将兵,从定约之时,就没把这一路算进去。最多就是想借重他手下大将史万宝来颉颃鱼俱罗,不过话说回来,千军万马能将无数,有没有史万宝也不足以动摇大局。再说攻打蒲津乃是自己立功扬名的时机,为了这份功劳甚至不惜 得罪李世民,此时又怎能退缩?素来温文尔雅,以江南世家子形象与人交往的李建成,今日终于展现出北地武家子弟风范。头戴兜鍪身披札甲,如同月轮大小的护心镜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耀眼光芒。胯下战马乃是来自草原塞上的头等良驹,听得金鼓声便异常兴奋,一边打着响鼻一边用前蹄焦急地刨着地面,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跨过眼前黄河天堑,到战场上撕杀 个痛快。谢方、刘文静立于李建成左右。刘文静望着黄河对岸紧皱双眉:“李翁还有柴嗣昌的旗号俱不曾见,莫非两路人马全都失期?我军此时强渡蒲津,形同孤军,与之前几次 并无区别,不如等一等再做道理。”李建成沉声道:“等不得了。三路合兵乃是早就议定之事万无更改道理,若是我军按兵不动,那两路兵马怕是抵不住鱼俱罗兵锋。如今三军齐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 耽搁!” 谢方也附和道:“郎君所言不差。我军养精蓄锐多日,只等今日这一遭。我看鱼俱罗手下兵马不多,正好趁机破之。倘若贻误了战机,怕是悔之晚矣。” 无知小儿,哪里懂得兵事!刘文静心里骂了一句。他知道谢方和自己明争暗斗,都想做李建成身边第一谋主。这几日他帮着李建成打压李世民,行事很是卖力,因此得了李建成赏识,确有取代自 己成为大郎手下头号智囊之势。只不过这等地位终究不稳,要想让自己地位无可撼动,终归还是要在军略上显露才华。是以谢方便故意与自己作对,以提高自己身价。除此之外,他和李建成还有些小 心思不能明言。李世民被安排去攻打桃花渡,那位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人物,何况身边还有个胆大包天敢带着些许伴当走山路入云中冲城告状的乐郎君。两人破了桃花渡之后,必然会带兵直奔蒲津。李建成若是不能抢在李世民之前取胜,怕是难以保全颜面。是以不管那两路兵是否能依约而至,他都只能咬牙进兵。今天就算是用人命填,也得抢在李世民赶 来之前,把蒲津攻取。所谓箭在弦上说得不是大军而是李建成自己,他已然没有其他选择。刘文静抬头看了看自家旗号,又看向河对岸,心内暗自叹息:面前乃是鱼俱罗这等无敌勇将,上下同心都不敢保证结果。现在自家人相互提防彼此拆台成什么样子?这仗 纵然能胜怕是也要多出不少伤亡,好在今日老天相助,或许大郎这一战真能把蒲津拿下来? 河对岸,勒马立于岸边的鱼俱罗望着自家纛旗旗角伸展方向,也微微皱起眉,自言自语道:“今日这风,倒是帮了李家黄口小儿的大忙。” 兵家五要:道、天、地、将、法。天时变化虽不至于决定一支人马的生死,但是于战场胜负往往也存有巨大影响。风自对岸方向吹来,阵阵沙尘吹得隋军士兵难以睁眼,又不能用手遮挡,只好眯起眼睛,目力大受影响。李家兵马顺风顺水,非但不受大风阻挠,相反船借风势,行动更 为迅捷。立于船顶的射士远远的开弓放箭,借着风力便能让箭落到隋军身上。相反河岸边的隋军弓手逆风放箭,射程准头都大打折扣,于守军而言自然是极大不利。鱼俱罗以能攻闻名并不擅守,可是这段时日,他也改变过去的作风。在渡口岸边设下层层遮护,壕沟、木栅、鹿砦、拒马应有尽有。弓手在木栅之后拉弓放箭,再加上手持长矛的兵马保护,这套防范虽然不算出色可也中规中矩。这些日子李家损兵折将屡战无功,固然因为鱼俱罗善战,与这些防范器械也脱离不了关系。现在被狂风所欺, 弓箭威力大减,又怕被风吹翻火盆烧伤自己,不敢施放火箭,眼看着李家的大船顺水而来,拿不出太有效的办法阻挡。李建成这些时日按兵不动,并非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既让部下伐木造筏,又令工匠对所有船只改装修缮。除去船身加固加厚之外,又在船上装了望楼、挡板,固然不能与水师的五牙战船相提并论,其防御及攻坚能力总归远胜普通民船,攻城拔寨并不为难。开路大船借着风力向蒲津渡口直冲而去,隋军的箭射到船上,不过是让船身外壳多 了些许箭杆,看上去模样颇为古怪,根本阻挡不了这些大船前进的势头。晋阳军将在既高且厚的木板遮护下,于乱箭根本无动于衷,全部心思都用在监督着部下身上。兵卒下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又一个瓷罐,军将面容严峻如临大敌,周身肌肉紧绷,二目圆睁,眼睛里满是血丝,仿佛每个瓷罐里都藏着一个鱼俱罗,一不留神就会跳出来杀人。紧紧盯着罐子不放,嘴里还不住小声叮嘱:“小心些,这东西不是耍笑 ,千万不能出纰漏。”总算是老天相助,风向对自己有利。船体虽然略有些摇晃,总体还算平稳,这些陶罐并未被撞翻碰碎。捧陶罐的兵士本就紧张,再被军将呵斥,大冷天也是满头大汗,双 手紧握着罐子屏息凝神只等军令。 眼看大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饶是这些时日每战必胜,鱼俱罗身边军将呼吸依旧变得急促,唯有鱼俱罗不慌不忙。 一名斥候飞马赶来,来不及下马便向鱼俱罗高声禀报:“将军,柴绍带千余人意图袭我军之后,为大郎所阻。双方于路上厮杀未分胜负。” 鱼俱罗点点头,挥手示意士兵离开。随后又有一名斥候赶到,急道:“将军,桃花渡失守!渡口已换了逆贼旗帜。”老将再次挥手,把这名斥候也打发下去。看来李家人这次乃是孤注一掷,连桃花渡那种野渡都不曾放过。只不过那种渡口难渡大军,纵然失守也对大局毫无影响。只要破 了眼前这不知死活的李大郎,其他几路人马自然不战自败。 他看着身旁军将,厉声道:“慌什么?左右不过是些土鸡瓦犬前来送死,有甚可惧?有老夫在此,便是十万兵来,也一样可以守住。准备迎敌!”在老人的怒吼声中,李家前锋大船已经靠岸。伴随着一声巨响,挡板绳索砍断,木板重重砸下。岸边隋军射士拉弓如满月,一支支雕翎箭直指苍穹,箭锋处泛起点点光芒 。指挥射士的军将紧咬牙关,手中直刀高举,双目盯紧那几艘大船。只要手中直刀落下,麾下射士便会万箭齐发饱饮晋阳兵马血肉。如今距离被拉近,风力的影响大不如前,定可让李家兵将吃个苦头。老将军说得没错,这些时日晋阳兵马屡次来攻打,哪次不是狼狈而逃?这次纵然风向有利兵马略多,结果也不会例外。只要有无敌老将在, 自己便无须惧怕。被挡板砸起的沙尘渐渐落下,守卫军将也渐渐看清了晋阳兵马的模样。这些身强力壮的军汉,并未如同以往一般一手持刀一手提盾列阵冲锋,前锋军汉每人手中都高举一 个陶罐,而后排射士手持弓矢,箭锋处包裹的厚厚布帛已经被火点燃。 这是…… 军将心头陡然一紧,扯着脖子大叫道:“快放箭!”手中直刀用力向下劈斩。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自船顶射出带着尖啸划破空气,正中这名军将咽喉。 军将手中直刀落地,尸体缓缓向后跌倒,两目怒睁望着天空。他的意识暂时还未消散,依旧刻意看到战场局势。在他的视线里,己方箭簇如同飞蝗划过天空,对方也有箭簇射来。随后便是无数陶罐破碎之声,一道道火蛇自空中画出 弧线飞过,片刻之后,视线所及范围内,尽是熊熊烈焰。 火罐!他第一眼就看出了,晋阳兵马手中高举的乃是火罐。这东西单独一个威力有限不足为患。但是几百个同时使用,足以制造一场大火。尤其是如今风向对晋阳有利,风助火 势,己方辛苦修筑的栅栏、鹿砦,都会被这大火所吞噬。这些火罐价值非小,如果不是大隋两代天子在晋阳囤积军资钱粮,李建成又怎能如此阔绰,一出手就是上百个火罐扔出来。本应拿来焚烧突厥营帐的武器,如今却用在了 自己人头上。这个天下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自己已经尽力了,鱼老将军,接下来便看你的手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六章 龙腾 (二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上百个火罐燃烧爆炸,再加上风力。大火蔓延速度极快,迅速吞噬了鱼俱罗辛苦修建的各色设施。血肉之躯终究无法抵抗烈火,隋军兵士开始溃逃。一切宛如一场轮回,之前鱼俱罗以火船烧断张士贵的浮桥火烧张家部曲,时隔不久旧事重演,只是双方位置对调。狂舞的火龙,这次站在了李家这边。来不及逃的兵士被火蛇吞噬,浑身燃烧着,扭动着身躯做最后挣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甚至连河对岸的李建成都能听到,看着那些隋军如同火精一般表演着死亡之舞,他倒是有些明白李世 民为何如此喜爱武事,总和军汉赤佬混在一起。 便是江南的出色舞姬也无法演绎出这般诱人的舞姿,男儿汉终究还是该看这等生死之舞,那些如花美娘的妖娆身段,在乱世中只是点缀不是正道。平日自己为了结交世家子,也是为了取悦老父,惯以儒雅形象示人,二郎处处以武人自居。以至于让世人认定自己长于文墨政务,二郎才是李家将种。他们却忘了,自己 也是北地世家出身,真正的将门虎子,又岂能真的不谙军务?今日就让他们看看,自己不但待人接物上强过二郎,便是在武事胆略上,一样不会输给他。 李建成朝刘文静吩咐道:“肇仁在此留守,某带君轩出阵,去摘鱼俱罗的首级。” 刘文静连忙一摆手:“郎君不可!郎君乃一军之主,自当坐镇后方统帅三军,岂能亲身犯险?我军上万兵马,军将无数,取这老儿首级何必郎君亲自为之?”李建成看了一眼刘文静,心知其担心自己的安危,又怕实话实说让自己颜面无光,只好用这种说辞提醒。李建成并非不懂好歹之人,更不是个逞强好胜的性子,若在往日 自然顺水推舟按刘文静的谏言行事。可此时他周身热血沸腾,行事便不似平日那般谨慎。更何况李世民每逢战事必然身先士卒,乃至在南商关、恶虎口都曾披坚执锐与敌兵白刃交接,连王仁恭之子都被其手刃。这些事迹在军中早已传开,身边那些世家子对李 世民行事多有鄙夷,认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世民此举实乃不智更有失身份。可李建成心知,下面那些军将以及普通兵士可不是这种看法。军将心思单纯,推崇勇士,都在暗中对李世民大加褒扬,觉得大丈夫行事理应如此。自己若想让三军拥戴,便不能被李世民比下去。这些人都认定二郎可以冲锋陷阵,却 不许自己上阵厮杀,难道我的本领比二郎差那么多? 李建成此时并未领情,反倒是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刘文静的好心规劝在他看来便如同一种侮辱。他眉头一皱,厉声道:“肇仁莫要鼓噪,按令而行就是!”他还是第一次对刘文静如此冷言冷语,更以军令相压,刘文静一愣,惊讶地看着李建成,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谢方冷笑道:“肇仁胆子太小了。郎君亲自带兵冲阵,三军 必出死力。我军已得天时,再得人和,区区鱼俱罗何足道哉?你且在此调度人马,等某与郎君将重瞳贼的人头取来!”李建成不再理会刘文静,而是调下坐骑大步流星走向一艘大船。身旁家将牵着他的马跟在后面,谢方紧跟在后,再后面便是李建成的心腹家将。一名家将将李建成的认 旗插在船头,认旗顺风舒展,那名家将则扯开喉咙大叫道:“郎君出阵!”十数名最为贴心的锦衣家将将李建成、谢方团团围住遮护整齐,外围则是明盔亮甲的李家亲兵。这条船乃是李建成为自己准备的坐舰,远比普通船只更为宽大结实。除去水手不论,一次可以运兵三百人以上。如今船上的兵马只有百余,但是这些人都是李建成亲兵,人人有马,且把马都带上了船,人加上脚力,把整条船挤得满满的,再 没了多余的地方。另外四艘大舟比这条船略小一些,但也是能载百人的大舟,如今都挤得满满的。每条船上都载有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以及他们的脚力,这三百甲骑乃是李建成心腹亲卫 ,亦是他斩杀鱼俱罗的凭仗。作为唐国公世子,李渊对其当作继承人栽培。李家子弟女眷都能豢养家将,李建成自然不会例外。除去普通的家将门客,李渊更是自河东六府数万精锐鹰扬兵将中选拔武 勇过人忠心不二的壮士,充入李建成卫队之中,作为世子亲随跟在李建成身边。平日拱卫家主,战时便是李建成的利矛坚盾。这些亲卫勇武过人见惯战阵,便是与普通军将较量也不见得吃亏,乃是李建成手中最为得力的兵马,一如李世民看待玄甲骑。只是这些兵将乃是李渊费尽心血搜罗而来的勇士,折损一人便少一人,再想补充并非易事。因此之前的蒲津渡口不管厮杀得何等激烈,李建成都舍不得把这支人马投入其中。今日既要夺军功,又要压服李世民,便 顾不上那许多,只好动用这支精锐。李建成心中也曾盘算过,自己这三百骑勇武绝伦绝非普通兵马能敌。上岸之后只要牢牢守住渡口,便是鱼俱罗带兵冲阵一时也休想攻破防线。风向对自己有利,后续大军 用不了多久便可跟上。鱼俱罗在蒲津渡口的兵力不过两千上下,只要能渡过两三千人,便能与他打成僵持。随后搭建浮桥让大军通行,蒲津渡便是自己囊中之物。纵然李神通与柴绍的兵马都失 期不至,自己也可一战成功。何况如今渡口依旧一片火海,隋军阵脚大乱,自己这支精兵杀上岸去,说不定不需交战,鱼俱罗的兵马便自行溃散也未可知。手按刀柄立于挡板之后,李建成心中兴奋异常,鞘中直刀似乎也和主人心意相通,在鞘中剧烈跳动。李建成相信这是个吉兆,今日自己这把刀必能饱饮血肉,说不定还能 割下那位鱼无敌的头颅。二马盘桓,槊锋交错。两位骑士都是技艺超群的勇将,两柄马槊互相磕碰捅刺,交手数个回合仍未能分出胜负。但是两方兵马的厮杀却已经有了结果,大半精锐抽调入十二卫以及骁果军之后,为了维持编制,不得不将大批农夫、轻侠、无赖充入队伍。导致京兆鹰扬府的兵马员额充足,但是战力却打了几分折扣。阴世师派给鱼俱罗的又并 非善战精兵,纵然兵甲完备,也终究不敌柴氏劲卒。 两军往来冲突几遭,鱼洪麾下兵马便抵挡不住。骑兵阵列本就松散,两番对冲之后,隋军骑阵便分崩离析不成队形,认旗也大半遗失。一名在方才对冲中死里逃生的士兵,发现不知几时兜鍪已失,手忙脚乱地推开眼前乱发,四下望去却发现管束自己的军将已经不见踪影,周围也找不到同火袍泽熟悉面孔 ,再看看对面满身浴血如同凶神恶煞的柴家骑兵,猛地圈转马头没命飞奔。 逃跑的远不止他一人,一些士兵边跑边扯开喉咙大叫道:“败阵了!大家快逃命啊!” 伴随着这鬼哭狼嚎般的叫声,残余的甲骑也开始四散逃逸,在柴家兵马第三次发起冲锋时,隋军骑兵开始溃散。 追亡逐北! 柴家兵马对于这些昔日曾在同一旗帜下效力的袍泽并没有丝毫怜悯,反倒是催动坐骑奋力追杀,箭射、矛刺、刀劈,如同狩猎一般将这些活生生的隋军化作军功。 一声声惨叫入耳,如同重锤敲在鱼洪心头。他接下父亲的军令,便知自己必死无疑。但是却不曾想自己败得这般快,又是这般窝囊。怎会如此?不该如此!上将交锋岂容分神他顾?就在鱼洪念头转动之间,却听耳畔传来一声大喝,随后觉得自己胸前一凉,浑身气力飞速流泻。一时间鱼洪尚未明白自己已经被马槊刺中,甚至 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自己乃是鱼无敌的儿子,纵然本领不及父亲,但也理应是天下少有斗将,柴嗣昌又怎是自己敌手?自己又怎会败亡? 柴绍这时已然运起气力,将鱼洪的身体高高挑起,随后向着前方隋军军阵用力一甩! 鱼洪的尸体旋转着飞出,重重落地。一名柴家家将策马过去,便要割级,柴绍却大喝一声:“这种人的首级要来作甚?随我去割鱼俱罗的首级!”说话间他将马槊重又挂好,随着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以及手刃敌将的得意,被妻子压制的郁闷总算消解了几分。便是那大风,也变得让人身心舒爽并不惹人厌烦。可是 就在此时,柴绍忽然发觉,风向似乎发生了变化,原本迎面吹来的风,这时渐渐转移,风向渐有调转的趋势。他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依旧高举马槊招呼士兵,向着蒲津渡疾驰而去,目标:鱼俱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七章 龙腾 (二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初春时节,百草复苏,本是万物生长的时令。这段时日蒲津渡兵火连结,不但商旅断绝,鸟兽也已绝迹。但是附近山林荒野中的生灵,并未受到波及,依旧过着自己的日 子。已有多年无人经过的林间小路,早已为野草矮树所覆盖。树梢上落着一只野鸟,两眼来回转动。 很快它便发现了目标。那是一只破土而出的虫,刚刚自土下钻出来到地面,呆头呆脑不知死活,乃是最适合捕捉的猎物。野鸟并没有急着发动攻击,先是警惕地观察四周。毕竟这方天地的捕食 者不止它一个,稍不留神它就可能从捕食者变成猎物。那只虫并未察觉大难临头,依旧在地面缓慢蠕动。野鸟终于确定没有危险也没有竞争者存在,抖动翅膀准备向猎物发起进攻。可就在它翅膀振动的刹那,忽然其双足在树梢上用力一蹬,树枝轻轻摇摆,野鸟的行动却从俯 冲变成了冲天而起,向远方没命地飞去。就在野鸟飞起的刹那,阵阵滚雷自远方传来,向着这棵矮树的位置迅速接近。春日惊雷惊走了野鸟,却未能惊动那无知的虫。依旧懒洋洋地蠕动着,在它看来天地间依旧天平,自己这种状态可以一直保持下去。可就它的蠕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就在它那笨拙的身躯即将爬到方才野鸟栖息的那棵树下时,头顶的天空陡然变得阴沉,巨大的 马蹄遮蔽了所有阳光。 蹄铁无情落下,将这刚刚死里逃生的小生命化作一团血污。马上骑士以及将虫子踩踏成泥的战马对于这条生命的终结毫无察觉,疾驰着从这棵树下穿过。在这匹马之后,则是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钢铁洪流。无数马蹄翻动,将野草及草丛中藏身的虫,悉数踩踏成浆汁,与泥土混在一处踏为平地,为大地提供养料。黑盔玄甲 的骑兵,于这方天地的变化亦无所感。只是紧催坐骑,希望战马跑得快些……再快些!麦洪恩虽是江南人士,但少年时跟随麦铁杖为盗,为了从官兵手中逃脱,特意练就了一身极好的马上本领,骑乘手段在南人中算是一流。只是他生性惫懒,做盗贼只为活 命,练马术也只求逃命方便,并无建功立业之心。日子太平以后,便得过且过不再苦练本领,两腿髀肉复生,今日这般没命地跑,两腿早已磨破了皮。这等小路不比驰道平坦,道路崎岖地面颠簸,也得亏玄甲骑脚力乃是自突厥青狼骑手中缴获的一等塞上良驹,否则未必能应付这等险恶路径。马尚且能支撑,人却已经难 以为继。麦洪恩伏在马背上,只觉得两腿疼痛钻心,两肋发涨,肺腑如同火焚,苦胆都快要吐出来,偏不敢有片刻停留。背后那位李家郎君不知为何急得就像火上房,那气势汹汹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若是自己稍有怠惰,怕是直刀就要砍过来。至于号称乐郎君的年轻人别看面上无喜无怒,不见他发火骂人,可是被他看上一眼,就觉得一股寒意自双眸直抵周身。自己宁可拼命催马受罪,也不想惹他发怒。毕竟自己还得顾虑着那些一起投诚的袍泽兄弟 ,为了他们能够活命,自己辛苦点难过些也只好认了。 在他身后的李世民一行人,虽然一路奔波远比麦洪恩辛劳,可没人觉得辛苦。既想要争夺天下,风霜磨砺鞍马劳乏都是寻常事,连这点辛苦都受不了,还怎么做大事?玄甲骑的人马唯徐乐马首是瞻,徐乐和李世民情同手足,李世民便是玄甲骑自家兄弟。为了自家人效力,又哪能叫苦?再说和马邑、恒安那段日子相比,这点苦又算得了 什么?宋宝向来偷奸耍滑拈轻怕重,放在往日早已经大声叫苦。可是自从徐乐与李渊相认,他的野心便迅速膨胀,一心想要做柱国。既想谋求柱国之位,自然不能怕辛苦,冲锋 陷阵固然是应有之义,行军时也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找机会讨好贵人。 这一路上他强忍颠簸之苦,绝不出一句怨言,只把眼睛往四下看寻找露脸卖好的机会。忽然间,宋宝高声呐喊起来:“两位郎君快看,火光!有火光!”其实不用他喊,众人也已经发现远方有火光以及滚滚黑烟升腾。不问可知,众人已经接近战场。麦洪恩勒住缰绳,拼命喘了几口粗气,随后断断续续说道:“顺这路……往 前,就快……” 李世民已经顾不上理他,两眼看向徐乐,两人四目相对。徐乐微微一笑:“此地尚听不到金鼓之声,不知渡口那边是否已经分出胜负。” “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不必苛求结果。我军已竭尽全力,倘若依旧不能如愿,便是天意如此,某也无话可说。”徐乐点点头:“郎君既然想通,那就再好不过了。”说到这里,徐乐指了指身后随风摇动的树木枝条,对李世民道:“在我看来,天意在二郎这边。不知二郎可曾注意,风向 变了?” 李世民一愣,他方才只顾催马急行,并未注意到风向改变。直到徐乐提起,才感觉发现确实如此,但是依旧不明白风向变化和蒲津战事有何关系。 步离这时忽然开口:“风向马上还会变,风也会更大。”小狼女向来惜字如金,便是韩大娘这等待她如亲生女儿,又每天为她梳头的长辈,一天也未必能听她说一句话,此时开口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李世民知道步离来自梁亥 特部落,这个靠猎狐发达的部落,不但善于培养神箭手,于预判天气变化方面也有心得。 毕竟猎狐这种生计多少也有些看天吃饭味道,不懂天气变化不但猎不到狐,说不定还会搭上性命。步离这么说,自然有把握,也必然和军情有关。 这风……李世民的目光落在远方那若隐若现的火光之上,随即也恍然大悟。今日风力甚强,风向变化必然会影响火势。若是自己为将,绝不会让部下随意放火,以免引火烧身。鱼 俱罗久经大敌,显然也不会如此鲁莽,最有可能放火的就是李建成。大兄虽然幼承庭训熟知兵事,却终究缺少战阵打磨,身边围绕的又都是那些世家子。这帮人看过几本兵再听家中长辈讲述旧日家族荣耀,便以为自己满腹韬略运筹帷幄 。一拍脑袋想出火攻的办法也不稀罕,此时风向变化,大兄这边只怕要吃个大亏。想到此处,李世民心头一惊。终究是骨肉同胞,想到李建成可能被困火海,自然提心吊胆,恨不得一步飞到兄长身边,把他救出险地。他连忙朝徐乐道:“乐郎君,只怕前 敌军情有变,咱们得赶快过去。怕是来不及休息了。”徐乐点头道:“本当如此。二郎放心,这点道路还不至于让玄甲骑失去战力。”说话间徐乐将兜鍪的面覆重重扣下,英俊潇洒的面庞被威武的怒目金刚像所取代,伴随着这 一声“咔嚓”声响,玄甲骑其余兵马也个个推上面覆坐直身形。不需要军将吆喝,便依旧按着建制整顿好队伍,随着徐乐与李建成催动坐骑,这些玄甲骑兵紧随两位主将一路奔驰而去,在一边喘息的麦洪恩,没人去理会。这种人无关 大局,随他自生自灭便是了。望着甲骑渐渐远去,麦洪恩擦着额头冷汗心头狂跳。终归也是在军中厮混了半辈子的赤佬,又曾追随过麦铁杖这等猛将,眼界总归不差。自南陈到大隋,他见过的强兵不 知多少,大业天子北征之前,十二卫的精锐甲兵也曾在长安演武,麦洪恩不止一次欣赏过那些汉家子弟的雄姿。可是在他看来,不管是当下京兆鹰扬兵还是当日的十二卫精锐兵,比起这支玄甲骑都多有不如。一路急行军奔袭阵容严整,士气高昂,全军无一人叫苦脱队,这等强兵便 是五胡乱华群雄逐鹿那等英雄辈出的年代也不多见。也只有这样的精锐,才有资格做鱼无敌的对手。有这样一支人马在,或许这天下真的会改姓李?思忖良久,麦洪恩心中又有些颓丧。若是自己这些年不是偷懒怕苦虚度光阴,认真练习武艺打熬筋骨,胆量再大一些,多半也能成为个像样军将。在这等乱世里,很可能 也建立一番功业,纵然是死也好过眼前这般无人在意。世上并无后悔药,事已如此再想什么都是白费力气,掉转马头垂头丧气向桃花渡方向缓缓而去。此时风越来越大,麦洪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风向果然再次改变,风也更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八章 龙腾 (二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熊熊烈火在滩头肆虐。鱼俱罗排兵布阵甚为稳健,在修筑防线时,也曾考虑过晋阳兵马动用火攻。是以前线木栅、鹿砦与后方军寨之间,留出很大一片空地。既方便骑兵往来冲锋,也不至于因 为有人放火就火烧连营一发不可收拾。晋阳军所用的火罐,出自晋阳将作监中一等巧匠之手,本是为了日后扫荡突厥时,用来焚烧突厥营帐、草场所用,火势远比使用火把或是木柴持久。可是终究也有用完之 时,在烧光那些栅栏之后,失去燃料补充,用不了多久就会熄灭。对于李家兵马来说,也不希望大火持续燃烧。如果火势经久不停,也没办法搭建浮桥。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利用大火让守军溃散,等火灭之后搭建浮桥让大军上来。因此在第一批火罐奏效后,也停止了投掷,前锋兵马上岸列阵。大火如同墙壁,把晋阳兵马与隋军分割开来。晋阳兵少,不可能趁机掩杀,有大火阻隔也不易做到 ,列好阵势便等着看热闹。望着在火海里哀嚎挣扎的隋兵,这些晋阳兵将脸上都露出一丝笑容。虽说之前都是大隋兵将,若是遇到大战四方调兵,说不定大家还能成为袍泽并肩杀敌。可是如今双方 各为其主,这些日子李家兵马在隋军手上很是折损了一些人马,眼看着他们倒霉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心生同情。这些军汉本应该准备灭火,以便大军登陆之后列阵冲杀,夺取隋军军寨。可是看着隋兵被大火驱赶不住后退,就连那位无敌老将鱼俱罗的白狼旗也被迫后移。所有兵将都 陷入狂热与兴奋之中,恨不得隋军更狼狈一些才好,不但没人救火,还有人把随身带的燃料或是来不及投掷的火罐扔尽进去推波助澜。 就在这些军汉欣喜之时,就听有人高喊道:“快看!郎君上来了!是郎君!” 几个军将回头望去,但见几艘大船借着风势向岸边驶来,首船上竟然高悬李建成的认旗!主将亲临前阵,军汉士气自然大振。虽然李建成以往只结交世家子,对军将并不重视,更不会亲近普通军汉,与军伍很是疏离。可是此时眼见他的坐舰向岸边靠来,这些 兵士忍不住发出阵阵欢欢呼。有人已经忍不住高喝道:“万胜!万胜!”随后又被浓烟呛得忍不住剧烈咳嗽。这些军兵因李建成带头冲阵变得兴奋,和隋军之间又有烈焰阻隔,无须担忧自身,心神难免松懈。军汉又多是直性子,于琐碎之事并不在意。此时心情激荡,都想着夺取蒲津领受封赏,便是上了年岁的老军汉也难免粗心大意。不管军将还是兵士都未曾发觉,李建成的船行速度渐渐变得迟缓,从河心到岸边这段距离所花费的时间远比想象 中为长。那肆意燃烧的火焰,也不像之前那样朝着隋军方向席卷蔓延。反倒是烟雾开始向自己这边飘……李建成与谢方两人在船上,心中都有些焦急。不过李建成这还是第一次乘船渡河,并不知晓正常渡河需要费时多少,感觉不出蹊跷,只当是自己心急。世家子要有世家 子的风度,否则就要被人看笑话。明明心里急得冒火,脸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以示胸有成竹。谢方倒是渡过河也察觉出此时船行似乎格外缓慢,可也只是认为李建成造船时过于追求体面以及结实用料太多,船体过于沉重,又带了这许多战马,速度难免迟缓,也 不曾因此生疑。 船只终于抵达岸边,船头木板落下,李建成一马当先直冲而下,谢方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便是李建成手下的精锐亲卫。 上百匹高头大马驮载着全副武装的甲士冲下木板来到滩头,阳光照在这些甲骑身上,俨然如同天兵下凡。 军将们不用招呼,齐刷刷举起手中短兵呐喊道:“万胜!万胜!” 紧接着便有军汉扯开喉咙叫道:“大郎万胜!郎君万胜!” 很快,这种吼声便席卷了整个滩头。所有晋阳军汉都强忍着烟雾扯开喉咙嘶吼,整个滩头一片沸腾。 李建成虽然保持着自己世家子风范,脸上似笑非笑,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实际上他的掌心已经隐隐发潮,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心也跳得飞快。 军心在我!看来这一番风险并未白冒,这些军汉已经认可了自己。可笑二郎平日不顾身份体统与这些赤佬厮混一处,以至于引来晋阳城世家子弟不满。还以为靠着这种手段能够让军 汉归心,却不会想到,自己只要骑马走上这一遭,这些赤佬就会改弦更张投奔自己麾下。说到底这个天下还是世家的,这些军汉一如草芥,用时以财帛收买便可为你赴汤蹈火,不需要时便如草芥般对待,也不会有任何不妥。真正值得结交的唯有世家,二郎连 这点都看不懂,又有什么资格跟自己争?等到自己拿到鱼俱罗首级,晋阳全军就是自己囊中之物,不管是二郎还是那位乐郎君都只能乖乖听话,这才是世家的手段! 就在李建成志得意满之时,不想狂风带着沙尘扑面而来,猝不及防之下,沙尘飞入眼中。李建成下意识眯缝双眸,抬手在面前一挡。他是李家世子,平日不是处理政务打点晋阳的庞大资财,就是与城中世家子弟饮宴酬酢,不曾上过阵,更不曾受过风霜苦。被风沙迷眼用手招架本是极为自然之事,不至 于因此有损威仪。 可是李建成身边的谢方一边侧头避风一边看着李建成,忽然他面色一变,抬头望向身后的认旗,紧接着惊叫一声:“不好!郎君快些上船去!” 李建成面色一寒。自己好不容易得了军心,岂能因为些许风沙就半途而废?今后还怎么见人?这谢方平日聪明,怎么关键时刻反倒糊涂起来?他正色道:“君轩,你说的是什么话?某身为全军先锋,漫说区区风沙,便是弓矢也不曾惧。未曾取下鱼俱罗的人头,某哪也不去!”说话间李建成在眼角用力揉了两下, 随后摘下马槊紧握在手:“某今日定要亲手斩下……”他话没说完,谢方却已经忍不下去。这位江左谢家子弟,已然面如土色,脸上满是汗水,眼神中充满惶恐,全然没有世家子体面。一把抓住李建成的辔头,拉着马就走 ,同时低声急道:“郎君!风向变了!”李建成这才意识过来,自己渡河时顺风顺水,现在背对自己军寨方向,理应还是顺风,怎么会有风沙迎面吹来?这阵阵浓烟也开始呛得自己咳嗽流泪,连威风都折损了好 几分。风向已变,自己从顺风变成了逆风,所有的优势已然化作劣势!方才那脸上发热固然是因为心情激荡,却也是因为烧得隋军难以立足的大火,受风向影响正在反噬自己一 方。只不过军汉因为心思都放在李建成身上未曾发觉,等到谢方察觉不妙为时已晚。风越来越大,为李建成捧起的壮汉本是膂力过人的勇士,可此时也难敌风力,大旗在风中来回摇摆不定。随着风吹来的不止有沙尘,更有飞舞的火星、火球。这些本应失 去燃料而渐渐熄灭的火,此时却找到了新的目标。军将身上的战袍,军中大小旗帜,全都变成了燃料。一团火球落在谢方的认旗上,将这面大旗变成了一根火炬。四散的火星溅落在李建成认旗的旗角,橘黄色的火苗顺 着旗脚迅速燃烧,捧旗的壮汉手忙脚乱跑向岸边,将旗向水里探。士兵手忙脚乱地找水、扬沙或者用衣服扑打。一些被火点燃衣物的士兵,则在地上来回打滚。原本恨不得火越大越好,没想到片刻之后,便开始不顾性命地扑救。整个滩 头乱作一团,除去李建成的亲兵之外,原本的步卒已经失去建制,不是忙着救火,就是惊慌失措地看着倒卷而回的火蛇,全然乱了方寸。李建成并非对兵事一无所知,自然明白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持镇静的道理。可道理总归只是道理和实际乃是两回事。当自己的旗号被点燃,火星火球落向身边时,所有 的道理都敌不过对于火焰的恐惧。 不用谢方帮手,李建成自己便圈转了马头,大叫道:“走!快走!回对岸去!”李家心腹家将在前开路,手中直刀乱挥为主将劈开一条路,李建成与谢方不顾一切地打马飞奔向自己的坐船。就在李建成的马蹄即将踏上挡板的刹那,一团火球不知从 何处飞来,正落在他坐船的船板上。风干的甲板正适合火焰燃烧,李建成只见自己的坐船瞬间冒起火苗,紧接着便有浓烟冒出。要知他这条船除了运载兵马,还载了预备赏赐兵士的数十箱布帛。火借风力如 同水银泻地,很快遍布整个船体,不等留守的水手扑打,船舱内就有火苗冒出来,随之便是水手的尖叫声:“船舱起火了!”李建成望着从船上纷纷跳入水中的水手,人木在那,手紧拉着缰绳,不让战马踏入火海。那战马也知道厉害,并没有冲向战船送死,而是在那里发出阵阵长嘶,几次人立 而起,险些把李建成掀于马下。 “郎君,斗篷!”谢方一声惊叫,把李建成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他甚至来不及想,伸手一把扯断袢绳,将被火球点燃的斗篷向着河水丢去。其实这火已然成为强弩之末,对于晋阳兵马的损害远不如隋军。只要给他们一些时间,就足以把烈火扑灭。可是突如其来的火以及船只被点燃,让滩头陷入一片混乱。就在晋阳军手忙脚乱之时,方才被烈火阻隔的隋军已经完成了整队。随着阵阵号角之声响起,白狼旗徐徐前移,重瞳老将鱼俱罗以马槊朝着李建成遥遥一指,口内怒喝一声 :“李大郎,为我儿偿命!”战马奔腾,鱼俱罗亲率甲骑,直奔李建成杀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四十九章 龙腾 (二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纵然在安排鱼洪领兵阻击柴绍援军心里便有准备,可是亲耳听到长子死讯,鱼俱罗依旧眼前发黑心痛如绞,险些跌落马下。总算是领兵多年见惯生死,不至于像普通百姓 一般哭天抢地举止失措。世家统治了这个国家几百年,世道人心都难免受其影响,即便鱼俱罗也不例外。哪怕李渊已然举起反旗,哪怕自己在蒲津渡口与之敌对,对于这北方第一世家心中还是存 有一丝敬畏乃至还有几分幻想。按照鱼俱罗的心思,杀李家的斗将家臣无须手软,若是遇到李建成手下总得留些情分,至少不能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大业天子困居江都苟延残喘,天下群雄并起,不管江 山谁属,总归还是要回到世家掌权的时代。自己立功赎罪理所应当,但不必和李家这种北方世家之首结下死仇。毕竟自己的年事已高来日无多,家人子孙还要活下去。鱼俱罗心里始终存有一丝侥幸,李、柴两家家主与自己曾经同殿称臣,在大隋战旗下并肩厮杀,乃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纵然自己未曾建立家号不算世家中人,和他们 算不上朋友,总归也有些袍泽旧谊。只要他们念一点香火情分故人脸面,就该对洪儿手下留情,给他一条生路。 随着噩耗传来,鱼俱罗心中的幻想破灭,曾经的袍泽之情也伴随着对世家的敬畏一并随风消散。是自己错了!错在把那些世家中人看得和自己一样,讲究情分恩义,手段分寸。错在把他们表现出来的风度仪态当真,认为他们对所有人都会如此。却忘了那些风度、体 面乃至情分,都只对与他们身份相当的世家子有用。自己纵然靠着一身本领走上武人巅峰,在他们眼中依旧是军汉赤佬。根本算不得人,又怎么可能对自己讲那些体面?杨广固然没把自己放在心里,随便下一道圣旨,就要把鱼家满门无罪而诛。这些世家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在他们眼中,军汉根本不是人,命也不是命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洪儿已死,柴绍的兵马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战场,李家前后夹击蒲津渡口之势已成。留给自己的时光不会太多,不过也足够自己拿下李建成的首级。柴嗣昌,等着给你内 兄收尸吧!身为沙场老将,早在滩头起火时,鱼俱罗便已然看出其中的危险。更是早在谢方与李建成之前,发觉风向变化。若是鱼洪被擒或者败回,他还考虑抬一手,放李建成一 条活路。如今长子已死,自己便要让李树德也体会一番失去长子之痛!鱼俱罗麾下原本有两千人马,阴世师后来增派援兵,让蒲津守军增加到四千。不过这些日子与李家交战,损失也不算少。分守各处阻击李家援兵,也用去不少人马,留守 蒲津的兵马依旧是两千。这些来自京兆鹰扬府的兵马良莠不齐不堪大用,真正为鱼俱罗所信任,可以视为蒲津藩屏的只有其中的八百甲骑。人力有穷,即便是号称无敌的名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鱼俱罗用兵能攻而不善守,善将骑不善将步。对于步兵的运用,只能勉强算作合格谈不到出色,可是在骑兵指挥上堪称出神入化。国朝武将无数,除了徐敢以外,在指挥骑兵方面,鱼俱罗自问不输任何人。这些时日里,他带着甲骑踏碎了一个又一个晋阳兵阵,把这些军汉的血肉身 躯,化作滋润土地肥料。眼下便准备用陇西李家世子的血来浇灌这片土地。老将一马当先,挥舞着马槊冲锋在前。随着燃料的匮乏以及兵马扑打,渡头的火势被扑灭大半,已经挡不住军队。鱼俱罗战马疾驰,在接近火场时猛地一拉丝缰,胯下脚 力一声长嘶腾空而起,自火焰上掠过。战马四蹄落地,沙尘荡起,眼前已是晋阳兵马的军阵。有士兵向着鱼俱罗冲来,老将面无惧色,一声怒吼:“李大郎,纳命来!”手中马槊随手刺出,将一名迎面冲来的晋 阳军将刺于马下。两眼则紧盯岸边,牢牢锁死李建成。与滩头情形不同,岸边已成一片火海,李建成、谢方以及他身边亲卫都在火海附近,望着熊熊烈火无计可施。李建成坐舰起火,引发了近乎于灾难的后果。随后而来的几艘大船见主帅船只起火不顾一切地靠近想要营救,可是四下乱飞的火球,却把这几艘船也引燃了。渡口附近的水面被火焰与浓烟覆盖,其他船只都只能拼命地远离那几 艘起火的船只,以免自己也步其后尘。 对岸的刘文静已经疾奔到岸边,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快去救郎君!别傻站在那,快去救人!来人,给某备船!” 几名军将冲过来七手八脚扯着刘文静,却被他用力推开。眼看还有人要来阻拦,刘文静猛地抽出腰间直刀随手挥舞:“谁敢阻拦,军法从事!”眼看着平日一举一动都符合世家子标准,哪怕穿上盔甲也不像军汉的晋阳令刘文静此刻的狼狈模样,那些军汉没一个人感到可笑。大家都明白刘文静心思,倘若李建成有个好歹,在场众人都没有好果子吃。李渊虽然仁厚,却也是能杀人的主。李家未来家主有丝毫折损,大家都难辞其咎。可是不管心里再怎么明白,面对这熊熊烈火依旧无 能为力。 一名军将跪倒在地,大叫道:“来不及了!刘公,我们没办法。你看看这风,我们纵然不顾性命冲过去,也赶不上。”刘文静看着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旗帜,也知这军将所言不虚。顺风时有多少便利,现在便有多少阻碍。纵然是手下军将拼尽力气摇桨,也抵不过这阵阵狂风。且此时水上 风高浪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翻船,不管救火还是救人,都有很大阻碍,非人力所能挽回。 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必须把李建成救回来,万一救不回来,也只能陪着他一起死。 刘文静把牙关一咬,飞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渡船,口内高喝道:“休得罗嗦!想要活命的,便随我去救郎君!”他既冲在最前,其他人就只能跟随。几艘大号渡船歪歪扭扭地驶出渡口,向河对岸冲去。可是只看船速和蹒跚模样,也知道这几艘船不在水中倾覆已是万幸,于救人则是 有心无力。刘文静在舱中不停祷告,求神佛保佑,让李建成保全性命,千万别出意外。此时的李建成却连祷告都顾不上了。身为李家长子,他虽也和李世民一样,空闲时便练习武艺骑射。可是对他来说,空闲时间本就不算多,再说他自己对于武事也没多少兴趣。之所以练武,不过是因为自己是武家子弟,把习武骑射当成作为一种仪式,就像他学习江南世家的茶道或是香道一样。从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需要亲自动手 ,靠武艺气力保全自己的性命。哪怕是在意气风发登舟冲阵时,也是等着手下家将斩杀鱼俱罗,把首级献在自己马前,而不是亲自和鱼俱罗搏斗。 可如今他却必须靠本领自救,遇到的对手,又是鱼俱罗这位大隋顶尖斗将。 那八百甲骑紧随鱼俱罗冲过渐渐熄灭的火焰,冲入晋阳军队阵中。先锋步卒先是被火攻烧的焦头烂额,随后又被这支甲骑践踏得分崩离析四散奔逃。 这支甲骑本就是京兆鹰扬府中精锐,这些时日追随鱼俱罗逢战必胜,更增几分强军傲气。踏破晋阳步阵之后毫不停留,直奔李建成面前的亲兵家将冲去! 李建成这支费尽心血组成的亲卫手段确实了得,哪怕是在这等情况下,也不曾乱了阵脚。军将大喊着:“保护郎君!”亲卫端坐马上摘弓搭箭,瞄准了对面冲来的甲骑。这些甲骑也举起弓,朝着亲卫抛射箭雨。嗖嗖破空声不绝于耳,一支支利箭划破长空射入对手的身躯。以骑射手段相较 ,李建成的亲兵远在这些甲骑之上,即便是逆风放箭,依旧百发百中。可是李建成的亲兵只有三百,且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下船。护卫在李建成身边的骑兵不过二百有余,射术再精也敌不过隋军人多势众。两轮箭雨之后,李建成的亲兵便以 折损两成以上,而隋军第一排骑兵已经扔了弓箭端起长矛,朝着李家亲兵家将发起冲锋。白刃交接,利刃相格。彼此互以长矛捅刺、直刀劈斩,兵器砍斫身体的声音以及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双方第一排的骑兵差不多同时落马无人生还,唯有鱼俱罗一骑绝尘 冲击在前,毫不停顿。手中马槊化作一条乌龙,迎面李家兵将被捅得人仰马翻。从一开始老将的目标就只有李建成,如今自无更改。亲卫组成的三层骑阵被老将轻松捅穿,人已经冲到李建成面前。谢方举起手中马槊向鱼俱罗刺去,鱼俱罗挥槊架开 ,随后一槊直刺李建成。 李建成身边既无家将遮护,也无亲信军将可代替自己周旋,无奈之下只能亲自执槊招架。他催动胯下宝马迎向鱼俱罗,脑海中回忆着家中教头平日所教授的武艺内容,用尽平生气力,用手中马槊向旁格挡。两槊相交一声闷响,李建成只觉得臂膀酸麻马槊险些 落地,人与鱼俱罗擦身而过。李建成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心头狂跳周身血液涌向头部,嘴里只觉得粘稠、干渴,就算把整条黄河的水喝光,也难以疏解。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我 还活着!正如徐乐所说,任你有再多阴谋诡计,若是没有勇力匹配,待得狭路相逢时,便不知该如何应付。李建成平日练武,却不曾见过战阵,第一遭临敌就遇到鱼俱罗这等猛将 ,一如以卵击石。在鱼俱罗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直如插标卖首! 谢方舞动马槊再次冲上,口内高喝道:“郎君快走!”李建成也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跟鱼俱罗拼命跟送死无异,三十六计走为上!拨转马头顺着河边疾奔。此时李家的亲兵与鱼俱罗部下甲骑混战一处,所有的家将亲卫都投 入战事,没人能分身救护。河对岸那上万人马则为狂风巨浪所阻,无法赶来救援。堂堂北方第一世家的嫡长子,此时此刻竟然变成了孤家寡人!李建成第一次发现,世家的力量也有难以发挥作用之时,不要说鱼俱罗,就算是一个无名小卒,此时都有可 能斩下自己的人头。 不能!自己不能这么死!自己还有满腔壮志未得舒展,更有如山富贵等着享用,岂能死在这等地方?逃,一定要逃! 顾不得爱惜马力,李建成没命地催动脚力,只求离战场,离鱼俱罗越远越好。 迎面,一名隋军甲骑朝李建成举起了弓。这也是一名在交战中被打散的士兵,本想着圈马回阵,没想到居然能遇到李建成这尾大鱼。主将打扮本就与众不同,何况李建成乃是李家长子,衣甲更是华丽异常,因此一眼便能认出其身份。这名军兵兴奋地瞄准拉弓,憧憬着自己射杀李家长子后将得到何等丰 厚的奖赏。 可不容他松手射箭,李建成已经发现这名士兵的打算,猛然催动坐骑向着这名士兵冲来,同时使出一记“蹬里藏身”的马上功夫,单足挂蹬人藏在马腹之下。士兵本来瞄准李建成,不想忽然失去了踪迹,更不想李建成的马速度如此之快,眨眼之间竟然已到面前。他匆忙将弓对准那匹坐骑,可是还不等射箭,李建成已经自马腹 下翻出,重新端坐鞍桥,手中马槊用尽全力向前捅刺!槊锋无情地贯穿兵士胸膛,将这名壮志未酬的军卒刺于马下。李建成坐骑不停,自士兵身旁冲过。李建成第一遭阵前杀敌,只觉得心中一阵兴奋混杂着紧张又有些恐慌, 手上一软,竟然拔不出马槊,也没力气把人挑起甩落。只好丢了马槊,双手拉着缰绳向前疾奔。这种时候失去长兵可不是好事,如果再遇到这种落单隋军,光靠直刀不足以自保。李建成圈转马头,想要去捡马槊。可是就在他刚刚圈回马头,却见对面一双重瞳怒目正 直视着自己! 鱼俱罗不知几时竟然已经策马赶上,距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李建成心胆俱碎,顾不上捡兵器,再次拨转马头,没命飞奔。他此时既顾不上谢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更想不出活命的机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自己可以多 活一时,就多一丝希望。 李家子弟不问男女皆学习骑射,是以自己才能使出蹬里藏身那种手段。此时为了逃命,更是拿出浑身解数,再加上宝马神骏,鱼俱罗想追上自己,也不是容易事。李建成紧摧折做马狂奔,已经顾不上看后面。只隐约觉得两把火焰制成的匕首,正在自己背后戳刺。他顾不上回头,更不敢和鱼俱罗对视,只能拼命催动脚力。脑海里则 反复闪着念头,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这老头,怎么和自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样穷追不舍。跑出数里,背后杀声渐渐变弱,可是李建成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的双腿紧夹马腹,催动着坐骑快走。可此时他那匹来自塞上的宝马忽然发出一声哀鸣,随后李建成就觉得战马一脚踩空身形猛然向下一伏,随后自己就从马上被甩了出 去! 马失前蹄! 即便是那些以游牧为生,一辈子长在马上的塞上胡骑军将,也无法保证自己的战马从不失足。尤其李建成不要命的催马疾驰,战马失蹄跌倒也是情理中事。 可是这失足的实在不是时候,李建成与鱼俱罗之间本就距离不远,人刚一被甩出去,鱼俱罗便已追到。手中马槊槊锋光亮闪烁,朝着李建成脖颈用力刺去! 与此同时,一声大喝自鱼俱罗对面传来: “休伤吾兄!” 伴随着这声大喝,弓弦松动声响起,一支狼牙划破空气朝着鱼俱罗射来!在鱼俱罗对面,李世民、徐乐带领着玄甲精骑终于赶到战场。两位主将并马疾驰不分先后,向着这位无敌老将发起冲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章 龙腾 (二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李建成今日装束齐整,盔甲分量颇为沉重,全无防范的情况之下落马,被掼得七荤八素,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那一声呐喊,以及开弓放箭等声音都不曾听到。拼尽全 力翻转身形,刚刚把脸转过来,便看到明晃晃得槊锋紧贴着自己的面门。死亡的威胁摧毁了世家子所有体面,出于求生本能,李建成顾不上身份体面,连忙一个“懒驴打滚”向旁一路翻滚。明知道自己翻滚的速度肯定赶不上对方追击,只要再补 一槊定然会要了自家性命,可他还是竭尽所能地翻滚着。只要多活一刻就值得! 但是鱼俱罗的马槊并没有跟着刺过去,一击不中的鱼俱罗收回马槊,不再理会李建成,而是紧盯着这支自小路杀出,沿着河岸向自己飞速冲来的援军。李建成也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再也翻滚不动,就这么躺在地上,顺着鱼俱罗的视线看过去。他这时也发现了鱼俱罗未曾赶尽杀绝的原因,并非是手下留情或是一时失手, 而是自家的救兵终于赶到。两面认旗并排高举。其中一面正是自己的二弟李世民,另一面认旗则写着“神武徐”的字样。认旗之下,李世民手持大弓策马疾驰,另一面认旗下,则是个头戴怒目金刚面 覆,身着乌黑扎甲的战将。胯下骑一匹毛色乌黑的宝驹,手持马槊,正向着鱼俱罗冲去。水面上,李建成的战船依旧在燃烧。这黑甲黑马的骑士在火焰映照下,俨然是一尊自阴曹地府一路杀出,突然出现在人间的魔神,再配上那怒目金刚面覆,更增几分狰狞 。李建成出身名门目高于顶,这一刻却也不由得呼吸凝滞,对这未曾见过面的军将竟生出一股畏惧之意。在两人身后,则是列阵冲来的玄甲骑兵。这支骑兵的存在李建成早已知晓,在晋阳的眼线以及四弟李元吉,早已将这支骑兵的情形写成信向自己说明,他也想要设法把这支队伍弄到自己手下只是未曾如愿。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在信上看到的无非是二郎手下新组建了一支精锐甲骑,类似于自己身边的卫队,又或者是父亲身边的嫡系亲兵,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处。世家子豢养私兵、门客乃至死士,乃是流传了几百年的传统,李家女子都可豢养家将,李世民终究是李家二郎养一支甲骑玩玩也无 甚不可。由于徐乐练兵时不许外人随便观看,即便是李建成的眼线对这支甲骑的真正实力也无从知晓。只知道连李豹这种二郎的武艺教头家将首领也只不过是这支甲骑的小军将,这支人马想必极为剽悍。不过总归是未曾见过,揣测做不得准。李建成想来所谓甲骑精锐,也终究就是比河东六府鹰扬的甲骑略强些而已,和自己的亲兵相比,应该还差 些火候。 可此时当李建成亲眼目睹玄甲骑列开那古怪军阵,跟随徐乐身后向鱼俱罗冲杀而去的模样,他心中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还是小看了徐乐和他的人马。之前只想着二郎刚勇乃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必须打压他,不让他建立军功。等到自己地位无可撼动,再让这支人马主动归顺。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做错了,不是谁当世子这支人马便是谁囊中之物,而是这支人马为谁所用,谁就能坐稳世子乃至家主宝座。必须设法尽快把这支甲骑以及那位乐郎君夺入麾下,再不然就得把他们毁掉,总之不能 让他们在二郎手下效力! 李建成还是第一次见到玄甲骑和他们的密集阵型,心中极为震撼,甚至忘了起身逃跑。可是有人比他更为震撼,那便是鱼俱罗。李世民那一声大吼以及弓箭算得上及时雨,可是他的这些举动并未能阻止鱼俱罗的进攻。作为久经战阵老将,万马军中刀枪乱舞冷箭满天飞的场景不知经历了多少,区区一支箭还不足以令其改变主意。即便李世民乃是万里挑一的神射手,匆忙之中放箭,也不足以威胁鱼俱罗性命。伤心于丧子之痛,对世家名门恨之入骨的老将,拼着自己 受些箭伤,也要先杀了李家长子再说。真正令他失手,让李建成捡回一条命的则是徐乐,或者说是他身上那身甲胄以及面覆。在弓弦响动的同时,鱼俱罗也已经看到了对面的两人,随后神情便为之一变,手臂微微颤抖,本应百发百中的马槊有了毫厘偏差,李建成终于捡回一条命。李世民射出的箭也在此时射中老将的肩膀,箭簇与甲叶碰撞,冒出些许火星。箭锋射透甲片,穿过丝绸内衬以及垫肩,钻入鱼俱罗肩头时已然力道大减,射入皮肉未及筋骨。这些许疼 痛乃至流血,于鱼俱罗来说本就算不得什么,何况此时此刻的鱼俱罗心神震荡,这些微疼痛根本感受不到。 这甲胄,这军伍……徐敢……和他的玄甲骑竟然还在人世?在看到徐乐的第一眼,鱼俱罗便认出了徐乐身上的甲胄,更认出了他身后那支精骑所摆出的古怪阵势。在鱼俱罗少年时,便已经投奔于杨家麾下。其力大过人武艺高强, 加之少年气盛,在军中少不了惹是生非好勇斗狠,乃至靠着膂力本领欺压袍泽的事也曾做过不少。那些被他欺侮过偏又敌不过他气力武艺的军汉愤懑之下便忍不住破口大骂,骂鱼俱罗只会欺软怕硬,有本事去招惹玄甲徐敢。不必考虑陇西李家的权势,便是比并武艺气 力,也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鱼俱罗性情暴烈,一言不合便要挥拳相向。可是并未因这番言语发火,反倒是默然无语,只是把说这话的人更用力揍一顿了事。他也承认这些军将说得没错,自己这辈子 都赶不上黑甲徐敢。那时徐敢还为陇西李家效力,靠着自己一身本领以及手下玄甲骑立下赫赫武勋,乃是大隋军中八柱国之外第一人,更是军汉心中的战神,鱼俱罗再怎么狂妄也不敢向这等 英雄挑衅。何况在他心中,也一直把徐敢当成了偶像仰慕,乃至刻意追随着徐敢的脚步,沿着他走过的路前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接近这位英雄,与他成为朋友。徐敢着玄甲,鱼俱罗便也特意披挂旧式札甲。徐敢统率玄甲骑冲锋陷阵,铁蹄踏碎无数军阵,鱼俱罗便也专门指挥骑兵。作战风格凌厉,喜攻不喜守,都是从徐敢身上学 来。甚至特意打造了一个夜叉鬼面,只为效法徐家的怒目金刚。两人也曾为隋家天下于同一个战场征战,鱼俱罗更是得以亲眼目睹徐敢雄姿。看着徐敢和他手下兵将往来驰骋,破阵杀敌的模样,鱼俱罗的敬仰之情也越发强烈。只不过彼时双方身份差距太大,大家都认为徐敢会建立自己的家号,成为世家的一份子,鱼俱罗还只是个颇有勇力的厮杀汉而已,两者之间存着一道鸿沟难以逾越更说不到交际 。等到鱼俱罗有了功勋名气,更得天子赏识,身为武将巅峰,拥有和徐家结交的资格时,又发生了废太子东宫得那场大火。徐卫全家投火殉主,徐敢下落不明,众人都以为 曾经显赫一时的徐家就此从世间消失,没想到十几年后,居然在蒲津渡再次出现。熊熊火焰映着钢人铁马,望着这一身黑甲黑马,鱼俱罗已然顾不上蒲津渡口的存亡,自己儿子的仇恨,乃至连自家性命都已经抛在脑后。这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自己和他 较量一番来得要紧。当日与英雄失之交臂,如今老天把他送到自己面前,这乃是天意,不容辜负。这些年自己每日操练武艺打熬筋骨,固然是武人本分,可也有一份小心思。自己一直期待着 有朝一日能够战胜徐敢,取代他的位置。哪怕大隋两代天子千方百计收权,军中不大可能再出现八柱国外第一人那种身份地位的军将,可是鱼俱罗的心思并未变过。他所求的并非军中身份地位,而是大家的认可。希望有一个机会能够证明,自己的本领已经不输给当年那位无双猛将。人们称自己为无敌将,袍泽敬畏自己,天子忌惮自己,仿佛整个天下真的认可了自己无敌身份。但是鱼俱罗心里并未认为自己真的无敌,至少在打败徐敢以前,自己还不能说自己无敌。与他交手,战胜昔日的偶像证明自 己名副其实无敌天下,或是死在他手里,让一位英雄而非无名小辈割去自己人头,这才是最理想的归宿!鱼俱罗呼吸都有些急促,在看到那身甲胄的瞬间,自己从久经战阵的猛将变成了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为了和某人的比斗变得紧张、兴奋。这种感觉已经多年不曾有,如 今再次出现,让鱼俱罗觉得自己周身舒爽。交战的疲乏、之前连番苦战所受的伤痛全都一扫而空,整个人一瞬间年轻了几十岁,身上突然有了使不完的气力。自己身体最巅峰时的状态,也不过如此。以此等体魄去 迎战少年偶像,正当其时,不管结果如何都无遗憾。右手紧持马槊,左手将面覆拉下,夜叉鬼面遮挡了鱼俱罗原本的面孔。之前几次而战,他都不曾戴上面覆,至于道理说穿了也非常简单,无非是:对手不配。今日值得自 己全副武装迎战的对手终于出现,自然不能有所疏漏。战马前冲,迎着吞龙直抵而上,双方都抱紧了手中马槊,前七后三怀抱两尺,持槊手法毫无分别。少年英雄与成名宿将之间的较量正式拉开,夜叉战金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一章 龙腾 (二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两柄马槊槊锋交错,槊杆碰撞一处,彼此之间都想要将对方的槊压下去,但随后又都发现无法做到。同为天下绝顶斗将的二人并没有继续纠缠,而是各自收力,随后舞槊 横扫。两条大槊如同两条怒龙,在依旧呼啸的狂风中起舞,张牙舞爪向对手发动攻击,试图将敌将吞入腹中。烟尘自两人所在的地方升腾而起,借着风势将两人裹在其中。外人 看去只见一道烟尘龙卷平地而起,在龙卷中依稀可以看到二马盘旋,双槊对舞,却看不清招式,更看不出谁占了上风。沙场交战不是比武较量,没有所谓规矩可言。两军各自出手帮助自家主将,都是天经地义之事,李世民也有同样想法。在徐乐与鱼俱罗交手前他就暗下决定,徐乐与鱼俱 罗的厮杀自己插不上手,只能在外围旁观,如果有机会,就放冷箭相助乐郎君取胜。可如今两人真的交锋,李世民才发现自己之前想法大错特错。这种天下第一等斗将之间的较量,外人不是不想插手而是无力插手。除非本领接近的斗将出马,再不就是千 军万马冲杀而上,否则根本没法助拳,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就如同当下,自己连人都看不清,就算暗箭伤人,也不知道射中的是鱼俱罗还是徐乐,这箭哪里敢放?这等千军万马正面冲锋的战场上,兵将皆是长枪大戟交锋,再不就是弓箭,步离的匕首没有用武之地无法助战。是以在徐乐与鱼俱罗对垒之前,她便已经下了吞龙,自己 骑了匹马。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风沙中看了片刻,随后便移开了视线,对李世民道:“杀人!”李世民愣了一下,他和步离还不熟悉,或者说除了徐乐、韩大娘等少数几人以外,没谁能弄明白这个小狼女的心思,不知道她这所谓杀人所指为何?直到步离用手指向远 处鱼俱罗军阵,李世民才明白步离所说的是那些甲骑。自家主将与人交锋,隋军自然不会在那里干看着。此时李建成麾下的亲兵已经折损大半,余者也被击溃不足以与甲骑争锋。这些兵马正在军将带领下整顿队伍,朝着李世 民所在发起冲锋。以兵力论,鱼俱罗麾下甲骑所余兵力差不多是玄甲骑的两倍。但是玄甲骑将士眼神中满是不屑之意,根本没把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敌手放在眼里。自停兵山初战开始,玄 甲骑便是和几倍乃至十倍于己的敌人交锋,对阵的不是马邑越骑就是执必部青狼骑。京兆甲骑比起边军骑兵以及塞上胡骑总归是逊色三分,兵马也不足千人,有甚可惧? 宋宝大喊一声:“两火弟兄随我去杀鱼俱罗,其他人对付这些甲骑!我就不信,那重瞳老贼能胜过我们那么多人?”步离朝他一瞪眼,并没有说话。宋宝对这小狼女很有些畏惧,对方和徐乐的关系有些说不清楚,不知道是暖床侍女还是未来的主母,自己不好得罪。再说步离那一身潜行 暗杀的功夫也不是好相与,得罪了她不知几时就会偷摸过来给自己一匕首,连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哪里敢招惹? 只是当着李世民眼前,他又不想失去颜面,只好笑着说道:“你瞪我做甚?我是去帮乐郎君的忙,难道你还不愿意?” 韩约眼看小狼女眼神越来越凶悍,连忙主动开口训斥:“宋大郎闭嘴!郎君何等武艺,哪里用得到你我相帮?玄甲骑兵马听令,杀光对面的甲骑!” “杀!”玄甲骑兵将同声喊杀,杀气冲霄!方才还在与小狼女说笑的宋宝,在这声喊杀之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掀开的面罩重又闭合,手勒丝缰控制着坐骑的节奏,全部人马 列成三列,兵士之间膝盖挨着膝盖,如同三堵人墙,向着对面纵深六排,延伸开去足有二百余步的骑兵阵徐徐推进。包括李世民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盖好面覆,守住自己的位置。随着面覆落下,韩约、韩小六、宋宝以及其他人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地位、身份,每个人都只是这 骑兵大阵的一分子。不管是李家家将首领还是徐家闾一名普通庄客,除去各自权柄位阶不同,其他毫无分别。大家各司其职按令而行,谁都可以折损,大阵不可崩溃。昔日南北朝时群雄并起豪杰无数,各色战法层出不穷。慕容双骄这种骑兵阵法得以绽放异彩,并被徐家发扬光大,自有其道理所在。“无我”二字,正是玄甲骑阵得以驰骋 的原因之一。谢方这时已经带领着十余骑赶来,将李建成拖拽上一匹坐骑,随后众人遮护着他落荒而走。长安甲骑营救主将心切,也分不出人马追赶,李建成这一小队人马倒捡了个 便宜。李建成与谢方边催马奔逃边扭头向战场观望,两人也看不出这玄甲骑阵的奥妙所在,但是心中都认定一点:这支骑兵不会输! 李建成一声长叹:“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便宜了二郎。”谢方也无话可说,谁又能想到风向突变,让自己的算计全都落空?可是话说回来,李世民这一行人度过桃花渡,以几百精骑就敢间道而行,直冲军前与鱼俱罗死斗。这份胆识也确实天下少有。若是把自己和李世民换个位置,绝对没有这份胆量,乱世之中胆大之人往往更容易成就大事,这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李建成正在沮丧,自然不 适合说这些言语来戳他的心。两支骑兵的先锋已经冲撞一处,战马咆哮白刃飞舞,只见沙场上血光飞溅,已经有人自站马上跌落。李建成饶是早有准备,可是等看到交战的情景依旧目瞪口呆,忍不住 惊叫道:“怎会如此?这玄甲骑莫非是天兵天将不成?”谢方也看到了,第一轮对撞中,落马的几乎都是长安甲骑。阵型古怪的玄甲骑一个冲锋,就轻松捅穿了长安甲骑的阵列。天下强军无数,长安甲骑败阵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是败得这么惨,就让他们难以接受。虽然鱼俱罗与徐乐厮杀,顾不上指挥部下,这些长安甲骑群龙无首,战力要打几分折扣。可是反过来说,玄甲骑同样没有主将,李世民纵然善于将兵,也终究不是这支甲骑的主官,对这支骑兵的指挥肯定赶不上徐乐,两方算是勉强扯直。再说哪怕这些甲骑没有主将指挥,下面的军将还在,不至于失去统属。就算此时让李建成亲自指挥手下亲兵,以全盛军容出战,也不会打出这等战果。放眼晋阳全军,怕是也找不出任何一支甲骑与玄甲骑相颉颃。不得不承认,徐家不愧是李家起家的第一功臣。哪怕是隐 居到神武徐家闾那等偏僻所在,依旧能训练出一支足以驰骋天下的强军。 此等强军……绝不能落在李世民手中! 不过眼下还是逃命要紧,谢方摇头道:“郎君快走,这些事容后再议。保住有用之躯要紧。”两人说话间策马疾驰,忽听远处又有阵阵号角声响起,李建成连忙勒住坐骑向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面面旌旗出现在远方,喊杀声金鼓声一浪高过一浪,其方向正 是鱼俱罗步军所驻扎的军寨。 谢方定睛望去,忽然面露喜色,大声叫道:“是巨鹿郡公的人马!此间胜负,一切还有转机!” 沙场上。徐乐并未关注两军对垒的情形,也顾不上留意,是否有其他人马闯入战场。在他的眼前,如今只有一个鱼俱罗,当然对方想必也和自己一样。两个超等斗将之间的较量, 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谁要是分神,就得赔上自家性命。两人的眸子都紧盯对方,寻找招数间的破绽。坐骑来回盘旋兜转,掌中马槊盘旋。劈、刺、扫、打、戳……所有的动作都施展出来,有破绽便打进去,没有破绽也要硬给对 方造一个破绽出来。一个盘旋之间两条马槊就要碰撞十余次乃至二十几次,每次碰撞都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人耳鼓生疼。眨眼之间,两人已经盘旋了七次,彼此之间谁也没找到对方的破绽。 便是比斗气力上,也未曾分出胜负。 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徐乐心中对鱼俱罗颇为赞许,这位大隋的无敌将,果然有些过人之处。不但武艺娴熟,膂力也大的吓人,以自己的神力居然占不到半点便宜。每次兵器对撞,都是平分秋 色。人老不以筋骨为能,鱼俱罗的武艺再怎么高强,气力也不可能强过少壮。何况自己的气力在年轻一代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天下间当然有人力气胜过自己,但绝不包括眼前的鱼俱罗。之所以能在兵器对撞中毫不吃亏,只能证明他的武艺确实高明,知道该如何用力发力,保证自己一把年纪与少壮斗力不落下风。更是对马槊极为熟悉, 知道如何借助槊杆自身材质卸去力道。人老奸马老滑。这话用在斗将身上,未必就是贬损。谁若是认为哪个一等斗将年事已高就软弱可欺,结果肯定是自寻死路。阿爷未曾中风之时,便是自己与他较量也未必 能捡到便宜。若是石朝志在那时攻打徐家闾,根本轮不到自己出手就被阿爷收拾了,自己也不至于与亲人天人两隔。鱼俱罗虽然年纪大,可是武艺不曾荒废。多年征战的经验,则弥补了气力方面的不足,依旧是当今世上顶尖斗将。恒安黑尉迟、苑军玮等人与其相比,都太过稚嫩,若是 换了他们上阵,此时早已被打落马下。“阿乐,天下英雄无数,便是阿爷少年时亦不敢以无敌自居。你早晚有一天会遇到难以战胜的对手,但是也无须气馁。我们徐家子弟一代一代都是这般过来,不管多少艰难 险阻,多少猛将英豪,都凭着手中马槊一路打过去。你也不例外!不管对手多强,都要相信自己一定能胜!”鱼俱罗很强!甚至是自己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若不是自己一路闯荡经过太多恶战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此时只怕也要落败。可是这又如何?再强的对手,也注定要败 亡于自己之手。自己注定要鹰扬天下纵横四海,要亲手结束这个乱世,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也要让徐家的名号重新响彻天地,重振徐家声威。更要给徐家闾的乡亲搏一条出路 ,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管是突厥还是鱼俱罗,谁也休想阻挡自己! 天要挡我,我便将天撕裂!人要挡我,我便要他的性命!万一不敌败亡,至少也尽力而为胸中不留遗憾,再说今日这一战何等畅快,纵然是死也值得了! 他心中豪情顿生,手中马槊高举猛砸,用出当日战胜尉迟恭的招数,连环劈砸一力降十会。任你鱼俱罗再如何狡诈,且看你能否一一从容卸力?尉迟恭的武艺马术未必比得上鱼俱罗,可是那一身九牛二虎般的气力,绝不在鱼俱罗之下。当日他遇到徐乐这路蛮不讲理的招数时,也被砸得摇晃不定,不断拧身闪腰招 架让自己阵脚大乱。鱼俱罗又能如何?接连接了三记马槊之后,鱼俱罗的身形也略有些摇晃。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老了。即便再怎么兴奋,再怎么精神抖擞,气力终究还是那么多,这等蛮力比拼不是自己 所长。同时心中也有疑惑,徐敢算起来年纪不在自己之下,何以气力如此充沛?但是要想靠力气就胜过自己,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眼看徐乐第四记马槊已经砸下来,鱼俱罗却在此时拧要闪避马槊斜架,借着马力以及枣木槊杆自身的韧性卸去一半气力。同时双腿发力,战马猛然向前蹿出,不再与徐乐 盘旋厮杀,而是催马撤出战圈。徐乐一声怒喝:“哪里去!” 他不是徐敢? 方才两人交手都不做声,自然也就听不出破绽。这时徐乐开口说话,即便有金属遮挡声音变化,可鱼俱罗依旧能听出来,这副面覆之后的绝不是个老人。原来是徐家的后人,怪不得有这般气力。看来当日徐卫还是留下了后代,如今已然长大成人。年轻人,你的本领很好,可惜经验不足。等到了阴曹地府去问问你的父亲、 祖父,便知道鱼俱罗是追不得的!徐乐此时已经纵马疾驰自后追来,鱼俱罗也不回头,全靠马上听声辨位,看看战马首尾相连之时,鱼俱罗一声怒喝,马槊从双持变成右手独握,随后在马上旋转身形,右 手持槊向身后徐乐面门上用力一甩! 马槊从前七后三的双手持槊变成了右手单持,攻击距离一下子便长出五尺有余。再加上转身右臂甩动,丈余之内都是马槊杀伤范围。随着鱼俱罗一声怒喝马槊挥出,徐乐应声落下马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二章 龙腾 (二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战马哀鸣,血光喷溅。伴随着一匹战马无力跌倒,那面巨大的白狼旗已经跌落在地,负责捧旗的壮汉倒在战旗之上。直到最后时刻,这位壮士依旧尽忠职守,用身体牢牢 遮护旗面,不让马蹄践踏主将的战旗。被鱼俱罗倚为臂助的八百甲骑,此时已经残破不堪不复成军。失去主人的战马跑得到处都是,伤而未死的士兵在地上发出痛苦哀叫,随时都有可能被战马踩踏或是长矛刺 杀。玄甲骑两次冲锋,便把兵力两倍于己的敌军杀至溃散。玄甲骑自身阵型依旧完整,损失微乎其微。这一战胜得如此容易,确实有侥幸的原因。鱼俱罗不在军中,大军失去指挥,其他军将只能约束自己的部下,并不能统筹全局,在临敌变化上已经处于下风。再者,常年居于京兆鹰扬府的甲骑纵然操练严格,却终究缺乏战阵经验,也少了边地甲骑的杀气。若是顺风仗的时候,可以不管不顾猛冲猛打,这些短处也不至于影响战局。可是面 对他们好不熟悉的玄甲骑阵,这些京兆鹰扬的表现比马邑越骑更为不如。当然,最重要的一环还是出在主将身上。玄甲骑这边虽无徐乐坐镇,却有李世民代劳。论及厮杀本领,李世民自然比不得徐乐。可是论起行军布阵临敌指挥,他的能力并不在徐乐之下。在他率领下玄甲骑的冲击力或许略有不足,但是进退转圜极为顺畅堪称无懈可击,何况玄甲骑这边还有韩约这等斗将作为箭头,长安甲骑方面却没有一个与之匹敌的将领抗衡,惨败也就是情理中 事。但不管怎么说,玄甲骑归附李家之后第一战,对阵的又是敌军第一精锐,此等战绩堪称完美,足以让玄甲骑在晋阳军中扬眉吐气。再没有谁敢质疑玄甲骑的封赏之厚,也 不敢对徐乐的将军衔头存疑。可是李世民脸上并没有大战得胜后的欣喜,反倒是满面焦虑,目光不再看着战场,而是看着纵马疾驰而来的一队人马。就在玄甲骑与长安甲骑捉对厮杀时,另一支人马也赶到了战场,随后对鱼俱罗步军驻守的军寨发起猛攻。鱼俱罗擅攻不擅守,能将骑不擅于将步,步卒在他手上并无大用 ,是以对步卒也不重视。之前麦洪恩和他那一队步卒如此惫懒鱼俱罗也不加以约束,便是因为压根没放在心里,任其自生自灭。留守蒲津的步卒虽然不似麦洪恩所部那般懒散,可也终归不是强兵。从军将到兵士都是京兆鹰扬府寻常角色,大多数未曾经过战阵磨砺平日操练也少。而且鱼俱罗守蒲津的方法是以骑兵往来冲锋,把上岸的敌兵尽数斩杀,而不是立寨死守。步兵军寨修建得固然中规中矩,但位置算不上险要,布置也没有出色之处,更缺乏有能军将坐镇指 挥。若是主将在,士卒上下一心还可维持,主将一去军兵失了主心骨,这军寨便成了摆设。攻打军寨的生力军偏又骁勇善战,乃是军中精锐,既便是晋阳精兵也不过如此。以强搏弱,胜负不问可知。这支人马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没费多少力气便把隋军驻守军寨 夺下,军寨上插的旗帜也都换成了柴家所属。柴绍挟阵斩鱼洪之威,先是轻松攻陷步兵军寨,随后带领一队亲信家将,朝着鱼俱罗所在冲杀而来。柴绍位于队伍之首,纵马持槊意气风发。这位柴家长子本就是轻侠少 年,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子的贵气。如今满身浴血,更增几分豪气。看着他的模样便知道,这位李家女婿也惦记着鱼俱罗的人头。李世民与这个姐丈交情尚可,和自家长姐更是相得,若是其他事便让了也无妨。可是鱼俱罗的人头既关系着徐乐在李家的地位是否稳固,更关系着自己的前途,却是万万 让不得的。如果柴绍夺去这份功劳,自己带兵间道急行,岂不是白费力气? 他催动脚力,迎着柴绍过去,叉手道:“姐丈……”柴绍却不曾停下脚力,大喊道:“待某取了鱼俱罗的人头,再与二郎慢慢谈。你且休息一阵,看姐丈的本事!”说话间打马如飞从李世民身旁掠过。李世民眼看自己的拖延之计不成,心中也自烦闷,就在他惆怅之时,赫然发现在柴绍亲随之中出现了谢叔方的身影。谢方落后柴绍约十几步,边催马疾驰,边侧头看向李世民,朝他露出一丝 冷笑,随后又把头转回去。这下李世民断定,柴绍如此急着去斩杀鱼俱罗,肯定和谢方的撺掇脱不了干系。他之前打压自己不想弄巧成拙,如今便想把功劳分到柴绍那边。这样固然卖了一个人情 给柴绍,也是把水搅浑。让李家两兄弟都在这件事上不曾得功,父亲再偏袒自家兄长,之前用计打压以及此番夺渡口不利的错处也就不了了之。 没这么便宜!李世民把牙关一咬,朝韩小六使个眼色,让他去徐乐那边帮忙,自己则催马追上柴绍,口内高喊道:“姐丈且慢些!神武乐郎君正在与鱼俱罗交锋,且容他们分出胜负再作 计较!”柴绍哼了一声:“胜负未分便不许他人插手?这是军阵,不是校场!神武乐郎君是何等人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们约好三路合兵攻取蒲津,纵然李翁不到,我柴家也不能食言 。鱼俱罗之子鱼洪已被我斩杀,再斩了鱼俱罗,也算是为岳丈立一份功劳。咱们是自家亲眷,自当互相扶持,这等大功哪能便宜外人!”他这话的语气很重,颇有些指责李世民的意味,李世民眉头一挑,不知谢叔方跟姐丈说了什么,惹得他连自己都埋怨上了。可是不管说了什么话,姐丈如此言语都未免过分。难道李建成早生几年,便什么都是对的?自己这个做兄弟的,就注定要被他打压?哪怕是素来有豪侠之称的姐丈,也信着嫡长那套陈规陋习,甘愿助纣为虐帮着李建 成?李世民越想越怒,正要开口争辩,谢方抢先说道:“鱼俱罗神勇无敌,非一人所能敌。柴大郎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二郎就不必争辩了。再说乐郎君倘若有个闪失,二郎心 里也过意不去。有人出手助拳,对谁都是好事。你看已经有人坠马了!” 说话间谢方朝着徐乐与鱼俱罗厮杀之处一指,果然只见一人被对手一槊刺落马下。只是尘沙激荡阻碍视线,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谁又被打落马下。 李世民怒道:“有人落马怎知是乐郎君?为何不能是鱼俱罗?” 柴绍一声大喝:“不管谁杀了谁,鱼俱罗的人头都是某家的!”他本就是轻侠少年,虽然成亲之后有所收敛但是脾性依旧火爆。今日他浴血厮杀手刃多人,成亲后被妻子压抑的脾性又渐渐散发出来,又拿出了纨绔侠少的派头。他今日 所求的就是鱼俱罗人头,未来要靠这颗首级在李家尤其是妻子面前扬眉吐气,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不管乐郎君还是什么人,都别想从他手上把这人头抢走。再说自己毕竟是巨鹿郡公之子、李家门婿,即便是在世家子弟中,也是一流人物。徐乐充其量不过是李家旧部之后,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争?大不了日后多给他些财货赏 赐,也就该心满意足。这是世家几百年来对待部下兵将以及寒门子弟的态度,柴绍再是侠少,也终究摆脱不了门第想法,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觉得李世民有些糊涂,这等大事上分 不清远近。当下不再多言,催动坐骑向战场奔去,李世民也不怠慢放开脚力紧随其后。谢方看着两人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李秀在李家地位超然,便是李建成对这位妹子也有些忌惮。若是李世民因为鱼俱罗的事与柴绍交恶,自己便能把柴家长子以及李 秀拉到李建成这边,今日蒲津大败的损失,便能通过这方面弥补回来。是以两人斗得越凶越好,最好翻脸自己才欢喜。 他刚想到这,忽然面色一变。就在柴绍、李世民飞马冲向那二人的战场时,那风沙之中的情形又是一变!鱼俱罗这回马一槊亦是向死而生,败中取胜的搏命绝招。沙场上很少使用,每次使用都能让对手丧命。不过随着他名气越大本领越强,天下间能把他逼到动用这招的人已 经越来越少。这穿黑甲的不愧是徐家子弟,居然逼出了自己的保命绝招。今日之战自己多半难逃兵败将亡的下场,但是在临死之前刺死徐家子弟,也算是了却心中一段执念,纵死也无遗憾。不管自己结果如何,也得先割下这徐家后人的首级。 把那颗头挂在马颈之下,向世人证明金刚终究胜过了夜叉,自己纵是粉身碎骨也没有遗憾留下。眼看徐乐就像其他对手一样,随着自己出手落马,鱼俱罗心头狂喜,随后向地面看去,寻找敌手的尸体。可是目光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人,对手乘骑的那匹宝马也并未落 荒而走,反倒是继续向自己冲过来。 其中有诈!征战大半生的老将瞬间察觉出其中蹊跷,怒喝一声举起马槊就准备刺向迎面的那匹宝马。可是他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就在他举起马槊的刹那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被 自己挑落马下的徐家子弟已经重新端坐于马背之上,手中马槊朝自己疾刺而来! 中计了!由于误以为把敌人刺死,鱼俱罗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杀马。两匹马本就是头尾相连,此时随着鱼俱罗圈转坐骑,两匹马已经成为逆向并行,对手的马头直抵自己的马尾。 徐乐此时出现,手中马槊做短兵用,近身直取鱼俱罗软肋,几乎是贴面一击,哪里来得及招架?多年征战的经验,以及从未松懈的武艺操练让鱼俱罗不至于束手待毙,百忙之中一脚脱蹬,另一足伸在蹬内借力,用尽全身力气在马上拧腰闪避,同时左手伸向腰间准备 去拔直刀。 可是这一切终究还是来不及了!两人距离太近,便是普通战将出手都不易招架闪避,何况徐乐这一击蓄势已久,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化解?只听一声闷响,鱼俱罗那高大的身躯,已然重重摔落在地砸起一片尘埃。徐乐得势不饶人,手中马槊一甩,槊锋直奔鱼俱罗刺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三章 龙腾 (三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在和鱼俱罗交手之初,脑海中便浮现出阿爷教导自己武艺时的情景。那时的阿爷并未中风倒下,依旧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护着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把这世间所有的 恶意与磨难隔绝在外,护持着自己成长。徐乐当时已经度过了举槊扎马,练习功架、打熬气力的时候,可以正经八百操演武艺。祖孙两人都骑在马上,手中各提一条棍棒,以棍为槊互相切磋喂招。除去练习招数 之外,阿爷还会把沙场上各种败中取胜,向死求生的绝招对自己一一演示,偶尔还会带上某个人的名字。“这回马一槊乃是赌命的招数,不是敌死就是己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施展。当今天下这一招用得最熟惯的还是鱼俱罗。这一手本领在他手里号称百发百中例不虚发,当然 ,这也要对手未加提防才能得手。若是你知道他这手本领,提前做好防范,死的便是他了。” 尚且是个半大孩子的自己充满了好心,自然要刨根问底:“若是将来遇到有人用这一招,又该怎么化解……”“要破他的招数并不为难,倘若只是如此如何显得出咱们徐家手段。阿爷教你,若是沙场上遇到鱼俱罗或是善用这一招的人,你不但要破他的招数,更是要主动逼他使出这 招。身为斗将必然身强力壮眼疾手快,可是真正的斗将绝不是只靠这些就够了。学会用脑子打仗,才算是入了门。”自己不喜欢用阴谋诡计对敌,乃是性情使然加上阿爷从小的教导,要自己信奉心中的“直道”而行,更不能因为习惯用计而忘却了本分。自己不管是做恒安客将还是如今在李家麾下效力,身份都是斗将。冲锋陷阵厮杀对垒乃是本分,若是总以谋臣身份出现为李世民设计用谋,让李世民身边那些谋臣怎么看?又让李世民怎么看?一个斗将不 敢厮杀,总是想着用计取巧,谁还要你?不用计不代表自己蠢,事实上在阿爷的教导下,自己从来与人厮杀时,始终保持灵台清明,保证自己带着脑子打仗。尤其与鱼俱罗这种强敌交锋就更是如此,不但手眼时刻不能松懈,脑子更是要时刻转动。毕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单靠斗气力武艺,要想胜鱼俱罗不是容易事。自己若是大战几十个回合才拿下这老将,又怎能显得出徐家子 弟手段?从举槊猛砸鱼俱罗开始,便是自己在用计。大家都是一等斗将,手段各不相同,每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打法,也有自己最为拿手的武艺。若是以为“一招鲜”便能吃遍天下, 早早就没了命。黑尉迟以膂力闻名,又是边地粗豪军汉,自己与他斗力他只会以力相搏。鱼俱罗年事已高,纵然膂力过人,也不会愿意与年轻人斗力。再说他跟随大业天子身侧,久在长安厮混,与世家高门打交道的时候多,心机自然不是尉迟恭这种粗汉能比。绝对不会像尉迟恭那样,强咬牙关和自己硬打硬砸,见风头不对,肯定会用出最拿手的本事希 望败中求胜。情形一如自己所料,对于鱼俱罗的回马槊,阿爷所知甚详。包括鱼俱罗使用这一招前的细微动作,以及人想要拧身回刺之前,身体上的特征都做过详细讲解。是以鱼俱罗 动手之初,自己就用出一记“顺风扯旗”,避开那一招,再成功将鱼俱罗打落马下。这固然是老少两代斗将体力、速度、胆略、反应的较量,更是脑力计算之间的比斗。鱼俱罗并非无能之辈,但是自己多了阿爷的教导,祖孙两人早在数年前就研究过与天下成名斗将交手时该如何应付。当然,碍于阿爷的年纪,他所熟知的斗将大多凋零,随着大乱将起,天下必然有更多年轻有为的斗将出现。这些人必然身怀绝技有自己的看家本事,这些本领阿爷也不知晓,只能靠自己去面对。但是今时今日的鱼俱罗不在 此内,他的本领自己了解,自己的本领他却所知有限,这一战事实上在开打之前,结果已然注定。沙场无情,斗将之间比武时可能会因为对方武艺了得而惺惺相惜。但是到了胜负已分之时,谁都不会手下留情。胜负一分,便要定生死。何况鱼俱罗这等成名多年的猛将 死在自己手里,总好过被无名小卒割下首级为那些大人物添彩头。这是属于斗将的骄傲,自己如此想,鱼俱罗想来也是一样。 一声脆响,火花四溅。 锋利的槊锋加上过人的膂力,轻松击碎了夜叉面覆。随着那栩栩如生的夜叉像碎裂,槊锋尖端已然刺入鱼俱罗面颊,随即继续向内刺突……巨大的痛楚席卷鱼俱罗周身,随后意识便渐渐变得模糊。在弥留之际,鱼俱罗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与徐敢并肩作战的岁月。自己仰望着那巨大认旗以及如同天神般的黑甲大将,拼命习武,只为能追上他的脚步。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催动坐骑来到徐敢身边,想要向他承认,自己终究还是不让他。不但不如徐敢,甚至不如他的后代子 孙。这与年龄无关,也不关气力或是伤患。自己纵然在最为壮盛之时,气力、武艺乃至身手速度也无法战胜那位继承了徐敢盔甲的后代。自己败了,败得心服口服!夜叉终究 敌不过怒目金刚,自己这个无敌将,也比不得玄甲徐家。徐敢却并未让他说话,而是掀开面覆,露出一张同样苍老但是依旧坚毅的面容,并且朝自己笑了笑。徐敢的笑容很灿烂也很亲切,在他年轻时在军中绝不曾有这等笑容。 鱼俱罗似乎看懂了这笑容所包含的意思:“不必分说,你想说得我都知道,没关系……”是啊,没关系了!自己该放下了。为大隋朝征战半生,自己已经疲惫不堪,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徐敢圈转坐骑向着远方奔去,鱼俱罗也催动战马追随老徐敢的脚步。他 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那条路充满光明,越走面前越是光华耀眼,这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将自己和徐敢都包裹其中…… “郎君!你真的把鱼俱罗杀了?”徐乐刚刚收回马槊,韩小六与步离便策马赶来。本来李世民只是示意韩小六去帮徐乐的忙,可是小步离又怎会放过这等机会?她也不理会李世民的命令,自顾催马前来, 韩小六又哪敢管她?只好由着她的脾性行事。两人赶到时,徐乐刚刚收回马槊控着槊锋鲜血。韩小六满面欢喜,飞身下马拔出直刀便要去割鱼俱罗的首级。步离则眨巴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徐乐,虽然嘴里什么都没 说,但是徐乐还是能猜出来,小狼女是在看自己是否受了伤。 徐乐摇头道:“他没伤到我。” 步离点点头,可是依旧在那里打量着。韩小六已经斩下鱼俱罗的头颅又摘下兜鍪,一手提刀,一手抓着鱼俱罗的发髻,将人头高高举起:“郎君,鱼俱罗首级在此!” 可就在此时步离和徐乐几乎同时面色一变,步离手摸向腰间匕首,徐乐抢先一步手中马槊疾挥而出。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支自远方射来的利箭已经被徐乐槊锋打飞。韩小六这时才醒悟过来,这支箭是射向自己的。作为神射手,对于冷箭理应有所提防。可是韩小六的战阵经验太少,此时又因为鱼俱罗已死而欢喜,不曾想到有冷箭射来 。如果没有徐乐出手,只怕此时已然中箭。 这事倒也不能全怪小六大意,隋军已败,蒲津渡口为晋阳军所控制,这一箭又是从何而来?不等韩小六想明白,只听一个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放下鱼俱罗的首级!”随着这一声吼,一骑白马如同闪电般朝着韩小六猛冲而去,马上之人弃弓持槊,口内又是一声 大吼:“某乃柴嗣昌,放下人头!”步离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把匕首闪烁寒光如同狼牙。万马千军的战场上,她这身小巧功夫基本派不上用场。若是以一敌一,她这匕首可不是吃素的。但是没等她动手 ,徐乐已经抢先一步策马而出,迎着柴绍的坐骑冲去。两人坐骑如飞对向而来,片刻之间已然接近,柴绍怒喝一声:“不识抬举……”手中马槊朝着徐乐猛刺。既是世家子又是轻侠少年,柴绍早已养成一副唯我独尊的脾气。在他看来自己既已报出名姓家号,徐乐就该主动把人头奉上才对。此时不但不送上首级,还敢过来阻挡,真当祖上为李家立过些战功,便有资格和自己平起平坐?看来谢方说得没错,二郎当真是交错了朋友,把边地无赖当成了自己人看待。若是不给点教训,日后岂不是要 爬到主家头上? 今日柴绍杀人甚多,身上杀气正盛,加上之前又被谢方言语撩拨得性起, 见徐乐不肯相让顿时起了杀心,这一槊刺得又快又狠,显然是想要徐乐性命。徐乐马蹄不停,只在马槊将到未到之时身形略略偏转,手中马槊随手一挥,只听一声闷响,柴绍已经被打落马下!徐乐手中马槊一抖,槊锋颤动直奔柴绍面门刺去!口内 大喝一声:“某乃神武徐乐!” 就在这时,柴绍身后李世民连忙大喊一声:“乐郎君手下留情,那是我姐丈!”徐乐手中大槊并未停顿,依旧朝着柴嗣昌疾刺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四章 龙腾 (三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柴绍少年时便在家乡和一群轻侠少年厮混,虽然出身名门,却依旧守着侠少的规矩,遇到麻烦或是争端,都靠自己武艺气力解决,绝不主动动用家族之力。至于惹出的那些祸端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背后,有多少是靠运气以及江湖规矩,又有多少是靠着“巨鹿郡公”的身份就是另一回事。至少在柴绍自己看来,自己乃是生死看淡,白刃加 身面不改色的豪侠。可是当徐乐槊锋刺下的刹那,他才知道自己不是。 他怕了!虽然他没有高声求饶或是喊出救命,但实际上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按照游侠的规矩,他这时候应该顶着槊锋撞上去,至少也是面不改色等死。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 己做不到。既不能迎着槊撞过去,也忘了躲闪如何招架,反倒是如同孬种一般闭目待死。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有大好前程铁打富贵,理应在家中过好日子,为何非要亲自冲锋陷阵冒险拼命?夫妻之间纵有些嫌隙,也不过是家务琐事,自己为了震慑妻 子就跑到战场拼命,简直愚不可及!柴绍只觉得鼻端处传来阵阵寒意,他自然知道,那是马槊槊锋所致。不过这股寒凉并未向里深入,也不曾转化为疼痛。他睁开眼睛,却见明晃晃得槊锋就那么横在眼前, 倒是没有继续刺下。 徐乐勒住坐骑,低头看着柴绍。他此时并未掀起面罩,在柴绍看来,便是威武狰狞的金刚,正对自己怒目相视。“大胆徐乐,你莫非要造反?还不快向柴郎君请罪!”谢方这时催马赶到,看着徐乐以槊锋抵住柴绍面门的情形,心里已然乐开了花。便是要如此才好!最好徐乐这一槊 刺下去,从此便与李家不死不休。虽然这么一员无敌斗将和他手下铁骑杀了李家女婿走脱,势必与李家不死不休,对晋阳大业颇有影响。可是大势在手,徐乐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影响大局。毕竟这个天下属于世家,李家得到则么多世家支持,不管过程如何最终都能一统天下,徐乐并非不可或缺。相反,这么一员勇将不能为李建成所用,又如此桀骜不驯,才是真正的心腹 大患。李世民两眼紧盯着徐乐,生怕这位乐郎君发起性来,真的一槊刺下去结果了柴绍性命。但是他并未附和谢方对徐乐加以训斥,反倒是对谢方怒道:“这里轮不到你开口 !”随后又对徐乐道:“姐丈今日行事颇有些鲁莽,难怪乐郎君发火。还望看在某家份上,高抬贵手饶他这一遭。”徐乐此时才冷冷开口:“柴郎君乃是巨鹿郡公之后,又是唐国公爱婿,乃是天上人。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便不该再觊觎他人的东西。靠着自己家世门第出手抢夺,就更加落了下乘。这样做……会折寿的。这个天下总归有人不惧阀阅,也不容别人欺到自己头上。请柴郎君记住,任何一名玄甲骑军卒,都不容人欺侮。若是再有人朝玄甲骑军兵施 放暗箭,不管是谁都没有好下场!” 说话间徐乐猛然收回马槊,将吞龙向旁拨转,柴绍却一时没动地方,瘫软在那里两眼发直,似乎陷入乐呆滞。 谢方以及几个柴家家将想要扑过来救助,徐乐却把马槊一横拦住他们的路,金刚怒目直视谢方。 看过他方才的手段,这些家将也知道光凭自己这几个人绝不是他的对手,当下不敢轻举妄动。谢方被这狰狞面覆盯得脊背发寒,两手握紧马槊,全神贯注防备。徐乐冷哼一声:“你方才说某要造反?我告诉你,若是徐某谋反,绝不会这般小打小闹。杀一个人算得什么谋反,杀人百万,白骨盈野,那才算得上谋反!你记住了!若是再有人对我身边人不利,徐某便让你们看看,谋反是什么样子!”说话间徐乐以马槊朝谢方遥遥一指,随后圈转坐骑向韩小六那边疾驰而去,李世民也顾不上安慰柴绍, 而是紧催坐骑随后跟上。连鱼俱罗都被徐乐斩杀,足以证明这位乐郎君的武艺。晋阳军中单打独斗,只怕无一人能望其项背。这等骁勇盖世的斗将,拉拢还拉拢不过来,岂能随便开罪?何况李世 民知道徐乐是何等骄傲之人,又如何关照徐家闾乡亲。若是因为柴绍这一箭把这么个虎将逼得离开李家,乃是李家的大不幸,更是自己的大不幸,这等事万万不能!谢方这时却注意到,不知几时玄甲骑已经再次列阵。本来蒲津渡已经被夺下,军兵都趁着袍泽未到在战场上割取首级或是搜检财物,再不然就去捉那些无主战马。此时大战已经结束,连军将都不会约束部下这种行为,也没有军法可以约束,谁捡到便算谁的。军中赤佬都是苦哈哈,这等发财机会谁肯放过?按说玄甲骑都是些庄稼汉出身 ,个个都缺少财货,主将又不在身边,此时理应动手打抢队伍散乱才对。可是恰恰相反,玄甲骑非但未曾参与搜刮抢夺,反倒是整队待命,并没有人参与到抄掠之中。天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便是李建成的亲兵,也没有这般听话。更令谢方感到恐惧的,乃是这支甲骑在一个身形高大粗壮如同半扇门一般的铁甲壮汉带领下,前排持矛槊,后排持强弓,弓刀所指方向正是自己所在。只要一声军令下,这支人马 便会铺天盖地杀来,把自己踩踏成肉泥。看来徐乐刚才那句话并非一时气愤,而是一句警告。以徐乐的武艺外加玄甲精锐,足以赶在晋阳大军渡河接应之前把李建成和自己斩杀当场。乃至柴家那支兵马也难逃一死。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们还能从容而退。凭借斩杀大隋无敌将外加陇西李家未来家主的名号,天下何处不可去?洛阳王世充,瓦岗李密等豪杰必会对其倒履相迎奉为 上宾。想到这里谢方打了个冷颤,自己向来按着世家规则考虑徐乐,如今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如今毕竟不是当年世家控制一切的时代,自己并不能左右徐乐这种勇将的命运 ,他也不会怕自己。要对付他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更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他弄个同归于尽。 谢方心里想着这些,身手并未受影响。眼看柴绍跌倒不起,连忙翻身下马几步来到柴绍面前伸手搀扶,关切地问道:“郎君可曾受了伤损?要不要寻个医官?” “某乃武人,这点小伤不妨事!”柴绍面色阴沉如水,对谢方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他,蹒跚着来到一边重新乘跨坐骑。谢方对柴绍的态度并未在意,王家虽是百年名门,可是王谢风流早已被风吹雨打去。乌衣子弟如今赶不上新晋豪门,在重振家名之前,自己必须要保持涵养。谁让自己 倒霉,看到了柴绍被人打落马下以槊锋指头的狼狈模样。世家子都好脸面,尤其徐乐还是个普通人家子弟,柴绍败在他手颜面扫地,难免迁怒于己。虽然平日里谢方以狂生形象示人,却不代表他真的不懂进退。相反,世家子弟在这方面的造诣远非常人能比,得意时固然嚣张跋扈,在强者面前也惯会伏低做小。非但 不怒,反倒是陪着笑脸,催马来到柴绍身旁低声道:“二郎眼里只有乐郎君,根本没有您这个姐丈,实在是太荒唐了。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徐乐连尊卑长幼都不懂,必须好生教训一番才行。郎君只管放心,我家郎君定会主 持公道,向国公说明此事,以军法好生整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柴绍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冷声道:“蒲津渡如今已然拿下,确实该把老泰山请来。毕竟老人家才是三军之主李氏族长。”说完这话,柴绍催动 坐骑向着自家部下赶去,把谢方自己扔在那里不再搭理。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虽然未能磨练出预想中的胆气,但着实增加了柴绍的见识。尤其对于魑魅魍魉的鬼蜮伎俩看得格外通透。谢方指责徐乐要谋反,绝不是帮自己, 而是在火上浇油。以徐乐当时的模样,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谢方再言语相激,他抬手一槊刺死自己也不过是指顾间事。 若不是念着这混账乃是大郎心腹,自己早就给他一槊!还想要自己介入李家内斗,为李建成效力?做梦!你们李家家事与我何干?不过这徐乐……柴绍又忍不住想起方才自己被打落马下,以及槊锋抵住面门的情形。自己虽然不会为李建成做刀,但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这笔帐慢慢算,早晚有一天让徐乐知道自己的 厉害。不是现在,更不是自己出手。 蒲津渡既然在手,就该把岳父请来,大军进攻长安,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大郎还是阅历不够,这时候还想着私人恩怨,这是……不分轻重!柴绍的目光看向远处随着徐乐跑下去的李世民,论起才具胸襟乃至行事手段,二郎均远在大郎之上。只是他和徐乐走得太近,和世家走得又太远。自己日后该和谁亲近,真的要好生盘算一番才能定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五章 龙腾 (三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旌旗蔽日,鼓号喧天。蒲津渡口已经搭起了以大船为桩,以三层厚木板覆盖为桥面的浮桥。浮桥宽大坚固可容四马并行,晋阳大军乃至车仗辎重皆可从桥上经过。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以及一干 部下皆列于浮桥之前,准备迎接李渊车仗。蒲津渡口为晋阳军所克,鱼俱罗、鱼洪被斩,鱼海没于乱军之中,黄河天险已经阻挡不住晋阳兵马的脚步。李渊带兵自霍邑而出,即将来到蒲津,剑锋所指,便是代王镇 守的长安。除了晋阳兵马之外,李渊族弟李神通,以及巨鹿郡公柴家的人马也陆续赶来会合,李渊部下兵马数量激增,从起兵时的几万人,到如今已经近十万数。等到长安易手,得到大隋积存于府库中的财帛粮草铠甲刀矛,便可进一步扩军,要建立几十万人马的庞大军势也不过指顾间事。且鱼俱罗已死,隋军中再无上将可敌李家兵威,这大隋天下 眼看就将成为李家囊中物。在场军将大多心情激荡,有人想着要攻入长安大肆抄掠夺取富贵,也有如宋宝一流的人物,想着即将加官晋爵,忍不住面露笑容。却也有少数军将望着栈桥面露哀容,他 们或是手足袍泽于蒲津之战中阵亡,或是有子侄血亲战死。望着那宽大的浮桥,便想到其是由自家人血肉尸骨搭建而成,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李建成的脸色更是阴沉如铁,根本看不到半点喜色。这一番他在蒲津吃了大亏,不但损兵折将自己还差点丢掉性命。最后全靠二郎带兵救场,才反败为胜死里逃生。这些事肯定瞒不过父亲耳目,父亲又会怎样看待自己?这 刚拿到手的兵权还能不能掌握得住?自己日后又该怎样与二郎打交道?虽然从头到尾李世民都没再提过那件事,仿佛救了自己性命的事不存在。可自己心里却没法真的放下,更不可能当那事没发生。相反,李世民越是不说,自己心里就越觉 得屈辱。自己非要立个大功,或是救李世民一次才能雪耻,否则这辈子只怕都要留个话柄!李建成偷看了一眼李世民,发现李世民并未看自己,而是盯着那宽大栈桥。随后李建成又把目光落到徐乐身上,见他端坐鞍桥脊背挺直如松神色从容。他的玄甲骑并无多 少折损,自然不会面露哀愁,可是也不像其他军将那样满面笑容。不光是他,便是那些玄甲骑兵将也大多面色平静,只有少数几人满面春风难掩自己喜悦心思。 果然是兵随将走。什么样的主将便会带出怎样的人马,这些玄甲骑追随徐乐日久,已然染上了自己主官的傲气,竟是不把这些封赏放在眼里。 骄兵悍将,不能重用!李建成暗自咬牙,把徐乐和他的人马都记在了心里。本来他还想过把这支人马收为己用,作为自家打天下的臂助。可如今他已经没了这份心思,只想把徐乐和他的部下予 以剪除,哪怕不是斩尽杀绝,也要消灭其中大半才行。谢方说得没错,这些人全都如徐乐一般桀骜,都是些不识抬举的赤佬!李世民不顾体面与这帮人厮混,又纵容他们胡作非为,因此他们也愿意为李世民卖命。自己想要把这支人马收入麾下却不是容易事,与其费尽心思予以笼络,还不如趁早设法除掉他们,免得他日真的养成气力尾大不掉。若是徐乐真升到他阿爷徐敢的位置,麾下数万 精骑,军中地位尊崇,除八柱国外无人能与其颉颃,自己想要灭掉他怕是比登天还难。好在徐乐终究是厮杀汉,心中没有城府,更不懂这世道规矩。自以为有些气力就可以横行天下,活该他吃亏倒霉。为了维护部下军将把柴绍打落马下又以槊锋相迫这件事做得实在愚不可及!虽然那些军汉可能念着他的好处,可是这有什么用?那帮人无非是李家的走狗,死伤多少也没人在意。他们支持谁无关紧要,几百个军汉加在一起, 也抵不上半个柴绍。徐乐看不明白这点,就注定没有好下场。巨鹿郡公柴家与李家乃是真正意义的世交,两家都是世家,彼此往来敌体相待,可以算得上朋友。徐家不过是李家部下,根本没资格提交情。何况柴绍又是自家女婿,不 管从哪里论,父亲都必然维护柴绍。 徐乐还口出狂言,竟然以谋反相威胁。这等言语一出,自家如何容得下他?即便不要他的头颅,起码也要对他加以严惩,不能让他再肆意妄为。 只要收拾了徐乐,李世民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怕。毕竟没有这个斗将在手,李世民在军中肯定争不过自己,一切就还有希望。这也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李建成已经得知,谢方这段时日广发信,请留在李渊身边的世家中人一起向李渊进谏,让他惩办徐乐和其部下。自己父亲又是出名的耳根子软,这么多人进谏言必然 有效,这次徐乐肯定讨不到好去。抱着这种心思,李建成心里倒是期盼着父亲早点到来,把徐乐和李世民好生打压一番。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就听得一阵鼓声响起,随后便是车轮压在木板上的声音。李 渊的车仗已经上桥!车驾之上,满身戎装的李渊按剑而立不怒自威,在他身旁相陪的则是长史裴寂。谢方拜托的关系里也包括裴寂在内,以他和父亲的交情,这一次弹劾怎么看也不会落空 。车驾一路向渡口而来,速度并不快。李渊站在车上目光扫视岸边军将,似乎是要把每个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李建成往日惯能揣摩父亲心思,可是今日却是例外,不管他怎么观茶,都看不出父亲现在的想法,只能屏息凝神等着决断。他又看向柴绍,毕竟他才是苦主,可是柴绍此 时却也和其他军将一样只看车驾不看其他,仿佛忘记了被徐乐打落马下之仇。车驾终于来到渡口,李建成身为先锋又是李家长子理应主动上前率领众人参拜,可是他刚刚想要催动坐骑,徐乐的吞龙却抢先一步冲出。紧接着便听到徐乐高喝一声:“神 武徐乐献首级于国公!” 寒家奴好大的胆! 李建成目光一寒,险些喝骂出声。这徐乐也太过目中无人,居然敢抢在自己前面接驾,他眼中可曾有规矩?又可能有自己这个世子?果然是留他不得!可是此时此刻有李渊在场,李建成不管火气大到何等地步,都不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等着父亲传令。眼看坐骑横在路上,驭手连忙拉住缰绳,让马车停下。只听马车上 李渊高声问道:“徐乐,你要献谁的首级?” “蒲津守将鱼俱罗!” “首级何在?” 徐乐使个眼色,在旁等候多时的韩小六飞身下马,双手捧着锦盒快步来到李渊车驾之前,将锦盒双手高举过头:“鱼俱罗人头在此,请国公验首!”一名家将结果锦盒轻轻打开,露出里面那颗人头。虽然过了几天时间人的相貌已经颇有些改变,但是军中自有防腐办法,鱼俱罗五官清晰可辨,还是能认出身份。家将把 锦盒捧到李渊面前,李渊结果人头端详一阵,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重瞳儿别来无恙?螳臂当车阻碍天兵便是这个下场,任你如何骁勇,总归难逃公道!”笑了好一阵之后,李渊对着人头骂了一声,随后把人头交还家将吩咐道:“将首级悬 于高杆之上,让其他人也看看,抵抗我晋阳兵威的下场!”家将持首级离去,李渊又看向徐乐,脸上露出笑容:“做得好!不愧是徐敢的孙儿,未曾辱没你祖上的名声!若是徐老伯当日未曾隐退,鱼俱罗又怎敢自称无敌?萤火之光 妄图与星月争辉,活该有此下场!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就会知道徐家后继有人,这无敌的名号也该换个人了!” 徐乐傲然道:“多谢国公夸奖,不过某另有一事要说与国公知晓。沙场之上……”他话未说完,李渊已经摆手打断。“如今战事已毕,沙场之事不必再讲。你可知孤一路走来,望着这黄河水在想些什么?你看这黄河水,像不像战死将士的血肉?此番蒲津大战,我军伤亡不小,隋军死伤也重。两军儿郎血肉染红了这滚滚黄河,连河水奔流之声都如同鬼哭。若无阿乐阵斩鱼俱罗,玄甲骑大破隋兵于蒲津,这河水里还不知道要混进去多少将士鲜血!你救了那么多人命,不管沙场上有何等事,都不必再提了!在晋阳时孤便加封你为将军,可是被你推辞了。如今有此战功实至名归,孤便不许你 再推辞!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晋阳军骁骑将军,玄甲骑军将兵卒皆有封赏!” 李建成的心彻底凉了。父亲只提徐乐救了很多兵将不提救了自己,又不许再提沙场之事,显然也是为自己考虑。把徐乐救了自己性命的事压下去,保全李家世子颜面。可是同样,徐乐槊打柴绍之事也就此揭过不许再提。这种事倒像是父亲平素惯用的息事宁人手段,对自己也算是格外厚待。可是这个结果并不能让自己满意,玄甲骑的封赏加上徐乐的将军衔头, 证明谢方串联世家中人发起的弹劾彻底失败。究竟为什么?父亲何以对一个家将后裔如此厚待?为了他不惜让自己的女婿受屈?这徐家有什么了不起?徐乐又有什么能耐?这件事不算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六章 龙腾 (三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丝竹管弦美如天籁,醇酒佳肴珍馐美味皆为普通人家一生也未必能吃上一口的珍品,哪怕与宫中御膳尚方珍味相比亦不见逊色。若非席间缺少妩媚的小娘歌舞助兴,直让 人以为此刻是在长安、洛阳这等通都大邑饮宴酬酢,浑忘了自己此刻身在黄河渡口万马军中。军营之中规矩森严,即便李渊再如何宽厚,也不会允许部下随便饮酒。更何况这样的一桌酒席价值非凡,不要说普通军汉,即便是那些挂着将军衔头的军将也备办不起。 能够摆出这般排场的,只有晋阳军中的那些世家子弟。酒席所在乃是柴绍营帐,他自然高居首位。在他身旁则是李渊长子李世民,其余陪客,都是追随在李渊身边的世家子弟。这些人或出身名门大族阀阅人家,再不就是李家 世交,还有些乃是李家姻亲。军法规条自然管不到他们头上,手里更有大笔财货,备办这样一桌上好酒席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之前攻打蒲津时,晋阳兵马颇有折损,如今虽然得胜,但还是要略作休整。除此以外,更要等待李神通以及柴家的大军前来会师,因此李渊下令休兵几日。军汉每日操练 修整,这班世家子就没了事情做。他们大多是崇尚享乐的纨绔子弟,之前因为军情紧急还有所顾及,这时哪里还耐得住寂寞?何况有些人之前随着李建成攻打蒲津,很是受了些苦,李建成自己更是险些丢 掉性命,更要加倍弥补回来。柴绍今日邀请这些人前来饮酒,既是庆功也有慰劳之意。各位世家子也都各自拿出手段,动用自家的财富势力,或是筹措美酒或是准备精美食材,再不就是让偷偷带在身 边的乐班席前献艺。既是讨好柴绍、李建成二人,也是显示自家的财势力量。统治了这个天下几百年的世家,自有其强大底蕴,这一桌酒席便是放在晋阳城里都算得上顶尖,能在万马军中备办就更非名门不可为。这班世家子面带得色心中好不得意 ,唯有李建成面沉似水闷闷不乐,只一个劲地喝酒不肯与身边人交谈说笑。这班世家子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见李建成面色沉郁,大家也渐渐没了玩乐兴致。虽然在李渊严令之下,军中对蒲津渡口战况秘而不宣,但是李建成兵败自己都险些丧命 之事早已传开。更知道李建成参劾徐乐不成,反倒看着他成了骁骑将军。堂堂李家世子接二连三吃亏,心情不佳也是情理中事。这事涉及到李家兄弟之争,又对李建成颜面有损,大家头雪亮脸上必须装糊涂,不好明着开解。好在这班世家子虽无长材,旁敲侧击巧言安抚倒是看家本领,不愁找不到 话题。与李建成同为郎舅之亲的窦奉节眼珠一转,举起酒杯离席而起来到柴绍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哈哈笑道:“柴大郎,听说你被打了一槊,可曾伤到筋骨?那一槊听说是伤到了 腰上,这地方……可是要紧的很啊。倘若真的落下什么伤患,可得跟国公说明,公好生惩办徐乐那厮!绝不能轻饶了他!”一众世家子笑得前仰后合,柴绍倒是不以为忤。毕竟他少年时和游侠厮混一处,各种荤话早就听惯说惯,窦奉节这种世家子弟嘴里的荤话比起那帮轻侠少年差了一天一地 ,对柴绍来说根本毫无影响。他举起杯将酒一饮而尽,笑骂道:“你这厮三杯黄汤下肚就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这等言语也说得出口?要想知道我伤得要不要紧也容易,把你那须臾不离身边的小亲兵送 到某的帐中,明朝自己问她便知分晓!”窦奉节把一个打得火热的歌女易钗而弁,做亲兵打扮带在身边之事,这班世家子全都知道,此时闻言一阵轰笑。没想到柴绍公然开荤腔,窦奉节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柴绍 把酒杯朝窦奉节面前一推:“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来取笑于某,罚你三杯!”三杯酒接连饮下,窦奉节将酒杯向地上一扔,借着酒劲说道:“说笑归说笑,但是这口气我可是咽不下!那徐乐算什么东西?祖上不过是李家家将,其老子更是跟错了人, 落得满门投火。他被他阿爷带着逃跑,在神武做个庄稼汉。这等猪狗一般的人物,仗着自己有几斤气力,便想欺到我等头上,世间有这等道理么?大家说,是不是?” 他目光扫视在场众人,一干世家子或点头或沉默不语,但眼神里显然充满赞许意味。窦奉节这话算是说到了在场众人心坎里。他们不一定和柴绍真的交情莫逆,也不一定全都对李世民怀恨,也不一定想参与到李家兄弟相争之中。这次他们之所以全力支持 李建成,还是出在徐乐将柴绍打落马下这件事上。世家寒门,一如天渊之别。在世家眼中,自己不论如何对待寒门都是理所当然,寒门稍有反抗便是罪大恶极。五胡乱华天下大乱,昔日顶尖世家豪门被自己平素看不起的 军汉踩在脚下。乃至李家这种鲜卑六镇军汉出身的人家,都能成为北方顶尖世家。在这些旧派世家眼里,这便是礼崩乐坏,这便是天理不容!杨家父子两代天子对世家全力打压,意图收天下之权,终于搞得天下大乱干戈四起。自己这些人推翻大隋的目的,是重建一个由世家管理一切的时代,不是让那些军汉再次把世家踩在脚下。徐乐敢为了部下对柴绍出手,这便是大逆不道!若是不加以严惩,把这股风头止住,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军汉会趁机而起,成为新的世家,夺取自己的 权柄、财富甚至踩到自己头上。这绝对不行!若不是徐乐勇力过人,玄甲骑精锐无双,背后又有李世民护持,这些世家子怕是早就要出手先把徐乐治罪问斩再说。他们联手发动攻势,向李渊施压要求惩办徐乐,没想到徐乐毫发无损反倒是成了骁骑将军,这更让他们心生警觉。靠着武艺气力便能成就功业,还要世家做什么?天下又会变成何等模样?往日的世家既已出现无从更易,新 的军汉世家绝不能再出现! 窦奉节的话算是代表了在场所有世家子的态度,徐乐不可留!本是一团和气的酒宴,瞬间多了几分杀气。谢方咳嗽一声:“乱世重武功。乐郎君本领出众,自然受国公器重。何况国公乃是念旧之人,徐家几代为李家效力,当年又确实有些功劳。所以对这位故人之后难免有所 关照,纵然所行狂悖,国公也不忍加罪。”窦奉节道:“正因如此我辈才不能坐视!这次要是不给他点教训,下次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不就是杀了个鱼俱罗么?若不是有毗沙门出兵在先,嗣昌兵攻敌之后乱了鱼俱罗心神,也未必就轮到他立功。总不能就因为他有这点功劳就为所欲为没人能治!他有气力,难道我们就没有?君轩,你的马槊使得也不错,听说与鱼俱罗对阵,也曾打个不分胜负是不是?纵然你一人不敌,我们多找几个人,众人一起动手还怕打不赢他?其实要我看,君轩加上嗣昌两人就足够了。到时候他怎么伤的嗣昌,便让嗣昌怎 么打他一槊这才公道!你们说是不是?”柴绍此时却把脸一沉:“窦大郎,你喝多了酒信口胡言莫要牵扯到我头上。我几时答应与你去做这等荒唐事?军中自有法度,逞强斗狠恃勇私斗,乃是要吃军法的!咱们都是自家人,岳丈为人又宽厚,平日有些小错倒也算不得什么。可谁若是干犯军法,某第一个不答应!再说你这办法也上不得台面,便是某家在家乡与游侠厮混时,也不曾 把以多欺少当作光彩!”窦奉节之前言语得一众世家子信服,便有些得意忘形,自以为自己的主意高明,以武人得方式收拾了徐乐,他也没地方去告状,更没脸在军营厮混下去。怎么看也是稳赚 不赔得好买卖,没想到柴绍忽然翻脸。李家女儿素来唯李秀马首是瞻,李婵也不例外。柴绍有侠少作风,往往一言不合便要动武,窦奉节虽然也是武人子弟,可是要论本领和柴绍差了一天一地,对这位大姐夫也是从骨子里惧怕。夫妻两个都怕了人家,此时柴绍翻脸,窦奉节哪还敢开口?人木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谢方笑着上前:“窦郎君吃醉了酒说几句笑话,柴郎 君莫要当真。来来,我们再吃几杯。”说话间拉着窦奉节转回自己的座位。 柴绍哼了一声,看向身边李建成:“大郎,这帐篷里太闷了,你随我出来走走。” 李建成不知这妹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只好起身随着他出去。这一带都是柴家营寨,巡哨兵卒一见自家将主出现连忙远远避开。柴绍与李建成走出数十步之后忽然站住脚步,低声说道:“岳丈欲成大事,手下必有上将辅弼,不可因一时意气之争坏了大事。区区一徐乐如同草芥,生死皆不足论,但不能冷了天下豪杰之心。如今人心不古,光指望报出家号就有壮士来投纯粹是白日做梦。是以我辈必要放 下身段结交天下豪杰,这才是乱世中雄主应有的气度。” 李建成对这位妹丈心里多少也有些畏惧,再说对方说得也在道理不好辩驳,只得应声:“某理会得。”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口气自然要帮你出,不过不是现在。眼下某倒可以送你另一桩功劳一洗蒲津之耻,就是不知大郎你是否有此胆量。” “功劳?怎样的功劳?”“夺取长安之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七章 龙腾 (三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这些时日天气一直不好,天上总是灰蒙蒙一片,层层云朵挡住太阳,呼吸也不顺畅,让人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李建成本就因蒲津兵败以及徐乐得重用等事心情郁结,方才又喝了不少酒,酒入愁肠情绪更加恶劣。柴绍这话如同火上浇油,让他积压数日的怒火瞬间爆发,若不是记着这是自己妹丈,李秀又是自己也不愿招惹的厉害人物,怕不 是当场就要翻脸动武。长安为大隋国都所在,亦是关中四塞之地千里金城的核心枢纽。虽然大业天子征高丽大败,导致天下分崩,自己南狩江都,仅存精兵强将悉数南下。但是两代天子打压世家收四海之权于中枢,又得前朝府库积蓄,长安财货之盛城郭之坚,依旧非常人所能想象。纵然如今国力大不如前,可是作为曾经国都所在,城中府库依旧储备着如山钱 粮,足以武装数十万大军的甲杖器械。 于李家而言,凭借陇西李氏家名,北方第一世家的强大底蕴以及这些年来李渊刻意经营的好名声。只要占据长安,这锦绣江山便半入囊中。然则这长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取的所在。经历过五胡乱华群雄逐鹿的战乱,杨家父子对于都城的城防自然格外看重。不但以精兵猛将虎贲之士镇守,更是不惜重金对城池全面整修。长安号称金城汤池易守难攻,即便是李家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至今,也不敢说能轻松攻下这座坚城。柴绍一张嘴便要把长安送给自己做功劳?他以为自己是谁 ?柴家又算得什么东西?哪来的这么大口气?柴绍似乎已经看出李建成心中的怒气,开口解释:“我今日虽然饮了几杯酒,但并未过量,还不至于像窦奉节那般说些混账话。长安城确实不易攻取,但也并非无懈可击。我家祖上在朝为官时,也曾做过些准备。毕竟朝堂凶险更胜沙场,我柴家上下这许多性命,总要设法保全。此番老泰山兵出晋阳,阴贼便于长安城内锁拿李氏亲眷,我柴 家在长安的族人也在被捉拿之列。”李建成心头怒意渐去,柴绍若是消遣自己犯不上如此郑重,再听他说话语气就知道不是玩笑,难道他真有把握把长安拿下?李建成也知柴绍所言不虚,世家门阀人丁兴旺 ,为了维持郡望不衰,每逢天下大乱时,往往一家之人分仕各方以求左右逢源。不管最终江山谁属,自家家名总能延续。当日大业天子征辽东,世家借机挑动杨玄感兴兵作乱。彼时便有一家之人分仕两方,几百年来世家的生存规则都是如此,如今自然也不会例外。柴绍因为姻亲关系为晋阳 效力,自然也有柴家子弟想要追随大隋以观成败。反倒是阴世师这等手段乃是对世家规则的破坏,把所有与晋阳方面有关系的家族子弟都当作敌人对待,等若是把天下大半世家推到李家这边。难怪他能得大业天子信任, 辅佐代王镇守长安,君臣之间对于世家的戒备倒是如出一辙。阴世师这等手段非常人所能预料,按说柴家人纵然能听到消息也来不及逃走。可是自己不曾听闻柴家有人被擒乃至被害,这里面莫非真有什么玄机?柴家在长安埋伏了暗 手?只听柴绍继续说道:“长安兵马皆在阴贼掌控之中,我柴家虽有二三旧部,亦难有所作为。能事先通风报信已是天大人情,不能再指望他们做其他事。柴家也向来不喜欢把性命交付他人之手,身为武人,还是要靠自己的本领保命心里才踏实。长安城池建好之后,家父便偷偷修了条密道直通城外,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这密道乃是我柴家头等机密,阴贼一无所知。这次全家逃脱贼子毒手,便是倚靠密道之力。这密道所在极为隐秘,阴贼万难发觉。若是派遣一勇力过人猛将带领精兵自密道入城夺取城门, 与我晋阳兵马里应外合,长安自然是囊中之物。不世之功唾手可得,李家大业可定。与国都相比,区区蒲津又算得了什么?”李建成的酒意此时已然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乃是阵阵热血沸腾。他似乎已经看到那巨大的城池正缓缓敞开大门,邀请自己入主。这份诱惑让他难以抗拒,或者说任何人 也抗拒不了。除去城内积存的如山财货钱粮之外,这座城池本身的地位更是非比寻常,甚至说是天下城池之首也不为过。虽然大业天子如今带领骁果军坐镇江都,但是以法理而论,长 安依旧是国都,江都只能算行在。昔日楚汉相争,先入咸阳者为王。如今的长安地位一如当日咸阳,而自己和二郎也像极了项羽和刘邦。自己若真能抢先一步攻下长安,于公于私都能定下名分,二郎再如何刚强也难以逆转。蒲津渡口也好鱼俱罗也罢,于李家大业而言,都无甚要紧,长安才是关键。在一瞬 间,李建成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想要应下此事,让柴绍帮自己这个忙。可是话到唇边,却又强行咽了回去! 不可莽撞! 前次蒲津兵败,和这次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当时也认定自己万无一失,结果闹了个铩羽而归,这次绝不可重蹈覆辙,否则怕是一辈子也难以翻身。自家人马起兵之初,本想以摧枯拉朽之势打隋军个措手不及,趁虚而入攻取长安。可是在蒲津渡耽误了太多时间,如今长安城内早已完成调动,京兆鹰扬兵已经悉数入城 ,城中早已做好各项准备严阵以待,想要强攻城池怕是不知要折损多少兵马,又要耽搁多少时日。自家人马之所以夺下蒲津之后顿兵不前,便是担心以李家一家之力不足以攻克长安,又或是本部损伤太重不能镇压群雄,只能等各路人马到齐再以附庸为先锋进兵攻城。 即便刚勇如二郎,也对这项决定双手支持,就知道长安城如今是何等凶险所在,哪是那么容易攻打的?柴绍之谋固然可行,但也要精兵猛将才能办到。自己的三百亲卫在蒲津一战折损过半,如今能动用的不过百余骑。仅凭这点人马真的能夺下城门里应外合?万一事有不谐,自己被困于城内难以脱身,不要说立功定名位,就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蒲津渡的时候还有二郎带兵赶到,若是困在长安城里内外隔绝,就算是有百万雄兵也来不及救 命。虽然当下长安城内已经没有什么出色斗将,可毕竟还有几万能杀善战的鹰扬兵。再说守城不同于野战,不是武艺高强就能横行无忌。强弓硬弩长枪大戟齐出,纵然满身绝 技又能抵挡多久?一旦陷入以寡敌众的局面,即便有霸王之勇一样要死于乱军之中。这是一场智斗而不是武斗,光靠血气之勇或是胆量是没用的,关键是要赌斗心机。长安城内眼下虽没有能杀善战的猛将,但是并不缺乏足智多谋的策士。其他人暂且不论 ,单是那位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他是杨广的藩邸旧人,对杨家忠心耿耿,这次不惜向所有世家动手,便是向远在江都的杨广表示忠心。哪怕大兵压境,他也绝不会归顺李家。这等顽固之人坐镇长安,已 经令人头疼,更何况阴世师的手段又非常人所能及。作为当下北方世家执牛耳者,李家的消息灵通,对于长安城内名臣良将均有所了解,阴世师自然也不例外。以武艺论,十个阴世师未必能赶得上一个鱼俱罗。可若是比并谋略,结果就要颠倒过来。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世家门阀,都承认阴世师足智多谋堪称智囊。而且阴险狡 诈剑走偏锋,行事手段毒辣过人。乃至有人不称其姓名,而是给其取了个绰号“阴世鬼”。 柴家人能从他手下逃脱乃是侥幸,其密道是否败露怕是难说得很。柴绍自以为密道未曾被发觉,焉知不是阴世师所设圈套,等着自己这些人往里钻?越想越觉得长安城如同鬼门关,刚才的雄心皆化作泡影。李建成摇摇头:“多谢嗣昌好意,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慎重行事。那条密道乃是攻取长安的关键所在,更是 不能轻易动用。且容我思量一番,再做计较。”柴绍倒也没有逼迫之意,“毗沙门只要记得这桩事就好。人多眼杂难免走漏风声,便是岳父那里我也不曾提过此事,整个军营里也只有你我二人才知密道所在。你几时做了 决断,便来找我。你不来,我不会说给别人听。”“多谢嗣昌好意。你的心意我也明白,尽管放心,我不会因为蒲津之事就坏了和二郎的情分,更不至于胡闹,咱们回帐中吃酒就是。这班人吃多了酒便要胡闹,你我都不在 ,还不知道要荒唐成什么样子。”说话间李建成带头向帐中走去,边走边寻思着那条密道的事情。这条路绝不是无用之物,自己不去不代表不可以作为他用。倘若真是个陷阱,说不定也能替自己了结一桩心事。不过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看看阴世师那边作何手段再做计较。他有个预感,那位“阴世鬼”绝不会单纯的布置城防以逸待劳,等着李家发兵攻打。肯定会用出些阴毒手段,只是不知究竟是何等手段,自家人又是否接得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八章 雄都 (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旭日东升,刺破堆叠乌云,照在长安城的城碟之上。簇新的大隋旗帜在城头迎风舒展,显得活力十足。站在城碟之后持矛挎刀值守的兵士个个满面红光,身上衣甲鲜明, 日光之下烁烁生辉,不管其真实本领如何,只看卖相,这支军队依旧如同开国时一样,足以扫荡天下气吞六合。鱼俱罗这段时间的奋战并非白费力气,就在晋阳人马顿兵于蒲津渡口之时,大隋朝廷也开始了动作。除了传檄四方要求各路人马勤王之外,更是将原本分散于整个京兆郡 的鹰扬兵尽数调入长安。如今长安城内,集结了京兆十六鹰扬府全部人马。数万兵马拱卫着这天下名都,看上去似乎有充足把握守住城池与李渊较量高低。于大隋官方体制内,这座城池不称长安,而称“大兴”。得名原因,乃是因为开皇天子曾被北周封为“大兴公”,等到大隋一统天下后,都城就以昔日官位命名。只不过对于 百姓以及依旧怀念昔日汉家天下的官员乃至文人士子来说,还是愿意以长安相称。事实上眼下的大兴与当年长安,已然不是一处所在。汉末战乱加上五胡乱华,数十年战火摧残,长安城已然残破不堪。城垣破败宫室荒芜,城中水皆咸卤,欲得一清水井都难如登天,并非宜居之地更不适合作为国都。开皇 天子混一宇内之后,于开皇二年下旨,以尚左仆射高颍领新都大监,太子左庶子宇文恺领营新都副监,于龙首原新建都城。隋朝百姓口中的长安,一如大隋帝国一般,都是饱经战乱之后浴火重生之物。凭借着大隋的雄厚国力以及宇文恺盖世巧思,这座新长安比起前朝兴建的旧长安更为雄壮恢 弘。城池东西长约二十里,南北约十八里,其规模为汉朝长安的两倍有余。放眼宇内,没有任何一座城池能与这座巨城相提并论。自古以来汉家都城,规划思想基本源自《周礼》,所谓: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依据这样的规划思想营建出来的 都城,方正有序,严谨对称,把王宫置于核心位置好体现君主的权威性,前朝后市的规划则代表儒家先义后利的理想。然则宇文恺筑城时,则以“建邦设都,必稽玄象”为考量,将象天思想发挥到极致。整个城池依据天人合一思想建立,城池由东西走向的六条土岗横贯,乃是取《易经》乾 卦中六爻之相。 乾卦属阳,称九,自上而下,横贯长安地面的这六条土岗从北向南,依次称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从地势看,六道土岗从南到北渐次降低。宫城所处的位置相对较低。不把宫城设置在最高处同样也是考虑天象。根据天上星宿的位置,最为尊贵的紫微垣居于北天中央, 以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十五星拱卫。紫微垣即指皇宫的意思,是以只能把皇宫布置在北边中部,外郭城则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长安城中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利人、都会两市外加一百零八坊。朱雀大街为城市中轴,将城区一刀切开,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隶属万年县,本应有一市五十五坊,因城东南角曲江园占去两坊之地,故实领五十三坊;西部 属于长安县,实领一市五十五坊无差。这一百单八坊对应的自是天空星曜,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时;南北九坊,取则《周礼》九逵之制;皇城两侧外城南北一十三坊,象一年有闰。这套玄而又玄的风水之说 ,将一座本已威严无比的大城,烘托得更加神圣。城墙以黄土夯筑,城外环绕护城河,为了便于物资运转,又修建广通渠以通漕运。四方之物借运河之力得以输入京都,保证了国都的商业发达百姓日用不缺。在此地你可 以买到吴越宝刀、安阳青瓷、江南丝绸,也可以买到来自番邦塞外的珍。放眼天下,能够勾连四海,集天下货品于一地者非长安莫属。素来崇尚节俭的杨坚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营建这等恢弘都城,自有其考量所在。除了夸耀国力震慑塞外胡骑,也是向天下昭告,大隋江山上映天命。只要天不塌下来,大隋 的江山就不会灭亡,这个江山一如这新建都城坚不可摧万世不拔!不管是谁妄想冒犯天威,注定自取灭亡!可惜他虽有雄心,却终究还是低估了世家门阀的力量。父子两代皇帝刻意打压北地武功世家,意图收天下之权,不想大事未竞,这天反倒是先塌了下来!晋阳大兵虎视眈 眈,无数北地虎狼之士纷纷投奔李渊帐下,河东六府鹰扬精兵更是摩拳擦掌,想要攻入长安抄掠财货。满天星宿又能拱卫紫薇几时,怕是只有老天才知道。即便卫文升、阴世师二人竭尽所能稳定局面,为三军换装全新衣甲旌旗振奋士气,以财帛酒肉犒赏三军。这些守卫城池的鹰扬兵眼神中依旧难掩惊惧之色,于城头巡哨时 眼睛不错神地盯着蒲津渡方向,生怕不知几时就有晋阳铁骑杀来。也有的兵士偷眼去看自家军将,想要从他们脸上得到答案。却见自家主将的神色不比自己好多少,眼神中同样充满惶恐不安之意,只不过他们的眼神更多是看向宫城而非 城外。这些军将毕竟比部下聪明一些,知道决定自家命数的不是李渊而是此刻在宫中议事的各位大员。只盼他们能够拿出一条妙计退兵,别让李渊的人马真打过来。连鱼无敌那 等猛将都死了,自己又如何敌得过李家的天兵?还是免战为上。鱼俱罗阵亡的消息早已传到城中,得益于京兆郡丞骨仪的忠诚以及他手下那些武侯勤勉,这个消息并未在民间引起什么骚动。甚至很多百姓还以为蒲津依旧在朝廷手中, 谁要是无意中说出真相,很快就会被官府带走,再不然就是无缘无故消失。衙署中人在人前也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对战事表现得漠不关心。似乎鱼俱罗的死活蒲津归属根本无关大局,晋阳李家起兵,就像是这些年越来越多的盗贼出没一样,根本算不了什么。事实上,只要看看这些人私下里的紧张神色,以及城中戒备日渐森严的事实,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鱼俱罗的死讯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留守长安的 群臣心中,让他们的眉头久久难以舒展。哪怕明知道鱼俱罗那几千人死守蒲津注定阵亡,这般安排本就是为了让这有无敌勇名又有重瞳异相的猛将战死疆场,免得天子担忧。可是听到确实消息后,心里还是难以 释怀。毕竟连鱼俱罗这种勇将都死了,自己这些人又如何抵挡李渊?杨广居于江都,亲信大臣精兵猛将皆随行护驾,留守长安辅佐代王杨侑的大臣不多,论及武艺将略,实无一人能和鱼俱罗相颉颃。京兆的鹰扬兵号称精锐,可是实际情形 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让这些临时征召的农夫与河东六府鹰扬兵厮杀,结果不言自明。这一局面形成与大业天子本人也脱不了干系,其生性多疑,哪怕代王杨侑只是个孩子且是自家嫡孙,他依旧不能放心。随着杨玄感叛乱征讨辽东失败,天子威信大不如前,天下盗贼蜂起,揭竿而起者不计其数。杨广生怕自己不在京城,倘若长安兵强马壮有人拥立杨侑为帝,形成南北两朝廷格局。是以刻意打压长安军力,令其不足以生乱 。原本京兆鹰扬里面的精锐大半随驾南狩,留守的兵马大多是凑数,能杀善战者寥寥无几。既无健卒更缺强将,只靠城墙加上武装农夫如何抵挡晋阳兵马守住城池就成了摆在城内诸位文武大臣面前的一道难题。禁苑之内数日会商,便是想要为这道难题找个答案 。代王杨侑毕竟不是天子,因此不敢在含元殿接见群臣,而是以太子之礼,在嘉德殿会商。端坐于宝座上的代王还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虽然在乱世之中,这个年龄的男 子已经可以历事,若是在边地,这个岁数的男孩说不定连人都杀过。可是作为凤子龙孙的杨侑。显然不能以此为绳墨考量。毕竟他头上有个多疑且残暴的祖父,自己的父亲偏又早已死去。这些年来他在母妃韦氏教导下,每日谨小慎微地活着,只求不要引起祖父的猜忌或是冒犯了什么忌讳丢掉性命,其他不敢奢求。既不敢揽权更不知如何用权,其才具比起普通的孩子并没强到哪去。他就像是一个傀儡,每日按着操纵者的命令行事,尽自己所能扮演好角色,不 求有功只求无过,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杨侑原本白皙的面孔,这时早已没了血色,额头上汗珠密布却又不敢擦拭,生怕失仪犯禁惹来训斥。这位少年代王如同坐在火盆上,被熊熊烈焰烘烤着。他想不通为何有 人会想要这个受罪的位置,甚至不惜以刀兵来抢。若是按照杨侑的心思,这个宝座乃至这座城池自己都不稀罕,谁要是想要就尽管拿去。可是这话不能说也不敢说,按照母妃嘱咐,自己只要做个哑巴就好,其他的事交给 其他大臣决定。不管他们做什么决断,自己都只管点头。可问题是一连几天,自己只看到了一群人吵来骂去,几次几乎挥拳相向,就是拿不出一点办法。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害怕了!杨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些看似有办法的臣工,实际并不比自己高明多少。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李渊,所以只能互相谩骂乃至动武,只不过是希望有人承担责任 。喉咙越响,就越证明心虚,大抵是这样没错的。反倒是不开口的人,或许还有些办法。生在帝王之家又从小谨慎的杨侑只是缺乏胆量并不缺乏谋略,尤其是十来年谨慎的生活,更是造就他一身出色的察言观色本领。目光偷偷在那些脸红脖子粗的大臣头面上看过去,最终落在一人身上: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五十九章 雄都 (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这几日朝会不管气氛如何激烈,阴世师始终不发一语。每日只是在那里冷眼旁观,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这等态度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何况蒲津渡之败和阴世师的 安排也不能说全无关系。毕竟鱼俱罗之前屡次获胜,让不少文武大为欣喜认为或许可以反败为胜。要求给鱼俱罗增派兵马,令其放手反击。可是阴世师硬是不肯点头,虽然几次派出援兵,但是兵力都极为有限,兵员更是良莠不齐。导致鱼俱罗麾下兵马始终没能超过四千,这次蒲津之败,便有人认为是寡不敌 众所致。朝堂之上争议纷纷,剑锋所指全是阴世师。即便是杨侑都知道,阴世师这样做乃是天子的意思。自家祖父忌惮鱼俱罗神勇,想要他的性命。其越是能杀善战就越是要死,阴世师这么做不过是替皇帝分忧。偏生鱼俱 罗未犯死罪,如今兵临城下,正是重用武将之时。如果稀里糊涂杀掉鱼俱罗只怕寒了武将之心,用这手借刀杀人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连自己都懂得道理群臣没理由不明白,还把阴世师指为罪魁固然是为了推卸责任,内中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别的心思。杨侑虽然看得明白,却又不敢出头,也无力为阴世师 说话。好在阴世师恶名在外,这些文武对他都有些畏惧。只是言语上做些攻击,并未真的参劾,事情就这么僵在那没有了结。原本有人希望阴世师能出谋划策,解了眼下长安之危。可是看他一言不发就认定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办法,即便不敢招惹他对他也不再信任,只有杨侑相信,阴世师一定想 出了办法。只是不知出于何等原因不肯说出来,自己要想继续坐在火炉上受罪,这些大臣要想保住这座城池,或许该开口询问阴世师的心思,不是等他开口。 杨侑鼓了鼓胆气,想要以代王身份问上一句。哪怕因此惹来母妃责罚,也算是自己为大隋江山尽力。可是不等他开口,嘉德殿内却再次吵闹起来,甚至即将演变成斗殴。大隋以武立国,经过五胡乱华礼崩乐坏的乱世,制度礼法大多被摧毁,便是文臣身上也多有尚武任侠之气。虽然开皇、大业两代天子重塑礼法规矩,但终究积重难返不是 朝夕之功。太平时日勉强还可维持体统,如今李渊大兵压境人心惶惶,宝座上端坐的也不是大业天子而是个年未及冠的娃娃,文武心中更没有多少敬畏。众人的喉咙越来越大,随着争论逐渐激烈,整个嘉德殿内已是炒作一团,殿宇回声不绝,往日威严肃穆的宫殿竟像极了利人市。而引发这场吵闹乃至斗殴的,则是左骑卫 将军宇文烈。他是自北周时代便追随杨坚的老将,如今须发皆白却依旧性如烈火,一旦发了脾气便忍不住叫嚷起来。若不是这臭脾气,以他的资望功劳,也不至于屈居此职。只是江山 易改本性难移,如今依旧忍不住大喊大叫,全然没把宝座上的杨侑放在眼里。“军情如火,尔等不想着怎么把守城池,还在这里空口说白话,到底安得什么心肝?是不是要等李渊打进城里才肯闭嘴?当初要不是你们耽误时光,早点发救兵去接应鱼俱 罗,他未必会死!如今李渊大兵压境,你们还不肯说正事,是不是想要勾结李渊,卖了长安?”这些日子众人互相以言语攻讦,比这更恶劣的言语更险恶的指责都有,倒是不怪。他这一骂,立刻就有人反唇相讥:“怎么?想把蒲津失守的罪责推到我等头上?白日做 梦!当日若是依你的主意,把几万兵马都葬送在蒲津,如今就连守城的人都没有。依我看,你更像奸细!” “你这鸟……”宇文烈怪眼圆翻,攘臂拔拳就要冲过去打人。对方也不示弱,丢了笏板拉开架势做好迎战准备。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众人也变得越来越激动,整个朝廷正在逐渐失去控 制。就连基本的礼仪,都已经维持不住。 阴世师眉头微皱,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一阵咳嗽声响起,把阴世师的话挡了回去。这咳嗽声不算特别响亮,在喧嚷的叫骂声中更显得平常,以常理论根本不引人注意。可是说来怪,这几声轻咳却如同金钟玉磬一般震慑全场。随着这几声咳嗽,不但宇 文烈停下脚步,其他人也停止了叫骂,全都朝着咳声的来源看去。即便是阴世师眼神中也满是关切之意。发出咳嗽声的乃是个老人,其年纪看上去与宇文烈相若,一般都是须发如银满面沟壑。只是这老人的体魄显然不及宇文烈强健,后背已然佝偻,两只老眼也黯淡无神。一 阵阵咳嗽如同撕心裂肺,显然方才那几声咳不是故意造势,而是病势沉重难以自制。 就是这么个病弱老者,让整个嘉德殿内文臣武将都闭上了嘴,便是代王杨侑的神色都变得紧张起来,连忙吩咐内侍:“速备蜜浆,为老人家止咳。”这老人便是刑部尚、右侯卫大将军、右光禄大夫、轨郡公:卫玄卫文升。也是当下长安城内功劳资望最高,说话最管用的人。哪怕是把代王杨侑在此老面前也得伏低做 小退让三分。和宇文烈一样,卫玄也是自北周为官,官场纵横大半生的人物。其出身世家,祖父官至大司农,父为侍中、左武卫大将军,自己则允文允武文武双全,乃是杨广的宠臣爱 将。昔日杨广征辽东,杨玄感得世家相助趁机谋反,卫玄亲自将兵征讨,得宇文述、来护儿等人相助,终于将杨玄感之乱讨平。靠着这份功勋得以晋右光禄大夫,受赐玉麒麟符节,函谷关以西各地兵马钱粮,皆受其节制。大业天子更下圣旨,命卫玄为代王杨侑之师。表面上杨侑代替杨广坐镇长安,可是朝中文武心里有数,真正代替天子镇守 国都的乃是此老而不是宝座上那个不成丁的娃娃。因此他一咳嗽,就没人敢继续放肆。不等内侍把蜜汁拿来,卫玄已经止住了咳声,老眼在宇文烈和他的对头面上看来看去,并不说话。两个性如烈火的武人平日嚣张跋扈胆大包天,可此时却被看得心里发毛 ,竟然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连呼吸声都弱了几分。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大殿此时变得针落可闻,卫玄这时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到底是老了,脑子有些不清楚,方才还以为自己到了利人市那边,还想着买张胡饼吃。现在才想 起来,这里原来是嘉德殿,逆贼大兵压境,殿下召集我等议论军情,不是让我等相扑做耍的。” “卫公,某……知错了……”宇文烈的老脸涨得通红,低下头去支支吾吾地说着。众臣第一次发现,如同叫驴一般的宇文烈,居然也有低声下气认错之时。卫玄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有何错?错都在老夫身上。身为法曹不能严肃纲纪整顿朝仪,手持玉麒麟符却不能扫灭逆贼,让乱军渡过蒲津,这些都是老夫的罪责。谁若 是想要追究这些罪责,便来质问老夫,不必攀扯他人。若说有人勾结李渊,也是老夫嫌疑最大,不如就把我这颗老头砍下来以儆效尤!”他说到此处声音陡然一提,几个方才叫嚷声音最大的文武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卫玄这话杀机已显,眼下乃是非常时期,以卫玄威望权柄一声令下,即便是在场这些重臣 一样可能首领不保。显然这几日大家的推诿彻底激怒了这老人,让他不惜放下狠话。谁若是再纠缠旧事,说不得就要动手杀人。 殿内又变得寂静,过了许久,卫玄才看向宇文烈:“你怪其他人空口说白话,自己想必是有了办法?且说说看。”宇文烈吭哧了一阵并没有发出声音,可是卫玄两眼紧盯着他显然不准备放他过关,宇文烈知道不说些什么无法交待,只好勉强答道:“某……某也说不出什么办法,不过打 仗就是那几下子,卫公心里也有数。把兵马分派下去,各门派兵派将。咱们这些老骨头纵然不敌鱼俱罗,守个城总是办得到。只要大家尽心,李渊也未必就能杀进长安。” 卫玄听到这些并未反驳,而是点头道:“除此之外呢?” “这……还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卫玄冷哼一声:“若是天子在场问你,你也这般回答?” “这……”宇文烈的头越发低下去。卫玄朝着其他人看了过去:“似这等话就不必说了。我这把老骨头没几日好活,不能把光阴浪费在这种拙计之上。大家于守城退兵还有什么妙策不妨说说看,若是没有的话 ,就各自回府。我这几日身子也倦了,要好生歇一歇。” 他看向阴世师:“你随我一同回去,家中正有两瓮好酒,你我将它喝光。”此言一出,代王杨侑先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朝会终于不用再开,卫公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不管是成是败,按他的办法做就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章 雄都 (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卫玄府中。 香烟袅袅,青铜香炉内燃着龙涎香,香气顺着香炉鸟嘴里吐出,弥漫在房之内。大隋自立国至今,数十年光阴中,江南士族的风仪儒雅已然于不知不觉中浸染整个朝堂,即便卫玄、阴世师这些武将出身的重臣,也难免受其影响。这座房的陈设布局 完全是江南味道,彰显着主人的权势富贵。 晋阳大兵压境,长安一日三警,不知几时就要厮杀起来,卫玄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摆酒饮宴。他和阴世师都是世家子,自有体面在,招待阴世师的饮子也绝不至于寒酸。今日所用的茶饼乃是来自洛阳的天香茶,所用茶具则是波斯琉璃盏。琉璃价高难得运转困难,除去东西两京,其他地方很难见到。天香乃是牡丹,以其制茶非国手不能为。如今天下板荡干戈四起,牡丹制茶已不容易,兼之近两年时令不济,洛阳连遭天灾牡丹凋零,天香茶更为难得。像眼下所用大朵牡丹,以及通体剔透的琉璃盏,放眼长 安也只大兴宫中才有。单是今日这饮子以及茶具,就足以证明卫玄的地位以及代王对他的信任。国朝新贵敢于向旧日世家发起挑战的底气也在于此,大隋的庞大国力,天子的恩宠,就是他们撼 动旧世家最大的凭仗。只可惜如今这凭仗一如眼前的琉璃,不管如何精美,总是脆弱易碎,不知能呵护到几时。为两人烹茶的婢女乃是卫家专用奉茶奴,年方二八体态妖娆姿色出众,剪水双瞳于灵动中又带着些许妩媚。若是未经世面的少年郎,被这双美眸扫上一眼,多半就会呼吸 凌乱心头狂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在场两位心性沉稳也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等尤物也只好安心烹茶不敢有丝毫多余举动。随着茶水沸腾,少女为两人各分一盏,两朵金黄颜色牡丹在两人茶盏中徐徐绽开。透过琉璃观看牡丹绽放模样,一如在花园中赏景。随着花朵绽放,空气中于熏香味道外 又多了几许牡丹花香。阴世师望向茶釜,见其中汤花依旧保持着厚而绵的模样,点头道:“如今东西两京豪门斗茶,都要比拼汤花。其中又以这‘饽’形为最,有这番本领不管到了哪一家都有个活 路。” 卫玄朝那奉茶奴看了一眼:“阴翁在为你找去处,不知你想去李家还是想去柴家?又或者想要投奔谁?若是心里有了主意便说出来,老夫替你安顿。”那少女原本动作不慌不忙神情也极是从容,可是听到这话面色陡然一变,吓得面无血色,连忙匍匐在地,身体剧烈抖动如同筛糠,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卫玄挥挥手:“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侍奉。我方才说的乃是真话,你不用吓成这模样。老夫年事已高,已经不是当日脾性。再说我不是个小气的人,做不出把自家的东西砸烂也不便宜外人 之事,你不必怕成这副样子。” 虽然得了老人的保证,可少女显然还是未能从恐惧中摆脱。乃至于连起身都做不到,叩首已毕便匍匐着倒退而出,如同一条蛇一般蠕动着离开了房间。 卫玄一声叹息:“无知蠢物,自家的死生尚且弄不明白,能做一辈子奴仆已是天大造化,难为你还为她找条出路。” 阴世师望着茶盏中那盛开牡丹,语气淡然:“本就是个奴婢,不明生死乃是寻常事。倘若因此等细故便要她的性命,今日庙堂诸公,又有几人得全首领?” 卫玄闻言微微一笑,“你啊……多亏你这几日不曾开口,否则怕是早就要大打出手。”“某生就一张利口改不得,但利口总好过蛇蝎心肠!”说到此阴世师语气带上几分狠厉:“这几日议来议去,不外是搜罗市井之徒填充军伍,再不就是把各城分守之责交付世家将门手中。一个个说来头头是道,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开关献城容易!把各家的家仆部曲塞入军中掌握要冲,便有了和李渊讨价还价的本钱。他日哪怕江山易主,自己也不失富贵名爵。便是宇文烈那老儿,也是一般心思!不过他还算好的,到现在才有反心。比起那些在晋阳起兵之前就与李家勾结,甘心内附的奸佞多了些忠心。都是朝廷股肱饱受皇恩,如今敌兵未至便想着投降,无非是李渊有仁名,自己又有些本事,认定不会掉脑袋罢了!和方才那奉茶奴,又有何异?和他们比起来,只怕那奴婢还要多 些忠心!”阴世师平日寡言少语,也只有在卫玄面前能多说几句话。卫玄一声长叹:“他们的心思太浅,一眼就能看到骨子里,不必在意。朝堂上互相攻讦,揪着鱼俱罗的事吵来吵去 ,还不是想把你扳倒方便自己行事?有老夫在,他们这点心思注定是妄想!不过我的身子骨……”说到这里,他又是几声咳嗽,忙轻轻吸了口茶汤压制,随后说道:“我老了,身体底子也不能和重瞳贼比。如今不但舞不得刀枪,就是脑筋也大不如前。这座城就只能靠你来守,我来负责善后。只要能守住长安,哪怕是把天捅个窟窿,老 夫也能为你补上!” “卫公这么说,想必是猜出某的打算了?”“你的心思若是那般容易揣度,老夫又怎舍得用这上好的牡丹花饮招待你?只不过这几日你在朝会上不发一语,私下里与骨郡丞往来频繁,把全城武侯尽数控制在手。又下令城内鹰扬两分巡城值哨,八分值守城中一百单八坊。老夫断定你于如何守城已有定见,之所以不肯明言,固然是怕走漏消息,也是担心被其他人掣肘。军情紧急,谨慎 些不是错处,瞒着老夫就是大大不该。难道你以为老夫与那些俗物一样?还是担心老夫是第二个宇文烈?”阴世师将琉璃盏放到口边,语气依旧从容:“某自然相信卫公,只是如今天下板荡人心难测,左翊卫大将军总该小心行事。若是世道人心一如这琉璃盏般通透,可以让人一 目了然便少了许多麻烦。” 卫玄哈哈一笑:“说得好!倘若我大隋多几个你这般的纯臣,天下也不至于如此!”两人各自饮了一口饮子,又将琉璃盏放下。卫玄望着琉璃盏道:“大业二年中秋,陛下于大兴宫西苑设宴,在众臣面前册封三位龙孙为燕王、代王、越王。陆浑令趁机献牡丹茶、琉璃盏,陛下见之大喜,将牡丹茶封为贡物。从那日起东西两都大小世家皆以饮牡丹花用琉璃盏为荣,未及三载此饮子便盛行两都扬名天下。各地世家名门千方百计谋牡丹花饮彰显身份,陛下亦曾因此自得,认为所谓世家门阀不过如此,只要陛下愿意,想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会甘心听从驱驰。似我这等不喜酪奴只爱美酒之人,也 得随着饮茶,否则陛下那里便不好交待。好在这牡丹饮也不算太难入口,日久天长便也就惯了。”昔日五胡乱华南北对峙之时茶道不兴,尤其是那些来自塞外的胡人不喜茶饮反倒是更属意家乡的乳酪。是以将茶称为“酪奴”以贬其身价。但是开皇天子杨坚嗜好饮茶,重 又将饮茶习惯带回朝堂,如今茶叶已是热销物事,名门大族也重拾饮茶风雅,卫玄突然提起茶饮旧称显然意有所指。阴世师点首:“陛下心慕前人,希图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然自古以来欲速往往不答,操之过急反倒适得其反。初时想要收天下世家之权,后又想以江南世家压制北地武功世家,待等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这心思原本不错,但是手段太过酷烈,自然难免激起世家反抗。就如这牡丹饮一般,若是能徐徐图之,或许儿孙辈便能心甘情愿以花为饮,不再饮酒。李渊素有仁厚之名,世家喜他,武人也以为他是自己人。可他又何尝不是喜好江南风物,千方百计搜罗牡丹饮以享用?陛下若不是心太 急,这仁厚君子的名号,又怎轮得到李渊?” “你这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怕是要落个诽谤朝政的罪名,随齐国公、宋国公他们一路去了。”阴世师轻轻托起自己的胡须,一声叹息:“这是迟早的事,我早有准备何惧之有?卫公心中想必也明白得很,这城池终归是守不住的。必死之人胆量自然大些,若是连几句 话都不敢讲,又怎能放开手脚行事?” “你明知大兴难守,还是要这般做?”卫玄看看阴世师:“那些世家可以掀动大隋江山,你还敢与他们为敌?得罪哪个世家都没关系,得罪所有世家,只怕是取死之道。”“某连性命都不在意,还有什么可在意的?”阴世师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纵然大兴难守,某也要试一试,至少不能让李树德赢得太容易。此事既伤天和也违人道,不论成败 某都难逃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然阴家两代受大隋皇恩,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他日结果如何某已不在意。只求卫公能够允许某按心意施为,不要阻挠就是。” 卫玄点点头:“我老了,精力脑力大不如前,守城之责只能落在你身上。我帮不上你的忙,自然不会掣你的肘,更不会坏你的事。” “卫公不打算问问某到底作何打算?” 卫玄一笑:“我年岁大了,胆量不比当初。万一被你的谋划吓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渊?总之你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且让某看看你的手段如何。”阴世师听老人如此说,心中倒是松动大半。毕竟自己此次所设之谋乃是冒天下大不韪,只要有一人出面阻拦,谋算便不能成。卫玄乃是当下长安城内第一人,有他这句保 证,自己就安心大半。卫玄看他模样,心中也自盘算:不知这阴世鬼到底想出何等毒计,但不管怎样,只要能保住大兴便由他去。为修建这座城池耗费海量人工物力,总不能太过便宜李渊。晋阳兵马既想来攻城,就让他们先尝尝自家的手段,如此也算是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一章 雄都 (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密密麻麻的军帐彼此相连如同蚁巢,一眼望不到尽头,甲杖兵器、辎重粮草堆积若山,搬运甲兵粮食的夫子从早到晚无有片刻清闲。各军督管粮草辎重的别部司马都等着给自家营头申领钱粮器械。为了争个前后顺序或是粮食多寡,彼此之间往往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军汉多是火爆脾性,一言不合便要动武。呼喝声、叫骂声、殴斗声以及劝 阻声吵得人头疼欲裂,这便是当下晋阳大军营盘模样。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是于军队而言,并不是人马越多越好。所谓“兵多累将”,兵马越多越是考量主将的本事。若是有名无实之人骤掌大军,难免顾此失彼调度不灵。不 必两军交战,就是日常行军、安营都是天大难题。稍不留神就可能酿成营啸,未等开战自家兵将就要逃散大半。李渊素能治军,更有李世民以及一干有能军将效力,河东六府鹰扬兵也是天下有名精锐。战力或不及马邑、恒安这些百战边军,论军纪则远胜,自然不至于如此不堪。只是如今蒲津渡口兵马众多统属不一,其中更有大批新近加入的散兵游勇,便是以李世民之能也无法马上让他们谨遵军纪,只好暂且由得他们胡闹,等过段时日再徐徐整治 。晋阳军攻取蒲津阵斩鱼俱罗,关中震动名传北地。除去原本就起兵响应的李神通以及柴家的人马之外,北地世家豪强部曲、关中 地面的轻侠少年、势力大小不等的义师乃至不愿入值长安,逃入山中不奉调遣的鹰扬府兵都纷纷前来投奔,争先恐后归入唐国公麾下听用。随着大军越来越接近长安,投奔的兵马也就越来越多,晋阳军势如同 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李渊起兵时麾下仅数万众,如今粗略估计兵马已然接近十五万。这便是世家的厉害之处,数百年世家统治,于民间影响极深。许多人从心中认定为世家效力乃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天大光彩,李家既是北方世家之首李渊本人又素有仁厚之名,这天下理应是他来坐。这些时日,关中豪杰、北地壮士纷纷而至,希图靠自己一身气力本领一刀一枪搏个荣华富贵回来,若是能靠着从龙之功建立家号,也成为世家 中人更是天大的福分。 李渊若干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以及人情已然显示出威力,只要顺利攻下长安,数十万兵须臾可得。厚积薄发鲸吞天下的格局已成,所差者就是这最后一步。 “这一步怕是不好走。长安城……没那么容易攻下。”李世民营帐内,徐乐指着案几上放的长安草图说道。徐乐不曾到过长安,只是听阿爷介绍过这天下第一雄城的风貌,年深日久又是经他人之口讲述自然做不得数。倒是李世民身为唐国公之子,少年时在长安厮混,于坊巷分布城池布局记忆清晰。身为武家子弟于城池攻防天生就比别人敏锐,这份草图不但绘制着长安城池布局,更有城高壁 厚护城河宽几许等数字,于领兵之人而言,乃是件了不得的宝贝。蒲津之战李世民居功至伟,可是李渊只是给徐乐以及玄甲骑重赏,于李世民的功劳只字未提,也不曾把先锋兵权归还,依旧让他受兄长李建成节制。之前李建成与谢方 对李世民的打压也故作不知,军中也不许议论蒲津之战的功过,显然是对长子刻意回护。李渊或许无意打压某个儿子,对于几个子嗣也是一般宠爱,可是他心中始终存着长幼不可乱的念头,李建成既为世子便要比其他子嗣更受优待,更不许李世民功劳胜过兄 长,至于李世民自己怎么想他便顾不得了。李世民也知群雄汇聚自家麾下,都等着追随李家夺取天下,这时绝不能在他人面前自起干戈为天下人所耻笑,更不能被群雄认为李家兄弟不和不足以谋大事。是以只好忍 气吞声强作笑脸,心中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蒲津之事难以更易,只好把心思放在长安。只要自己攻下大隋都城,父亲再怎么维护也没有用处。只不过这天下第一城并不那么容易攻取,事实上这些时日李家兵马已经 在长安城下吃过几次亏。长安财帛粮储之丰天下闻名,鱼俱罗阵亡之后,不少人动起了歪心思。觉得如今长安空虚缺乏良将,鹰扬兵只是空架子不堪一击,只要舍命一搏就能打进城池获得富贵。 投奔李渊的各路人马大多是无粮饥卒或是绿林盗匪,多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平日不敢打长安的主意,如今背靠李家这棵大树,胆气便渐渐足壮。几路人马打着为李公扫平天下的旗号,不等军令便私下去攻打长安,可是无一例外,连长安城墙都未见到,就被杀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好在他们不是晋阳本部兵马,死伤再重也不会影响士气,李渊也懒得过问。只是这些消息还是为李世民所知,也由此可以断定长安并未因失去鱼俱罗就变得不堪一击。大隋两代皇帝所积累的强大底蕴, 还是足以给敌人造成巨大损害。尤其是都城所在,更不容轻侮。这些乌合之众未能攻下长安乃是情理中事,于李世民而言也是好消息。可是他们败得太过迅速也太过狼狈,让李世民心中生出疑虑。长安的防卫比自己所想的更为严密,就算是亲自指挥攻城也无十分把握。这段时日大军行军速度迟缓,固然是为了等待各方豪杰投奔,以及兵马太多调度不利,其实也是为了给长安施加压力,希望那位留守 的代王杨侑主动献城投降。可是在徐乐看来,这只能算是李家的一厢情愿。杨广刚愎自用又素来不肯服输认错,宁可把汉家精英子弟派到辽东战场送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又怎会允许代王投降?不问可知长安城内必然有心腹大臣坐镇,即便代王想要投降也过不了那一关。自古来争夺天下都少不了以性命相搏,只想不战而胜注定是自讨苦吃。是以这段时日徐乐只 是对着城池草图反复推敲,寻找着攻城的办法。徐敢虽是靠着一身武艺气力在李家立足,却没人敢把他当一勇匹夫看待。昔日其带领玄甲骑转战天下时,攻城拔寨的事情做了无数,名将豪杰坐镇的金城汤池不知被他破过多少,论及战守之道放眼天下少有对手。他这身所学已经倾囊教授给自己孙儿,所欠缺的无非经验而已。徐乐自己也知,必要到战阵上磨练一番,在血与火中打一个滚 ,生死边缘走几个来回,自己才能把学与用合而为一。是以这些时日他只是看图并未向李渊进言,并非藏私而是不想白费气力。他不敢说自己的办法一定有效,但可以断定李渊乃至整个晋阳军现在所想的办法肯定行不通。徐乐看着地图脸色阴沉:“世家在京中广有仆役,还有不少人靠着这些世家荫庇才能求活,是以于世家的命令不敢不听。何况他们还与朝中大臣结交,长安城中不少重臣与世家有亲甚至自己就是世家中人,李翁众望所归。这些世家便想要靠这些奴仆、亲族开城迎我军入城唾手拿下长安。这等心思固然是好,只可惜不能如愿。世家势力庞大于长安广有耳目,此事我等知晓难道卫玄、骨仪、阴世师等人就不知?他们在城外都能布置妥当,城内又岂会无备?若我所料不差,世家的仆役乃至那些交好官员怕是出不了什么力,要想拿下长安还是要一刀一枪舍命拼杀才是。凭心而论,长安坚城厚壁不足为患,只怕我军因小胜而生骄纵之心,没了锋锐之气,那才是大患。昔日杨玄感起兵时,破裴弘策于先,败卫玄于后,麾下兵马十数万众,声势不逊于今日李公。彼时世家豪门亦曾鼎力相助,然则杨玄感便是太过依赖世家,麾下兵马没了拼死杀敌的斗志。三军锋锐一失就没了斗志,以至顿兵洛阳城下进退失据,最终兵败身 死。若是李公只想靠世家相助夺取长安,麾下兵将亦不想以性命相搏夺取天下,只想着不战而胜,杨玄感之败就在眼前!”这番言语说得极重,尤其眼下晋阳军中群情激昂,视长安乃至天下为李家囊中物,徐乐这话若是传到那些人耳中不知会惹出多少祸患。即便李渊为人宽厚又和徐家有旧, 多半也要动怒加以责罚。可是李世民听后非但不怒,神色反倒也变得极为凝重,朝徐乐行礼道:“多谢乐郎君教我!可惜军中这许多文武,或因小胜而自喜或为财货所迷,无一人能见我军之危。以此等军容攻打长安,只怕比当日杨玄感更为不堪。世家门阀皆是见风使 舵之徒,若李家攻城不克,其部众自然星散,十万军一夜间便为泡影。此事我必须向大人当面禀明,以免坏了大事!” 徐乐伸手拦住李世民:“二郎现在去不过是自讨没趣。这些道理好讲,事情难做。李公若问二郎不靠世家内应又该如何攻取长安,你又如何答复?” 李世民慨然道:“自然是打造攻城器械,绳攀蚁附夺取城池。”徐乐道:“晋阳军马虽众,多是乌合之众,未经操演不足为凭。让他们去抄掠财货自然人人奋勇,让他们冒着矢石攻城,只怕没那么容易。何况长安城最凶险的也不是坚城 厚壁箭矢滚木。” “那是何物?” “人!”徐乐的目光重又落在那张草图上,望着上面草草画就得一百单八坊,“这一百单八坊内六十万百姓,便是长安城内最为厉害的兵器。” 李世民面色为之一变,随后也把目光落在草图上,良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这……这等手段一出天下震动百姓切齿,他们又怎敢如此?”徐乐冷笑一声:“我也希望不会。不过兵法有云,料敌从宽。何况长安城内还有个敢掘杨玄感祖坟的卫玄,一个绰号阴世鬼的阴世师。这等人用出什么手段都不稀。与其 想着他们不敢如此,不如想想倘若真用出此等招数,我们又该如何招架?”话音甫落,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随后便传来阵阵雨声,关中大地第一场春雨伴随着雷声降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二章 雄都(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陆百岁对长安的记忆,是从开皇八年开始的。 在那之前,陆百岁只是泾阳县的一个小商人,守着一间门面,做着钉坐生意。陆家并非泾阳老户,按陆百岁老爹陆长龄的说法,陆家原本住在洛阳,家中几代为官,有大片的田产、物业还有过百奴仆,不管吃喝用度只管吩咐下去便有人操持。直到八王之乱发生,司马家的人为了争夺帝位不惜引胡马南下,洛阳化为白地,陆家人也只好随同百姓出城逃难。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在那里都住不长久,不知几时 就丢了性命。直到开皇天子混一宇内,才算有安定日子过。说这番话时,陆老爹正满头大汗地和面,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那褴褛衣衫、佝偻身躯外加满头汗珠半点也不像个官宦后人,以至陆百岁始终怀疑自家老爹是信口开河 。不过陆老爹说这番话时,神色间并无半点惆怅或是哀伤,反倒眉飞色舞。这其中的道理陆百岁也能明白,毕竟按老爹说法,自家人逃难之初合家上下一百三十余口,内中男丁五十九人。到了和自己说这番话时,只剩老爹一脉单传,赫赫有名的 陆氏全部丁口只剩父子二人而已。其他宗族亲眷不是死于胡人屠刀之下,就是死于疾病或盗匪。荣华富贵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唯有性命才是根本。能靠这手做钉坐的手艺在乱世中活下去,就是最大 的造化。如今乱世平定,再不用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可以安心在一个地方安顿下来,陆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陆老爹死在开皇七年,虽然直到死前,陆家依旧三餐不济,为了应付朝廷的租庸调心力交瘁,可是陆老爹依旧是含笑而逝。他相信自己的儿子肯定会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 ,只要天下别再乱起来,早晚有一天陆家还能富贵。陆老爹的想法也影响了陆百岁。哪怕他在开皇八年时被迫离开生意红火的店铺以及老爹坟茔,随着无数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小商贩被官府强行迁入长安繁荣东西两市,依 旧心怀感激,认定这是天子的恩赐。 当陆百岁看到长安城那巍峨的城墙以及整齐的坊巷时,心中便认定:自家翻身的时候到了!靠着做钉坐的手艺加上一股子拼劲,陆百岁最终在长安站稳了脚过上了像样的日子。虽然不像祖先那样有那么多奴仆,也没有高房大屋,但是起码娶妻生子还雇了帮工帮 手。他相信只要日子这么太平下去,自己儿子肯定能过得比自己更好。只可惜一切都随着开皇天子的死改变了。大业天子登基后,又是修长城又是挖运河,随后又对辽东用武。陆百岁的三个儿子,一个死于瘟疫,另外两个则因为身强力壮被 选入京兆鹰扬后入调十二卫,再后来便留在了辽东,连骨头都没看到。陆百岁本以为自己那个蠢笨的三子肯定难逃一死,可是那聪明伶俐,十来岁就从同处利人市的胡商那里学会了说番话。也学会了如何做胡饼的长子怎么也能回来,还信心满满地等着他继承自家的钉坐铺子。不想他和自己的蠢三弟一样,都被人一箭射穿喉咙,死得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官府的租庸越来越重,让年龄渐长体力大不如前的陆 百岁颇有些难以招架。但是为了生存下去,期待着或许能再得到一个儿子,陆百岁还是咬牙坚持着。哪怕身边人都劝他离开长安回到泾阳,至少能够魂归故土,他也咬牙坚持绝不肯离开长安。 陆百岁私下里曾经发过誓:陆家当年就是从洛阳逃出,一路辗转最终活成这个样子。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国都!这样至少也算对得起陆家列祖列宗。利人市是个热闹所在,在这里你可以买到衣、烛、饼、药等百姓生活杂货,也能看到胡人幻术或是真假混杂的珍异宝,消息自然也格外灵通。天下板荡盗贼蜂起以及晋阳唐国公造反的事陆百岁早有耳闻,也能感觉出其中的凶险。父子两代一直担心的事,似乎又要发生了。这个天下刚刚太平了没多久,又要陷入干戈之中。可是这一切跟 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李渊还是其他什么人占领这座城市,都不该为难一个本分的商贾。自己只要安心做生意,按规矩缴纳租庸就不该有人来找自己麻烦。即便是李渊像父亲所说的胡人一 般嗜杀,自己也不在乎。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谁想杀便来杀吧。陆百岁知道利人市里抱有和自己类似心思的人不少,大业天子登基以来不停地折腾,不但让很多人倾家荡产,更让人变得麻木,对一切都已不在乎,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性命。有门路或是胆量小的商人,早已经设法逃走。留下来的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如自己一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只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太平日子。若是连这些都没了 ,又要颠沛流离四处逃难,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长安城乃是藏龙卧虎,从来不缺少能闹事的豪杰。蒲津渡口被晋阳夺取,鱼俱罗被斩杀的消息传来,便有些游侠儿在利人市里出没。陆百岁乃是本分商贾,和这些游侠儿素无往来,这些游侠也不和陆百岁这等人交谈。他们主要的交际对象乃是胡商,再就是年轻有力的商贾。只不过陆百岁在利人市多年,不少胡商爱吃他的钉坐与他很是相善,这些游侠儿所做的勾当很快就传到陆百岁耳中。他们是在四处联络人手,准备把长安卖给唐国公。这些胡商便是他们投军的保人 ,年轻力壮胆大之人,更是他们极力拉拢的帮手。这帮人素来偷鸡摸狗作奸犯科并不为人所喜,也不大可能做的成大事。但是陆百岁却并未因此把他们的行事当成胡闹或是送死。一帮平日游手好闲的游侠,忽然有了钱财收买胡商,有门路加入鹰扬府,背后自然是有人支持。随即他又想到自家老子说过的,整个天下名义上归属天子实则为世家所掌控,这次的事多半就是那些庞然大物出手 。自己不过是升斗小民,无意卷入其中,这一切也跟自己无关。陆百岁既不喜欢大业天子,也不喜欢李渊。虽然后者有仁厚之名,或许不会像大业天子这般荒唐酷烈,可是 他也不能让自己死去的老婆儿子活过来,也没法再给自己一个儿子,他怎么样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长安城,多半又要乱了。那些游侠儿不过是草芥般的人物,杀了一批还会出现一批新的。只要世家还在,这等人就不会少。再说这些年朝廷欠债太多,如今到了还债的时候,整个城池的人多一半 都更喜欢他唐国公。何况如今朝廷已经失去了他强大的武力,大家自然就更不怕他,难道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看吧,这座城池很快就该改姓了。抱着这等心思,陆百岁每天依旧拼命做钉坐,应付着已经翻了一番的租庸,等着城池易手,于其他的事并不在意。直到一伙全副武装的鹰扬兵突然闯入他的店铺把他和他 的客人全部抓起来时,他只当是那些游侠儿事发,这些鹰扬兵把他当作了同谋。带队的火长陆百岁是认识的,乃是和自己儿子一起在辽东打过仗的袍泽,往日见面还要称一声阿叔。因此他并不怕鹰扬兵,只是喊着:“你们捉错人了,我未犯律法!把坊 正寻来说话!” 那名火长来到陆百岁面前,脸色很有些尴尬,愣了片刻才支支吾吾说道:“阿叔不必叫嚷了。没人说您犯律,也没人要把您拿去问罪。只是送您出城。”“出城?”陆百岁愣了一下,难道就像当年把自己从泾阳迁到长安来一样,要把自己迁走?可是迁移百姓理应张贴公文,也应有所取舍。哪有直接让鹰扬兵上门捕人的道理 ?何况自己已经在长安生活了半辈子,凭什么要被迁走? 他大叫道:“城里那么多人,为何单送我等出城?便是朝廷行事也得讲王法!我的店铺,我这几十年的经营,难道就这么白白拿去?”那名火长脸色更是尴尬:“不是单叫阿叔几人出城,长安城内所有父老都得走,便是坊正也不例外。阿叔还是不要闹了,如今城中阴大将军就是王法,闹下去只会自己吃亏 。至于财货……如今这等世道,能保全性命就是万幸,就别再惦记那些身外物了。”钉坐铺子里一起被拿的客人原本也和陆百岁一般心思,听了这话顿时都叫嚷起来。有人怒道:“眼下兵荒马乱,我等往哪里去?再说就算朝廷迁移百姓也得先下公文,哪能 说办就办?家中的细软还来不及收拾怎么走的成?我乃宇文将军门下,尔等谁敢动我,将军决不答应!”那名火长打量说话人两眼,目光一寒,猛然抽出直刀横在说话人脖颈,冷声道:“阴大将军有令,长安城内除朝臣、府兵、宫中众人之外,余者概不得留。申时一刻大索城 池,抗令不尊者,杀无赦!”火长的言语如同一道霹雳,震得众人目瞪口呆。陆百岁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隋立国数十年间待百姓亦极为刻薄,但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过了好一阵,他才颤抖着 嘴唇说道:“卫……卫公可知此事?”火长看看陆百岁摇了摇头,随后摆摆手,几名士兵便以矛杆在几个客人身上不轻不重地敲打着,催着他们向门外走。陆百岁知道这是火长念着与自己儿子得袍泽情分给了 三分面子,茫然地随着客人向外走。等来到店外时,却见整个利人市已然乱成一锅粥。坊门处得署吏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火官兵,皆持弓待发。临街店面房门大开,不时有男子咒骂、女子、孩童哭 啼声响起。一只公鸡忽闪着翅膀拼命地飞起,随后被一名士兵随手一矛杆抽翻在地,在地上无力地扑腾。暗红色的血液在地面缓缓流动,却不知是鸡血还是人血。忽然,陆百岁只觉得头顶一凉,抬头望去,不知几时有雨水落下,打得人透骨生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三章 雄都(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563. 自从蒲津失守,长安城各门便很少开启。可是今天,伴随着阴世师的命令,长安各门悉数敞开,环甲持兵的京兆鹰扬严阵以待,防范晋阳人马趁虚而入。这座自建成以来始终吞噬着天下财货、富贵、名利乃至万千人血肉的巨兽,再次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獠牙。只不过这次的目的不再是吞噬吸纳,而是向外喷吐 。全副武装的甲士荷戟持矛,将城中总数接近六十万的百姓强制驱出,且不准携带财货也不准携带口粮。天上的雨水伴随着百姓的泪水,雷声混着哭声,彼此搅合一处难以分辨。毕竟百姓不是官兵,未曾经过行伍训练不可能令行禁止,事先又没有准备。或是舍不得房产或是舍不得积蓄,乃至单纯舍不得这座城市,哪怕有一线机会也想留下 。再者庞大的队伍缺乏组织,就像是失去头颅的怪兽,不知该去向何方,也不知该如何行动,怕是想走也走不快。哪怕是官兵以枪棒催促,哪怕是有人已经因为坚持留下而 身首异处,队伍的行动依旧缓慢如蜗牛。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陆百岁在队伍中茫然地前行。阴世师此番下的是死命令,即便那位鹰扬兵火长对他格外照顾,也只是让他多带了个包袱,里面裹上几个钉坐当干粮而 已,其他的财货都不能带。数十年的辛勤劳作,延续家业的希望,都随着这道迁移命令而灰飞烟灭。身旁高鼻深目的胡人,身着簇新棉袍的豪门奴仆以及几个一口地道关中话的坐地户,都用各自熟悉的语言在咒骂着阴世师,南腔北调不一而足。鹰扬兵只管负责把百姓赶 出城池,并没有维护阴将军名誉的义务。再说这些鹰扬兵对于阴世师也未必满意,对这种行为并不加以阻止。陆百岁并没有参与咒骂,并非不想而是无力,他已经失去了咒骂甚至失去了仇恨的力气。自从儿子死后,他只想在这座城池里延续性命,至少死的时候也能死在国都。如 今却连这点小小的希望,都破灭了。他还有什么可骂的?又该骂谁?他的目光在人群里看过去,发现队伍里不光有商贾、小贩、平民百姓,也有身上依旧穿着官袍的坊正以及署吏。看来正如那位火长所说,哪怕是朝廷经制官吏,只要没有上朝参拜资格也无法守城厮杀的,同样在被驱逐之列。留在这里的除了代王、妃嫔宫女以及部分大员,就只有鹰扬兵。昔日繁华富庶的都城,即将变成一座巨大兵营。不 管胜负如何,这座城池都完了!陆百岁只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身边的景物和人变得扭曲变形。雨水从浑浊变成暗红,好像是无数血浆从天而落。他看到那个素日与自己相善的胡商尸首两分倒在路边,前几日在利人市上蹿下跳要募集人手准备献城的游侠儿死在胡人身旁。可是紧接着,他又发现死尸似乎发生了变化,那尸体不是胡商不是游侠,而是自己的几个儿子,一会 又变成了早已死去的父亲,最后变成了自己……拼命揉着眼睛,可是越揉越看不清楚。视线所及,到处都是血液、尸体还有熊熊烈火。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会死的!老爹曾经讲过的那些惨剧又重演了,天下大乱率 兽食人,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通都大邑毁于兵火之中,这种惨剧又要发生,百姓又该吃苦了!不该如此!明明天下已经太平,百姓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为何还要如此?陆百岁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身体渐渐不再受控制,忽然脚下一滑,重重跌倒在地。包袱被摔 开,里面的几个钉坐滚落一地,混在泥水里,很快就被人夺了去。 卫玄府中。 卫玄与阴世师依旧对面而坐,所用的饮子仍然是牡丹花茶,只不过那位妩媚动人的奉茶奴已经不见踪迹,从烹茶到点茶都是二人亲历亲为。两人皆是当今大隋柱石重臣,一言出口可决百万人生死。可是说到点汤技艺却比不上那无名奉茶奴仆,即便两人对于口腹之欲看得极淡,也得承认自家所烹茶汤比起当日 相差悬殊。加上阵阵啼哭声哀号声随风而入令人兴致大坏,这茶汤也就越发没味道。卫玄一声叹息:“老夫上一次听到这等嚎哭之声,还是在大业十一年的时候。关中盗贼蜂起,陛下命我抚赈百姓剿灭盗匪。老夫那时还有些气力,又破了杨玄感,自以为区区盗匪不在话下。可是等我到了地方,目中所见皆为饿殍。易子而食已是寻常事,人肉远比粟豆易得。沟渠之内皆是将死之人,哭号声处处可闻。盗匪、饥民皆是一般,杀不胜杀剿不胜剿,朝廷府库空空如也,想要抚赈却无粮可发。财帛、粮食不是为世家所掌握,便是折损在辽东。老夫空有三尺剑,却不知该杀谁,也不知该如何杀起。 老夫不怕号称霸王再世的杨玄感,也不怕他手下的叛军,却不敢看那些皮包骨头的饥民,更下不了手对他们挥剑。” 阴世师道:“玄公当日上本请辞,便是因此缘故?”卫玄点点头,一阵咳嗽之后才继续说道:“我这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其实这等事老夫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天下一统之后,这等惨事依然重演。这数十年征战到底 所为何故?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原本辞官就是不想再看到这等事,没想到还是没躲开。” 阴世师道:“此事皆末将之罪,赖卫公受累。今日前来求情告状者怕是踏破了门槛,更不知多少人会到江都去告状。”“随他们去,老夫不在乎。”卫玄一推胡须,随后又是一声叹息:“大兴筑成之后,陛下便下旨移关中百姓以充国都,加之前些年国泰民安商路通畅,首善之地民丰财厚,各 地商贾纷纷前来。加上官员眷属、世家门阀仆役乃至为了授田主动来此求活的流民,城中丁口日多。如今城中户口已达六十万数。” 阴世师点头道:“卫公执掌法曹,不想对城中丁口也了解的一清二楚。”“民为邦本,既为朝臣,对此等要事怎敢怠惰?大家都说乱世中以力为尊,可百姓乃是根基所在。不管兵势何等壮盛,没了百姓支撑照样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六十万百姓诚然龙蛇混杂人心难测,不能让他们上城值守厮杀临阵,对于守城并无作用,可他们乃是大兴得以存在的基石。如果说大兴是个壮汉,百姓就是这大汉体内的血。靠着鹰扬兵可以维系一时,但若是时日长久,鹰扬兵既要守城又要操持杂务怕是有心无力。虽说城中广有积粟,亦有无数财货可以犒赏士卒。可是离开百姓,这里就是座死城 。李渊只要围而不攻,时日一久,城池怕是难免失守。”“卫公所言某亦知晓,也知此计乃是下策。只不过如今城中情形卫公心里有数,不用这等计策怕是抵不住李家大兵。说到底要怪就怪李渊不该谋反,若非晋阳犯上作乱,我 又何必驱民?只可惜升斗小民不识大体,只怕还会说李渊是仁主,某家是酷吏。随他们去吧,只要能守住城池,他们爱怎样说便怎样说。” “你出此言必有所凭仗,可否说与我知?”阴世师指了指窗外:“这雨便是最大的凭仗。李渊谋大逆,为天地所不容,这一遭老天也要坏他的事。其钱粮全赖晋阳输送,只要桃花汛起水路断绝,他的大军便要断炊。到时候这几十万百姓就是块大石头,不是压死他的兵马就是压坏他的名声,不论结果如何,李渊都不会好受。百姓么……草芥而已。只要晋阳兵马一退,有的是人愿意来此 居住,数十万人须臾可得!” 卫玄点头不语,并未对阴世师的话做出评断。只是又问道:“我听闻你点动一千兵马准备出城,又要做什么?” “末将正要和卫公请辞,便是要带这一千兵马做一件大事。一件当日卫公破杨玄感时便做过的事。”昔日杨玄感谋逆,卫玄带兵征剿,便先掘了杨玄感的祖坟,将杨素的骸骨焚毁。李家祖坟就在大兴附近,挖掘起来倒也顺手。只是世家交战自有其规则所在,所谓有公仇 无私恨,便是规矩之一。沙场交锋刀枪无情自然不会留手,可是一方战败被擒之后,多半还会维持体面,不会让同样出身世家的对头太难过。毕竟彼此之间都有情面,今日仇敌明日同僚也是常有之事。阴世师乃武威阴氏子弟,祖上在东汉时曾出过两后四侯,也算得上门第显赫。若是按照世家交战规则,哪怕日后李渊得了天下也不会太为难他。可是阴世师之前对 柴家穷追不舍,这次又要去掘李家祖坟,就等于把事情做绝。他坏了这个规矩就不受规则保护,日后不管是哪个世家得了天下,怕是都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卫玄看了他一眼:“你真要如此?其实事情没必要做得那么绝,老夫当日焚烧越国公骨骸也是一时义愤,事后还颇有些悔恨。你若真掘了李家祖茔,怕是再难回头。”“事到如今,本就回不了头。”阴世师放下琉璃盏起身离席,朝卫玄行了个礼,等来到门首时,才继续说道:“我身为主将,若不给三军做榜样,只怕有人心存侥幸,一旦战 事不利难免生出别样心思。只有让他们知道,就算投降也难免一死,这些一钱汉才肯和我一起舍命厮杀。谁让对手乃是有名的仁主李渊,不把事情做绝让人放心不下。”等到阴世师离开,卫玄才低头叹息一声:“大隋的国都,却要仰仗这等狂徒护持,这天下怕是不能长久了。只是不知这天下落入何人之手,这大兴又会是何等模样?”他望 着窗外神情呆滞,良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先帝……您的心血,臣会替您看守,不会让人随便作践……”巨大的城门徐徐关闭,位于队伍最后的百姓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去,只见庞然巨兽已经闭合了口唇,不肯再接纳他们。城头上成排官兵张弓以待,警告众人不要回头,否则 便会被白刃相加。出城之后没了官兵催促,队伍自然便停了下来。眼见回家的希望彻底断绝,一部分人的情绪彻底爆发,女人撕心裂肺地哀嚎,老人跌坐于泥水中,用力捶打着地面,口内 不住地呼喊着先帝年号。更多的人则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向何方。被几个相善街坊搀扶出城的陆百岁被雨水一激,终于苏醒过来。虽然依旧头重脚轻四肢不受控制,但是神智总算略有些清醒。心知大家若是找不到地方投奔,用不了三天 就得互相残杀以人为食。这也算不上怪事,毕竟当年自家先祖便是从这等日子里走过来的,如今只不过是轮回了一次。、 杀吧……吃吧……爱怎样就怎样吧?陆百岁已经没了心气,不想再反抗挣扎,也不想着重振家业之类的事。自己做得再多,依旧还是蝼蚁。只要大人物随便用点力气,就能让自己的一切化为乌有。如此活着 和死了还有什么分别?又何必去管那么多?就在这时却听队伍里有人高喊道:“各位父老不要再哭了!唐国公义军近在咫尺,只要我等前往投奔,肯定能有口饭吃。到时候跟着晋阳义军打回来,夺回家园报仇雪恨, 把阴世师碎尸万段!”说话的声音很是陌生,陆百岁从未听过,多半不是利人市的人。不过看他穿戴,似乎是个坊正?这等时候群龙无首,只要有主意就会有人听,何况是坊正?果然,他话音 刚落,就有人大声附和: “没错!去投唐国公!” “投唐国公有饭吃!” “唐国公会带我们打回来,把阴世鬼碎尸万端!”无数声呐喊此起彼伏,即便是陆百岁这等与世无争之人,也对李渊仁厚之名有所知,何况是这些百姓?有人挑头便有人附和,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很快便盖过了天 上的雷声,也盖过了雨声。僵死的巨龙陡然间恢复了活力,数十万人的庞大队伍变成无数支小队,如同被碎尸万端的蚯蚓一般,向着李渊军营所在缓慢蠕动而去。陆百岁也被队伍裹挟着前进,心内则想着:这是不是老爹说过的人心所向?倘若果真如此,这人心所向似乎也有些吓人。自家就是做吃食生意的,对粮食最为上心。唐国公再怎么仁厚也不能凭空变出粮食,几十万张嘴,他又拿什么去养?人家又肯养不肯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四章 雄都(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大雨倾盆。 农谚云:春雨贵如油,然则今年关中的春雨显然是卖倒了行市。瓢泼似的大雨一连下了六七日,不但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行,也让人的心情大坏,做什么都提不起兴头。虽然关中驰道乃是大隋两代天子主持修缮路基结实不至于因为大雨而毁弃,但是大军的行动依旧难免受到影响。尤其一口气多了几十万拖油瓶之后,便是再怎么精锐的人马也难免受到影响,何况李家大军如今本就是拼凑而来,自家的统属还没理清楚又多了几十万百姓,大军能维持部队不崩溃就是军将竭尽所能地结果,怎么可能快的起来 ?每日行不过十里便要安营扎寨,对于那些偷奸耍滑习惯的老兵油子来说,不必厮杀拼命,还有饱饭热汤自然是好事,可是那些一心想要建立功业博取富贵的精锐悍卒却难 免心头窝火,乃至看这些投奔而来的百姓也颇有些不顺眼。几日里已经发生了几次军兵与百姓的冲突,乃至一个军将看中了个女子,不想那女子却极为刚烈,自称出自卫郡公府中并非那些下贱女子可比,不肯随便依从军将,乃至 闹出人命。虽然李渊下令斩了犯事军将,悬首级于高杆整肃军法,但是军民之间的冲突却并未因此而停止。 李世民帐内。望着可以算作丰盛的饭菜,李世民却是一口也咽不下去,眉头紧锁成川字形状。倒是徐乐吃得有滋有味,不多时便将自己的饭食吃光,随后才对李世民道:“不管情形如何,也不能不吃饭。我辈武人随时都要预备厮杀,若是肚里无食身上少力,到了用武之时便要误事。二郎每战必身先士卒,更得填饱肚皮才是。虽然我们距离长安还有几日 路程,可是如今军民混杂行伍混乱,阴世师若是以轻骑袭营旦夕可至,我们随时都得交战,必须做好准备。”李世民神色一动,连忙拿起筷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把面前食物狼吞虎咽吃下肚内。等到放下碗筷之后才道:“多谢乐郎君提醒,否则就误了大事。阴贼诡计多端,这袭营 之事未必就做不出。我军兵马虽众,却是一盘散沙,若是敌真以铁骑直取中军,只怕……”徐乐笑道:“我是为了让二郎吃饭,故意那般说得。这袭营乃是妙计,不过阴世师未必有此胆量。他为人狡诈有余胆略不足,否则也不至于用这些鬼祟伎俩。再说京兆鹰扬兵大半不习战阵,以铁骑冒雨突袭敌军,非上将不能为。可是城中既无这等精兵更没有足够本事的军将统属,怎敢前来送死?即便真有不知死活之辈前来,也难敌我玄甲 骑一击!”李世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上了徐乐的当。方才的言语不过是骗自己把饭吃下去,免得又赌气不食而已。他哑然失笑,心中倒是觉得和徐乐更为亲近。毕竟在外人面前,徐乐总是那副看似有礼实则傲气凌人的模样,不管是军中宿将还是那些世家子,都觉得此人难以接近,因此对徐乐很有些微词。也只有自己才知,徐乐对认可的朋友何等 关照,之所以看上去难以接近,无非是他懒得应酬场面,不愿意违心逢迎而已。比起收获这位虎臣的友谊,更让李世民欢喜的还是徐乐方才那番话。他言语中所提到的铁骑,其实就是玄甲骑。倘若如今自己与阴世师易地而处,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下三 滥手段。只要以徐乐为主将,带玄甲骑趁夜偷营,即便不能阵斩主将,也能杀得他阵脚大乱。如此反复骚扰,等到敌兵到达长安城外也早已疲惫不堪,不战自败。阴世师之所以用出这种种伎俩,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家武备不足,不敢在沙场争胜?争夺天下总归是要比拼武力,指望歪门邪道最多不过取胜一时,不可长久。只要自己 有这支玄甲骑外加徐乐这等虎将在手,天下迟早是囊中物,这次的胜负也不要紧。 他心头的阴郁消除大半,就连因为吞咽饭菜过猛惹起的肚腹胀痛之感也消散无踪。 徐乐道:“今日军议,大郎他们还是只会骂阴世师?”“除了这些还能说什么?”李世民一声苦笑:“阴贼掘了我李家祖茔,此恨不共戴天。他日破城之后,定将其碎尸万端。这些话大兄喊了好几次,确实声如雷霆,可是于眼下 之事有何助益?”“倘若他心中有了主意,就不会在军议之时讲这些无用废话。”徐乐在旁冷冷说道,丝毫不给李家世子保留半点体面。他的性情便是如此,遇到顺眼的可为朋友,大家肝胆相照乃至交托性命也无妨。若是不顺眼的便不肯给面子,不管对方身份何等尊贵,只要所言不合道理,他便不会留情,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口。是以说徐乐傲气倒也不是 没有道理,毕竟当今天下敢对唐国公世子冷嘲热讽的人寥寥无几,徐乐又是李渊部下,这样的言语就更显得放肆。李世民非但不怪,反倒是点头赞许:“乐郎君所言正合某意,如今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搁,他还在军帐说些废话,某这一肚子火气一半就着落在他身上。只是大人这几日 因祖茔事心烦意乱,我不忍再让大人因家事分心劳神,是以强压着这句话未曾出口。”晋末八王之乱至五胡乱华,天下板荡生灵涂炭,不拘贵人黔首皆是朝不保夕风雨飘摇。此等乱世人心不稳,多半便寄于鬼神之说寻求慰籍,因此谶纬之说大行其道,鬼神 之论深入人心。连大兴城兴建都要上合天象,与星宿布局相对应,达官显贵迷信程度不问可知。祖宗陵寝向来被视为有荫庇子孙后裔之能,是以世家大族费尽心思选取名山大川风水宝地为祖陵所在,堪舆术士也因此有资格成为贵人座上宾。官府以及百姓都认定祖陵之中暗藏气运,只要坏了反贼祖陵泄了王气,叛军便会失去天地辅弼不战自败。前者卫玄破杨玄感,固然是几路兵马浴血厮杀之功,可是于朝野上下都有人认定乃是卫玄 先行一步掘杨素坟墓焚烧尸骸,坏了杨玄感气运,才能一战而胜。徐乐自己不信鬼神之说,却无法不让别人也和自己一样。不管这些王气、祖陵之说何等荒唐,只要有人相信,就有其作用所在。李渊本人未必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是 他麾下这许多兵将谁也无法保证都不相信这些说辞。只要有人相信,李家祖茔被毁之事于军心士气便大有影响。也不止是普通军汉,便是追随于李渊身边那些文臣武将,心中未必就无所动摇。只不过他们不会把心思宣诸于口,若是李家进兵顺利自然无话可说,若是行军受挫或是遭 逢败绩,这些人会作何选择就难说的很。李渊这几日心烦气躁最大的原因也是如此,比起那些军汉,部下文武的心思更加难测,于自家基业成败影响也更为重要。若是太平年月,李渊大可靠着牛酒财帛犒赏士兵振奋士气,凭借晋阳财货以及李家的家世声望稳定人心,将祖茔一事消弭于无形。可眼下阴世师突然丢来数十万百姓,打 了李渊一个措手不及。光是应付这几十万张嘴已经让李渊筋疲力尽,又哪有余力犒赏三军提振士气?在徐乐看来,眼下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开战。只要打几个胜仗稳定人心,再以大兵猛攻长安,拿下长安之后便可令天下归心,所谓祖茔之事根本不会有人再提。大丈夫征战天下也好,夺取江山也罢,总归是该靠着自己的本领一刀一枪赚回来,哪能事事都仰仗祖宗庇护?当日汉高祖不过一布衣,照样可以推翻暴秦一统乾坤,又何须祖宗庇 佑?只不过李家之前对攻取长安想得太过容易,以为有世家暗中相助,夺取城池易如反掌。像是那位被鱼俱罗闷头暴打的李神通,就自夸手下有长安大侠史万宝,一声令下城内数千游侠儿皆肯为其所用,攻打大兴交给自己就好。各个都把这大隋都城看得不堪一击,没想到阴世师用出这等绝户计,让长安变成一座兵营,预先的手段都失了做手 脚处。世家在鹰扬府中也有自己的爪牙,但是人数有限且不占优势。而军伍向来讲究令行禁止协作服从,几个小军将或是些普通军汉纵有异心也难成大事,在这等情形下未必还 肯听从世家命令。指望他们献城已无可能,李家又没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现在则处于左右为难之中。李渊并非不知兵之人,自己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只不过这位唐国公行事太过沉稳,根本不想冒险。昔日杨玄感一路顺风,结果只打了几个败仗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被人连根拔起。李渊显然也不想重蹈覆辙,因此不敢派大兵攻城,就是怕吃败仗再折军心。可是在徐乐看来,现在这等情形,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坏,再不做点什么,那些外来归附的军伍难免心生异志。再说这几十万百姓也如同一口悬于头顶的利刃,他们不能上阵厮杀,可是吃的不比普通军汉少多少。就算倾晋阳所有,也不可能长期供养这几 十万张嘴。长安城没了百姓,已经成为一座死城,不利于久守。可是李家背上这几十万张嘴的包袱,更是不能顿兵野外与阴世师做长久之战。此时此地生死一发,非破釜沉舟舍死一 战不可。只是那位唐国公显然是下不了这个决断,容忍长子在军议时说些废话,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什么有用的话可说。徐乐看看帐外,心中暗自盘算:这决断李公不肯下,怕是只有请老天帮他来下了。这样的大雨太过反常,李家的粮道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等到军中无粮之时,李公再如何钝重,怕也只能拼死一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五章 雄都(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纵然此番关中大雨来得反常,但总归不会一直那么下去。雨势一如大隋国势由盛转衰,零星雨点落下挡不住人,自晋阳出发的庞大车队终于自 林中走上驰道艰难前行。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两军交锋钱粮为重。将兵之人都明白粮为军中根本的道理,冲锋陷阵折冲御侮的猛将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没有粮草支应,任你是铁打的好汉,用不了 三五天也饿得没了气力。李渊并非不知兵之人,早在几年前就开始积蓄粮草,为谋夺天下做准备。昔日大业天子征辽东,人马皆给百日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火幕,人别三石已上, 重莫能胜致。下令军中:遗弃米粟者斩!士卒皆于幕下掘坑埋之。这等愚行李渊自不肯为,是以前军所携辎重有限,主要辎重都自晋阳府库支应,靠着水运之便,把粮草运往前军。留守晋阳文武头等要务,就是保障前敌粮草无匮。倘若 前线军中断炊,不管李渊怎样仁厚,都免不了大开杀戒。承运粮草的差事并不易承付,与前敌厮杀相比,也容易不到哪去。光是征发民夫调度人手,保证把粮食尽可能运到前方,不浪费运力也不至于损耗太多粮米,就不是寻常 军将能干的差事。当兵的多是直性子,提刀厮杀乃是家常便饭,筹划调度非其所长。把这些事摆在他们面前,就足以让这些军汉头大如斗,更别说让他们想办法调度解决,那就更是强人所 难。所幸李渊名声在外,北地豪杰纷纷来投,这其中藏龙卧虎,自然也少不了能胜任这等差事的干才。此次负责承运粮草的军将柳臣就是其中之一。柳臣貌不惊人艺不出众,与晋阳城中一干虎狼之士相比,不论马术骑射还是耍矛舞槊都拿不出手。但是他一手能写会算的本事,外加那份细心,以及调度统筹之能却少有人及。乃至于一向看不起寒门子弟的刘文静也对其赞不绝口,加上柳臣自己长袖善舞懂得逢迎上官,未过多久便被刘文静收纳为私人,随后又举荐于李建成。此番李建成 特意把柳臣留在晋阳为李元吉效力,便是借重他的才干,以保证军食供应无缺。柳臣的表现也不负众望,前线那许多兵马每日所用不赀,在柳臣调度下安排得井井有条,未曾闹出半点乱子也不曾耽误时辰。李元吉素来好武,对于柳臣的本领未曾放在 眼里,但是没人搅扰自己练武射猎总是好事。因此便把所有的差事都扔给柳臣,自己跑去逍遥,柳臣出身寒门,祖上乃是开酒楼营生,自己从小就帮着跑堂帮工,因此学了这身本事。兵荒马乱酒楼自然开不下去,柳臣也不想一辈子只当个小小掌柜,来晋阳投军,就 是希望搏个富贵回去,这等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差事虽重但是不曾叫苦,反倒是拿出浑身解数,把运粮之事处理得干净利落。李家这些年积攒的人望以及李渊自己的仁厚名声并非无用之物,同样是征发夫子运输粮草,晋阳百姓异常踊跃,根本不用官兵提着鞭子绳索下乡捉人,就有的是人前来应募。干活之时也不需要皮鞭棍棒敲打,就自愿卖命效力。有这等好百姓,再加上柳臣确有手段,若是按部就班的承运,柳臣相信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前线兵将不至于饿肚 子,自己也可以崭露头角在唐国公面前留下名姓,日后求个造化。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李渊军令突至,于前线粮草需求陡然提升数倍。这一道命令如同天降闷棍,把柳臣打得头昏眼花,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且不说晋阳粮草并非无穷无尽,以这等数字转运用不了多久晋阳粮食就会消耗一空,只说这要求的数字,已经超过运力。毕竟晋阳的民夫、车仗乃至牲畜都有限,怎么可能想运多少就运多少。何况 天降大雨道路难行,能维持住平日的运力已经不易,连翻几倍谁受得了?直到他从传令军将口中得知内情,才把一肚子怨怼之语咽了回去。这事能怪谁?若不是阴世师心思歹毒,把几十万百姓丢给晋阳,唐国公也不必出此下策。乱世之中人心叵测,天下豪杰虽多,肯拿出军粮养活一群百姓的却没有几个。再想想在家乡所见官府催逼租庸,乃至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也毫无怜悯之心的情形,就越发觉得自己没 有选错主公。至于军令,也只好硬着头皮完成。 畜力不足就向民间借,人力不足就只好征发,总是军令难违,于晋阳子民有对不住的地方也只好日后补报。靠着李家名号以及晋阳兵威,这些事总可以办到,真正的难处却是从出了晋阳才开始。李渊纵然如何仁厚,也不可能滥用钱粮厚养无用之人。百姓不比军兵,即便是承运 粮草的夫子,亦不能以战兵相待。刻薄如王仁恭者,视夫子为草芥,行粮自备,窃军粮立斩,若是无粮饿死只算活该,再去抓其他夫子就是。李渊素有仁名,也不过是每日供夫子几碗稀粥以保证人不至于 饿死,于此乱世之中,便是少有的仁主。人每天吃不上几两粮食,做事便没有气力,再如何愿为唐国公效死,也是力不从心。况且多日暴雨道路多有损毁,也让队伍行进变得困难重重。军兵顾不上爱惜畜力,挥舞着皮鞭,把拉车牲口打得阵阵哀鸣,车轱辘在塌陷的地面上艰难前进。不时有车轮陷到泥泞之中,牲口再怎么卖命也拉拽不动,柳臣只好自己带着军兵跑过去,或推或 拉把车从泥坑中推出来。柳臣已经分不清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记得自己反复用力的擦拭,却是越擦越多。自己也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可是除此以外却是再也没有办法可想。要怪就怪 这场雨来得太不是时候,关中、山西都降下暴雨,这是少有之事。更想不到有人会用出驱民出城这种损阴丧德的办法,否则唐国公那边也不至于如此急着要粮。只要这次的粮食运到,过几日雨过天晴道路干涸,这条路就好走了。至于眼下,这点辛苦倒是算不了什么,真正让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另一桩。只盼着老天开眼,千万别让 自己的担心成真……刚想到这里,却见前方一个满身污泥如同小鬼的汉子跌跌撞撞向着队伍飞奔而来。汉子脚上一双军靴已经丢了一只,一只脚着靴一只打着赤脚,却是顾不上更换。加上道 路难行心中发急,一不留神却又摔了个跟头,整个人跌在泥水里。 柳臣顾不上来人模样,而是同样跌跌撞撞向着这汉子跑去,口内急道:“前面情形如何?”这名被派去探路的斥候乃是柳臣乡党,与他交情最厚。答话时语声哽咽声音嘶哑:“柳大,大事不好了!汾水!汾水涨了!桃花汛来了,到处都是水,足有好几尺厚,我们 的车过不去了!” 一声出口,如同惊雷。柳臣周身的气力也随着这个消息消散,人无力地跌坐于地,顾不得泥水浸泡战袍。自己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往年桃花汛为四月,今年却因为这反常的暴雨而提前。汾水泛滥溢出堤坝,破坏路面还是小事,那些临时形成的积水,却是一时半会下不去的。若是等那些水自己散去, 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可是要顶着水前行也不容易,这些牲畜负重极重,如何能涉水?再说这些民夫,也未见得就能吃这份苦。哪怕是他们肯涉水前行,速度也不能和平地行走相比,日期难免延误,最要命的是哪怕自己不顾一切前行,到了黄河又该怎样解决?往日里便无风三尺浪的黄河,到了桃 花汛时更是凶险。渡口到时往往停渡,等水势平缓再恢复通行。这么多辎重,如何过得了黄河?饶是柳臣素有才具,此时却是怎么也想不出化解之策。一面是唐国公军令,一面是这该死的老天。数十万军民等着粮食下锅,自己却不能按期运抵。即便唐国公不加罪, 那些袍泽又岂能饶得了自己? 思来想去越想越是绝望,柳臣第一次发现自己走投无路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佩刀上,或许……这就是最后的办法了。 “呛”!伴随着一声脆响,柳臣猛地抽刀在手,二话不说向着自己脖颈上抹去。可是他那名好友以及身边几个兵士却已经冲过来,用力按住柳臣的手足,硬是把刀夺了下来。那名好友更是嚎啕着说道:“柳大,你这时候死了算个甚?你死了国公靠谁运粮?这时候寻死便是孬种!纵然是军法难饶,咱也得把粮食运过去,别坏了国公大事!这才对得起 国公的恩典!”柳臣无力地任人把刀夺去,心中也知弟兄说得有理。只是再有理的话也无助于眼下,哪怕自己这些人泼出性命,这次也注定要失期。军法惩处暂且不论,唐国公和那些人百姓又该吃什么?没了粮食,又靠什么攻打长安?这可该如何是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六章 雄都(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晋阳大军,临时行营之内。李渊敢于举旗造反,除了自己北地世家之首的身份,最大的凭仗便是麾下河东六府鹰扬。凭借着晋阳城中大笔财货粮草,李渊将原本每年四十五天应役的鹰扬兵变为常备兵,各以军将统属,操练有时训练有素,行军扎营自有章法,不必主将操劳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则各地前来投奔的兵马,却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其中大多数人未曾受过军法部勒,临阵时靠着血勇或是以财货激励,倒是可以冲阵厮杀。平日则无法无天队伍散漫,全然没有军伍模样。随着这等兵马越来越多,把那些本来纪律严明的晋阳 兵马也带得日渐散漫。以李家父子及部下带兵之能,只消有一段时间以军令约束再行操演战阵,这些盗匪也能成为合格军伍。纵然赶不上本部兵将,起码行军扎营时,都能像个模样。李渊收容 这些乌合之众,固然是存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思,也是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让这些人马转化为合格战力,征战天下以为前驱乃是绝好的送死人选。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阴世师丢了长安满城六十万百姓过来,让李渊措手不及进退失措。受制于当下的传令手段以及法令、人事等限制,如此庞大规模的百姓,不 管是谁应付起来都不是易事。杨广可以视百姓为猪狗,把他们的命不当回事,实在管理不了就大肆杀戮减少负担。李渊以仁厚闻名天下,若是采取杨广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势必名声尽毁。与杨家争 天下,手上就先少了重要筹码。是以不管怎么艰难,他都得捏着鼻子把人留下,不但不能对百姓下毒手,还得好生安抚,供应膳食,尽自己所能让老百姓过得舒坦。这些百姓不比官兵,未曾受过战阵操练,就算是想为李渊效力也不知该怎样做起。反倒是每天都要制造出许多麻烦,光是安抚百姓处理杂务就让李渊殚精竭虑,哪还能分 神他顾操练人马?也只好由着这帮散兵游勇安逸下去。过于庞大的兵势本身就是一种灾难,如果以如此庞大的数量直抵长安城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连阵型都展不开。因此晋阳大军被迫分路而行,以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率领 一万人马为前锋直扑长安,余者沿途布阵次第而行,百姓被安顿于最后,李渊亲统大军坐镇安抚民心。百姓自从被赶出长安,就成了惊弓之鸟,生怕李渊也把他们丢下,动辄嚎啕大哭,再不就是卧辙拦路。只有看到唐国公纛旗,才能让他们心安不至于闹事。何况这几十万 百姓中广有妇孺,不少军将兵士看着年轻女子就两眼放光。若不是李渊亲自坐镇,谁又能镇住这班厮杀汉?李渊为防不测,把那些新附盗贼全都安排到前面去,让他们远离百姓,同样也远离自己的视线。这些盗匪没了人管束,也就越发懈怠。又自恃兵多将广,隋军不敢出阵, 营盘搭建得松散,怕是一冲即垮。几个老兵眼见天色终于放晴,便溜出来靠着寨墙晒日头闲聊。“都说唐国公仁厚,依我看也是稀松平常。咱们放着逍遥日子不过,投奔他图的啥?还不就是吃香喝辣,且不说看着那些小娘不许我们碰,这几日连饱饭都没得吃了。口粮 越发越少,怕不是要把人饿死。饿着肚子哪来的气力,又怎么打仗么?” “是啊。都说晋阳有米山面山,几辈子也吃不完。结果都是骗人的么。再这样下去,就和山上的日子一样了。”“我看还不如在山上的时候。”那第一个老兵说道:“在山上的时候哪有这许多事情么?大家提着脑袋过日子,图的就是快活。哪有人管天管地?依我看就是头领上当了,才 带咱们来过苦日子。” 另一名老兵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十万张嘴不好养活,便是真有米山面山怕也吃完了。只要打开了长安,还不是要啥有啥。想发财想吃饱,就早点打进去。”“打?拿啥打?饿着肚子打仗那不是送死?你们没听说么?前几天下大雨水都涨了,粮道被水冲断有粮运不过来。又有那么多老百姓要吃饭,怕是再过一两天就得断粮了。 ” “断粮?”几个军兵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变化。自古来吃粮当兵天经地义,若是主将没有粮草拨发,便是再怎么忠心的兵士也不肯为之效死。何况这些人本就是为名利而投奔,若 是当真绝了粮,谁还肯为李渊卖命?不管他家室怎样显赫,名声又是多好,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一个老兵道:“这……不至于吧?李家家大业大,都说是铁打的富贵,还能少了咱们这帮当兵的饭吃?” 另一个老兵小声嘟囔道:“我不管他啥家业富贵,反正就是一句话,没有粮吃,休想让我拼命……”“军心果然已涣散至此?”军帐内,李渊眉头深锁面色凝重,神情比起当日与鱼俱罗交锋时更为严肃。天下人提起李渊多知其“仁厚”、“钝重”不计其他。实则作为有心争霸 天下的雄主,又岂会真是个迂腐君子?这些年间他结交天下世家,又在洛阳、长安广置耳目打探消息,对自军内部更不可能不闻不问。各路附庸兵马营地内,皆有其安插的耳目哨探,以监视这些兵马动静。既 要防范他们拉队伍逃散,更要防范其中有隋军奸细里应外合。军中种种议论,都逃不过他的手眼。然则不管他手段何等高明,都无法凭空变出钱粮。作为军伍起家的世家门阀,李渊当然知道粮草的重要。粮为军中胆,若是当真粮草断绝,别说这些附庸人马,就是自己 晋阳精锐也照样会一哄而散。他自出兵以来就一直严格关注粮草消耗,手中始终保持一笔存粮,以免粮草接济不利时军队无法维持。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几十万张嘴,把他手头的救命粮吃个精光,眼下 李渊确实山穷水尽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粮食来喂饱部下。 虽然柳臣等人费尽力气运了些粮草上来,但是比起近百万人的消耗依旧是杯水车薪。李渊和手下的谋臣这些日子为了军粮绞尽脑汁,却是谁也想不出办法。 裴寂道:“军中无粮不战自乱,军心浮动也是迟早之事。鼓噪之人可斩,但是军粮却不会凭空而来。依某之见,只能先把百姓的口粮削减三成以供三军所用。” 李渊道:“如今百姓每日两餐,且只能食粥不能吃饭。若是再削减三成,便要饿死人了。” 裴寂道:“饿死他们总好过饿死兵将。” 温大雅在旁话:“玄公莫非要把主公的名声也一并饿煞?阴贼那边就等着我们抛弃百姓,好把消息送去洛阳、江都最好传遍天下。其中干系,难道玄公想不明白?”裴寂并没有辩驳,他其实也和温大雅有同样的担心。他们不在乎这些百姓的死活,可是不能不在乎李渊的好名声。毕竟李渊打天下最有力的武器并非精兵强将而是四海敬仰的仁名,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这是李家的根基所在。若是仁名被毁,于李渊夺取天下霸业的影响远在几万兵将的生死之上。阴世师用出这种绝户计,目的就是拼着长安 一城尽毁,也不让李渊成就大业。自己作为李家谋臣,当然不能让阴世师如愿。 温大雅又道:“主公名号传于天下,世人皆知杨广暴虐主公仁厚,是以四方豪杰纷纷来投。若是没了这份名号,那些人又会投奔何处?” 李渊沉声道:“彦弘不必说了,你尽管放心,李某不论到何等地步都不会舍弃百姓屠戮黎民,如违此言天地不容!”“主公言重了。”温大雅连忙行了一礼,随后道:“如今桃花汛起汾水四溢粮道隔绝,实为天灾非人力所能颉颃。阴贼掘墓于先,天降大雨于后,军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长安城高壁厚急切难下,倘若顿兵于坚城之下,只怕军心越发散乱,杨玄感之败近在眼前。依某之见不若就此收兵,大军回转晋阳,以精兵扼守蒲津渡,待桃花汛之后再行 攻取长安也不迟。”裴寂道:“万万不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退兵,岂不为天下人耻笑?他日再想攻打长安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各方豪杰也会对我生出轻慢之心,不知有多少变数。别忘 了,蒲山公也要攻打洛阳。倘若其得陇望蜀,先得洛阳复取长安,又当如何?”“玄公所言不差,不过我等总不能逆天而行。如今军中粮草眼看就要耗尽,以这点军粮又怎么拿得下长安?再者,我军根基亦不稳牢。二郎擒执必部少王而归,启衅于突厥 ,此事又怎能善了?某听人言晋阳城外已有胡骑出没,万一执必部兴大兵来犯晋阳有失,我军前去无路归路且绝岂不是死路一条?”晋阳城外有胡骑的消息军帐内几人都曾听闻,只不过胡骑兵马不多亦未持旗号,不知是突厥游骑还是失路的散兵牧民,是以李渊等人并未在意。可是温大雅提出此事也不能算小题大做,毕竟全军家眷都在晋阳,如果真让突厥人把晋阳攻下,这几万嫡系用不着打自己就要溃散。长安关系霸业成败,晋阳则关系眼前生死,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李渊摆手道:“二公不必再争,二公所言皆有道理所在,也都是为了李家大业着想。李某既为三军之主,就得为部下儿郎着想,不能为了李家富贵就让数万勇士浪掷性命。彦弘所言颇合我意,吩咐下去三军收拾行囊准备退兵。且容阴贼多活几日,等到水退之后再攻打长安不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七章 雄都(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晋阳城中。 李嫣坐在房中满面怒色,在她对面长孙氏面上带着些许微笑,望着这个小姑子笑而不语。李嫣气呼呼道:“都到什么时候了,嫂嫂怎么还笑得出来?”“正因为情势紧急,我等才不能乱了方寸。阿姑病体沉重,理应静养为上。可是老人家担心前敌胜负,每天都要询问情形,越是如此做小辈越要报喜不报忧,免得让老人家 劳神费力伤了身体。阿姑乃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要想瞒过她可不是易事。我若是如九娘一般,如何瞒过老人家手眼?”李嫣这才明白过来,嫂子这副笑容乃是装出来的,并非不挂念二郎安危。大家之女这些道理不难明白,可是能做到这般自然者寥寥无几。想到这里,李嫣不由得越来越佩 服自己的嫂子。自己虽然也不想打扰母亲休息,可是不论如何都没法做到母亲这个地步装作无事发生。 她看着长孙音问道:“嫂嫂你就不担心二郎?也不担心这晋阳安危?听说如今道路不通,粮草输送不利。倘若真断了粮,可就坏了大事。还有那些突厥人……”说到这里李嫣又皱起眉头:“都怪小元吉!往日里自夸勇力,整个晋阳城内军将,他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居然被几个胡人游骑吓住了,死活不肯出城交战。倘若是抓几个人 进来审问,突厥虚实不就都知道了?他不出兵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让我手下的家将出城,简直岂有此理!这下肯定被突厥人看了笑话,说我们没有胆略!” 长孙音微笑道:“九娘莫要动怒,依我看这次不怪三胡。我不但不怪他,还要谢他。” “谢他?谢他做甚?”长孙音美眸转动,沉吟片刻才道:“自然是谢他为了大局着想,不逞一时血勇。如今晋阳空虚,倘若贸然出战被突厥人看出虚实,情形岂不是凶险的很?三胡按兵不动,突 厥游骑猜不出我们虚实,不敢贸然来犯,城池就不至于有失,阿姑也不至于被金鼓惊扰。”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她终究是个女流并非武将,让她去判断突厥此番是恫吓还是派兵攻打也难以猜测。可是李元吉年岁尚小,他再怎么自作聪明,论及谋略也无法和长孙音相提并论。长孙音本来就怀疑突厥人性情贪婪,晋阳的粮草给养输送迟缓,他们怎么可能转了性,不派大队铁骑劫粮,只派小股骑兵在城外转来转去 ,其中怕是有蹊跷。李元吉的反常举动,让长孙音越发确定,城外所谓突厥游骑,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说不定就是李元吉派出人马改扮。 之所以不肯出城交战捉人,也不许他人出战,就是担心露出破绽。至于其中原因,还是因为李世民与李建成的冲突。李世民夺取蒲津斩杀鱼俱罗的消息已经传到晋阳,让李嫣高兴了好几天,李家那些女儿对于亲手杀了无敌将鱼俱罗的徐乐也越发迷恋。可是对于李元吉以及与李建成亲厚 的那些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闹出这把戏,归根到底还是剑指李世民,希望通过执必部之事让李世民难堪。如今前线战事胶着,只怕李建成这边已经萌生退意,但是就这么退兵,事后责任又该谁来承担?若是因执必部来犯而退兵,事后所有的责任肯定都要李世民承担,李建成 在家里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事关系到李家内部和睦以及手足之情,便是长孙音看在眼里也只能装聋作哑,至少眼下不能明说也不能以信相告,自然不能让李嫣知道。李嫣听长孙音的话半信半疑,过了好一阵沉吟着说道:“小元吉这次变老成了?我怎么都不相信,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且不去提他,只说咱们眼下。我听人言,已经有人想要大人退兵以保全晋阳, 等到军粮充足再行出兵。倘若大人被他们所欺,真的退兵延误军机,又该怎么办?”长孙音道:“九娘多虑了。既然我们能想到,阿翁自然也能想到,不会乱了方寸。就算一时不查,还有二郎在。他也是见过战阵经过生死之人,不会看不出这里面的利害, 定能够劝住阿翁。”李嫣皱着眉头,撅着嘴巴道:“但愿如此!说来说去都是怪那个乐郎君不好!倘若不是他出坏主意,让我吃醉酒误了时辰就不至于如此了。大人向来听我的话,我若是在军 中,定能阻此乱命!”“好好好,九娘说得都对,一切都是乐郎君的错。等他回来,我让二郎罚他向你赔情。”长孙音说到这里又是一笑:“可我听说九娘到处在说乐郎君的好话,如今城中不少女 子都知道乐郎君其人。这可不像是恨他的样子,到时候我罚他会不会枉做小人?”李嫣被长孙音逗得粉面一红不知如何言语,长孙音看着平日假小子一样的九妹露出羞涩神态,心中也觉得好笑。只是在此之余,又不免有些担心。她虽然在李嫣面前装作 无事,心中其实也没有把握。出身名门的长孙音见多了高门大户内部的明争暗斗,深知其中凶险不输军阵。丈夫若是未能看出其中机关或是未能阻止阿翁退兵,只怕今后也没了前途可言。她相信自己的丈夫,以他的性格才干,都不至于因为些许挫折就想要退兵。只盼望他能够说服阿翁,打消退兵的念头,更要攻下长安以此不世之功奠定地位,最为重要的还是要平安 回来,千万不可有所伤损…… 眼望向窗外,长孙音心内默默为李世民祈福,又在思忖着:丈夫此时又在做些什么? “此乃乱命,某绝不肯受!”李世民如今虽然未掌先锋兵权,实际上也是自掌一军,进退不受李建成节制。李渊军令传入他的营帐之内,不等徐乐开口,李世民第一个勃然大怒,踢翻案几就要冲到李 渊的军营去理论。李渊亲统人马携民于后,李家十万兵分几路而行,李世民所部位于前哨。其已经可以看到长安城墙,这时让他退兵自然不肯答应。再者李世民见识过人,心知此时如箭在 弦只能进不能退,如何能听从这道军令? 徐乐的看法与李世民相同,只不过表现得不像李世民这般强烈,只是冷冷一笑:“倘若李翁执意退兵,我的玄甲骑就只好先走一步。” “乐郎君放心,我破出性命不要,也要大人收回成命,不可行此事。” “李翁若问不退兵,又该如何,二郎该当如何?” 李世民大喝道:“自然是某家亲统兵马舍命攻城,哪怕把性命葬送于此,也要攻下长安,为三军袍泽拼一条活路!” 徐乐点头微笑:“若如此,徐某及玄甲骑愿为前锋!” “定不负乐郎君厚爱!”眼望着李世民快步走出军帐,徐乐面上露出笑容,悄悄点了点头。李世民行事越来越和自己心思,倒是个能在乱世中成事之人。那些无用之人看到长安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就心生怯惧,不敢起攻城的念头。乱世中不进则退,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李家家世贵重也好广有财货也罢,都不是能取得天下的关键。若不打几场硬仗苦仗,行他人所不 能行的壮举,这天下凭什么姓李?攻打长安当然不会轻松,可正是如此,才能显出玄甲骑的不可缺少。此番攻下长安,玄甲骑就能成为晋阳诸军中当之无愧的魁首。不管是谁都不敢和玄甲骑争短长。这种魁首并非虚名,对于军士而言乃是实打实的好处。眼下李家粮草不济,不少军伍都已经口粮折半,玄甲骑依旧照常给付米粮,这等待遇可不是靠故人之情就能换回来的。 说到底还是一刀一枪挣回来的,吃着心里才踏实。再者说来,徐乐确信攻打长安必然有更为巧妙的手段,不必非得强攻城墙。别看阴世师把所有的百姓都赶了出来,世家豪门诡计多端,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的?别看城 内如今没了百姓,肯定也有些后招可以用来攻城。 这个手段本身可能也极为凶险,李世民亦不得知。不过到了这一步,肯定有人会对他说出实情,有这个手段,就能去搏一搏,至于冒风险则在所难免。徐乐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又开始在燃烧,人逐渐兴奋。这种状态往往出现在临阵厮杀之前,尤其是面对强敌之时,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看来这次,又有个劲敌在等着自己!且看自己的马槊,如何捅穿长安城那坚固的城墙,夺下这天下第一雄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六十八章 雄都(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李渊军帐内,除去裴寂、温大雅两人外,如今又多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以及李家门婿柴绍。望着面前跪倒在地满面泪水的李世民,饶是李渊心如渊岳城府深不可测,此 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不住地说道:“二郎何以如此?有话起来慢讲。”李建成一接到军令便点动人马收拾辎重,自己则带轻骑先行一步,赶到李渊的后军所在。按他说法乃是担心军中混乱,有人趁机对李渊不利特意带兵拱卫。当年刘秀征西 蜀,来歙、岑彭皆在千军万马拱卫之下被刺客所杀,李建成这番担忧倒也不是杞人忧天。父子刚刚坐定,柴绍便赶来向李渊陈情,坚持不可退兵。李渊向来疼爱长女李秀,爱屋及乌对这位女婿也颇为看重。再者柴绍出身高门,家室纵然不及李渊相去亦不甚远,是以并未因柴绍抗令而动怒,反倒是依旧如同在晋阳时 一般,暖声细语与柴绍讲道理。又把裴寂、温大雅拉来帮腔。这对翁婿尚未说出个分晓,李世民便飞马赶来。只是他并未与父亲辩驳,进帐之后便伏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情真意切,让帐中众人不知所措。在他们心中,李世民向来是铁骨铮铮的硬汉,若是进帐来大吵大闹乃至与父亲言语冲突众人都不会觉得怪。李建成甚至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李世民言语无状冒犯父亲,自己该如何开口训斥以树 立长兄权威。 不曾想这位素来勇毅刚健的二弟居然会如同妇人一般大哭大号,这一手出乎所有人意料,让李建成不知所措。其他人的情形也和李建成相若,面面相觑不知该怎样处置。最先开口的还是李渊。虽说心中向着长子,但是二郎也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父子天性骨肉连心,长子次子皆是一般。无非是为了避免杨家夺嫡之争骨肉残害,才刻意打压李世民,心中还是想着日后以宗亲掌兵镇守一方,以保证李家基业千秋万载。心中对于这个次子很有些愧疚,眼见他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心中痛如刀割,说话语气格 外慈祥,惹得李建成心头阵阵泛酸。李世民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用满面泪痕的脸对着李渊,哽咽说道:“儿并非有意挫动军威,实是眼见我晋阳兵败将亡就在眼前,可怜我李家家业即将倾覆于一旦,昔日 杨玄感之败殷鉴未远。一念及此实在情难自禁,请大人降罪。”“二郎……你……你这又是何苦?”李渊看着李世民那可怜模样,心头虽然有火却怎么也发不出。也罢!他是自己的儿子,便注定和普通人不同,纵然胡闹也无关碍。何况方 才柴绍力阻退兵时,言语比李世民更为激烈,连女婿都能如此,二郎这又算得了什么。李渊并未动怒反倒是好言安抚:“我知二郎素来刚勇不愿退兵,为父又何尝愿意半途而废?怎奈天公不作美,如今道路断绝粮草输送不及,又有这许多百姓要吃要喝。你是带兵之人,应该明白军中不可无粮的道理。此时退兵还能保全兵马,若是延误时辰军心动摇,再想撤兵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再耽搁下去,不但百姓要受委屈,便是三军儿郎只怕也耐不得饥。为父也不瞒 你,如今军中谣言四起,再不做决断,只怕就要鼓噪起来。”李建成在旁帮腔道:“不光如此,晋阳城外也有胡骑异动,只怕是执必部前来问罪,伺机营救他们的少汗。长安虽好可晋阳才是咱们的根本,军将家眷还有阿娘都在城中, 岂容有失?这次急着班师,也是为了防范执必部趁虚而入断我归路!总要先把刘武周、执必部的事料理清楚,才能从容进兵攻取长安。”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把退兵罪过扣在李世民头上,认定大军回师乃是为李世民清理首尾。这个罪名只要扣实,李世民今后不管立多少功劳,都抵不过这个罪责。李世民却不与他争辩,而是对李渊哭诉道:“我李家于晋阳隐忍多时,招揽四方豪杰操演士卒筹措粮草甲仗,所谋者便是如今这一战。此时如箭在弦有进无退,倘若有丝毫动摇,我父子皆死无葬身之地!各方豪杰投奔李家,所图无非荣华富贵。若是我军仓促而退,这些兵马难免心生异志,只怕一夜之间十万大军便会瓦解冰消。杨玄感兵势最盛时,兵马超过十万,临危身边不过十数骑,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刘武周不过乡间土棍,才略胆量皆不足论。只要我军威名不坠,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对晋阳有觊觎之心。至于突厥执必部,塞上胡骑怎敢就居于中原?即便真是来攻打晋阳,也是点起大军来攻,绝不会这般鬼鬼祟祟。孩儿断言,那所谓胡骑绝不是执必部人马,晋阳固若金汤无须救援。只要我军攻下长安,跳梁小丑只会争先示好,绝不敢生出轻慢之心。可若是这十数万虎贲散去,晋阳缺兵少将,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天下豪杰皆可来取 我父子首级。到那时只怕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望大人明断!”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匍匐于地放声大哭,平日里雄姿英发的七尺男儿,此时哭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更加令人感动。柴绍叉手行礼道:“二郎所言极是!我军兵马统属不一鱼龙混杂,以财货功名为饵令其并力向前尚可勉强维持,一旦退兵必为鸟兽散,再想收拢势比登天。乱世中没了兵马 ,我等又何以自保?再说这一遭和朝廷正式撕破面皮,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不管如何艰险也只能咬牙上前!”自从上次郎舅密探谈,李建成便把柴绍看做自己同路之人。可是听他此时言语才知,自己把事情想差了。柴绍说出密道之事,乃是为了帮李家夺下长安称霸天下,并非想介入李家兄弟之争。在他眼中显然只有江山大业,对于几位舅子一视同仁谈不到亲疏远近。如今站出来支持二郎也不是支持二郎这个人,只因为二郎所谋合他心思,这等 人不能为自己所用,一不留神就可能和二郎混到一起。这……可万万使不得。李建成心思一动,一条绝妙的主意忽然出现于脑海之中。开口说道:“归根到底,还是看能否三两日内拿下长安。纵然有再多道理,顿兵坚城之下也是死路一条。若是二郎 能在三日内攻下长安,大人自会收回成命。否则你便是把眼泪哭干,也不能妨碍军令。”“大郎不得妄语!”李渊一声呵斥:“长安城金城汤池,卫文升、阴世师皆知兵善战之人,如今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挖掘我李家祖茔,便是绝部下归顺之心。城中几万鹰扬兵哪怕为了自己活命,也只能和我军以死相拼,其势已成哀兵。纵不能野战争锋,据城而守绰绰有余。纵然为父亲自指挥,以所有兵马昼夜攻城,也需数十日才可分胜 负。你让二郎几日攻破长安,不是强人所难?” “三两日攻下长安……却也不是不能。”柴绍在旁开口道:“我柴家在长安城内有一密道,需得一有能上将带精兵偷入城池与我军里应外合,旦夕之间便能让长安易主!”不容李世民开口,李渊已经抢先阻拦:“此事你与我说过,我还是那句话,此事万不可行!阴世师连驱民之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做不出?当日向柴家通报消息的军将,多半已然遭遇不测,柴家的密道所在也逃不出他的手眼。再者卫文升素来知兵,在城池布防上绝不会露出破绽。孤军入城不啻羊入虎口,平白折损性命而已。我李家以 仁义得天下,岂可行此不义之举?纵然此时回师要冒些风险,某也绝不会派人送死!”柴绍见岳父语气严肃,不敢再行谏言,只是额头青筋暴起,头上满是汗珠。裴寂与温大雅齐声道:“国公心意已决,二郎何必再争?如今不是国公非要退兵,而是除退兵之 外再无良策,纵然此时退兵不妥,也只能冒险一搏。”李建成道:“某倒是觉得二郎所言有理,此时退兵搞不好真会动摇李家基业,乃至关系生死。嗣昌所说的密道,是个死中求活的办法,寻常人从密道而行,或许有风险。可我军中有一位英勇盖世的豪杰,便是鱼俱罗那等无敌斗将都折在他手里,长安城内还有谁是他对手?只要他肯带兵入城,这长安城必是我李家囊中之物。虽然这其中有些 风险,可是身为军汉,本就该拼死力战,以性命搏富贵前程。乐郎君素来刚勇,连鱼俱罗都敢斗,不至于怕了这点风险吧?”“此事万不可派乐郎君!”李世民本来趴在地上,此时却霍然跳起,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他那双哭得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李建成,竟是让李建成心中升起一股惧意,下意 识侧过头去不敢于李世民对望。李世民何尝不知李建成心思,他分明是借口李家大业,让徐乐前去送死。有这位无敌大将在自己手里,李建成就要怕自己三分。偏生李建成又拉拢不了徐乐也无法打压,便想出这借刀杀人的诡计。李世民宁可赔上自己性命,也要保住徐乐。除去两人的交情之外,更有一层考量。徐乐若死玄甲骑也必然星散,自己再没了和李建成颉颃的本 钱,纵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李建成见李世民发作起来,心中虽然畏惧,但还是强做镇定道:“满营军将谁的本领也比不上乐郎君,这等大事非无双斗将不能为。不让乐郎君前往,莫非二郎还有更好的 人选?”李世民沉吟片刻,眼看帐中除了李渊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咬牙道:“某亲自带兵走上一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五百六十九章 雄都(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二郎你简直是疯了!你是何等身份,岂能以身犯险?长安城一如龙潭虎穴,即便徐乐那等手段都不足以自保,你又如何去得?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满腔雄心壮志岂不全 都成了泡影?还有我妹妹,她又该怎么办?” 军帐内,长孙无忌面红耳赤额头青筋暴起,对李世民不住埋怨。李渊军帐内李世民一口应下潜入长安里应外合之事,又以三天为限。如果三天之内不能攻破长安,便由得李渊退兵,所有责任自己承担。回到自军之后却对徐乐只字不提 ,反倒是找来长孙无忌说明真相,让他秘密选拔精兵为自己所用。长孙无忌与李世民既为郎舅之亲,自然事事为李世民着想。听到妹夫居然要亲自入城夺门,登时变了脸色。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语调极为严厉,态度空前强硬:“二郎与乐郎君交好并无错处,乱世中以力为尊,似乐郎君这等盖世虎臣,谁不想要延揽?别人不说,便是大郎那边,也曾几次派人邀乐郎君赴宴,都被他一口回绝。你结交他不管花费多少财帛,某都赞成得很。可是绝不能为了结交他,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说到底,武人一如刀剑,不管如何锋利,都该为我所用,而不是让人为刀剑所驾驭。你结交徐乐,就是要他为你征战沙场夺取天下。换句话说,这等搏命之事,便是他应尽之责。若是连拼命都要你来代劳,还要他作甚?越是凶险,越该派他前往,而不是让 你亲自去冒险。”李世民摇头道:“辅机所言确是为我着想,只是你把我和乐郎君的交情想差了。我结交徐乐乃是因为志趣相投,并非因其爪牙可用。我也不瞒你,我与他一见如故情同手足 ,再加上徐家祖上为李家立下的功劳,于我而言,已经将其看作手足。我是诚心与他交好,并非以结交为名要他为我卖命!”长孙无忌一愣,在他看来李世民结交军将,无非是爱惜这些人的勇力罢了。再说世家子都亲近李建成,李世民不结交军汉又能去结交谁?可是那些军将说到底也不过是棋子,李世民与他们的交情与战国时姬光之于专诸,太子丹之于荆轲没什么差别。恩义相结生死相托,千好万好都是笼络他们卖命的手段。不管嘴上说得千好万好,为了家 族大业随时可以把他们牺牲掉。 毕竟人以类聚,只有世家子才能成为世家子的朋友,二郎真正的知己理应是自己这样的世家中人,怎么会是军汉?徐乐虽然与李家有几代交情,可充其量也就是个家将罢了。黑甲徐敢也没资格和李家人平起平坐,又戴罪脱逃归隐山林,这等人家的子弟靠着一身本领可为上将,却有什 么资格做二郎的朋友?可是看李世民说得情真意切,从眼神判断就知不是作伪,这二郎到底发得什么癫?居然要和个武夫为友?不过此时顾不上纠结这些,长孙无忌只好继续说道:“就算你所言 不差,也不能为了朋友把性命搭上。大不了不让徐乐去冒险夺城,但你绝不能去!”“我不去又有谁去?”李世民双拳紧握怒目圆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火气不让自己发作起来:“大郎以言语相迫,分明是想要我在大人面前出丑。倘若我不敢接这道令,大人以及姐丈乃至裴寂、温大雅等人,都会认定我是无能之辈,今后谁还会看得起我?这道令我不能让乐郎君接,自己却非接不可。再说我所说并非虚言恫吓,倘若三天内攻 不下长安,李家灭顶之灾就在眼前。左右都是一死,早死几日晚死几日又有什么分别?” 看李世民的神态,长孙无忌心知只怕二郎犯了脾气,自己怎么也劝不住他。只好问道:“既然如此,何不让乐郎君随你同行?有他护驾,岂不是更有把握?”“夺门之事九死一生,倘若我请乐郎君出战,难免让人疑心我交友不诚。乐郎君投奔晋阳,乃是为自家袍泽求一条活路,并非求死。让他带着部下冒这种风险,未免不义。再说这乃是我李家生死存亡之战,理应由李家子弟搏命厮杀,岂能让外人卖命?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大郎延揽乐郎君不成,便想要借刀杀人。我偏不让他如 愿!我走这一遭,也好让四海豪杰看看,谁才是他们值得托付性命之人!”长孙无忌虽然不满李世民冒险搏命之举,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份英雄气概令人折服。纵然是日后李建成登基,自己也绝不会后悔把妹妹嫁给李世民。这等人物绝不该 死在长安,自己的妹妹更不能守寡! 思忖片刻,长孙无忌心中已有打算,朝李世民道:“事关重大不可大意,夺门开城之事非胆略武艺过人的虎贲之士不可为。这等兵将不易选拔,你得给我些时间。” “辅机,军情紧急不容耽搁。” “我明白,但是你总归得给我一日时光。”李世民也知长孙无忌所言不差,自己纵然不怕死,也总要考虑军情大局。密道最多只能再用一遭,倘若士卒选拔不当功败垂成,便白费了这一记绝妙杀招。他点头道:“好 ,我就给你一日时光。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绝不能告诉乐郎君!” “二郎放心,我定然严守机密。如有违反,自领军法!”长孙无忌正色一礼,李世民也把心放下,送长孙无忌离开军帐。 来到外间,眼看着李世民回帐而去,长孙无忌在外面站了片刻,猛然间撩起衣袍下摆快步如飞向着玄甲骑营帐走去。片刻之后,韩小六带着两名部下推搡着长孙无忌走入徐乐军帐之中。徐乐见长孙衣袍多有破损脸上也有瘀伤,便知道在自家军将手下吃了苦头。摇头道:“岂有此理?长孙 兄不是外人,尔等怎可如此放肆?”韩小六理直气壮道:“谁让他黑灯瞎火就往我们的营地里摸,我等怎知他是何心思?乐郎君教过我们,天大地大军法最大,军中不讲情面交情。哪怕是李家子弟,倘若不知 口令,擅自闯入我玄甲骑营地,也照样动手擒拿。我等就是按着郎君的命令行事。”徐乐朝长孙无忌一笑:“长孙兄,这番话确实是我说的。你也是带兵之人,应该知道这是军中的规矩。如今我军与长安近在咫尺,城中兵马随时可能出城偷袭,徐某如此布 置也是为了三军着想,长孙兄想必不会见怪。”长孙无忌摇头苦笑:“乐郎君带兵有方,玄甲骑有细柳遗风,某佩服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实不相瞒,某也是有急事在身,特意前来拜访,一时乱了方寸惊动贵属。说来 还是某的不是,又怎敢怪罪郎君。”徐乐朝韩小六使个眼色,小六带着两名部下退出。长孙无忌只当帐中只剩徐乐一个,忽然发现帐篷角落有一团影子动了一下,随后便看到手中拿着双匕的小狼女从不知哪 个角落蹿出。一双眼睛紧盯着长孙无忌,眼神中赫然充满怒意,似乎随时准备发动攻击,让长孙无忌心头狂跳不止,但是面上还是强作镇定。“长孙此来,想必是与退兵之事有关。”徐乐脚步轻移,挡在步离和长孙无忌之间。小狼女直觉敏锐,往往能判断出来人是否心怀恶意。她摆出这副姿态,就证明长孙无忌这回怕是来者不善。但不管怎样长孙无忌都是李世民内兄,总不能让小狼女伤了他,只好用这种方式护住长孙安全。同时徐乐的眼睛也盯紧长孙,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有何 伎俩。长孙无忌点头道:“不错。二郎刚从国公军帐返回,带回了一道军令……”他不紧不慢把李世民立下的军令状以及心中打算向徐乐和盘托出,最后说道:“某也知此行凶险万 分,不该让乐郎君冒此风险。但是乐郎君素有侠义之风,亦是重情重义之人。当日能为自己受阻兄弟和侯君集争斗,又怎忍心看着二郎去送死?” 徐乐神色如常:“辅机口中虽是赞扬于我,心中总归还是顾念二郎,不忍他去冒性命之险。”“乐郎君所言不差,终究二郎是我的妹婿,我总得为自己的妹子考虑。乐郎君身边这位女眷对我有敌意,这算不上错处。毕竟我心中希望你代替二郎去冒险,而此番凶险非 是蒲津大战能比,便是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自保。她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辅机这话说得倒是爽利,某很是佩服。不过二郎不让你对我说出真相,某要是不肯前去,你又能如何?”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还能如何?自然是按照二郎军令选拔精兵,再陪他同往长安,把这条性命交到他的手里!”徐乐闻言一阵大笑:“辅机这话说得对我心思!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不就是如此?想做什么就只管去做,大不了就把性命赔上,又有什么要紧?不管为了二郎的义气还是辅机的坦诚,我都不能让你失望而归。你将那密道所在对我说明,我亲自带兵走上一遭。你告诉二郎准备兵马为我接应就是,其他的事不必操心,这座城池包在某身上 !”望着徐乐神情,长孙无忌心花怒放,便是小狼女那如同利剑般的眼神也混若无睹。看来二郎没有看错人,徐乐确实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自己也没有算错,这一步走得正确,二郎不必去送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章 雄都(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月色朦胧,人影晃动。 失去了百姓的长安城,一如失去了血液的巨人。虽然从外表看躯壳依旧高大魁梧,实际已然失去了赖以自豪的盎然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区区数万鹰扬兵远不足以覆盖整个城池,况且这些兵马要么戍守城墙要么驻守官署、宫门等要害所在,街道坊巷便成了无人区。本应嘈杂喧嚣的城池陡然变得寂静,除去 金鼓再无动静,便是白日都现得阴森可怖,一到夜间就更是如同鬼蜮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虽然按照阴世师的要求,在所有坊巷路口都立有标灯、火把照明,可是那稀疏的灯火一如空中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并不能给这座城池带来烟火气也无助于鼓壮胆量。 阵阵阴风吹过,火焰剧烈抖动,将忽然出现的人影拉扯变形,反倒是更增几分诡异。此时此地于城中行动的自然是留守于此的鹰扬兵。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在坊内穿行而过,从一间房走入另一间房。这一带的房舍原本都属于城中商贾,虽然形制不及官宦人家恢宏气派,但是院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远非常人所能想象。这些房屋的原主人耗费心思以及大笔财力装点住处,自然是希望在都城长久居住安享太平, 却想不到开皇盛世结束的那般快。更不会想到大业天子登基后,一切都变了模样,自己的房屋、钱财乃至性命都会因为一道命令被强行夺去。军靴囊囊惊动了窃食野鼠,随着鼠群四散奔逃,漆黑的房间内多了些许灯亮。灯火照射出几个手持刀矛的军汉身影,其面庞在昏暗灯火照映下分外狰狞,看上去如同庙宇 中那些泥塑恶鬼。 几人向房间里四下看看,床头朱漆木箱大开,几枚产自交趾的明珠在灯火照射下烁烁放光分外醒目。明珠之下则是成匹锦缎,一望可知价值非同小可。京兆鹰扬的日子虽然比边地袍泽好过,可终究也是军汉之属身无余财,这等珍宝生平未见,小小木箱内所存的财货乃是这些军汉穷其一生也难以积攒的巨资。如今夜半无 人,登堂入室之余若是随意拿取一些料想也无人知。可是想着庭院中房主人全家面目狰狞的死相以及自己这几日所作所为,这些鹰扬兵都没了这份发财心思。 虽然四下无人,可是军汉还是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敢放开喉咙说话,压低嗓音询问自家火长:“王大,咱们今天做得这事,是不是有点太……” “太啥?”火长回头横了这名部下一眼:“这几天的缺德事你哪样也没少做,这时候还有脸跟我这装菩萨?兵随将令草随风,大将军下了令,就得按令行事。磨蹭个啥么?”“我也知道军令如山,谁也不敢说啥。可是今天这令可不是杀个人,也不是把人往城外赶。大将军这是要毁了整个城池,到时候真要是弄起来,咱们自己也没处跑。就算是 能逃出城,只怕李家也放不过咱们。”“跑?还往哪跑?把李家的祖坟挖了,你跑到哪都是个死。”火长的脸色阴沉如铁,眼神锐利如刀,看得部下心里发毛。“李家是啥人?名门世家北地魁首!结交的都是天上人,在他们眼里咱就是蝼蚁,杀个十万八万都不当一回事。他们可不管是谁挖的坟谁动的手,反正是长安的兵挖了李家的坟,城里所有当兵就都是李家的仇人。等到破了 城,咱都是死路一条。这回不是鱼死就是破,就算是死也得拉上他们垫背,不能白赔性命!”这名部下被说得哑口无言,火长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看了看那口朱漆木箱一声冷笑:“我知道你不想死,其实我也一样。但凡有条活路谁不想走?可是谁让咱摊上这么个大将军,把路都给堵死了,就剩这一条道了。这里的财货再多,阴间也用不上,看也没用。赶紧干活,完事还能睡个安稳觉。现在能多吃一顿多睡一宿就是福分,别磨蹭了 !”这一伙士兵都被自家军将说得没了心气,心中那一丝侥幸荡然无存。身为厮杀汉管不得太多事,除了听令而行就是听天由命,如今左右也是个死,便不必再考虑太多,按 着自家军将的吩咐,把一个个小罐子放在房间里要紧位置。此时的长安城内如同百鬼夜行,无数全副武装的兵士在坊巷间出没。他们都和这火兵士一样,随身带着若干小罐子,而这些罐子被他们放在一栋栋无主房间内。除了留守长安的官员府邸以及宫廷之外,城中大半房舍都多了若干这样的小罐。除此以外,不少房屋的房顶,也被士兵扔了草把。那些扎束整齐的稻草异常干燥,只要一个火星, 就能让它们迅速燃烧。往日里为了防火,长安城内对于柴草管制极为严格,坊内还都备有盛放清水的大缸,一旦发现火情能够立即扑救。戍守城池的鹰扬兵一项重要差遣就是支援百姓灭火。可是今晚这些理应负责放火的鹰扬兵却干起了纵火的勾当,所有的水缸都被刻意捣毁,又在要紧地方堆积柴草、火罐。在他们的操持下,整个长安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火盆, 只要时机一到便会燃起熊熊烈焰将城池化为白地。城中此时不止有火,亦有鲜血,鲜血来自左骑卫将军宇文烈。这位大隋开国勋臣虽然性如烈火不为同僚所喜,但终究是朝中老臣平素没人敢招惹。可是今晚宇文府内已成修罗屠场,宇文家男女老幼系数被执,不等宫中命令就在府内被官兵斩杀。宇文烈身躯匍匐于地,一双老眼怒睁紧盯着阴世师的靴尖,口内断断续续道:“你……擅杀大臣 ……乃是……乃是……”“谋逆!”阴世师替宇文烈说出最后两字,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你自恃乃是朝中元老,想要斩你不易,便肆无忌惮勾结逆贼准备里应外合献城投降。自己 做了逆臣还有脸指责旁人谋逆,当真是无耻之尤!这几日城中斩了这许多逆贼,你还执迷不悟,就该料到会有今日。”他边说边俯下身躯,在宇文烈耳边轻声道:“我早就想杀你了!把你的老命留到现在,只为了让柴家相信他们的密道无人知晓。如今你已经没用,便不必心存侥幸,安心上 路吧!” 他一声冷笑站直身躯,朝身后鹰扬兵挥手道:“合府搜检,不留一个活口!” 这几日里阴世师带领鹰扬兵抄杀通逆大臣,京中文武多有被戮,这些官兵也做得熟了,不用阴世师多说立刻便四下搜查,顺带把暗藏的小罐子放在宇文烈家里。就在这时,阴世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阴世师回头看去,但见一中年文官满面怒容昂首而入。阴世师原本满是笑容的脸瞬间变得严肃,连忙快步上前行礼道:“可是 手下士卒不遵军令惊扰了骨公?阴某再此先赔个不是。”来人乃是京兆郡丞骨仪,也是这大隋帝都的人间城隍。城中文武贵戚乃至皇族见了他都畏惧三分,阴世师也不例外。骨仪操行高洁性情耿介,又是出名的直言敢谏。杨广 登基之后动辄斩杀大臣,朝中文武人人自危生怕多言招祸,只有骨仪毫不畏惧,经常直言谏君。便是大业天子对他也礼让三分不治其罪,其他人就更不用说。究其原因,除去骨仪所言皆符合法理制度以外,便是其父子对杨广的耿耿忠心,让天子对他们可以格外容情。疾风知劲草,李渊大兵压境城中文武多有异心,骨家父子毫无动摇,反倒是在家里备好毒药、白绫、利刃等物,准备满门尽忠。这份品行节操令阴世师佩服,对骨仪更为敬畏。再者两人一向合作融洽,驱逐长安百姓的计谋能施展 的那么顺利,与这位父母官全力支持自然也脱不了关系。眼见骨仪不悦,阴世师也一改往日作风,主动上前道歉。 骨仪摆手道:“如今这等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俗礼?我来是想要问你,你这些举措卫公或是代王可曾知晓?” “怎么?骨公素来胆大,这回却也转了性?没有军令便不敢动手?” “我不曾与你耍笑!”骨仪压低声音:“你在城中民宅布置火罐已然有伤天和,如今更是在被戮官员府邸布置火罐柴草,莫非你还想要让大火烧进大兴宫?”阴世师面无表情,眼神里却带着几分莫名兴奋:“骨公熟读诗,岂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倘若长安城破,合城尽毁,我辈食俸者有何颜面独善其身?代王守城有责,自然 也不可置身事外。” “你!”不容骨仪发作,阴世师又道:“骨公放心,阴某并非无心肝之人,岂能至君上于险境。今日种种布置一如当日掘李家祖茔,无非是断绝三军后路,令军校并力向前不存他念。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兴若不成死地,他们又怎肯舍命相搏?李渊外强中干,只要我军上下一心,他便拿不下城池。城池不失,某又怎会下令纵火?君上及百僚处 境看似危险,实则稳如泰山。” 骨仪面色稍缓,但还是不依不饶道:“即便如此,也该让卫公与代王知晓。” “卫公年迈,千岁年幼,宫中又尽是妇人毫无胆略,此事若是走漏风声,只会坏事。如今大敌当前,骨公切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我会安排人手盯着这些地方,倘若有人欲陷千岁于险地,某必效孔夫子诛少正卯,鸣鼓而击之!” “这是自然。” “还有,武库被人打开,将库存巨弩悉数移出,这又是作甚?那些弩弓……”“某知道,那些乃是理应移交江都的贡物。不过如今大敌当前,以贡物御敌总好过资敌。李家若是识相退兵,这些贡物还来得及装船启运。若是他们还想靠密道偷袭,便让 他们好好尝尝滋味。”阴世师边说边将目光移向身旁的地面,仿佛那里此刻便藏着李家的兵马以及自己的战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一章 雄都(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在神武县时,徐乐也曾听阿爷不止一次提及世家门阀的财富、势力以及行事手段的豪奢。那时候人在徐家闾,眼前所见都是穷汉苦哈哈,听阿爷讲那些门阀人间故事只觉 得耸人听闻。如果不是知道阿爷性情,徐乐几乎以为是在听笑话。直到看到王仁恭、李渊等人的做派之后,才彻底相信阿爷所说句句是真。本以为经过杨家父子两代刻意打压之后,世家门阀的气焰能有所收敛,柴家又是武人出身,不似江左王、谢那等数百年传承的世家豪门,行事不至于如阿爷所说的那般败 家子奢侈。可是当徐乐带领部下进入密道之时,才发现自己想差了。柴绍虽然表面看上去乃是游侠儿一般的人物,然则柴家行事手段与阿爷讲过的那些世家并无不同。按徐乐想来,逃生所用密道左右不过因陋就简一条小径,如同摸金发丘贼党盗挖坟墓时所挖的墓道一般。人在其中一如蚯蚓,需得弯腰而行,遇到狭窄小径手足并用爬行 前进也在所难免,这是逃难应有的样子,谁也不能笑话谁。谁知等到下了地道才发觉,所谓密道竟是一条宽阔高大的地下通路。其高足有丈余,宽可容两马并行,难怪柴绍特意说明,自密道入城的精兵不但可以披挂盔甲携带长兵 ,就连脚力都可以牵引入内。显然柴家在修建密道之时并非只考虑朝堂争斗失势脱逃,而是想着一旦风头不妙,如何带着自家积攒的财货从容逃脱。女子财帛名马宝刀,哪样都不想丢弃。除此之外, 是否曾想过借密道以谋大事,若是时机成熟便取杨家而代之,怕是只有柴家人自己心里有数外人无从了解。这条密道对于偷袭之人自然是天大好事,毕竟能昂首阔步而行,谁又愿意爬着走。再说众人入城之后要夺取城门舍命撕杀,自然希望准备周全。若是如徐乐所想那等小径,大家只能着布甲持短兵与守城兵将厮并。纵然京兆鹰扬不似马邑、晋阳等边军能杀善战,但是长矛大戟仪刀马槊总归比直刀更为顺手。比起奋短兵与这些官兵步战,还 是盔甲在身纵马舞槊更有把握。只是徐乐的心思比其他人终究更为复杂,他固然欣喜于密道宽大便于携带器械,却也在考虑另一个问题:修建这样一条密道究竟要花费多少人力。有多少民夫奴仆在修建 中累死或是死于塌方等意外,乃至修成密道之后,这些人又将面临怎样下场? 毕竟这样一条关系身家性命的密道,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世家门阀的行事风格,只怕不会留下那许多活口。徐乐自知这事怪不到柴绍头上,如果以此发难,只怕连李世民都不会支持自己。要想让这等事不再发生,惟一的办法就是早点结束乱世,让天下重归太平。只要四海升平 不兴干戈,老百姓便能得以休养。李渊虽然宽厚有余威严不足,好在有李世民这等英武盖世的虎子辅弼,只要不似大业天子一般倒行逆施,江山便可安稳,世家门阀行事也会有所收敛,似柴家以无数人命 修建密道这等行为不会再发生。当然,要想结束乱世既不能靠等更不能靠神佛保佑,身为武人只能靠手中刀枪为天下谋太平、守太平。世人只道黑甲徐家子弟能杀善战满手血污,却没几人明白这一家人 以槊止戈以杀止战的菩萨心肠。阿爷一心想要平定天下让百姓不受征战之苦,只可惜最终功败垂成。自己这次一定要成功,这乱世就由自己亲手结束!徐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随行之人,这些部下大多神采飞扬摩拳擦掌,显然都想要杀入这天下第一名都去谋取功名富贵。光是城池里的财货随便拿上一些,便足以抵得上自 己十年二十年军中苦熬。有此重利在前,虽然明知此行凶险,却无人畏惧退缩。只有韩约、韩小六等少数几个徐家闾出身军将神色如常,跟在徐乐身后小心随扈。富贵功名不能打动他们的心思,徐乐说去哪里他们便去哪里,说打谁便打谁,其他皆不 必多想多问,反正乐郎君不会坑害自己就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徐乐此番偷袭长安乃是偏师,只夺门开城而已,不能带太多兵马。连他自己在内,进入密道的也只有三十人而已。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玄甲骑军将 ,其中官职最小的也是火长。这也是阿爷教给自己的道理,每遇苦战主将必要身先士卒,唯如此才能得士卒之心,临阵肯出死力。玄甲骑几番整顿扩军,兵员很是复杂。军将中既有韩家昆仲这等乡党,也有宋宝、仲铁臂这种这种中途加入的侠少,还有梁亥特部勇士以及李豹这种晋阳军将、李家家奴 。不可能所有人都像韩约他们一般对自己忠心耿耿,徐乐也不能对部下有此要求。不管他们所求为何,只要临阵时能令行禁止并力向前,就不至于坏了大事。至于其他种种,徐乐并不会过分要求,厮杀汉过的是刀头舔血亡命营生,不能对他们要求过苛 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只要能拿下长安,不用他们张口,李家人也会主动贲以重赏,好在城里已经没了百姓,任他们如何行事都不会伤及无辜。小狼女步离特长在于暗杀巷战,小范围内闪展腾挪单打独斗乃是好手,夺门开城乃至守住城门与大军交锋并非其所长。哪怕她再怎么死乞白赖要去,都被徐乐坚辞拒绝, 把她扔在帐篷里不管。徐乐身边没了这个煞星随行,宋宝便敢于接近。他将自己的脚力交给手下一个火长来牵,自己举着马槊快步向徐乐走去。韩约与韩小六几乎同时横在路上,韩约手提“神荼”,韩小六紧握角弓,两兄弟面沉似水神色不善。宋宝连忙陪笑,用手指了指徐乐,表示有话说。韩约却不肯放行,直到 徐乐把手放在韩约肩头,两兄弟才向旁闪身放宋宝过去。徐乐也知宋宝此人狡诈奸猾,素不为韩家兄弟所喜。然则他终究是跟随自己走出神武的旧人,况且一路走来大节无亏,乃至伴当大多阵亡之后依旧追随左右未曾动摇,便不好太过苛刻。身为将主不光是要能杀善战,更要懂得驭下带兵,让部下甘心效死。否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一人之力终归有限,部下都不肯卖命,主将纵然是霸王之勇也 难以逆转乾坤。韩约这等手足固然要重用,宋宝这等人也不必疏远。 因此徐乐主动把宋宝招呼到自己身边,低声问道:“有事?”这条地道如此宽大,又能让柴家上下从容逃脱,不问可知隔音效果自是不差。只要不是大声叫嚷,便不至于被人发觉端倪。饶是如此宋宝还是格外小心,把声音压得极低 :“乐郎君,末将有桩事想不透。为何非要今晚动手,不多等一两日?若是援兵来的多,我们动手岂不是更有把握?” 徐乐看他一眼,“这等事你在外间为何不问?此时问不嫌太迟?”“乐郎君哪里话来?你是将主,一声令下哪怕是刀山火海我等也要去闯,绝无二话。某平日虽然荒唐,却也知道军法。郎君下令时谁敢多问一个字,便该砍了脑袋!如今左 右无事,就当是问一句闲话,若是问错了郎君便不必答我,只当我信口胡柴就是。”两人边说边走脚步不停,外人听不到两人交谈,只能看到宋宝与徐乐交头接耳,想必还当他是亲信,能知道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徐乐也知宋宝上前询问,也存着这等心思 。虽说有些上不了台面,可终究与人无害犯不上揭穿还不如装聋作哑。反倒是借此机会,可以试试宋宝的胆量。 徐乐向来认为身为武人有些贪财好斗的毛病也属寻常,若是没有胆量就没了用处。自己可以容忍宋宝有野心爱算计,毕竟人无完人。可若是他临阵丧胆,就留他不得!因此徐乐说话并无隐瞒,“如今城外晋阳兵马不多,二郎能节制的更少。可是自古来沙场交战正合胜,一味求稳又如何打胜仗?我军援兵一到,城内必然严加戒备,区区数十骑想要夺门反倒不易。是以我反其道而行,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阴世师也好、卫玄也罢,都不会想到我们在今晚动手,如此反倒是胜算最高。只是我等既要夺 门又要守门迎接二郎,破城之后少不得还要为前驱冲锋陷阵,风险也最大。宋大郎若是怕了就直说,某绝不怪你。”宋宝把头轻摇:“郎君这话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某虽然没有乐郎君这身手段,但好歹也是边地有名的铁飞燕。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依我说越凶险 越好,功名富贵险中求,不冒些风险又怎么立功?稍后某第一个出密道,为大家开路!也让郎君看看,某家胆量如何!”望着宋宝的模样,徐乐不动声色,只在心里舒了口气。大敌当前亲手斩杀部下总是不吉,总算宋宝通过考较,让自己不至于脏了手。其实自己有些话没说,此行的凶险远不止这些。就连这密道是否依旧机密,现在都在两可之间。只不过宋宝有句话没说错,功名富贵险中求,玄甲骑不冒此险又怎么报答李家父子恩义?又如何能傲视全军 ,坐稳军中第一宝座?要成就大事总少不得冒些风险,自己冒险总好过李世民冒险。徐乐相信自己这三十骑入城,足以把长安搅得天翻地覆,夺门开城不在话下,接下来就看李世民的手段。他能否及时接应夺门攻城,就是此战胜负的关键所在。乃至自己这三十人的性命,也全都系于此,千万不能出差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二章 雄都(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辅机,你此番真是太过分了!” 李世民军帐内,郎舅二人对面而立,李世民手按刀柄怒目而视,两眼紧盯着长孙无忌,眼中似乎要喷出烈火。长孙无忌低头不语,摆出一副听凭处置的态度。晋阳城中世家子大多与李建成亲厚,对李世民态度多是不冷不热,加上李世民喜好结交军将,举止又是武人风范与这些世家子不相得,与这些人也就越行越远少有结交。 长孙无忌算是世家子里面的异类,顶着巨大压力依旧保持和李世民的铁杆盟友关系。世家之间彼此联姻,以婚姻为纽带互为羽翼乃是司空见惯之事,对于他们来说亲情远不如利益重要。长孙无忌虽然不至于如此凉薄,却也不会因为郎舅关系就对李世民另眼看待。之所以愿意与他结交,既是两人性情相得,也是对李世民才具的认可。就在晋阳城大多数人认定李建成乃是李家家主不二人选时,长孙无忌便坚信继承李家基业 乃至建立霸业的应是二郎,因此对李世民忠心不二,不惜牺牲性命。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配合得天衣无缝,李世民固然能亲近军将得士卒之心,可是在军中建立威信武勋,也离不开长孙无忌的辅佐。别的不说,李世民性情豪爽,又要拿财货结交军将,没有长孙无忌为其统筹调度,以他名下的产业怕是也难以支撑。是以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素来信任也格外亲厚,郎舅之间既是至亲又相处如手足。纵有分 歧也能在三言两语间解释清楚不会闹出大乱,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发作乃至闹到要拔刀斩人还是第一遭。李世民的手紧握刀柄,那口直刀随时可能出鞘饮血,将长孙无忌人头砍下。长孙无忌看得出来,自家妹婿并非装样子,而是是动了真火,随时可能动手。可是他面无惧色 语气从容,对于李世民的怒火如同未见。“某违抗二郎军令,擅自泄露军中机密与乐郎君知晓,理应问斩。二郎若行军法,某也无话可说。只盼二郎斩下我的首级之后,别忘了点动人马,去接应乐郎君和他的部下 ,免得他麾下人马白白送死。”望着长孙无忌这副模样,李世民心中既气又有些感动。他明白,长孙无忌此举完全是为自己着想,拼着触犯军法丢掉性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冒险。乃至生死关头也不曾 提及长孙音,也是表示立场。他始终认定乃是自己的部下而不是内亲,不需要靠姻亲关系保命。李世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看得出长孙良苦用心。然则一想到长孙无忌为了自己,不惜把徐乐性命置于险地心中这团怒火就难以遏制,更让他难以接受的,则是长孙无忌 与自己这般亲厚,为何也和俗人一样,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晋阳城中文武才俊不计其数,可是真正能明白自己心意的,却只有徐乐一人。“大丈夫生于乱世,便不能想着安享富贵老死床榻。身为七尺须眉携三尺剑建不世之功,才不枉在天地间走此一遭!不管想要功名富贵还是江山社稷,都该靠着自己一刀一 枪去拼杀回来,而不是高卧房中坐享其成。若是放任至交良朋为自己犯险,自己却无动于衷,那等人活着又有什么滋味?”长孙无忌道:“二郎所言不无道理,然则这是军将的道理而非帝王之理。国公自起兵以来,不论前敌战局如何,从来都安坐军帐发号施令,几曾见他披坚执锐身先士卒?这便是人君与军将之别,某心中的二郎固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更是这锦绣河山之主,理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不是亲临战阵白刃厮杀。某也知长安得失关系重大, 二郎的前程乃至李家家业都系于此役。可正因如此,才该让能杀善战的虎将去夺门开城,而不是让二郎去逞血气之勇。不但平白坏了自己性命,于李家大业也无好处。”李世民瞪着长孙无忌,往日里长孙对自己言听计从,只要一声令下,他便会想方设法做好准备,让军令得以顺利实施。今日他非但抗令,还豁出性命与自己争辩,显然是 已将性命置之度外,准备用性命规劝自己? 简直岂有此理!“你以为为了某的性命着想,就可以肆意妄为?违抗军令?人人如你,这军中还有规矩可讲?某以轻骑夺门,乐郎君率玄甲精兵掩杀接应,长安城一鼓可破。如今玄甲骑群龙无首,就算某亲自指挥,其锋锐也不能和乐郎君相提并论,玄甲骑精锐甲于天下,然则主将不利,也未必就能取胜。且今夜仓促行事,诸军未曾准备难以接应。仅凭孤 军偏师何以当此重任?你自作聪明实则坏了大事,该当何罪?军法无情!便是父子骨肉,犯了军法也要定斩不饶!你抗令违制,自作主张,论罪当诛!”说话间李世民猛地拔出腰间直刀,长孙无忌不闪不避,微合二目安心等死。营帐内金风骤起,直刀刀锋紧贴长孙脖颈,只要他稍有动作轻则划破皮肉重则危及性命。但是 长孙无忌依旧纹丝不动,宝刀虽利未损其分毫。 李世民冷声道:“你的人头权且寄下,先行将接应的事做好。等攻破长安再与你算清楚。”“我军人马已经集结完毕,大郎军中也打了招呼,只要城中一有动静,立刻就可进兵接应。大郎部下也会出师接应,只要有一支军队动手,大郎想要安坐宝帐也是不能。” 长孙无忌并未因李世民手下留情就表现出欢喜之色,态度依旧冷冰冰的,仿佛李世民宽恕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不相干之人。“我军兵马虽寡却是善战精锐,挟蒲津斩鱼俱罗之余威,与京兆鹰扬相比,足可以一敌十。再者只要我军一动,其余各部兵马纵然想要坐观成败亦不可得,否则国公震怒, 他们全都难逃罪责。只要乐郎君得手,这长安今晚便可易主!”听着长孙无忌的讲解,李世民心知这是自家内兄在表功。他行事素来谨慎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长安事关重大,他更不会等闲视之。有这番筹划,才像是长孙无忌的手段。长孙此番把先锋诸军都算计进去,功劳却只会属于自己,确实用心良苦。能事先联络友军,有把握让他们随时接应,也少不了长孙穿针引线乃至用长孙家的财货以及交际 圈为自己走人情。看着长孙无忌的样子,李世民心中既是感激又有些失望。辅机为人终归是阴谋有余阳谋不足,这些小手段用得驾轻就熟,可身上总归少了些英雄气概。这大概是所有世家子身上都有的毛病。论及勾心斗角玩弄计谋个个都是好手,却没有视生死如无物,随时准备以性命相搏的豪气。也只有乐郎君才有这份胆色也合自己脾性,只求老天保佑 ,这等豪杰千万不要有失。自己想要建立不世之功,结束这乱世,少不了这位豪杰帮手,他绝不能死! 李建成帐中,谢方正与李建成低声交谈。听李建成讲了自家兄弟之间的三日之约,谢方不住点头:“此番虽然不能一举攻下长安,但是郎君此计能成,也不无小补。” “君轩此言差矣,二郎乃是我的手足,怎可与长安城内那干贼子相提并论?”“某说得并非二郎,而是徐乐。”谢方面上露出一丝冷笑,身为谢家子弟他在军中也有自己的耳目。自从长孙音姑嫂与李世民在恶虎口重逢之后,李嫣就时常腻在徐乐身 边,还随他一同练武之事已经传到谢方耳中。谢方虽然仰慕先祖放浪形骸不拘小节的气度,实则器量狭隘,尤其事涉李嫣就越发剑走偏锋。 在他心中早已把徐乐恨之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若不是自知本领不敌徐乐又有李渊照拂,他早已设法将其除去。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比攻下长安更为欢喜。“徐乐乃无双斗将,此等人若为二郎所用,日后军中怕是没有郎君立足之地。若论危害他怕是远在阴世师、卫玄等人之上。那些人的头颅还可暂存项上日后摘取,徐乐越早除掉越好,免得尾大不掉。他的命绝不可留!二郎虽然为了袒护徐乐主动抢令,但若是我所料不差,只怕进城的还是徐乐不是二郎。只要他死在长安,对我们来说就是一 场大捷。” 李建成皱眉道:“纵然是他进城,也未必就一定会死。再说他若是死了,长安拿不下来,我李家处境凶险也不是什么好结果。”“郎君多虑了。徐乐死活与夺城成败无关,他死城池一样可以攻下。再说就算拿不下长安也无甚要紧,阴世师倒行逆施长安已成死城。我军暂且退兵,休兵数月后再来,那 时这几万鹰扬兵怕是连一战之力都没有,反倒是省了我们许多手脚。战阵之上靠的是群策群力,有没有一个乐郎君,都不影响大局。” “话虽如此,可是大人已下严令,二郎若是开城,诸军必要舍命接应。谁敢迟疑,定斩不饶。此番大人动了真怒,绝不能再敷衍搪塞,否则便是某也保不住你。”谢方一笑:“郎君放心,我们自然要听令行事。既然要我们接应,我们就拿出全部的本事接应,保准说不出错处。”他说话间把头凑近李建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李建成 面色微变,但随后又露出一丝笑容。这谢叔方不愧是江左谢家子弟,确实有些过人的门道,刘文静万不及他。只是他的鬼心思太多,不该为李家婿,否则迟早要算计到自己头上。且用他多出些主意,将来闹大了再把他丢出去安抚二弟,免得伤了手足之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三章 雄都(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金铁交鸣火花四溅!武奎手下这一火士兵都是经过战阵,杀过人的狠角色,不会犯新兵的错误。沙场无情,一出手必然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的留手。在出手之前本就攒足了气力,这一矛更 是连吃奶的劲都用上,纵然来人满身披挂身批重甲,也能搠个对穿。可是他们的矛并没有刺入铠甲更不曾刺入身体,一面巨大的盾牌忽然出现在长矛与来人身体之间,这些士兵只觉得自己的长矛刺中的乃是巨石或是顽铁!巨大的反震之力 ,让他们个个虎口酸痛掌心发烫,又像是有人用铁骨朵朝着他们的手臂用力狠敲了一记!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响起,纵然是都城武库中保存的上好木矛也终究禁不住两股巨力对撞,矛杆纷纷断裂。武奎的处境比手下士兵略好一些。他出手之前已经考虑周全,能做精兵先锋者往往都身怀绝技,哪怕是万无一失的杀局,也有可能出差错。他比其他人晚动手片刻,就是为了寻找破绽。在辽东战场上,他亲眼见过许多武艺高强的豪杰猛将,就是这么死于无名小卒的暗算之下。军阵厮杀不是游侠儿斗殴,大家只分生死不问手段,只要能杀 得了对手,什么招数都使得。这一顿、一刺,就是战阵中暗算好手的惯用杀招。他长矛所指正是大汉手中巨盾无论如何都遮护不到的破绽所在,自信万无一失绝不会落空。事实和他的想法也相差不多,纵然这大汉手段高明,从密道冲出之前也有所防范,可终究是被一火百战老卒围攻,且身形动转不灵,大盾使用不如平地灵便。武奎长矛所指,正是他的破绽所在,如果不是有一面小盾护身救命,哪怕身穿宝甲也难免 受伤。一声脆响,随后也是一声木杆断裂之声。武奎反应远比部下灵敏,不等反震之力伤到自己的虎口已经抢先一步弃了长矛,随后拔出腰间直刀,向大汉冲去。他本就以直刀 见长,此时正好施展!可是就在他弃矛抽刀的当口,那持盾大汉也从密道内冲出,手中大盾横扫逼退几名面前的敌手,随后只听一声锁链响动,房间内灯烛摇曳,一面小盾挂着链子飞舞而出正 中面前一名鹰扬兵面门。伴随着那名士兵惨叫声,小盾重又落回大汉手上。只见他左手持大盾,右手握小盾,一双虎目扫视众人,气势一如下山猛虎锐不可当!烛光照在大汉身上,只见其身高体壮如同半扇门板,一身用黑漆涂抹的冷锻瘊子甲,手中一大一小两面盾牌,大盾上蚀刻着一个神荼的形象,小盾上郁垒口中獠牙正在滴 答淌血,样貌狰狞。 长安城内无人知晓小门神韩约之名,自然也不知道其神荼护身、郁垒伤人的手段,否则武奎绝不敢孤身一人就向韩约发起挑战。 韩约望着眼前的敌手,不由回忆起地道内的情形。虽然一路进展顺利,但是徐乐并没有急着从密道杀出夺取城门,而是向众人低声吩咐:“地上情形我等一无所知,先登者不可畏死却也不可鲁莽。说不定上面已经满是伏兵,就等着我们送上门去!若果真如此,就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玄甲骑手段!自停兵山成军,我等每战不是以寡击众,便是冲伏破陷,也不差这一处。大家记住我的话, 身为玄甲骑就是比其他军伍高出一头!就算要死,也应死于名将豪杰之手。大家打点起精神,别把性命丢在这些无名之辈手里!”玄甲骑军将就是比其他军将出色,必死之局也可反败为胜杀出险境,遇到伏兵也能把伏兵杀个人仰马翻化险为夷。玄甲骑的人不是不会用计,而是不屑用计。比起运筹帷 幄筹谋诡计,大家更喜欢直来直去,不管何等歹毒计谋,只要把主事人杀死计谋也就不攻自破。所有的军伍都会被自己的将主影响,沾上将主的特色。徐乐生来傲气,这股傲气便影响了整个玄甲骑,让这支甲骑也养成了自己的傲气。作为徐乐的总角之交,韩约向来把自己看成守护徐乐的盾牌,是以他素来给人内敛、谦和的印象。事实上能在边地闯下小门神的名号,韩约又岂是安分守己之人?他的傲气并不比任何人少,只不过藏得 很深不为人所知。此时眼见一如徐乐所料,自己这些人果然陷入埋伏之中,韩约非但不慌,反倒是露出一丝微笑。眼看武奎挺刀冲来,他身形向下略伏,大喝一声:“不怕死得尽管来!”随 后双足在地上一顿,人如同一发石炮,朝着武奎迎面撞去! 轰隆!两个疾奔之人撞到一处!武奎本也是个健壮汉子,可是与小门神相比,他的体魄终究是逊色了几分。更何况他的本事来自战阵中一刀一枪的磨练,乃是军汉中一等豪杰。韩约则是徐敢以一等步将为标准一手栽培而出,在其身上花费的钱财即便不如徐乐,却也不是武奎这种老卒所能比拟。韩约这些年的食物以及浸泡身体所用草药花费,足 以供养几十个武奎。武艺上面的操练,教头的差距更是一天一地。眼看韩约撞来,武奎想要趋避已是不能,两人身体相撞的刹那,武奎便觉得自己撞上的乃是一头牤牛或是一面墙壁。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眼前金星乱冒,喉咙发咸,一口 鲜血闷在喉咙处却是连吐都吐不出来。神荼大盾撞开直刀,随后把武奎整个人重重“推”出。不等武奎站稳脚步,郁垒小盾已然呼啸着砸来。“当”!百忙之中武奎横刀遮护,刀背磕开小盾,自己却也震得手臂酸麻。一口气横在胸腹之间上不来下不去,连呼吸都有些阻碍。不等他把这口浊气吐出,韩约那高大的 身躯已然再次逼近,大盾向着武奎再次冲撞而来。这便是兵与将的差距。武奎在士卒之中已然是少有的好手,可是和斗将之间依旧存在着天壤之别。若是寻常军将遇到百战老卒,或许还会束手束脚,可是在一等斗将眼里 ,所谓百战悍卒也一样是土鸡瓦犬!士兵若想战胜斗将,只能靠人多势众,利用彼此之间的配合,将对手斩杀于刀枪之下。武奎手下那一火官兵也非无用之人,若是一拥而上即便不能斩杀韩约,起码也能为 武奎争取时间吐出浊气淤血。可这一火鹰扬兵已经顾不上援助自己的火长,随着韩约击退几人之后,李豹、魏长有两人已经随之冲出,在他们之后则是三名玄甲骑军将。几人手中各提短兵,二话不说 向着这一火鹰扬兵冲去。能在玄甲骑担任军将的,自身必然有过人之处,李豹身为李世民家将头领,一身武艺绝非泛泛,他在玄甲骑也只能担任火长,其他人本领不问可知。眼下这些军将以一敌二与鹰扬兵厮杀,一如牛刀杀鸡。烛光摇曳,时而伸长时而缩小。本就凌乱的人影,随着烛光变幻越发显得诡异。随着一道刀光闪过,一名士兵的尸体倒地,喷溅而出的 鲜血染红了半面墙壁,房间内的战斗已经分出胜负。担任猎手的一火鹰扬已经全数阵亡,作为猎物的玄甲骑毫发无伤。武奎也在阵亡人员之中,他赖以成名的直刀折断,郁垒的獠牙无情地刺入他的眼睛,顺着眼眶直入脑髓 。在武奎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执念,想要伤到韩约,哪怕不能同归于尽,也要让这名武将流血。只可惜这个愿望注定破灭,所有玄甲骑军将不但未曾丧 命,连油皮都不曾划破。历经多次大战之后,所有玄甲骑成员本领大进,尤其是军将更是个个手段了得,这点阵仗还不至于让他们受到伤损。整个大宅此时也已然杀成了一锅粥,喊杀声刀枪碰撞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就在几人刚要走出房门口时,十数名隋军迎面冲来,这些隋军手中皆持弓弩,一见几人二话 不说抬手便放箭。韩约一声大喝:“随我来!”脚下未曾有片刻停留,仗大盾遮蔽身躯,朝着这伙弩兵硬冲过去。“夺夺”之声不断,驽矢纷纷被神荼接下。韩约身形虽然壮硕,可是一点也不 臃肿蠢笨,反倒是灵活如狐。不但把自己遮护得严实,射向其身后之人的驽矢,也被他一一接下。一轮弩箭射完,不等这些隋兵重新装填,韩约已经抢先冲入阵中,随后便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等到杀光这批弩手,几人已经来到房间之外。此时只闻一声马嘶,随后又 是一声大喝:“神武徐乐在此!谁敢与我一战!”天井内,吞龙宝驹昂首长嘶,声如龙吟。马背上满身披挂的徐乐手持马槊耀武扬威,如同天神下凡。在他身前身后,则是玄甲骑几名军将。而原本埋伏在天井里的弩手, 已然被杀得四散奔逃不成队形。 其他房间内的喊杀声惨叫声依旧不停,不时能看到隋军从房间内狼狈地向外逃窜。在他们身后,则是仗刀追杀的玄甲军将。韩约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朝着徐乐所在飞奔而去。他很清楚,别看眼下玄甲骑占尽上风,可是敌人既在此设伏,必然有其他后招。三十人可破大宅内得伏兵,可是长安城内如今有几万兵马,玄甲骑纵然浑身是铁,又能对付多少?若是城门不能及时开启,就算大家都是铜人铁马,怕是也难以逃脱。自己只是个武人,除了厮杀一无所长,不知该怎样应付,一切听乐郎君吩咐就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七十四章 雄都(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大兴城内,大安坊中,一处大宅之内烛光摇曳。手持长兵的人影被烛光映照于窗纸之上,偶尔有人起身走动,让纸上影像变得杂乱。不管人影如何晃动,都听不到半点动 静。幸亏眼下城中无人,否则看到这等景象多半要疑心是何处妖魔作祟剪纸为兵,非吓个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不可。京兆鹰扬不同于边地,这些兵马的主要职责是拱卫京畿护卫贵人,正常年月里临阵厮杀的机会不多,反倒是时常为天子执仪仗再不就是日常巡哨。长安城内举目见官,还有不少外邦使者,于军士纪律方面要求格外严苛。稍有失仪,便要军法从事。是以京兆鹰扬兵战力不及边军,可论及军纪服从以及军容仪态方面的维护,则远在边地悍卒 之上。惫懒如尉迟恭、剽悍如苑军玮者若是在京兆当军将,用不了一个月就得被斩首示众以正军法。留守于这间大宅的士兵又是阴世师刻意选拔的精锐,于军纪服从方面更是三军表率。哪怕在此枯坐数日一无所获也无人抱怨半句,行动之时还是紧守着军中规制,不敢发 出半点声响。长安虽有黎民六十万数,但是城池修得太大,乃至城中到现在还有些许农田存在,很多房舍空在那里无人居住,这栋大宅就是其中之一。其原主人身份无可考,邻人只知道早在开皇年间,这里就成了无主之地。偶尔有闹鬼之类的流言传出,还出过几宗失踪案件。衙门查过几次不得要领又没人追究也就不了了之,民间把这里视为凶宅,流 民乞丐不敢靠近,由着它荒芜下去。只有城中高官显贵才略有所知,这处宅院非但不是凶地还和贵人有关。那所谓房主不过是个幌子,这大宅真正的主人乃是老将宇文烈。还有人传言,宇文烈也只是挂名收 好处,这房子他连看都没看过。至于房主到底是谁,造这么一座大宅又不肯居住原因为何,就只有天知道。自大隋立国,城中类似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宗,也没人去刨根问底。直到李渊起兵阴世师命大兵抓捕柴家子弟,不料大军扑空一个人没抓住,这荒宅才又进入朝中一干贵 人的法眼。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阴世师偏要装瞎,其他人也没办法。只有卫玄等少数几人清楚,阴世师留着这里不动,就是用它做诱饵等着李家麾下兵马前来送死。 只不过战阵之事瞬息万变,贵人自己不可能在这苦熬光阴,办事当差的永远都是军汉。此时在这栋大宅卧室据守的乃是一火官兵,火长武奎便是这么个倒霉蛋。他在军中的资格甚老,于开皇年间应募入伍,一身过人勇力外加使得一手好直刀被贵人看重,选拔到十二卫里当值。后来随着大业天子征讨辽东,大战小战无数,腰间直 刀也不知饮了多少番人血肉。武奎虽有报国之心奈何一人之力难抗大势,兵败如山倒,非是一二健卒所能逆转。轰轰烈烈的辽东征伐,最终以败北告终。自辽东一路撤回长安,大隋虎贲死伤无数,武奎伴当袍泽尽丧,自己则落下一身伤疤几处残缺。尤其脸上挨的这一刀,伤口自额角至口边险些要了性命。靠着医官手段高明,从阎王手里侥幸逃脱,脸上还是落了终生 难去的伤疤,让人一望就心生畏惧。这等相貌不能再侍奉贵人左右,任是他本领再好军功再多,也没资格入选骁果随驾南狩,只能留守长安。 他素日少言寡语脾气又臭,在军中人缘不好,手段了得却始终升不了官,反倒是日渐潦倒。此番军情紧急,才被阴世师从一干等着发霉的老军里选出来,委了这个差事。望着眼前的大床,武奎心里暗自咒骂:这帮做大官的个个该杀。阿爷在辽东滚冰卧雪受尽苦难,也不曾住过这等好房子更睡不上这种大床。更为可恨的是,这等好房暖床 居然不是用来住,而是用来做密道的。不说其他,光是这等豪奢,就应该把他们满门抄斩!武奎已经弄明白了,大安坊靠近安化门,柴家人在此修了一条秘路直通城外,当日阴世师派兵捉拿,他们合家老小带着细软财货从这条秘路脱逃。为他们提供方便者,便 是宇文烈那老货。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已被阴世师查出端倪,今晚宇文烈全家不保,第一条大罪便是这条密道。在武奎的想来,阴世师杀语文列没什么错处,可是对着密道 的处置实在让人看不懂。既然发现密道,就该将其填死,免得外兵沿密道而入。可是阴大将军偏偏留着这密道下饵,想要钓个晋阳猛将上钩以雪蒲津之耻。密道的入口不止一处,因此值守的兵马也不止这一火。在这栋荒宅中总共安排了两队人马,一队于天井左近埋伏,一队则伏于卧房、房等处。所选兵士情形和武奎差不 多,都是打过仗杀过人的老军伍,手段高明行事沉稳,乃是城中数万鹰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猎手。武奎久历行伍,于行军厮杀之事并不陌生。他心知不管密道修得如何宽大气派,以兵入城夺门,都要防范为人察觉,所选拔的必然是全军精锐,兵力也不会太多。以两 队百战老卒埋伏小队精兵万无一失,哪怕那种边地悍卒在这种阵仗里也讨不到便宜。再说在武奎眼里所谓的边地悍卒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阿爷追随天子真刀真枪拼杀的时候也不曾见有所谓边地悍卒冲锋陷阵,全是十二卫的人在拼命。那帮晋阳兵或许比 城里刚刚拿起刀枪的农夫善战,想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还没这个资格!唯一能被武奎认可的,只有不久之前听说的所谓玄甲骑以及乐郎君。虽然没见过他们打仗的模样,但是能斩杀鱼俱罗的,肯定不是等闲之辈。那位乐郎君徐乐据说是一对一较量战败了重瞳老将,因此被袍泽说成神仙般的人物,能够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武奎自然是不信那种鬼话,不过他确信,这个乐郎君肯定有过人手段。就像十二卫里那 些军将一样,乃是万夫难敌的豪杰。若是他能带着玄甲骑自密道攻城就最好不过,左右活不成,临死前能斩杀这么个猛将这辈子也不算白活。武奎不怕死,对他来说死活本就没什么分别,自己本就该死在辽东,多活了这几年自己早就知足。只要能在死前再杀几个人,最好能杀个有名上将,这辈子就不算白活。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生死,而是自己这些人白费力气。一连几日自己这些人戳在这里死等,不曾等到半个人影,虽然不至于有怨言,心里难免有些犯疑。毕竟之前在辽东的时候,自己这些军汉也以为稳操胜券,结果就是这么 等来等去等到了那么一场大败,如今这番等待,又是怎样结果?不管军兵再怎么严守军纪,也不可能呆立不动,吃喝拉撒在所难免,人也得适时走动,否则手脚麻木,敌兵来了连刀矛都施展不开还怎么杀人?武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守着每日规矩,右手扶着直刀站起身躯缓步走向门首,再这么走回来,以此让自己一身肌肉能够保持活力。这两队兵都穿着布甲布靴,不用担心走路发声,只要兵器别碰 到一起,就不会惊动他人。武奎步伐很是缓慢,双腿好像陷在泥里,步履蹒跚。这个步伐乃是他向十二卫里一位好说话的军将学来的,按着这步子走上几遭就能神清气爽周身有力,想必是某个将门 的秘法。他按着这步子走到门口时,下意识看了一眼院落。在那里埋着几口水缸,几个兵士将头靠在水缸听音。这也是阴世师的安排,水缸旁边随时都要有人听音以防晋阳兵马潜越。这差事可是比自己苦多了,武奎宁可拼命也不愿意去干这个,因此每当他看到那几个袍泽时就难免 有些幸灾乐祸,朝他们呲牙一笑,眼神里满是揶揄。可就在他露着一嘴黄板牙,准备转身向回走的当口,却见那几个听音兵士同时跳起,一个士兵朝武奎打着手势,其他士兵则跑向了一边的木梆子,用木棍朝着梆子轻轻敲 打。这种敲打声动静有限,不至于惊扰外人,可是守在这荒宅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武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些听音士兵这种反应只说明一点:地道里有人走动!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是自密道通行,自然是晋阳军将。不管来者是谁,只管放手斩杀就是。他的脚步变得飞快,两三个箭步便已经冲到自己的部下身旁。那一火官兵听到梆子已然有所动作,个个抓起手边长矛,锋利的矛尖对准床铺。那是地道入口之一,只 要推开床铺,就能露出黑黝黝的地洞。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但武奎心里有数,其他几个房间的情形多半也和这边差不多。天井那里的出口最为宽阔,乃是柴家为了自己走车仗马匹挖掘的。守在那里的不光是一 火长矛手,还有两火射士,所持皆为强弓。不管那密道出口怎样宽阔,乱箭加长矛都能把出口封个严实,让人插翅难飞。 至于自己这边……就看老天肯不肯帮手,有没有人从那张大床下面钻出来送死!这一火兵都是经过战阵,过了多年刀头舔血日子的老军汉。不管手头本领高低,心性早已经磨练出来,不是那些咋咋呼呼得新兵可比。明知厮杀在即,反倒是格外镇静, 眼睛盯紧床铺,呼吸声低微几不可闻,房间里便是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楚。那些自密道而来的晋阳军将只要没练出神通,绝对不会发现此处埋伏。长矛都已经握在手里,只要有人露头,身上就少不得多几个透明窟窿。就在这时,众人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那张大床徐徐向旁移动。一火军兵彼此对视,只 一点头没人发出动静。武奎手握长矛两眼紧盯着床铺下面所隐藏的木板,只见随着木板掀动,一个人从下面缓缓探出身子。这是个大汉,哪怕是有床铺阻挡视线,武奎也看得出那是个体态魁梧巍峨如山的壮汉。只看这体魄,就知道是个膂力过人能杀善战的好汉子,可惜来错了地方。人在地道 内本就难以腾挪,又生了那么个大个子,就越发不灵便,于此时此地而言这体魄简直就是天生的靶子。就在来人的身躯钻出约莫一半正是进退两难的当口,那些官兵猛然从四面八方冲出,举矛朝来人身上疾刺而去!武奎则落后半步,手中长矛如同吐信毒蛇,悄无声息地袭向大汉肋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五章 雄都(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槊锋之上鲜血滴答,在他面前,鹰扬兵尸体东倒西歪残缺不全,断矛残刀随处可见。就在韩约带领四名部下与两火鹰扬兵交战之时,天井这里也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戮 。从阴世师驱民出城,把数十万百姓砸向李渊那一刻,徐乐就意识到李家遇到了一个歹毒难缠的对手。这等计谋自己想得到但绝对不会用,除了考虑到城池运转民间声望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良心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在他看来不管是驱逐百姓还是挖掘对手祖坟,都不是大丈夫所为。两军交战各自施展本领,靠一身艺业斩 下敌将首级,这才是豪杰气概,搞这些手段,又算得什么好汉?能行此事者定是阴险歹毒之辈,行事自然不择手段无所不用,按照阿爷说法,这等人应称为“毒士”而非谋臣。与这等人为友为敌都非幸事,尤其是各为其主两军相争,更 是加多少小心都不为过。柴家密道虽然隐秘,却也必能瞒过这等人手眼。毕竟杨家两代天子极力打压之下,世家门阀的力量大不如前。何况柴家本身也算不上第一流的世家,其底蕴并不能和那些 传统门阀相提并论。之前长安城大人多,些许机巧还可隐藏。如今城中就是几万鹰扬兵,阴世师只要铁心寻觅,肯定能找到这密道所在。哪怕一路上畅通无阻,徐乐也并未因此宽心。乃至出密道时也刻意把三十人散开,从各个出口分别出去。这条密道出口虽多,能供战马驰骋的唯有天井这一处。这三十人人人有马,本应从此一路杀出。但是徐乐只安排了韩小六以及三名梁亥特出身的神射手军将随自己从此出去,其他人持短兵步行,自其他出口杀出,便是为了提防埋伏, 免得被人堵在出口里当活靶射击。总共只有三十骑,又分作几路。于兵法而言,力分则弱,这样安排颇有些弄险,若是老成军将多半要对这番布置嗤之以鼻,认定这是取死之道。可是徐乐自有谋算,玄甲 骑军将能杀善战,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汉。让他们猬集一处,不单小看了他们一身手段,更是浪费人力。四散而出分路厮杀,固然单一路兵马不足,却也能让对头疲于奔命不易招架。弱兵才靠人多势众彼此壮胆,精兵锐卒能以一敌十,民宅这种环境下大军不易展开阵型,精 兵勇将散的越开,越利于施展手段。事实证明,徐乐的防范极有必要。坐骑一出密道,伏兵便从四下杀来。一如武奎等人埋伏韩约,一火官兵手持长矛从四处齐搠。与此同时,自墙头、屋顶上也有数十射士 开弓放箭劲矢攒射!与韩约相比,徐乐的处境更为危急,便是侯君集这等善战骁将,若是全无防范之下遇到这等埋伏,也只能狼狈退回,身上还免不了带伤。可是徐乐早就防着伏兵厮杀,六识敏锐程度更是少有人及,金风甫动人已知觉,手中马槊上下舞动如同风车相仿,雕翎箭簇被拨打得四处都是,长矛更是应手而断身后弓弦声接连 响起,韩小六以及三 名梁亥特神射手已然开弓放箭向那些射士发起反击。韩小六本就是出色射手,几场苦战下来本领更盛从前。限于年齿尚幼气力不足,近战白兵并非所长,可是单论射术已然算得上当世一流。那三名梁亥特部军将也是以箭术 闻名于部落,纵然不及阿塔那等射雕手相去也不甚远。这几人另有一桩了得之处,便是都有一双上好夜眼,在夜间视物并不受多少影响。这得得益于徐敢以及罗敦的厚道,能拿出大笔财货购买上好食物供应部下。虽然大隋立国数十年,然则即便是太平年月,依然少不了有人冻饿而死。当兵也不代表一定能吃饱穿暖,更不能奢求肉食。京兆鹰扬兵士口粮给养比边地鹰扬略胜,可终究还是不入贵人法眼的穷军汉。固然不至于让他们挨饿受饥,也不会有何等优厚待遇。因此他 们在夜间的视力大受影响,纵然有灯笼、火盆照明,视物也不甚清楚,箭矢准头颇有些影响。韩小六这四人既有神射又有夜眼,弓箭百发百中抬手不空,弓弦声响便有惨叫声起,只见一个个射士如同破麻袋一般从屋顶落下,发出一声声闷响。徐乐能接箭还箭射死 阿塔,自身箭术自然高明。只是他既然吩咐了韩小六等人,自己便不摘弓,催马舞槊冲向那些步兵。手中马槊挥舞起落,鲜血混着脑浆飞溅而起。黑暗之中灯火之下,这些隋兵只见一尊遍体披挂手舞马槊的怒目金刚纵马向着自己冲来,心中先在怕了三分。众人发出阵阵绝望的惨叫声,有人抽出直刀,大叫着冲上去 ,也有人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转身就逃。然则无论选择如何,结果都是一样。当徐乐发出那声大吼之时,院落内已是一片狼藉。不管是一开始出现的伏兵,还是陆续赶来的隋兵都已经化作尸体倒伏于地。院落内重又变得寂静,只有阵阵粗重的呼吸 声以及甲叶摩擦声传来。韩约、宋宝、李豹……军将陆续赶来,韩小六也从密道里牵出一匹又一匹坐骑供这些人乘骑。徐乐目光从部下身上扫视而过,眼见众人都是满身血污可是个个两眼放光,非 但并未因为这场厮杀疲劳,反倒是越发兴奋。几番苦战砥砺,总算不是白费力气,这支军伍已经被打磨得有了几分宝刀模样,以寡击众不觉辛苦,反倒是能让他们变得更加兴奋。这是成为合格军将的根本所在,没这 点气魄耐性,又如何打得了苦战?而且这一番厮杀下来,玄甲骑依旧是三十人未曾折损一个,这一点也让徐乐满意。自家的部下能过大江大浪,也不会在阴沟翻船!宋宝手持马槊满面得意:“入娘的,真让郎君算准了,这里果然有埋伏。要我说阴世师那狗贼就是自作聪明,我若是他,早就让人把密道用土填死,而不是在这设什么伏兵 。就凭这点人就想把我们留下?简直是做梦!现如今我们进来,还有他的活命?” 徐乐道:“阴世师既知我等曾斩杀鱼俱罗,绝不会对我们掉以轻心。这点人马怕只是埋伏之一,肯定有其他的杀招。以我看,这杀招就要来了……”他话音未落就听院墙外,一阵开弓放箭的声音响起,上百支火矢掠过墙头,向着院落内飞来。这些火焰精灵,在夜空中摇摆起舞,划出一道道高矮不等的弧线。射士不知几时便已经埋伏于院落之外,却始终不曾杀入支援,只等院落内袍泽多半折损干净,才开弓放箭,这等隐忍功夫就是常人所不能及。也只有阴世师这等主将,才能带出这 样的兵士。纵然这些射士所用都是武库中上好强弓,隔墙放箭毫无准头可言,想要伤人颇为不易。这些玄甲军将又都是手段过人的豪杰,只消挥舞兵器拨打就不至于被箭所伤。可是放箭之人的心思也不在于伤人,只在于纵火。大部分箭矢被打落在地,或是落在地上,起不到什么作用。然则成排的火矢射进来,总有箭矢会落在屋顶、殿脚或是窗棂、 门板等处。这些地方早不知道用鱼油浇灌了多少次,箭矢一落上,跟着便有火头冒起。 韩约皱起眉头道:“这帮鼠辈还想放火?大家快走,看看这火能不能追上我们!” 徐乐道:“不会那么容易的,只怕这院里真正的杀招不是伏兵……”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一如守岁时燃放的爆竹,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响起。韩约等人方才厮杀的房间瞬间烈焰升腾,变成了一支巨大火炬。熊熊烈火燃 烧,灼热之意扑面而来,靠近房屋的军将背后都有阵阵烧灼感。“火罐?”李豹在晋阳时便不止一次见过这东西,因此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深知这东西绝不会单个使用,若是在宅院里放了一大批火罐,大家的处境怕是不妙!徐乐高喝一 声:“大家随我来!”随后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在众人身后、身侧,火罐已经接二连三地炸响……宅院外,带队军将眼看部下把一块块条石堵在前后门口满意地一点头。他乃是阴世师本家族侄,这一队人马也是阴世师亲兵。宅院内梆点一响,城中已知晋阳精兵自密道而来。他这一路兵马所奉命令,便是不问院落内厮杀胜负,只要喊杀声稍有停歇,便以火矢向院内攒射,再把前后门填死,保证里面的人一个也走不脱。至于被烧死的是 谁,阴世师并不在乎,他们也不在意。 当然晋阳兵可自密道而逃,不过对于守军来说这并不重要。只要拿不下长安,晋阳兵就是死路一条。充其量就是早死晚死之别,多活两天也没什么用处。眼看火焰腾空爆裂声不停,军将略一点首,右手高举传令集结。这一队射士收了弓弩于军将身后排成阵势,就在他们想要转身离开之时,却听墙壁处传来一声声闷响。夜 间寂静,这撞墙之声格外清晰,带队军将的视线落向墙壁,只见墙壁正伴随着撞击声轻微晃动,细碎黄土簌簌落下。“来人!”他一声军令刚刚喊出,却听“轰隆”一声巨响,半面墙壁轰然倒塌,夯土纷飞让人难以视物。只听一声马嘶,吞龙宝驹自坍塌处一跃而出,重重落在那名带队军将 面前。不容其呼喝或是招架,徐乐手中马槊直捣,已将这名军将挑落马下。徐乐身后烈火腾空,战马一骑接一骑从坍塌处跃出,三十名骑士化作铁流,从那一队射士身上践踏而过。战马过处血肉横飞,死尸东倒西歪。徐乐手中马槊朝前一举,众人不再理会侥幸未死的敌兵,而是齐催坐骑,向着城门方向奔驰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六章 雄都(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乌云渐厚,月光越发黯淡,如同有人给整个城池罩了层玄色纱笼,人物景致模糊难辨。若是有人能从高空俯瞰长安,便会发现这巨大的城池此时如同一座大型蚁巢,栖息于此的蚁群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变得紧张。一团又一团的蚂蚁离开了自己的驻地,排着横纵队形飞速爬行。他们的调动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行动守某 种看不见的力量约束,保证所有蚂蚁的行动都有着目的,并非盲动。操纵这些蚁群的力量,乃是阵阵鼓声。在那座荒宅的梆点声经过六处巡城兵士的梆声传上城头之后,整个城池便有了反应。军将挥舞皮鞭吆喝,身强力壮的兵士登上城墙 以及坊巷围墙之上,揭去牛皮大鼓上苫盖的绸布,抄起鼓槌待命。 第一声鼓声响起,所有鼓手凝神倾听,辨别着所传来的鼓点旋律,随后便按照早已操练精熟的曲调用力敲响牛皮大鼓,向城中兵士传达军令。长安城实在太大,即便是几万鹰扬兵,也不过是堪堪把守要害守卫城墙,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临阵调度指挥,更是一件麻烦事。所谓城大难守,原因便在于此。若是如 云中那种小城,黑尉迟的大嗓门吼几声,就能让部下明白该当如何行事,再不然刘武周一声吆喝,也能让部下完成集结列阵厮杀。可是面对这么一座巨城,哪怕是喊哑了嗓子,也没法把命令传递给下面的兵士。城中所有兵士的调度指挥,就全赖鼓号传达军令。发布命令的所在,则是城中鼓楼,阴世 师之子阴弘智、侄儿阴弘修轮流值守发号施令。作为大隋帝都,长安向来是个规矩森严的所在,尤其宵禁制度格外严格。除去上元灯会金吾不禁以外,哪怕是极太平的时节,每日酉时开始便会敲八百声催行鼓,鼓声持续时间为一个时辰左右。行人听到鼓声要么急忙回家,要么投亲住宿,否则鼓声一停,全城一百单八坊的坊门就会全部关闭。这时留在街上之人便犯了夜行大罪,一旦被 捉非徒即流,就算是朝中仕宦也不例外。为了保证鼓声响彻全城无所遗漏,长安城内设立了众多鼓楼用以击鼓传音。如今自然不需要再执行宵禁,这些鼓楼就成了阴世师的传令台,也是城中数万鹰扬兵的耳目。 就在徐乐率领部下冲出宅院的同时,长安城内鼓声四起,这头巨兽在鼓声中渐渐苏醒,亮出爪牙准备迎击朝着前来挑衅的对手! 卫玄府内。被卫玄招来的阴世师满身甲胄眉峰紧锁,侧耳倾听着城中鼓号。在他对面,一身便服的卫玄神态悠闲,轻轻晃动着手中茶盏,语气从容淡定:“不过是一支偏师,闹不出什 么祸患。我城中数万甲士严阵以待,阴将军子侄亲自督军,骨郡丞父子亦在城头值守。此等规模若是连一支偏师都无法应付,我们又如何守得住城池?” “卫公言之有理,只是这一阵我们的对头却不止是那一支偏师。”“我知道,还要加上李渊的先锋军,左右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卫玄微微一笑:“当日杨玄感谋反时,其部下兵马多为世家部曲,号称十万众,连营数十里,旌旗遮天矛戟如林,声势比起今日李家人马也不逊色。可是到了攻城的时候,这些兵马不过是摇旗呐喊以壮声势,谁也不肯先登夺城。说到底这些人马乃是那些世家赖以自保的本钱,都想着打下江山裂土封疆,都怕折了自家实力。若是前阵得手,他们自然卖命冲锋,可是攻坚拔寨以自家兵马为别家做嫁衣这种苦差事,就没人肯做。之所以攻弘农宫三日不克,根源便在于此。如今李家的情形也是一样,其部众虽多,却各怀心思。我大兴为天下雄都之首,想要攻打这座城池,必要舍出几千条人命。那些人都想着吃肉 ,谁又肯送死?真正能为李家拼命的,还是本部精锐。你已经为他们备下那么一份厚礼,区区千把精兵,又何足惧?”阴世师望着卫玄的笑脸,心头却是泛起一阵寒意。从一开始就对自己鼎力相助的卫玄,如今却有些让他捉摸不透。他这番话乃至把自己招入府中的行为,显然是在责怪自己的独断。想必是自己把那些本应入贡江都的弩机擅自截留,运上城头以为守城之用的事触怒了老人。他在用这种方式展示权威,让自己以及城里其他人明白,只要卫玄 一日不死,这大兴城就是他说了算。不管是名义上的主人代王杨侑还是其他什么人,都休想撼动这份权威。对于老人这种反应,阴世师并未感到愤怒,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本以为卫公乃是当今朝廷第一等精明人物,如今看来却也有自己的知见障。若是李家人马杀入城中, 整个大兴连同代王,都得给这座城池殉葬。这个时候还要争夺虚名权柄,未免有些愚蠢。不过眼下要想守住城池,必要上下同心,绝不能和老人冲突。再者说来卫玄所言阴世师心中也自赞同,李家兵势虽盛但人心不齐,派一支精锐偏师入城里应外合,越发证 明其部下心无斗志,不能协力攻城。今岁桃花汛提前发作,李渊又爱惜羽毛,咬牙收容了整个长安的百姓,全军多半濒临断炊。只要自己今晚重创李家攻城兵马,让他们破城的希望落空,李家覆灭就在眼前 。昔日谢安淝水大战之时依旧能谈笑对弈,自己今日何不效法古人,也免得被卫公轻视。阴世师面上露出微笑,朝卫玄点首:“一支偏师千百亡命,不过扑火飞蛾不堪一击。他们既要送死,我就成全他们。李渊不自量力背主谋逆,他日满门问斩之时,不知是否 会后悔选错了对手。”说到此阴世师举起桌上茶盏放到口边:“今晚就在这里品茗,明晨入宫向千岁报喜。”城外,晋阳军营人欢马炸如同鼎沸。夜间集结兵马指挥调度不利,非经制官兵不能为。李建成、李世民所部先锋军既有河东六府鹰扬兵马,也有柴绍、李神通部下以及沿 途归附的义师,彼此之间的差距在此时就得以体现。晋阳兵军容整齐阵列森严,柴绍部下也自不差。可是李神通的人马就有些狼狈,纵然早有准备,鼓声一响依旧是丢三落四彼此冲撞,惹得军将怒骂连连,皮鞭子在空中呼 啸,不时有军士惨叫声响起。比他们更狼狈的,则是那些沿途加入或是主动请缨为李家冲锋陷阵的义军。这些人马多是绿林响马再不就是饥民盗匪,受过军阵操演的不多,军纪更是涣散。他们以往的夜战经历仅限于偷袭打抢剽掠乡村,兵马所用有限。这等规模的大军调动, 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不光军兵阵列散乱,就是军将也找不到自己部下,只在那里大声叫骂不止。李世民冷眼旁观,心中越发笃定大军只可进不可退。如今李家顺风顺水,这些兵马打夜战还多有怨怼言语,若是让他们从这里撤到晋阳,还不能保证中途粮秣供给,这些 兵马不四散逃逸乃至谋反才怪。好在今晚城内有乐郎君,身后有玄甲骑。这些小角色如何动作都当不了大事。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乘骑骏马身披玄甲的骑士在李世民背后组成一道钢铁城墙不动如山,当先者则是不曾披挂甲胄也提不动长兵的小狼女步离。以往步离出阵时都在徐 乐马后,穿不穿甲胄都没有妨碍。今晚被迫独自出阵,行事就和往日大不相同。为了体现威仪,还是穿了身布甲,以至于小狼女怎么都不舒服。步离不是个将兵之人,也不懂得军阵,但是玄甲骑如今群龙无首,大家又知她乃是乐郎君亲近之人,乃至不少人都把她看成徐乐未来妻妾。既然乐郎君和其他军将都不在 ,自然是她说了算。再说玄甲骑里也有不少人出身梁亥特部落,把小狼女当成族长亲眷看待,于其命令甘愿听从。小狼女倒也没有随便下命令乱指挥,只让玄甲骑听从李世民军令行事,随后就板起一张小脸乘骑坐骑,双手紧握匕首扫视部下。她不懂得带兵打仗,只知道谁不听命令, 就一刀刺过去正法。好在玄甲骑在徐乐苦心操练之下已经有模有样,哪怕主将不在也不至于变成一盘散沙。 今晚夤夜点兵集合队伍,那些散兵游勇哪怕一肚子怨言也不敢抗令或是逃散,固然有李家威名震慑晋阳兵甲犀利等方面考量,也和这严阵以待的精骑脱不了关系。城中的隆隆鼓声固然可以号令那几万兵将,却也给城外的李世民送了消息。只听鼓声就知城中必有变故,乐郎君那里多半已经有所斩获。只不过城中鼓声如雷,城头上更 是灯火如织,不知多少火把、灯笼被点燃,证明城中必有防范。徐乐那三十人比起几万对手还是太过单薄,硬拼绝无幸理。李建成此时也带着一队精兵来到李世民面前,他面上带着冷笑语气却故作沉重:“二郎,你这遭实在是犯了大错。阴世师为人阴险狡诈,城中岂会无备?你看看这番布置,乐郎君纵然是三头六臂也难以得手。此番他能否全身而退都在两可之间,这攻城之事就更加不必想。徐家与我家多年交情,大人把乐郎君视同骨肉,倘若他有个好歹,我 等又该怎样向大人交待?你实在太莽撞了!”李世民紧咬牙关:“小弟心中自有主张,不劳大兄挂怀。如今城中金鼓大作,可知乐郎君等人安然无恙,我这就带人把乐郎君接应出城,再把城池拿下献于大人面前。若是 城池不克,某便不回来了!”说道这里,李世民高举马槊大喝一声:“随我来!”军中阵阵鼓声敲响,李世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两百玄甲骑紧随其后,在他们身后则是蜿蜒如龙的大队人马,向着那坚不可摧的城池冲去。李建成手勒缰绳望着兄弟背影,面上笑容渐渐消失,转头朝身后也一挥手,其部下人马便呼啸呐喊着跟随李世民兵马之后,冲向长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七章 雄都(二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马蹄声声,喊杀阵阵。三十名全身披挂整齐的骑士,口内高声呼喝喊杀,冲过面前的街道坊巷。在他们身后,乃是原本受命前来阻击的京兆鹰扬府精锐甲骑。整整一队京 兆甲骑一轮对冲之下,只剩不到十个人,领兵军将与掌旗都已阵亡,无主战马跑得到处都是,受伤落马的士兵大声哀嚎呼痛求救,声音凄厉如同鬼哭。残存的骑兵眼望玄甲骑背影,惊叫着大叫:“妖魔!他们不是人是妖魔!”可是玄甲骑没人顾得上理会,纵马向前疾驰,这残存的几个骑兵也不敢纵马追击,只能用声声叫 骂送这些煞星离开。大兴筑城之初为求气派,城中街道宽阔甲于天下。是以玄甲骑可以在坊巷间列墙阵冲锋,这也是徐乐等人带脚力入城的原因之一。天下城池巷战皆有利于步兵,唯有长安是例外。不过其再怎么宽敞也终究不是旷野荒郊,玄甲骑列成五列横阵,街道便被封了个严实。长安甲骑为地形所限,想要散阵围攻也办不到,只能硬着头皮以密集阵迎 上去对冲。即便是京兆鹰扬府的精锐甲骑,论战力也不能和这三十名玄甲军将相比,更何况这些京兆鹰扬出生时,徐敢已经携孙归隐神武,墙式骑阵也随之消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古怪兵阵,不知如何招架,也不知一列该排多少人才妥当。临时拼凑在一起组成队形,彼此之间互相影响,不要说彼此配合,挥刀挺矛之时,往往被身边袍泽阻碍 了手脚根本施展不开。以这种状态交战一如送死,何况对上的又是玄甲骑这种杀人祖宗。交锋之下难免兵败将亡,除去以自己的血肉膏玄甲军将锋锷再无他用。不过徐乐并未因歼灭敌人成建制骑兵感到欢喜。虽然玄甲骑一路破阵杀敌,已然击溃数队隋军。但是以城中数万人马的庞大军势考量,这点损失根本微不足道。相反玄甲骑只有区区三十人根本禁不起伤损,每折损一人便削弱一分气力。纵然大家艺业过人能耐苦战,终究也是血肉之躯。这样撕杀下去,终归有疲累之时,到时候还是难免败 亡。只从那声声战鼓徐乐便断定,城中兵马已经悉数调动起来,准备扑灭自家这队人马。只不过城池太大兵力驻扎分散,一时不易集中。如果等到隋军大队人马云集,玄甲骑 再想取胜就不会这般容易。眼前的敌人杀得再多也无意义,当下第一要务还是要打开城门,迎大队人马入城。虽然攻城之道变化莫测,可是万变不离其宗。归根到底一句话,攻城方必须选一条自己最方便进城的路,并且把这条路控制在自家手中。攻守双方施展手段性命相搏,都 是为这个目的服务。长安那漫长的城墙更适合攻取,可城门始终是最方便大兵进出的通道,是以于攻城方而言还是以夺门第一。当然,长安守军也必然以守门为第一要务。只不过他们要防范 的地方太多,手上的人力又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这就是攻城一方的优势所在。大安坊紧挨着安化门,当日柴家把密道选择于此,也是为了出城便当。徐乐与李世民的约定,就是自大安坊杀出夺取安化门开城迎接大军。原本想的是偷袭得手,现在看 来怕是没那么容易做到。人在马上远远望去,城墙上火光熊熊,灯笼火把星星点点照如白昼。显然阴世师已经做了充足准备,伴随着那间大宅里的厮杀,整个长安的守军都已经被动员起来。或是 对自己这队人马围追堵截,火势奔赴城墙值守。以阴世师的布置,城门当然不会放过。不经过一番浴血苦战,这城门怕是难以到手。甲骑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前来阻击的人马却变少了。显然是玄甲骑行动太过迅速,超出守军预料,以至于来不及调兵遣将阻击。徐乐望着城头火光,听着如雷战鼓,心道 :这才是乱世应有的模样。蝇营狗苟机巧算计,终究是旁门左道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要想夺取天下终归还是要一刀一枪,以性命为注相博。话又说回来,若是打天下全靠世家门阀发力,再加上些 许谋士耍弄阴谋诡计就可成功,那还要斗将精骑做甚?玄甲骑便是因战而生,又怎会畏惧战阵?自停兵山一路走来苦战无数,今日不过就是再磨一次刀罢了!再说对于玄甲骑来说,这次也算不上苦战。以往大家都是孤军对强敌,根本看不到一点希望,硬生生靠刀剑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如今城外有李世民统领晋阳大军接应, 对面又是不善战阵的弱旅。比起在南商关诛杀王仁恭,情况不知好了多少。 晋阳和长安的征战,说不上谁一定占上风。双方各有自己的优势,也有自己的劣势。胜负生死只在一线,这一线的关键,便在自己手上! 宋宝这时催马赶到徐乐身旁,低声问道:“郎君,我们可还是去夺安化门?” “这是自然!我们与二郎约定开安化门,怎可失信?大家随我杀过去,看看谁敢挡我?”宋宝这一路厮杀手上也结果了不少人命,胆量越发足壮。他看的出来,这些京兆鹰扬兵虽然兵甲精良,也经过操练但是并不善战。其中很多人估计还是第一次杀人见血,比起恒安、马邑的鹰扬兵来,身上少了杀气与锐气。这两股气又是决定兵马强弱的关键所在,尤其是生死之战的时候,往往争的就是这一口气。这口气聚不起来,就注定 是个死。他当初做游侠时便做过不少剪径买卖,谋财害命的事也不止一桩,最善观看风色欺软怕硬。京兆鹰扬既不堪战,又有泼天富贵相诱,宋宝心中便没了畏惧,反倒是刻意卖弄胆色。听到徐乐言语,他拼命挺直腰板,吆喝一声:“不错!这等土鸡瓦犬纵有千万又有何用?郎君安坐,这一阵的先锋,便交给某铁飞燕!”一言出口双足点蹬,战马 向着安化门猛冲而去。徐乐在后并未急着纵马冲锋,而是凝神思忖。悍不畏死勇猛敢斗,都是大将的品行,亦是成为斗将的基本。可是勇猛不等于鲁莽,不屑用阴谋诡计更不等于有勇无谋。相 反,徐乐格外在意自己部下性命,尤其是身边这些军将乃是玄甲骑的骨干所在,不容随意折损。自己所遇敌手之中,鱼俱罗武艺高强、王仁恭诡计多端、刘武周外宽内嫉……论及武艺或是门第出身乃至兵法韬略,阴世师未必强过那些人。可是若论心机歹毒,计谋诡异 阴险,实无一人能望阴贼项背。在荒宅内布设伏兵之外又安放引火之物乃至火罐,想要把自己和鹰扬兵一起烧死的手段都用的出,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除去寻常人守城手段之外,还要防范他用出些什么歹毒办法。徐乐回想了片刻,猛然想起一事。长安守军与自己之前对手一处区别便是射士手中不只有强弓,更是多用擘 张弩。这种步兵弩弓造价不菲,又是步兵所用,是以恒安、马邑等以骑兵为主的边地鹰扬少见。弩弓装填困难,可是要论威力则在普通角弓之上,即便是徐乐身上这领宝甲也不敢硬接弩箭。难道……徐乐心中暗自警觉,他希望是自己杞人忧天,但若真如自己所想,只 怕今晚大家面对的就不是一块硬骨头而是一块顽铁! 城外,大军如同潮水般涌向城池。身为李家次子的李世民亲自冲锋,部下不管抱着何等心思,此时都不能不舍命向前。在李家权威未失之时,这些人还没有挑衅这北方第一世家的胆量。李渊一声令下,也 能砍下这些军将的人头。哪怕城内并未按照约定点起烟火城门也未曾打开,此时都得硬着头皮冲上去,向城池发起冲锋。长孙无忌之前的联络也并非徒劳无功,几路军将都拿出浑身解数,带着兵马追随在李世民身边,加上李建成此时也带兵接应,声势上很是惊人。之前几路攻打长安的都是 蟊贼草寇不成气候,不管兵力规模还是气魄都不能和今晚相比。毕竟李渊为了举大事筹备多年,部下兵马攻杀占守皆有操练,其中部分操练便是专门为了攻打长安进行。况且李世民听从徐乐之言,并未如李建成等人那般把破城希望系于内应一身,沿途伐木制械,云梯、冲车、吕公车等攻城器械一应俱全。虽然不可能把所有器械都搬出来,可是云梯、钩索等物还是有的,只要杀到城下就能迅速对城墙 造成威胁。大军前锋已经进入弓箭射程,城头士兵开始向进攻者抛射箭雨。哪怕是有灯火照明,夜间视物也不如白天便当。不过对于交战双方而言,此时放箭所求的都是速度而非准头。两方都是兵山将海,兵士之间距离极近,乃至前军稍微走慢一些,都可能被身后之人撞翻在地。这等密集阵型之下,弓手不必考虑准头,只要大差不差就能发个利市 。城头梆点敲得格外急促,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李世民举起马槊随意挥舞格挡,又将身形挡在步离前面。他知道小狼女虽然身后敏捷行动迅速,但是先天不足膂力孱弱,拨 打雕翎非其所长,而她又是徐乐极为重要之人。如今好友在城中为了自己搏杀,步离如果有个好歹,自己就太对不起乐郎君。因此宁可自己遇险,也要护得步离无恙。 在他们身前左右,李家家将高举旁牌为将主遮护,纵然舍命也要保住自己主公安全,因此李世民和步离的处境还算安全。步离并未因此领情,她此时顾不上自己的性命,只想先把乐郎君从城里接出来。她虽然不懂得太多军阵之事,但是也明白乐郎君此时处境不妙。只看城头那许多兵马再想 想徐乐身边的人手,就知道这仗没那么容易打。再说自从长孙无忌拜访时,步离就觉得心烦意乱,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此时这种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其程度和罗敦被千越余部所擒之时不相上下。当时罗敦 性命悬于一线,如果不是徐乐及时赶到,已然人头落地。今晚徐乐陷入险地,自己必须救他,哪怕是死也不在乎!她想要绕开李世民,自己一个人冲到前面去。可是在她面前不光有李世民,更有大批步兵阻挡道路。就算小狼女再怎么急,也没法从这些人头顶飞过去。何况她也知道, 要想救乐郎君,还离不开这些步兵。长安城池高大,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飞上城头。所有的攻城器械都在步兵手里,他们不先打开城门或者冲上城墙,玄甲骑急也没用。是以骑兵渐渐落后,把攻坚位置让 给步兵,让他们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这些步兵或扛着撞木或抬着云梯,并没有盾牌遮护。身上甲胄也自单薄,不能和那些大将的披挂相比。箭落在身上,难免穿皮透骨。沙场无情,这种时候没人会顾念情分予以救治,被箭射中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叫疼没人搭理还得咬牙往前冲。一旦跌倒在地,身后的袍泽就会踩着你的身体继续向前。 在这种生死压力面前,谁也没法偷懒取巧,只能咬牙飞奔,希望逃过这箭雨覆盖。只要人到了城下就能安全。 带队军将更是高喊着:“杀进城去,有的是财货!” “谁先登城国公有重赏!”重赏的诱惑战胜了死亡,兵士们两眼发红脚下生风,眼看离城池越来越近。就在此时,徐乐带领着玄甲袍泽,也已经杀到安化门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八章 雄都(二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宋宝依旧冲在队伍最前方,只是战马奔行的速度有所减缓。他的马槊、铠甲乃至战马都已满是血污,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军将的模样,比他平日那等顽劣侠少形象强出许 多。这一路行来,又有两队隋军成了玄甲骑刀下亡魂,其中一队兵马的主将还是宋宝亲手所杀,玄甲骑依旧未曾折损,只是几个人受了些轻伤。一如宋宝之前所料,这些未曾见过战阵的农人纵然扎束整齐刀矛在手,也算不上强兵。在街巷间厮杀,军队列不开阵势,兵力优势无从无法发挥。虽说看上去是以百人敌三十骑,实际上战场宽度就这么大,大概就是五个人对五个人的打,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再上去。于交战者而言,眼前就是这几个人,感受不到敌众我寡的压力。这种规模的厮杀,便是边地那些悍勇侠少也多半不落下风,何况是如今已经越来越像军将的宋宝。可即便如此,宋宝还是放慢了马匹脚步,不敢像刚才那样亡命冲锋,反倒是有意 等着徐乐带大兵上来接应。其中原因也很是寻常,就在这如同砍瓜切菜的厮杀中,宋宝还是受伤了。伤他的乃是一支弩箭,穿破了甲叶刺中身躯。宋宝这些人身上披挂不能和徐乐以及韩约那足以成为将门传家宝的宝铠相比,可也是将作监中得力匠人费尽心力锤锻而得,甲胄自身很是坚固。如果是普通弓箭,只要不是正面命中,纵然可以穿破甲叶也不会对身体造成 太大伤损。可是这弩箭大为不同,别看距离远射得位置也不算正,依旧钻透甲片、丝绸内衬以及下面的厚布衣衫钻入皮肉之内。若不是这几层遮护抵消了弩矢大半力量,发射之人又 是个新手,宋宝这下多半要受重伤。跟着徐乐一路打下来,宋宝的胆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大了许多。他也是边地游侠出身,不至于受一点伤就大惊小怪失去斗志,但是这嵌在肉里险些伤到骨头的弩矢还是 给他提了醒。这长安城终究是大隋国都所在,纵然精兵损于辽东,天子居于江都,所谓天下第一雄城底蕴大不如前,终究也不容人轻侮。那些鹰扬兵手中军械精良,放在边地怕是要抢破头。固然武器不能直接折算为战力,但是某些时候,器械优势确实可以弥补战力方面的不足。就像这擘张弩以往在战阵上 只是零散出现没什么威胁,长安城内却是可能成规模出现。稍有一点大意,就可能稀里糊涂送掉性命。眼下得胜在即,自己更要谨慎,不能在此时丧命。高大的城门已经出现在眼前,城门洞墙壁上嵌着若干火把灯笼,旁边还放着火盆,把下面照得如同白昼。密密麻麻的鹰扬兵挡在路上,粗看上去也有数百人。旗帜鲜明队形整齐,兵士手中持弓张弩以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在他们面前摆放拒马,透过拒马缝隙可以看到油布的影子,这些油布之下苫盖的为何物宋宝看不出来,但既然摆在 城门处由重兵拱卫,想必不是什么好物事。城头之上阴字认旗高挑,不知是阴世师本人在此还是子侄坐镇,城头军兵如蚁旗帜如林。显然突袭夺门已成妄想,这等场面下再想开城,只能舍死一搏。纵然这些鹰扬兵 都是土人木偶,由着自己一刀刀斩过去,也要把手臂生生累断。宋宝可不想这种时候逞英雄,自然要退到徐乐身边看他的本事。徐乐的眼神比宋宝更为犀利,除了那些拒马后面的油布之外,他也注意到城头上同样用油布苫盖着成排物件。身为武人对于器械自然不会陌生,徐家人虽然以野战冲锋为 长不以守城闻名,但不代表他们真的不会打守城战,对于守城器械也不陌生。但在徐乐所知之内,并没有什么器械需要油布遮盖,大不了草棚遮挡就够了。这些东西他看不出底细,却可以感觉到其中所蕴藏的危险,自己入城之后一路厮杀所遇凶险 加起来,怕是都不能和这些东西相比。“冲!”徐乐举起马槊一声呐喊,随后吞龙宝驹一声嘶鸣,宋宝只觉一股劲风从身旁掠过,随后就见徐乐的背影向着拒马冲去。紧接着就见那些玄甲军将一个接一个从自己 身旁掠过,宋宝此时也不敢再耽误,举起马槊随着众人发起冲击。城头之上,一众军将亲兵拱卫着主将。这位主将三十出头,满身甲胄威风凛凛。在他身旁则是一身文官袍服的男子,正是之前与阴世师分别的京兆郡丞骨仪!而这位武将 ,则是阴世师的侄儿阴弘德。阴家也是将门子弟,阴世师本人虽然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可是向来以谋略闻名不以勇力自矜,包括自家子侄在内,也都是军中智将,阴弘德也不例外。他虽然年轻力壮血气正盛,可是并不善于厮杀。白刃搏击近战厮并,慢说和军将相比,就是军中老卒的手段都可能在他之上。但是以沙场指挥调度兵将较量,哪怕是鱼俱罗这等有无敌之名 的悍将,也不在他眼中。从小就被叔父教导,为将者在谋不在勇,是以虽然本领不高,但是面对千军万马并不会感到怯惧。眼看城内外兵马齐至,顷刻间便成内外夹攻之势,阴弘德反倒是越发镇 定。只是关照着一旁的骨仪,看看他能否应付这种场面。论及官衔资历乃至辈分,他都没法和骨仪相比。而且骨仪又是朝中出名的硬骨头,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肯卖,阴弘德对他颇为忌惮。守城并非骨仪职责,可是他主动提 出助阵,阴弘德也没法拒绝。本以为一介生胆量有限,不管有多少豪言壮语,等到兵马列开,难免吓得魂飞魄散。阴弘德还担心这位骨郡丞乱了方寸,让下面军校看笑话。可此时偷眼看去, 骨仪面上神色如常,呼吸也丝毫不见凌乱,仿佛城内外这千军万马根本入不得眼。阴弘德咳嗽一声:“刀枪无眼,骨公一介文士不擅厮杀又未曾着甲,万一为流矢所伤小将担待 不起,还是且入城楼躲避一二为妙。”骨仪冷哼一声:“某昔日代先帝治理地方之时,曾带领民壮捕盗擒贼,也亲手杀过贼寇,不至于如此不济。阴将军只管安心守城,不必为骨某分心。某只是不明白,大将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弩机运上城头,此时不用还待何时?”“骨公莫急,天黑不得目力,让他们离得近些才好!来人啊,击鼓!”阴弘德此时已经不必等待鼓楼的鼓声,而是一声令下,持鼓槌的力士擂动战鼓,鼓点与方才大不相同 ,变得更为急促,让人一听就心忙意乱。那些守在油布旁边的兵士听得鼓响,个个伸手抓住油布用力一扯,露出油布下所隐藏的器物。那是一架架巨大床弩,其通体为黄连桑枳木所制,长一丈二尺径七寸,后负绞轴下有轴车。弩机之上所放箭簇长三尺围五寸铁叶为羽七寸长刃为锋,在夜色之下,这些粗 长弩箭一如恶兽獠牙,令人一眼望去便魂飞魄散。 这便是阴世师不惜违抗圣旨,也要运上城头的利器:万钧神弩。战国之时战阵上就出现了弩弓,到了秦汉时代,弩弓更成为军中经制利器。毕竟汉家军队与来去如风能骑善射的塞上胡人比较骑射之术颇有以短击长之嫌,以步兵为主力 的军队颉颃骑兵,弩机无疑更为有力。是以汉朝时,弩成为朝廷对付匈奴的第一利器,乃至颁下严令,禁止携带十石以上的弩弓出关以免资敌。至南北朝时群雄并起互相攻伐,弩弓更是被运用到极致。这万钧神弩便是在那时出现,成为军阵攻守利器。南齐萧子显,北魏源贺都曾用万钧神弩却敌,令对手死伤惨重被迫撤军。只不过这等巨弩造价昂贵养护不易,别说弩弓价值,光是一支弩箭射出去,都是一笔不菲的财货。寻常诸侯制两三张万钧弩已是不易,临阵时若是多放几支弩 矢出去,更是肉痛不已。只有大隋这等混一宇内,一统南北的强大朝廷,才有足够强大的国力,制造这许多万钧神弩以及海量弩箭。事实上,长安城武库中所储万钧弩及弩箭,也是穷杨家父子两代天子心血,数十年时间,以海量财货乃至大批工匠民夫性命为代价,才积攒出来。昔日大业天子征伐辽东时,也曾想过把这等利器带上,让敌人尝尝厉害。可是受制于道路崎岖难行,床弩太过巨大运输不易,兵士连粮草兵器都不便携带,又哪来的气力带这等笨拙器械?此事只能作罢。乃至有些军将也曾私下议论,若是这些床弩出现在 辽东战场,胜负未曾可知。杨广南狩江都之后,招募江淮弩手以为拱卫,又不惜工本花费,几次下旨想要把这些弩机自长安运到南方,也是心疼这笔家底。能让以彩绸缠树都不觉浪费的天子都念念 不忘的利器,其价值自然不必多言。这万钧弩弓力可达十二石,三尺长的弩箭射在墙壁上,都能钉进去。若是射中人体,不管穿着何等甲胄都没用处。以射程论可达七百步,早在李世民冲锋之时,阴弘德便 可下令放箭杀人。可是他迟迟按兵不动,就是为了把敌人放近些,以求一击造成最大杀伤。此时伴随着鼓声响动,油布揭去露出狰狞本色,自然再不会给人以丝毫退避余地。身强力壮的军汉手中高举木槌重重砸在扳机之上,只听一阵弓弦松动声响起,弩箭划破 长空带着嗖嗖尖啸声向前飞出。穷大隋数十年国力打造之物,为守护大隋国都施展出威能。伴随着激射而出的弩箭,团团血雾炸开,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场灭顶之灾自晋阳兵马以及玄甲骑三十名军将头上降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七十九章 雄都(二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一如不曾见过骑兵墙阵以至于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的京兆鹰扬,同样不曾见过如此规模万钧神弩同时发射的晋阳兵将,也为他们的见识不足付出了血肉乃至性命的代价。李家作为北地世家之首,也是自鲜卑六镇军汉起家的人物,自然知道万钧神弩为何物。但即便是以李家的财富地位,晋阳宫中大笔财货、将作监大批匠人,也承受不起大 量打造巨弩的花销。整个晋阳所拥有的万钧神弩极为有限,且存放于城中,作为守城利器,以防敌兵乘虚而入。李元吉命人传信,以执必部可能来犯相威胁,李渊依旧能保持镇定。除去怀疑 执必部是否有这个胆量以及能力偷袭晋阳外,也是因为那些万钧神弩就在城中。即便执必部真的兴师来犯,凭借这些巨弩也足以周旋一阵。 晋阳城中所拥有的巨弩数量对比此时阴弘德摆出的巨弩,相差何止数十倍?财雄势大的李家,也只有这点家当,其他人更不必说。大隋各地城池无数,其中不乏通都大邑名城重镇,可是拥有万钧神弩的城池屈指可数。即便是个把要津险关有此等利器守城,也不过区区数架而已。弩矢威力再大杀伤也 有限,如此多的神弩一字排开同时发射的情形,根本不可能出现。哪怕是在南北朝天下争雄时,也不曾有这么多巨弩同时出现于战场。不管是晋阳本地的河东鹰扬兵还是沿途归入李家麾下的义军草莽,都没想到会被铺天盖地的巨弩齐射 覆盖。全无防范之下,自然吃了大亏。石老七乃是个火长,在河东鹰扬府吃粮当兵也有不少年头。他本是个身无一技之长的废人,虽然有一身力气,却偏偏扶不动犁,命里只合拿刀杀人。既无手艺也不想吃苦,除了摆弄兵器别无所能,这等人即便是在乡下也被人看不起。即便是当兵,在太平年月按着一年四十五天的军制也没好日子过。直到李渊入主晋阳,把鹰扬府轮流当兵 制度改为常役,他才算找到一条活路。所有的毛病在军中都成了长处,靠着一身气力本领当上个火长。年岁日长心思便多,原本只求两餐一宿不至于冻饿而死,如今则想着成家立业延续香火。只不过这等事想想尚可,想要落到实处可不是容易事。李渊纵然仁厚也舍得赏赐部下,可是财帛自上而下被军将层层过手,到了火长手中所剩有限。再说石老七喜杯中物,又好赌博为乐 ,钱财左手进右手出,身上并无积蓄,哪个好人家姑娘肯许给他? 随着年龄增大,再想成家越发困难,直到此番李渊率军出征,他才算看到了些许希望。阴世师驱民出城又不许百姓携带财货,即便李渊肯予以接纳并提供饮食,还是有不少人生计艰难,为求生存便顾不上许多。石老七看中了一个妇人,她的丈夫因为不肯离 家被官兵当场砍杀,妇人带着襁褓中婴儿哭哭啼啼的出城,却不知该怎么活下去。毕竟李渊只能救她一时管不了她一世,想要在此等乱世生存下去,把孩子抚养长大,总要找个依靠才行。她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女人,所求也不多,只要能拿出些财货保证 她和孩子吃饱穿暖就肯改嫁。对于石老七来说,到了这个岁数,要求自然也一降再降,这样的女人便是老天赐下的福气。他手中并无积蓄,相善军士情形和他差不多,都是口袋光光的穷汉,想要弄一笔财货讨老婆,就只能从城里想办法。石老七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进入李世民的先锋军, 为的就是第一个打进城中发财。他听人说长安城内遍地是钱,如今更是没了百姓,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受军法惩办。随便找个院落冲进去,便能圆了自己成家的梦。是以李世民一声令下,他便冲在最前 ,不管是乱箭还是滚木、石块,都挡不住他那颗成家立业的心肠。为了迎娶那个妇人,便是拼了性命也值得。石老七虽然没打过多少仗,但也受了几年操练,尤其练得一手好旁牌,自问可以在乱军中得条活路。出征之前,又特意求爷爷告奶奶弄了件破旧布甲贴肉穿戴,战阵上比 别人多穿一层甲就多了一分活命机会,这也是他的胆量来历。方才城头上乱箭如雨,石老七旁牌上密密麻麻满是箭杆,自己却未曾伤损也是明证。自入伍以来就不曾见过万钧弩的石老七,自不知城头摆出的是什么东西。当巨弩发射时,他还是当作厉害些的弩箭看待没往心里去,把旁牌用力挡在胸前,一声呐喊向城 门猛冲而去。随着一阵巨响,石老七只见成排的弩箭从城头射下,随后便觉得手臂上一股巨力袭来。这股力道大得吓人,那面晋阳将作监匠人精心打造的旁牌在这股力量面前变得如同纸糊般单薄,只在一瞬间就被撞得粉碎。随后这股力量顺着石老七的手臂一路猛冲,击 碎铠甲、布甲、臂骨、进而冲入胸膛。石老七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原本向前的身形被这股无从颉颃的巨力冲击着向后不住倒退,两名同火袍泽来不及躲避,被他身形一撞便向左右倒。直到撞到同袍身上 时,石老七才感觉到疼痛。那是一股痛彻心扉钻心剜骨的痛苦,从臂膀到心肺一起发作,只一瞬间就让石老七这惯能吃苦的老军伍涕泪横流。他想要张口惨叫,却发现自己叫不出声,身体里所有的 气力都伴随着剧痛流失,身体也不受控制,向路旁倒去。他低下头,随后便发现自己胸前那根粗大的弩矢。不管是唐国公为兵士发放的铠甲,还是自己那救命布甲在这根粗大弩矢面前都失去意义。顺着弩矢已经能看到那汹涌流 出的血,虽然黑夜里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血流出来,但是石老七确定自己快要死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个妇人的模样。事实上他从来没看清过那妇人的长相,此时更是记不清楚,只是在他心里坚决认定这个妇人很美,为她死……很 值得。死去的自然不止一个石老七。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晋阳兵马的阵型又太过密集,这轮弩弓攒射几乎不会有射偏的可能。团团血雾炸开,无数生命在弩弓发射的一刻宣告终 结。弩矢轻松穿透目标的胸腹之后并不满足,依靠机括带来的强大力量继续向前,直到把第二、第三个目标也一起穿在身上,才志得意满的停下。李世民和玄甲骑同样位于弩弓威胁之下,面对这种射程可达七百步的强弩,所有人都不敢夸口认为自己平安。李世民见识远在普通军汉之上,在阴弘德亮出神弩的刹那, 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妙,扯开喉咙一声呐喊:“大家小心!步离快……”他说话间回头看向步离,想要提醒小狼女这种弩弓的厉害让她快点躲起来。不想回头时却发现战马依旧小狼女已经不见了踪迹,此时才知道,原来这小姑娘并不像看上去 那么柔弱。虽然不善于应付强弓硬弩,却也有自保手段。她并非徐乐的小尾巴更不是妾媵之属,而是玄甲骑的成员之一,也是能斩将破阵的战士,不需要别人保护。玄甲骑其他军士乃至李世民本人在内,此时的处境反倒更为凶险。也就在李世民回头寻找步离的同时,他身旁家将李鹰一声大喝自马上飞跃而起,猛扑李世民。李世民来不及反应,就被李鹰抱着一起摔落马下。李鹰身为家将自有为主殉身的觉悟,在扑向李世民之时已经看准了方位,保证自己位于下方为主将充当肉垫,落地之时自己在下 李世民居上,虽然满身盔甲分量不轻,可是李世民自己并未觉得疼痛,只是头略一眩晕。 人固然未曾受伤,可是依旧窝了一肚子气。李世民勃然大怒道:“你这是做……” 他训斥的言语未曾说完就闭上了嘴巴,两眼直直的望向自己方才所在。那里原本有自己心爱坐骑,也有玄甲兵马拱卫,可就在瞬息之间,情形已然大为不同。至少有三支弩箭贯透马身,激射而出的血浆甚至落在了李世民头面之上,浇得他一个激灵。这匹千金难购的宝马伴随着一声哀嚎向着他所在之处倒了过来。这回李世民不 用人提醒,就地翻滚逃向一边。可是接二连三,又有更多的马匹以及满身盔甲的军士砸将过来。所幸他身手敏捷,左右滚动躲避,不曾被人尸或者马尸砸中。李世民并未因此欢喜,心头反倒是痛如刀绞。他能认得出来,这些人马尸体都属于玄甲骑。这支千辛万苦编练成军的精锐骑兵,本应是自己转战天下扫荡诸侯的一柄宝刀,却不想折损于此。大战蒲津全歼鱼俱罗部下时,损失也微乎其微,可是方才这一轮万钧神弩齐射,伤亡怕不是几十人。对于总数不过两百上下的玄甲骑来说,这损失已 经算得上伤筋动骨元气大伤。比起这些兵士死伤,更让李世民担心的则是城中徐乐安危。阴世师的巨弩不会只对准城外,城内肯定也会有同样布置。如果说士兵战死还可招募补充重新操练,徐乐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无双斗将,如果他也死在这弩箭之下,穷自己一生怕是也再难找到这般得力的部下。李世民的心陡然提到喉咙,眼睛死死盯着城门,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乐郎君如今情形如何?可还安好?那些玄甲军将伤亡几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章 雄都(二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在那些守城鹰扬兵揭去油布的刹那,宋宝已然意识到大祸临头。他那位追随过贺拔岳老柱国的叔父,在战阵上曾经见过万钧弩发威,更是侥天之幸,得以在这等利器下逃得性命。老人戎马一生,死里逃生的经历无数,很多事都已然淡忘,唯独对这一桩念念不忘。乃至经常拉住宋宝仔细描述这巨弩模样,又翻来覆去地讲述自己怎样靠着祖 宗庇护神明保佑,从这神弩之下死里逃生的经过。要知道老人说这些前尘往事的时候可不是和颜悦色,而是横眉立目手里还提着碗口粗的棍棒。但凡宋宝有丝毫走神,就将木棒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因此宋宝对万钧弩印象 牢记脑海,只一眼就能认出。当年被叔父用棍棒抽打时,他还认为是老人小题大做。在马邑那种地方,便是整个鹰扬府也未必有几架巨弩。就算有也是对付突厥人的,不可能拿来朝自己这群侠少招呼 。即便有人发了失心疯,把这东西拿来对付自己也没关系。两三架弩机不管威力再大,准头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不是命数太差,就不可能被打中。在边地做游侠的经历,也证明他的看法准确无误。那几年闯荡江湖杀人越货,死斗拼杀多次,和官兵也交过手,从不曾见过巨弩出现。直到今天,这许多巨弩映入眼眸时 ,宋宝才从心里感激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长辈。如果不是他当年的提醒,自己恐怕已经变得如徐乐等人一样。玄甲骑并非不死之身,徐乐也并非神明。虽然他同样知道万钧神弩的存在,可是在全无预兆之下,也无从预料这种利器会以如此规模出现。那些三尺长的弩矢在机括之力 作用下于玄甲军阵内横冲直撞,同样造成了巨大杀伤。一路上踏破一个又一个军阵,斩杀数百京兆鹰扬的豪杰,就在即将看到胜利那一刻,绝望地饮恨于城门之下。十几匹战马以及骑士倒毙于路,就连徐乐本人也在弩箭发出的刹那落马。宋宝眼睁睁看着纵马提槊冲锋在前的徐乐落马情景,也听到了韩约的一声怒吼以及韩小六的哀嚎 ,随后又看到了素日与自己相熟军将的凄惨死状。其中两个出身梁亥特部落的军将,乃是军中有名神射,即便是在十数万晋阳军中,两人的射术也少有人能及。袍泽私下议论时也说过,靠着这手神射功夫,他们的前途不 可限量,成为将军就是个迟早的事。可如今,两位以箭杀人的行家却倒在了箭下。长长的弩矢把他们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两人却连放箭的机会都没有。李世民家将出身的李豹武艺不算特别出色,在玄甲骑里只能当个火长。但是胜在脾性宽和,别看来得晚,在玄甲骑倒是维持了个良好人缘。宋宝知道他的根底,更明白贵人家的规矩,别看他离开李家,依旧是李家仆役。和普通人相比,他更容易在李世民面前说上话,在那些家将里也有着足够的关系,只要他愿意为谁保举个前程也不算太难。因此平日里宋宝刻意结交着他,希图日后可以借这层关系攀扯李世民。可就在方才,宋宝的念想以及之前投入的财帛全都化作流水。他亲眼看着李豹被一支巨弩穿胸 ,弩矢带着死尸落地。幸亏玄甲骑选拔严格,能成为军将的,无一例外都有过人身手。更得益于徐乐的严格训练,让这些军将对于突发情况的反应远胜同侪。平日里徐乐对这些玄甲袍泽很是宽 厚,可是在训练时则严苛如暴君,乃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稍有不合心意之处,就要从头来过还要额外加练,谁要是有些懈怠就要以棍棒招呼。这种方式难免惹人反感,如果不是他自己功夫高强镇得住场面,恐怕早就有人站出来寻他晦气。宋宝心里对这种行为也颇有微词,只不过他晓得厉害不敢说出来罢了。可 是到了今天,他不得不承认,徐乐的这种严格非但不是刻意刁难,反倒是对部下的关爱。如此规模的巨弩攒射,足以让这三十来人全军覆没。可是这些军将硬是靠着本能反应,把损失降到最小,在第一轮射击面前,只死伤了十几人。就算是那些老将在场,见 到这一幕只怕也要给徐乐双挑大指,赞一声:“好手段!”不过对于总数仅三十的玄甲骑来说,一口气死伤十几人依旧是灭顶之灾。这年月减员两成的部队往往就会失去战力,需要重新整编后才能继续厮杀,何况是一口气折损了 将近一半的军将。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损失了自己的统帅也是整个玄甲骑的灵魂:徐乐。 完了!这下全完了!宋宝见到徐乐落马的刹那,心就彻底凉了。他本来是个桀骜性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也得承认,自己对徐乐是怕到骨头里。乃至他的心性为人与自己格格不入,遇事的处置更是和自己南辕北辙,可是自己依旧不敢或者说不想违拗。私下里更是认定,只要有徐乐在,龙潭虎穴都可以去闯。如今徐乐自己都死了,又有谁能带自己这些 人活着离开长安? 一瞬间宋宝甚至失去了厮杀的力气,只想着圈马逃走。至于能逃到哪,又能逃多久,根本就没考虑过。总之怎么都是死路一条,又何必白费力气的挣扎?其实不光是他,其他玄甲骑军将也差不多是这种反应。这支令行禁止一声军令甘愿赴汤蹈火的铁军,在徐乐落马之后也显得有些慌张失措。一部分人想要冲过去厮杀,一 部分人想要圈马逃走,能列开墙式阵型和几十倍敌人冲锋对撞的铁骑,竟然变得进退失据。虽然人在突然受到惊吓之后确实可能有类似反应,但是宋宝心里有数,眼下玄甲骑的慌乱与万钧神弩并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失去了徐乐。玄甲骑别看被李家父子看作 宝贝疙瘩,李世民更是把这支骑兵视为海内第一精锐,可是这支军队乃是因徐乐而存在。一旦失去了主将,他们也会变得庸碌平凡,最终消亡。被困城中猝然遇伏,又碰到这么厉害的凶器,军心一散不战自灭。宋宝已经预见到自己被守城方活捉,人头砍下来挂在城墙上的结局,又无力抗拒或者说无法抗拒。离开 徐乐自己什么都不是……或许自己和李家都注定死在长安城下,这是老天的命令,没法抵抗。 就在宋宝准备任命时,猛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徐乐在此!大家不要乱!” 徐乐?他还活着!这声音听的分明,确实是徐乐无疑,可是他明明落马了,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在这种弩箭面前,什么样的盔甲都没有意义,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徐乐已经成了不死 之身?还是徐家有什么家传绝技,可以抵御这种弩箭?不管怎样,这一声大吼对于玄甲骑来说意义非凡,甚至可以算作逆转乾坤。本来乱作一团的玄甲骑军将在这一声大吼之后,顿时大为改观。所有人勒住坐骑如同日常操练 一样,等待主将下一步指示。不管是万钧神弩还是其他生死危机,都不如军令来得要紧!只要是徐乐的命令,哪怕是让大家站在那里等死,众人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宋宝还在寻找徐乐所在,还没等找到,就听到第二声大喝响起:“全军随我退!”随后只见吞龙驹一声长嘶猛然转头,向着宋宝所在的方向冲过来。之前明明落马的徐乐也 重新出现在马背上,手持长槊威武若天神。“乐郎君!”残存的玄甲骑几乎同时高喝出声。不需要任何人下命令,也没有事先排演,纯粹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就连宋宝在内,也下意识地欢呼出声。别看现在处境依旧 ,可他还是坚信:这回得救了!万钧弩威力虽然强悍,但也有自己的短板,就是装填拉弦不易。城门处那些士兵虽然手忙脚乱地装填弩矢重新上弦,可这项工作并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完工。眼看玄甲骑纷 纷圈转马头要走,城头上的骨仪第一个急得手足无措,大声道:“放箭!快放箭!莫让这些人逃了!”阴弘德笑道:“骨公莫忧,区区十余骑残兵败将,不过疥癣之患何足挂齿?他们人在城中,就是釜底游鱼瓮中之鳖,让他们逃又能逃到何处?只要我等守住城池不失,不让 李家兵马杀入城中接应,这点人马还能翻转乾坤不成?”骨仪也知此时理应集中力量对付城外的大军,没必要和这几十人过不去。再说万钧弩这种武器对付大部队更有效,想要射杀十几个骑兵反倒是有些困难。可不知怎得,他 心里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这几十人对城池的威胁,比外面那千军万马更大。他们只要不死,这座城池就不能安宁。 这种念头毫无道理,说出去也没人信。不过阴弘德总归是后生晚辈,骨仪又是朝中出名的耿介之臣不敢不给面子。眼看骨仪神色不快,只好吩咐道:“放!” 嗖嗖嗖!摆在城头上的弩车朝着城下射击,锋利的箭头射穿屋顶、墙壁、地面,重重扎入土中。战马的鬃毛被弩矢带起的风卷动,一支箭掠过宋宝的头顶,重重落在他面前。可是 宋宝并没有拉住缰绳,也没有趋避退让,而是紧催坐骑从弩矢旁边绕过,继续向前急行。城头朝地面射击的准头总归是不大好,何况玄甲骑军将个个骑术精湛,这一轮弩矢攒射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众人在徐乐带领下紧催着坐骑向城内疾驰,没人停留或是回 头,这排箭簇与其说伤人,不如说更像是给他们送行。然则此时骨仪不管再如何不甘,也顾不上对徐乐一行继续穷追猛打。城外晋阳大军的攻势如同山崩海啸一般席卷而至,城头所有守军的注意力都被迫转移到这大队人马身上,再也顾不得其他。即便骨仪再怎么不甘,这时也得讲究个轻重缓急。他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抚,毕竟自己不是武人,对于战守之道不如阴弘德这干人熟悉。或许他说得没错,这十几骑残兵,翻不起什么风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一章 雄都(二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万钧神弩带给晋阳兵马的伤害远比城内徐乐一行为大,乃至李世民自己都险些丧命于这巨弩之下。可是攻城大军的脚步并未因此停留,在初时的慌乱之后,大军依旧按照 平日里操练熟惯的战法,各司其职向城头猛扑。李渊性情本就仁厚,又有北地第一世家的庞大财力以及杨广在晋阳所积存的海量财货支撑,保证李渊有足够充沛的资本厚赏三军。平日里时不时就有财物赏赐下来,让晋 阳鹰扬兵早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追随唐国公,就有无穷的富贵,比起那些为天子卖命的袍泽,日子不知好到哪里去。行得春风收夏雨,人心换人心这个道理未必适用于高门大户世家门阀,但是对于大多数出身寒微性情质朴的军汉来说依旧适用。大家平日里得了唐国公大笔好处,全都从心里想着要报恩。不过自己身无长物,除去一条性命又拿什么报答恩主?是以李渊一挑起反旗,这些军将便都愿意为之效死。其中固然有人想要借机博荣华富贵,但也有 不少人心思单纯只是为了报恩。城头上的弓弩不管多厉害,这时候也得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哪怕用命还了国公恩德也在所不惜!再说这个时候不是谁想停就能停下来的。千军万马齐动,不要说随便往回跑,就是站在原地不动都是危险的事。你自己不跑,身后的袍泽就可能把你撞翻在地再从你身上 踏过去,直到把你踩成肉泥!除非是身边的人都想着逃命,否则就算是胆小鬼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被动地被人群裹挟冲锋。 李世民在初期的慌乱之后也稳了稳心神,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呼喝道:“攻城!莫让他们放出第二发弩箭!”他对于万钧弩也极为熟悉,知道这战具的短板所在。这个时候撤退正好随了敌人心愿,守军可以从容不迫装填发射,把晋阳人马当成猎物随意射杀。趁着这个机会冲上去 ,登上城头进入肉搏白刃,才有一线生路。鼓声再次响起,比方才更为响亮。大队人马呐喊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城头,准备与隋军以死相拼。今晚李世民带兵攻城主要是为了配合徐乐,为了保证行动速度,三军只携带了云梯、钩锁等简易攻城器械。吕公车、冲车等大型器械并未推出来,眼下偷袭变成强攻,这些器械的缺失让李世民很有些束手束脚,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也 只能咬牙硬顶,让步兵举着云梯冲向城墙,另一部分士兵则扛着两人合抱粗细的圆木,向城门冲去。李建成与谢方立马于三军后方,取冷眼旁观态度。方才那一轮弩箭也让李建成受了不小的惊吓,悄悄地后移了一段距离才重新勒马停蹄。虽然夜黑如墨四周景象晦暗, 但是借着火把还是依稀能看到李世民所部兵马为巨弩射杀的情景。看到李世民落马的那一刻,李建成的心也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不管怎样总归是血浓于水,眼看着一奶同胞手足落马,李建成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几乎下意识地要下令收 兵,再让亲卫不顾一切把二郎抢回来再说。可是话到唇边,还是被牙齿牢牢挡住,这两个字死活出不了口。直到李世民重新起身传令,李建成这颗心才算是放下。“君轩你看,二郎平安无事!这乃是天佑我李家!吉兆,这是吉兆啊!”李建成言语情真意切并非作伪,自家兄弟怎么斗都是自己的事,总不能便宜了外人。毕竟眼下头一 号对手乃是长安的阴世师,并非自家骨肉。谢方附和道:“郎君所言不差,某也觉得这乃是天意。连万钧神弩都奈何不得二郎,可见他是个有福之人,这座城池合该于今晚易手!郎君可速传令箭,命令后军把各项 攻城器械都运过来,助二郎破城。再命亲兵执行军法,谁敢无令退兵者,杀无赦!” “这……还要攻下去?”李建成有些犹豫:“阴贼连万钧弩都摆出来,不知还有什么手段。二郎若是再攻下去,万一有不测……”“郎君多虑了!连万钧弩都不怕,其他还有什么器械能伤到二郎?只管让二郎放开手脚攻城,千万不要阻拦,否则日后怕是要被二郎埋怨!李家大业在此一举!我们不但不 能收兵,还得让二郎拼命攻城才是,哪怕是用人命填今晚也得破了长安!”李建成初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谢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很快他就想明白其中关窍,随即就出了一身冷汗,乃至看谢方的目光都有些怪异。熊熊火光中,谢方 的相貌是那般狰狞,与平日温文尔雅世家子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此人真的是江左谢家子弟名门之后?是自己倚为左右手乃至准备穿针引线,让其成为自家妹婿的男人?他这番安排,分明是不打算让二郎活着回来,这……也未免太过狠毒了!自家兄弟相争,打压二郎一番,或是设法折去其羽翼削其权柄都可,但总归不能残害手足性命,这也是李建成底线所在。现在谢方的安排已经侵入了李建成心中底线,让他对这个谋主升起一股厌恶,下意识地想要痛骂其一番,再下令把李世民召回来。可是他随后又 想到谢方这样安排的用心还是为了自己基业,而且这番安排本身并无不当之处,就算日后拿到李渊面前都没什么不妥,这骂人的话就说不出口。或许……二郎真的是有大造化之人,破城之事就该着落在他身上?若是此时自己强令收兵,说不定二郎还会不高兴,自己枉自做了小人。再说这万钧弩装填一次耗时甚久, 只要能抓住这个空挡杀上城去,这弩弓再厉害也没了用处。等一等……或许也没什么妨碍? 一阵不合时宜的裂帛声,打断了李建成的思考,也再次让李家兵将体会到绝望二字的滋味。就在众人不顾一切地冲向城墙之时,第二批万钧神弩倾泻而至!自古以来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天下间没有任何一宗战具可以做到天下无敌。按照常理,万钧弩发射的间歇颇长,足够攻城方拉近与城池的距离,甚至把战斗进行到白刃阶 段。因此守城方只能把万钧弩当成御敌手段之一绝非全部,必须辅佐以其他强弓硬弩滚木擂石,彼此配合使用才行。镇守长安的京兆鹰扬缺乏战阵经验,临阵之时难免紧张,这也是攻城一方的底气所在。只要趁着守军手忙脚乱杀上去,就能让万钧弩变成废物。可包括李世民在内,千算 万算,都没算到杨家父子压榨民力到这个地步,城中积存万钧弩的数量远超想象。以至于豪奢到第一轮万钧弩射过之后,还能再推出新的弩车,朝城下倾泻乱箭。 这些弩车上的弩矢是早已经上好的,不需要装填。阴弘德为人狡诈,之前并不急着发射,给攻城方造成一种“城头万钧弩来不及装填”的错觉,直到这时才发出致命一击。不同于城中玄甲骑,这些步兵没有那么好的训练,反应自然不够快。更重要的是,攻城兵马实在太多距离太近,这些巨弩根本不需要瞄准,随意发射都能射杀人命。伴随 着这一轮劲弩齐射,汹涌的人潮瞬间被射出无数缺口。只不过有了前次的经验,这次晋阳兵马的反应总算从容了一些。侥幸未死的兵将依旧不顾一切向城头发起进攻,希图把彼此的距离拉近,让对方的武器失去作用。一些军 将也在大喊着:“后退也是个死!冲上去,夺一条活路啊!” 人在盲目的时候,便容易听别人的话。这些士兵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逃命,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主将。晋阳的儿郎强忍恐惧,朝着目标拼命狂奔!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头,随后又被撑杆推开。滚木、石块不要钱一般砸下来,朝着城下的官兵猛烈投掷。阴弘德也未想到晋阳兵的战意如此决绝,两排神弩居然没能摧毁他们的士气。不过阴弘德并不担心,城头储备的石块、滚木足够,就算是用这些东西,也足以保证今晚没一个人能登上城头,何况他的手段还不止于此。看着城下汹涌人潮 ,他只冷冷说了一声:“再放!” 第三排劲弩继续朝城下射去!李世民所在的位置再次被数支巨弩所覆盖,不过这次他的处境并没有那么狼狈。就在弩箭即将发出的刹那,一只小手便拉住了李世民的手臂,把他拖出了险地。不用看来 人身份,只看那只小手就知道是步离。 虽然知道小狼女没那么容易死,可是没找到人总归不放心。眼见步离无恙,李世民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也不光是李世民,残存的玄甲骑都被步离带到了安全之地。 眼看晋阳兵马成排的发起冲锋,又如同退潮般被击溃,李世民急得两眼冒火,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指挥,却被步离紧紧拽住。李世民不敢摔伤她,只好大喝道:“放开!” 步离看了他一眼,依旧紧握李世民手臂不放,只吐出两个字:“会死!” 李世民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小狼女是在说自己。他慨然道:“大丈夫死有何惧?只要能破的了长安,纵然是死我也认了!再说城池不破,乐郎君他们又该怎么办?”“乐郎君肯定有办法!破城不能靠你们,只能靠郎君!”步离破天荒第一次对李世民说出那么多话,语气坚决神色坚定,对于徐乐充满信心!这种信念不止感染了自己,也让李世民的心略微松了松,暗自思忖:小狼女说得如此笃定,不像是无的放矢,莫非她真有把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二章 雄都(二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城头厮杀的情形,徐乐一行人是看不到的。比起自城墙上倾泻而下的弩矢,城门处平放的那些万钧弩车对于玄甲骑威胁更大。如果城门守军也像城头守军一样,把弩车分 作几批次第发射,玄甲军将的伤亡必然远超过现在,三十人未必能剩下几个。好在再好的器械也要人来用,这些操作弩车的鹰扬兵缺乏战阵经验,又被徐乐和他部下那一腔孤勇吓破了胆,并未严格遵循阴弘德之前下达的军令,而是一股脑把所有弩 箭都射出来。玄甲骑也正是靠着敌人的这个小小失误,获得了一线生机。在第二轮弩箭装填完成之前,他们必须逃出弩箭射程,否则就是活靶。包括徐乐在内,所有人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抓紧时间冲出死地,顾不上关心其他。直到众人从眼前 街巷冲出拐入横巷,才长出了一口气,勒住缰绳听着远方动静。 通过随风而来的战鼓声以及喊杀声判断,战斗依旧在继续。攻守双方战技有差但斗志相近,这场战斗一时三刻之间多半分不出胜负。韩家兄弟在方才的弩箭攒射中并未受伤,只是担心徐乐的安全。见他平安无事,两兄弟都把悬着的心放下。韩约问道:“郎君,我们方才何不拼死一搏,与李二郎的人马里 应外合?如今我们处境倒是安全,却是离城门越来越远,这夺门之事又该怎么做?”“玄甲骑袍泽皆不畏死,可也不能让大家真的去送死。阴贼今晚早有准备,长安各门皆为龙潭虎穴,纵然用成千上万条性命,也未必能攻开城池。我们的性命不可随意挥霍 在这种地方,要破城池还得另想办法!” 宋宝这时也从万钧弩的震慑中恢复了神智,听徐乐说话立刻接过话头:“不知郎君有何妙计夺城?”“算不得妙计,不过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徐乐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片刻,伸手揭开脸上面覆,看向面前坊巷。今晚乌云笼罩月色晦暗,虽然街口都有灯火照明,但依旧看不清景物,只能看到房屋轮廓。何况城中无人走动,便没有活力可言。黑黝黝的坊巷建筑毫无美感,并无可观之处。然则徐乐偏偏看得入神,仿佛眼前不是普通 街巷,而是名山秀水人间仙境。直到远方传来那旋律独特的鼓点以及步兵奔跑之声,徐乐才重新将面覆戴好,提起马槊自言自语: “唐国公曾经向长安父老许诺,要带他们夺回家园,此番怕是要食言了。”徐乐身后众人并没明白自家主将话里的意思,也猜不出徐乐的想法。众人对自家将主信如神明,相信不管面临何等危局,只要有徐乐在,都能带大家转危为安。哪怕是在 当下这种处境面前,对于徐乐的信任也没有半点动摇。可是眼看徐乐也不传令也不肯说出自己心中想法,只是提兵器准备厮杀,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夺取城门里应外合的谋略一败涂地,李家军队只能靠硬碰硬的手段强攻城池。哪怕看不到城头交战情形,只看城防武备就能猜到,李世民此番攻城肯定是败多胜少。自己这些人武艺高强来去如风,长安城又足够大,在当下足以自保无恙。可是一旦攻城部队被打退,阴世师把几万守城兵马调度起来,以全城的武备力量兜剿自己这十几个人 ,大家纵然肋生双翅也难以走脱。这时候主将还想着眼前厮杀没有长远打算,大家的性命怕是难以长久。京兆鹰扬步卒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徐乐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其他人也只好列摆墙阵,随后朝着步兵冲过去。虽说刚刚被万钧神弩杀伤了近一半人马,但是眼前不足百人的步兵还不足以阻碍这支铁骑。玄甲众将把遇伏怒气以及袍泽被难的哀伤,全部发泄在面前这群倒霉蛋头上。伴随着战马咆哮、直刀挥砍,铁骑从这队步兵身上碾过去 ,留下一地的死尸伤患。 徐乐并未让部下回头兜杀把这些步兵斩尽杀绝,而是朝身后众人吩咐道:“举火!烧屋!”韩约一愣。他是老徐敢一手栽培出来专门给孙儿做帮手的,不但一身本领专为和徐乐配合,就连平日行事也早已养成唯徐乐马首是瞻的习惯,只要乐郎君下令,不管是挡 刀挡剑还是上山下海他都会下意识地执行。可总归是徐家闾百姓出身,固然在神武做过侠少,也是打抱不平外加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而已,杀人放火这种事很少做。 徐家祖孙也不是依靠勇力祸害地方的人,不会给部下下这种命令。因此听到徐乐的话,韩约有些诧异,破天荒开口询问:“烧哪里的房子?” “见房就烧,遇屋即焚。若是老天相助,我们今晚不需夺门,也能让长安易主!”宋宝这种事做的多了,倒是没有什么妨碍。阴世师在所有坊巷路口都立有标灯、火把以及火盆,因此寻找火种并不困难。他单手提着马槊,另一手高举着火把问道:“若是 老天不肯帮忙又该怎样?”徐乐也寻了根火把在手打马向前,头也不回地说道:“那我们就与这座城池同归于尽!有这么一座雄都陪葬,大家也算不虚此生!大家放开手脚,随我大闹一场吧!”说话 间将手中火把朝着身侧屋顶用力掷去!在看到万钧神弩那一刻,徐乐就知道,今晚原本的计划注定失败。阴世师的诡诈与狠辣都远超自己想象,他早以发现密道所在,故意不加以破坏,就是为了让晋阳兵马攻 城,再靠着那些万钧神弩给攻城方造成杀伤。如今李家背负着整个长安百姓这么个大包袱,在长安城下再撞得头破血流损兵折将,士气必然降到谷底。十几万大军用不了多久就会散去,乃至李家父子的性命,也多半因此送掉。他既然准备以城池为饵诱杀李家兵马,准备必然充足。除去万钧神弩外,肯定还有其他守城器械。纵然京兆鹰扬不算善战,可是占据地利且早有准备之下,依 旧不是急切间就能战胜的对手。就算是玄甲骑全数进城,也一样没法夺取城门。身为上将与普通军汉的区别不单纯在于武艺,更重要的是头脑以及反应速度。阿爷在世时就说过,不管一个人武艺何等了得又或者气力如何惊人,总归还是血肉之躯。上 了战场随时可能丧命,这也是身为武人应有的觉悟,怕死就别做军汉。身为一军之主身上担负着部下的身家性命,就更容不得半点马虎。士兵可以畏惧、怯懦又或者心慌意乱,主将却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哪怕自己身负重伤命悬一线,又或者至亲至爱之人死在面前,也必须保持心清如水。这是身为主将职责 所在,也是衡量主将是否算得上出色的标准之一。当年玄甲骑兵为李家立下赫赫战功,固然是因为徐敢武艺高强,也和主将临机决断果决睿智密不可分。有这么个祖父言传身教,又设下种种关卡考教,徐乐自然也有这份本事。再者自从他带着十几骑离家贸易到现在,经过的生死难关不知多少。固然万钧神弩是第一次见, 可是以往那些遭遇,也未见得就比这些巨弩来得轻松。因此他并没被如此多的巨弩所震慑,更不曾被贴面飞过的弩箭吓破胆。乃至在巨弩从面前飞过时,他脑海里想的也不是这些弩箭,而是在大宅中所见的那些火罐以及城内 的种种异常。所有坊巷路口都有的火把、灯笼,固然可以说是为了照明,但也可以说是现成的火源。再有那些被刻意破坏的水缸,以及宅院里人为堆积的柴草。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就 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一座宅院里的火罐再多,杀伤也有限,如果单纯在那一处放火,火罐纯属鸡肋,并没有多少意义。但若是城中大多数房间都有火罐,再有人刻意放火焚烧,这天下第一雄 城就变成了一座熔炉,进了城的人固然难以逃脱,整个城池也会化为白地。 徐乐甚至已经猜到了阴世师的盘算,驱民出城以万钧弩为守御,都是尽最大力量守住城池。可他也想到了,即便如此城池还是存在失守可能,这些火罐就是最后的手段。一旦李家大军杀入城中,他就会命令部下放火,把整个都城付之一炬。反正乱军之中无从分辨,到底是李渊放火还是阴世师放火,又有谁说得清楚?到时候晋阳兵马死伤惨重,得到的仅是一座充满断壁残垣的废墟,财货粮草一无所得,军心士气必然瓦解。于天下而言,李渊更要承担上一个火焚都城烧死代王的骂名,怎么看都是有亏无赚 的买卖。这种事非狂人不可为,如果不是之前阴世师驱逐百姓,又故意留着地道诱杀,徐乐还不会这么想。可是这些事做出来,阴世师干什么都不怪。徐乐无意指责阴世师的手 段,只是想着自己该如何将计就计。他所用的手段,实际也算不上光明正大,若是有其他办法可想,徐乐也不愿这么做。可是如今形势所迫,他也没有办法可想,只能破釜沉舟兵行险着。日后不管是国公责 怪,还是长安百姓的抱怨,都由自己一力承担就是。 一支支火把如同流星一般落在屋顶上,紧接着火头便冒了起来。玄甲骑众人马不停蹄一路疾驰,一边向前跑一边把火把朝两边的房屋上面丢。虽然此时的房屋大多是木制结构,可是只扔一个火把上去,也没那么容易点燃。正常情况下,这种都城的房屋都会做防火处置,没那么容易烧起来。包括韩约在内,大家 对自己的火把能造成多大影响,心里并没有把握。可是就在众人即将冲出眼前这条街道进入十字街的时候,猛然间身后传来几声雷鸣般的炸响!韩小六处于队伍最后,听到声响回头看去,却见身后火光冲天烈焰腾空,伴随着火焰,一声声炸响次第响起。韩小六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心中暗道:这莫非就是乐郎君所说的天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三章 雄都(二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莫非此番真的是天要亡我李家?数载筹谋一番心血,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长安城外的李世民望着远方高大巍峨的城墙,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已然绝望。与阴世师预料的不同,晋阳兵马在遭遇万钧弩三轮射击之后并未崩溃或是退缩,攻势反倒有增无减。一开始攻城部队只是携带了飞钩、云梯等简易器械,现在随着越来越 多后续部队投入战斗,墙车、愤温车、巢车、木牛车、尖头轳等攻城器械也都被陆续拉上前线。五胡乱华天下大乱时,天下诸侯为争夺江山杀得人头滚滚白骨盈野亦无动于衷。乱世之中人命轻如草芥,谁也不会吝惜。不过这等杀戮的前提乃是针对敌军或是对自己无 用的百姓,再不然就是认定此战可胜,才会不惜用部下性命去填。设若胜负未卜前途难料,诸侯也不会浪掷兵力。毕竟百姓越杀越少,即便扫地为丁也找不到青壮,部队不易补充。军卒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一旦没了兵马,自己的 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是以那时守城方把万钧神弩拉出来发射,诸侯便要收兵撤退,以免平白折损兵力。再说那些兵卒也多是被强征乃至抓捕而来,又没有经过太多训练。见了万钧神弩的威势 便要溃逃,往往两轮弩箭射完,便没人敢往上冲。可是自古以来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隋混一宇内数十载,也不是虚度光阴,人心和当初大不相同。尤其李家的先锋军主要还是晋阳本部兵马忠心无虞,哪怕是那些新附兵马在晋阳兵马的鼓动裹挟之下,也只有咬牙向前一条路。哪怕万钧神弩再强,也不至于像当初一样,仅靠几轮齐射就把部队打散。而这些攻城器械的出现,更是给了士兵 足够的勇气。李家兄弟所部先锋在长安城下屯兵这几日并非一味空等,手下兵将都被动员起来伐木造物,打造各项攻城器械。主将监督得力,加上军士确实卖力,攻城器械打造了无数 。只不过受制于军士技艺,这些器械大多笨重,不易搬运移动,自身也算不得坚固。李世民出兵最初是以配合徐乐为目的,讲究的是一快打三慢。带这些笨重器物全无必要,是以只带了云梯、钩索便杀出来。可是如今情况变化,城门迟迟不开显然出了变 故,想要攻城必须靠大队人马强攻,这些器械就成了不可缺少的重要器物,自然都得运到前线助战。兵士们呲牙咧嘴,用尽全身力气推动车辆,军将喊着号子,指挥部下把笨重的木制高车一点点推向城池。这些费尽将士心血打造的器械自然不会是无用之物,事实上不管 哪一样器械只要到达指定位置,都能对城防造成影响。但前提是……必须要到达才行。坑洼不平的地面,以及器械本身的重量,都是守城兵士天然的盟友。即便是李家兵将破出死力推动,这些器械前进的速度依旧缓慢。军兵终究不是匠人,手艺不能和将作 监的工匠相比,器械本身质量算不上好。再说眼下是在战时,头上还有乱箭劲弩落下,谁也没法集中精力推车,效果自然更要打几个折扣。攻城方没有万钧弩这种重弩,但也有擘张弩等硬弩以及强弓。射士手持弓弩向城头抛射箭矢,希望能够压制城头守军。那些高大的巢车上也站满了士兵,手执弓弩平射城 头互相杀戮。这些巢车本就是为攻城所用,如果遇到的是偏僻小城,巢车的高度可能高过城墙,反倒是攻城方居高临下射击。这样几轮攒射之后,往往就能让守军士气崩溃狼狈而逃。 只不过长安城实在太高,只能勉强实现平射。守军靠着垛口、城壁掩护,伤亡远比攻城方为小,更不至于溃散。 尤其这些巢车行动缓慢左右摇摆,站在上面的士兵也站不稳当,弓箭威力大为减弱。好久才能射出一箭,箭矢歪歪斜斜没什么杀伤力根本吓不到人。 其他器械的情况不比巢车好到哪里去,虽然精心打造耗时费功,但是比起建造城池的花费以及人力终究差了一天一地,自然不可能搬出器械就能奏效。 阴弘德狂笑道:“李家就这点本事?靠这些玩物就想攻下咱的大兴,怕不是白日做梦!大家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咱的厉害啊!”往日以智将身份示人的阴弘德,此时目光里已经满是疯狂味道,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部下。万钧神弩的装填还没有完成,无法再次发射。李家兵马又被放的太近,有些人已经接近了城头眼看就要形成白刃。但是守军在阴弘德调度之下,并未混乱崩溃,反倒是以一种同样病态的亢奋予以对抗,一边以弓箭回射,一边把石块、滚木、灰瓶等物 朝城下乱丢。对于眼前即将冲上来的李家兵将则以撑杆、夜叉擂、拍木轮番招呼。不时有木料碎裂声响起。好不容易搭上城头的云梯被砸的粉碎,攻城士兵眼看就能跳上城头,却只能发出绝望地哀嚎,重重向城下落去。下面的士兵已经变得麻木,哪怕 看到袍泽在身边摔成肉饼也无动于衷,依旧咬牙向城头以及城门冲去。对于攻守双方而言,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城门。晋阳兵马固然把各色器械推出来冲向城墙,对城门的进攻也没放松。一队矫健兵士已经冲入城门洞下,军将喊着号子,兵士 扛着撞木运,足全力向城门撞过去! 在巨大的外力撞击下,看似坚不可摧的城门也在微微颤抖,连带门上的菊花钉都在抖动。 城门守军传来阵阵惊呼,很快这个消息就报到城墙,有人惊叫道:“将军……有人钻到城门洞了!” 阴弘德却看也不看,只吩咐道:“慌什么?泼油!”守城士兵同样高喊着号子,把一口早就架在火上烤了不知多久的铜鼎翻倒,鼎内早以烧开的滚油如同瀑布般泼下,紧接着就有几声惨叫声响起。紧接着又有几个点燃的草 把扔下,那队兵士本以为躲到城门洞下就安全了,没想到灭顶之灾才刚刚开始。熊熊烈火迅速吞噬了士兵的身体,他们扔下撞木拼命扑打着身上的火,或是翻滚或是向外跑。那名喊号子的军将惨叫着向己方军阵跑去,边跑边大叫着救命。可是没跑出 几步,就被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支流矢穿过咽喉,随后便直挺挺地倒下。 城门下火光熊熊,那队兵马要么死于火海,要么就是逃窜时被乱箭射杀或是被袍泽踩死,竟然无一生还。 阴弘德大笑道:“来啊!看看还有哪个不怕死的过来!我们有的是军械,就算守一年也没关系!让我看看李家有多少手段,又有多少人命可以消耗!”自古以来攻与守就如同矛与盾,乃是天生的对头。从墨子与公输般的较量直到眼下,攻城一方总是能想出若干器械对城池造成威胁,同样,防御一方见招拆招也会打造出 足够多的器械应对。彼此之间互为教学,不存在攻无不克的攻城神器,也不存在不可攻破的雄关坚城。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主将随机应变的本事,以及天时地利人和。城大难守,对比那些小城要塞,长安这种巨大的都城其实并不利于防御。攻击方有足够多的选择,从不同地点发起攻击。作为防御方就只能被动接招,和进攻方玩一场猜 谜游戏。先估算出攻城部队可能选择的地点,再把部队事先布置在那。如果猜错了,就得让士兵迅速移动以免因众寡不敌被敌人攻上城头。可是这种移动本身对于士兵体力也存在着巨大消耗,满身铠甲手持兵器的士兵如果在长安这种巨城来 回跑几趟,不用交手自己就要累瘫。可是这不意味着守城方天然就是弱势地位,恰恰相反,在当下的攻城战中,永远是防守方更享受地利所带来的便当。包括一代武圣孙子,也在自己著作的兵中明文:攻 城之法,为不得已!夜间交战最大的困难在于调度指挥,哪怕是晋阳兵马,受制于眼下的通讯手段也无法像白日一般如臂使指。何况现在攻城的先锋军,分别属于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个主将。主将之间的矛盾,也影响到下面军兵。军将除了听令打仗还要考虑主官之间的关系,免得费了半天力气,还落得个无功有过。彼此之间存在心结,配合就不可能默契,夜 晚的环境又把这个问题无限放大。往往一支军队冲上去,另一支军队却没能到达指定位置,无法为友军提供配合。又或者自己的一排乱箭朝城头射去,没射到几个敌人反倒是把自己攻城的袍泽杀伤大半。 等到前军撤下来的时候,又被友军挡了退路。彼此之间自相冲撞、践踏,又造成无端伤亡。与晋阳兵相比,长安守军在这方面则好得多。早在蒲津攻防战期间,阴世师就把所有京兆鹰扬调入京师,由自己的子侄加以操练。固然阴家子弟算不上名将,没办法在这 么短时间内,就让这些鹰扬兵从弱兵变成悍卒。可是经过操演,单纯在配合方面,城中几万鹰扬兵并不输给晋阳人马,在夜战方面则尤有过之。毕竟李渊没有专门训练夜战攻城项目,阴世师则针对夜间如何守城做过操 练,如此一来今晚这一战,晋阳兵马未曾上阵就先输了三分。 在主将方面,阴家子侄之间关系远比李家兄弟和睦。部下之间没有配合方面的障碍,这也是强过李家之处。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李世民攻城的选择其实并没有多少。不管怎样,他都必须把徐乐接应出来,这也就决定了晋阳兵马今晚能选的攻击地点,只有这一侧的几个城门以及 相关城墙。作为进攻一方,失去了灵活机动这个最大优势,变成了以晋阳兵马与京兆守军在单纯攻守战技方面的较量。几番不利条件叠加,这场较量的结果自然不问可知。固然投入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可是战场情形依旧毫无进展。眼看着李家用数载光阴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精兵悍将, 成片的倒在长安城下,李世民的心头如同刀割,更是感到破城无望,自己最担心的事即将发生。在军营厮混多年的李世民绝无妇人之仁,为了获取胜利他可以将成千上万人命看作数字,绝不会因他们的死伤而动容。但是这种信念是建立在能取胜的基础之上,把兵士 驱赶到死地,这并非名将决断,而只是单纯的残忍。眼下的长安城墙,就是这么一处死地。李世民明白,哪怕是这种笨拙方法攻城,也肯定能把这座城池啃下来。但前提是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和兵力,也得有足够的物资支持 。兵法有云,五则攻之。以攻守情形计算,自己要有五倍以上的兵力,才能确保攻城战完胜。即便是考虑到两支军队战力上的差距,起码也要有三倍的兵马,才有希望成功 破城。可如今,自己手上掌握的兵力实际比守城军更少,以寡击众仰攻坚城,自己这一个晚上不知道犯了多少兵家忌讳,又怎么可能一晚获胜?可是现在他想退也已经不可能,李建成的亲兵拉起了一条死线,凡是退过这条线的人都要人头落地。战场上这种督战手段无可厚非,可是李建成这样做分明就是冲自己来 的,李世民现在势成骑虎,进固然不能,退也退不下去。李建成手下没人够胆砍自己的头,可是只要自己下令退兵,就会落个怕死名声,所有的责任都得自己承付。除此以外,李世民心头还隐约有个想法,李建成以亲兵督战,就是不想让自己撤下来,或者说不想让自己回到军营。城头上万钧神弩神鬼莫敌,自己在前线随时都有可能 丧命。如果真的死在流矢之下,大兄是不是就去了一块心病?这个念头在李世民心头旋生旋灭,他不相信自家兄弟手足会走到那一步,只是这种想法就像根毒刺,横在心里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不管李建成怎么想,自己的决断也不 会改变,肯定要把城池攻下,给所有人看看!可是事情发展却和他的想法南辕北辙,大隋两代天子积蓄的器械加上几万失去退路兵将组成的堤坝看上去牢不可破。晋阳兵马人浪拍打不管怎样凶猛,都难以奈何其分毫 。熟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完成了再次装填的万钧弩又一次发威。在这种巨弩面前,所有的攻城器械都成了纸糊的废物。不管是墙车还是愤温车都能轻松射穿,乃至巢车也 有可能在箭下倾覆或是断裂。士兵哀嚎着倒在血泊之中,在他们身旁则躺着早以死去的主官。晋阳兵马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前有坚城弩箭,后有督战白刃。不管朝哪里冲,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以李世民手上所掌握的兵力和物力不可能一晚破城,可若是等到天亮,徐乐一行在城中无所遁形,难逃全军覆没下场。没了他们在城里为内应,攻城就更没有希望。 或许上天真的是要亡李家?就像当年灭掉杨玄感一样!就在李世民的心逐渐绝望,乃至准备亲自带队冲锋搏命一击之时。忽然他发现城头守军的调度变得混乱,军队配合之间不像开始那么默契。这种变化非名将无法发现,可 是逃不出李世民的慧眼。两位一等斗将比武,谁的招数间出现破绽往往就意味着败亡,两军对垒也不例外。可是正常情况下,所有大将都会避免这种破绽发生,从之前交手情形看,隋军主将也不是无能之辈。按说不至于犯这种错误。难道……真如步离所说,是乐郎君在城内为自己出了力气?可是就凭他那几十人,若是夺不下城门,又能出什么力?又是通过什么手段,让守军乱成这般模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四章 雄都(二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蹄声阵阵,如同滚雷。钢人铁马在石板路上飞驰而过,奏响充满杀戮与毁灭的乐章。十余骑高大战马,驮载着满身具装的骑士,在长安城中呼啸而过。在他们身后,乃是 血肉、尸体以及冲天烈焰。漆黑死寂的夜晚被火光照亮,昏睡多日的城市因烈火烧灼逐渐苏醒。“痛快!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在长安城里杀人放火!要是我那叔父看到,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朱雀大街纵马,火烧长安一百单八坊!只有跟着乐郎君,才能享受这番 痛快。哪怕马上就死,也够本了!”兴奋的宋宝已经摘下面覆,拼命吸着鼻子,享受空气中的血腥味、烟火味以及焦臭味道。他手中摆弄着一根火把,在马背上的葛囊中还插着十几根木棒,随时可以拿来引燃投掷。在马邑做游侠的时候,杀人放火的事就做了不少。不过那时候总归是小打小闹,生怕惹出事端给自己带来杀身大祸。动手行抢的目标认准了行商再不就是老百姓 ,放火的目标也都是乡下民宅,扔下火把便逃之夭夭,不敢有丝毫停留。在城里可不敢放火烧屋,尤其是靠近衙署的房子更是连看一眼都不敢。 若是那时有人告诉宋宝,有朝一日他会到大隋国都放火,把都城烧成白地。他肯定会一耳光丢过去,再臭骂对方一顿,问问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特意来消遣宋大郎。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今晚变成了现实。固然未曾真的火烧一百单八坊,但是眼下众人在朱雀大街纵马疾驰无人能制,一路走来点着的坊巷也有七八个,这已经足够宋宝兴 奋乃至陷入一种癫狂状态。他以往确实会挖空心思拍马奉承讨好徐乐,希图得到对方的提携。可方才那番话的确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假。身为侠少,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亡命徒的倾向,于杀人放火有着莫名向往。能在大隋国都做这些事,乃是天下所有侠少的最高荣誉。于宋宝而言,今晚乃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纵马长安火烧京都,这等大事都做了, 就算是死又有什么遗憾?徐乐的心情和宋宝截然不同。人非草木谁能无情,眼看着一路随自己走来的袍泽倒在万钧弩下,不可能不难过。只不过他知道,这是战争必须付出的代价,尤其主将身为 三军之胆更不能有流露出丝毫怯懦,是以强行压制住情绪。不过要是让他如宋宝这般毫无心肝地大说大笑也是强人所难。何况放火烧城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求胜做博浪一击乃是无奈之举,心中并不会觉得快意。眼看着身后火势,徐乐的眉头反倒是微微皱起。这场大火如果烧光了城中财帛粮草,晋阳兵马再想席卷天下怕是也万分艰难。到时候得到一座空城,到底是功是过,可就难说得很。现在就是在赌,赌自己和这座城池所有者的决心,谁能坚持到 最后,谁就能成为赢家。如果大家的决心相等,结果就只能是同归于尽……韩约这时催马上来,在徐乐身边低声道:“郎君,这样烧下去不是办法,这城再大也禁不起这么放火。如果再烧下去,怕是想救都救不成了!到时候玉石俱焚,国公面前不 好交待。”“顾不得那许多!这城总归不是咱们的,如果杨家人舍得看着城池烧成白地,我也没什么顾虑。你我如今前进无路退无死所,除了放手一搏还能做些什么!继续烧!烧了民 间坊巷他们不心疼,我们就去烧官署!最后去烧皇宫!” 宋宝听到皇宫二字越发兴奋,在马上一声唿哨,随后大笑道:“郎君说话就是痛快!没错,一把火烧光长安,再把那鸟皇宫烧成白地才是好汉所为!大家随我去皇宫啊!”鼓楼之上的阴弘智对于下面发生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凭借着标灯火把提供的光芒,他能够及时掌握徐乐所部的动态,并且靠着鼓号调动官兵对这一行人围追堵截。本来 在他看来,不管来人何等神勇,区区几十人都成不了大事。乃至在几队兵马都被消灭之后,他依旧没有觉得这点人马有什么大不了。无非是城池太大,各路军队不能齐发并进,才会被这支人马各个击破。如果不是晋阳兵马攻城, 城中驻守兵马都得上墙防卫,这点人马早就被斩尽杀绝。 直到第一处房屋被点燃,阴弘智的脸色才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乃至一瞬间忘了下达命令,让鼓手无所适从。骨仪的儿子骨威与阴弘智站在一处,他幼承庭训对于国都看得极重,于阴世师在城中的布置也一无所知。一见起火顿时慌乱起来,连忙叫道:“快下令让兵士扑火!若是火 势蔓延就糟了!” 阴弘智并未下令,反倒是吩咐鼓手道:“传令,剿贼!” “先灭火!”“剿贼!”阴弘智语声一厉,鼓手不敢违抗,只能按着将主的命令击鼓调兵。骨威名字里虽然有威字,本人却是个白面生,在这种场合自然奈何不得阴弘智。只好顿足骂 道:“狗贼!你放任贼兵放火焚城是何居心?”“骨兄慎言!”阴弘智面沉似水,切齿怒斥,打断了骨威的指责:“这是沙场不是朝堂,不是你有一副好心肠就能指手画脚的!睁眼看看,那么多贼兵在,不剿了他们,又怎 么灭火?何况这火……也未必就是坏事。” “你这是何意?” “逆贼攻城,所贪图者不外乎子女财帛而已。如今城中已无百姓,如果钱粮再被烧尽,城池于逆贼亦无用处,他们说不定就会退兵。” “你这是强词夺理!”骨威气得嘴唇颤抖,用手指着阴弘智道:“代王千岁也在城中,倘若有个三长两短,谁人能够担待?你们把千岁安危置于何地?心中可还有君上?”阴弘智却已经不再理他,专心致志顺着火势看过去,心也提到了喉咙。阴世师之所以派他坐镇望楼,不光是因为阴弘智乃是自家子弟忠诚可靠,更重要的是以韬略论,阴 弘智在阴家这一辈里不做第二人想。只不过临机指挥应变上稍逊,不适合坐镇城头指挥防卫,只能在望楼这边统筹全局。他方才的言语并非是敷衍搪塞,而是心中真实想法。在他心中始终有个想法,这座城池早就应该烧掉。叔父是把烧城看作最后手段,自己则是把烧城当作破敌之策。以一 座城换李家灭亡,怎么看都是合算的买卖。只不过大兴毕竟不是其他城池可比,自己又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听。如今由李家人动手,倒是省了自己不少手脚。可是骨威这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代王以及不少文武重臣住在城中,他们的住处当然没放火罐、柴草。可是按着来人这么个烧法,他们的房子早晚也要遭殃。这 些人能否顶得住压力,才是胜负关键。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们烧到官邸、宫殿之前就把来人一打尽,只不过……京兆鹰扬兵实在是太不中用了。火越来越旺,阴弘智的眉头也越锁越紧。他一开始把心思放在守城上,对这几十个骑兵并没有太在意。现在看下来才发现,这一小队骑兵的战力之强,实乃生平未见。哪 怕是纯粹由军将组成的队伍,在绝对人数差距面前一样难以抵挡。 李家到底从哪找来的这支天兵天将,前后打掉了自己数百人自己却依旧势头不减。有这等强军在手,也难怪能把鱼俱罗斩于马下。必须把这支人马留在城内,哪怕是拼掉再多人命也值得!一瞬间阴弘智心中已有决断,宁可从阴弘德那边调动兵力,也得把这支骑兵扑灭。可是不等他下令,忽然听得身 后鼓声散乱不成点数。他回头望去,却见鼓手与自己一样,也都紧盯着城中火势,乃至忘了自己本分,把鼓打得乱七八糟。 阴弘智勃然变色:“尔等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击鼓?延误军机仔细人头!” “将军……那火……” “慌什么!火势离这里还远得很,烧不到你们头上!就算烧过来也不必担心,下面值守兵卒自会应付,不会让望楼受损!” “可是那火分明是朝着宫室去的!千岁,千岁可是还在宫里!” 几个鼓手七嘴八舌地说道,有人大声附和:“没错,千岁还在宫里,不能让火烧过去,得想个办法!” “小人的家!那是小人的房子!”人群里传出一个鼓手的哀嚎,他是长安本地人,在城中也有住处,这把火恰好把他的房舍也卷入其中。阴弘智心知,这就是本地兵马的弊端。其守城时倒是比客兵卖力,可是一旦家园受害,便忍不住分心他顾,不能很好的执行军令。于这等情形他也早有准备,伸手抄起身 旁直刀,二话不说便朝着鼓手砍过去。刀光闪烁,鲜血迸溅。眨眼间已经有几名鼓手尸首两分。而阴弘智身边亲兵见将主动手更不怠慢,立刻举着刀朝那些鼓手砍过去。片刻之后,满地狼藉,除了阴弘智和他 手下亲兵,望楼上便只剩了骨威一人。 望着正在缓缓收刀的阴弘智,骨威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你……这是草菅人命!”“传下一批鼓手!”阴弘智不理会骨威,直接朝身边亲兵下令。区区几个鼓手,性命不足挂齿。可是城中几万鹰扬兵里,本地人也有数千。就算是其中一半鼓噪,阴弘德那里只怕也不易招架。何况城中那些官员还有代王……他们的胆量未必比这些鼓手大,偏又身居高位,不可能像杀这些鼓手一样砍掉他们的人头。能不能对付他们,就看叔父的手段。这有形之火好对付,那些人的无形之火,不知怎样神通才能扑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五章 雄都(二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卫玄府中,饮子已经换了几次,卫玄依旧没有送客之意,阴世师就只好陪在一旁。他大概也明白卫玄的意思,今晚自己与李家这场争斗未曾分出胜负,就别想跨出卫公府 半步。随着李家兵马正式开始攻城,卫玄整个人也变得和朝堂大不相同。早在李渊起兵之前,卫玄便已经为疾病所困,每日无精打采,虽然名义上辅佐代王主政关中,实际事务多交给下臣去办。他自己只在军国大事上发表意见,尽可能节省体 力免于消耗。乃至有些人私下里在猜测,卫公到底可以坚持多久,又有谁能接过他所掌握的一切。可是随着战鼓声隆隆作响,这久病缠身筋疲力尽的老人,猛然间坐直了身体。佝偻的腰瞬间拔得笔直,那双混浊老眼陡然射出两道精光。那位执掌千军万马讨平杨玄感之 乱延续大隋国祚的名将在此刻复活,其目光之锐利便是阴世师都有些畏惧,匆忙低下头不敢与老人对视。不愧是能被大业天子信任有加,乃至托付朝政的重臣。平日里韬光养晦仿佛垂暮老朽,乃至阴世师自己都认为长安只能靠自己守护。可此时当老人终于拿出庙堂重臣的气 派,才感觉到卫玄身上蕴藏的力量是何等庞大。自家的谋略武艺心思算计乃至于权柄,在老人面前都如同笑话。只要他愿意,只要弹指一挥,就能让这一切灰飞烟灭。四名卫家家奴如同穿梭一般往来通报,把前线战情说给卫玄。卫玄也不避讳,让家仆当着阴世师的面大声禀报,从没考虑过这样做是否伤损阴世师颜面。他们所禀报的军情并非来自前线文字,而是直接从城池了解到的情况。可见卫家有亡命死士,敢于在这等乱局中身入险地,为家主刺探军情。也证明军中有卫家嫡系,乃至许多本应禀报 朝廷,由朝廷选择下发的军情也直接说与卫玄。阴世师在旁倾听,倒是省了不少手脚,否则他人在卫府,对于前线情形一无所知,光凭借金鼓喊杀也无从判断胜负。从家将口中听闻城头情形,阴世师脸上神色如常,心里则松了口气。自己这段时日所作所为,证明不是白费功夫。不管其他人对自己所作所为评价如何,有这场战功摆在 这,所有人都得承认自己是对的,包括面前的卫玄也不敢横加指责。说到底眼下这个世道,所有的道理都会落到武力之上。没有武力作保,一切都是空谈。 “大安坊已成火海势不可救!火势正向大通、归义两坊蔓延!” “可曾有人去救火?” “储水器具悉数被毁,军士也没有办法救火。逆贼攻城甚急,兵马专心防务,也抽不出多少人手。” 听到家将回报,卫玄冷哼一声,又问道:“可曾祸及城门?” “城门备了沙土也有水囊,还有专门军士防范不曾被祸。” 卫玄看了一眼阴世师:“大将军果然心思缜密,就连这一层也想到了。”阴世师神色如常:“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末将身负王命,岂敢有丝毫大意?卫公心系百姓,自然不忍见这些坊巷被焚。不过自古 以来兵凶战危,战火一起玉石俱焚乃是寻常事。这些坊巷被火烧掉,总好过落入逆贼手中。这逆贼派来的人马,倒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你这话倒也不错,不过你原本是想等到晋阳兵马进城再行放火,如今被晋阳的精兵抢了先。城池还在我们手中,再想把事情栽到李逆头上,怕是不容易。”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将乱臣贼子斩尽杀绝,也就没人会为他们说话。”卫玄一声叹息:“先帝在日不惜倾国之力修筑大兴,只为让天下人知道,昔日的乱世至此而终。我大隋一如这都城一般万世不拔,百姓也不必再收颠沛刀兵之苦。安乐贤弟亲自坐镇,从图样到动工事必躬亲,乃至亲自负土荷石,与民夫同吃同住,只为把这座城池修得天下无双,彰显我朝廷气派。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没想到安乐贤弟下世未 久,这座城池也要化作白地。” 他说到这里见阴世师并无反应,自己也住口不语,反倒是朝阴世师一笑:“人上了年纪便容易念旧,提起往事情不自禁,大将军还请不要见笑。”“卫公客气了。思念故人也是人之常情,阴某也不想烧毁都城。怎奈逆贼猖獗,非用非常手段不足以制,这也是无奈之举。何况逆贼连放火这种事都做得出,可见其手段毒 辣。纵然我们不先行布置,他们进城之后,怕是也难免要放火。”卫玄这次也没接阴世师的话,而是专心致志等着家将回禀。一连两个家将回报的都是城头交战情形,等到第二名家将刚要转身离去,卫玄却把他叫住:“告诉他们,城头的 事不必再探了。” 家将领命而出,阴世师问道:“如今逆贼兵马攻城甚急,卫公何以不问城头胜负?”“老夫也是带兵之人,这点道理还是懂得。逆贼看似破釜沉舟舍命一搏,实则黔驴技穷,摆出那么多器械,最后还是要绳攀蚁附。仗打到这个地步,如同二牛角抵。大家各 自比拼气力,看谁的人马多,谁又舍得死人。这种战事无趣的很,今晚又注定分不出胜负,老夫还听他做甚?”阴世师明白,卫玄话里有话。他不过问城头战事,就是暗示自己的家将专心致志打探城内火情。这一点倒也不难理解,卫玄自己的府邸以及不少产业都在城内,他当然不 希望城池被付之一炬,自己辛苦积累的产业全数被毁。看来不管是何等样人,都难免为财帛家室所累,行事不能放开手脚无所顾忌。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早早就把家产分发士卒,保证亲兵死战不退。卫公半生为国操劳,老来还是不能免俗。他心里耻笑着卫玄关键时刻不能因公废私,嘴上则还得安抚着:“卫公所言极是,夜晚之间不得目力,晋阳兵马不知我军厉害,所以才能亡命冲锋。等到天光放亮,贼兵眼见破城无望袍泽死伤惨重,军心必然涣散。哪怕是孙、吴再生,亦不足以节制军伍。今日之李逆一如昔日之杨贼,部众虽多人心不齐,全靠虚火支撑。只要攻城受挫军心动摇,部下必然四散。用不了几日,我等就能把逆 贼全家的人头送到江都!”卫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将军深谋远虑,所言自是不虚。不过老朽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将军代为解惑。逆贼入城精兵不过数十骑,到如今仍未就擒,反倒是四处放火行 事越来越猖狂。不知大将军是有意放纵他们如此,还是另有乾坤?还望大将军明示。”阴世师心里其实也很是怪,阴弘智坐镇望楼调度全城兵将,又和阴弘智早有分工。哪怕是李家攻城甚急,阴弘智手中掌握的兵力也超过两千人。这是自己留给城内守军 的底线,即便是阴弘德也无权调度。以两千人对付几十骑,按说早该取胜,怎么拖延到现在?焚城之计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如非必要阴世师也不想使出这种手段。再说焚城本就是为防范城池失守所做的安排,眼下城池还在自己手里,被李渊部下烧成白地,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毕竟按眼下的势头,李家用不了一两日就要退兵。自己还需要这些财帛厚赏军将,让他们追亡逐北斩杀李家子弟。如果稀里糊涂被烧光,对自己实际也 没有好处。家将此时接二连三进来禀报火情。与守城的情况相反,城内火情越来越不妙。大火蔓延了十几个民坊,已然难以控制。本来玄甲骑靠着火把放火,又是边走边掷并无规划,哪怕扔得再多,也不至于烧成这个样子。说到底还是自己放置的那些火罐柴草助燃,又刻意在房屋之间放置木料等引火物。本意是为了焚城方便,没想到反倒是便宜了 李渊的部下。 不过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从入城杀到现在居然还能肆意驰骋无人可制,难道个个都是鱼俱罗那等手段? 就在这时,又一名家将飞奔进来,面色慌张:“逆贼铁骑已杀过朱雀大街,正向这一带杀来。主公还请暂避一时……” “笑话!老朽平生经历战阵无数,几层畏惧过刀剑?区区十数亡命,就吓破了胆?无用之辈,滚出去!”骂走了家将,卫玄又看向阴世师。“大将军你看,天下间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徒不知有多少。若是在大安、大通那些坊巷放火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向这里杀。难道不知,这 里住得皆是朝廷柱石?大将军身负守卫长安之责,此地必然早有防备,管叫这些贼子有来无回!不知可否将布置说与老夫知晓,又是否要老夫派人助阵?”阴世师脸色也微微一变,他也没想到,有人居然能从大安坊这边一路冲到这里。要知卫玄府距离大兴宫已经近在咫尺。若是让逆贼烧了这里,或是从此杀过去,接下来怕 是就要惊扰皇城内的代王。能够布下连环机关的阴世师,自然不会在城内防范上犯下大错。其实从大安坊到此,这一路所布置伏兵足以让上千兵马有来无回。天知道这来的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本事 能一路突破,把自己苦心孤诣设置的埋伏尽数破去,就这么横冲直撞杀到面前。身为智将,阴世师最反感的莫过于蛮勇之徒。而一个能让自己所有计谋都落空的蛮勇之徒,无疑更让他厌恶外加恐惧。饶是阴世师素来沉稳,这时也无法安坐。霍然起身 道:“逆贼如此猖狂!待某亲自指挥部下,看看他有多少本领。”卫玄却一摆手:“慢!这等事自有人去做,大将军身负重担,岂可以身犯险?坐下!我们接着饮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六章 雄都(二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伴随着卫玄这声吆喝,门外一阵甲叶铿锵声以及脚步声响起,作为对卫玄命令的回应。阴世师也是武人,自然听得出来,门外显然有大队人马埋伏,只要卫玄一声令下, 就会冲进来把自己斩杀当场。昔日大业天子赐卫玄玉麒麟符节同时,另赐一千甲士为护卫。虽然近年来天子疑心日重喜怒无常,动辄杀戮大臣。可是对卫玄始终信任,所赐兵马也并未收回,是以卫府 中有披甲武士并不稀。真正让阴世师不解的,乃是此老如此行为的原因。两人同殿称臣多年,虽无深交也无嫌隙,自李渊起兵之后更是彼此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自己能在城中大展拳脚,从容使出诸般手段,与卫玄的支持也密不可分。乃至以焚 城作为最后手段的举动固然事先未曾向其禀报,但是以老将的人脉势力想必早已然知晓。如果他不同意自己这么做,早就该动手阻止不会等到现在。 若说是为了争权也不至于,卫玄还没糊涂到这地步,就算真的和自己因权柄地位相争,也不会在此时动手。 难道……这位被天子倚为股肱的重臣,居然要在此时反叛?虽然阴世师颇有几分勇力,眼下房中只有他和卫玄两人,暴起发难足以将卫玄制住作为人质。但是阴世师终究不是糊涂人,心知以卫玄的性情、为人,绝不会留这么个致 命破绽而不加防范。不问可知,窗外不知有多少弓弩对着自己,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乱箭齐发把自己射成刺猬。 终究也是庙堂重臣,越是面临危局越要保持镇定。阴世师并未采取任何反抗动作,而是大方地坐回原位,盯着卫玄道:“卫公这是何意?”“以大将军的谋略见识,老朽的意思想必已经猜透,又何必明知故问?”卫玄毫无愧疚,反倒是显得理直气壮:“你我皆身受皇恩,理当为国尽忠,只要能守住大隋基业,纵然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为了守住大兴,你驱逐百姓、挖掘李家祖坟乃至在城中肆无忌惮地杀人,这些都算不了什么。自古来兵凶战危,这些事不可避免,老夫不会因此怪你,还能为你撑腰。可你现在所做的事并非守城,而是在亲手毁掉大兴毁掉大隋宗庙社稷,老夫又岂能容你胡作非为?我且问你,据老夫所知,宫外也被人堆了木料, 此事是真是假?”阴世师也不否认:“卫公所言不差,某确实在宫外堆了木料。代王守土有责,自当与城同殉。再说身为陛下血脉,落入逆贼手中也难免一死。举火自尽,总好过受贼人羞辱 !”“目无君上的狂徒!”卫玄神色一变,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等既是大隋臣子,理当为江山尽忠,为陛下效死!这座城池乃是先皇心血所在,代王千岁为陛下血脉,你如今 却要把他们悉数毁掉全无半点悔恨,还敢说自己是忠臣?你忠在何处?似你这等乱臣贼子,岂能再执掌兵柄?来人啊!” 房门拉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冲进房中。卫玄吩咐道:“把阴贼与我绑了!外间备马,老夫要进宫!”卫玄所带的护卫总共不过二十人,以这种规模的护卫离开居处前往大兴宫,实在是一件冒险的事。只不过卫玄亦是戎马半生的武人,并不会畏惧刀剑乃至死亡。何况如今 情势危急,不赌上性命怕是过不了关。脚力四蹄腾空如同腾云驾雾,周边护卫的战马速度也到了极限。所有护卫的神色都异常紧张,生怕遇到那支杀人如割草的晋阳精兵,连累卫公丧命。卫玄的神色倒是从容 ,只是在心里嘀咕着:若是此时迎面遇到那队煞神,稀里糊涂被他们斩杀马下,是不是也算天数使然?生于乱世,追随先帝以兵戈奠定大隋天下,少不得出生入死性命相搏。回顾自己一生,所遇凶险无数,死里逃生的经历也不是一次两次,早已经磨练出过人胆量。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于生死二字更是早就不放在心上。可是代王杨侑、大兴宫乃至整个城池的存亡,却容不得他不在乎。为了维护这一切,不管是牺牲性命还是名誉,他 都在所不惜。正如他对阴世师所言,卫玄对于长安有着别样的感情。他亲眼见证了这座城市的诞生、繁荣,自然不希望看到其毁灭,至少不应毁灭在自己手里。何况陛下以血脉相托, 自己就有义务保护杨家子弟周全,而不是如同阴世师那个疯子一样,把大兴城连同凤子龙孙的性命当作武器武器向李渊发起进攻。事实上早在关中讨贼不利上请辞时,卫玄就看出大隋江山气数已尽。京畿之地哀鸿遍野盗贼蜂起,这怎么看也是王朝末世才会出现的景象。更可怕的是,天子对这民生 艰难并未加以重视,依旧沉迷于建功立业打压世家,天下大乱社稷倾覆也就是迟早之事。差别无非是这杨家天下断送在谁手里罢了。作为受杨广信任以关中相托的重臣,卫玄也想尽忠职守,延续大隋国祚。是以他竭尽所能支持阴世师,乃至连掘李家祖坟这种事都做出来,自然不是首鼠两端贪生怕死之 辈。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阴世师的行为越来越酷烈,越来越失去束缚,让卫玄心中大为不安,总觉得其心思与自己并不相同。自己想要保住城池、保住千岁,阴世师则更执着于消灭李家。虽然从表面看,二者殊途同归,但是在行事之时往往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实在大意不得。他把阴世师请来饮 茶的目的也在于此,就是试探对方的真实态度,以及其是否值得自己冒险。若是阴世师的计划顺利实施,他也会如之前一样为其遮风挡雨。可事态显然正在失控,那支看上去不入眼的精骑已然成为逆转乾坤的胜负手,自己不得不在事态不可收拾 之前做出决断!卫玄带兵多年经验老道,已然判断出这支人马多半和蒲津易手乃至鱼俱罗之死有关。说不定新近崛起的那位神武乐郎君,就在这支人马之中。虽然阴世师表现得胸有成竹,可是自己能断定,这支人马阴世师根本无法对付。或者说在眼下这种内外交攻的情形之下,阴家子弟拿不出足够的兵力解决这一队骑兵同时扑灭这越烧越旺的大火。而 且在阴家人的盘算中,显然守城墙的重要性远高于灭火,甚至可能故意放纵火势蔓延,希望城池化为白地。这帮狂徒!他们又怎知这城池修建何等艰难,又花费了多少资财?大隋江山已如风中残烛,就算这次侥幸保全,两三年间也要土崩瓦解。既然江山保不住,就把这座雄都 留下。至少可以向后人证明,杨家父子并非有一无是处。他们曾经缔造了一个繁盛的时代,百姓安居国力强盛,这大兴就是明证!除此以外,他也得为杨侑的后路着想。李渊素有仁厚之名,和大业天子又是表亲,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反贼终究有区别。杨侑若是上请降,或许可以保住性命。至少在天下未定之前,李渊不大可能下毒手。至少从当下情形判断,这是保住杨侑性命的唯一方法。若是真的放任城池被焚,就算杨侑从火海中逃脱,李渊也必然杀他泄愤。于公 于私,这场战斗都必须尽快停止! 当卫玄来到宫门外时,留守在此的甲士蜂拥而至,不等卫玄身边亲卫呵斥,这些甲卒已经纷纷跪倒行礼大呼道:“卫公总算来了!我等有救了!”借着灯火光芒卫玄已经看到,宫墙上站满了人。虽然阴世师驱逐百姓,可是宫女内侍不能驱逐,依旧住在宫里侍奉贵人。宫中规矩森严,那么多宫人跑到宫墙上观看火情 ,显然不是自己作主,背后必然有贵人授意。比起外面的兵马,城中大火更为凶险,宫中众人难以安心也在情理之中。倒是这些甲士的行为,让卫玄心里颇有些疑惑。宫廷重地自然不会无人照管,阴世师的侄子阴弘光长期坐镇宫门统率甲卒,本来卫玄已经准备靠着自己的威望名声擒贼擒 王,先把阴弘光拿下再说。可到了宫外只见甲士不见阴弘光,让他心里颇有些不安,连忙问道:“阴弘光何在?”几个军将互相对视神色慌张,卫玄又问了一次,一名军将才大着胆子说道:“时才城中火起,我等询问将军怎样防范。可是阴将军既不许我等取水灭火,也不许搬走那些干 柴木料。我等……我等只好请阴将军先到房间里休息,自行准备,以免祸及宫掖惊扰千岁。”原来如此?卫玄闻言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同时又有几分伤感。大隋的气数果然是尽了,就算自己全力支持阴世师,结果也是一样。本地军将、宫中贵人乃至这些甲士,他 们并不想为这座城池陪葬。如果放任大火蔓延,不用李家兵马杀进来,自己内部就要杀个血流成河。眼下这些军将显然担心卫玄动怒降罪,全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等候老人家发落。却见卫玄把手一挥:“这件事你们做得没错!阴弘光身为主将处置无方理当问罪,把他绑 了等候发落。其他人都去准备水。老夫这就进宫求见千岁,用不了多久,这火就该灭了!” “卫公英明!”所有甲士再次齐刷刷跪倒行礼,感谢卫玄恩德。眼看众人如此,人心向背不问可知。等到宫门开启,卫玄策马入宫时,心中不胜唏嘘:这大好宫室一如大隋锦绣江山,很快就会迎来新的主人。但愿李渊手下留情,能让杨家后裔安度余生做过富家翁,也算是自己对得起天子一番厚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七章 雄都(三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杨侑早已经冠带整齐在嘉德殿内等候,虽然他努力保持镇定,可是那入土面色以及轻微抖动的袍服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真情实感。方才宫墙之上观看火情的人群之中,是 否也包括这位小千岁,更是只有天知道。 “卫公……如今情势紧急,该当如何处置,还望老人家教我!” 顾不上礼仪体统,杨侑一见卫玄就急着开口问计。他眼眶发红语声哽咽,看情形若是卫玄稍有迟疑他不是大哭出声就是跪倒在地。到底不是守成之主啊!卫玄在心里叹了口气,心中更觉凄凉。为了风水考量,大兴宫选址所在乃是长安最为低洼之地,复引城南清明渠与漕渠之水入宫,宫中整体偏于潮湿水源无缺,只要指挥得当根本不必怕火烧。只是看杨侑这副模样,就知道他方寸大乱,根本不可能以人君身份指挥宫宦灭火。这不是治国安邦,只是指挥灭火,杨侑不 但没有这个能力甚至没有这份勇气,这种人登上帝王大位也未必是好事。大业天子刚愎自用,以至于江山成了这副模样。后辈子孙又暗弱得过分,这江山怎么可能稳固?就算没有李渊兴兵,这天下也持续不了多久。看来自己的选择没错,早一 点认输,对于眼前少年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卫玄不敢迟疑,开口道:“当务之急在于灭火,倘若火势蔓延无从扑灭,整个城池化为白地。到时玉石俱焚,便是这大兴宫也难保全!” “这是自然,小王身负守城之责,若是城池被焚烧一空,便是百死也难赎己罪。可是……可是如今城中无人可用,又该派谁去灭火?” “我城中有数万鹰扬,用来灭火绰绰有余!何况不少军将家宅亦陷于火海,不管为人为己必然并力向前。老臣担保,只要处置得当,天明之时城中大火定然可制。” “这些鹰扬兵皆为阴将军节制,小王下令也难以调遣。何况如今逆贼攻城甚急,想要这些兵马下城救火,怕不是易事。”卫玄正色道:“千岁代陛下坐镇大兴,城中文武皆受千岁节制,兵将自然也归千岁调遣。阴世师不过是暂代千岁执掌兵权,岂能擅作威福,篡夺兵柄?今晚城中失火,阴世师救援不力本就罪责难逃,何以还能抗令不遵?老夫进宫前已将阴世师拿下,又令家将四处传令,擒拿阴家子侄。戍卫鹰扬此刻皆归千岁调遣,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动手扑 火。”杨侑虽然缺乏帝王训练更没有乱世中守住祖宗基业的才具,但终究不是愚顽之辈,卫玄话里的意思还能听明白。看似平常的两句话里所包含的杀气吓得这位少年差点瘫软 倒地,两眼看着卫玄口唇翕动却未曾说出一句整话。难道这位自己一向视为尊长的老臣,也和其他人一样生出异心,准备谋逆?竟然不声不响就拿下了阴世师,又把守城兵权控制在手里。这等行为一如兵变谋逆,说不定接 下来一声令下,就会有大批甲士杀入,把自己孤儿寡母的人头砍下送到李渊面前。母妃不止一次说过,乱世之中人心难测,便是至亲至近之人也不能信任。卫玄方才言语里只提救火不提守城,分明就是暗示这座城池已经没有守卫的必要,接下来必然是 放任李家兵马进城。这不是把自己一家卖个干干净净?从祖父到自己对卫玄信任有加委以重任,他就是这么报答自己的?一团怒火在杨侑心头升腾,他想要破口大骂,如同所阅读的古籍中那些前辈古人一样,对乱臣贼子口诛笔伐,哪怕不能手刃奸佞,起码也能出一口胸中恶气,也能向世人 证明,杨家子不可轻侮!可是万事知易行难,事到临头才发现,古籍中那些人之所以能被记下来,便是因为不常见。那股不计生死的一腔孤勇并非人人都有,尤其自幼生于宫中的帝王苗裔,就更 缺少这份血勇。乃至于杨侑心里窝了一肚子言语,就是骂不出口。卫玄看出杨侑心中所想,抢先说道:“如今城中内忧外患,实乃天数使然非人力可挽。逆天而行绝无善果,唯有顺天应人才可保全宗庙也可保住这城池。千岁放心,哪怕老 臣破出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千岁安然无恙!如违此言,天地不容!”年迈苍苍的老臣忽然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声嘶力竭地吼出誓言。沙哑的嗓音配上通红的双眼,情真意切让人无从质疑。杨侑一肚子的怒气,被卫玄这番表态压下去,一时 不知该当如何是好。既说不上谢也说不上怨,只是觉得茫然。自己本来就是被强行推上这个位置,倒也不至于恋栈不去。何况自驱民出城之后,宫中用度短缺,就连日常饮食也大不如前,反倒是提心吊胆总怕被乱军杀入宫中夺去性 命。若是能做个富家翁安度余生,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自己,大隋乃是铁打的江山万年不易,怎么这么快就换了主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到这步田地?或者自己并未做错,而是其 他人错了?再或者谁都没错,真的是上天安排?年未及冠的少年面对着波澜壮阔的时代,再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事实上这种无力感不是第一天出现,早在祖父巡幸江都,自己被任命留守开始,类似的感觉就接二连三 出现,只不不如这次这么强烈。杨侑真的累了。在他这个年纪,本该是身上有着用不完的气力,永远都有精神。可是他却被自己所不能负担的责任所压垮,以至于提不起半点力气颉颃。他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把这 一切交给愿意挑担的人承付。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能够拿个主意就好。卫玄还在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自己下决断,可是这个决断……又哪里那么容易下?宫殿内陷入沉默,卫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杨侑也迟迟不出声。过了许久不见回应,卫 玄才再次开口:“千岁,水火无情,还请早做定夺!” 杨侑眼看这一关蒙混不过去,只好一咬牙关,以破釜沉舟的姿态做出决断:“快……快去请母妃!” 坊巷之外。连人带马都已是满身血污的玄甲骑军将列成阵势,望着面前与自己对峙的一干甲士。自朱雀大街一路冲杀而来,又有两队步兵成了祭刀的血食。玄甲众将虽然也开始觉得疲乏,但是知道自己身陷绝境,除了舍命厮杀之外再无其他路走,因此还能紧咬牙关努力坚持。再说这里已经是城中官宦居住之处,冲过这里就是大兴宫。一想到可以火 焚皇宫,除去韩约这种老成持重之人外,其他人都觉得兴奋莫名,也就忘却了疲惫。在他们面前的甲士虽然人数略多且阵型严整不是沿途所遇那些仓促应战的鹰扬兵可比,可是这些玄甲军将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自入城以来除了在万钧神弩面前吃亏外 ,他们就再没受过挫折。挟此锐气冲锋陷阵,便是天兵天将挡在路上也一样冲过去再说,几百甲兵又有什么大不了?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徐乐身上,只要将主一声招呼,大家立刻就会列阵冲上,把眼前的军阵踏碎。徐乐也知道,自己这支队伍有进无退,绝对不能停。一旦兵马在原地驻扎,守军就可以调度人马四面八方围困包夹,自己的处境便极为不妙。就算是想要逼迫守军屈膝, 也得先制造出足够的压力才行。按照徐乐的心思,最好就是把这处坊巷也付之一炬,让大兴宫确实感受到被烧毁的威胁,才能心甘情愿与自己交涉。再说从徐乐本心而言,宁可其他坊巷不烧,也不会放 过这里。毕竟阴世师、骨仪、卫玄等人的家宅都在此地。他们害了那么多百姓,又让自己折损许多袍泽,不烧了他们的府,又如何能消心头恶气?让他停住马蹄的,不是这几百甲士以及他们所列出的军阵,而是军阵前十几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这些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但是身上穿着官服或是甲胄,一看就知乃是 朝廷官员以及军将。 甲士中为首之人高声道:“我等奉卫公之令将阴世师、骨仪两人及其家眷拿下,稍后卫公自会派人与你说话。尔等再若向前,我等也只好舍命一搏!”“舍命?今晚我等手上已经了结了不少人命,不差你们这几个!”宋宝正在兴头上,生怕征战停止自己不能去烧皇宫,主动抢在徐乐面前搭话。手中马槊抖动:“要么降,要 么战,给个痛快话!随便弄几个人就说是阴世师,当我们是三岁娃娃?” “慢!”徐乐喝住宋宝,自己催马向前,透过面覆盯着对面军将:“你们是奉卫玄之令,擒拿阴世师等人?可有凭证?” “将军且听,城中战鼓是不是停了?这便是凭证。”众人都不再作声,仔细向四下倾听。果然鼓号声、喊杀声正在逐渐减弱。虽然不是马上停止,但是众人都是军汉,听得出这种细微变化。正如对面军将所说,似乎战争正 在逐渐停止。徐乐望着面前的俘虏,并没去确定身份,但也没有下令冲锋。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如飞般赶来,马上之人高声道:“卫公请徐乐将军入宫,有大事相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八章 雄都(三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宫门外,甲士如蚁矛戟如林。值守甲士手执兵器对徐乐怒目而视,几个带头军将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徐乐碎尸万段才遂心愿。众人神情徐乐看得一清二楚却并未曾放在心上,以区区三十骑纵横城中,数万鹰扬束手不能制,最终逼迫得卫玄低头乞和。曾经威风八面的阴世师、骨仪全家被执,自己也被请到这大兴宫中与代王以及卫玄当面相谈。身为武人,这番经历足以傲视天下,倘若阿爷还活在世上,也要对自己称赞一番。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纵然顷刻间遭遇不 测也无遗憾。再说,就算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又哪敢对自己动手?咬人的狗不露齿,倘若卫玄真的居心叵测,反倒会让部下韬光养晦,等到时机合适之时再一声令下,让部下一拥齐上把自己斩成肉酱。如今这般举动明显是下面众将心中含恨又对自己无可奈何,只好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说到底还是无能的表现。再说,就算他们想动手,也要有这个实力才行。如今的长安城内虽有千军万马,可是代王能 够调动的兵力客远远没有这么多。卫玄以阴世师、骨仪全家作为筹码向自己求和,代价就是玄甲骑不得阻拦京兆鹰扬兵救火。徐乐对此并无异议,眼看城池就要易手,他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把城池烧成白 地。再说,徐乐为人外冷内热,冷峻外表掩饰不住赤子之心。别看他平日不苟言笑,沙场上更是辣手无情不在意人命。事实上,从小受阿爷言传身教,徐乐比起当下大多数军将更爱护百姓。他很清楚,这把火如果绵延不断,不知有 多少百姓会失去家园或者倾家荡产,只不过玄甲骑身入绝地,不兵行险着又该如何。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袍泽部下,对百姓也没有好处。行霹雳手段,秉菩萨心肠,是他始终坚持的道路。今晚种种行径说到底就是为了以战迫和,逼迫敌人主动求和,以杀止杀而已。如今既然目的达到,也就没必要再枉造杀 戮。是以徐乐对于鹰扬兵救火的要求慨然应诺,那些士兵也不怠慢,立刻抄起各色器械扑打火焰、隔绝火源,其热情远在守城之上。要知玄甲骑一路而来,点着了长安城中十几处坊巷。再加上火罐以及柴草的作用,火势越来越大,渐成火烧连营之势。千八百人根本控制不住火情,要想灭火非大军出动不可。如今城中大部分鹰扬兵不是去保护自己的家宅就是跑去灭火,就连大兴宫这边也不例外。恐怕除了眼前这些武士以外,代王杨侑和卫玄也拿不出再多的兵力充当仪 仗。自己今晚杀了那么多人,还怕这点兵马?徐乐能理解这些人的情绪,家宅被焚,袍泽被杀,他们对自己没有仇恨才怪。不过这种反应,却让徐乐有些看不起。身为七尺男儿,理应以白刃厮杀,不惜血溅五步也要 斩杀仇敌,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做这种儿女态,又有什么意思? 卫玄摆出这种场面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过见此情形,自己对这帮鹰扬兵反倒更加鄙夷,眼神中也充满了不屑,从宫门昂首而入。按照徐乐心思,他想要单骑前来,看看卫玄敢把自己怎样。但是玄甲骑一干部下,谁也不会放心将主以身犯险。乃至争议再三,也是由韩家昆仲陪同徐乐前来,以放卫玄 耍弄诡计暗箭伤人。韩约乃是徐乐的总角之交,又是老太公徐敢一手栽培出来的斗将,和徐乐是多年伴当心意相通。打斗之时两人互相配合援护,足以抵得上几十人。韩小六不光对徐乐忠心耿耿,更有一手神射本事,堪称百步穿肠抬手不空。即便卫玄存心不善,以这三人的手段,也足以杀出重围。是以此时便是韩约在前,韩小六在后,三人鱼贯进入大兴宫 中。韩家兄弟自幼生长在徐家闾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本以为晋阳已经是人间城池的极限,直到进了长安才知,原来世间还有如此气派的宫室楼阁。踏入宫门的刹那,即便是 老成持重的韩约,也忍不住向四下张望,希望能把这宫室看得清楚些,少年韩小六就更不用说。徐乐虽然比两兄弟沉稳,却也不愿指责这两位好友的行为给自己丢面子。说到底自己不是世家子弟,面子不是靠风姿仪态换来的,而是靠本事一刀一枪拼杀得来。若是没有今晚半夜厮杀纵火的种种举动,卫玄怎么可能把自己引入大兴宫中?反过来说,自己兄弟既然来了,不管怎么做,他们也得远接高迎不敢有丝毫不敬。说爱兜底,现在 的天已经变了,自己兄弟才是赢家,由不得卫玄不低头。等走入宫门的刹那,韩小六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对那些鹰扬兵道:“看什么?不服气就过来厮并一场,见个高下!有种站出来啊!我告诉你们,若是惹恼了阿爷,我们不光 要烧城中坊巷,这大兴宫也一样逃不脱!”徐乐并未阻止韩小六,反倒是想要看看,隋军中是否还有血勇之士挺身而出,为了维护杨家尊严与自己厮杀一场。若是军中还有这等豪杰存在,李渊就算能够进城,如何 控制长安守军也不是易事。他立马停蹄回头观望,过了良久不见人吭声。那些方才对自己怒目横眉的军将,反倒是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徐乐心中一声叹息:看来大隋气数已尽,军中连几个好汉都找不出,还能有什么指望?于稍后的谈判更有把握,冷笑一声,招呼了一句:小六!带着韩家兄弟一路向宫中 走去!嘉德殿内照如白昼,如今代表大业天子一方的杨侑以及卫玄,只能靠庞大财力彰显身份福贵,希望与徐乐获得对等地位。毕竟这是个属于世家的时代,财富、风度都是世 家体面的一部分,也可以看作是实力之一。卫玄之前已经了解过,徐乐出身神武,乃是个乡下后生。即便是可能与曾经那位玄甲徐敢存在血脉关系,也没见过真正富贵。要想压住他,就只能靠富贵二字。是以嘉德 殿内格外气派,所用灯烛数量乃是平日的几倍。看着徐乐一行三人挎着直刀大步走入,杨侑的脸色为之一变!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乃是重臣才有的待遇。何况杨广为人多疑,生怕有人借上朝议事的机会行刺,是以不许百官携带武器上殿。杨侑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佩戴武器来到自己面前。再加上三人满身浴血模样,心头就越发忐忑,不知他们是来相谈还是来杀人。只好以 求援的目光看向卫玄。 卫玄轻咳一声:“唐国公身为大隋臣子世受皇恩,尔等既为唐国公麾下,怎敢无礼冒犯千岁?就不怕自己胡作非为,坏了唐国公名声?解兵!”徐乐并未理会卫玄,而是自顾拉了把椅子坐下,韩家昆仲则站在徐乐身后侍立。三人都是刚刚走下沙场,脸上满是血污身上带着杀气眼神凶悍仿佛要择人而噬。满殿灯烛帝王富贵,对他们并无半点影响,根本吓不住这些沙场悍将,六只眼睛齐刷刷瞪向杨侑,吓得后者打了个寒颤,险些叫出声来。徐乐这才朝卫玄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 :“卫公说得甚?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我们都是些厮杀汉大老粗,只喜欢直来直去,莫要拐弯抹角浪费气力。现在两军厮杀,便是我家国公面前,我也一样带兵器。这小小 的宫殿外加一个娃娃,凭什么让我解兵?莫绕弯子有话直说,谈得拢大家就谈下去,谈不拢就厮杀一场,左右不过是一条性命,没什么大不了!” 卫玄上下打量着徐乐,并不为他的神色所动。好歹也是沙场上打滚半生的老臣,不至于被这点小阵仗吓住。过了片刻他才问道:“你便是徐乐?鱼俱罗就死在你手里?” 徐乐点点头,没有作声。卫玄道:“黑甲徐敢是你什么人?”“是我阿爷!”徐乐心知卫玄这个岁数的人,多半和祖父有些交情。虽然如今各为其主,但是阿爷的旧相识,自己总要给些面子。不是为了卫玄,也不是为了对方的身份地 位,只是为了阿爷而已。卫玄点点头:“果然没错,你一进来我便发现你眉眼熟悉,既是老徐敢的孙儿那就不怪。你阿爷如今身体可还硬朗?是否还像过去那般喜好喝酒骂人,动不动就入娘入爹 的脏话连篇?”徐乐并没有和卫玄攀扯家常,反倒是摇头道:“阿爷已经故去了,死在王仁恭手里。说到底则是死在那位大业天子手上,所以我和杨家有仇无恩。自我记事开始,阿爷从未曾提过他在长安有什么故人旧识,如果卫公是想要拉我套交情,还是省省力气吧。徐某如今乃是李家战将,入城乃是奉军令夺取城池。公事未完没心思顾及私交,若是卫 公只想说这些,那还是趁早免开尊口!”卫玄吃了个闭门,却也不气馁,反倒是微微一笑:“你对李家倒是忠心耿耿?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家大人是因何而死?当日太子府那场火,又是怎么回事?老朽虽然别无所能,可总归比一般人活得长远,旁人不知道的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来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八十九章 雄都(三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凭心而论,徐乐也承认卫玄是个操弄人心的好手,一眼就看出自己最关心的是什么,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如同高手过招,一剑直取要害。对自己而言,金银财宝功名利禄 ,都是过眼云烟不曾放在心里。就想这殿内的豪奢布置,对自己而言就根本毫无触动反倒会觉得可笑。如果说有什么执念,就是查清昔日父亲遇害真相,找到罪魁祸首。虽然阿爷说过,自己父亲乃是自杀,并不存在所谓凶手仇人。但是徐乐心里对这个说法,并不十分认同。人不会无缘无故走上绝路,尤其父亲是追随阿爷一路转战的武将 ,不管武艺还是谋略都是阿爷一手栽培,心志远比普通人坚韧,怎么会稀里糊涂就举火自尽?当日纵然太子全无戒备,被晋王杨广联手杨素暗算,注定难逃一死。可是以父亲的本事为人绝不会束手待毙,人到绝路自然要放手一搏。就算当时有各种顾虑不能舍命拼 杀,也会设法求援。毕竟自己家当时也是快要建立家号之人,总不至于没有亲朋故旧。到底怎么搞的,最后就闹到举家投火的地步?这个谜团不解,心里总是难以安宁。阿爷在日,自己也曾提出过疑问,但换来的却是阿爷正言厉色的训斥,外加一顿无情责打。对于一向对自己疼爱有加的阿爷来说,哪怕自己惹了再大的祸,也不曾那般动 怒,更不曾下过那种重手。自己不怕挨打,却怕看到阿爷那伤心难过的样子,是以从那以后不敢再问。把这个疑问藏在心底,准备通过自己的方式设法找出真相。卫玄那句话说出之后,徐乐的心在刹那间确实产生过动摇,想要问问此老,当初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以面前老人的年纪、地位以及任职资历,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以他 现在的处境,也不会为任何人隐瞒。可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却从卫玄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得意。虽然这个眼神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暂,乃至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看错了,可是徐乐坚信自己的眼睛不会 说谎。卫玄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心中万分得意,他算准了自己会忍不住问这个,也早想好了如何答对。若是自己果真开口询问,就上了这老儿的当!以他的年纪资望确实会知道很多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又从哪里去找佐证?若是信口开河胡说一通,自己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自己骗不了自己,这老儿就算胡说一通自己嘴上说不信,心里也难免埋一根刺。这根毒刺日后生根发芽,不是伤人就是害己。老东西提起此事,目的就是为了这个!长安一战,隋军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若是在战场之 外翻了盘,自己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不等卫玄继续说下去,徐乐抢先开口打断:“某今晚身上负着军令,没那么多心思陪您老人家在此白费唇舌!若是提归顺之事,你我之间还可有二三言语。若是只为了说这些,徐某就告辞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看看谁能活下来再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虽然阿爷当日曾在大隋为将,不过我从生下来就未受过皇恩。杨家于我只有仇恨, 不管杀人还是放火都不会手软。到时候若是伤了谁的性命,可别怪我!”他的目光又看了一眼杨侑,后者紧紧把头低下,不敢和徐乐对峙。卫玄本以为自己的问题可以戳中徐乐要紧处,没想到居然徒劳无功。眉头一皱,随后说道:“徐将军不必 动怒。老夫叫你来,是与你商谈正事的。身为大将理应有自己的气度,过于毛躁可不是好事。”“我倒是不急,可是我手下那些袍泽可说不好!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今晚又中了埋伏,折损了自家手足兄弟,一心只盼着烧了大兴宫泄愤。某人在皇宫无力约束,若是耽 搁时辰久了,他们放起火来,我也没有办法!”说到这,徐乐再次咧嘴一笑,模样说不出的狰狞。卫玄见徐乐摆出一副惫懒模样,心里也觉得有些无可奈何。真没想到,老徐敢把孙子也教成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杀人时毫不手软,要条件的时候又能摆出一副兵痞模样 ,毫不在意体面。这等人作为袍泽,自然是万金不换的好朋友。若是两军对垒,却让人头大如斗。当年多少以足智多谋闻名的智将,都被徐敢耍无赖的本事闹得无可奈何,自己比起他们也 强不到哪去,如今又是这么个处境,又何必白费功夫?想到此,卫玄也就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徐乐。你麾下不过十余骑,又厮杀了半夜有余。就算你们人人如龙个个似虎,也难免人困马乏。我城中数万精兵,就算是拿 人填也能填死你们!何况如今我军已经集结完毕,不会再被你们各个击破。翻脸交手必然死路一条!” “那不妨试试看!”徐乐一声冷哼:“卫公既然如此笃定,何不下令杀人?身为男儿汉,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别像个娘们似的!”“你!”卫玄面色一变。自己坐镇大兴发号施令,一声令下就能决定成千上万人死活,就连代王杨侑也得听自己的话。这徐乐何以如此大胆,敢在自己面前放肆?他几乎忍 不住要大喝一声呼唤外面甲士冲入,给徐乐一点颜色看看。可是不等他开口,身后的杨侑却忍不住说道:“徐……壮士息怒……”语声颤抖,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不用回头去看,卫玄也能猜出代王此时的神情。这位少年千岁已经被徐敢和他的部下吓破了胆,生怕殿前口角演变成厮杀,连累他丢掉性命。到底是少年人缺少经验,不知道自古以来越是要和谈,越要摆出强硬气度,否则就要任人拿捏。他这一声息怒,等于把自己的底细交给徐乐,再想和这混帐小子交涉 怕是不容易。卫玄一声叹息,强自支撑的精神顿时被打掉了一半有余。连杨侑都是这个样子,自己再怎么维持又有何用?他只好放低身段,柔声细语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家千岁不愿多造杀孽,老夫也不希望汉家儿郎同室操戈,更不希望这天下第一雄城化为炼狱。以往种种皆阴世师所为,与千岁无关。只要你答应不伤损宫中众人性命,不犯宫 人,我等请愿……归顺。”最后两字说得有气无力几不可闻,可以想象得出,卫玄是费了多大力气,又是下了多少决心,才把这两个充满屈辱的字眼说出来。在大隋江山稳定之后,从来都是别人主动向他请降,不曾有卫玄屈膝之时。没想到如今乾坤倒转,居然轮到卫玄代替杨侑乞降。虽然不曾肉袒牵羊,但是其中情形又能差多少?也幸亏卫玄年事已高见多识广, 换个血气方刚的大臣,只怕说完这两个字就要呕血几升痛哭倒地。徐乐却并未因卫玄的表情而感动,反倒是冷冷说道:“你们想要归顺,那自然再好不过。可某乃是军将,只管冲锋陷阵舞刀杀人,这件事不归我管。你们既然诚心归顺,就 该去找二郎。” “二郎?据老夫所知,城外领军之人乃是李家大郎才对。”徐乐却不向他解释,只冷笑一声:“某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其他的不必再问。你不管想要何等承诺,都去找二郎相商,某就不奉陪了!若是想和就要趁早,倘若三心二意 ,某能烧掉那许多坊巷,也不差这一处宫殿。不服气的话,尽管来试试!”卫玄眼珠一转,连忙道:“徐将军息怒。我等乃是诚心归顺,不会三心二意。既然将军如此说,老夫恭敬不如从命。这就派使者前往城外,与李家二郎相谈。至于徐将军… …” 徐乐倒也光棍,点头道:“某就在这里等二郎。小六!”他回头招呼了一声韩小六:“你传某的令,让弟兄们稍安勿躁,不可轻举妄动。若是有谁想要暗算咱们,也不必客气。只管放开手脚杀人放火,惹出天大的篓子,也有某一 力承担!”韩小六飞奔而出,徐乐及韩约则由内侍引着,前往一旁的偏殿休息。见两人离开,杨侑就像散架一样瘫软在宝座上,对卫玄道:“卫公,我等已派使者去接洽李家大郎,如 今徐乐却让我们找二郎,这该当如何?”卫玄冷笑一声:“老夫本以为李家乃是铁板一块,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这倒是个好机会,只要他们兄弟之间有嫌隙,我等就有机会。杨家天下未来能否失而复得,就要看兄 弟之争能到何等地步?不过不管如何,眼下都是个好机会,正好给他们加把火。这件事由老夫亲自处置,保证万无一失。” 杨侑又道:“母妃那边不知道情形如何?万一诸公不肯归顺,只怕此事还有波折。”卫玄闻言一声长叹:“千岁,事到如今莫非还未曾看清大局?朝中诸公倘若有半点心肝,也不至于到眼下这步田地。事到如今,千岁不可在心存妄念,否则杀身大祸近在眼 前!这等话今后不可再说,只要准备好册图印信,等待归顺就是!”“卫公说得是……小王知错了。”宫殿内又陷入了沉默,望着眼前这些灯烛,杨侑陷入了深思之中。这富贵既吓不住那三个煞神,更吓不住李渊。很快这一切就会迎来新主人,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是否也如面前烛光一般,看似生机无限,实则来日无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章 雄都(三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含元殿内。 杨侑生母韦妃于天子宝座旁设一坐位,身后两名掌扇宫女侍立,城中所余文武皆在殿下。虽然这段时日阴世师大开杀戒,许多大臣满门被祸,不过终归还是剩下百十人。今晚外有大军攻城内有徐乐纵火,这些文武贵胄哪个还能安卧高枕?或闭门死守,或派人联络求问究竟,随着火势越演越烈,众人的心也越来越慌。宫中召集群臣的钟鼓 声一响,便飞奔入宫等待朝廷决断。至于韦妃是否有资格在含元殿召见群臣,其做出的裁断是否有效,根本没人在乎。经过阴世师之前那通杀戮,能活到现在的大臣,没有一个等闲之辈。要么是自身才具出众,要么就是手眼通天,在各处都有耳目通风报信。在进宫之前,他们已经知晓朝 中风云突变,这几日肆无忌惮随便杀人的阴世师满门被擒,乃至入城的那支逆贼尖兵也和戍卫鹰扬达成共识彼此秋毫无犯,尖兵头目还被请进了宫里议事。大家都不傻,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猜得出朝廷是什么态度,召见自己的目的为何也不言自明。眼见连大隋江山都要改姓易主,区区俗礼还有什么可在意之处?大家现在只在意大火几时可以熄灭,自己的性命身家城中产业能否保全,其他的根本不往心里去。乃至韦妃说出代王准备归顺李渊,请晋阳兵马进城的决定之后,群臣依旧无动于 衷。大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没一个人开口。韦妃在宫中的地位素来尴尬,大业天子疑心甚重,对自家人的防范较外臣更甚。况且刚刚结束五胡之乱不久,汉朝留子去母遗风犹在。韦妃虽然为杨家诞下子嗣,可是不 代表就此地位尊崇,反倒是越发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杀身大祸。在杨侑被封代王坐镇长安之后,她的处境依旧没什么变化。如果说杨侑是个傀儡,由卫玄在后牵丝舞戏,在今晚以前,她连当傀儡的资格都没有。不管卫玄还是阴世师,都不会畏惧一个深宫妇人,在他们眼中她无非是宫中一个会 走动的陈设而已,死活都不重要。只不过因为今晚事关重大,杨侑因恐惧与迷惘无从决断,才会把自己这个母妃推出来。于卫玄而言,也想着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日后史家大笔记载此事时,也可说一句妇 人误国,把卫玄、杨侑等人的罪责减弱几分。当真是妇人误国?韦妃心中只觉得万分委屈。在今晚之前,自己未曾参与过任何朝政大事,就算想要误国也有心无力。若不是今晚情形恶劣,单是自己在含元殿出现,就 能惹起百官鼓噪,说不定有人会喊出为国除奸的言语把自己拖下来打死。可是谁会在意这些呢?天下人只需要知道是韦妃下诏迎逆贼入城就够了。将来不管有多少罪名,都只管往自己这个女人身上安放,没人会为自己辩驳半句。谁又知道此时 此刻,文武百官衮衮诸公听到归顺之议都是这副模样,不用他们上阵厮杀,就连一个攘臂言战的都没有?哪怕自己才具不足也没什么见识,好歹也懂得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城里的晋阳兵不过十几个人,宫里的更是只有三个。城中这许多兵将文武若是齐心合力,怎么也能把 这伙人斩尽杀绝。可眼下这帮人慢说亲自上阵,就连动手的言语都没有。哪怕是被倚为臂膀的卫玄,也把一切罪责推到阴世师头上,不提这些晋阳兵将过恶。本该被乱刀斩成肉酱的贼兵大 模大样待在配殿,还享用着好酒好肉。文武臣工全看着自己一个女流拿主意,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便是大隋的百官!这便是自己的命!这些年小心翼翼护持着爱子长大,本以为可以靠着儿子享几日富贵,没想到却得来这么个结果!韦妃只觉得有人用钝刀在自己心头来回戳刺,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发涌上,眼泪就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若不是她拼尽全力控制,怕是早已哭得一塌糊涂!老天何以如此无 目,非要欺负自己孤儿寡母!眼看群臣拿定主意跟自己耗,韦妃也知道从他们嘴里得不到什么答案。说不定其中大多数人已经想着怎么设法讨好新主,对于自己再无敬畏。大势如此人力难挽,只有认 命两字。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着说道:“若是诸公皆无异议,那便按卫公的意思……请唐国公进城。” “慢!”终于有人开口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行事。但不知卫公何在?我等有话问他。” 城外。攻守双方都停止了自己的行动,晋阳兵马列开阵势,开路尖兵把各种笨重的器械推到城墙之下。原本城头上值守的鹰扬兵,在发现城内起火后以为晋阳大队人马已经入城 ,斗志瞬间消融。再加上部分本地军将心系家宅无心恋战,自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阴弘德偏又逼迫他们安心守城不得他顾,军心士气早已涣散。卫玄经略多年,京兆鹰扬府中多有故旧部下嫡系亲信。抓捕阴家子侄的命令一到,阴弘德便难以号令三军,最终只能乖乖束手就擒。随后大队人马便按照卫玄军令下城救 火,城头值守的兵力连之前一成都不到,根本无从守御。 看着晋阳兵把器械推到城下,城头守军依旧无动于衷,没人再去操纵那些阴世师费尽心血预备下的器械杀敌守城,而是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虽然之前的种种举措,把守军逼入绝境,形成哀兵之势。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并非只靠让部下陷入绝境就能实现。相反,若是只有绝望看不到希望,军士更可能四散逃 逸而非舍命交战。高明的将帅会让部下始终感到自己能胜,如此才能维持士气,保证部下的斗志始终高昂。阴世师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也知道靠京兆鹰扬这些老爷兵和晋阳边军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是以才预备下这许多器械,希望让三军可以借物代兵,尽量多杀一些晋阳兵马。 只要杀人杀得多了,自然也就能看到希望,军心士气也容易维持。本来他的安排颇有道理,若是没有徐乐这支人马搅局,几乎可以算作大功告成。可徐乐和他手下的几十军将居然成了改变一切的关键力量,城中这场大火,把守军好不容 易聚集起来的信心彻底摧毁。本就没怎么经过战阵磨砺的守军,以为自己必败无疑。再加上卫玄的反戈一击,让阴世师所有谋算失败。守军从哀兵变成了溃军,就算现在有人振臂一呼,号召大家舍命一搏,也没有几个人肯响应。哪怕万钧神弩已经装填完毕,滚木、擂石、金汁等等器具应有尽有,可是人心一散,器械再多也没了用处。自己和这座城池的生死,就让那 些大人物们来决断就是,自己是不管了。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都已经返回营房。卫玄当然不会草率撤军灭火,事实上早在派人和徐乐交涉之时,就已经安排了使者出城向李家兄弟说明和谈之议。所谓和谈不 过是说辞,说穿了就是投降。对于这个结果,李家兄弟自然乐见其成,因此使者一到李建成立刻便把人拉到了自己军帐相谈。李世民心中虽然不满,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自家的台。再说这场攻城战 李家流的鲜血已经够多,只要能不再产生伤亡,这个功劳谁立都可以。李建成也知道,现在到了抢功的时候,因此对使者很是热情。他在晋阳就负责结交世家,场面应酬无碍。别看方才还是彼此残杀的对头,转瞬之间就能做到满面春风一团 和气,让那位负责接洽的使者心中安稳,觉得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这位李家大郎如此客气,想必不至于屠城泄愤。卫玄所开出的条件不多,姿态也放得很低,也正因为此,越发显得真挚,看来是确实想要归顺。李建成心里对于杨侑乃至阴世师都恨之入骨,可是方才这场厮杀,让他心胆俱寒,生怕再打下去不知还要出什么变故。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停战,其他一切都好说,哪怕饶阴世师不死也没什么关系。何况卫玄并未提出这种要求,只是想要保持 杨家体面,对于李建成来说,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就在他准备一口应诺之时,谢方却用眼神示意,让李建成别那么急着点头。随后把他叫到帐外低声说道:“郎君,如今是卫老儿有求于我等,怎能答应得那么痛快?杨家两代天子,城中财货堆积如山,此时不狠敲一笔更待何时?别忘了,那些世家子弟追随郎君同来,可不能白跑一趟。这些人已经投了那么多本钱下去,若是郎君不能给予 丰厚回报,只怕会丧失人心。再说那些军将兵卒也不是好打发的,若是聒噪起来,大郎怕是不易对付。这时绝不能手软,该要的必须要得开口。”李建成皱眉不语,一时间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该听对方的建议。就在此时,一名家将从远处急匆匆赶来。谢方认得这家将乃是李建成嫡系心腹,当下不敢阻拦把身形避开。那名家将靠近主人身边小声嘀咕两句,随后只见李建成的面色便陡然一变!其眼神陡然间变得凶悍凌厉,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佩刀的刀柄,看模样分明是想要杀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一章 雄都(三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老朽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己罪,是以今晚主动上门请死。二郎身为李家子孙,砍下老朽的人头,也算是为祖宗报仇。请动手吧!”李世民军帐内,刑部尚、右侯卫大将军、右光禄大夫、轨郡公卫玄跪倒在李世民面前,双臂交互从背后抓住自己的肘部,这是时下军中通用的投降姿势。以卫玄的身份地位,纵然是到了走投无路之时,也会用一杯毒酒或是一匹白绫,这种体面的方式了结生命。绝不会像个老兵一样,这么卑躬屈膝的跪倒在李世民面前。是以他做出这个 动作,倒是让李世民有些无可奈何,不知该怎么应付这老货。作为李家子孙,面对掘了自家祖坟的人,要说没有一点恨意自然是不可能。虽说挖坟之人乃是阴世师并非卫玄,可李世民心头雪亮,没有这老儿当靠山,即便阴世师想要挖坟也无人可用。李家身为北地世家之首,这些年广交朋友,与京中权贵素来相善,又有世家门阀之力相助。哪怕他们不曾内附,也未曾想要献关投顺。但是集众人之力 也足以束缚住阴世师的手脚,让他无法按自己意愿行事。都是这老儿在后撑腰,才让阴世师可以按着自家念头胡作非为。乃至驱民出城,调动海量万钧神弩守城,以及在京中大开杀戒,这些事都和卫玄脱不了干系。换句话说, 李家被逼到这种地步,乃至今晚的苦战,说到底最大的元凶就是面前这老货!依自家脾性,自然二话不说抽刀杀人,把他的人头砍下来解气。可问题是……自己不能。身为一军之主李家二郎,就注定不能凭心性行事,更不能追求快意恩仇。卫玄不管有再多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乃至资望都放在那里,哪怕是自己的父亲看到他,嘴上也得 敷衍几句保持体面,不能一言不发动手杀人。他现在摆出这种姿态,自己再一刀斩过去,不知有多少人会站出来说自己赶尽杀绝行事过苛,说不定大人那里也会见怪。更何况此时此刻,卫玄的性命已经和长安城牵扯 一处,自己一刀下去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城池,这又如何下得了手?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假意敷衍,不过总归是无法做到推心置腹不计前嫌,只好一摆手道:“卫公不必如此!有什么话只管坐下讲,某不是嗜杀之人,更不会对卫公下 毒手。卫公也不必故作大胆!若是你当真想死,就不会入我军帐。”卫玄并没有因李世民的语气或是态度动怒,甚至连一点羞愧之色都没有。多年来宦海沉浮,追随的父子两代天子也都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早练就了一副过人的胆略外 加宠辱不惊唾面自干的本事。即便那位喜怒无常的大业天子对自己信任有加,日常言语间也会加以敲打,若是发起不知所谓的脾气开口辱骂也是有的。与大业天子对比,李世民这点贬损根本算不得什么。何况双方本就敌对,这样的说辞就更算不上问题。乃至卫玄心中将面前的少年与杨广对比,也不得不承认这李家二郎 足以当得起“仁君”二字。一向以勇武刚健闻名的次子尚且如此,那位在贵人圈子里得享仁名的李渊,又该慈祥到何种地步?两厢对比,朝中文武大臣更支持谁,已然不言自明。趋利避害本就是人 的天性,哪怕李渊的仁厚是故作姿态,在真面目暴露前,他都是一个更值得效忠的主君。所谓气数便是如此,到了卫玄这个身份和年纪,对于那些谶纬谈玄已经不放在心里。术士口中的气数、国运,在他看来就是这些落在实处的东西。从自己驱民出城,李渊 咬牙接纳几十万百姓开始,这场气数角逐已经有了结果,只不过自己身在局中未曾发觉,如今跳出这场是非纷争,反倒是看得更清楚。李世民既已开口,卫玄也就不再做戏,起身掸了掸身上尘土,大剌剌坐在下首。方才诚惶诚恐引颈受戮的老人消失不见,那位代天子执掌庙堂坐镇都城,翻掌间让都城易 主天地变色的老人,再度回归!“二郎乃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老朽来得用意。你我之间也不必绕那许多圈子,况且都城近在眼前,那些军汉不知有怎样心思。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生出变数。到时候万 一有谁想要入城发财,你这先登破城之功便会不翼而飞。是以咱们干脆有话直说,你要多少财货,又要多少人头,才肯饶过代王千岁性命?” 李世民摇头道:“我李家起兵乃为天下苍生,并非一己之私欲,更不曾想过谋朝篡位。怎会加害代王性命?卫公此言实在毫无道理!”卫玄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你我虽为敌对,但终究也曾同殿称臣。便是唐国公在此,论起来也得尊称我一声前辈。你这点年纪在我面前耍弄这些手段,未免太嫩了些。若是想杀我,只管拿刀来砍!若是想说正事,我们不要说这些无用言语。你们李家麾下十万虎贲,自不缺舍命尽忠之辈。二三狂徒持白刃谋害至尊,事后再搭上一颗人头便让事情了结,这等手段老夫见得多了。我的话放在这,大兴如今虽不足以阻挡李家兵锋,却也能和你们拼个同归于尽!老夫所求不多,只要代王无恙,城中财帛粮草任你支取。若是连这点都无法保障,大家便一拍两散!你们只管施展手段,我保证最后你们只能得到一座废墟!到时候那些饿肚子的军汉百姓,怕不是第一个把你们父子煮了吃 !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是还换不来你一句实言,还是趁早收拾收拾,决一死战才是!”李世民也知,以卫玄的年龄、资历乃至多年宦海沉浮经验。大可与自己信马由缰胡扯一日不入正题,还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如今这番言语,相当于剖白心迹,若是自 己再设法敷衍,只怕这老货真的勃然变色,像他说得一般纵火焚城。别看这老货人在军中,肯定在城里留有后招,想要趁此时偷袭城池注定失败。说不定老儿已经和部下说好,只要到了约定时辰看不到约定信号,城中立刻就要纵火杀人。 到时候不但长安城拿不到,就连徐乐等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在李世民心中,不管是代王杨侑性命还是眼前雄都乃至城中积存的的甲杖、粮草加在一起,都不如徐乐性命来得要紧。哪怕是为了顾念好友安危,也得先把老货安抚住再 说。 因此李世民回话速度也极快:“此事关系重大,某家纵然应诺什么,也未必一定有用。卫公理应面见家严,向大人讨一道军令才是。” “远水不解近渴,现在顾不得那许多。军令我肯定会去讨,不过眼下,我要的是你一句话。你答应不答应某的条件?”李世民正色道:“某可对天发誓,无心加害代王千岁。若是卫公肯依诺献城归顺,李某必以心腹亲兵护卫宫室安全。只要杨侑自己不生妄念,某保他平安无事!非但代王, 便是城中文武臣工乃至家眷,也保证不受任何滋扰。倘有纵兵剽掠惊扰贵人者,不问身份、官职一律就地正法!如违此誓,天地不容!”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卫玄始终紧紧盯着李世民,一双老眼锁定李世民眼睛。等到李世民把话说完,卫玄点头道:“那位神武徐乐只认你这个二郎,果然有他的道理。倘若你早生几十年,这大好河山为谁家天下,怕是难说得很。好,老朽信你这句话!你让你的部下在外面点起三堆火,柴草做品字形,彼此间距三尺五。三堆火一定要点得旺些,免得城头看不到。若是他们看不见火头,城里的火怕是就要起了。老夫这就回去,安排部下开城。等到唐国公大军一到,代王千岁便亲自捧玺出迎,恭请唐国公入主京 城!”李世民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让卫玄相信自己,保下了长安城还有徐乐全军。他心知自己应下这桩事也是在弄险,所谓吊民伐罪不过是愚人把戏,自家押上了全家身 家性命舍死一搏,当然是为了让江山易主问鼎九州。自五胡乱华开始,篡位者必然弑君,乃至对前朝帝王举族诛戮也是寻常事。父亲素有仁厚之名,如果亲自下令杀人确实多有不便。可是代王杨侑活着,对于李家来说也是 个烫手馒头。杀也不是放也不是,哪怕杨家人自身已经失去民心,可是只要有人想要对李家不利,就能以杨家人为旗帜纠集军队束甲相攻。再说留守长安的几万京兆鹰扬既已归顺,就不能随便加以戕害。可是留着杨侑,这几万兵就没法放手使用。毕竟戍卫京城的部队受杨家恩惠甚重,万一有人想要营救天子 或是其他心思,随时可能生出变乱。换句话说,留着杨侑或是其他杨家人就得承担几万乃至几十万人随时可能谋反生变,又或者闹出其他乱子的责任。自己身为李家子嗣全军先锋,本该替父分忧,把这份隐患消灭于萌芽之中。可如今自己为了保全徐乐,只能暂时把这些放下。父亲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怕是对自己难免失望。就算父亲本人不那么想,他身边那些谋主智囊也不 会放过自己。不过想想徐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自己承担这些,也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可抱怨。只要乐郎君和他的部下无恙,自己就算得罪大人也值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二章 雄都(三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上午时分,阳光普照,碧空如洗。为阴霾笼罩多日的长安,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长安城内,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城内各坊坊门洞开,于坊门上方皆悬红结彩,仿佛是在庆祝什么节日。事实上对于这座城池,以及此刻尚且居住在城中的文武臣工以及数万兵将来说,今天确实值得庆祝,任何一个节日也不如今天的意义重大。在今日以前,所有人都提心吊 胆,不知几时就会战火重燃,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直到此时此刻的,大家才终于确信:自己安全了。唐国公李渊的车仗已经来到长安城外,而在大队人马之前到来的,则是晋阳军的特使。这些骑快马着锦衣的使者入城之后,既没急着封存府库收拢财货,也未曾向宫中索要珠宝、珍玩、美女;乃至韦妃精心选拔的二十名美貌宫人都没来得机会送出去。他们入城之后只是在各坊外张贴布告,随后纵马在城中疾驰,边跑边高声宣读唐国公的 命令:城中军民人等无须担心,只要诚心归附不生妄念,保证不会对任意一人妄加杀戮。若有军中兵将窃夺财物骚扰良民者,立斩无赦!当这些锦衣使者宣读了命令之后,便手捧直刀在宫门以及百官居住的坊门外持刀护卫。他们都是李渊身边家将,又是奉了主人军令而来,地位一如天子特使。不管何等级 别军将,只要犯了军纪,他们都有权挥刀斩杀。是以有他们在,就如同姜太公在此众神退避,晋阳军将没人敢放肆闹事。比起自己财产家人安危,百官更在意李渊这番安排背后的态度。虽然李渊素有仁名,往日里这些大臣和李渊也有来往乃至笼络。可是这种来往或是笼络终究不过是泛泛之 交,和那些暗中勾结,乃至准备和李家里应外合夺取长安的大臣不可同日而语。之前长安城的腥风血雨,把李家真正意义的内应荡涤殆尽。这些大臣在阴世师杀戮百官的过程中并未加以援助,甚至有些人还有推波助澜嫌疑。若非他们对朝廷表现出绝对忠心,阴世师也不会放任他们活到现在。如今太阿倒持,生杀大权掌握在李家手里。倘若李渊追究旧账翻脸杀人,这帮人也没什么办法。是以哪怕是在归顺之后,也难 免心头惴惴,不知唐国公对自己如何发落。这些锦衣使者出现,让这部分人彻底安心。如果李渊要杀自己这些人或是动手清算,借乱军之手予以戕害是最容易不过。将来闹大了,也可胡乱杀些人抵数。如今李家整 肃军纪,就证明他们确实想要保证长安城的安宁,自己这些人的命自然也可以保全。对众人来说,这番经历不啻于死而复生,心中自然欢喜。因此这几日悬红结彩打扫街道格外卖力,乃至一些文武官员也亲自上阵,持帚扫街。只求能在李家两位郎君面前 卖好,向唐国公证明自己的忠心。明德门外,代王杨侑袒着肩膀,手牵一条长绳,绳后拴着一只羊羔。原本白皙的面庞已经涂满了泥巴,口内衔着一枚玉璧跪倒在地迎接李渊车仗。在他身旁陪伴的自然是老臣卫玄,在两人身后则是宫中内侍。他们头上顶着朱漆托盘,上面放着印绶、符节乃至关中册图等物。至于天下户口版籍由于规模太过庞大,不可能拿到这里,全都封 存在库房之内,只把开锁钥匙顶在头上等待移交。 肉袒牵羊、泥首衔玉,此乃古时诸侯请降之礼,暗示自认败北,将性命交在胜利者手上。杀剐悉听尊便,自己无话可说。不管如何,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曾经的天家苗裔不受这番屈辱,又如何能让继任者放心?当然这种姿态做出也不代表一定能活命,到底是死是活,还得由持刀者说了算 。虽然在到来之前,卫玄已经再三向杨侑保证,李渊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名声,绝不会也不敢做出背信弃义下令弑君的行为。可是事到临头,听着车仗离自己越来越近,杨 侑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卫玄之前教授的言语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唯有委屈、恐惧以及三分不甘。一股怨气自胸中升腾,在咽喉处来回打转,最终演化为绝望的哀嚎。就像是被困陷阱中的小兽,阵阵呜咽哀鸣。卫玄在旁听得分明,只觉得这阵阵哀鸣如同呼啸皮鞭,把 自己抽得遍体寒凉心如刀绞。虽说李世民赌咒发愿,李渊也承诺了保证代王安全,可是这等性命攸关的事,谁又说得准。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或是一句无心言语,都可能让当事人改变主意白刃相向。说到底,刀不握在自己手里,就没法保证安全。锋刃不利,一切都是虚妄,不管是仁慈名声还是计谋算计,其实都不过是自己糊弄自己的把戏而已。事到临头,还不 是听凭别人发落?之前靠着同归于尽吓住李家,这几日戍卫官兵以及李家兵马并未闲着,把那些火罐连同柴草悉数移除,就连那些万钧神弩以及守城战具也全都搬运一空。这下大兴从全副 武装的巨人变成了赤手空拳的大汉,就算李家翻脸,自己也没了制约对方的武器。陛下……老臣对不住你,你给了我权柄,我却未能守住你的江山,如今就连你的骨血也未必能维护周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可是老臣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能做的已经都做 了,但天意如此,人力又如何挽回? 车轮声戛然而止,卫玄拼命将头伏低,以头抢地不敢作声。这个时候不管李渊怎样羞辱,都必须表现出绝对恭顺,不是为自己,只是为杨侑。 四周变得寂静无声,忽然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惊呼道:“陛下?陛下何以如此?这岂不是要折煞为臣?” 陛下?这是喊谁陛下?卫玄已经听出来,喊话之人正是李渊,他会称呼谁陛下?还没等卫玄想明白,只听一阵脚步声音,有人已经来到自己身边,随后就听到李渊的声音在头顶传来:“何人如此 胆大,敢让陛下下跪!简直罪该万死!来人啊,搀扶陛下上车辇!” 一阵铠甲摩擦声和军靴声传来,随后就听到杨侑的一声惊呼:“卫公……”可是接下来就没了动静。 原来如此? 卫玄心思电转,已经猜出李渊的用意。他方才是称呼杨侑为陛下,也就是说……他要让杨侑继续担任傀儡?以往杨侑是大业天子手中的傀儡,从今以后就要换主人了。李渊起兵讨隋乃是谋逆,可是他始终以唐国公自居,哪怕起居仪仗一如帝王,但依旧不肯僭号称孤。至少在当今天下,从法统上,大业天子依旧是皇帝。李渊窃据大兴, 若是直接改朝换代,就要考虑天下群雄是否愿意服从。说不定还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招来各方人马合力打击。他若是不称帝,就是以臣逆君,在大义上处于绝对劣势。哪怕世家门阀的力量再强,也总归要考虑皇权的影响。何况君臣名分,礼仪伦常也是世家借以约束部下的遮羞布 。如果他们彻底不讲这些,也没法保证麾下有力武臣不会有样学样,也篡了自己的位置。李渊想必早已经想到这一层,所以把杨侑捧出来做牌位。用杨家人讨伐杨家人,李渊也就从谋反逆臣变成赤胆忠心的忠良,辅佐天子讨伐不臣,诛戮朝中奸佞。所作所为 都有大隋皇帝在后支持,大业天子最担心的南北两朝廷情形还是出现了。 在五胡乱华时,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乃至“狗脚朕”、“陛下为何谋反”等荒唐事都因此出现。如今李渊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算不得高明。这就是所谓的仁厚长者?这便是仁名遍天下的唐国公?之前信誓旦旦保证不伤代王分毫,转头就把人架到火上烤,用心何其歹毒?他到底把自己发过的誓言当什么?还是 说压根就不怕天理报应?卫玄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四肢冰凉手足无力。他本就是风烛残年年老力衰,不过是因为情势紧急生死一线,才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又以惊人的意志力强撑身体而已。这 几日奔波劳顿,与各方人马斗智斗勇,千方百计保全杨家血脉本以让老人筋疲力尽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如今眼看李渊用出这等手段,心中支柱折断,顿时被无尽的疲惫感所包围。强自激发的气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瘫在那里动弹不得。所有的生命力以及活力乃至希望,都 伴随着重又转动的车轮以及囊囊靴声消散。自己还是输了!殚精竭虑运筹设谋,最终还是败给了口蜜腹剑外忠内奸的李渊。不过自己也并非全无所得,至少自己最后在李家兄弟心内埋下一根刺。若是自己所料不差,这根刺早晚能生根发芽,让李家手足相残自相残杀,哪怕那时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也可在天上看着李渊那时又是怎样下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三章 雄都(三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按照李渊对外宣称说法,此次进京并非争夺江山,而是匡扶社稷重整乾坤。自己非但不是乱臣贼子,反倒是大隋第一号忠臣!虽然大军打入长安,可是绝不会争夺帝位, 反倒是让杨侑来做皇帝。这话不是对着杨侑一个人说的,乃是对着晋阳千军万马,京兆数万鹰扬,乃至还有那几十万追随李家兵马回转家园的百姓也都听得清楚。于本地军民而言,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消息。要知历来改朝换代,都伴随着裂土分茅,不管是酬庸功臣,还是犒赏部下,都需要大笔金银财帛。这些钱财的来源并不限于朝廷府库,民间商贾乃至普通百 姓都在搜刮之列。哪怕如今李家天下未定,还没到那个地步。可是只要李渊称帝,总得给手下一些甜头。长安城中的房产田宅,百姓家中财货都可能被作为赏功之用分发将士。偏偏百姓之 前被强行驱逐,全赖李渊给米粮才得苟全性命,几十万人都欠了李渊救命之恩。就算他真这么做,大家也不敢多说半句,还得称赞陛下处事公。如今李渊既没有这份篡逆心思,大家就多半能保住家财,自然是皆大欢喜。至于那些军将兵卒,也没什么不满。李渊乃是天下有名的厚道人,对待百姓乃至杨侑都这么宽 和,又怎会辜负了为自己卖命的军将? 锦衣家将看守着库房,未曾让先入城的兵卒擅动一草一木,可没说把里面的钱粮分发百姓,更不可能归还杨侑这个娃娃。不问可知,那些财帛便是为三军准备的犒赏。固然大业天子移居江都之后从长安运走了大量财帛,可这里毕竟是大隋国都所在,数十年积蓄岂容小觑?就算不动民间一草一木,官方所积存的财货也足够让所有兵将满 意。是以众人都保持着最大耐心,没人惹是生非,全等着国公安定下来论功行赏,大家都发一笔大财。李渊仁厚,陛下自然也不能太过苛刻。否则哪怕李公仁厚不发怨言,那些军将手里的刀剑可不一定好说话。是以当杨侑被长身大面的武士一路从车上架入含元殿之后,以皇帝身份发布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安顿晋阳大小军将,城中文武官员乃至皇族贵胄府邸任入城军将自选,任何人不得阻拦。唐国公李渊为大隋股肱之臣,一切大小朝政皆赖 李公权衡,是以居住之地不宜远离皇宫,特将距离皇宫仅一条天街之隔的“永兴坊”赐给李公居住。这道圣旨从誊写到用印不过半个时辰,其速度之迅捷为国朝少有,且从头到尾都是陛下乾纲独断,未曾受半点外力干扰。由此可见唐国公对大隋忠心耿耿,绝无挟天子令 诸侯,以天子为傀儡之意。也可见卫玄无能、阴世师误国,若是他们早些放手,把朝政都交陛下处断,天下何至于如此?当然这道圣旨这是开始不是结束,后续还有大把关乎名爵、封赏以及讨伐的圣旨要颁布。等到这些圣旨颁行完毕,这位堪比尧舜的圣君就要不胜烦具积劳成疾,乃至不能 操持国政,只能靠唐国公支撑江山。这便是皇帝的宿命,朝中文武满城军将都看得明白。李渊虽然出身将门,在人前也保持着北地军功世家的武夫做派,实际内心仰慕江南风物,饮食用度都极为考究。晋阳府邸也要布置成江南风光,天子仓促封赏的永兴坊自不能让其满意。不过作为大隋忠臣,对于陛下的安排只能服从,好在手下有裴寂、温大雅等有能文臣辅佐,更有大批豪杰甘为驱驰。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的居处布置妥 当,至不济还可以从皇宫搬运器皿,不会让朝廷重臣受了委屈。等了这许多年,多等一两日自然不在话下。乃至为了大隋天下,李渊可以继续等下去,再多等几年也没关系。是以当李渊走进这陌生府邸的房,望着四周陈设,脸上并未露出不满之色,反倒是有些唏嘘:“当日自长安入晋阳,本以为此生再也回不得京城。没想到老天垂怜,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长安风物。只可惜昔日老友故交大多不在人世 ,想要把酒言欢,都找不到几个人知己。”裴寂在李渊之后进来,回手带上房门,对李渊道:“这处宅邸乃是杨秀的别业,不足以配主公身份,在此喝酒没什么意思。他日于宫中摆宴,宴请四海豪杰满朝文武,那才 是大丈夫所为。” “玄公此言差矣!我等乃是臣子,岂能在宫中设宴?那不是僭越?你就不怕惹怒天子,招来杀身大祸?”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便是一阵大笑。作为李渊的第一心腹,裴寂自然知道自家主公心里作何想法,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晋阳起兵乃是孤注一掷,押上的是李家举族身家性命。万一失败,其他人 或可逃生,作为罪魁祸首的李渊肯定难逃一死。偏偏自起兵之后便不顺遂,几次险些败北乃至全军覆没,胜负生死往往都在一线之间。李渊表面看上去胸有成竹不当回事,实则心怀忐忑,乃至夜不能寐。若非他素有“钝 重”之名,定力远超常人,只怕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会干出什么蠢事。如今大局已定,自然要说笑一番派遣心情,否则岂不是要活活闷煞?李渊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要装出一副忠臣模样,对着自己的谋主,自然不必再装模作样。两人对面落座 ,裴寂道:“这黄口孺子倒也乖觉,知道把永兴坊交给主公。若是他敢把宅邸封到别处,我们便住进大兴宫里去,帮他保护宫室!”李渊一笑:“毕竟是杨家子,又是卫玄那老货一手教出来的,虽然年幼也不可小觑。不过玄公有一点说的没错,眼下兵荒马乱城中也不太平,大兴宫必要严加戒备,以免大 胆匪类入宫,惊扰陛下和太后。”“主公放心,宫中侍卫皆为我李家心腹精锐,艺业过人忠心不二,只要主公一声令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不皱眉头!只不过……”说到这里,裴寂略略停顿片刻,随后略略 压低声音:“这位陛下太过聪慧,未必是一件好事。自古福祸相依,早慧者多半早夭,某幼年得遇异人,习得相人之术。方才虽止惊鸿一瞥,却也看得出陛下不似长寿之相。国不可无 主,主公还是得早做准备。” 李渊摇头道:“玄公想必是看错了。如今天下大乱干戈四起,若无明君在位,天下便要分崩离析,百姓不知要受多少苦。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会让陛下早夭?” 裴寂看了一眼李渊,见李渊神色坚决,只好叹了口气:“主公心怀百姓,乃苍生之福,只不过如此一来怕是苦了众位忠臣良将。” “既为忠良自当明白某得苦心。再说这么久都等了,还差这些许时日?”李渊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叮嘱味道,生怕这位谋主自作主张闹出什么风波:“我等刚刚入城人心未定,此时若是闹出什么波折,于大业百害而无一利。毕竟我们只是拿下了长安,还不曾席卷天下。这时候若是得意忘形,便是自取灭亡!别人不提, 那位蒲山公便不是好惹的。”伴随着晋阳出兵,天下诸侯亦纷纷有所行动,之前与李渊约为盟友,准备瓜分大隋天下的蒲山公李密带领瓦岗军接连攻下洛口、回落两大粮仓,武安太守元宝藏率军归顺 ,又将黎阳仓拱手相让。至此,大隋三大粮仓,悉数落入李密之手。瓦岗军虽为绿林豪强组成,却并非乌合之众,其能战之名冠于天下,军中多有能杀善战的猛将豪杰,乃是诸候中出名的硬骨头。李密素有大才,麾下既有这等强军,又把三大粮仓纳入掌握,也俨然有了几分王者气象。如今正率领麾下精锐猛攻大隋东都洛阳与越王杨桐、王世充等人厮杀。一旦洛阳为其掌握,便可与李渊分庭抗礼一争雄长 。之前两家虽为联盟,但不过是互相试探安抚,以免腹背受敌,盟约根本不能当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李密固然不会放弃长安,李渊也不可能把那三座粮仓和洛阳交给李 密,两方开战是迟早之事。乃至在李渊看来,大隋已如瓦上残霜不足为患,只要自己愿意,随时可以出兵扫平。眼下自家头号敌人已经从大隋变成了瓦岗!是以眼下杨侑不单是个傀儡,亦是安抚大隋各部兵马的良方。李渊只要不公开叛反,那些依旧挂着大隋旗号的军队就不方便主动向他挑衅火并,这样李渊才能拿出全部力 量对付李密。至少在此时此刻,杨侑非但不能死,还必须活蹦乱跳。 李渊担心麾下文武急着把自己推上帝位做出什么蠢事,提醒裴寂道:“我等且不可效法阴世师那等愚人,凡事事缓则圆,若是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裴寂点头道:“主公放心,臣心中有数。那些军将虽然混帐,但不敢违抗主公军令。谁若是敢肆意妄为,便砍了他的脑袋!” “这就要玄公多费些心思了。” “此乃臣的本分,理当如此。”裴寂又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说到阴世师,臣倒是觉得该谢谢他。” “谢他做甚?”虽然李渊宽厚钝重,可是一听到阴世师的名字,脸色还是陡然一变。毕竟是掘了自家祖坟的罪魁,他怎么也不可能像对待旁人一般宽厚。裴寂仿佛没看到李渊脸色,自顾说道:“若是没有阴世师,我等想要入主长安,怕也没那么顺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四章 雄都(三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阴世师为了杨家可算忠心耿耿,不过忠心不代表就是做好事。好心行恶,为害更甚!他看上去为守城殚精竭虑,但除了把万钧神弩运到城头之外,每一次用计,都是事与愿违。驱民出城看上去给我们丢了个包袱,实际却是自毁长城。不但民心向背因此而定,城中守军更是因此处处掣肘。甲杖军资搬运,乃至砍柴担水都得亲历亲为,以往可以交给百姓去做的事,都成了军兵的差事。文武百官乃至宫中都因此变得不便,日久天长不光是百姓怨恨阴世师,就连守军与官吏、宫人也都恨他,军心何以凝聚?卫 玄一声令下阴家满门被擒,这其中固然是因为卫玄位高权重军中多有党羽,也是因为阴家自己不得人心之故。至于其杀戮百官之行,更是愚不可及。” “此话怎讲?”李渊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二眸精光四射,紧紧盯住裴寂。“这一通杀戮固然杀光了主公的故交老友,也让我们在城中失去了耳目,可同时他杀掉的乃是百官之心。像他那种杀法,少不了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自古以来兔死狐悲,眼看同僚无辜被戮,百官心中何以不生出恻隐乃至愤恨之心?一开始只是憎恨阴世师,后来眼看其手段越来越酷烈,朝廷又不加约束,自然就连朝廷也一起恨进去了。哪怕徐乐的玄甲骑火烧了长安,大家依旧恨朝廷、恨阴世师,却不会恨我晋阳军,归根到底原因便在于此。毕竟那些火罐乃是朝廷官兵布置,不是我们动的手,城中大臣自然 把阴世师当成仇敌。阴世师嘴里说着要守住长安为国尽忠,却把军民官吏都向我们身边推,这等朝廷如何能够长久?”李渊面上重新出现笑容,抚掌道:“玄公不愧为我晋阳谋主,见识果然不凡。自古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非阴贼倒行逆施,这金城汤池何以易手?实在是他已经替我们得 罪了所有人,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盼着我们入城,这一仗才能赢得这般顺遂。” 裴寂一声叹息:“惭愧惭愧,这番言语并非出自臣的揣度,而是乐郎君的高见。” “阿乐?”李渊一愣:“某只知阿乐武艺高强勇猛绝伦,乃是我晋阳军第一斗将。怎么,他对军政之事也有所知?这番言语又是如何传入玄公耳中?”裴寂道:“这些话乃是他私下向二郎讲述,二郎说与我知,是希望我知道徐乐并非一勇匹夫,对他不该有成见。至于这些话到底是出自徐乐之口,还是二郎有意为他揄扬, 臣就无从知晓。”“不会,这些话不会是二郎所言。”李渊反倒是替徐乐说话:“知子莫若父,二郎虽有才具,却还缺乏磨砺,眼界见识到不了这个地步。否则他苦求某不可退兵之时,也不会 用那等法子。”在裴寂面前,李渊永远是以朋友身份出现,言语行迹都没有那么多在意,说起儿子的丑事更不会有什么妨碍。在他看来,那不过就是老友回忆自家子侄童稚时的种种愚行 一样,只会觉得有趣不会引起反感,说不定还能让彼此之间更为亲近。虽说自己向着大郎,但是二郎这边该关照还是得关照,裴寂作为老友也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想到当日李世民堂堂七尺须眉,却在军帐里哭天抢地的模样,李渊感动之余,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不管怎么说,这模样总有些不雅,若是有其他的办法,想必李世民也不会如此。方才这番言语不光是把阴世师贬损一番,更是指出这些看似厉害的杀招之后所隐藏的破绽,即便是军中幕僚谋主也未必有此见识。能够说出这么番话,当然 能想到更好的办法规劝李渊,是以李渊认定这些话出自徐乐之口也自有其道理。裴寂笑道:“如此看来,当真是天佑主公成就大业。谁能想到,小小神武县内,居然藏着这等才俊?不但武艺绝伦,胸中更有过人韬略。只是乐郎君的性情有些古怪,明明 有这等大才偏偏不肯施展,若非二郎亲口提起,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勇猛斗将,谁知道还有这等高见?”“这便是玄公有所不知了,黑甲徐敢当日纵横天下,可不是靠着一腔孤勇。论起设计用谋,半点也不输他人。当时群雄并起,各路诸侯手下多有智将、谋主。大家都知道徐敢勇力绝伦,玄甲骑势不可挡,便想要设计智取。结果不是被他看破计谋徒劳无功,就是被他将计就计杀得落花流水。日久天长徐敢名气渐彰,也就没人再敢把他以一勇 匹夫视之。自古来虎父无犬子,阿乐是徐老伯一手教出来的,又怎会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裴寂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过去倒是小看了这位乐郎君。臣听人说,当日徐家险些就建立家号成为军功世家,只当是靠着武勇,不想还有这份手段。如此想来,徐家 倒是可惜了。若是没有当日东宫大火,或许徐乐如今也是世家中人,与二郎结交就不会惹来那许多非议。”李渊面孔一板:“徐李两家为世交,虽然徐老伯父未曾建立家号,但是在某眼中,依旧是父执尊长!阿乐更是我自家子侄一般,谁若是看不起他,便是看不起某!今后谁敢 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玄公便替我处置了他!”“遵命!”裴寂行了个礼,随后起身告辞:“我军此番攻取长安颇为不易,不光是乐郎君以身犯险,下面军将也破出性命。大郎、二郎两兄弟亲自督阵,连性命都险些葬送在 万钧神弩之下。除了财帛犒赏之外,也得设下酒宴,好好款待有功之臣。”李渊对此安排自无异议:“此事就交给玄公操持,某就不过问了。不过要记得一点,我等今日能在城中高坐畅饮,阿乐乃是首功。若不是他力挽狂澜,我们就算拿下城池, 也只是得下一块白地毫无用处。是以他必要居于首席,谁若不服,只管找我说话!”裴寂告辞而出,李渊独坐房之内一动不动。过了不知多久,才听李渊对着面前那一片虚空说道:“卫郎君,你生了个好儿子,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有子如此,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不过玄公有句话说得没错,自古以来天妒英才,早慧多早夭。阿乐若是全靠一腔血勇临阵厮杀为能,我定可保他一世富贵子孙满堂。可 是他实在是太过聪明,这等人于乱世中可建功立业,于太平盛世却易惹祸上身。贤弟倒是教教我,该怎样做才能让阿乐一世逍遥?才对得起我们往日交情?” 驰道之上,一队车马缓缓而行。这队人马人数并不太多,加上车夫、仆役在内总共不过二百人上下。眼下虽然长安之战结束,可是道路并不太平。虽然李渊并未选择改朝换代,而是努力维持既有秩序,可兵荒马乱的世道并未因此而改变。自杨玄感起兵谋反时,关中之地便是盗贼蜂起,如今匪患依旧猖獗。哪怕是驰道也不安全,铤而走险的盗匪甚至连转运军粮都敢觊觎 ,区区两百人的队伍不足以让他们却步。可是这支队伍最前方,两名高大魁梧的掌旗力士所执的“李”字认旗,却如同法力无穷的符箓,让一干妖魔鬼怪望而生畏。不要说打这支队伍的主意,就连远远看一眼都要 鼓起胆量,生怕自己这种窥伺被队伍的主人发现,给自己惹来杀身大祸。能在晋阳通往长安的驰道上挑出李字认旗的,自然非李家子弟莫属。如今唐国公攻取长安气势如虹,眼看就是要坐天下的四海之主,关中的绿林豪杰都恨不得主动投效,这时候动李家人岂不是找死?不要说李家自己的兵马部下,就是绿林同行也不会答应。谁敢动这个心思,只怕就会被那些称兄道弟的伴当乱刀砍死,免得牵连到自己头上 。就算是不卖李家面子的,也要考虑自己是否有这个本事。现在都知道李家手下有个天神一般的乐郎君,据说三头六臂青面獠牙刀枪不入,还能呼风唤雨,在长安城口内喷 火,烧了长安三十六坊七十二巷。不光自己如此,部下也是钢人铁马无坚不摧。万一护卫里就藏着这等煞星,冲出去不是送死? 因为有着这样那样的,这队车马一路上平安无事,并无半点波折,反倒是让车里一心等待厮杀的少女大觉失望。马车车厢内,一身窄袖胡服的李嫣无聊地摆弄着身旁宝弓,唉声叹气道:“这些盗匪当真胆小如鼠!这么点人马都不敢出手,活该一辈子出不了头!还说自己是好汉哩,不 要脸!” 与她同车的,正是李世民的妻子长孙音。她们姑嫂自然不是不知轻重,跑到前敌添乱。之前因桃花汛发作,导致军资运转为难。如今洪水渐退,运力较之前大为改善,加上长安得胜的消息传来,窦氏身体一下子 都好了大半。是以准备了大批单衣送往军前,既是向部下证明晋阳稳如泰山大家无需担心,也是借机成全一下儿媳。这段时日窦氏身体不适,全靠长孙氏里外忙碌主持家计,既要保证全家上下井井有条,还得稳定人心,保证城中官员内眷不为流言乱了方寸,传出些不知所谓的消息坏了 大事。此番长安能顺利攻取,固然有徐乐、李世民舍命一战之功,却也少不了长孙音的功劳。窦氏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酬谢长孙氏,这次让她前往前敌就是方便夫妻团聚。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爱女李嫣居然也磨着嫂子,非要同行走这一遭。甚至还准 备了甲胄弓箭,准备把盗匪当成野外的黄羊来打。不过李嫣此番同行,倒也不是只为玩乐,除了想要见见父亲以及二郎之外,她还要找两个人算账:一是徐乐,一是姐丈窦奉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五章 雄都(三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阿嚏!”房间内,窦奉节打了一个好大喷嚏,惹得身旁几个世家子一阵哄堂大笑。窦奉节纨绔无形,在李渊面前还要装模作样装出个斯文样子,私下里则放浪形骸举止粗俗,除去 世家子身份,和那些泼皮无赖也无甚区别。此时身边又都是一干狐朋狗友,就更加不用在意,连打几个喷嚏之后破口骂道:“当真晦气得很!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喷嚏来了?是不是哪个在背后骂我?若是被我知道 ,看我不赏他好大拳头!” 一旁有人笑道:“只怕这人你舍不得打。多半是李家六娘晓得你做的好事,在家里和一干姐妹骂你来着!”“她敢?”窦奉节得意地一仰头:“别看在军帐里柴嗣昌一副鼻孔看人的模样,又总仗着自己有几斤气力惯会摆弄枪棒,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实则细论起来,他比阿爷差远了!大家都是姻亲,这点事能瞒得过谁去?别看他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到了自家婆娘面前,就如同绵羊遇猛虎,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你们说一个大男人被自家娘子拿捏 成这等模样,丢人不丢人?还有什么面皮在人前耍威风?”这些世家子都知道柴绍的娘子李秀是何许人,因此对窦奉节的话深信不疑。虽然眼下男女尊卑之分并不十分明显,就连大隋开皇天子也是怕老婆的。可是对一群世家子来 说,惧内总是个短处,因此听窦奉节提起此事,少不了讥笑一番。 随后又有人问道:“窦大郎你这么说,是不怕自己老婆了?”“那还用说?我可不是柴嗣昌那等无用的废物,连自家娘子都管不住,又算什么男人?我告诉你,别看我那娘子是李家女,可是嫁入我窦家便是窦家人。自然要听我的话才 对。我让她如何她便如何,胆敢不听我的拳头却不是吃素的!我带个小娘来军前消遣又怎么了?就算是把人带回家去,她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话可别这么说,若是此事为国公知道,可不是做耍的。” “她早被我管服帖了,哪敢去告状?”窦奉节嘿嘿一笑,随后又道:“就算岳丈知道又能怎样?难不成为这点小事就砍了我的脑袋?我的人头在此,任他砍!”窦奉节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别忘了我和岳丈不光是这层关系,彼此还是亲眷。我那姑母在李家说一不二,若论亲厚她女儿也未必能赶得上我这个内 侄,我可是姓窦的!就冲这一条,她便要护持着我才是!”就在此时,人群中谢方忽然开口:“大郎这话说得没错,不管怎样你都是姓窦的,乃是李家自己人。若是与外人争斗起来,国公总该袒护你多一些才对,是不是这个道理 ?”窦奉节朝谢方一笑,来到他面前,挽住他的臂膀:“谢大,你不用拿话挤兑我,咱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既然应了你的事,自然要办到。不就是给那乡下土佬几分颜色 么?这事包在我身上,到时候管叫他进退两为难,在席前出个大丑!”李渊在大兴宫中设摆宴席,款待有功军将的消息已经传下来。这些世家子本就消息灵通,更是抢在其他人之前得知此事,宴请名单也早早就搞到了手。大捷之后犒赏军校 ,乃是军中常用的激励手段,没什么怪之处,让这些人难以接受的,乃是徐乐的座次。对于窦奉节这班世家子来说,座次乃是天下第一等要紧之事,乃至豪门世家设摆宴席时,必要设专人负责安排调度此事。座次定好之后,还要家主反复推敲斟酌调度,最终才能敲定。若是座次出了纰漏,不但贻笑大方,搞不好还会惹来大祸,把喜事变成丧事。别看这班世家子平日里风度雍容,讲究身份体面,可是为了争夺坐席大打出手 乃至白刃相加都是寻常事。李渊身为北地世家之首,自然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固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势力,没人敢因为座次的事与他争论,可是李渊要想进一步巩固基业开疆拓土,就少不了借世家之力。这就注定他必须按照世家的规矩行事,否则如何能得到这些世家认可?在座次问题上,旁人或许不至于发难,他自己必要格外小心,因此这份座次名单绝不是 随意写就,正代表着李渊的某种态度。徐乐何德何能,居然能高居首席?在晋阳那次,看在故人重逢,又是李家家宴面上,大家也就不加以计较。今晚乃是庆功宴席,军中功臣宿将以及世家子弟都要前往饮宴 ,其隆重程度比朝会也差不到哪里去。眼下这帮世家子虽然家世显赫,可自身终究缺少官职、资历,包括谢方在内,都没资格坐在首席陪在李渊身旁。让一个寒门子弟位列于自己这些世家子之右,是可忍熟不可忍?谢方正是看准了这点,才跑来与这些世家子联络。他选的这几个人情形和窦奉节相若,都是家世显赫,与李家又有些姻亲关系,算得上李家自己人。自身偏又没什么才具,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吃喝玩乐惹是生非便没有他们用武之地。跟着李建成出征,也就是想捞摸几分战 功,以便他日朝李家要好处,实则一无所能。若说功劳,也就是在攻城的时候都安心躲在营中不出,不至于给主将添乱,余下的就一无足取。越是这等人就越是在意自己的面皮,偏又一个个没有城府,随便煽及下风,就能起一场燎原火。根本没用怎么挑拨,只是随便这个话头一开,这班人便攘臂高呼,准备给 徐乐几分颜色看看。虽然徐乐战功彪炳,可是在他们眼中,寒门子立再多战功依旧是寒门子,不能和自己这些人比肩。国公让其坐在首席,就是不顾天下世家的体面。自己这么做也是维护世 家道统,不觉有过反而有功,窦奉节尤其踊跃,大包大揽把事情扛上身。谢方自然希望出头和徐乐为难的是窦奉节,其身份、地位以及和李家的关系,最适合做这种事,因此并不阻拦只是询问:“大郎为人我自然信得过,只不过我想不明白, 你该如何行事?这厮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大郎若是吃了亏,我未免对不起朋友。”“这叫什么话?”窦奉节越发嚣张:“他徐乐本领再大,也是李家家臣,还敢对我动粗不成?这是在酒席宴会,不是沙场争斗。他那点本事没有用武之地,注定被我们收拾得 服帖!其实就算谢大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收拾他。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把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把人放在眼里。这等人不好好收拾一番还得了?将来怕不是没人能管了!” 谢方道:“这么说,大郎想必是找到了办法?”“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只要我想打探的消息,就一定能探个明白!”窦奉节洋洋自得道:“我已经把徐乐的底细查了个清楚,他家那点事情,全在我肚子里。今晚酒 席上我给他几分难看,也好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今后该怎么和我等相处!”一旁一个世家子道:“大郎可千万谨慎些,别忘了前者柴大吃得苦头。我听人说,当时马槊就在柴大眼前晃荡,稍不留神就把他刺个对穿!当时徐乐连造反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等人可不是好欺负的。万一惹得发了性,你可要仔细眼前亏。他可是三十人杀几百甲兵的狠角色,咱们这些人捆在一起怕也不是他对手。”窦奉节冷笑一声:“我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当日他敢动手,乃是因为身在沙场,加上前敌战事正紧,离不开武夫厮杀,纵有些许不当之处,老泰山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当作没看见。如今长安已经到手,眼看着霸业成就一半,这时候便要定尊卑制法度,让大家都知道自己的本分。骄兵悍将向来是朝廷心腹大患,老泰山也不会容忍。这时 候他要是再敢说出要造反的话,保准是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众人不住点头,都觉得窦奉节言之有理。谢方在旁冷眼旁观,心内却在冷笑:窦奉节果然是个草包,活该做大郎的垫脚石。虽然谢方对于徐乐心怀不满,但也知道眼下还不到杀斗将的时候。相反,还要重用他们,让他们为李家霸业冲锋陷阵。谁能把徐乐和他麾下甲骑拉过来,谁说话就硬气 。之前大郎和徐乐越行越远,这回正好借机卖好刻意笼络。今晚窦奉节会在席前对徐乐发难,大郎会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维护徐乐,乃至和窦奉节翻脸也在所不惜。徐乐这种人重情重义,并不会记恨前尘往事。大郎对他如此,他必 然会心生感激,日后结交就方便了许多。至于窦奉节,也就是个敲门砖,用后不再过问。至于他会不会因此记恨大郎或是自己……谁在乎?今日的李家不缺上赶着巴结的世家子,李建成身边也有的是这种无用之辈,多一个不多,少一个更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六章 雄都(三十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开皇年间修建大兴宫时,便已经考虑到庆典的需要。大兴宫正门承天门,便是元旦、冬至举行大朝会等大典之处,比附周代宫殿之“大朝”或“外朝”。只不过这种庆典乃是 朝仪的一部分,和民间的节日庆典不可同日而语。历经大乱之后的大治,首先便是希图彰显威仪,万民敬畏,乃至开皇天子本人在内也不曾考虑过与民同乐。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视为天下第一等庄严肃穆之所的大兴宫,有朝一日会沦为军将聚会饮酒的场所。承天门大敞其开,门下省、史馆、弘文馆、中省、舍人院等庄严之地沦为有将军名爵的武人饮酒之地。那些地位较低的军将,则置身于廊道之内,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声骂娘,喝得好不畅快!把事关朝廷体面的朝会重地改作军将畅饮之 所,自大隋立国以来,这还是第一遭。李渊所部兵马如今已过十二万数,军将数字自然也极为可观。而且这些兵马来源不一,其中如李神通又或是其他世家将门起兵时,又滥发将军衔头,导致名爵浮滥。眼下 晋阳军中将军众多,即便都是些杂号将军未掌重权,对于李渊来说依旧是沉重负累。大胜之后便是封赏,这是军营里铁打的规矩。厮杀汉冲锋陷阵不避矢石,用自家性命博富贵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临阵之时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也无甚话讲。可是事成之后 若是将主吝啬不肯贲赏,让这些军将悍卒心怀愤懑,也会惹出大祸。尤其眼下正在乱世,人心并不易掌握,一旦让三军失望,闹出哗变或是营啸都不怪。南北朝时也发生过这种情形,本来打了胜仗,结果因为犒赏不及时,或是赏赐不够 多以至军心涣散,由大胜而至大败,又或是大哗溃逃,让对手白捡了便宜。 是以对军主而言,打仗固然是求胜,可是得胜之后如何安抚士卒,保证三军听命,也是对主将本领的极大考验。李渊出身将门世家,幼承庭训耳濡目染,对如何驾驭士卒军将自然不陌生。比起当下大多数武人,李渊在这方面的本领更为高明。虽然眼下长安在手,手上广有金银财货 ,可是他并没有像暴发户一般随意挥霍钱财,一股脑把财帛散出去邀买人心。 毕竟打天下是个漫长的过程,未来还有的是仗打,一次把大隋几十年积蓄挥霍一空,今后的日子就难过。若是把兵将的胃口养成无底洞,最后还是自己遭殃。 守着金山银山,自然不能不发赏赐,可也不能一味以金银收买人心。对于这些有能军将而言,收买部下的方法远不止财货一途,就像眼下这酒席,便是手段之一。所谓兵随将令草随风,军将乃是控制三军的基石,笼络住他们就控制住整个军伍。李渊虽然不像李世民那样平日与军将待在一起,对于这帮人的心思却也掌握得清楚。哪 怕是河东六府鹰扬宿将,也不曾见过长安更别提皇宫,其他新附军兵就更不必说。这些人对皇宫的好,还远在对财货的期待之上。只要让他们过了这个瘾心里就欢喜,于财物上也就看得淡了。在皇宫大吃大喝肆意喧哗,更是他们做梦不敢想的事。满 足了这个心愿,比得到大笔钱财更满意。一顿惠而不费的酒宴,就能抵得上海量财帛,自然是上上之选。即便有少数军将只想要钱,对这等安排不满,终究人单势孤掀不起风浪。对李家来说,自然是稳赚不赔的 好买卖。至于朝廷颜面体统因此受损,这一点根本不在李渊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现在所谓的皇帝还是杨侑,削的也是大隋面皮,让军将随便折腾,对自己并无损害。等到将来天下抵定之后,自己再立规矩也不晚。李渊的首席设于天子于朔望日听政的大兴殿上,其高居首位,身后有宫娥侍立。虽说身上穿的依旧是官袍,但是气派已经和天子并无区别。在他这一席饮酒的,便是裴寂 、温大雅等心腹,再有几位朝中幸存大臣中与李家最为亲厚,地位也最要紧的人物。朝中文武不同于杨家子弟,他们归降之前担心身家性命,归降之后就要争夺权柄地位。若是不能让他们满意,肯定还会寻机闹事。天下未定,这些人就是其他大隋臣子的榜样。所谓千金买马骨,对他们越好,其他大隋臣子就越容易对李渊心生感激,日后劝降就省了许多力气。是以李渊不惜血本,也要让这班臣子满意。把他们安排在首席 ,自然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在这桌席上以文官为主,哪怕个把武将也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不管昔日何等神勇,眼下都已无力冲锋陷阵,所谓武人身份只不过是个衔头罢了。真正 意义上的武人,就只有徐乐一个。长安城的那场大火,让徐乐的名字在官员之间再次流传开来,比起蒲津斩鱼俱罗时更为响亮。毕竟蒲津之事长安文武看不到,何况身为武将战死沙场也是寻常事,鱼俱罗 年事已高被人斩杀也不算怪。倒是长安城这场大火,才让城中文武从心里畏惧徐乐。哪怕扑救及时,也有六座坊巷在火海中化为白地,还有十几个坊受到牵连,或多或少都有房屋被焚毁。若不是卫玄处置果断及时投降,这些大员宅邸也免不了付之一炬的 下场。自大隋立国以来,国朝中也出过不少能杀善战的猛将豪杰,其中更不乏胆大心雄之辈。可是敢在长安城肆无忌惮放火,乃至准备火烧皇宫的,却只有徐乐一个。 李渊手下有这等人在,一如养了头吊睛白额虎,不知几时就会出笼伤人。是以众人看徐乐的目光里都充满戒备,对李渊的态度也格外恭顺。于群臣的态度徐乐心知肚明,他素来敬佩豪杰好汉,看不起无能鼠辈。这等蝇营狗苟之徒,自然难以入眼。他们就算对自己有再多不满或是戒备又能如何?自家在李家立足,靠的是一身本领,一刀一枪舍命搏杀换来,不需要顾虑这些鼠辈的心思。再说对一员新附斗将来说,若是处处逢源八面玲珑,只怕是祸非福。自己入城远比李渊为早 ,却不和这些人结交的原因也在于此。若是今天酒席上,这帮大臣和自己格外热络,李渊再怎么仁厚只怕也不会放过自己。说到底斗将一如宝刀,乃是主人披荆斩棘的利器。对李渊来说,自己能够震慑群臣,同时又孤高不群,才和他心思。是以这帮人看自己越不顺眼,自己越是欢喜。因此宴席之上固然觥筹交错高声欢笑,徐乐却一言不发面沉似水,一副闷闷不乐模样。这副样子显然也让那群大臣心里忐忑,言语上都格外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话给自己带来不 测之祸。除去震慑群臣之外,徐乐也确实没心思说笑。固然攻下长安战功彪炳更是让李家反败为胜,彻底奠定关中霸主地位,可是付出的代价同样非同小可。城里城外连番交战, 损失的玄甲袍泽超过八十人。由于向来奉行精兵路线,玄甲骑的人数不多,这等损失算得上伤筋动骨,乃至于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军队,接下来就得转入休整状态。何况这些阵亡的玄甲骑成员里,不少是徐家闾乡亲或是梁亥特部落勇士。自己带他们从军杀敌破阵立功,是为了在乱世中给大家找一条可以挺胸抬头活下去的光明大路, 日后可以封妻荫子过好日子,也算是对得起自家阿爷和罗敦阿爷的嘱托。没想到连番鏖战,这些人却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身边的熟面孔越来越少。本想给他们找一条活路,反倒是把他们带进了鬼门关。阿爷在日常说慈不领兵,自己也以为练就 了铁石心肠,如今看来却远远不够。只一想到那些战死袍泽,心里就觉得难过,琼浆玉露也难以入口,又怎么笑得出来? 好在他凶名在外,没人敢来撩拨,只要李渊不见怪,其他人也就随他去。否则这等时日,大家都在畅饮大笑,只徐乐一人板着面皮,少不得要惹些麻烦上身。李渊为人随和,尤其在酒席宴前更是没有架子,吃酒说笑如同家中宽厚长辈。边吃酒边夸奖身旁徐乐:“阿乐乃是我李家故人之后,虽为异姓实属一家,某把他当作自家子 侄看待。他从小生在神武,不懂京城规矩,若是哪些地方行差踏错开罪列公,还请看在某的薄面上,多多担待。”今时今日的李渊俨然隐天子,能让他开金口保全之人,放眼天下也寥寥无几。群臣能活到现在,自然都是极乖觉人物。只听这话就知道徐乐在李家地位非同小可,绝不能 以斗将视之,就更加不敢招惹。也就在此时,窦奉节一手提壶一手持杯,踉跄着向徐乐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七章 雄都(四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今晚大宴以军将为主,自然也就不能讲究规矩体制。尤其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不少人更是顶着万钧神弩攻城冲阵,用自己性命为李家搏天下。天下未定,日后还有不知多少险关等着这些军汉去拼杀,正值豪杰用武之时自然不会对他们有太多约束。是以今晚哪怕李渊在场,也不会阻止军将吃酒说笑,乃至喝得酩酊大醉当场骂娘都没关系 。只要不出大格,李渊都不会追究。在这种气氛烘托下,窦奉节多喝几杯酒就算不上什么过失,李渊也不至于追究他失仪之罪。乃至他举着酒杯向徐乐敬酒时,李渊还含笑点头,觉得自家这不成器的女婿, 难得开窍了一次。窦奉节之前想要找徐乐麻烦只是有五分把握,另外五分则是不甘。如今借着酒力,再看岳父以及众多官员在场,心中的把握已经到了九成。于徐乐的神勇,也不那么畏惧 。不管怎样,长安乃至关中,都是李家的天下。徐乐区区一斗将,难道还敢欺到李家人头上不成? 想到这里他胆气更壮,举杯道:“乐……乐郎君,某敬你一杯。” 徐乐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酒杯放在旁边,对窦奉节道:“大郎今晚喝得已经不少,不必再敬什么酒,还是趁早回去休息吧。” “怎么?你莫非看不起我?”窦奉节把眼一瞪:“某是有名海量,这点酒才哪到哪,怎会吃醉?今晚老泰山大宴众将,大家心里欢喜,乐郎君不该扫兴。”谢方与李建成一直关注着徐乐情形,眼看窦奉节走过去,彼此对了对眼神,知道自家所谋将成,全都打起了精神,都等着一会出面以窦奉节做筏,借机结交徐乐。李建 成想要起身,却被谢方拉住,暗示他先看看再说。李世民这时也看到窦奉节走过去,眉头微微皱起,想要过去阻拦却又走不开。今晚李渊为主,李家儿郎分居各桌招待客人,以示李家对群臣众将的重视。李世民这一桌上既有朝中大臣,也有军中上将,全靠他在这里招待。若是此时急匆匆离开,难 免产生误会,让人以为李世民目中无人。再说窦奉节那里只是敬酒未曾与徐乐产生冲突,自己就算赶过去也没理由阻挠。只是按照窦奉节素常行径,这敬酒行为透着古怪,背后必然藏着什么蹊跷。李世民眉头皱 起,两眼不错神地盯在徐乐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外界的喧嚣吵闹,此时全不入耳,只有徐乐这边的情形,牵动着李世民全部心思。徐乐并未端杯陪饮,面色也越发难看。他和李世民交好,对李家子弟各自品行性情也自然有所了解,知道窦奉节是何等货色。如果不是碍着李渊,他根本不想搭理窦奉节这种人。眼下陪他喝一杯酒,已经是仁至义尽,见他还在这里喋喋不休,心头不由得怒火升腾。不过李渊在旁,又有这许多官员,不能轻易发火,只是冷声道:“大郎那桌 上的客人,想必都要等急了,大郎若是未曾尽兴,正好回去陪他们喝个痛快。”“他们?他们又怎能和乐郎君相比?今日我等能在这里吃酒,乐郎君乃是大功臣。我这个人知恩图报,自然要先感激你这个功臣,与你喝个痛快再去找别人慢慢喝……呃… …”窦奉节打了个酒嗝,身子也一阵摇晃,随后勉强站稳,对着徐乐满面堆笑:“往日里只听说乐郎君勇猛过人胆大包天,某还不太相信,这回算是开了眼界!敢在长安放火的,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听说整整六坊被烧得精光,还有几座坊也被烧得一塌糊涂,前后上千间房子给烧成了白地。大手笔!这才是大手笔!往日我在家烧个草场或是点几 间房子,都有一堆人出来说我的不是!就该让他们过来看看乐郎君的手段,包准一个个都把嘴闭个严实!”徐乐心里越发觉得不对,这窦奉节看似语无伦次,实则话里藏锋。依照李世民介绍,其就是个纨绔子弟酒囊饭袋,文武皆无所能,就连这番明褒实贬的言语也编排不出。 显然背后有人替他出谋划策,让他过来向自己说这些废话。这人到底是何居心?又想做些什么?自离开家乡闯荡直到投效晋阳军麾下听用,徐乐始终奉行自己心中“直道”而行。他并非有勇无谋的匹夫,否则也不至于在李世民面前说出阴世师的种种不当之处。只不过他不喜欢用计设谋,更不喜欢靠阴谋算计安身立命。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其他种种根本不必在意。既然看出窦奉节居心不善,就越发不愿敷衍,至于其所图为何背 后谁人主使,管他作甚? 因此徐乐的面色更为难看,却也不屑于做口舌之争,干脆不再理会窦奉节,任他胡言乱语。反正李渊在此,不会允许自家女婿信口胡柴丢李家颜面。就在这时,却听窦奉节继续说道:“说起来也不怪,乐郎君杀人放火的本事乃是家传,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当日黑甲徐敢宝马大槊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杀人的手段算得上天下第一。如果不是被王仁恭手下一箭射死,还不知要杀多少人。乐郎君跟着这样的长辈,自然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除了杀人之外,放火的手段,想必也是家传。听说当初废太子被焚时,令尊徐卫也是一把大火,把自己全家烧得一干二净,连点灰都没剩下。这本事谁敢不服?大家放火都是烧别人,徐卫放火却是烧自己。乐 郎君放火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家天伦手段,所以烧得格外爽利?” “住口!”从方才一直没开口阻止的李渊脸色陡然一变,乃至同席大臣心头都陡然一惊,未曾想到素来以好好先生形象示人,又有“钝重”之称的李渊,居然也有做雷霆之怒的时候。 只看他面色眼神,就知道乃是动了真怒。如果眼前的不是自家女婿窦奉节,恐怕他已经下令一旁挎刀侍立的锦衣家将动手拿人。也就在李渊开口训斥的同时,李建成、李世民两兄弟不约而同离席而起,向着李渊这边走过来。窦奉节的嗓门很大,这番话又是刻意说的,目的就是让众人听见,这两兄 弟当然也都听得清楚。李建成面色阴沉,李世民却是怒目圆睁,悄然握紧双拳。窦大郎实在太过分了!哪怕是自家亲眷,李世民此时也没有半点袒护窦奉节的意思,反倒是准备将其痛殴一番,为徐乐出气泄愤。军营里都是些糙汉,言语口角互相骂娘 都是寻常事。但是徐乐和这些人不同,他很少用粗话骂人,更是避讳言语间辱及对方先人。乃至把他气急了,也是动手就打,不会信口乱骂。李世民自然明白,正是因为未曾谋面的父母对徐乐而言意义非同一般,在他心中乃是如同神圣般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在言语间刻意避讳,不会用恶言辱骂。他尊重别人的父母,自然也是对自家父母的尊重,谁若是不开眼辱及其去世的双亲,肯定要惹得徐乐做雷霆之怒,不知要如何收场。李世民甚至秘密嘱咐过身边家将,让他们给那些军将提醒,说话留几分口德,免得惹祸上身。如今窦奉节公然拿徐乐的父母打趣,所提及的还是那场大火,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不狠狠教训一顿,便对不起自己与徐乐的 交情,更没法让徐乐出气! 不管是李渊还是李建成、李世民,他们的言语动作都已经算是极快,可是他们加起来也没快过徐乐。窦奉节一言出口,就觉得眼前一花,随后双脚便离地而起。 他做梦也没想到,徐乐出手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连想都没想,直接对自己出手。徐乐的双手抓住窦奉节前襟和腰带,两臂向上一抬,便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窦奉节这时才刚反应过来,口内哇哇大叫手足乱动,酒壶酒杯都落在地上。徐乐却似压根没 听到一样,只把眼看向身旁不远处那粗大的朱漆圆柱。 “放下大郎!” “这简直是反了!” “来人,快来人!”几个与窦奉节交好的世家子,以及李家几个女婿这时也全都发现情形不妙。不管窦奉节为人如何,这时候大家自然只能向着他说话,纷纷呵斥徐乐让他撒手放人。只有柴 绍一言不发,手捏酒杯盯着徐乐,嘴角微微翘起不知安得什么心思。今晚负责警戒的乃是李家锦衣家将,这些人自然要听家主命令,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李渊身上,等待家主示下。一些家将已经把手放到刀柄上,只要李渊一声令下就抽刀 冲上。这班人都是李家死士,只要家主下令,哪怕徐乐武艺再高,他们都会不顾一切舍命向前与徐乐以死相拼。作为破长安最大的功臣,玄甲骑今晚不分官兵,都被请来赴宴。普通军卒都在院落廊道内喝酒吃肉,军将则全在大殿里和那些将军同席共饮。一见徐乐举起窦奉节,韩家 兄弟立刻推席而起。虽然身上未携寸铁,可是那份气势却依旧如同猛虎怒龙,让人望而生畏。随着两人起身,其他玄甲军将纷纷离席而起,对那些锦衣家将怒目而视。宋宝正喝得欢喜,没想到风云突变,他愣了片刻,眼看玄甲军将全都起身,也跟着站起身形,紧 紧盯住一旁的锦衣家将。 韩约一声大喝:“玄甲骑!” 他嗓门洪亮声若洪钟,这一声大吼殿上满是回音。伴随着这一声吼,其他军将也一声接一声地喊道:“玄甲骑!” “玄甲骑!” 片刻之后,外间便有了回应:“在!” 上百人的声浪如同波涛海啸,自殿外冲入殿内。院落里分坐各处的玄甲兵卒已然纷纷起身,朝着殿内张望。今晚赴宴军汉身上无甲腰间无刀,玄甲骑再怎么勇猛,手无寸铁也难当白刃,与李家家将动武自然讨不到便宜。可是这些玄甲军将个个面无惧色,那些英勇善战的李家家 将在玄甲骑眼中俨然是土鸡瓦犬不堪一击。 眼看徐乐就要把窦奉节扔出去,李建成脚下加紧,高声道:“快把人放下!” 李世民却站住脚步,叉手行礼口内大喝:“还请乐郎君看在某家薄面,手下留情!”徐乐与李世民对视片刻,随后将窦奉节朝着明柱所在用力掷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八章 雄都(四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可惜!”徐乐居处,小狼女步离面色阴沉,冷冷吐出两个字以后就闭口不语。巴掌小脸沉得像是一汪水,两把精光闪烁的匕首在少女的掌间盘绕起舞。在一旁韩约、韩小六、宋宝 等人皆扎束整齐,每人身上都是弓刀俱全外带几样短兵,一副临阵厮杀的模样。其实不光是他们,以徐乐“安乐坊”住宅为中心向外辐射半里方圆,皆是武装齐备的玄甲兵将。虽然所有兵将都没上马,但是战马全在身边且已经备好鞍鞯携带长兵,只要跳上马背就可纵马厮杀。每匹马上都放有干粮袋,里面放着三日行粮乃至喂马料豆。兵士往来巡逻全神戒备,几处临街屋顶上更有梁亥特部神射手持弓而立,俨然一副临 阵模样。 如今长安为李家所有,玄甲骑又居于城中,这等戒备针对目标为谁,自然不问可知。 倒也不怪玄甲骑这副模样,实在是徐乐闯的祸实在太大。固然他在最后关头手下留情没有结果窦奉节性命,可是依旧把人扔到了明柱之侧,砸翻了一桌酒席。当时的情形极是凶险,窦奉节头上的折脚襥头直接从明柱漆面上碾了过去,若是他的头生得再大些,或是那根木柱有些许弯曲,窦大郎的结局都免不了头破血流乃至脑浆 迸裂。哪怕是平素以胆气豪勇自夸的游侠儿,也未必能受的起这种惊吓,就更别说窦奉节这样的纨绔。他本就吃多了酒,再加上惊吓,一时失了计较,以至于没分清大兴殿和茅厕的区别,直接在大殿上完成了“更衣”的过程。酒肉香气中忽然混入了这股古怪味道本就不妥,尤其这股味道又是李家门婿发出,就更足以成为话柄。一场旨在庆贺大捷顺带彰显国公仁厚的酒宴,以这种方式不欢而散,谁的心里都不会高兴。作为罪魁祸首的徐乐, 更是理所当然成为众矢之的。固然李世民拍着胸脯表示这件事罪不在徐乐而在窦奉节,李渊也下令窦奉节禁足三月不得外出以为惩戒,可是玄甲军将并未因此大意,一连两日都摆出这种如临大敌的阵 仗,整个城池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格外紧张。 并非玄甲骑众人小题大做或是反应过激,实在是此事牵扯重大,哪怕是李世民愿意为徐乐出头,能否抗下这桩麻烦也未可知。李渊于大兴宫设宴犒赏,既是收拢人心,也是向一干大隋旧臣乃至宫中那位傀儡皇帝炫耀武力。眼下大隋基业虽如风中残烛,可是放眼天下,大多数郡县名义上依旧遵奉 大隋朝廷节制,那些世家门阀家主也以隋朝臣子自居。虽然杨侑看上去暗弱无能,朝中群臣对大隋的那点忠心也被阴世师挥舞屠刀斩杀干净。可是天下事总有万一,何况那位老谋深算的卫玄也还活着。天知道谁会生出什么心 思,谁又能保证长安城内只有一个阴世师?万一有人不惜同归于尽,以天子命令召集天下诸侯勤王,又或是想要在京中搞风搞雨,对于当下的李渊来说,都是颇为棘手之事。要想让这些人不至于生出异志,最好的 办法就是以武力震慑,让他们看到晋阳李家兵威不敢生出二心。军将对李渊的拥护以及服从,自然是最好的证明。本来一切都按照李渊的想法进行,偏生闹出窦奉节这一出。徐乐作为李家麾下第一斗将,居然当着李渊的面殴打窦奉节,其麾下玄甲军将也不惜为了维护主将与李家家将对峙,若是当时处置稍有不当,说不定好端端的宴席就变成火并。这等情形落入有心人眼中,不知会做出怎样文章。李渊再怎么仁厚也有限度,终归是要争霸天下的枭雄 人物,又怎么可能容人这般放肆?哪怕是惯于调和鼎鼐的上古贤相,面对这等情形多半也束手无策,何况眼下城中多是率性而为的军汉,并没有几个善谋之人。就算是有,也和徐乐没什么交情,不趁机落井下石就是万幸不能指望他们从中调停。何况这两日里李渊只处置了窦奉节,对于徐乐一字不提。这等反常行径也让玄甲骑众人不放心,觉得李渊是引而不发,一旦做出 决断,多半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说不定就是徐家闾旧事重演。乱世之中最能保护自己的便是身上甲手中刀,是以这两日玄甲骑摆出临阵姿态,人不解甲马不摘鞍,就是防备着有人趁机偷袭暗算。私下里众人已经打定主意,固然眼下徐家闾的女眷妇孺都在晋阳,也不能有着李家人加害乐郎君。说到底徐家闾整个村子是因徐敢而存在,没有老太公照拂,大家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杀害。边地男儿有恩必报 ,宁愿舍了家小也要保住乐郎君。其他人的心思也差不多少。纵然是那些新加入玄甲骑的兵将和徐家感情没这么亲厚也知道整个军伍是因将主而存在,而且由于徐乐特立独行的性情,整个队伍在晋阳军中都是异类。就算自己想要改换门庭,别人也未必肯见容。若是由着国公处置了将主,自己这些人也没有好日子过。徐乐带兵最大长处,便是能在极短时日内让部下归心,不管来自何方都能将袍泽视 为至亲之人,把军营视为家园。是以此番众人不惜以白刃护卫徐乐安全的决定没人退缩,整个玄甲骑在外力面前变得空前团结,不管是谁犯到郎君头上,他们都会以死相拼。反倒是徐乐本人如同无事人一样,根本没觉得有甚凶险。就连甲胄也不曾穿,依旧是一身轻便布衣走来走去,操持军务一切如常,也没做任何临阵调遣,惹得小狼女步离老大不高兴这两天没少了给 他脸色看。本来她就因为李渊大宴众将未曾邀请自己而生气,再看徐乐这副模样,就越发不满。徐乐对小狼女已然颇为了解,知道这丫头惜字如金,大多数时候不说话,能跟自己说两个字已经是天大面子。懒洋洋道:“一个纨绔子弟,杀他如杀一犬,有甚可惜之处?某本来寻思着,将他摔死在明柱上,让他的脏血去配大殿里那几根烂木,倒也算合适。可是二郎与她骨肉至亲,结果了他二郎心里需不好受。只好手下留情,容那狗才多 活几日罢了。” 步离哼了一声,说了两个字:“披挂!”“披挂乃是战阵之物,可不是随便穿来耍的。你可知一副甲胄有多重?随随便便就穿在身上走来走去,纵然是韩大这等力士,也觉得疲累。你从来不穿甲,自然不知道披挂的辛苦,看他们穿成这样子就以为披挂毫不费力不是?若是战时,身为军汉随时可能上马厮杀,顶盔挂甲乃是本分,自然无可推脱。现在天下太平,穿戴成这副样子又图 什么?” 韩约知道徐乐是拿小狼女逗趣,不过也觉得徐乐有些过于大意,在旁说道:“李渊虽与老爷子有旧,可终究人心隔肚皮。何况这两日也不见下文,郎君不可不防。”徐乐并未说话,而是看着其他人。宋宝这时说道:“韩大这话说得有理,总归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说闹了这一出,李家的饭碗再端着也未必有意思,不如收拾行李走路。我听说蒲山公带着瓦岗军在洛阳打得天翻地覆,大隋三大粮仓都在他手里,手上有米山面山吃不完的粮草。瓦岗军也是出名的人强马壮,看情形这天下归谁还难说得很。 若是我们投到蒲山公麾下,就凭乐郎君的名气本事,还有咱们玄甲骑这身艺业,日子绝不会差。”韩小六往日与宋宝最为不对,可这次也破天荒支持他:“这话不差,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还不如另投明主。过去咱们窝在村子里眼界短浅,以为天下就那么大点,谁都不 敢得罪。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天下大乱只要自己有本事能杀人,不愁找不到个去处。李密也好还是其他人也罢,不管投谁都不至于缺饭吃!” 徐乐看看几人:“你们或是家小在晋阳,或是如今在这里已然扎稳根基,还有几个本就是李家旧臣。就这么跺脚一走,心里也舍得?”韩约道:“这有甚舍不得的?身为军将若是牵挂太多,沙场上又如何舍命搏杀?男子汉大丈夫想做就做,哪里顾得了那许多?便是阿娘在此,也肯定是这般说。我若是念着 家里不走,才真的会把娘气死。再说我这身本事都是老爷子教授,不管去哪都得跟着郎君,否则天地不容!”宋宝道:“这等年月想安逸也安逸不下来,四海为家早就惯了,换个地方吃粮也没什么要紧。再说我们如今吃好喝好,靠的都是乐郎君关照。如果我们不走,也不会有好日 子过。依我看既然要走就越早越好,若是等李家把兵马调度完毕,再想走就不容易了。咱们不如趁今天晚上,给他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徐乐摆摆手打断宋宝的话:“你等有这般心思我很感激,不过事情还不至于如此……” 正说话间,小狼女步离的脸色忽然一变,紧握住那一对匕首,双眸盯住门首。随后就听到院落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我要进去见徐乐,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随后又是几个玄甲骑军卒的声音传来:“将主未曾传令,任何人不得擅闯,九娘可别让我们为难。”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拦我?真当我不敢动手不成?” 徐乐不用看人只听声音就知道,来得乃是李嫣。他朝韩约说道:“让她进来吧。”韩约迈步而出,时间不长就听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李嫣风风火火从外面冲进来,进门之后朝徐乐说道:“赶快让你的部下放下兵器脱了甲胄,现在这样简直太不成话了。不就是打了个窦奉节么,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保你平安无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百九十九章 雄都(四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望着面前气喘吁吁的九娘李嫣,徐乐的神情依旧淡定并无半点欢喜颜色,既没有起身行礼更没有道谢,而是反问道:“九娘几时入城?可曾拜见过国公?”李嫣一愣。她本以为此番徐乐惹下杀身大祸于先,又不知进退,以如此拙劣手段应对已然走到了末路穷途,正是心头惴惴正等着别人救命。此时有人赶来相助,他理应满 心欢喜感激不尽才是。自己从晋阳一路赶来车马劳顿,本想寻窦奉节晦气好生教训其一番,不料未曾进城便听闻此事,乃至顾不上拜见父亲也顾不上休息就跑到徐乐居处。不提其他,单是这份热心,徐乐也该对自己千恩万谢才对,怎么他反应如此冷漠,居然还反口问到自己头上?是他太过胆大?还是过于无知?真以为自己一身本领过人,就可以肆意妄为?还 是以为在军中有的是人为他说话?慢说他初来乍到没什么交情可用,就算是戎马半生袍泽遍布全军的老将,犯下这等事也得提心吊胆,哪里会如他这般放肆?除去自己这等血心赤胆的侠女,还有几个人敢 出头管这桩闲事?她满怀热情而来,却被徐乐的态度兜头泼了盆冷水,不由得大为失望。念着徐乐教训的乃是那该死的窦奉节,如今又是这般处境,自己身为女侠不和他一般见识,强压着 怒火说道:“乐郎君不必担心,我既然来了,便不会看着你被人欺负。此事由我承担,你定然无事。” 李嫣把话说得更为明朗,就是想让徐乐知道自己的处境以及欠了自己多大的人情。不料徐乐依旧无动于衷,仍然反问道:“九娘几时入城?可曾拜见过国公?”“徐大郎!”李嫣本就不是个温婉性格,如今自己一腔热血被人如此相待,心头怒气更盛,终究是压不住火气怒吼出声:“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下何等祸事?又知不知自己如今是何等处境?放眼军中除了我,还有谁肯为你出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指望着二郎?我知道你与二郎交情莫逆,可是也不能事事都让他出头?何况此事关系着窦奉节那混帐,二郎就越发不好说话。若是为你出头,旁人岂不是要疑心此事乃是二郎主使?家中其他人,又该对二郎如何看待?玄甲骑披甲持兵,情形一如谋逆,这等行事若是 与二郎扯上关系,他又怎样向大人交待?这些事情你想过没有?” 看着李嫣气急败坏的样子,徐乐的神情依旧从容,既未曾起身行礼,更不曾赔礼认错。乃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九娘几时入城?可曾拜见过国公?”“你!”李嫣用手指着徐乐,一张粉面气得煞白,眼泪在眸子里来回打转。自她记事以来,从不曾受过这等窝囊气。上面有母亲、长姐护持,又有父亲关爱。不管走到哪里,大家恭敬维护都来不及,谁敢惹九娘生气?更别说让她受这等委屈。平日里她行侠仗义的事情做得多了,固然不贪图财货或是谁舍命投效,但是几句好言乃至日后杀身 报恩的誓言总是应有之义。像徐乐这种毫不领情,甚至不想和自己说清原委的,还是第一次碰到。她只觉得一口气横在心里,压得她呼吸都不顺畅。眼泪在眼眶里不知打了多少个滚,总算是在心里反复提醒着自己不可丢了李家女儿脸面坏了侠女名头,强自把眼泪忍住,转身向外便走。宋宝看着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李嫣 ,又看看徐乐,张开嘴巴想要说话,可是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军中不同民间,此时情形也和往日不同。大军何去何从,都由将主一言而决,这时候胡乱开口搭腔,很容易被认为心怀异志,被一刀砍了都不怪,他哪里敢去犯忌讳?不过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在宋宝看来徐乐不是被吓得失了方寸强作镇定,就是背着自己这干人,已经与其他豪强通信联络,准备另投他处。若非如此,实在不能解 释他眼下的作为。玄甲骑这点人马,绝不是十几万晋阳兵将敌手。如今摆出这番模样,更多是表示态度保住徐乐,等待有人出面说项把事情化为无形。原本宋宝是寄希望于李世民,可是听李嫣方才言语,他也感觉是自己想差了。终归不是世家中人,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李世民不管和徐乐再怎么亲厚,也不过是朋友而 已,窦奉节则是他的姻亲。哪怕李世民私下和窦奉节不睦,在外人面前,也必须表现得亲厚,非如此不足以维持一个大家族的存续。世家子不怕纨绔无能,也不怕为非作歹,但必须懂得如何维持家业不坠。若是李世民真的为了朋友得罪姻亲,李渊第一个不会答应。是以这次的事,只怕指望不上李世民。其他人和徐乐没什么交情不可能出头,就算想出头也说不上话。好不容易老天派个李九娘出来救命,乐郎君非但不感谢,反倒是一副冰冷模样把人气走,自然是下定心 思谋反,且有了准确去处,才如此有恃无恐。自己所图无非功名富贵,既然得罪了李家前程无望,换个人投奔也无不可。不过乐郎君怎么也该先打个招呼,让自己这些军将心里有数才是。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实话,未 免也太过谨慎,又如何对得起自己这颗忠心?“徐乐这个混帐!我为他奔走,他却如此对我?他到底有没有良心?”一路上强撑着不哭得李嫣,见到嫂子长孙音之后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乃至于扑倒在嫂子怀里哭了个痛 快。长孙音也不说话,由着她把徐乐臭骂一顿,直到她得怒气消散大半之后,才把她扶起来问了小姑子与徐乐相见始末,随后便陷入沉思之中半晌不语。李嫣本以为嫂子会帮自己骂徐乐一顿,或是为自己想办法出气,没想到她也是这般模样,心头颇为迷惑。过了好一阵之后,她忍不住问道:“阿嫂,你在想什么?莫非你也 和他们一样,认为乐郎君有反心?”长孙音摇摇头:“此等军国大事,妇人不该干涉。况且你我初来乍到不知原委,怎能全凭一己好恶臆断他人是否忠心?是以我从一开始,就劝你不要随便管这桩事。总要搞 清楚始末原由,才好知道该如何处置。”“阿嫂这么说,是说我活该了?”李嫣的语气里又带了几分怒意,虽然对二嫂的看法极佳,又佩服她为人大气行事明白,足以执掌李家这等豪门。可是在这桩事上,若是二 嫂也责怪自己不该随便帮人,她也忍不住要翻脸。 长孙音却微微一笑:“我怎会如此说?九娘这次做得非但没错,反倒是帮了大忙。” “帮忙?帮什么忙?那混账东西这般对我,我才不给他帮忙呢!” “我不是说帮他的忙,是说帮了我的忙。本来我也不知徐乐此时想法,听九娘一说,我便放心了。二郎看人的眼光不差,乐郎君果然是我李家忠良,谋反之说不必理会。”李嫣这下被彻底闹迷糊了,徐乐翻来覆去就那一句话,把自己气得差点吐血,怎么到嫂子这里就能剖白其心性?只听长孙音说道:“其实乐郎君并非无情之人,相反,他正是因为承九娘的情,才不想让你卷入其中。若是那等小人,巴不得九娘出手相助,自然要好言好语奉承,指望九娘向阿翁讨人情。这等人倒是不会让九娘生气,可是你想 想看,倘若乐郎君真是那等小人,又岂能为我李家立下赫赫战功?又岂能入得了九娘法眼?你若是为这等人奔走,岂不是更加不值?”这一番话入耳,李嫣心头的委屈便消散了三成,越琢磨越觉得嫂嫂说得有道理。徐乐这等反应,说明自己没看错人,也不枉费自己的心意。乃至于脸上泪痕未去,又忍不 住要露出笑容。只是她随后又一摇头:“那他也不该恶行恶状?再说这番话又怎叫为了我好?”“徐大郎与窦奉节的冲突可大可小,乃至这件事本身的关系,也不在于拳脚殴斗上,不知道会闹出怎样事来。徐乐问你,不光是为了赶你离开,也是为了知晓事情到了何等地步。倘若你拜见了阿翁,再去见他自然是奉了阿翁命令,彼此有个落场势。若果真如此,乐郎君自然不是那般对待。可是你既未曾拜见阿翁,便是自己私下前去,乐郎君对你若是太过热情,岂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依你的性情,必然会不管不顾一心为他出头,乐郎君又不知阿翁是何想法,此事背后又牵扯到何人,不想让你冒险,是以 才反复相问。乃至你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句话,都是为了保全你才用的手段。”李嫣听得目瞪口呆,她毕竟是世家女,对这些伎俩并非不懂只是不屑。此时听长孙音分说,才渐渐明白过来,可是随后又摇头道:“那也不对,那他反复问我几时来的又是 何意?”长孙音微微一笑:“我说了,他这么问就是为了保全你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章 雄都(四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其实我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你我一路前来,人还没进城,事情就传到耳朵里。纵然此事非同小可,可是若无人推波助澜也不至于传得这般快。那人故意把消息散布开去,又传到你我耳中,所为何故?又为着谁来?乐郎君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担心你不知轻重一脚踏进去,所以翻来覆去的问。就是让你想想,是谁对你说了这些,又是 为了什么。他那张脸哪怕再冷,也是一颗热心。你骂他几句倒是应该,怪他就不必了。” 李嫣擦了擦眼角泪水,瞪大眼睛看着嫂子:“这……这是真的?”长孙音点点头:“板上钉钉。这种时候他若是对你诉说委屈,那就是要害人了。这般对待,又如此相问,证明他对你并无恶意,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更证明他不可能谋反也不会投奔他人。否则他犯得上如此保全你?再说他不管是想反还是想走,把你这李家掌珠捉起来要挟阿翁,岂不是更好?他让你从容来去,便说明了自己的心思。你这一趟绝不会白走,从你入玄甲驻地到你离开,其中情形阿翁肯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此刻也该放心,相信乐郎君并无二心,于你而言目的已经达到,再往后的事也不该掺 合进去。” 李嫣诧异地问道:“我就这么走了一遭,便有这么大用处?”“那是自然。我们李家九娘岂是等闲人可比?你这几步胜过他人千言万语,别看你什么都没说,已经为玄甲骑求了个天大人情下来。阿翁就算是想要处置徐乐,也得想想九 娘的心思。至于那窦奉节,他若是不依不饶,也得小心九娘你去寻他晦气,给他个好看!”长孙音说到此又是微微一笑,既是安抚小姑,也是心头一块石头落地。毕竟眼下群雄逐鹿,玄甲骑这等精兵未生反心,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自家丈夫和徐乐情同手足, 倘若徐乐真的谋反或是另投他人,丈夫难免受株连。至于背后那人是谁,所图为何她已然猜测出来。虽然情势凶险,但自己和丈夫也不是等闲之辈,也未必怕了他!得到嫂子夸奖,李嫣心头既是欢喜又有些羞涩,还夹杂着几分失望。总觉得这些言语若是出自某个混账东西之口,或许更好一些。一想到徐乐,她又忍不住问道:“阿嫂, 我走这么一遭,乐郎君和窦奉节这场厮打是不是就烟消云散了?”长孙音轻叹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你也不想想,这事情背后是何人指使?那人又岂会让此事如此容易揭过?再说眼下又是什么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名爵位分,乐郎君一个神武乡下后生得将军号,不知拦了多少人的路,碍了多少人的眼。大家寻他的错处还寻不到,眼下这么个把柄送到眼前,谁又忍得下来?这种时候自然人人都要踩上 一脚,再加上窦奉节不依不饶,即便是阿翁有心维护,也必要找个合适的由头。否则的话,只怕难以交待。若是强行保全,那便是爱之足以害之,对乐郎君有害无利。”李嫣闻言面色一变,她终究涉世不深平日又有许多人护持,对于世间险恶体会有限。本以为无非是一场厮打再加上误会,只要父亲那里不起疑心,事态自然可以平息。乃 至方才听长孙音分说时,心头还隐约有些不忿,觉得徐乐小题大做把事情看得太过凶险。直到听了分说,才明白这背后还有如此隐情。与背后的这些阴谋诡计相比,徐乐与窦奉节那场殴斗不过是小儿把戏。那背后之人的目的也是借这场殴斗做由头,借徐乐发动阴谋。其背后牵扯甚大,已经远不是一人或 一支队伍的死活所能解决。至于徐乐本人,他若是改换门庭或可得到庇护,否则必然被踢出局外。即便是自己受父母宠爱长姐护持,贸然闯进去也不至于有失,也难免受一番责骂。身为局外人的自己尚且如此,那么身在局中无处可走的徐乐又该如何?原本以为事情已 经平息,此时听来才知这场风波的结果如何尚且难料,徐乐乃至玄甲骑结果如何,现在还难有定论。 她下意识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上一遭。他们如此行事,简直是把李家大业当成儿戏,我得到大人那里告他们一状!” 长孙音拉住李嫣的手臂:“你方才不还说不再管那混账东西的事情了?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李嫣脸微微一红,娇嗔道:“我这怎么是管那混帐的事?我分明是为了大局着想,为我李家大业奔走。虽然那混帐东西死有余辜,但总还有几分气力,看在他一身本事份上 ,我就不与他计较了。”“你啊,还是好生打扮一番,随后去拜见大人才是。至于这求情之事你不必提,免得惹祸上身,否则就辜负了乐郎君一番好心。反正你走了这么一遭,大人也心知肚明,不 必再当面分说。” “话虽如此,可是我不开口,大人又该如何收场?” “你猜猜看,二郎现在何处?” 李嫣一愣,随后问道:“阿嫂既已看出其中凶险,怎么还让二郎前往?”“你莫非不知道二郎脾性?他若是胆小怕事之人,你们又怎会如现在这般投契?他待乐郎君如同手足兄弟,自然不会因为凶险就退缩。再说这件事本就是对方用计在先,二 郎心里也窝了一肚子气,自然不会不闻不问。” “那二郎会不会惹祸上身?他是武人脾性,论起阴谋诡计可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家里议事又不能动手厮杀,万一他救不了人,反倒把自己牵扯进去又该如何?”“还能如何?”长孙音苦笑一声:“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字。你且想想看,那些人此番费了这么大气力,不惜把窦大郎拉下水,不就是为了二郎。他就算不出头也 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我相信大人雄才大略明见万里,绝不会会被这些小人的奸计所愚,二郎只要据理力争必然能把是非黑白辨个明白!” 李嫣眼看长孙音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也就放下心来,点头道:“是啊,大人聪明着,才不会上他们的当。看着吧,这回大人动怒,准有他们好受的!”长孙音未曾做答,只在心里暗自叹息:大人外表钝重心如明镜,自然不会被这等计谋愚弄。但是大人对徐乐这个手下第一斗将、故人之后到底是否真的视如子侄刻意回护 ,在这件事上又是做何想法,却是连自己都看不透。二郎此番前往,真正需要在意的不是那些卑鄙小人,而是李渊这位李家家主,他的看法才决定徐乐、玄甲骑的生死存亡,也关系着自己丈夫的前途荣辱。但愿老天保佑, 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李渊房内,李世民已经说得口干舌燥满头大汗,连嗓音都有些沙哑。“大人,此事关系我李家大业不可儿戏!似窦大郎这等酒囊饭袋,便是千百个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 乐郎君。何况是他言语间辱及徐乐先人在前,乐郎君行为纵有不当亦是情有可原。何况在我看来,这般对他还是轻饶的。若是换了我……”“你待怎样?”李渊抬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把李世民后面的话都挡了回去。别看自家老爹在外有钝重之名,似乎是个反应迟缓处事优柔的好好先生,李世民心里可清楚的很,倘若父亲真如传闻一般,眼下李家的局面莫非天授?谁若是认为父亲厚道可欺,那结果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在家中他固然是一位慈父,但同样也是李家家主,其权威 一如帝王不容忤逆。眼下父亲的眼神,就是警告自己不可多语,若是拂逆其心意,对谁都没好结果。看到儿子知趣住口,李渊也未曾发作,只是哼了一声:“窦大郎虽有不检点处,但好歹也是你的妹婿,是咱们李家的姻亲,更是你的表兄弟!贬损他便是贬损我们自己,今后切记不可胡言乱语!再者说来,不管窦大郎有多少不是,都是我们的姻亲。若是我们连自己的姻亲都不能袒护,又怎能保护自己的朋友?门客?倘若我们谁都护不住, 那些人又凭什么奉你我父子为主?” 听父亲这言语不是路,李世民连忙道:“可是乐郎君战功赫赫,便是这长安城,也是他拼了性命才拿下。如今天下烽烟四起群雄逐鹿,正是豪杰用武之时……”李渊再次打断儿子的话:“那又如何?别忘了,宝刀再如何锋利,也要为主人所用才行。倘若既伤人也伤己,那便不是宝刃而是凶兵,没人会喜欢。何况你也是知兵之人,知道军法无情的道理。若是艺业绝伦就可为所欲为,这天下还有王法么?骄兵悍将,又岂能打得了胜仗?不提他殴辱窦奉节,就说这两日玄甲骑的所为,你莫非看不到? 天下诸候虽多,又有哪个能允许部下如此放肆?换了旁人,此时早已经派兵剿杀,长安城也早变成了修罗屠场!”李渊把儿子一顿训斥,眼看李世民额头汗越来越多,又把语气略微放得平缓了几分。“为父知道你与乐郎君的交情,这一点也是像极了为父,想当年我与徐卫的交情也是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一章 雄都(四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提起前尘往事,李渊的目光明显变得柔和,说话得语气也和刚才大不相同,此刻的李渊不再是执掌千万人生死挟天子以令诸候的唐国公,而是一位与爱子闲话家常追忆故 人的仁厚长者。“当年的卫郎君与如今的徐乐不管是相貌还是脾性都甚为相似,乃至我初见徐乐时几乎认错了人,以为是故友死而复生前来探望。那时的卫郎君亦是少年英武神勇无双,放眼天下难逢敌手。若非其成亲太早,先帝都想招他为婿!其纵马长安练兵演武之时,城中大家闺秀豪门贵女便千方百计请托人情寻个好地方,只求能一睹卫郎君的雄姿。比起当年看杀卫玠、掷果潘郎也相去不远。先帝下旨以卫郎君总领东宫禁卫时,大家都在想日后太子登基卫郎君为执金吾时,该是何等风光。说句不怕人笑话的,为父当 时还有些羡慕卫郎君,恨不得与他换个位置。”李世民虽未亲见,可是听父亲描述,也能想到当时的徐卫是何等风光。再把那演武之人的样子换成徐乐,心中更觉热血沸腾,自己日后成就大事,定要让徐乐也这般风光 才对得起彼此交情!这时只听李渊继续说道:“可是徐卫的脾性也如同徐乐一般锋芒毕露分毫不让,以至于树敌无数。有多少人爱他,便有多少人恨他。为父当年也曾几次相劝,要他懂得收敛锋芒,可是卫郎君自恃勇武绝伦,并不把他人如何看待放在心上。他当时的言语也是,谁若不服便只管来比并,大家手下见高低。你且听听看,这等言语是不是像极了徐乐?为父当年也和你一样,对卫郎君百般维护,哪怕明知道他所行多有狂悖之处,也念在交情份上不便干涉,不知多少次出头为他求情缓颊。自以为皇恩浩荡,为父也有几分薄面,就算天大的灾祸,也能为他担待。直到……那晚横祸天降,为父才确信人力敌不得天数!人若是肆意妄为获罪于天,也慢说陇西李家,便是万岁也担待不下来!说到底就是卫郎君行事太过张狂,最终触怒了上苍以至遭此不幸。当年若是我多劝他几句,又怎会闹出那场祸事?说到底为父为了朋友反倒是害了朋友,乃至于追悔莫及 ,你不要走为父的老路才是!”说到这里,李渊话语里的温情尽失杀意弥漫,李世民甚至能从中听出刀剑交鸣。父亲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也不是虚言恫吓!而是警告自己乐郎君始终如此,必然要重蹈 徐卫覆辙!哪怕自己以父子之情以及徐乐赫赫战功担保,也难以阻止此事发生!只是不知这到底是父亲的意思,还是其他人的想法?李渊的语气重又缓和了一些:“若是一个窦大郎倒也算不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姨丈。就算不和他讲道理,直接责骂一通,再罚他禁足半年,那畜生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可知,这两日有多少人告徐乐的状?告状之人又是谁?即便是为父,也不能逆所有人的心意。徐乐武艺再高,玄甲骑再如何能战,也不能把这些人斩尽杀绝。否 则我们和江都那位,又有什么分别?”“孩儿明白大人的意思,可是如今天下未定,正是豪杰用武之时。大人只顾念世家的心意,不管武人的体面,也不是个办法。虽然我们得了长安,可是面前还有无数坚城雄 关,更有无数精兵猛将要去应付。倘若没有乐郎君和他的玄甲骑,孩儿不知又该如何取胜?”李渊冷哼一声:“你这话只好对为父说,离开这里便不可再提。否则临阵之时,众人作壁上观只看玄甲骑手段,难道我们就靠这几百甲骑争夺天下?再说为父也没说过此番 要治徐乐的罪!倘若我真想斩杀徐乐,那百十人又济得什么事?” 李世民虽受训斥,但是听父亲语气,反倒是变得高兴起来:“大人的意思是说,愿意放过徐乐一次?”“为父说过,我与卫郎君的交情不输于你和徐乐。如今徐家只剩这一点血脉,难道为父不想保全?正如你所说,如今天下群雄并起正要豪杰用武,有这个由头在,保下阿乐 总是容易一些。不过这件事也不能这么不了了之,那样就不是保他而是害他。” “那大人的意思是?” “且让他去避避风头,等到风平浪静再回来领兵不迟。”李世民闻言也觉得这般安排处置乃是当下最好的结果,毕竟此番对方有备而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攻讦徐乐,参与之人想必位高权重,其中说不定还有不少军中宿将或是重 臣。这些人一起反对徐乐,就算强行让乐郎君掌兵,也难免被多方掣肘。何况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故意与人为敌,足以让某人寸步难行。比起正面的刀枪剑戟,背后的冷箭匕首无疑更加致命。把徐乐放到那种环境下等于把他放在火 上烤,对徐乐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结果。 暂且放下兵权也没什么不妥,反正玄甲骑等同于徐乐部曲,换一个人进去根本呼喝不动,父亲也不会那么安排。肯定是让自己为玄甲骑军主,再革除徐乐将军号便是。到时候玄甲骑在自己手里,怎么做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依旧是事事让徐乐做主,自己挂个衔头顶在前面,堵住其他人的嘴也就是了。至于那将军名爵徐乐本来就不放在 心里,有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再说靠他的武艺本领,想要拿回将军号也就是指顾间事丝毫不为难。 生怕夜长梦多再生波折,李世民立刻说道:“大人明见!孩儿也以为这样处置最好不过,只是要为难大人,与那些人好生周旋。”“我与卫郎君交情莫逆,为了故人之后受些非难也算不了什么。为父原本担心你一时难以想通,既然你也这般说,就最好不过了。玄甲骑的兵马日后就由你来统率,凭借你的本领以及与徐乐的交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至于阿乐……他留在长安也是不大好。不管是窦奉节还是那些房子被烧的百姓,都对他充满怨怼。哪个闹起来,都是一 场是非。倘若他再打了谁,只怕连我都不好为其开脱。” “大人是让乐郎君回晋阳?”李渊摇头道:“为父又没糊涂,哪能那么安排?元吉什么脾性,为父清楚的很,把阿乐和他放在一起,迟早会出事。再说执必家那小畜生也在晋阳,为父还要留着他和执必 部交涉,总不能让阿乐找机会砍了他的脑袋。为父给阿乐想得去处乃是……江都!” 李世民万没想到,从父亲口内会说出江都两字,他先是一愣,随后又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完全不明白父亲此时的心思。、李世民相信父亲不是糊涂人,可是这样的安排简直全无道理。杨广现如今坐镇江都,麾下数万骁果更是大隋官兵最后的精华所在。哪怕杨家天下现如今已如风中残烛不知 几时就会熄灭,但不管是谁都不敢轻视这缕残阳余晖。包括李渊自己在内,怕是也没哪路豪杰自信可以接下这支人马舍命一击。之前杨广就对李家百般防范,如今李渊正式起兵攻取长安拥立杨侑为帝,对杨广来说自然就是乱臣贼子。徐乐为李家立下这么一番功劳,杨广又怎会不知其名?把他派到 江都,和让他送死有什么区别?李渊说道:“蒲山公率领瓦岗军攻打洛阳,虽然胜负未分,但是想想也知,竖子杨侗如何是其敌手?瓦岗军已经得了天下粮仓,若是再席卷中原,于我李家大为不利。这两 日我与玄公商议,都觉得理应先灭瓦岗再破江都。” 李世民也知,这两天父亲没理会徐乐,固然是刻意保全装聋作哑,也是因为瓦岗军的威胁迫在眉睫腾不出手脚。比起玄甲骑那百多人,显然是十数万瓦岗军的威胁更大。争夺天下之初,谁也没看好这支绿林豪强组成的队伍,现如今大家却都在担心,这天下会不会最终落入盗跖手中。父亲先瓦岗后江都的战略李世民双手赞成,可是他还是 搞不明白,这个战略和让徐乐去江都之间有什么关系。“瓦岗军势头正盛,哪怕是我军要对付他,也要拿出浑身解数,无暇分心他顾。倘若此时江都那位下旨讨伐,我们的处境便有些不妙。为防这等事,唯有先下手为强,遣密 使贲前往与杨广议和。” “议和?”“正是。我等固然不愿与杨广厮杀,杨广手下只剩那点本钱,多半也不想和我们拼个同归于尽。某与杨广相约,集中兵马攻灭瓦岗解洛阳之围,换他宣诏天下,以潼关为界与我等对分天下,今后南北两朝廷共治。此事若成,瓦岗贼旦夕可破,我父子隐忍多年所图之事,也可大功告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二章 雄都(四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李世民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随着父亲的言语在燃烧,脑海中更是显现出一副由血与火、长矛与战旗组成的美丽画面。父亲所言便是李家未来的战略,不但关系着李家一家家业的荣辱兴衰,更关系着万千人性命乃至整个天下的归属。李世民虽然对裴寂颇有不满,但也得承认,这位裴长史 和父亲构思的战略确实高明,哪怕是换成自己亲自上阵,也想不出更加高明的办法。瓦岗军能杀善战,李密更是出身名门才高志广的英雄,其少年时牛角挂与当时的越国公杨素相遇,被杨素发现其所读的正是史记上陈涉世家篇。从那时起,杨素便认定李密心性非同一般绝非池中之物。杨玄感起兵谋反时辟其为谋主为自己出谋划策便是因为受其父影响,虽然杨玄感最终兵败身死,但能搅得大隋天下动荡也足见李密手段 非比寻常。其投奔瓦岗军之后未过多少时光,便让这支绿林军成为令天下豪杰侧目的劲旅,大隋名将张须陀亦败亡其手,足见其手段高明。瓦岗军主翟让主动设蒲山公营归李密指挥 ,最近更是传出谣言称李密声威凌驾于翟让之上不久就要取而代之。不管这传言真假如何,都足以证明李密非池中之物,乃是有资格和自家争夺天下的豪杰。若是其羽翼丰满大展拳脚,两家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别看瓦岗军乃是绿林组成, 可是李密本人乃是世家出身,其祖上与自家一样,都是八柱国之一。若是他占了上风,那些世家门阀说不定就会改弦更张,到时候自家眼下的风光便如。集中兵力先破瓦岗再攻大隋,这一点无可非议。联合杨广半分天下的动议,就更是高明。所谓名正言顺,哪怕彼此之间都对这份盟约毫无诚意,可只要杨广肯下这么一道 圣旨,自家就有了攻取天下的法统。杨侑在自己父子手里,再有了杨广的圣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杨家气数已尽,必有大批隋朝旧部望风来降,夺取天下就少了很多阻碍。至于潼关为界这种言语,自然不会 有人遵从,只要杨广承认东西两朝廷,他就失去了法统。等到自家灭了各路诸候再带兵南下逼杨广退位,便能把整个天下握在手中。为了江山大业,便是自己父子都得赌上性命,何况是徐乐?可是话说回来,不管这副图画如何美好,总得杨广答应才行。大业天子何等残暴,自家父子心里都有数。徐乐 此去生死难料,不管是为了彼此交情还是为了李家大业,都不该让这等无双斗将去做这送死差事。再说即便不提杨广残暴,单是这条路也不好走。自长安往江都,走汉水入长江,这条水路并不在李家势力控制范围之内。何况李渊与杨广的往来乃是机密,也不能兴师动 众派遣大军护卫,只能乔装改扮间道而行。如今天下大乱雈苻遍地,商船行动并不安全。哪怕是几十个李家锦衣家将护送,也不能保证安全。何况以徐乐所闯出的祸事,李渊也不可能派给其大队人马为扈从。即便 自己可以把家将护卫悉数拨给徐乐,也没什么作用,反倒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从使者角度看,徐乐显然也并非合格人选。自来遣使下,都要求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满腹经纶的文士,最好还有些名气人脉,如此哪怕是触怒对方,也可寻得各方助力以 求保全。徐乐乃是勇武斗将,比起舌辩更喜欢用拳头讲道理,这等人只适合和军汉交流,怎能派去面见杨广?怎么看这都是个送死的差事,若非李渊之前表现得确实发自肺腑李世民几乎要怀疑是父亲在借刀杀人,以杨广的手杀掉徐乐,既能安抚那些世家子弟又不至于寒了部下的心。眼下虽然相信父亲不是这般心思,李世民仍然难以认同这番布置,刚想要开口为徐乐申辩求父亲收回成命又想起方才的言语,这话不知该如何出口更不知道该说不该 说。看出自己儿子心中所想,李渊抢先说道:“不管怎样,阿乐此番都是惹下了大祸。若是不加责罚其他人又该怎样想?其他军将有样学样,我李家基业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不管为人为己,都少不了要给他一些教训,如此才好让众人息怒,于徐乐也有好处。江都之行固然凶险,可也未必险过长安或是云中。阿乐乃是个豪杰,绝不会畏惧凶险不敢前往,更有一身勇力,足以逢凶化吉。你想想看,他每冒一次风险,于自己都有好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大家都不敢前往江都,他走上这一遭,今后便没人敢说他的不是。为父也可放开手脚提拔,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为父给你交个底,阿乐的玄甲骑此番损失惨重,又在宫里闹了那么一场,便有人进言将玄甲骑打散分别编入各军 听用。免得他们彼此勾连不受约束日后闹出大乱。”“大人,此事万万使不得!”李世民急忙道:“玄甲骑以铁骑墙阵称雄沙场,必要聚合一处,才能发挥出最大战力。若是将他们打散重编,等若自毁长城,这支无敌劲旅也就 变成了庸卒,我李家又去哪里找这么一支折冲御侮的精锐?”“这话不用你说,为父早就想到了。”李渊打断儿子的话:“这等言语为父自不会听从,玄甲骑非但不会打散,还会招兵买马增补兵力。日后征战少不得玄甲骑冲锋陷阵,只有几百骑如何够用?长安城中广有甲杖,我军中亦不缺战马,这玄甲骑当然多多益善。为父已经决定将玄甲骑自立一军,以三千人为数。等到阿乐此番从江都回来,便正式给他将军号,让他统领这支劲旅,日后再立战功另有封赏。你想想看,如今各军都盯着名爵兵马,也有人把玄甲骑视为货,阿乐若是不做出几件人所不能之事,为父 又怎好这般嘉奖?”李世民这下也没了话说。父亲所说没什么错误,不管是李家家主还是当今朝中的隐天子,李渊行事都有很多顾虑,不能放开手脚如同侠客一般快意恩仇。毕竟打天下不能 光靠武艺兵马,更要靠谋略权变。如果为了一个徐乐得罪手下各方势力,于李家基业自然是弊大于利。名爵为朝廷重器,不可轻易许人。当日父亲看在徐乐是故人之子份上,见面即封徐乐为将军,本就有些儿戏。不过那时李家刚刚起兵,各地豪杰纷纷来投。其中不乏自封 将军或是滥许名爵者,李神通更是把将军号胡乱撒出去,罗各地绿林豪强为自己效死。如今攻下长安便要讲究体统,那些滥封的将军必要裁撤免得日后搞得天下大乱,徐乐的将军号也不怎么稳牢。本来以他攻下蒲津阵斩鱼俱罗以及夺城之功,做将军也是理 所当然。可是闹出窦奉节这桩事以及玄甲骑随后的反应,总是给了别人把柄,这将军号能否保留也就在父亲一念之间。将玄甲骑扩充到三千再加上将军名爵,足以让时下大多数武人心甘情愿搏命,何况徐乐之前也确实惹下大祸。哪怕徐乐在此,只怕也得感谢唐国公大仁大义不会有任何怨 言。李世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为徐乐推辞开脱,可总是觉得让他闯江都难以放心。李渊微微一笑:“二郎也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艰难,左右不过是走一趟江都,又不是让他闯龙潭虎穴。看上去是自入死地实则不然。那位自从征讨辽东败北南狩江都,便不复当初锐气。这年余光景天下大乱,他在江都不闻不问,反倒是把告急的使者给斩了。连这等自欺欺人之事都做出来,就知道他没几分胆略。我们不想打仗,那位一样不想打仗。他手上那几万骁果就是最后的本钱,若是这支人马没了,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于其而言,长安已失与我反目亦无用处。当务之急乃是保下东都,否则两都尽陷军心不稳,几万精兵说不定一夜就会散尽。两家联军击贼,于彼此都有好处,是以他绝不会轻易斩使反目。阿乐看似孤身一人,背后却有我李家十数万虎贲之士,更有这天下大势护身,他哪敢轻易杀人?就算其当真丧心病狂要下毒手,以阿乐一身勇力,千军万马也留他不住,大可杀出重围逃脱。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平安,与当下长安城中明 枪暗箭相比,江都倒是更安稳些。”李世民这下彻底没了话说,他也得承认父亲说得有道理,至少在军略议事之时,这番想法并无不妥之处。再说以眼下的情形,哪怕李世民再怎么愿意维护徐乐,也想不出 更好的办法。饶是如此李世民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不管这办法千好万好,也得问过徐乐本人再说。倘若他不愿走这一遭,自己大不了拼着触怒父亲,也要把徐乐保下,让他留在长安城。纵然有再多的暗箭,也由自己一力承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三章 雄都(四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虽然李家父子乃是一家,按说有一处府邸便足够居住。可如今唐国公身系大隋存续之重担,又把统率十几万虎贲的重担扛在肩上,自然不能受半点委屈。是以李家父子人人都有自己私宅,虽然相距不算甚远,但终究也是各行其是可以保证私密。李建成在晋阳时就和名门世家子弟往来酬酢,如今更是车马盈门宴席不断。丝竹管弦女乐歌舞 终朝不停,李渊若是算作隐天子,李建成的气派则已经凌驾于太子之上。今日亦不例外,门外停满了名马高车,厅堂内丝竹阵阵,婀娜佳人舞动长袖翩翩起舞,珍馐美味琼浆玉液流水价送入,身着锦衣华服的客人举杯畅饮高声谈笑看似与往日 并无两样,但若仔细观看便会发现,作为主人的李建成并未在场,乃至他的心腹谋主谢方亦未曾列席。主人家无故离席自然失礼,只不过李建成手下自有能应酬场面之人,足以保证酒席不至于冷场。更为要紧的是,这些饮宴之人虽未必有多少真才实学,但都是自家负责应 酬场面之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充盲。李建成与谢方乃至其他几名平日极为亲厚的世家子离席,必有机密相谈,这时候谁要是找他们岂不是平白惹人生厌?是以大家心照不宣,表面上都装作未曾发现有人离 席,更不曾交头接耳议论,心里则暗自揣摩。这几日长安城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波涛汹涌。李建成所谋何事,这些人纵然不完全知晓也得窥一二。虽然徐乐此番出使江都乃是机密,可是这些人手眼通天消息灵通,已然打探到些许端倪。按说此事到这一步也就告一段落,徐乐打了窦奉节,国公派他去送死,他也一口应诺。用徐乐的性命来弥补窦奉节,也算是有个交待。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如今又是用人之时,用那狂徒一条性命给窦大郎赔罪,也算是有个交待。世子依旧不依 不饶,就让这些人想不明白,他到底怎样才肯罢休。房内,李建成面色阴沉,面上不见半点笑容,语气里更带着几分不甘:“这徐乐当真是胆大包天,莫非他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了几颗脑袋?他这一去,我们的心思就全白 费了!反倒是白白开罪了窦大郎,虽然他蠢如牛马,可迟早能想明白一切。”谢方摇头冷笑道:“他想明白又能如何?别看他敢和徐乐不依不饶,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与郎君为难!就算想明白,也得继续装糊涂,否则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好受! ” “话虽如此,凭空得罪人总没什么好处。何况大家都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将来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也是麻烦得很。”谢方知道,李建成不怕窦奉节,这个纨绔子弟对李建成而言,充其量也就是个麻烦而已。他之所以不依不饶,实际是借题发挥对自己表达不满。谢方感觉的出来,自 从蒲津之战败北之后,李建成对自己就颇有些不满。等到长安攻城之后,这种不满更加强烈。表面上看,自己眼下依旧是李建成的谋主智囊,可是能感觉出来,彼此之间已经离心离德大不比当初。此番设计本是想挽回两人交情,没想到徒劳无功,如今更是惹来李 建成责难。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恶了这位李家世子,可是形势比人强,谁让江左谢家不复当年声势,也只好忍气吞声强做不知,继续敷衍着这位李家未来家主。眼看李建成 不快,谢方态度依旧从容,微笑道:“郎君多虑了。窦大郎答应做此事,就早该想到可能挨拳头。如今想让他息怒倒也容易,只要把徐乐的人头给他也就是了。当然,这人头不是让江都那位斩下,而是由我们 拿下来送给窦大郎。这份人情足够分量,他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该消解了。” “砍徐乐的人头?这话说得倒是容易,那可是带着几十人就纵横长安让数万兵马无能为力的狠角色,你有什么妙计能砍下他的人头?”谢方强自忍下心头不快,继续分说道:“郎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徐乐固然骁勇过人,可终究是陆地豪杰。所凭者无非勇力、宝马、外加那些甲骑列阵冲锋而已。这些本事都是在陆上施展才有作用,若是把他放到水上,纵有通天手段也使不出来,我等还怕他做甚?郎君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想要去江都,必要走水路。如今水路、 官道皆有盗贼横行,其又是乔装而行未张旗号,被盗匪当成行商杀掉,也算不得稀。” 李建成一愣,两眼盯着谢方:“做这等事必要动用得力人手,我们去哪里找人?倘若被人查到根脚,大人那里第一个不答应!” “郎君尽管放心,此计既是某想出来的,动手之人自然也是某来想办法,保准安排得妥当,不让人查出端倪。”李建成没再言语,而是陷入沉思之中。谢方这话显然不是信口开河,他手下多半有一支听话的水贼以为己用。只要谢方下命令,他们就会发起攻击。江左谢家毕竟是 坐镇东南多年的门阀,虽然如今声望家业大不如前,但终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些部曲私兵也不怪。那些能盘踞一方拥有名望的盗匪多和世家门阀勾结,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不可能和盗贼沾边,实际上双方不过是一丘之貉,乃至世家豢养盗贼为自己打家劫舍清 除对手也不算稀罕。能被谢方看重的人,手段自然不弱,再加上人在水上施展不便,或许……他们真能成事?李建成的心略有些活动,同时也升起警觉。谢方在此之前从未曾说过自己还掌握着这么一支水寇,显然是和自己藏着心机。自己对他也得多加提防,免得迟早有一天被 他所算。 就在此时,多日不曾进言的刘文静豁然起身道:“郎君切不可如此!徐乐此行关系着李家大业,倘若因私愤而误了公事,只怕国公那里也不好交待!” 谢方冷哼一声:“刘公何出此言?国公为何安排徐乐出使江都你我心知肚明,本就是为了要他项上人头,难道真以为一介武夫出使可缔结盟约?这简直是笑话!”“即便不可缔约,其也该死在江都而非路上。杨广斩使绝好名声传开,便是彼曲我直,日后不管国公如何行事,都可放开手脚立于不败之地。倘若徐乐死于中途,杨广便可 抛个干净!国公是再派一名使者?还是放任不管?我军到底是先攻瓦岗贼,还是先与隋军见个高下?”刘文静寸步不让语气铿锵有力,乃至连李建成的面子也顾不得了。他虽然也是世家子,也想着通过结交李建成飞黄腾达让自家在乱世中分一杯羹,但是所思所想和谢方 还是颇有些出入。江左王谢这些老牌世家传承多年,所考虑的也是自家家业能否重振,对于江山在谁手里并不在意。刘文静的家世毕竟不能和这些人相比,心思也就有所不同。在他看来,想要振兴家业提升家格都无可厚非,但一定要江山稳固才能做到这些。若是天下战乱不休,像自己这等不上不下的世家很可能被连根拔起。是以快点结束战乱,避免重演 当年五胡乱华的惨剧才是当前第一要务。自家既以绑在李家身上,自然希望李家可以一统华夏。眼下谢方急着排除异己争夺权位实在太早,就算是杀徐乐这位无敌名将也还不是时候。别看李家控制了长安,可 是瓦岗军如狼似虎,大隋也还有一战之力。除去他们不算,北方还有更加可怕的突厥铁骑,以及刘武周这等枭雄。天下还有多少豪杰,又有谁说得清楚? 这个时候理应以大局为重,而不是急着抢功分润争夺好处。李建成想要把李世民的前程断绝自己不好阻拦,如今他们还想着杀徐乐,这未免太不知轻重。可是他话刚出口,李建成便接过话来:“肇仁所言极是,我等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因私废公,君方才言语我只当没听见,今后也不许再提。不过……肇仁也不必危言 耸听,自来行船走马三分险,倘若天意不容徐乐,我等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说没了徐乐,我李家就得不了天下,世间哪有这种道理?”李建成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浇得刘文静身心冰凉。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主公。这位李家大郎虽然是李家嫡长,看上去有王者气度,又能和世家交好,是合格的主君人选。可是如今听来,他的格局未免太低,颇有些凤貌鸡胆的嫌疑。这等人若是生在太平时日也就罢了,在这等乱世之中,他能否胜得过那些枭雄夺 得天下?与李建成相比,倒是那位李世民似乎更符合开国之君的形象。如果不是自己之前和李建成走得太近,现在就该改弦更张另投明主。不过听闻李世民素能容人胸襟广阔,自己要去投奔的话,不知他肯不肯收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四章 南行(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天交正午,太阳升到了天空最高处,将光芒遍撒人间。按照时下流行的阴阳学说,午时乃天地间阳气最盛之时,刚极则易折,阳极则阴生,稍后便是阳气转弱阴阳交替之 时。这种时候最适合的事情之一,便是法曹行刑杀人!长安城外,桩橛一字排开,身穿罪衣五花大绑在桩橛上的男女披头散发模样狼狈,口内不住发出呜咽之声。看他们的模样,谁都不会想到,不久之前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还曾经执掌大权,一言出口就能定朝中显贵满门生死。那段时日被他斩杀满门的官吏不知有多少,只不过他在杀人时只怕也不曾想到,报应来得这般迅速,未过几日便轮到 自己满门落到同等下场。阴世师全家下狱未曾处置,便是等着李渊做决定。虽然唐国公素来仁厚,可是面对挖掘自家祖坟的贼子也不可能心慈手软。何况其杀了那么多大员,又驱逐百姓出城,最 后更是差点火烧整个城池连皇宫都计算在内。长安城内从陛下到百姓都得罪了一个遍,其满门被戮也就不足为怪。法场外虽有官兵护卫,但更多只是负责维持秩序,不必担心有人劫囚。城中军民恨不得把阴世师食肉寝皮,没人会舍命相救。就算真有不知死活的前来,也得被闻讯前来 观斩的百姓生吞活剥。李渊身为唐国公,自然不能做这监斩差事,负责此事的乃是本以托病归家诸事不问的卫玄。卫玄也知道,自己不同于杨侑,非但没有利用价值,反而是李渊眼中钉。不管是自家官场的身份资历,还是之前执掌长安大权的经历,对于李渊来说都是除去自己的理由。其可以把杨侑立为傀儡,却绝不许自己再有机会参与操纵,是以归顺之后闭 门谢客诸事不问只等着老死家中。没想到李渊却依旧不肯放过,以卫玄执掌法曹为借口,用旨意勒令卫玄监斩。其用意自然是对卫玄的敲打,毕竟大家都知道,挖李家祖坟之人乃是阴世师,背后点头的则 是卫玄。纵然碍着大局不能下令斩杀,也总要敲打一番让他知道厉害。让他亲眼目睹阴世师满门被斩首的情景,算是杀鸡儆猴,情形一如“陪绑”。看着法场上如同待宰牲畜一般的阴家家眷,卫玄心中一阵唏嘘。从他下令捉拿阴世师那一刻,就知道其注定是这个结局,倒也不会伪善怜悯,他心中更多是担心皇帝的命 运。所谓仁厚的唐国公,便是以这等手段对待自己这个力主归顺的老臣。以自己的年纪、体魄,就算没人来杀也活不了多久,可是唐国公却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等。强迫自己监 斩,就是提醒自己赶快去死,不要再残喘时日。阴世师死后,便轮到自己。对自己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便是他手下那位战功彪炳的乐郎君,也一样没能逃过其手腕。此番江都之行,看来是有去无回,就是不知这位英武俊朗酷似其父 的少年此时是否想明白,自己视为父执的唐国公,实际并没有外界传说中那般仁厚。卫玄偷眼向身后看去,身后广列伞盖,伞盖之下便是京中各位贵人。毕竟阴世师作恶多端,杀他大快人心,连百姓都要来观斩官员又怎可缺席?再说这种时候不来,岂不 是很容易担上勾结阴贼心怀鬼胎的罪名?是以今日长安城中文臣武将不管官职大小悉数到场观斩,无非大员张伞盖,低品官员居后观看罢了。居于首位的自然是李渊,李家在长安的子女都在其身旁。身为李家人观看挖掘自家祖茔的元凶被明正典刑乃是情理中事,外人也无从指摘。可是卫玄心知,李渊今日安排 并非单纯让子女泄愤那么简单。今日不光是斩杀阴家满门,也是徐乐出使江都的日子。把李世民拉在这里看杀人,就是免得他去给徐乐送行,以至于生出什么波折。虽然从表面上看,徐乐此番出使乃是秘密行事,乃至整个盟约行为也得瞒住他人,不让子女送行乃是理所当然。但作为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手,卫玄自然知道李渊的安排 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徐乐所谓秘密出使,实则长安城内有身份的人哪个不知?连自己这种待死老朽,都知道徐乐出使日期时辰,试问还能瞒过哪个?所谓密使,这个密字首先就无从谈起。李渊并非痴人,何况现在还在战时,于民间管制之严远超太平年月。若是李渊有心守密,决不可能让消息走漏。以自己多年官场经验判断,徐乐出使之事闹到众人皆知的 地步,必然是李渊默许乃至纵容的结果。再看他今日这番安排,卫玄越发认定李渊对于手下那位乐郎君未必如传说中那般亲厚。至于其中原因……或许当今天下没几个人比自己更清楚,毕竟废太子之死乃至徐家罹祸之事,自己不但全程亲历更是知晓其中内情。虽然当事人如今所剩无多,当年之事也不大可能查出真相,可是李渊心中多半还是有所戒备,担心身边这头猛虎有朝一日不受控制反噬自身。又不想绝了人才觐见之路,是以才拿出这么个办法,要借天子的刀除去手下这个隐患。再想想陛下的脾气,若是看到这个斩杀鱼俱罗并导致长安易手的罪魁出现在面前,只怕顾不上任何后果,都会先杀了这少年郎再说。李渊也正是摸透 了陛下的脾性,才会做这种安排。好个外忠内奸笑里藏刀的贼子!卫玄在心中骂了一句,自己虽然能看出李渊的打算,却又无能为力,毕竟眼下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不可能改变任何结果。要怪就只能怪国 势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徐乐也好千岁也罢,他们的命数也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或许让他们这样糊涂下去才是最好的结果。“时辰已到!”掾吏一声大喝打断了卫玄的思绪,曾经执掌法曹位及人臣的郡公如今权威尽丧,便是小小掾吏也敢在旁大呼小叫,这一声呐喊里更是饱含催促之意。连这小 吏都能看出自己自身难保,再想他人又有何用? 卫玄只觉得阵阵无力感袭来,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头,挥一挥手以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行刑!”伞盖之下,李嫣的眉头微微皱起,视线已经离开法场,向城池方向张望。她号称李家侠女又喜好弓刀武艺,自然不至于娇气到见不了死人。乃至在家中时,她也曾不止一 次想过,要亲手结果阴世师,给李家祖宗报仇。可是现在她的心思已经不在阴家这群待决死囚身上,只想着进城为徐乐送行。虽然这个混账东西不知好歹,自从闯了玄甲骑营地之后就定了规矩,不许女子随便闯入,以至于自己后面想见他见不到。虽然这混账东西不知感恩,自己见不到他他也不 来拜见自己,也不懂得托人带口信道谢,可总归他是李家大功臣,此番出使又是李家两兄弟角力的结果,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哪怕兄嫂再三叮嘱此事关系重大且乐郎君也甘愿前往不许自己在其中捣乱,但是前往送行总是无错。本来自己把礼物、信都备好了,偏偏被父亲拉来看杀人不能成行, 岂不是活活急煞?那几封信乃是写给江都城内名门贵女的,也是自己给徐乐准备的保命符,这东西未曾送出,那混账东西到了江都又该怎样活命?现在只能盼望着阿嫂安排得家将办事得力 ,千万别耽误了大事。刀光闪烁,人头落地,鲜血在地面肆意流淌。阴世师以及其子侄的尸首两分,随后便轮到那些女眷。望着阴世师等人的尸体,李渊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挖掘祖坟乃是死仇 ,李渊再怎么快意都不过分也不会受人指责,只不过其是否是为了阴世师满门之死而快意,就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掾吏一声声高喊着:“时辰已到”。刀光闪烁人头滚滚,阴家满门性命也在这一声声呐喊中宣告终结,除了几个年幼子女外无人幸免。这种情形其实和当年的徐家十分相像,所不同的是阴家后人既没有一个武艺绝伦的老祖父带着孙儿出逃,也没有那种天生天养的环境供其成长。他们将搬入李家在李家人注视之下成长,以李渊的仁厚自然不 会允许有人对其打骂苛待,但也绝不会再出现另一个徐乐。 渡口处。 一身便装的徐乐朝面前送行家将说道:“代我谢过二郎。” 家将没想到徐乐对自己如此和蔼,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这是自然……只是九娘若是问起?”“我就说那些信我收到了就是,你放心她不会问的。”徐乐说话间朝家将一笑,随后转身上船。水手声声吆喝声中,这艘大船缓缓驶出渡头,就在阴家满门被抄斩的同时,徐乐也离开长安,直奔江都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五章 南行(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虽说徐乐此行出使乃是机密不宜大肆声张,乃至连护卫兵马也未曾派遣,但终究是晋阳使者身负重任,李渊为其安排的船只自然不会太过寒酸。其所乘坐的商船属于关中一位巨商大贾,其背后乃是朝中几位重臣,在宫中也有些关系。其风头最盛时都会市两成的商品都出自其手,曾经号称只要出的起价钱,不管是何等珍异宝都能在三个 月内送到买主手中。如今时移事易,这位巨贾早已然家破人亡,但是其财富以及商路并不会消失,只不过换了新主人而已。唐国公为国劳心劳力,最近更是把大丞相、尚令等苦差事扛在自 己一人身上,且有臣工上本要求加封唐国公为唐王以便让李渊为大隋江山多出几分气力。既然李公如此辛劳,以些许资财为犒赏也是应有之义。是以这位巨商原有的财富、商路以及精明强干识大体的部下乃至船队,如今都已归属李渊所有。有如此方便的条件加上李渊对徐乐格外关照,为他选择的,自然是船队中 中最好的一艘船。其船体高大结实,足以抵抗水上风浪,其体积规模虽然不及水师巨舰,但是于民船中已然堪称顶尖。为了掩人耳目船上还载满了绸缎绢帛,这些财货表面看是送往江都的 交易商品,实则是长安天子杨侑为“太上皇”送的贡品。区区财货自然入不得杨广法眼,况且这些绢帛本就是宫中之物,以这些财物为贡品与其说是孝敬不如说是嘲笑。只不过徐乐对此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趟出使容易得很,根本就不必讲这么多繁文缛节,只需要把信丢到杨广面前,让他自己选择是打一场还是先行合作就是。其他种种都是毫无意义的掩饰,平白浪费时间。只不过李渊如此 安排,他也只好听从。船夫水手乃至船老大都知道徐乐便是险些火焚长安又差点在李渊面前摔死窦奉节的乐郎君,对这一行人既恭敬又畏惧,饶是徐乐对这些人并无架子,他们也是敬而远之让 徐乐无可奈何。只是这些人侍奉虽然用心,徐乐这一行人却并未感到舒服。至少对步离和韩约来说,船上的日子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这次徐乐出行乃是密使,不能带太多随员。再说玄甲骑扩充在即,还要有人操练士兵保证新加入的玄甲骑拥有足够战力,大多数军将都要留下练兵,跟在徐乐身边护卫的 就只有韩家兄弟外加小狼女步离,一行四人前往江都。其实按徐乐的心思,步离也应该留在长安。她一个突厥女子不曾坐过船,如何受得了舟船颠簸?再说她心性敏感行事冲动,一旦察觉到有谁不怀好意就拔刀相向。这本领 和习惯保证了她在乱世不至于吃亏,却也注定其不适合做使者。试想江都城内又有几人会对自己心怀善意?如果按着小狼女的想法,不管不顾拿着匕首杀过去怕不是要杀光半个江都才能罢手。徐乐不在意杀人,也不曾考虑过是否能取胜,只是觉得这等行为既无助于出使也对百姓不利。毕竟小狼女杀起人来不分军民,那些江都百姓未曾招惹谁,先是被杨广带骁果军上门,后又有这么个小煞星捣乱,岂 不是倒霉到家?可是前者宫中饮宴之事,就是因为没带小狼女,害步离跟自己发了好久脾气,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耍性子。这次如果去江都还不带她,天知道其会在长安惹出 什么祸端。就算不考虑这小丫头闹脾气,长安城里也绝非太平所在。李建成也好谢方也罢,都不是良善之辈,小狼女又是这么个脾性,除了自己没人压得住,到时候只怕她惹出比 殴辱窦奉节更大的祸事。徐乐倒是不在意步离惹事,只是担心双方动手时步离身单力薄寡不敌众自己又不在身边没人照应,万一真让她吃了亏,又如何对得起罗敦阿爷?要闹就去江都闹,哪怕把 天捅个窟窿,也有自己在旁帮她补起来,是以只能咬牙带着小狼女同行。只是徐乐也不曾想到,纵然有自己在身边,小狼女还是吃了大亏。也不光是她,还有那位一身艺业惊人的好兄弟韩约,也同样被折腾得七荤八素。自己虽然全程在旁观看 ,就是帮不上半点忙。这一行四人家乡不同经历各异,但有个共同点就是都不曾坐过大船。徐乐的水性乃是自家阿爷在家乡的河水中训出来的,且天生异禀不畏舟楫之苦,韩小六别看身小力弱,可是也有一宗了不起的本事,就是天生不怕水。其水性大半是天赋,第一次下水便能迅速掌握水势在水中灵活赛游鱼,连阿爷都称赞他是天生的水上豪杰。有这份本事 在身,自然不晕船,也不曾把乘船当成苦差。可韩约和步离,就没有这份本事和运气。再怎么结实的大船也终究不能和车马相比,风吹水浪水打船帮,势必会造成船只左右摇摆。不管是身手过人进退趋避如同闪电的步离还是高大壮硕亚塞铁塔的韩约,被这 么左右一摇晃便晃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控制不住地恶心呕吐。船行不久,步离的巴掌小脸就吐得没了血色,配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就那么惹人怜惜。韩约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原本还有些怪,此番前往江都乃是冒性命之险搞不好就要厮杀较量,理应武装齐备扎束整齐。为何乐郎君非得反其道而行,大家都着便装带短 兵而已。宝马、宝甲、马槊都不曾携带,就连自己那两面招牌般的盾牌也只许带一面小盾防身,大盾神荼只能放在城中。 直到他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出去之后才醒悟,这想必是乐郎君有远见,才会如此安排。以自己眼下的样子,就算神荼放在手边也没力气拿,带了也只是废物而已。徐乐知道这两人的情形外人帮不上忙,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硬下心肠强迫他们适应。毕竟日后李家是要打天下的,玄甲骑也不能只在北方征战拒绝南下交锋。身为上将不管马战、步战、水战乃至车战都得样样精通才行。现在吃些苦头总好过日后大军出发时丢人现眼,因此并没对他们说什么安抚的话,只让小六向船家索要食物。每当这 两人吐无可吐,徐乐就让两人进食。据阿爷所说,这样反复几日,便能把不晕船的本事练出来,以两人的根基稍加训练,日后就是水上交战的好手。只不过这个过程肯定不舒服,可是身在军中又岂能贪图安逸?打熬筋骨磨练气力,练习马术兵器,哪样都离不开吃苦受罪乃至挨打受骂。要想在武人中出人头地,就得经过这等考验没什么话可说,因此只能看他们反复这个过程 并不加以安抚。只是在心里暗自感慨,自己本意是想照顾步离,现在倒是让她多受了不少罪。小六初时还有些担心两人,后来也知没什么要紧,便放松心情在旁看热闹。更和徐乐扯着闲话:“乐郎君,我等此次南下江都多半要厮杀一场,为何不带上马匹兵刃?现在 这般只有短兵,动起手来岂不是吃亏?”“我等毕竟是使者,不管最终是否动手,至少表面上乃是为着和谈前去,拿刀动杖不成样子。昏君好大喜功最在乎虚名,我等甲胄在身手提长兵下船,便是他有心议和颜面上也下不来,事情当时便要弄僵。虽说此次议和多半难以成功,但总是要尽力一试。想想看,我等所作所为多半都不被人看好,最后不都是做成了?这次的事情也要试过才知道,若是能缔结和约,让李建成等人颜面扫地岂不快哉?就算交手也没关系,马匹兵器自有骁果军为我们准备,到时候从他们手里夺就是了。听闻江都有几位好汉, 此番前往若是有机会便要领教一二!” “江都好汉?连鱼俱罗这重瞳无敌将都被郎君杀了,哪还有什么好汉?”徐乐摇头道:“小六这话便差了,鱼俱罗乃是老辈英雄,然则少年之中岂无英才?某在军中曾听人言,马上承基马下六郎,骁果中还有个肉飞仙,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且不 可目空四海小看了天下豪杰。” 韩小六笑道:“这几个名字我也曾听人说过,不过我觉得他们再怎样了得,也比不得乐郎君!”徐乐笑而不语,并未对小六的话加以评价,然则一切尽在不言中。徐乐绝不会小看天下豪杰,但更不会小看自己。他敬佩天下豪杰,但坚信自己才是最能战的那个,其他 人不管如何了得,都注定是自己的陪衬。这时吐得七荤八素的韩约踉跄着走过来,强忍着恶心说道:“江都城内再多好汉也不怕!只要让我离开这船,便是千军万马也……”说到这里却又控制不住,跑出去呕吐。小 狼女自家事自家知,就在船边呕吐不止,并不曾逞强返回,只是看了韩约几眼就不再说话。 韩小六眼看兄长和小狼女的狼狈模样,忽然说道:“到了江都我们自然什么都不怕,可是这一路上若是遇到盗贼,倒是有些麻烦。大兄和步离这副样子,怕是济不得事。”徐乐为微笑道:“怎么,我们的小六也有胆怯之时?这条水路他们走得惯了,不至于有什么闪失。再说真若是有水贼,有某的宝刀再加上你的弓箭,也足以让他们有来无回 !”韩约听到两人对话,觉得兄弟未免太小看自己,刚想要骂他几句,却又是一阵呕吐之意袭来,一腔豪言壮语尽数化作清水吐了个干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六章 南行(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汉阳县始建于东汉,汉末三国征战群雄逐鹿时为江夏太守黄祖盘踞之地。此处乃汉水入长江的水口,汉水经龟山之南入长江,一如青龙黄龙在此交汇。因其地处南北要津 ,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所在。自大隋一统之后,也曾新筑城池屯扎重兵。只是自大业天子征辽东惹得天下大乱,国势大不如前,于汉阳的防卫便大不如前。如今天下大乱盗贼四起,汉阳原驻鹰扬精锐 又被调去拱卫江都,防务更加松弛。官府只能控制城池,城外就成了绿林强人的天下。位于水面上的鹦鹉洲曾因三国名士祢衡所著“锵锵戛金玉,句句欲飞鸣”的《鹦鹉赋》而得名,后又多有名士“藏船鹦鹉之洲”纵观大江景色,乃是汉阳城外一处名胜。只是 战乱一起,诗文风雅敌不得刀枪金戈,这赏玩风景之地现如今变成了藏兵所在。鹦鹉洲占地甚广可藏兵万人,且位于江上四面环水,易守易走而不易攻伐,乃是盗贼理想的藏身之所。短短数年时光内,这鹦鹉洲也数易其主,盗贼成群结队白日火并, 官兵不闻不问只当看不到,坐视其以斗蛊的方式决出新主。 几番厮杀下来,脱颖而出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如今鹦鹉洲上的水匪,已然不是走投无路的饥民或是铤而走险的盗匪可比。单是从其安营扎寨,就可知非同寻常。洲上再没有大旗或是寨堡,也不会有喽罗公然驾船巡哨。如果乘船从鹦鹉洲旁经过走马观花,只能看见绿树芳草,仿佛这里还是太平世界,不会惹人怀疑。只有舍舟登陆 从如同迷宫一般的丛林环抱中穿行而过,才能发现其巢穴所在。 这伙盗匪的房屋并不高大,而是因地制宜,借树木、荒草乃至土丘隐藏。除非走近观看,否则绝对发现不了这些房舍,也就发现不了藏身于房舍之内的贼寇。不同于寻常的江湖盗贼,现如今盘踞鹦鹉洲的这支人马平日很少出手抢夺,也不会主动去骚扰百姓,甚至有很多百姓不知道鹦鹉洲上还有这么一支人马存在。只有那些不知死活的盗匪试图把这里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时,才会发现自己惹上的是何等强敌。偶尔出手便不是小打小闹,往往袭击朝廷经制官兵夺取辎重,再不就是攻打县府抢夺 钱粮。甚至有人发现这支水寇在岛上藏了一艘五牙战船,单是这一艘战船的战力,已经凌驾于汉阳水军之上,其实力可见一斑。虽说天下大乱盗匪丛生,但是拥有战船的水寇终究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是朝廷正军都少有的五牙战船到了盗贼手里,这所谓“盗贼”自然不是凡夫俗子。本地县令也意识到 这所谓水寇背后必然有世家门阀支持,盗贼之中更不乏骁勇善战的悍卒,其战力尚在水师官兵之上,非自己所能敌。去岁新上任功曹想借保卫江都扫荡盗贼之机,调郡兵诛灭这伙盗匪。可是数千郡兵在鹦鹉洲找了数日根本未曾发现半个人影只好原路返回,坚持剿贼的功曹随后又受了严惩。这背后有多少人通风报信暗中掣肘乃是一笔糊涂账,经此事也可看出盗贼背后之人势力不小,地方官更不想找麻烦,索性听之任之与盗贼两不相犯,由着他们逍遥自 在。从外面看去这隐匿于林木之间的简易村落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仿佛是个无人生活的荒村。可若是有人试图靠近,草丛、石后又或是树上不知几时就会冒出几杆长矛、探出 几张弓,再不就是有人悄无声息地钻出来扭断冒失鬼的脖子。整个村落实际是按着军营的布局结合地势修成,中军营帐位置,乃是一间大木屋。于军中乃是三军司命所在,于匪巢便是头领居处。不过这头目颇有些寒酸气,其居住饮 食比之部下无甚区别,甚至还有所不如。房间里没什么像样陈设,一张破案几上放着几只粗碗,劣质村酿的酒气充满整个房间,混着汗臭和体味,熏得人直欲作呕。不过房间里几条赤膊大汉对这等味道早已习惯 ,根本不当一回事,依旧边喝酒边交谈毫不在意。 一个满面虬髯的汉子喝了一口酒问道:“李大,这次的事你说我们该不该做?”那被称为李大的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身材不算高但是生得极为壮实,脸上满是水锈色,一看就知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布衫,露出里面古铜 色的肌肤。一双环眼凶光四射,一看就知不是良善。他看了一眼虬髯男子并未说话,而是自己喝了一口酒,又看向其他人。见所有人的神色都差不多他才说道:“这是不是该不该,是只能做。咱们凭啥能活到今天?是因为大家的武艺天下无敌?还是因为老天爷格外爱看咱们,不忍心勾走我们的魂魄?能活到现在的没一个傻子,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不用我多说吧?且不说以前的事,就说去岁我们寨子没有进项,眼看着冬天就要冻死一批人,是谁送了粮食过来救急?再有上次官兵要来剿咱们,是谁给咱们通风报信,又给咱们安排地方藏身?这许多人马又是哪 来的?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短,亏欠了这么大的恩惠,现在人家让咱做点事哪能推三阻四?”虬髯男子道:“李大,话不能那么说。他们是对咱不薄,可是咱对他们也不错啊。这两年咱们开了那许多府库,可还是穷光蛋,还不是都便宜了他们?就连打哪个城池夺哪 个仓库杀哪个人都是他们说了算。别的不说,就光是杀人……” “行了!”李姓的男子一拍案几,震得满桌子杯碗跳跃,把其他几人都吓得不敢说话。李大那双环眼扫视众人,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焰。“咱们做得是什么勾当自己心里没点数?若是不能杀人,还养咱们做甚?杀几个人也值得念叨个没完,你到底是个爷们还是个小娘?再说了人家是什么来头,大家心里也有数,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在人家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能做事,人家给咱几口肉吃,若是不能做事,人家一句话就能要了咱们的命!也不想想,现在外面还有几 个是自己的兄弟?又有多少是人家的人?”说到最后一句时,这头目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生怕被人听了去。其他人也不敢开口,面面相觑不发一言。那虬髯汉子懦懦道:“李大这话倒是不差,可是也要分个事情么。这次要动的可是唐国公的人,又是大名鼎鼎的乐郎君,这人的名号从北传到南,连我都听过,绝不是个好相与的。鱼俱罗何等手段,在他手下都丧了性命,我们这点本 事怎么拿得出手?咱们不做事固然是活不成,可送死也不是个办法!”“废话!当初一起出来求富贵的,现如今只剩咱们几个兄弟,我能让你们去送死么?这事我盘算过了,那乐郎君本事再大,也是陆地的豪杰,到了水上就先要减一半威风。何况这帮武人讲的是宝刀快马宝甲马槊,这些东西在水上如何施展?别的不说,就说那身出名的宝甲,他要是穿在身上倒省了咱们的手脚,只要把他弄进水里淹也淹死了 他!咱们的五牙战船不是吃素的,打他区区一条商船还不是做耍一般?到时候弄沉他的船,再把人扔到水里让他喝个痛快,就算是天神下界也照样得死!”这下虬髯男子也没了话说。他们这伙水寇最早不过是求富贵顺带图活命,可是眼见着同伙一个个不是被官兵捉去砍头,就是被其他同行火并斩杀,才知这碗饭也没那么好 吃。直到有人出面表示愿意扶持他们,才让这伙人过上好日子,更是有了五牙战船这等宝物。只不过这些事自然有代价,之所以自己这支人马与其他水寇不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队伍里一共也没几个水寇。大部分都是对方介绍来入伙的“兄弟”,只看他们日常起居言行就知道是世家名门的家丁部曲之属,跟自己这些人根本没得比。乃至整支人马如何行动,又该做些什么,也是背后的世家说了算,自己这帮人无非推到前面担个头领 虚名,实际指挥不了多少人。杀徐乐的这道命令乃是来自背后世家命令不容抗拒,几个人所担心的也不是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徐乐,而是事后李家如果算账,自己这些人是否会被丢出去。可是现如 今头领把话说死,他们也就没了推驳的余地。众人也知,自家头领绝非无脑蠢物,自己能想到的,他绝对都能想到。他现在这么说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他也没办法。想必那幕后主使之人命令极不客气,所谓五 牙战船不是用来壮胆,而是一种威胁。他能帮自己弄来五牙船,也能用五牙船把自己这干人斩尽杀绝。给世家效力就是如此,办事不利难逃一死,办事得力也未必能活。说到底,在世家眼中,自己这些人根本就不算是人,不管是用来做事还是事后牺牲,都没有半点负担。最为可悲的莫过于明明能看出这一切,却又无可奈何无力抗拒,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条,也得硬扛着走下去 。 那虬髯男子道:“既然如此,那这次就让俺带人去,李大在家里等消息就是。长这么大还没指挥过五牙船,这次也过一次瘾!” 李姓男子摇头道:“鲁三郎你糊涂了!在外人眼里,你我又有什么分别?既然要去便是一起去,且让咱们看看,那位乐郎君有什么本事!”距离这处房舍不远处,一个身着玄色战袍的男子隐身于房屋间隙偷眼打量着这里同时掐算着时辰。这伙水寇虽然战阵本事不如正军可都有些歪门邪道手段,某些时候比正 规水军更为有用。也正因为此,才把他们留到现在。这次截杀徐乐不能留下线索,这些人便是家主早已选好的替死鬼。只不过贼性狡黠,这帮世家部曲也要提防盗贼生出异志。眼看他们密会时间过久,暗中窥伺的汉子眉头微微皱起,手渐渐握紧刀柄,寻思着是不是冲进去把他们杀个干净。可就在这时,却见房门开启,几个男子从房间内走出。黑袍男子眉头逐渐舒展,手逐渐放松,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七章 南行(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正如徐敢对徐乐所说一样,晕船并非不能克服的顽疾。哪怕是一辈子没上过船的旱鸭子,只要耐得住辛苦能扛住呕吐之苦,折腾过几遭之后,便可以克服晕船。所谓南船北马,北人在水上的本事固然比南方人逊色几分,却也没到不能克服遇水就无计可施的地步。否则历次群雄逐鹿的战事中,以北统南又何以得胜?何况现在也不是让步离 、韩约去和人在船上厮杀,只是单纯的克服晕船,难度就更要打几分折扣。两人如今还是有些不适应水上颠簸头重脚轻,可是已然不像开始那般呕吐不止难以正常行动。只要不让他们与人厮杀,像普通人一样在船上生活已经没什么大问题。韩约 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步离则阴沉着脸,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道理也很简单,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徐乐千里同行,怎么也没想到是现在这个样子。徐乐也不安慰她,只让她自己想通过关,自己则把心思用在戒备水寇之上。现如今关中初定,中原战火正炽,瓦岗军与隋军在东都一带反复拉锯,杀得天昏地暗,据说李密自己都中了一支流矢险些丧命,战况之惨烈可见一斑。这等乱局最易滋生盗匪,不光山林之内藏有响马强徒,就是水上也不安全。而徐乐这条船上广有财货的消息,不 知从什么途径走漏出去,这一路行来已经遇了两伙盗匪打劫。这两伙盗贼并不算强悍,不过是几条小舟载着数十亡命徒,其兵器大多是棍棒少有刀剑更没有弓弩。甚至不用徐乐出手,小六站在船头开弓放箭射杀几人,就能把盗贼们 吓得魂飞魄散。这船上的水手也大多孔武有力且藏有兵器,遇到盗匪便提着刀矛出来厮杀,轻而易举把两伙盗匪杀得四散奔逃。只是徐乐的心思并未因此放松,反倒是越发警惕起来。这船上水手都是走惯这条路的,其东主更是手段高明,把沿途盗贼敷衍得妥当。不管是冲着东主的交情,或是慑于 其背后靠山,再不然就是忌惮于这些水手本身的武力,沿途盗匪基本不会打这家商船的主意。如今虽然换了东主,可是这些盗魁并不知情,不该区别对待。虽然那两股盗贼怎么看都是活不下去不得不铤而走险的饥民,并非那些有力悍匪,亦未必知道这商船根基。 可是在徐乐看来,这依旧透着不寻常。哪怕那些水手都认为是小事一段,乃至把两场打斗看作旅途中的愉兴,徐乐依旧无法放心。不过这船上不比陆地,这些水手也不是玄甲骑部众,不管再怎么敬畏他也不可能完全服从徐乐安排。就算徐乐以武力胁迫这些人听令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这帮人只是些水 手,既不懂军阵也不曾打过仗。哪怕徐乐有神仙手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能战之卒。因此他只能把韩家兄弟以及步离叫到身边低声叮嘱:“在船上寻些木盆之类的物件放在手边,倘若中途船出了什么闪失,就抱紧这些东西,可以让自己在水上多浮一会。尤 其韩大,你得刻意找些像样的木料,否则你人高马大又带着铁盾,怕是要糟糕。”韩约点头道:“乐郎君放心,某自有分寸。不过某觉得这船不至于沉吧?这船我看比战船也小不到哪去,当初在蒲津夺渡口的时候,那些船也未必比得上咱们这船。就算是 几十人来凿,一时也不易凿开。除非是官兵的战船用拍竿来打……” 说到这里韩约又忍不住露出笑容:“这话是我说差了,水寇又哪来得战船?更无处去觅拍竿!” 韩小六道:“那若是隋军的水师?”韩约朝自己兄弟瞪了一眼:“你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倘若是水师,我们只消说出自己身分就是,倒是省了不少手脚。再说你也不想想,现如今隋军哪还有水师横江?怕他作 甚?” 韩小六也明白过来,尴尬地一笑:“是俺把事情想差了。隋军的水师四分五裂,剩下的也都守着运河,不会来对付我们。”徐乐一言不发而是凝神沉思,该说的自己已经说过,再提醒也没什么用处。比起是否会遇到水师,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就是这些盗匪的来头,目的到底是什么?按说 自己这帮人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江都,让杨广坐实斩使绝好的罪名。在江上杀了自己,等于是帮杨广的忙,对于李渊而言并无多少助益。若说是杨广派人来杀自己,同样也说不通。这位天子性情残暴好大喜功,雇佣盗匪杀人绝非其行事风格。那么这两伙盗匪为何招上自己,背后又藏着什么阴谋,便是当下 要考量的要点。最乐观的结果自然是意外,可是徐乐也知道,自欺欺人全无用处,这两伙盗贼不太可能是凭空出现,而且多半与自己有关。事实上也不止是他,步离的神色也很是紧张, 小脸紧紧绷着,两把足以称为宝刃的百炼匕首在手中来回摆弄。徐乐心知小狼女感知危险的能力远胜常人,乃至很多时候并无道理,只是单纯的感觉便能直指吉凶。这种能力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而是在险恶的环境中锻炼出来的一种 能力,类似于自己被阿爷教导出来的过人六识。只不过自己的六识乃是应用于战阵之上,躲避刀剑弓矢所用,小狼女这种能力则是战斗发生之前的灵觉。当然这不是什么神通巫术,而是一种先天感知,大多数人听到之 后可能一笑而过,徐乐却相信这不无道理。 他看着步离问道:“怎么?感觉情况不对?”步离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她虽然手段高明但是身体很是单薄,恢复能力自然不能和韩约这种门板似的壮汉相比。虽然这几天已经克服了晕船也逐渐恢复了健康,可是 元气未复,小脸依旧苍白无血色。本来她就是少言寡语得性情,这回更是轻易不开口,哪怕和徐乐交流也是以动作为主。好在徐乐对她的心思猜得准,见她的动作便笑道:“你是说感觉此行会有凶险,但不知几时会遇到贼人是吧。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管在哪遇到,都是靠本领说话。别 看我们只有四人,照样能杀他个落花流水!”韩家兄弟见徐乐态度笃定,也不敢大意,按着他的吩咐去寻些大盆或是木板,预备一旦船只遇险落水也好求生。倒是船老大对这四人的准备很有些不屑,碍于徐乐身分不 敢明着阻拦,送饭时旁敲侧击说道:“你家也不必太担心了,咱们是走惯了这条路的,路上的各路好汉都给东家几分薄面,不会对咱们动手。那些下手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鱼鳖虾蟹,奈何不了咱们。也 不用乐郎君和贵属动手,就是我们几个也足够对付他们。你家上船那是贵人吩咐,小的天大胆子也不敢让你家受了委屈不是?” 徐乐听他按着长安规矩,一口一个你家的恭敬,心里并没多欢喜却也不好开口斥责,只好压着火性说道:“我们这几个人备些物事,未曾妨碍你们行船吧?”“这自然没有。你家是个好汉,处处都为我们着想生怕给咱添麻烦,咱还能不知好歹不成?你家是武将,行军打仗乃是行家里手,事事讲究周到,这安排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就是让咱都觉得有趣。你家说说这是何必呢?慢说沿途的大盗不会打咱主意,就算有人不顾交情动手,咱也大可冲出一条路。也不是小的夸口,东家在这条船上可是花 了大本钱,就算是水寇用火矢射,你家也不必担心。” 徐乐没去接这船老大的话,而是反问道:“这条路尊驾想必是走熟的,但不知沿途可有什么险要所在,能否说与我听听?” “行船哪有不冒风险的?不过你家放心,咱这船上都是老手,不管多凶险的水路都不怕。”徐乐发现自己和这船老大说话有些费力,只好耐着性子详细询问,打探沿途水路哪里适合伏兵,哪里又可能布置埋伏。在徐乐想来,这船家有句话没说错,这么一条大船 对水寇来说也是庞然大物,他们想要袭击并非易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地方设伏暗算,偷袭放火之类,只要自己多做提防就是。徐乐虽说从小受阿爷栽培,可终究还是个少年,不曾见过世家的手段和力量。就在他询问船家思忖如何应对伏兵时,一艘插着隋军旗帜的五牙战船正乘风破浪朝着徐乐一行人所在冲来。船首上满面水锈的头领手按刀柄,身旁虬髯大汉手提短矛,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八章 南行(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红日西斜,阳光照在水面上,把整个河面染成一片金黄。此时的黄河还不似后世那般污浊,汉水仍有可观之处,于日落时分赏玩水上风光。即便在太平年月,这也可以算 得上雅趣,于乱世中就更为难得。只不过徐乐一行四人都是惯习刀剑懒读文章,景致虽美却提不起兴趣,相比水上赏景,反倒是更愿意擦拭兵器。何况韩约、步离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晕船,但还没做到视江河如平川的地步。看水看久了依旧头晕眼花心有余悸,自然不会没事往甲板上跑。倒是那些水手船工此时无事可 做,正好在歇下来看乐子。这些人全是目不识丁之人,说不出什么美妙文字。只是觉得在水上辛苦一日,此时能吃口热饭热汤,再翘着脚看看落日,于此乱世中已是堪比神仙的享受。也有人心思不 在景色,而是趁着清闲盘算这趟走下来能得多少赏钱,又能否在江都找到发财的机会。有人嘟囔道:“听说江都城现在在卖小娘,年轻漂亮的小娘,一匹绢帛就能换去。咱们船上有这许多绢,那几人一看就是粗心军汉,对于财货数字不上心的。便是那小娘, 也不是个爱财的人,不曾对财物留心。咱们若是拿走他几匹,岂不是也能讨个婆娘?”另一人骂道:“你活得不耐烦了?那绢帛也是能拿的?也不想想那几个人是何等狠角色?不说几个男人,就是那个小娘,也是两把匕首不离身。那天我刚想同她说句话便被她瞪了一眼,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觉得自己不是被人瞪了一眼,而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出了一身透汗不说,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那以后看到那小娘我就远远绕 开,不敢往她近前凑。你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偷东西?你长了几个脑袋?”船老大这时说道:“也不必怕成这样。我看乐郎君这人和寻常军将不同,不是那种不把人当人的粗胚。对咱们很关照拿我们当人看,更不是个小气人。咱们也犯不上去偷, 等到人到了地方,只要跟他好好说说,多半大手一挥就把绢帛赏了咱们也不一定。倘若这消息是真的,到时候一人领一个俊俏小娘回去岂不是好?”“假的也无妨。有了财货还怕没有小娘?拿了这笔财货回长安也是一样。不过城里的女子是别想了,那么多军汉还没婚娶,哪里轮得到咱头上?倒是附近乡下再不去外地, 倒是能想想办法。”另一个汉子道:“听这话江都那边怕是也没有小娘给咱们。你们想想看,那里的军汉也不比长安少,有小娘也不够他们分的,哪里会轮到咱头上?再说好端端的,怎生卖起 人来了?”开头说话得男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正是因为军汉太多,才要卖小娘。小小的江都哪里养得了几万军汉?何况天子在江都日子不少,那些军汉都是北方人肯定想家,想 让他们留下,就得有大把的财货赏赐稳定人心。算算日子,就算是金山银海也该花光了。不想办法弄些钱财,那些军汉若是造反或是逃散又该如何处置?”船老大点头道:“就是这个话。依我看城中卖小娘的消息未必是真,但是江都发财的机会肯定不少。军汉只认财帛不识珍宝,皇帝身边带的那些珍玩现如今都没了用处。咱们这些绢帛拿到那边必然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换些珍宝回来!每逢乱世都是老百姓遭殃,有本领的人则可借机谋个富贵。这不光是靠气力武艺,若是眼光好运气旺, 也一样能发一笔横财。像咱们这等没本事的,都盼着天下太平,不管这江山归谁,总之是早点打完仗才好。再不然就只能盼着老天可怜,让咱们撞上大运。” 另一名水手叹了口气:“我倒是盼着别倒霉才好。船上载着这几个煞星,去得偏又是江都。若是厮杀起来,战场上刀枪无眼,掉了脑袋都没地方去喊冤。”“看你说得?何至于如此?”那一心想着偷绢帛买小娘的水手语气里充满不屑:“你也不想想,唐国公那是什么人?人家是大世家,不是咱这平头百姓!这种大贵人交际广阔,和江都那位皇帝还是表兄弟。不管再怎么打都是一家人,不会撕破面皮,说不定人家早就商量好了,就是让人走个过场。要不然哪能让个武夫当使者?听我的准没错, 咱这趟保准平安无事,等到了江都先讨一份赏钱,再去城里看看哪里能找到财……” 他正坐着发财美梦的当口,船老大的脸色却是一变,之前的惫懒舒适之色尽去,用手指着前方道:“你们快看,那是个甚?”几名水手顺着船老大的手看过去,只见远方水面之上,有楼阁尖顶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若隐若现向着自己所在方向飘来。这些人都是老水手经验丰富,明白这肯定不是什么房屋楼阁,只会是船只。但是他们见识的船多了,还不曾见过这种楼阁状尖顶的船,而且从距离估算,这船的体型也未免大得吓人,怕不是能装下上千人。饶是这些 水手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等大船,甚至想不出这种大船该是何等模样。 船老大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口内喃喃自语:“五牙战船!这是官兵的五牙战船!” “五牙战船?那是个甚?”一名水手小声问道。船老大没有看这名水手,两眼紧盯着那越离越近的楼阁说道:“这是朝廷水师最大的船,每条船上都能装差不多一千人,这东西便是水战时都轻易不用,怎么会跑来这等地 方?情况不对!快逃!”来船正逢顺风,虽然体积庞大航速却并不慢,此时已将全貌展现在众人面前。只见来船上下五层,长约两百尺高百尺有余,前后左右共设有拍竿六架,每架拍竿皆有辘轳,辘轳上拴着铁索,铁索下悬巨石。每架辘轳上所牵引的巨石体积庞大棱角分明,分量起码在三百斤以上。这些水手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五牙战船,皆为这海上城池的 威势所慑,乃至虽然听到船老大的命令却没人作出反应。这艘战船上悬挂着大隋旗帜,指挥台上的军将也穿着战袍,一看就是朝廷经制官兵模样。这些水手都是走惯水路的,也知自家前东主手眼通天背后有靠山,沿途水师主将都能说上话。若是小军将非但不敢招惹,反倒要看他眼色。如今固然换了东家,可是这些军汉并不知道,再说新主比旧主更有势力,说不定将来还要当皇帝,这些军将又算得什么?眼看来得不是水寇而是水军,水手反到更为放心,也不明白为何要跑。只是眼看这水上城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有水手连忙叫道:“军爷小心!再靠过来就要撞 上了!”这些军将士兵如同没听见一样,依旧由着风把船吹向商船所在,船老大的眼睛则死死盯在那些巨石上。眼看巨石离自己这条船越来越近,身强体健的士兵站在辘轳之后目 露凶光,已经有人把手放在辘轳把上。船老大直吓得面无人色,再次扯开喉咙大叫道:“快逃!”说话间自己已经冲向船舷。他的反应以及行动速度已然算得上利落,但是和早有准备的对手相比仍嫌不够。就在船老大的身形接近船舷的同时,指挥塔上一名射士松开弓弦,只听一声弓弦震响,一 支羽箭破空而至,箭簇自船老大的后颈射入自喉咙处钻出。 血花怒绽!船老大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被一箭结果性命。而他的身形并未因此马上停顿,而是由着前奔的势头继续前冲两步,最终无力地前仆,死尸趴倒在船舷边缘,距离他 视为生路的汉水仅一步之遥。这些水手虽然是走惯了水路,也曾和水匪较量过的人物,可是被官兵毫无理由地攻击乃至随意杀戮,这还是第一次。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乃至第一时间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直到此时才有人惊叫出声,随后有人叫道:“军爷!我等未曾犯王法……” 那一心偷绢帛的水手更是扯开喉咙叫道:“我等乃是唐国公的人,船上还有长安的密使!” 身裹黑袍的男子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大汉,“看来我们没找错人,既然如此,那就别耽误了!”那被称为头领的男子并未开口,而是猛地一挥手中令旗,几声凄厉的竹哨声随之响起。伴随着哨声响起,正对大船那两架拍竿之后的军汉松开辘轳把,绞索飞速旋转,发 出阵阵响声。两块高悬的巨石伴随着绞索转动声向着这条商船飞速落下,两声轰响几乎不分前后。伴随着声音响起,木屑与血肉横飞,惨叫声与船体碎裂声混杂一处。 一块巨石正好命中了水手所在的甲板,包括那名憧憬着发财娶小娘的水手在内,三名水手直接丧命,还有几人受伤。比起他们的伤势,更为可虑的是船体。拍竿这等武器专为水上作战设计,其功效就是摧毁敌人船只,把对手送入水底。虽然这条船乃是主人不惜重金打造质地非同一般,可终究还是一条商船。其考量最多的乃 是安全以及载货并非交战,遇到这沙场上的利器如何招架的住?第一轮拍砸之下,船体便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那名首领再次挥手,伴随着竹哨之声士兵快速摇动辘轳把巨石重又吊起,紧接着松手让巨石落下。这两块巨石如同两柄大锤,对着这条商船反复进攻。一击、一击、又一击……直到船只彻底变成一堆碎木散落水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零九章 南行(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覆巢之下无完卵。未曾经历变故时,人们对这句话未必相信。不管是基于侥幸心还是限于见识,总有人认为自己能在天灾人祸中幸免,甚至借机富贵。直到大难临头,才发现自己的运气本 领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好,这些水手也不例外。平日里都在水上讨饭吃自然要求个好口彩,谁也不敢乱说船只倾覆或是起火之类的笑话。不过在心里他们大多曾想过,万一遇到船难或是水匪又该怎么办?其中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命数好,必然可以逢凶化吉。再说凭着自己一身本事,不管是泅水还是藏到无人角落,总可以逃过一劫。再不行便靠着船大坚固闯过去,想来世间不可能有哪 路水贼拥有拦住这条大船的能力,只要自己不顾一切地逃跑就肯定能逃掉。由于不曾和悍匪交过手更不曾遭遇过灾祸,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何等荒唐。拍竿设计之初目的固然是对船不对人,操 作辘轳的士兵也没想着以水手为目标。可是那两块数百斤的巨石体积何等庞大,起落之间就像是两团乌云从天而降,这些水手根本没地方逃。它也不需要刻意瞄准,只要随着辘轳起降,每次从空中落下,在砸 碎船板的同时,都能带走几条性命。 水手的惨叫声、求救声已经响彻水面。巨石成了所有水手的梦靥,眼看着那鲜血淋漓的巨石从空中落下,绝望的水手除了闭目等死根本想不出其他办法。一声轰响,木屑飞溅,当巨石被绞起之后,原先的甲板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窟窿,那名水手彻底没了踪迹,仿佛从不曾在世间存在过。只是巨石底部多了些血以及毛发,才 能证明之前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待在那里。一个手脚利落的水手侥幸从两块巨石的缝隙中蹿出,随后不管不顾地向一旁冲,准备直接跳入水中逃生。可是就在他刚刚来到船舷之时,只觉得背心一阵剧痛传来,随后 整个人就没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入水中。血色浮于水面,随即被河水冲淡,借着落日夕阳隐约可见其背后多出了半截箭杆。在五牙战船顶端的指挥塔上,二十名持弓射士早已搭箭于弦引弓待发。只要有水手试图跳水逃生或是朝战船冲去,就难逃利箭索命的结果。那裹黑袍的战将两眼紧盯着商 船不放,不管是水手的惨状还是商船损坏情况,他并不在意。身为世家部曲头目,自然要按照主家命令行事。从一开始他在意的就只有此行目标:徐乐和他的伴当。这名为谢用之的男子乃是谢家的家生奴,其父是谢家私兵头目,他自出生之日便注定是谢家奴仆。比起他的老子,谢用之无疑更为出色。他的力气更大,手脚更利索,也 更加不要命。第一次为主家厮杀时乃是和另一位大人物麾下的部曲火并,起因据说是争夺山林又或是一批战马的归属。真实原因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只知道那场厮杀结束之后不久,两位势不两立的大人物便结了亲成了莫逆之交,至于在那场厮杀中死去的父亲以及差点丧命的自己,对家 主来说不过是些小小的损失算不得什么,不值得因此伤了世家颜面。那次厮杀让谢用之失去了至亲,身上也留下了几处伤疤。不过在那次厮杀中,他亲手砍下了三颗人头,其中一颗还属于他的杀父仇人也就是敌对人马的头目。对于已经衰落的江左谢家来说,这等悍勇家将足以引起重视。在谢用之伤好之后,家主不惜亲身前往与其相见,足足说了三句话赏了一匹绢才离开,对于这些奴仆部曲来说,已是天 大的面子。不光赏赐了财货,这位善于驭下的家主还给谢用之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据说这等名字乃是当年那些独当一面能杀善战的名将才有,赏给谢用之这等仆役,乃是天大的面子 。从那以后,谢用之便把自己算做谢家的心腹嫡系,处处为主家着想,临阵时更是不惜性命为主家冲锋陷阵折冲御侮。 如今他不光是娶了一个谢家侍女为妻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儿女,更是拥有了这艘五牙战船的指挥权以及成为这支人马的真正头领。谢用之不曾读过自然不懂得太多道理,只是听家主讲过什么荣损与共之类的话。大抵就是说,既然做了谢家家生奴仆,命数便与谢家绑在一处,只有家主过上好日子, 自己才能有前程。是以为家主卖命就是为自己卖命,背叛家主便是背叛所有人猪狗不如。他也知道曾经显赫一时的谢家已经大不如前,曾经辉煌的家业连同成千上万的部曲十不存一,自己这支人马乃是谢家部曲中最为精锐的一支,也可看做最后的家底。可是 这所谓的精锐连一条五牙舟都赛不满,还得和强盗合作联手做些没本钱勾当。再这么下去,等到自己儿子长大成人,怕是就没法从谢家得到照拂,没地方去寻庇护。固然大隋建立之后,朝廷开了科举,允许寒门考本领谋出身,可是谢用之从不认为自己能走这条路。老爹在世的时候就不止一次说过,这个天下乃是由世家和百姓组成, 世家掌握一切,百姓依附世家而活。家主也讲过,自己生在谢家乃是造化,至少有人承担衣食住行不用为生计奔走。若是离开谢家,马上就会冻饿而死。所谓科举云云,都是朝廷骗人把戏,万不可相信。家主对自己恩重如山,所说言语自然不假。再说自家几代为谢家效劳,自己更是得了主家赐名,又岂能在主家落魄时弃他而去?至于家主是好是坏,是否值得追随,振兴谢 家家业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就不在谢用之考虑之内。他是个粗人,不管再如何忠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谢家恢复当年的声威,只能按家主的命令行事。既然命令说要把徐乐一行人杀光,自己就只管把他们杀个干净,其他的 都不必考虑。为防万一他在行动之前就传下命令,这条商船上的人一个不剩全都要杀免得徐乐浑水摸鱼侥幸逃脱。这些充当水匪的部曲毕竟是仅存的善战精锐,许多人受过行伍操练,论战力不在大隋水师之下。此番准备周全,甚至动用了五牙战船,按说不至于出纰漏。不过谢用之为 人仔细,还是紧盯着船只不放。在巨石砸下时,他隐约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船里飞了出去。只不过拍竿发动时声势太大,木屑混着石粉弥漫在空气中阻挡视线,让人看不清端倪。飞出来的是人是物无从辨识,既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被砸碎的船体落水。这种混乱场面下,若是换了其他人也就这么放过去,可是谢用之忠心耿耿,硬顶着灰尘瞪圆了眼睛看着水面,努力 从里面寻找目标。一声轰响。商船终于彻底变成了碎片,不管再怎么加固,商船对上拍竿,也注定是死路一条。碎木、残破的船体、木箱、绢帛与水手的尸体铺满水面。这些部曲乃是谢家 最后家底,谢家也不会薄待。可家业衰败,很多时候家主想要厚养也有心无力,甚至有些时候还要他们把劫掠来的财物上缴反哺家主,这伙人囊中并不宽裕。再说当了这么久水匪,难免沾染几分贼性,见了这满水面的绢帛,不免暗自吞咽口水。虽说绢帛沾水要折去几分价格,可是只要及时打捞晾晒,依旧是一笔了不得的数字 。把这笔财物分掉,足够众人逍遥许久。终究是部曲出身不比普通盗贼,不至于见了财帛就没了管束一哄而上去抢。几个部曲头目都偷眼看着谢用之,等待他下命令动手。这支队伍名义上的首领,诨名李草鞋的 李大郎却已经忍耐不住。他本就是盗贼出身也不曾受过操练,见了财帛就错不开眼睛,更别说这么一笔大钱,足够让他为之拼命。忙不迭地问道:“谢大,这许多绢帛就这么让水泡了未免可惜!晾 晒干净还能用,再不行还能交给恩公不是?” 谢用之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是头领你说了算,何必问我?想要财货就让兄弟们动手去捞,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李草鞋对这位油盐不进的家将头目素来是又恨又怕,担心其不肯通融自己又没办法,没想到这次其居然改了性情一口答应,一时间就连惹下的大祸以及将来结果都顾不得 ,连忙陪着笑脸道:“还是谢大通情达理。来人啊!赶紧划小船去捞,把那些财货一文不少的都捞回来!”“慢!”谢用之一声大喝,那些人全都站立不动,李草鞋愁眉苦脸地看向谢用之,以为他突然改了主意。却听谢用之道:“不光捞财帛,连死尸也要一个不剩的都给我捞上来 。只要有尸首就要!” “谢大,这是干啥?那死尸有啥好看的?万一被血污了绢……” “家主有令,徐乐一行三男一女。哪怕没有头颅,也得有足够的尸首顶数。否则的话,这件事不算完!”李草鞋这才明白,谢用之不是突然脑袋开窍,而是为了完成主家将令。心里不住地骂娘,可又不敢拒绝。其他的家将部曲都听谢用之命令,且又是谢家人自然要服从家主 的话,当下也不抱怨划着小船到水上或是捞尸,或是捞取绢帛。谢用之站在指挥台上紧锁眉头一语不发,两眼依旧看着水面。这些部曲训练有素,不管是拾取财货还是打捞死尸都及时禀报,一连三批人马报过来,都只是发现了水手的尸体不曾发现其他,谢用之的脸色就越发难看。李草鞋陪笑道 :“拍竿这般厉害,便是铁人也要砸碎,何况是肉体凡胎?我看说不定是几个人都被砸成了肉泥,没地方去寻尸体,不如我们还是先顾着那些绢……”谢用之以一个冰冷的眼神把李草鞋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他一语不发依旧紧盯着水面。这时又有一艘小船驶到五牙战船之下,船上男子高声禀报:“有个男人还活着,这厮 不识水性,抱着根圆木想要顺水而走,被我们的人围住了,不知如何发落?”“用挠钩擒来见我!记得,别伤他性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章 南行(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在拍竿第一次落下时,徐乐一行人已经做出了反应。所谓有备无患,拍竿也好战船也罢,不管威力何等强大,终究是失之于笨拙。若是被袭击者早有准备且身怀绝技,自然可以临机应变,不至于像那些水手一样,随随便便就丢了命。徐乐等人能够及时反应,固然要得益于步离那远胜常人的感知,更有赖徐乐那一身刻苦练就的六识通灵之术,以及在战场上养成的枕戈待旦时刻不敢松懈的良 好习惯。哪怕是在看似太平的环境之下,也不曾麻痹大意。甲板上喧闹一起,徐乐就已经意识到情况有变随后朝三人使了个眼色。这四人中韩家兄弟是徐家闾老兄弟更是徐乐总角之交,彼此之间早有默契,徐乐这边甚至不需要说 话,一个眼神动作,两兄弟就能理会。步离虽然和徐乐相处时间尚短,但说到心意相通程度还在韩家昆仲之上。因此徐乐这边命令一下,三人便几乎同时采取了行动。虽然这条商船足够坚固船体也不小,在船老大等人看来即便遇到水匪也堪可一战,不管是仗着船大坚固强冲突围还是凭借船舱死守都能坚持一阵。但是从一开始徐乐想的 应对之策便是逃出这条船再作道理,绝不能在船上多做停留。别看玄甲骑乃是以铁骑墙阵疆场厮杀起家,徐敢也以统率骑兵闻名天下,但是他并非一介寻常骑将,只不过是以统率骑兵为长。自乱世中一步步走出来的名将,不管骑兵 步兵乃至舟船水战,必然样样皆能,无非是某一方面特别出色。徐敢以善于将骑闻名天下,麾下铁骑所到之处攻必取战必克成就赫赫勇名。也正因为这方面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掩盖了其他方面的才具,世人只知黑甲徐敢骑战无敌, 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水战乃至步战、阵战等方面同样是一等一的行家。徐乐自幼受阿爷教导,于水战之道自不陌生,虽说因为条件所限无法实际操练,但也绝非纸上谈兵的妄人痴儿。他早就知道,这条船遇到寻常盗匪或可一搏,但若是遇到 早有准备的善战根本不堪一击。留在这里死守,和自寻死路并无区别,必要先行逃脱再作道理。这种时候肯定是先顾自己人,船夫水手便顾不得那许多。说到底遭逢乱世便是不幸,想要活命就得靠自己拼搏,不能指望旁人搭救,徐乐也不是菩萨,自然没这等妇人之 仁。几人所在船舱的木板之前就已经被他们卸去几块,形成个不规则的洞口,再把木板草草镶上,以备不时之需。变故一生,徐乐等人起身拆下木板,随后便向外逃。步离身 形娇小动作最为灵活,先扔个木盆出去,随后第一个从那人工制造的便门钻出,紧接着便是韩小六、徐乐两人。 他们两人水性过人,便是吴越子弟也未必胜得过他们,也不需要什么浮木。只有韩约动作最慢,也最为费力。他那如同门板一般的身形乃是天生斗将体魄,哪怕是同样的招数他靠着身大力不亏的优势施展出来,依旧比普通人厉害。可是在水战上,这优势便成了劣势。不论在船上 保持平衡,还是腾挪纵跃,都比寻常人更为困难。再加上他不习水性,所需要的浮木格外庞大,乃至最后寻了一根木梁才能保证自己不沉,在此时难免有累赘嫌疑。他们拆开船板制造活门的行为于船体有损,若是洞挖得足够韩约从容离开和凿船也没多少区别,真若是开了那么一个大洞,不等水贼来,这条船自己先就沉了。韩约练得 又是硬桥硬马的战阵功夫,无法把身形蜷缩起来通过。那个洞口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一连两次外冲都被挡了回去。其他人这时已经跳入水中,今日水流远比想象中湍急,徐乐等人一入水就发现身体很难控制,不由自主地被水冲向下游。眼看小狼女的身子一入水就变成了小点,随后就 消失不见,徐乐心中既是担惊又是焦虑,刚想要去找人,韩约这边也出了纰漏。眼看韩约两次离船失败,徐乐心头如同火焚,想要帮忙却又无从着手。抬头看去,只见巨大的石块在拍竿作用下,再次重重地落在甲板上,砸得木屑横飞。他心知拍竿威力惊人,用不了几下就能把船砸成碎片,到时候韩约也难逃一死,连忙 叫道:“韩大,快!”韩约亦是徐敢一手栽培出的优秀步将,纵然不习水战亦知情势危急,当下顾不得许多,后退两步随后一手托圆木另一条胳膊则把圆木用力夹紧,以圆木做攻城槌,一声大 吼中人如同冲车一般朝着那处活门撞去!伴随着一声轰响,韩约的身形破壁而出,只是不知这一撞之下,韩约受了多重的伤,身上添了多少伤口。徐乐刚想要游过去观看韩约,韩小六大喊道:“乐郎君快去寻步离 ,她怕是扛不住这水势!”徐乐看去,才发现韩小六与自己之间已经拉开好长一段距离。这也不怪,小六的水性不在自己之下,可是气力却并不如何出色。神武县的河水流速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汉 水相比,小六可以做到在水中畅游,可是让他扛着水流逆向而行未免强人所难。小六终究是个男子,再怎么力弱,也总归比步离的力气大一些。连他都扛不住水流被迫后退,步离又该如何?而且步离只是刚刚克服了晕船,对水性一窍不通,全靠木盆 才能保证浮于水面。面对这种强大水流,她又是怎样结果?别看小狼女平素少言寡语又动不动就耍匕首吓人,看上去极为难以接近,实际上韩家兄弟以及大多数徐乐亲信对步离都视为亲人。这其中固然有大家都把她当成未来主母 的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步离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让人一见心中就生出关爱之意。韩大娘那些徐家闾妇人对于步离当成女儿,韩约、小六这些平素杀人不眨眼的军汉,也在心里把她当成妹妹。小六平日有些冲动,又被军汉传染了一些坏毛病,冲动好斗 缺乏仁善之心,可是对于步离总是另眼看待生怕其受了委屈。眼看步离遇险自己又无力施救登时乱了手脚,只能朝徐乐开口。此时五牙船上的拍竿连续落下,商船一点点碎裂、瓦解,无数碎片纷纷落下,木屑与灰尘不但影响了李草鞋等水寇的视线,徐乐一行人的目力也大受影响看不清韩约的情形,只能依稀断定他漂在水上安然无恙。再回头看看,已经几乎看不到踪迹的步离,徐乐猛一咬牙,朝韩小六道:“让韩大去下游寻我!”随后顺着水势,蹬水踩水向步离 所在方向飞速游去。 沙场无情,慈不典兵。越是名将老兵,越是缺少慈悲心肠,对于人命看得极为淡漠。哪怕是救人的时候,也是按照得失利害进行估算,选择对自己最有用的人拯救。这也不能怪在那些军汉头上,实在是兵凶战危沙场环境险恶,如果没有这份本事和决心,很难从尸山血海中活着走出。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乃至乱世刚刚终结之后人命 也没那么金贵的原因就在于此。如果单纯从得失层面看,韩约无疑比步离更值得徐乐营救。毕竟那是阿爷特意为自己栽培的苗子,两兄弟多年相交心意相通,乱军之中配合格外默契。一个在马上舞槊杀 人,一个持刀盾于步下遮护,两人配合战力足以提升几倍。就算有一个武艺力气都远在韩约之上的步将辅佐徐乐,也不如韩约来得默契,在战阵上作用也要打几分折扣。除此之外,韩约还能操练人马指挥调度,俨然是徐乐的臂膀 ,如果他有个好歹,徐乐的玄甲骑也要大受影响。相对而言步离在战场上不能说没用,可是终归不能和韩约相提并论。对如今的玄甲骑来说,梁亥特部落的作用大不如前,就算因为步离出现意外导致梁亥特离心离德,对 徐乐的基业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可是徐乐的心终究不是铁打的,哪怕看上去徐乐为人冷漠傲慢难以接近,但是其身边人都知道,自家将主乃是何等的好心肠,又是有一颗如何难得的慈悲心。对徐乐来说 ,从小阿爷教自己的便不是怎么计算利害,怎么用他人性命为自己博前程富贵,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守护百姓天下,更要好好保护身边人,为他们遮风挡雨。他嘴上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小狼女的关爱,更不曾像韩大娘她们一样,对她表现出宠爱,但是内心对小狼女的关心并不比其他人为弱。倘非如此,以步离那惊人的感觉,又 怎会和徐乐如此亲近?眼看她面临没顶之险,徐乐心中也自如油烹。汉水湍急汹涌,如果被浪头打中,哪怕是善泳之人也可能发生不测。尤其步离身单力薄,在这种身体与水浪的对抗里根本不能和韩约相比。后者别看也不善水,可是有那 么一副好身板,就算是被浪头砸一下也出不了闪失。对徐乐而言,两人的重要程度不相上下,这时自然是只能先管处境更危险的那个。只是水上救人远比陆地为难,何况步离已经先漂出不短的一段距离,想要追上她找到人就更为吃力。饶是徐乐水性、气力都远胜他人,想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一头扎入水中,如同游鱼般顺着水势前冲,待等一口气用光才把头探出来呼出浊气,再深吸一口 气重新入水,拼尽全力踏水冲锋。如是者数次之后,那架木盆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随后也发现了步离的身影。她的小手虽然已经紧抓着木盆,可是双眸紧闭,身体也没有任何反应,一看便知已经失去知觉,全靠求生本能以及毅力抓着木盆才不至于溺水。可是这种状态不可能持久,若是自己晚来片刻,步离怕是真要一命呜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一章 南行(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此刻亦是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于武人而言,这种状态极为危险。虽说眼下没有对手与徐乐搏杀,但是那急流水浪,并不见得比武人的兵器威胁小。徐乐虽然自幼 习武又以名贵药材沐浴调养体魄远胜凡夫俗子,终归也是肉体凡胎,如果这个时候被浪头击中,即便不至于像步离一样被直接打晕过去,脏腑也难免受损。按常理论,此时他理应先行换气保证自己安全再做其他。可是眼看步离遇险,徐乐顾不上细想,更顾不上自身安危,伸手向前将小狼女紧紧环入怀中,随后拼命朝岸边游 去。固然步离并未溺水,可是看她的样子已然昏迷,谁也不知道在昏迷前她伤得有多重,更不知道是否溺水。稍有迟缓说不定就是天人永隔,是以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拼尽全 力拖着步离猛力游到岸边。直到他双足踏上陆地的刹那,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铁打的身子竟然没了气力,瘫倒在步离身旁动弹不得。这种情况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都不正常,更别说是个超等斗将。徐乐心知这是自己用力过猛且始终未能正常换气以至虚脱,不至于影响性命。不过居然能让一个在战场上厮 杀终日不觉疲累得猛将累到虚脱,也知这番施救何等不易,徐乐又是冒了怎样的风险。躺在地上的徐乐开始用那独特的家传吐纳呼吸法控制气息,随着一口口空气吸入呼出,体内的火焰再次燃烧、升腾……上次使用这种功法乃是为了杀人复仇,这次则是为了救命。虽然两者目的不同,但是在徐乐看来,其结果对自己同样重要不分高低。为了杀王仁恭给阿爷报仇,自己可以拼着寅吃卯粮损伤元气施展这种吐纳方法,为了救步 离也同样可以。 看着那单薄瘦小的姑娘一动不动的样子,徐乐第一次感觉,这小丫头是如此的可怜。若是自己救不活她,既对不起罗敦阿爷,也在良心上交待不下去。好在步离并没有受伤,只是被浪头打晕了过去又呛了些水。当然,若是徐乐迟来一阵她抓不住木盆被卷入水中,结果就不堪设想。如今施救及时,也就没什么大碍。小狼 女吐了两口水出去,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渐渐有了三分血色,徐乐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渐渐放松。虽说步离此番受了些惊吓,总算可以保住性命,这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韩家兄弟依旧没过来和自己汇合,徐乐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哪怕两兄弟均非等闲之辈按 说足以自保,可是这么久不来,也难免让人心生警觉担心二人有什么闪失。这几个人都是自己的亲人,不管是谁出现意外,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乐郎君……”小狼女恢复神智之后发现身边是徐乐,瞬间绷紧的肌肉重新放松,随后对徐乐提醒了一句:“天快黑了。”便不再言语。 她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更别说现在这种时候,自然更是惜字如金。若不是徐乐与她亦有默契,只怕也听不懂其在说什么。李草鞋所部发起偷袭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然到了傍晚很快就会彻底黑下来。步离当然不怕黑,徐乐也不在乎黑暗。只是一旦天黑失去光线, 韩家兄弟想要找到徐乐就更为艰难。大家总共只有四个人,若是彼此失散了,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她这话的意思就是提醒徐乐别管自己,先去寻些柴禾生火,以火光吸引韩家兄弟前来汇合。若是水寇发现火光寻来,也不是坏事。徐乐窝了一肚子火,又心疼步离的遭遇 ,若是有水寇来正好砍瓜切菜杀个痛快,一解心头之恨。岸边点起了三堆篝火,徐乐、步离两人并未在火边烤火取暖烤干衣服,而是躲进了树丛里隐蔽身形。毕竟不知道谁会寻着火头找过来,万一吃了冷箭实在划不来。两人都 是隐匿行迹的好手,加上夜色遮护,就算是成群结队的士兵从他们面前走过也未必能发现,水上来的人就更不可能看到他们。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光景,果然看倒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地爬上岸,向着火堆处搜寻而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以眼神确认对方的判断没错,随后徐乐从树丛里探出身形,低 声喝了一句:“小六!”从水里钻出来的正是韩小六,他的状态看上去比步离强不了多少,脸色灰白嘴唇青紫,人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二目红肿,一看就知是哭了许久。徐乐的心再次 收紧,一把抓住韩小六问道:“韩大出了什么事?”徐乐很清楚小六的性情,别看其年纪小,却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哪怕是战阵上受伤乃至几次死里逃生,也不曾叫苦退缩,更不会学妇人一般哭天抹泪。能让他难过的原 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韩约出事了。再加上只看到小六上岸没看到韩约身影,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不测。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韩约已经被汉水吞噬,若果真如此,哪怕日后自己把水贼尽数诛灭,幕后主使之人千刀万剐也没用,这份遗憾穷自己一生时间,也没办法弥补。对他而言,韩约乃是手足一般的存在,虽为异姓情同兄弟,其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损失的不是个战场拍档,而是骨肉至亲。固然在战场上,没办法做到样样俱到保护每个 人安全,可是不代表不会难过。因此他大瞪着眼睛紧盯着小六不放,如果其真说出那个令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徐乐只怕会当场吐血晕厥。“大……大兄被那伙水匪捉去了!十几把挠钩,把大兄钩得遍体鳞伤,我在那里看着,却什么忙都帮不上。郎君,我是不是无用得废物?若不是你和大兄护着我,我早就死 了,是不是这样?大兄他……流了好多血!” 说到这里韩小六声音哽咽,显然又要放声嚎啕,徐乐却不容他哭出来立刻追问道:“他们只是捉了韩大不曾伤他性命是不是?现在往哪里去了?” 韩小六先是摇摇头,随后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往哪里去了,只是看到他们奔着上游走,至于去哪实在不知。” 徐乐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再次放松下来。望着韩小六那副难过样子,步离轻声说了一句:“你是好汉。”随后又没了声音。韩小六耳聪目明,小狼女这句话没能瞒住他,他摇摇头语气越发哽咽,随时都可能痛哭出声:“世上哪有看着大兄被人钩得满身是血,自己什么都不敢做的好汉?我是个没用的孬种,平日里总以为自己很厉害,直遇到阵仗才知道自己没一点用。我躲在水里,一点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贼徒们发现。若是乐郎君遇到那等情形,定然一刀一个 把他们全都斩杀干净,我就只能看着他们捉走大兄。说到底都是我本领不好,是我害了兄长。”徐乐拍了拍韩小六的肩膀,神色严肃道:“步离说得对,你是个好汉,这话不是安抚而是实言。也不用和那些酒囊饭袋比,就是玄甲骑里,你也是最出色的好汉。谁不知道咱们小六神射功夫全军少有对手,便是梁亥特部那些猎狐人,也佩服你的射术。放眼天下,又有几人有这份本事?你若是无用之人,那其他人又算什么?至于方才那等情 形,你不动手并无错处。你活着回来才能让我知道情形,找机会救出韩大。若是逞匹夫之勇把自己搭进去,那我又该怎么救人?” “可是我大兄……”“你尽管放心,我担保韩大无事。”徐乐说得极为笃定,让韩小六也有了些许疑惑。从语气以及神色看,乐郎君不像是用假话安慰自己,而是陈述事实。他搞不清楚到底为 何,只能眼巴巴看着徐乐,等对方为自己解释。徐乐见他不再哭,也就继续分说道:“他们若要杀大郎,就不用挠钩了,直接乱枪齐搠,韩大就是有九条命也立刻了账。再不然捉了之后予以加害,韩大也是死路一条。可 是他们并没做这些事,足见他们至少不会在眼下杀人。只要我们救人及时,就能把人命夺下来!”小六对徐乐素来信如神明,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不再哭,把心思都放在了徐乐的言语中。听他这般说,小六也明白过来:“郎君的意思是他们要从大兄口内打问消息, 所以暂时不会杀他?可是他们能从大兄口内问些什么?大兄知道的事,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人是冲着咱们四个来的,至于那商船还有上面的人,无非是受了池鱼之殃。用一条五牙战船对付我们,咱们的面子倒是不小!不过既然连这等巨舰都开出来,就证明他们志在必得,已经没了退路。我们不死,他们谁也别想活。这伙所谓的盗匪中想必有厉害人物,发现我们几个并未被害,所以想抓个人问问究竟,查出我们的下落。韩大是个好汉子……这等时候好汉子就注定要受些皮肉之苦,不过只要救得及,他肯定不会死!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救人,小六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韩大有什么闪失! ”小六的神色先是一阵兴奋,但是随后又变回沮丧模样:“乐郎君的手段高明,自然可以救人。可是总得知道人在哪,才能想办法救。再说我们现在连船都没有,又怎么追得 上他们?”徐乐神色从容语气也极为淡定:“那么大一艘五牙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消失不见。他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用那么一条大船。有这么明显的线索,不愁找不到这伙贼徒,也不愁找不到韩大。至于船你也不用急,汉水在此怎会无船?多些耐心,很快就能找到船只渡咱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二章 南行(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直到次日清晨,徐乐一行人才开始观察自己所在的位置。这是汉水边缘一处无名的荒野,方圆十几里内都找不到人烟,也不适合船只停泊。也正因为此,昨天晚上他们在 此生火只引来了小六,并未引来其他人。这倒是方便三人行事,可是想要找船就有些吃力。天下大乱战火四起,本就不利于商贾贸易。更何况现在盗贼蜂起,行船走马都不安全。除了少数有力的大商贾外,大多数商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做生意,水面上船只不多。何况就算有船出行,也未必会把徐乐一行人带上。毕竟这里不是渡口也不是停船之地,船只没必要停靠。任徐乐武艺再高,也不能从陆地直接跳到船上,强迫船家 靠岸把自己这些人接上去。至于让人在岸边求救,这也同样不是办法。乱世中人心险恶,哪怕是步离这种异域美人,也终究不如性命重要。大家人心隔肚皮,不知对方根底,怎敢随便把陌生人请到 自己船上。小半天过去,水面上一共只过了三条船,并没有一条船有停靠搭载众人的意思。步离在林中摘了些无名野果,虽然酸涩难咽,但好歹可以勉强充饥。一行人落水逃生时,身上带着兵器和少量盘缠,徐乐身上还带着李渊写给杨广的信,为防不测信外面特意用油纸包裹以防被水打湿,现如今看来也是白费力气,这封信已经不成样子。好在唐国公的信物还在,能够证明徐乐等人身份。几个人跳水逃生时都没顾上带 干粮,偏又都是一顿不吃就难以承受的大肚汉,这时候顾不上食物口味,都要先吃下去再说。小六费力地吞咽着野果,眼眶又有些发红:“乐郎君手段再厉害,也总不能变出条船来。若是总没有船载咱们,也别说救大兄,就是我们自己都不知该怎样才好!都怪那幕 后主使之人,若是让我寻着他,非把他拨皮抽筋不可!” 徐乐看看小六:“怎么?你知道是谁指使那些水寇的?”“看郎君说的,我又不傻!知道咱们此番出使之人虽然不少,可是有胆子有手段做这事的可没几个。这里面还要除去几个根本没必要下手的,最后剩的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大兄早就说过,身为武人就得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不管自己武艺如何,只要上了战场,命就由不得自己作主。大兄为郎君而死亦是心甘情愿,不管死在敌兵手里还是水寇手里,也没什么分别。不过那幕后主使之人先是派了人用五牙舟来对付咱们,又故意让水上的船只不许载我们,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不管他 是何等身份,我都要亲手结果他的命!哪怕是同归于尽也没关系!”徐乐哼了一声:“若是韩大有个三长两短,不用你动手,我自会结果他。王仁恭也是世家子,照样被我斩了首级,他又能怎样?不过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这滔滔汉水船只往来,非人力所能截断。不管那位有多少手段,又有多重的权柄,都不可能截断南北水运,更不可能让船只不载我们几个。一会我们几个就向前走,只要到了渡头,就能 找到船。不过我总觉得,我们几个在这里,一样可以找到船只载我们,不信就试试看。” 他话音未落,却见韩小六指着远方道:“郎君你看,信号!”徐乐为了防范船只驶过未能发现,也防范着有人偷袭,吃饭的时候也是分开进行。小狼女自己采果子时已经吃了半饱,这时候便猫在草丛里边吃边警戒,一旦发现异常可 以及时通报。韩小六一边和徐乐交谈一边看着岸边,也是发现了信号之后及时提醒徐乐。 步离发出的信号,证明有人过来了,提醒两人做好准备。徐乐与小六对视一眼,随后各自钻入草丛中,朝步离所在位置迅速靠近。虽说现在大家都盼着船来,可是来的船未必就是自己人。昨天的对头可是开着五牙船来杀自己一行四人的,显然不是什么小角色。而且从他们生擒韩约的举动看,显然对 自己一行人的首级志在必得。只要发现自己这些人还活着,多半就会穷追不舍。这里既不是渡口也不是停船所在,一般人不会随便靠近。如果真有人过来,便要先看看是敌是友再做决断。等到两人赶到草丛时,见小狼女已经抽出双匕紧握在手,身形 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就像是一条随时准备跳出去捕食的小狼。只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来得自然是对头。借着草丛遮掩两人向外看去,只见远处有四条大汉手中提着直刀正在小心翼翼地搜寻着什么。距离他们不远处,则是几个持短矛的汉子四下观望警戒。再远些的位置,乃 是六七个射士张弓搭箭,显然是准备一旦发现有异动,就开弓放箭杀伤对手。所有人身上都裹着战袍,其中还有几个人身上穿着皮甲。他们的衣甲战袍基本是仿隋军制式,但是看他们神色动作以及此时的举动就知道,这些所谓隋军就是昨天驾五牙 舟攻击自己一行人的水匪。现在他们搜寻的目标也是自己三人,显然是准备一打尽。徐乐之所以如此笃定,便是因为他故意留下了昨晚点火发信号之后的灰烬。这些水匪手段不弱,若是非要找到自己这些人不可,就一定会发现那些痕迹,接下来自然是上 岸搜寻。不过徐乐这个陷阱设得也颇为隐蔽,粗心的盗匪肯定发现不了那些破绽,反倒不会上当。能被这个陷阱所引诱者必然是经验老到心思缜密之人,这种人也注定不好对付。现在只看他们的举动就知道,必然受过战阵操练,其中还混有身经百战老卒,属于难啃的 骨头。哪怕人数不多,也不容易应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韩小六一见这伙人就先红了眼。他的弓箭虽然背了出来,可是在水中雕翎损失大半,弓也受了潮,如今还没有晾干,力道不足不能伤敌。要想和对方 厮杀,就只能奋短兵近身白刃。小六乃是军中少有的神射手,一弓在手十几个人都未必能近身。可是他年岁尚幼身小力弱,近身搏斗向来是短板。饶是他自幼随兄长、徐乐乃至徐敢练武招数精熟,可是 力气不足总归是短板。对手若是一力降十会,不管不顾冲过来蛮打,小六依旧招架不住。和这种精锐士兵近战厮并绝非明智之选。不过小六这时已经顾不上这许多,咬牙切齿就要扑出去厮杀,却被徐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急得他直朝徐乐瞪眼。身体也挣扎着,希望徐乐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赶紧把手 松开。“慌什么?他们既然上了岸,就一个也别想逃!若是走了一个贼子,我就把头赔给你。”徐乐在小六耳边小声嘀咕着:“不管是找韩大还是离开这,都得着落在这些人身上, 且不可操之过急。打了这么久的仗,难道还没学会行伍里的手段?打仗不能一味发蛮,该用脑子时候就得用。一切交给我,你好生听令就是。”他在韩小六耳边嘀咕几句什么,小六的眼神渐渐变得平和,下意识地附和点头。步离把两柄匕首交到左手,右手从身上又摸出一把匕首递到小六面前,低声说道:“你没力 气。”小六明白,步离是说自己没力气,使直刀不如用匕首方便。这匕首乃是李世民托巧匠打造的,步离却并不喜欢,之前一直用罗敦阿爷馈赠的那两口匕首。这回进了长安, 从武库中找到两口真正的百炼宝刀,步离欢喜得如同个孩子,除了徐乐谁也休想碰那对匕首一下,这两口匕首也成了她交战的利器。 李世民所赠匕首作为备用的武器护身,一般不会动用。饶是如此,对于武人来说战场上兵器也是半条命,这时候肯送给小六也是好大面子。知道突厥人规矩以及步离习惯的小六,并未因为那一句没力气生气,反倒是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朝步离点点头,一把接过匕首,把匕首衔在口中,手脚并用悄悄向远处爬 去。徐乐看着小六背影点点头,又朝步离使个眼色,指着那些正在搜寻动静的汉子,比了几个手势给步离看,步离朝徐乐点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开始向两个方向移动。过了片刻之后,一名射士忽然发现蹊跷,二话不说朝着森林内就射去一箭,随后便有几个射士跟着把箭射过去。也就在同时,在那几条持直刀大汉身侧,看似再正常不过 的草丛中,一条如同猛虎般地大汉陡然跳出,手中直刀化作一道白虹,朝着面前汉子劈过去。被供给的大汉乃是个小头目,身上穿着半领皮甲,手中提着直刀,平日也是袍泽中有名的悍勇之人。可是此时这些都没用处,来人出现得太过突兀,以这名大汉的本事根 本来不及防卫。百忙之中后退一步,刚想要举刀招架还击,就觉得胸前一阵冰凉,紧接着整个人就没了气力与知觉。一团血雾炸开,这名大汉身上的皮甲半点作用都没起到就被来人一刀划开。同时被划开的还有这大汉的皮肉以及小半个身子。伴随着血雾升起,这大汉从右肩到左边肋骨 之下,半截身体分离、脱落,鲜血狂喷。大汉直到死时,都没发觉自己已经死了,眼神中充满了错愕与不甘。 其他人同样惊愕万分,素来能战的袍泽,在全副武装之下,居然接不住来人一刀就至毙命。来人是多好的武艺,又是多快的速度,多大的气力?好一口宝刀!好一个很辣刀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三章 南行(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从草丛中跳出发动偷袭的自然是徐乐。这是战阵搏命,不是比武较量,自然不需要通名道姓,更不必等对手拉开架势做好准备再行动手。身为一军主将,不光要武艺高强 ,头脑反应临阵判断哪样都不能马虎。别看现在双方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徐乐一行更是只有区区三人,但是这番袭击依旧是兵法与谋略的展现,并非一味以力取胜。徐乐这一刀不是乱砍的,他早就注意到,四个持直刀的汉子里,只有目标穿着皮甲。从穿戴判断,此人多半就是头目之属。擒贼先擒王,更何况眼下敌众我寡,更要先杀 掉几个首领,其他人才好对付。他所用的正是自执必贺手中夺来的宝刀,此刀来自以冶炼打造善制名剑著称的吴越之地,花费了执必家好大一笔财货,其锋锐自然不同等闲。固然达不到传说中削铁如泥 的地步,相去也不甚远。再加上徐乐那一身过人气力外加出神入化的刀法,把人一刀两截也就不足为怪。其他三条大汉见头目被杀虽然慌乱,但是并没有溃逃,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同时把直刀高高举起。直到这时三人才互相对望,确定自己的袍泽还活着。单这反应速度以及 处置方式,就远比时下大多数鹰扬兵来得出色。不过在徐乐的手段面前,仅仅这点本领还不足以自保。他一刀得手更不留情,身形如闪电般扑向这三人,手中直刀化作一道夺命白虹,劈头盖脸向三人猛攻。那三条汉子 虽然也是惯用直刀的悍卒,可是距离战将还有一定差距,更何况和这种超等斗将较量?眨眼之间又有一人被砍翻在地,仅剩两人不住后退勉强招架。这伙人自然是谢用之的手下。他虽然活捉了韩约,但并未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通过核对尸体外加韩约这个俘虏,谢用之可以确定一点:自己要杀的人都还活着,且从常 理估算,徐乐一行距离自己所在并不太远。本来以他的想法,就该驾驶五牙战船继续追杀下去,直到把几个人尽数斩杀才罢休。可是不等他这边动身,谢家已经派人传令,五牙战船必须马上驶回鹦鹉洲藏匿,立刻动身不容迟延。主家态度严肃口气强硬,谢用之不敢当作儿戏。再说主家既传令杀徐乐又紧急收兵,想必是得到消息,有官军要来围剿。五牙船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靠一条船就抵挡沿江水师。是以只能带兵连夜行船退归汉阳,同时派了这支人马乘小船 顺流而下搜寻徐乐等人踪迹,一旦发现立刻斩杀。这队人马人数不多,却是谢家部曲中能杀善战的硬手,更是练就合击阵战的本事。乌衣谢家底蕴深厚,哪怕家业衰败也终究有余荫护佑子孙。昔日赫赫有名的北府军操练之法大半失传,不过谢家还保留着其中几分手段教训部曲。短矛、直刀外加弓箭互相配合,便是当年北府军的手段之一。昔日南北交锋时,北府兵卒靠着这种战术,可以 和北地勇将一战。今日的谢家部曲战力自然不能和北府兵相比,不过徐乐等人人数既少,也缺乏长兵、甲胄、战马等物,本事也要打几分折扣。再说从韩约的表现看,北人不管再如何骁勇,到了水里都要砍掉大半道行。徐乐等人既然是乡党,想必在水里的表现也差不多。一晚上光景,不足以让软脚虾恢复如初, 战力也不能和平日相提并论。正是有着这份自信,这些汉子才敢于在发现踪迹后上岸搜杀,不料徐乐的本事以及谋略远超估算,动手之下立刻吃了大亏。终究是按着北府军操法练出来的劲旅,在他们身上还能看到这支汉家强兵的些许残影,哪怕交战不利也不至于马上逃散。眼看直刀手不敌,几个持短矛的汉子立刻快步冲 上,手中短矛朝着徐乐递出。一寸长、一寸强!短矛的长度终究在直刀之上,他们彼此之间配合多时,虽说眼下没有盾牌,但是对手也不过是一个人且没有弓箭。短矛手只管放手捅刺,直刀手调整过 来寻机进攻,再加上射士的冷箭,一样可以杀死战将。 这种想法不能算错误,只不过他们忽略了一点,从一开始他们的对手就不是一个人!草叶声陡然响起,就在几名射士方才用箭射去的地方,一条娇小的身影冲天而起,朝着一名短矛手飞扑而去。阳光下只见寒芒一闪即逝,那名短矛手脖颈处依然鲜血狂飙。这名袭击者一击得手并不停留,已经挥舞着两柄百炼匕首朝下一名短矛手扑去。此时弓弦声响,刚刚反应过来的射士开弓放箭,可是箭矢全都射在了那倒霉的被袭击者 身上,利箭穿透了他身上的皮甲,将尸体牢牢钉在地上,对于突然出现的步离并未造成任何损伤。和徐乐一样,步离选择的也是短矛手里面的披甲者。以她的手段,根本不会被射士发现破绽。方才无非是故意制造声响吸引敌人注意方便徐乐攻击,等到所有人的精神都 被徐乐领过去,她才突然出手发起偷袭。一寸短、一寸险。匕首这类短兵不是沙场兵器,正常情况下,持匕首之人纵然武艺厉害一些,也敌不过受过正规训练的官军矛手。可是一旦被持匕首者近身,强弱殊势, 便是持矛者处于劣势。何况步离所学乃是真正意义的杀人手段,没有什么虚假花招,出手就是要人性命,此时她占了先手自然不会留情。眨眼之间四名矛手也倒下一半,剩下的两个矛手紧握短 矛,却不知该刺向前面的徐乐还是身后的步离。他们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八个人被两个人一前一后包围了,腹背受敌无从招架。这不是人数多寡的比较,而是战力的差距,如果射士再不出手,用不了一时三刻,自己 这几个人也活不成。谢家部曲之间自然要守望相助,何况现在是大家一起对付徐乐,不可能见死不救。射士之所以不放箭,固然是因为步离、徐乐动作太快,他们无从瞄准无法放箭。更要命 的是,他们自己也自身难保。徐乐和小狼女的偷袭,本就打了个措手不及,让这些射士仓促间失去准头。眼看袍泽接连阵亡更是心慌意乱,就在他们仓促着试图瞄准之时,特意绕了远路,以四肢爬行 的小六也来到了预设地点,朝这些射士发起攻击。 他的匕首甩出,一刀便射中了一名射士的面门。不过他力气小,这一刀不足以致命。被击中的射士发出阵阵惨叫,用手捂着面门不放,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其实这一击的效果远不如徐乐、步离。可是两人之前接连出手杀人,给射士造成的压力太大,以至于以为突然杀出来的也是这等煞星。袍泽未死也慌了手脚,有人慌忙搭 箭拉弓,有的却弃了弓箭,伸手拔出短兵准备肉搏。 小六就在此时滚地而出,直刀斩向一名射士的腿,就在这名射士倒退之时,他也一个就地翻滚退入草丛。两名射士连忙朝他放箭,可是慌乱之间全无准头,两支箭不知飞到哪里去。射士的头目此时才发觉不对,大叫道:“别管他,对付那两人要紧!”可惜此时明悟,已然来不 及了。就在小六与射士们周旋的当口,徐乐已经解决了另外两名直刀手,又把一名短矛手的兵器砍断,把两人交给步离对付,举刀朝射士所在猛冲而去。当这些射士意识到不妙 时,夺命阎王已经到了面前。射士头目带着几个人向后退,试图拉开距离,继续发挥弓箭的作用。另外几名射士则咬着牙举刀前冲,准备用自己的命为袍泽争取放箭的机会。果然,就在他们冲出之时,耳畔当真传来了弓弦松动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只不过这声惨叫并非来自面前徐乐,而是来自身后袍泽,一名持弓的射士后心中了一箭惨叫着倒地。韩小六的身影 在丛林中出现,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大喝道:“你家阿爷如今有了弓箭,谁还敢与我较量?”他方才滚地出刀砍人,除了给徐乐争取时间外,便是为自己夺一张弓来。小六大半本事都在射术上,弓软无力便等于废了他一只手。此刻持弓在手,胆气立刻便足壮起来。加上他担心兄长安危,出手更不留情,说话间利箭连发,又将两名持弓者射杀倒地。虽然这几名持弓者亦是谢家部曲里出色射士,可是和小六相比,相差太过悬殊,根 本没有还手之力。 徐乐断喝一声:“住手!”喝止了小六的行动,随后用一双虎目瞪着剩下的几个射士道:“放下兵器,还能留一条活命。若是活腻的,便只管来徐某刀下领死!”步离这时也已然结果了那两个矛手,手中拿着匕首来到了另一侧,与徐乐、韩小六互成犄角之势。那名带队的射士头目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才是对方眼里的猎物。他吞了 口唾沫,艰难地问道:“那些痕迹是你故意留下的?”徐乐哼了一声并未作答,步离小脸紧绷眼神中满是杀气,小六一语不发,只是把弓拉满。双方就这么僵持了片刻,那名射士头目颓然地丢下手中弓箭,随后对部下道:“丢了兵器吧!打下去也是个死,不如用我一条命,给你们换条活路。这几年大家过得本就艰难,犯不上再为了主家让家里老婆孩子失掉顶梁柱。家主不仁在先,也怪不得我不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四章 南行(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五牙战船行于水上,遍体鳞伤的韩约被五花大绑在桅杆上,口内还塞着一团破布。往日里威风八面的“小门神”,此时则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衣衫多有破损之处,脸上 、身上满是血污。头低垂着双眼紧闭,已然晕厥过去。在他身旁,四个身强力壮的谢家私兵手提短刀团团围住,两眼紧盯着韩约不放。谢用之早就交待过,别看这大汉眼下一副有气无力样子,依旧是头猛虎不可轻视。哪怕如 今身受重伤,依旧随时可能挣脱绳索伤人。必须有专人昼夜看守,稍有异动便要当场斩杀。李草鞋则不管这些,只顾和自己那些一起落草的伴当在甲板上看着晾晒的绢帛傻笑,于其他的根本不在意。虽然四周有谢家部曲看管,谁也无法偷拿,可对于他们来说, 只是看着这些财帛,心里就觉得快意。谢家家业衰败,很多时候还得仰赖这支部曲所得财物反哺,可世家总归是世家,起码的脸面还是要的。他们这次做得乃是亡命勾当,赚来的搏命钱主家不好多要。按照正 常处理,所得财货理应分给一干部下,这批绢帛人人有份,纵然多寡不一,或多或少都能分润几分。李草鞋等人盘算着能分到自己头上的数字,个个笑得合不拢嘴。除了贪财短视之外,他们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次虽然招惹了唐国公,但是毕竟没真的杀死使者,不至于 结成死仇。久闻唐国公为人宽厚,或许懒得和自己这些小人计较也未可知。就算他真的想要动手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从调查到发现自己这些人所在再到出手,总需要一段时间。大家大可利用这段时间逃之夭夭,天大地大,只要手里有钱哪里不能去?日后寻个其他所在落草,谢家也好李家也罢,总不见得能掐会算还能找到自己这几个小人物。这些绢帛对他们来说就是活下去的指望,自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上面 ,于其他人或事都无从顾及,乃至谢用之以及其他部曲中重要人物悄然离开都未曾发现。船舱内,谢用之等人团团而坐,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不同于李草鞋那些水寇,这些人都是谢家忠心耿耿的奴仆,为了主家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于财货看得并不重。虽然 此番缴获甚多,可是并没有逮到徐乐,对他们来说便是大败,谁的心里都不舒坦。一条大汉看了眼身旁计时沙漏,皱眉道:“事情不对头!谢九郎虽然本事稀松,但终究也是家中老人,做事的章法总不会差。去了这么久,不该一点消息都没送过来。多半 是出事了!”另一条大汉也附和道:“我就说谢九带的人未免太少了。那徐乐能杀了鱼俱罗,自然不是寻常角色。平地相搏,起码也要预备几十人对付,就那么几个人,根本就是送死! ” 谢用之看了他一眼,冷哼道:“这么说来,五郎是在怪某调度无方?”在座众人虽然都是谢家奴仆家将,可即便奴仆里也存在身分高低之别。谢用之是得家主亲自赐名之人,地位自然在这些用数字或是干支胡乱取个名字的奴仆之上。平日里 众人对他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满,乃至背后说他的不是也是寻常事,可是当面都得恭敬三分,没人敢和他公开作对。见谢用之翻脸,那名为五郎的汉子顿时没了胆气,连忙解释道:“某……某可没说这种话。某只是觉得谢九那孬种素来胆小,平日里只会躲在后面放箭,根本不敢刀对刀枪 对枪的厮杀,若是让他遇到那乐郎君,肯定吓得手软,说不定连弓都拉不开。这种废物去追人,即便追上也是送死。”那开始就看沙漏的汉子也说道:“他若是死了倒还好,我就怕他没死!”他扫了一眼谢用之,“这两年谢九明里暗里说了多少怪话,咱们心里都有数。这条忘恩负义的狗!根 本不知廉耻为何物,不能指望他为主公尽忠。若是被活捉了,为了活命只怕会把我们卖个干净。若是如此……” 不等他把话说完,谢用之便开了口:“某要的就是他把我们卖个干净!” 他看看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徐乐那三人不是等闲之辈,在水上都未能结果他们性命,想在陆上杀人就更加不易。就算在座诸位带兵前往,就能保证杀得了他们?”众人都低下头去,没一个敢接这个话头。之前谢用之派谢九带人前往追杀时,众人心里或有不满,但没一个敢说出来,就是担心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大家心里都有数,徐 乐那几人哪怕没有铠甲长兵,也不是那么好对付。带人少了固然不行,带的人马太多也不是办法。那几人又不是浑人,见势头不对自然可以逃之夭夭,到时候又去哪里寻找?再说如今的天下终究不再是乌衣王、谢的时代 ,主公也不可能像先祖一般靠着权势为所欲为。这汉水上还是有官兵存在,即便是家主也得忌惮三分。要紧着传令让大家回鹦鹉洲,就是个不妙的兆头。换做当年,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现在这番安排便透着心虚。这种时候若是大队人马明火执仗搜杀徐乐一行,一旦惹上官府或是其他世家注意,只怕无功有过。可是徐 乐那些人有手有脚武艺高强,既不能大张旗鼓还要把人杀死或是活捉,这简直强人所难。这些带兵头目也拿不出像样的主意,谢用之质问起来自然无话可说。谢用之道:“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些人必须要死,而且得死在咱们手中,否则如何向主公交待?可是要捉他们又捉不住,只好让他们自己来送死。鹦鹉洲是咱们的地方,只 要他们上了岛,就休想活着离开。任凭他乐郎君武艺再怎么了得,难道还能胜过我们这几百儿郎?我们赶回去便布置一切,等着他们自己朝里钻!” 谢五这才恍然:“你派谢九去追便是要他被拿,好把鹦鹉洲说出来,让徐乐来送死?可他要是还来不及投降就被徐乐杀了,我们又该如何?”“倘若如此,那就是老天不成全咱们,我也没办法。”谢用之哼了一声:“大家都是军汉,没读过多少,哪里有那许多办法?我能想到的主意就只有这个,你们谁有好办法 尽管开口,某情愿让他做这个头领!”那最先开口的大汉连忙打圆场:“五郎也没有别的意思,大家都是担心办不好差事对不起主公,彼此之间并无冤仇,犯不上伤和气。谢大乃是主公的心腹,想的办法自然是 好,我等只管听令就是。不过我不是太明白,那大汉留着他做甚?一刀杀了岂不干净?”“二兄这话有些欠妥,您也是军中老将,如何不知其中道理?若是连饵都没了,我们又拿什么钓鱼?徐乐等人手段厉害,我们若是由着他施展,纵然人多怕是也要吃亏。有 这大汉在,就等于给徐乐脖子上套了缰绳,任凭他天大的本事,也得听我们摆弄!左右是要杀,也不急在这一时。” “那李草鞋他们?” “也是一样。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差事完了再说!”森林之内,徐乐也完成了对谢九等人的询问。一如谢家部曲所料,谢九的性情和谢用之不同,对于自己侍奉的家主并无多少忠心,只图钱粮供奉而已。随着谢家家业衰败,对部曲的供养大不如前,所做的差事却越来越危险,谢九早就心怀不满,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逃走罢了。眼看乱世将起,谢九更是想另投明主,靠着一身本领气力 谋个富贵,而不是一辈子受落魄世家驱驰。如今为了活命,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把鹦鹉洲地形地势以及谢用之等人的情形卖了个干净。韩小六得知兄长尚在人世,顿时变得欢脱起来,先是朝着谢九连踢带打,随后又对徐乐道:“此番我们算是抓到了那狗贼的把柄,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谢方支使家中部曲 袭杀咱们,不管到哪都是死罪!我们救了大兄就回去,到国公面前评理!”徐乐却没有小六那么兴奋,谢方敢安排家中部曲动手,自然是有恃无恐。不光是相信部下对自己的忠诚,更是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抹平首尾,不会被人追查到。世家 子弟惯用阴谋诡计,自然知道如何善后。哪怕自己把谢九押到谢方面前,他也可以推个干净,反过来说自己诬陷。最终事情还是会演变为角力,其他世家也会出面为谢方说话,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最终只能 不了了之。这些是他早就料到的事,自然不会再白费力气,之所以活捉谢九等人,也不是为了要口供问主使,只是为了找到贼寇下落,设法救出韩约。他又问了一些问题,与之前的 答案一一对照,确定谢九并没有说谎。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救人,又该如何灭了这伙盗匪。不管他们是何来历有多少人马,既然主动惹上自己,就得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 步离这时拉了拉徐乐的手臂,对他说了两个字:“埋伏!”徐乐点头:“你说得没错,谢家派这么个孬种来追杀我们,就是为了把咱们引去鹦鹉洲。谢用之肯定在那设下埋伏,等着咱们自己钻进去送死。不过为了救出韩大,什么埋 伏都得去闯!再说他们这么想见我,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一番好意?他们想找我,我就登门拜访,和他们把事情讲个清楚!”说到这里,徐乐微微一笑,露出八颗白牙,往日里充满阳光的笑容,此时竟然显得杀气腾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南行(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汉水上船帆点点,虽说受战乱影响,南北航运规模大不如前。不过在大运河成功疏浚沟通往来之后,南北方的货物运转对于天下诸候来说都非常重要,终不能彻底封锁。 水面上还是有南来北往的船只中转货物,只不过船上的水手船工大多神情紧张警惕地观察左右,生怕突然发生变故。不久之前汉水上那场惨案已经悄悄传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为水手自然要多加戒备。一艘商船甲板上,几个船工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边说边看向船舱。一个年长的船 工走来,朝几人瞪了两眼,压低声音道:“活腻了不成?这副鬼样子落到人家眼里,二话不说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可是……若是被那帮人知道……”“你等不说他们怎会知道?”老船工训斥两句,又叹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家已经上了船,咱们也没本事送他下去,只好走一步说一步。盼着老天保佑,让 这三个瘟神早点下去才是。好生干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否则掉了脑袋可别怪我!”这条商船规模与之前徐乐所搭乘的船只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就当下商船而言,也勉强可以算得上像样。如今在汉水上行船的商贾,要么背后有强大靠山,或本就是世 家门阀门下效力之人,再有的就是胆大包天,贪图着远超平日的重利冒险行商,以性命搏取富贵,这条船的东主就是其中之一。名为林望三的船东,不但继承了父亲遗留的家业以及商队,也继承了父亲“林大胆”这个绰号以及要钱不要命的脾性。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冒险南下。可若不是 这等性格,林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十年间就聚敛起一笔颇为可观的财货。林望三祖上便是商贾,在晋朝初年曾靠着国戚贾家的势力,赚下偌大家私。可到了五胡乱华之时,家产在战火中化为灰烬,林家举家逃难,情形和普通百姓也无甚区别。 最为落魄时也曾做过乞丐,险些全家饿毙。直到开皇天子混一南北长安建都之时,林家依旧是一穷二白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为了休养生息,地方官也给林家授了田。可是林家老子却始终惦记着振兴祖业,不愿让子孙后辈困于田垄。壮起胆量冒着杀头风险重操旧业,做些半黑半白的生意。他的胆子大眼光好运气更好,不但几笔生意接连得手,更是结交上了本县功曹。生意越做越大,更搭上了官府的线,赚钱越来越容易。再后来林家生意渐渐有了规模,最为得 意时,把生意做到两京,眼看着就要重振当日风光。只可惜因开皇天子任性妄为而至天下大乱,林家的产业自然难以幸免。长安、洛阳的铺子悉数毁于战火,林家的产业缩水近一半。可林望三并未因此苦恼消沉,反倒是变 得更为兴奋。整个人比以往更加精神,走路脚下带风两眼放光,说话声音都变高了几分。“那点铺子算什么?那点田地又算什么?比起将来的金山银山,些许小钱根本不值一提!只要天下一乱,我林家财富便可翻个几倍甚至十几倍!那才是大富贵!家父在日就曾不止一次说过,商贾要想获重利,便不能盼着天下太平。倘若四海安靖干戈不兴,天下人各安本业,又如何把寻常货物卖出高价?天下大乱刀兵四起时,商路断绝货物稀缺,才能值一而货十,乃至百倍之利也未必不能得。当然,这等重利必要得大贵人之助才有望成功,普通百姓福薄命浅,不能痴心妄想,否则不但赚不到钱财还要搭上 身家性命。我林家命数不济,这些年花费了大笔财货,却始终未能结交上真正的大贵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蠢物富贵,自己干瞪眼。”船舱内,生得一脸憨厚相貌偏有一双精光四射眸子的林望三满脸堆笑诉说着自家发家经过以及自己此行目的,其讲述的目标,便是对面的徐乐、韩小六、步离一行三人。 其言辞恳切神态恭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三人看看颜色。就是担心三人疑心自己心怀叵测,拉出刀来杀人。徐乐估算的没错,偌大汉水非一人之力所能隔断。哪怕李建成有这份心思也没有这份力量,之前搭不上船只与他人无关,只不过是他们所在的位置有问题。靠谢九一行所 乘的小船来到渡口,很容易便让他们找到了目标。林望三胆大却不糊涂为人更是和慷慨豪爽毫不沾边,不会随便把人往自家船上领。只不过徐乐先是亮出了直刀,后又亮出了自家名号,林望三也只好改变态度,化身今世 孟尝。不但把三人安排在主舱内休息,又拿出好酒好肉招待,每日殷勤问候,一如孝子贤孙。他对于徐乐很是畏惧,但又硬着头皮每日往来几次与徐乐闲话家常诉说自家情形,为的是自证清白。自己每天出现,没时间勾结水匪或是出卖徐乐。再说自己求财不是卖 命,乐郎君千万不要疑神疑鬼的动手。自己区区一介商贾,没有鱼俱罗的本事,带的这点人可不够乐郎君收拾。徐乐摆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林大郎的野心不小,你跟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要我做你的靠山。可是你何以笃定,某就愿意为你做靠山?再说某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事你也清 楚,就不怕自己的心思打了水漂?”林望三不急不恼,语气很是平和:“乐郎君说笑了。小的记得你家刚上船的时候就问过,我凭什么相信你家就是乐郎君。小的当时就说过,林家两代行商,一靠胆量二靠眼力,哪样差了都发不了财。第一眼看见你家,小的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必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虽说小的只是个商贾,不识天下好汉。可是乐郎君的名号,小的也听过,冒名顶替的冒牌货也曾见过,没一个有你家这副英雄气概。当时小的就断定,你家必然是真的。如今这事也是一样,那些许水匪怎是郎君对手?你家之前不过是一时大 意吃了点亏,这回有了准备,一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只不过是小的没福份,没法陪着你家去江都,否则定要开开眼界。” “哦?你说你自己眼力好,能看出我此番定能得胜,想必也看出某就是贪财之人,愿意为了些许财货当你的靠山?”林望三连忙摇头:“没有的话。乐郎君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会为了区区财货就给商贾做靠山?不过小的也知道,养兵是要花钱的。养得兵越多,所需资财就越多。纵然国公富有四海,可是难免有一时不便,乐郎君爱兵如子怎忍心让麾下受了委屈?小的没别的本事,就是帮着你家运筹钱财,让你家麾下的人马不至于缺了酒肉衣甲。你家也不用真的出面,只要借个名声出来就足够了。这等事惠而不费,你家总不至于不点头。就算你家不愿做也没什么打紧,小的能载你家这一程已是天大造化,日后说起来,乐 郎君都曾搭过某的船,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买卖成与不成都不要紧。”徐乐端详着林望三并未说话,林望三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人之所以刻意巴结自己,固然是担心自家宝刀锋利,更多还是想要借机会结交上李渊父子,搭上唐国 公乃至未来天子的关系,自然可以飞黄腾达谋取泼天富贵。自己从小受阿爷教诲,对于财货看得极淡,也没有什么物欲,只要有饱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就可以。至于麾下兵马给养,也应由主公负责。若是连这些都提供不了,也不 配让玄甲骑为之拼命。就算当真需要财货花销,身为武人胯下有马手中有槊,何等珍宝不能获得?也没必要给个商贾当靠山。之所以敷衍着林望三,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长安城内的李 世民。徐乐并非不谙世事的愚顽之人,李家兄弟的争端分歧他看得明白,也预感到两兄弟日后必有一番争斗。这种争斗不光是比拼各自结交的世家,又或是在朝堂上有多少盟友 ,也少不了兵马上的较量。这些争斗哪一样都离不开钱财支持。自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能要求李世民跟自己一样,毕竟大家的身份不同,所求注定不一样。李世民愿意为了自己得罪世家,甚至放弃可能的帝王宝座,自己也该为他 着想,设法帮他成就大业。再说李建成此番以如此歹毒手段谋害自己一行,若是还让他顺顺当当继承大业,自己岂不成了任人拿捏的废物?夺取天下固然要靠武人甲兵,但也不能只靠攻伐,权谋财富哪样都不能缺少。权谋方面自己不是不会而是不愿蝇营狗苟,耍弄那些阴谋诡计。至于财货方面,李世民身为 李家子当然不会闹穷,但也同样离不开能人运筹,否则仅凭唐国公赏赐以及自己的战利品根本不足以结交豪门,更别说供养私兵部曲。术业有专攻,李世民结交军汉,身边的人除了长孙无忌,都是些善于杀人拙于经营的粗鲁汉子。当初马邑黑尉迟也是刘武周身边第一斗将,可是常年口袋空空满身债务, 就知道这等人根本不可能帮李世民打理财产。长孙无忌倒是有这个本事,可是他身分太高,就算是其手下想要经营这些也不大方便。而且举凡可得重利的门路,多半都有瑕疵,一旦被李建成捉住把柄,难免连累到李 世民头上。到时候得不偿失因小失大,就未免划不来。林望三这种人,倒是很适合为李世民经营些可得重利又不太适合牵扯上关系的商路。他看得出林望三野心不小,不过这不是什么毛病,没有野心之人在此等乱世中注定难有作为,不足以为臂膀。只要才具与野心相匹配,完全可以放手使用。至于其日后是 否会造成危害现在根本不必顾虑,正如林望三自己所说,只要乱世结束,他这种舍命投机的商人就没了用处,到时候取他项上人头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不用在意什么。正是出于这等考量,徐乐也愿意敷衍着他,并给他一些希望,却又没有给予明确回应。毕竟这等事还是得李世民作主,自己犯不上牵扯进来,只要让他知道李世民愿意结 交天下才俊,也不会歧视打压商贾就足够了。林望三这种人哪怕有一线机会都会去闯一闯,剩下的事就交给李世民的管家门客去解决就是。林望三不愧是继承了“林大胆”这个绰号的人,发现徐乐愿意帮手的态度之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为了这个结交上李家借李家势力大富大贵的机会,他甘愿冒着性命危险 走一趟鹦鹉洲,把徐乐一行人送到这强盗窝里。对于这等人,徐乐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毕竟上岛救人,必要机密行事,这么一条大船靠过去几乎等于强攻。再说林望三只是生意人,动手厮杀这等事他帮不上忙只会坏事。大船按着原定路途直抵汉阳码头,徐乐等三人束扎整齐弓刀在身乘了一艘小舟于傍晚出发,向着鹦鹉洲驶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六章 南行(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乌云四合,星月无光。今晚的天气并不好,层层云朵遮得星月无光,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若是彼此相隔超过十步就只能勉强看到个轮廓,再远一些就什么都看不 到。风吹草木沙沙作响,哪怕是久经战阵的老卒悍匪,在此等环境之下也难免有草木皆兵之感。徐乐一行三人身着黑色罩袍,小心翼翼地于林中穿行。徐乐为先锋小六断后,两人一前一后把步离护个严实,免得她受了暗算。在出使时固然预料到此行凶险,却也没想过要学绿林人,做夜袭勾当,因此并未准备夜行衣。这三领黑衫,还是林望三为他们准备。好在其财大气粗,即便是匆忙间备办,三件衣衫以及足下软靴都极为可体,于 林木草丛中穿行并无影响。徐敢于乱世中也曾做过没本钱勾当,一身夜行功夫极为了得。不过徐卫走的是武将正途,这方面的本事未曾习学。徐敢在徐家闾教授徐乐本领时,也把夜行功夫传了下去。初时只是想着弥补遗憾避免徐家本事失传,再就是逗弄孙儿的乐趣,如今则派上了大用场。徐乐行走于林地之间轻盈如猫,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小六,都听不到多少声音 更别说其他人。步离同样是夜行潜伏的好手,她那小身板穿不得重甲使不动长兵,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可是在夜行乃至潜入夜袭等场合,这轻盈的身体便是天生优势 ,寻常人只有眼红的份。小六虽然身手不及这两人,可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有其他也是身材单薄,施展轻功时就比旁人多占些便宜。若是他和韩约换个位置,小门神夜行潜入,怕是隔着半里地 就走漏了风声。 在一团漆黑的环境下行动,既要避免发出声响还要防着盗匪的斥候以及伏兵,自然不是容易事。饶是徐乐一身绝技,也不敢粗心大意。谢九把自家人卖个干净,连盗匪的宿营地以及周边布置都叙述的一清二楚,加上其他降卒口供互相对照,可以确定其所言无虚。根据其描述,夜晚负责值守的谢家部曲分作明暗两批。明哨手持刀矛往来巡哨,看上去一副精锐模样,实际在部曲内部,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丢出去的弃子,真正起作用的,乃是藏在草丛以 及树林内的暗哨。 一旦明哨被人解决,这些暗哨就能第一时间报警,让其他盗匪得以应对。这还是正常情况下的值哨安排,一旦遇到真正的劲敌,真正的夜战精锐便会出动。这些精兵数量不多,却是个个身怀绝技本领不凡,耳目灵通更是远胜袍泽。在大军阵战中,这些人的作用不算太大。可是在夜战偷袭时,他们个个都是出色猎手。想当初谢用之带兵火并上一任盘踞鹦鹉洲的盗魁,这批精锐一夜之间便杀了对手上百精壮。那支贼盗被杀得落花流水,却不知死在谁手里还以为有鬼神出没,上千人被吓破了胆 。对于如今的谢家来说,这些精兵也是用一个少一个再也培养不出,不容轻易损耗,是以通常不会派出。这次谢用之借谢九诱徐乐一行来鹦鹉洲自投罗,这批精锐杀手自 然会被派出来。他倒是不怕这些所谓精锐的本领,只是担心这些人一旦发现自己行迹通风报信,于营救韩约便有妨碍。是以其一路格外小心,乃至把周身六识调动到极限,于丛林中风吹 草动都格外警惕,其行进速度虽然快,可是并未因此就忽视警惕,一路行来,已经发现三处陷阱,且都被他成功避开。距离部曲所在已经越来越近,三人也越发凝神戒备。正往前走,徐乐忽然脚下一停,身后两人不用吩咐也同时停住脚步。三人已经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道,心知情形 有异。他们都是武人,对于血腥味再熟悉不过,知道这么浓烈的味道绝不是一两具尸体能够发出,附近有起码五六具尸体,才会有这么重的味道。水匪之间火并乃是司空见惯之事,鹦鹉洲这么个宝地更是不知多少人惦记。为了争夺地盘厮杀乃是常有的事,盗贼又不是官兵,夜战偷袭都是惯用手段。不过自从谢用之等人占据鹦鹉洲之后,着实打了几场硬仗,附近有名姓的悍匪都被一一拔除,剩下的也知道鹦鹉洲这支人马不好惹,不敢前来送死,不大可能发生这种情况。谢家这些部 曲毕竟不是真正盗贼,如今又是大敌当前,不可能像寻常水寇那般为了财货分配火并,好端端的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未免太过可疑。三人寻着血腥味道摸索过去,步离、小六皆绷紧了身体,随时准备交战,倒是徐乐相对轻松一些。他和步离一样都是夜眼,晚上视物虽然不及白天但相差也不太远,因此 第一个发现了死尸所在。一眼看去便能判定,至少有八具尸体堆在一处,地上明显有拖拽痕迹,显然有人杀了人又把尸体拖到这。如果是谢家内部火并,肯定不会这么麻烦,不问可知杀人者必是 这伙人马的对头。谢家部曲以城池、官仓为主要目标,再不就是富商大贾,打家劫舍的事做得不多。是以仇家没有多少,可是每个仇家都是狠角色。若是有人找到精兵强将来此寻仇,倒也 不算稀罕。虽说来得乃是谢家对头, 可对于徐乐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对手的对手未必就是朋友,何况自己要的是秘密行事保证韩约安全,如果有冒失鬼大闹一通,让谢用 之误以为韩约没了作用动手加害,岂不是糟糕透顶?是以他非但未因为有其他人闯入而欢喜,脸色反倒是更加难看。步离与小六也凑过来,帮徐乐检查尸体。其中五具尸体都穿着皮甲,一看就知道是那些充当替死鬼的明哨。另外几具尸体则身着黑衫,徐乐本以为他们就是盗贼里面的暗 桩,可是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判断有误。这几具黑衫死尸身上都配有弩弓,其制作精良威力强悍,并不比之前在长安遭遇的那些鹰扬兵所配备兵器逊色多少。谢家家业大不如前,部下战甲刀矛的质地也无从保障。像是这种精良弩弓对谢家来说也是极为珍贵的兵器,部曲中配备的不多。能够持有这种弩弓的除了谢用之身边护卫 ,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夜战精锐,绝无可能配备给暗桩。难道这几人不是暗桩,而是那些精兵?徐乐俯下身子准备检查两人尸体,不过步离的动作更快些,已经抢先从一具尸体上摸出了一把匕首递给徐乐。匕首出鞘半寸,便能感受到那森森寒意。大家对兵器都不陌生,尤其步离更是用匕首的好手。她朝徐乐伸出两根手指,表示这匕首乃是起码二十炼的精铁打造。别看尺寸短小不利阵战,可是这么一口匕首往往就能抵寻常军汉三月 粮饷。能配备这等兵器的,必然是那些传说中夜战本事过人的悍卒。本以为他们乃是黑夜里的猎手,没想到此时变成了猎物,被人无声无息的杀掉横尸于此。徐乐倒不觉得这些人真的如何神乎技无人能敌,不过他们毕竟在鹦鹉洲上盘踞多时熟知地形,也确实是打夜战的行家。杀死他们不算稀,不声不响结果几人未曾惊动大队人马也没容他 们发出警报,就不是寻常手段能办到。步离指点着伤口,小手在那里比划着,徐乐、小六也在旁观察。三人都是杀人的行家,于判断伤口推测杀人者的手段并不觉得为难。三人端详着伤口,推敲着动手情形, 徐乐的眉头渐渐皱紧。他可以断定,这些人是死在同一人手里,杀人者不但身手高明,而且和自己一样也持有一口足以称为吹毛利刃的宝刀。这一点也不怪,毕竟天下宝刀甚多,也不可能只有徐乐一人才有。只是从黑衫人的创口以及身上兵器判断,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卫,就被人结果了性命。这等手段就不是寻常好手所拥有,其夜行功夫以及身手敏捷,绝不是凡夫俗子。哪怕是晋阳十几万大军中,有这份手段的斗将也寥寥无几,这等人出现在鹦鹉洲,未免让人心里不安 。步离从一具黑衫人的尸体上更是找到了一片树叶,证明此人之前是藏身于树冠之上,本以为极为隐匿,没想到被人摸到身后不等反应就被杀掉。徐乐也发现,有两具明哨 的尸体没有头颅,显然是被人砍掉了。他比划着方位,心里隐约描绘出了当时情景。一个身手高明的武人,偷偷爬上大树先是结果了藏在树上的精锐,随后纵身跃下,借着居高临下的便利挥刀,轻松斩下两个 明哨的首级。这些哨位所选的地方,乃是百年大木,树身极为高大。就算是这些善于夜战的精锐,攀爬树木也得费些力气。从树冠跳下时,更需要借助钩索或是粗绳之类的器械。可是 这动手杀人的武者,乃是靠着自身手段硬生生跳下来动手杀人。徐乐虽说见多识广,却也从未曾听说过这等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他们置身所在便是一片森林,风吹叶动沙沙作响。徐乐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大树,估算着以自己的身手若是从这么高跳下来又能否从容立足毫发无损?韩小六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不太相信世上还有这等异人。步离则皱起眉头,她虽然轻身功夫厉害,可是这么高的树上跳下来,怕是也要伤到骨头。三人想象着有人在这种森林内腾挪纵 跃杀人如割草的情形,心中都不免有些紧张。就在三人琢磨着来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如此厉害的轻身功夫之时,身后大树树冠上,一双虎目已经牢牢锁定徐乐。来人在树上藏身多时,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未曾轻举妄动。直到此时,眼看三人都是一副神不守舍模样,正是偷袭暗算绝佳时机他才将手中宝刀高举过头,从树冠上飞身跳下,宝刀朝着徐乐猛力斩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七章 南行(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来人的轻功、武技均为当世少有,身轻如燕出手迅捷如风,一刀出手其势猛烈似火,偏又没发出多少声音。身形落下以及出刀时的动静混在这呼啸的夜风中,根本让人察 觉不到半点异样。尤其是此人立身所在乃是树冠,树木高大寻常人立足都不容易,更别说不借助任何工具就从树上跳下伤人,就算是军中老卒都难以想象,有人能从此发动暗算。哪怕是能 杀善战的军将,从这么高跳下来都难免受伤乃至伤筋动骨,哪怕拼着性命跳下来砍人,其发出的动静也会惊动目标,动手也没有准头。只有轻功超卓的异人,才能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发起攻击。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被暗算者无从提防,有心算无心之下,哪怕是身怀绝技的上将也难免受创。 之前那些善战精锐以及持械明哨,就是这么糊里糊涂被结果了性命。就在这一刀即将砍在徐乐身上的刹那,看似毫无察觉的徐乐身形陡然一动,先是将小六用力一推,让他一路摔出去脱离战圈,同时身形偏转避开这致命的一刀。至于步离根本不用吩咐,早就如同猿猴一般跳得远远的,并没有参与到战圈之中。从刚才的伤口就能看出,来人的武技只怕不比徐乐逊色,这等高手交战外人不易插手,搞不好还 会成为累赘,自然先避开再说。 袭击者这全力以赴的一刀劈了个空,自然难免出现破绽。徐乐早在闪避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应对手段,上步闪身避开这一记杀招同时挥刀横斩,准备将对手一刀两段!沙场无情,不会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就把对方认定为盟友。更别说敌人已经率先动手,就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哪怕彼此素不相识,也不知来人身份,这时也必然要谋 取对方性命。高手较量不止是武艺、气力的搏斗,更是头脑的比拼。多算胜少算败的原则不止适用于沙场,也同样适用于两人间的生死对决。高手相争决定生死的最重要因素往往不是武艺力气,而是一个失误或是一次漏算。来人虽然身怀绝技,却不曾想到徐乐六识如此敏锐。当他用目光锁定徐乐准备出手斩杀时,徐乐已经察觉到这股杀意,并且想到 了将计就计的应对手段。以徐乐的身手有心算无心之下,这一刀几可百发百中。包括徐乐自己在内,也认定万无一失。可是就在他挥刀的刹那,这神秘人身形陡然一变,上半身向后平躺倾倒,与 自己的双腿几乎形成垂直,成为一座人肉桥梁。要知他是从参天大树上跳下出手,光是这股冲力,就足以让人双腿折断。他能保证自己不受伤已经算是异人,此时竟然还能做出这种趋避动作,简直称得上神乎技,即 便是徐乐也忍不住要为这份手段喝彩!不过此时显然不是喝彩的时候,来人算错了徐乐便要面临腰断两截的危险,徐乐算错了对方,自然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来人身形弯折避开这一刀同时,手中宝刀朝着徐乐 的小腿用力斩去!出手的速度与决绝,丝毫不在徐乐之下。徐乐反应也不慢,一刀劈空身形立刻向后纵跃,其速快如脱兔,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这几乎必杀的一刀。来人这时也直起身形,双手举刀目光锁定徐乐,徐乐则将宝 刀平举胸前冷眼看着对方作为回应。两人四目对视,谁也没有作声,身形不停地移动变换方位,来往兜转谁也不敢停下脚步。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两人都是武道上的顶尖人物,方才交手一招便试探出对手的本领不在自己之下,且和自己一样,都是夜间视物如见的夜眼。 与这等强敌搏杀,稍有疏忽便有可能失去性命,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集中精神寻找敌手破绽。谁的步伐稍有错乱又或者走神,接下来便可能身首异处。从表面看徐乐一方似乎占据上风,毕竟他身边还有小六、步离两人,这名神秘客则是孤身一人并无帮手。徐乐和他本领相若,如果再加上小六或者步离助阵,可以稳操胜 券,但事实却并没有这么简单。厮杀并非纸面战力的加减,就像两军对阵不是只算兵力、具装、粮草数字就能断定胜负一样。介入两个超等斗将之间的厮杀并非容易事,尤其现在不是疆场阵战,而是两 人一对一搏斗。要想插手其中干扰战果要么就得拥有不输于交战双方的身手,要么就是数十人全副武装结伙行动。步离和小六的本事都不差,可是距离超等斗将都有一定距离。如果韩约持双盾在此,还可上前助阵,至少能给神秘人造成麻烦。小六、步离两个火候不够人数又少,仅靠 两人根本帮不上忙,相反倒可能添乱。眼看两人生死相搏,除了干着急以外谁也没法上前。纸面上的力量无法投入到实战之中,实际有近于无。相反神秘人身轻如燕的特点以及那其快如风的速度,在一对一的 较量中,却占了大便宜。同为超等斗将,其武艺特点以及擅长的战法也各有不同。徐乐从小就被徐敢当作在乱世中冲锋陷阵的斗将培养,主修骑战之术,宝马大槊十荡十决乃是其所长,要的就是在乱军中能杀出一片天地。就算是步下功夫,也考虑的是如何在万马军中步战。千军万马刀山枪林,身形敏捷招数变化都没有什么用处,倒是简单有效的杀招配合膂力来 得有用。这种军班武艺在一对一的时候自然也非同等闲,可如果遇到面前神秘人这种以灵活巧变为能,又天生异禀的怪人,未免就有些吃亏。神秘人的打法,天生就是徐乐这种武 艺的克星。而且徐乐另有一层顾虑,他不敢发出太大动静,以免被附近的谢家部曲察觉,于韩约性命有碍。神秘人目的不明,虽然杀了几个部曲私兵,可是也对徐乐出手,根本猜不 出他是为哪一方效力。徐乐所顾虑的东西,他未必在乎。两人本领相若,一个畏首畏尾,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出手,对徐乐而言自然更加不利。步离和小六也知徐乐如今的处境不妙,心中焦躁偏又帮不上忙,只能急得干跺脚。徐乐与来人来回转了几圈,猛然间两人同时向对方猛冲,手中宝刀朝对方身上猛力斩去 !两人取的都是进手招数,又都是有攻无守,眼看就要落个同归于尽的结局。徐乐的刀势不变,竟是拼着要和来人以命换命。来人却无意如此,见徐乐不肯收手,只好撤步闪身避开徐乐锋芒,手中宝刀盖向徐乐刀身。随后一记“顺水推舟”,刀锋沿 着徐乐宝刀刀身向上,猛斩他的手指。徐乐手腕一翻,将刀反压在对手刀上,刀刃正对来人的手指。这一来如果对手不及时收招,就等于自己把手指送过去让徐乐来砍。那人反应也极为迅速,同样用一记翻腕作为回敬,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与此同时,两人脚下不停,都在向对方靠近,刀身往来压了几次谁也不能控制局面。眼看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刀已经难以发挥作用,徐乐飞腿猛踢对方小腹,对手足跟撑地身形飞退,徐乐这足以断木裂石的一击只踢起一股劲风,并未造成什么损害。不等 对方出手,他也倒退几步拉开距离,免得为对手所算。两人此番不再像之前那般周旋,各自深吸一口气随后猱身而上,舞动直刀施展出周身解数。两人一个力大一个身轻,又都是当世第一等用刀好手,眨眼间便互攻二十余招,未曾分出高下。更为可贵者,在整个过程中,两人的兵器始终未曾碰撞,最多就是以刀身相压化解对手攻势。不知是忌惮于对方的宝刀锋利,生怕损坏了自己的兵器还 是不想发出声音。树林中一片漆黑,星斗之光大半被树叶遮挡,零星光芒偶尔落在刀身上才能反射出些许光芒,大多数时候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即便是夜眼,在这种时候也很难看清 对手宝刀所在,二人又都刻意控制自己的力道,出刀时几乎听不到半点风声。这种近似于“无声刀”的出手方式配合夜色,让交手双方都陷入生死一线的险地。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不但能自保无伤,还能保证不让兵器碰撞出声,这份手段放眼天下,都足以称为顶尖。 韩小六的目力不及徐乐,加上两人动作太快,只能看到两条 身影纵跃腾挪移形换位,直觉得阵阵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却不敢错开眼睛。这番打斗比起沙场交锋半点夜不逊色,论及凶险程度甚至犹有过之。他们手中兵器皆是吹毛利刃,身上又都未着披挂,稍不留神便是皮开肉绽尸首两分的下场。小六只觉得掌心冰凉,不知何时开始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一旁的步离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是小狼女那惯能洞察危机的本事这时也没了用处,她根本感觉不出徐乐此番交手胜负输 赢,只能和小六一样瞪大眼睛看着战局。作为旁观者尚且如此,当事人的徐乐就更不必说。他自从离开徐家闾开始,从苑君玮到尉迟恭再到蒲津的无敌将鱼俱罗,能杀善战的斗将会了不知多少,虽然百战百胜, 可也经历过不少凶险。徐乐也知,天下英雄豪杰无数,纵然自己一身绝技也不能小看天下豪杰,迟早有一天会遇到足以匹敌自己有资格做自己对手的好汉。只是不曾想到,与这等猛将遭遇的地 方不是千军万马的疆场,而是这小小的鹦鹉洲。眼前这神秘敌手给自己带来的压力,竟然还在鱼俱罗之上。 此人到底是谁?又为何来到这小小的鹦鹉洲?徐乐一边交手一边转动心思,陡然间他脑海里想到神秘人从树冠扑击而下的情景,又想到自己曾听李世民提起江都城内某位少年英雄,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肉飞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南行(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来人并未因徐乐的言语而停手,相反出招更为狠辣。徐乐也没指望对方真的因为一句话就停下或者自报名姓,无非是猜测一下对手身份来历便于应对,手上并未有半点松懈。两人都没再说话继续挥刀互斩,眨眼间又是十数刀对拼,依旧是个不胜不败的局面。这一番交手下来,外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情形,当事双方于对手的本领已然有了 大概估算。都知道对手武艺之强实乃生平仅见,今晚之战凶险万分,稍有疏忽性命难保。徐乐交手同时,大脑也在高速旋转,思考如何取胜。虽说有“一心不可二用”这个说法,与强敌对垒时分神更是大忌。不过这不等于动手就不需要思考,而是说不可分神他 顾考虑与战阵无关之事。至于想着如何在打斗中取胜,如何设计用谋战胜对手并不算分心。毕竟厮杀对垒不光是气力武艺的较量,更是谋略的比拼,一味靠着蛮力猛打猛冲,很可能稀里糊涂丢了 性命。当然,要做到如徐乐这般边打边想也不是易事,尤其是两人出手速度快如疾风,刀锋往往贴着肌肤掠过。这种情况下,一般人全力以赴应对战局都觉为难,脑子里只剩下 如何闪避如何还击,很难有空闲考虑怎样战胜对手。也多亏徐敢从小对徐乐的栽培,再加上自出山以来屡次苦战、恶战,早已将徐乐淬炼为一口无坚不摧的神兵。对手本领越强,徐乐斗志越旺,周身的血液因棋逢对手而沸腾,整个人也变得格外兴奋。头脑思考问题速度远比太平时日为快,哪怕是这种生死一线的打斗也不会影响他 头脑转速。方才两人几番交手,徐乐心知眼前对头艺业惊人无法靠蛮勇战胜。若是施展寻常手段厮杀,怕是要百十回合之后才能分出胜负。虽说与好手厮杀乃是生平第一快意之事,可是眼下救人要紧,又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浪费?迫不得已,只能兵行险着,以性命为筹码进行一场豪赌。正如之前鱼俱罗给自己设计施展回马槊一样,徐乐此时也准备以计谋斩下来人首级。他也知道,自己和对方身手相若,诈败诱敌就得赌上性命,稍有疏忽便会丢掉性命,不过为了节省时间 救韩约,也顾不得那许多。 给这种好手设套没那么容易,为求成功总得付出些代价。徐乐出手迅捷如故,心中则开始盘算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卖个破绽,引诱对方中招。可就在这时徐乐发现自己的对手招数间也有了些许的滞涩,这种滞涩非常隐蔽,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只有水平相若且已经交手多时的斗将才能发现,其出手以及腾挪速 度不如方才那般利落。这种事本也寻常,人力终有穷尽,即便是徐乐也不敢夸口自己厮杀终日体力依旧充沛。何况来人的武技偏重于腾挪纵跃,靠着身轻如燕的优势来回跳跃。这种打法固然能 让对手眼花缭乱难以招架,可是对自身的体力也是巨大负担。短时间内没什么影响,交手时间一长,气力不足以维持,也是情理中事。徐乐见此情形,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对这名敌手倒生出几分好感。身为顶尖斗将,能遇到一个和自己武技相若的对手,已经是人生难得幸事。若是两人的心思 相近,乃至破敌之法都能想到一起,把对手引为知音就不足为。正如俞伯牙遇钟子期,徐乐也未曾想到,今晚在鹦鹉洲上,居然能遇到武道上的知音。两人之前出手不分高下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诈败诱敌这个办法都想到了一起,实在是太过凑巧。二人都是顶尖好手,见此情形心知心思被对方看破,继续下去图留笑柄 毫无作用,连忙各自抽身换步。就在两人准备改变招数的当口,忽然,不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来者也是夜行好手,行动之时又刻意放轻步子,再有风声为遮掩,一般人根本听不到动静。可手段终究有高低,树林中这几人不但是夜行一道的大行家,耳目灵通更是远 胜寻常人。饶是他们格外小心,终究还是露了行藏。来人向后跃出丈余,将直刀刀尖指地刀刃朝着自己以示停手罢斗,以左手指指人来的方向,接着指了指徐乐又指向自己手中直刀,又做了个抹喉的动作。徐乐明白,来人 是希望和自己联手,共同对付来人。毕竟两人本领相当,谁也不可能分神去对付来人,如果不能形成某种默契,很可能阴沟翻船死在这些小卒手里。徐乐并不相信来人的诚意,更不愿意和这名对手联手杀敌。可是他始终有一个执念,英雄理应死于英雄之手,以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来结束性命,才是武人最理想的归宿。像是来人这等身手,放在任意一方诸侯手下,都是顶尖斗将。这等人若是阴沟翻船,死在无名小卒手里,徐乐自己都会替他感到不值。他就算要死,也该是被自己这等 人物亲手斩下人头,对方想必也是类似想法。再说来人一身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独步天下,谢家那些部曲再怎么厉害也赶不上他。如果其此时大喊几声随后飞身上树,自己都来不及阻止。那些谢家部曲找不到他,肯 定都会朝自己招呼。对来人而言,这显然是最有利的结果。从他发动暗算,再到方才彼此算计的手段可知其绝非愚顽之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个办法。之所以没有真的那么做,想必也是和自己 抱着同等心思,不忍心看到上将死于小卒之手。两人既为知音,所做的决定自然相同。徐乐朝来人点点头,随后提起直刀朝着声音来源走去。步离双匕在手,娇小的身躯其速如狸,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迹。韩小六手持 短弓口衔雕翎,弓着身子钻入树丛之中,虽说手段不及之前几人,但终究也不是凡夫俗子,同样没发出什么声音。不过那神秘人的手段更为惹眼,却见他双足用力一路飞奔直奔一棵大树跑去,来到树前并不停留反倒是加快速度,身形跳起双足朝着树干用力踏去!这一腿并未踢动树木 ,也没有借力后退,而是沿着树干一路飞奔而上,直行到树冠。随后借力飞纵,如同流星般从一棵树掠到另一棵树顶。来的人约莫有十几个,前面几人手持刀矛,后方的人持弓弩,其步履并不快而且行动之间依旧保持阵型,摆出一副临阵模样。不问可知,之前那些哨位被解决的事,以为 这些人所察觉,此时前来寻人便是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他们并没有点起火把,也没召集所有人马,可见还是存有疑虑。这支人马的首领,亦是谢家部曲头目之一。不过他没有谢用之的本事,也没资格得到家主赐名,只是为了方便招呼,由谢家管事随便取了个谢丁的名字。其本领算不上出 色,最大的长处便是谨慎。在部曲将领中,素以老成持重著称,乃是谢用之的得力帮手。这几日鹦鹉洲上设埋伏伏击徐乐,谢丁便是主事头目之一。不管谢用之如何了得,这伙水匪又怎么厉害,也没法算到徐乐到底几时会上岛救人。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派出部分人马昼夜戒备轮流当值。再者就在他们回到鹦鹉洲之 后又得到消息,一个极厉害的对头也盯上了他们这支人马,就连谢家家主都没办法像以往那般护住部下安全。只能传令谢用之等人千万小心,别被对头打了冷不防。是以这几日鹦鹉洲上草木皆兵,众人提心吊胆,既要防范徐乐,又要提防那厉害的对头。就算是这些训练有素的部曲,也扛不住这等折磨,大家小心的过分,就难免闹出些事端。昨晚上有人误传警讯,害得所有部曲都提了兵器杀出来,找了半天才知道虚惊一场。事后当值的头领被罚了四十军棍,现在还趴在榻上动弹不得。有这个前车之 鉴,谢丁自然不敢随便传警讯召集人马。今晚的情形也有些不对劲,明哨、暗哨以及隐身于黑暗中的那些精锐部曲,并没有在规定时间传来消息。按说这就足以让谢丁发信号召集人马,可是他现在心里有些吃不 准,到底是来了对头,还是这些人趁当值的机会偷偷溜掉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谢家家业败落给养短缺,即便是自家部曲也难免心生异志。谢九是跳得最凶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未必不是那么想。尤其是眼下既要对付乐郎君 ,又要防范那厉害的对头,一不留神就可能失去性命。心生畏惧,不愿为主家效死的人越来越多,这几天里已经出现过几个逃兵,再多几个也不怪。正是有着这层顾虑,以及谢用之越来越坏的脾气,谢丁才没有急着发令召集人马,而是带着部下一路找过来。虽然手段不高,可毕竟是老军伍,谢丁本能地感觉到今晚事 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始终下不了鸣金吹哨召集人马的决心。就在他思忖着该当如何行事当口,猛然间耳边传来一声弓弦响。身为老兵谢丁的反应快得吓人,想也不想便举起左手旁牌遮护头面要害,右手直刀高举,一声:“鸣金!” 未等出口,却觉得眼前一花,随后喉咙处一股剧痛袭来,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两步,紧接着意识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谢丁也是个合格的老兵,举旁牌的速度和角度都无可挑剔,只可惜韩小六身手太快,在他的旁牌彻底遮住头面之前,箭已经先行射到,一箭结果了谢丁的性命。谢丁双目怒张,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不甘,他悔恨自己的大意,也憎恶对手的狡诈。最令他感到难以接受的,乃是自家藏在暗处那几名精锐。这些百战老卒数目有限,今 晚当值的一共就这么几个长于夜袭破袭交战的行家。有两人没了踪迹,其他几人就是谢丁手上最大王牌。却没想到还没等到他们出手,自己就一命呜呼。不过他所不知道的一点是,那几名部曲的处境并不比他为好,就在谢丁被一箭贯入口内同时,针对那几名部曲的猎杀也开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一十九章 南行(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刀锋划过夜空,掠过目标的喉咙,带起一蓬血花。男子用手捂着喉咙伤处无力瘫倒,他张大嘴巴试图发出哀嚎或者呼叫声,但最终只是发出一串含糊无力地呜咽。在他弥留之际,只是看着自己的袍泽一个接一个被人砍翻在地,和自己一同踏上鬼门关。直到其生命终结,都没看清自己这些人被谁用什么手段所杀,只能带着满腹疑云 魂归泰山。这几名部曲都是打夜战的行家,他们乃是按照北府兵夜战斥候的标准进行训练,不需要战阵掩护,单独就能完成战斗任务。行军时也不在阵中行走,隐身于暗处潜行,随 时准备猎杀突然出现的敌手。他们都是一流的猎手,又对鹦鹉洲地形熟悉,自以为不管遇到何等强敌都能自保,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此次遇到的对手远超想象,居然能一眼找出自己这些人所在位置。先是有人突然杀出,接连斩翻两人。其他人刚想要出手围攻,却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就从参天大树的树顶上跳下,非但没有摔伤,反倒是干净俐落地 出手杀人,接连收割人命。徐乐以及神秘人虽然刚才一场鏖战,都消耗了不少气力,可是对付这些人依旧如同砍瓜切菜般顺畅。饶是善于夜战的老卒,也敌不过拥有夜眼又有绝技在身的超等斗将。 两人压腕出刀出手无风,再加上夜色如墨让刀身隐匿难见。这几个善战部曲甚至没看清来人用得什么兵器,就已经被割断喉咙或是刺穿心脏而死。神秘人的轻功在这等乱战里作用更大,进退趋避如同幽灵,既不容那几个部曲招架,也不容他们发信号报警。徐乐的杀法则更为简单利落,他的身体虽然不如神秘人灵便,可是进退速度也并不慢。出手的气力与神秘人相比则胜出一筹,宝刀举手不空,一刀挥出便有一条人命被了结。神秘人的身手如同仕女簪花赏心悦目,徐乐出刀便是铁 匠抡锤力猛势沉简单有效,充满力量与杀伐之美。眨眼之间,几名夜战精锐尽数被了结。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举刀冲向剩余部曲。那些人固然做好临阵准备,可先是头领被杀,随后视为靠山的那几个夜战精锐也被解决不免乱了阵脚。有人想要鸣金示警召集伴当,可是韩小六的弓箭不是吃素的,谁想要发出警讯必然被一箭射杀。更何况还有步离那一对索命匕首,在暗夜里小狼女当真如同 一头捕食恶狼,出刀必见血。徐乐与神秘人的加入,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原本就抵挡不住,这时就更加难以招架。纵然都是受过严格训练又经过大小战阵磨砺的精锐,这时候也成了任 人宰割的羔羊。小六持弓在远方冷眼观看,见徐乐与神秘人两柄刀在人群中搅动腥风血雨,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快意。若不是怕走漏风声,真想大声喝彩鼓舞士气。不过他也看得出来, 徐乐与神秘人虽然联手杀人,彼此之间依旧互相戒备。 两人之间的距离永远超过一箭,确保自己不会被对方直刀刺中。而且两人出手时,最多只用五分力,至于另外五分力留下来对付谁,大家心头雪亮不必说明。他几次把弓对准了神秘人,想要趁着乱战偷放一箭,为乐郎君去个麻烦。不想这神秘人就像能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一样,只要自己的弓一指,他的身形立刻便会变换位置。 接连几次小六瞄准失败,反倒是把自己折腾得头晕眼花,心里不住地嘀咕:邪门!伴随着最后一个敌手倒下,谢丁所带的这一队部曲已经全军覆没,这也是今晚鹦鹉洲本更巡逻的全部兵力。这支人马全军父母意味着从此时开始直到换岗之前,鹦鹉洲内 驻扎的谢家部曲已然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和双耳。谢用之并非不知兵之人,也并非意识不到巡哨的重要。只是部下虽多用处也广,不可能把大部分兵力用在夜间巡哨上,那样只会激起兵士不满,并没什么作用。以常理论 ,这些身经百战的精锐,以明暗哨配合,加上惯于夜战偷袭的部曲,怎么也能发现徐乐或是对头端倪。即便不是对手,也能及时传警,让众人有所准备。 这等想法原本也不算错,无奈他遇到的对头手段实在太厉害,自然难免吃亏。外敌既去,徐乐与神秘人的关系重又变得尴尬。小六已经确定,自己的射术威胁不到此人,但依旧拉满弓作为警告。徐乐手中宝刀刀尖指地,让血污顺着刀身流淌,两眼 紧盯着来人准备动手。神秘人却把刀缓缓纳入鞘内,低声说道:“乐郎君不愧是阵斩重瞳将的好汉,手段果然高明!改日定要与你分个高下才行!”徐乐并没作声,也没有纳刀的意思。来人继续说道:“这些人一死,这一岗的哨位便被斩尽杀绝,在他们换岗以前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倒是可以说几句话。此处距离贼人 的宿营之地还有些距离,只要不像他们这样鸣金,贼人是不会被惊动的。”依旧寂静无声。徐乐一行,仿佛都不会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来人,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来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一拱手:“某家吴兴沈光,昔日于长安做侠少时,有 朋友送了某一个绰号,叫做肉飞仙。如今在陛下身旁侍奉,官拜折冲郎将。”徐乐这才开口:“某在长安时曾听人提起,当今太上皇身边有一沈总持,身轻如燕勇力无双,乃是昔日长安城中第一条好汉。曾为禅定寺修缮帆杆,不靠绳索从十几丈的高处跳下毫发无损,正是因为这份手段,才被人称为肉飞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久闻沈总持乃是太上皇身边第一心腹,每日皆有酒食财帛赏赐,乃至将御用宝刀赏于 沈总持使用。本以为尊驾时刻守在太上皇身边,没想到居然在鹦鹉洲出现。既然有心切磋,就不必等到日后,不如现在就见个高低。”沈光朝前走了两步,又高举双手表示自己手上并无武器,接近徐乐没什么恶意。“某在江都时,也听过乐郎君的名字。李树德假仁假义狼子野心,妄想篡夺大隋基业,实在是痴心妄想。若不是乐郎君为其夺蒲津渡口于先,迫降长安于后,这贼子早已满门受执!陛下也曾说过,要除李树德必杀乐郎君,只要你死了,李家基业便会化为齑粉, 大兴也可失而复得。” “既然太上皇有此言语,沈总持还等什么?大家手下见高低就是!”“陛下胸襟如海,虽然有这等言语,却也说过要亲眼见一见乐郎君,看看阵斩鱼俱罗的少年英雄是何等模样。某为陛下效力,自然要遵旨行事。再说今晚我来鹦鹉洲,要斩 的也不是乐郎君,而是盘踞于此的盗匪,你我厮杀岂不是便宜了那些鼠辈?郎君的好友也为这些贼人所擒,你我相争那位好汉又该如何?他的情况可不太妙啊。” 徐乐的眉头一皱,二目凶光四射,死死盯住对面沈光不放。 在沈光出手暗算时,徐乐就已经猜到其可能就是长安城内至今还引为传说的豪杰:“肉飞仙”。直到此时其亲口承认,事情便可以坐实。沈光出身官宦人家,本应靠着出身履历如寻常官宦子弟一般走上仕途。可是其父在仁寿四年时因牵扯到汉王杨谅谋反之事坐罪夺官家产抄没,全家人的生计都大有问题, 沈光的上进之路因此宣告终结。不过其文武双全豪爽仗义,很快就靠着一身本领与长安城内的侠少厮混一处,没用多久就成了这些侠少的首领。乃至当时长安城内成名已久的大侠史万宝见了他都要明让三分暗让五分,不敢与其争锋。那些官宦或是商贾人家的子弟,更是主动拿出大笔财货结交沈光,让沈家人得以衣食无忧,一言出口美食华服须臾可就,日子比做官还要 逍遥。杨广初争高丽时,曾于长安募集良家子随军出阵,为重振家业沈光亦报名应募,并于校场献艺威震三军。也正是靠着这身本领获得杨广欣赏,从轻侠少年首领变为朝请大 夫,如今更是官拜折冲郎将统率骁果军,乃是杨广身边第一号得宠武人。 其虽然不能干预朝政走向,可是于杨广而言,乃是心腹一般的存在,轻易不会让其离开自己视线,出现在鹦鹉洲的原因就颇为可虑。徐乐也算不准,沈光的此行是否是为自己而来。不过他可以断定一点,在发现自己之后,沈光绝对动了杀心。所谓杨广想要看自己之类的话听听就好,不管那位荒唐天子 怎么想,沈光作为其心腹忠臣,必然想要除掉自己,砍掉李家的臂膀。现在之所以不动手,乃是被自己的手段所震慑。说到底在这等世道,手上没有几分硬功夫,不管是谁都不会正眼看待。如果在森林里自己反应不及时被一刀砍死,不管杨 广有什么话都没用,死人对谁都没有结交的必要。正是自己与他那场打斗,让其意识到很难战胜自己,才有了这么一番前倨后恭的表现。沈光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两人如果生死相搏,肯定会让谢家部曲捡了便宜。他此行的目的不管是什么,谢家那些部曲如今都是他的眼中钉。谁让他们手中有一条五牙舟? 这便是取死之道。毕竟杨广在江都都没有五牙战船,一伙水寇居然有这种巨舰,他们不死杨广怎么安心?想必谢用之一行急着收兵逃到鹦鹉洲,便是得知自己被沈光盯上,不敢多做停留。 沈光剿匪的心思,不应该有假。徐乐不喜欢杨广,但更不喜欢水匪。如果双方能联手歼灭水寇,那自然再好不过。可是对方居然拿韩约为要挟,这便触及了徐乐的底线所在。他的眼睛怒视着沈光,等着对方下面的话。若是其真的捉了韩约,或是以韩约性命为要挟,自己就算拼着受伤,也要把他斩杀当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章 南行(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那姓韩的情形如何?”谢用之房舍内依旧亮着灯火,矮几上油灯货火苗吞吐摇曳,把房间照得阴气森森,如同闹鬼凶宅。谢用之面色阴沉如铁,在这昏暗的灯火下看去也像极了刚从地府一路逃 出的恶鬼。他对面的谢三虽然平素与其相善,可是看着谢用之这副模样依旧心惊肉跳,额头上满是汗珠。他咽了口口水,才开口回答:“还是那副样子,不死不活的,姓徐的若是这两日还不来,就只好等着给他收尸。什么乡党袍泽?我看都是糊弄人的鬼话,这年月大家都顾着自己性命,谁肯为旁人送死?他此番出使加上自己只得四人,还有一个被我们擒了。区区三人既无战马又无长兵,如何敢来自寻死路?依我看,徐乐不是逃回长安搬兵, 就是去江都出使,这姓韩的死活他才不管!咱养着这人也没什么用,还要防着他伤人逃脱,不如一刀杀了省事。把他的首级交给主家,多少也算有个交待。” 谢用之看看谢三,并没像以往一样开口骂人或是起身殴击,反倒是听他还有什么话说。这一反应也给谢三壮了胆,他咳嗽一声,继续说道:“现如今咱的对头不光是徐乐,还有个肉飞仙。要我说这两人相比,咱们更该防备着肉飞仙沈光。那人成名比徐乐还早,一身手段厉害的吓人,听说背后生一对肉翼能在天上飞。当日在辽东的时候,从十几丈高的云梯上摔下来,结果张开翅膀飞了几个来回落地,身上未曾受半点损伤,反倒是吓死了几个敌手。这手段谁比得了?咱们纵有再 多埋伏,也防不住他从天上飞过来杀人。再说这厮手下还有水师人马,若是点起大队官军杀上鹦鹉洲,咱们就算全军覆没也抵挡不住。” “那按着你的心思,该当如何?”“自然是走为上计!”谢三壮壮胆子,“把姓韩的杀了,拿着他的脑袋去见主公,多少也有个交待。咱手上还有五牙战船,只要铁了心突围,官兵水师也挡不住咱们。肉飞仙本领再大,总不至于飞到船上去追杀。只要避过这次的风头,等到唐国公大军一到,我等便带着战船归顺。到时不管是冲锋陷阵还是卖命,都算是为主公立功也能给自己 搏个前程。不管怎样都好过留在此地,万一这一阵把家底赔进去,日后主公又靠什么重振家业?” 谢用之看看谢三皱眉不语,却也并未发作。依他往日脾性,有人说出这等言语,他早已大发雷霆。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挥拳打过去,若是发了脾气拔刀杀人都有可能。 可是现在情形不容其胡乱发作,不得不强压着怒火认真思忖谢三言语,否则这一巴掌下去打得未必是谢三,更有可能是整支人马,乃至谢家的前途。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鹦鹉洲上已然传开,与徐乐不同,沈光年岁不大不过名声早著。不管是侠少还是官场,都知道肉飞仙的赫赫威名,也没几个人敢招惹他。就算是这些 谢家部曲,也知道此人艺业惊人不易对付。本来此人被大业天子当作贴身护卫不离左右,不管本领再怎么厉害,也和水旱两路绿林豪杰无关。却不曾想此番大业天子竟然把他派出来对付这支人马,也难怪谢家家主 得知消息后如此惊慌,不顾一切命令收兵。正如谢三所说,这支人马关系着谢家未来能否重振家业,如果为沈光所诛灭,再想重振乌衣谢家声望怕是难如登天。诛杀徐乐一行人对谢家而言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并非雪 中送炭,固然可以结好贵人他日论功行赏时有所助益,但总归要自己有本钱,才有资格在江山易鼎之后分一杯羹。世家门阀固然看重家名声望,可是更注重实力,乱世中尤其如此。李家以军汉起家,如今能称为北地世家之首,就是最好的例子。不管谢家名声多响亮,祖上又如何遮奢 ,若是没有足够的武力根本就没资格参与分润,贵人也不会为谢家说话。为了结好李家贵人,谢家家主可以拼着损失一些人手截杀徐乐一行。但前提是必须保住这支人马不失,一旦这艘五牙战船以及部下面临生死存亡危机,不管是李家贵人还 是谢方的请求都无从顾及。沈光此番带兵出征,就是奔着这支人马而来。谢家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在最后时刻把事情探明白,及时通报消息。若是再迟一步,真让两军在水上遭遇,即便谢家有五 牙战船在手,只怕也难以讨得好去。倒不是说沈光的本领当真如此厉害,让谢家这最后一支善战部曲无力招架。至少在谢用之看来,单纯从战力上看,自家人马未尝不能颉颃。毕竟沈光以武艺成名,带兵打仗的本事如何,并没多少人知道。打仗毕竟不是比武,再怎么勇猛的战将也不可能一人破军。再说水战不同于陆战,自己有五牙舟在手,部下又惯于操纵舟船。真要是放 开手脚厮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真正导致这支人马不能与官兵交战的关键,并非战力而是人心。说到底就是谢家衰败的厉害,不光维持不住家名,也维持不住部下。哪怕是为了保住本钱,主公不惜破出血本供养仅存的部曲,依旧难以为继。这支人马做水匪的时间太 长,纵然自己努力让他们保持着部曲模样和真正水贼有所分别,可还是难免染上贼性。欺软怕硬贪生怕死,这些盗贼的性情,让这支人马不敢打硬仗。徐乐一行只有四人,且乘坐商船,他们自然敢动手攻击。沈光威名在外,又带着千军万马而来,他们便不 敢与其放对。未曾交战心里先就认定自己不敌,这仗不用打已经输了一多半。即便退到鹦鹉洲,众人的心依旧不安定。这几日之所以人心惶惶乃至错传警讯借巡哨偷溜,归根到底就是大家从心里怕了沈光和他带领的官军。对于谢家部曲而言,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谢用之心里明白,这支人马虽然号称谢家精锐借水寇身份掩饰,实际已经越来越像盗贼/若是再这么下去,过个一年半载,自己怕是也没法控制他们, 家主更是白费力气。就像现在一样,表面上是谢三出头劝自己,背后则是其他头领授意,借这个机会试探也是摊牌。李草鞋几人本来只是傀儡,在军中地位不高。可是这两日已经有人对其拉拢示好攀扯结交,其用心自然不难想象。为部曲时,这些匪类没什么用处。可若是日后当真落草,李草鞋这些人可以指点门路。结交他们便是准备真的去当水寇,所谓去 找家主云云只是托词,目的就是为了撺掇自己逃跑。只要五牙船开出鹦鹉洲,下面的去处就不好说。从杖责误传警讯的谢蛟开始,军心便开始浮动。那些不想打硬仗的头领部下,开始把自己当成敌人,不管是对待韩约还是巡哨上的怠惰,都是给自己施压。纵然现在以雷 霆手段斩杀谢三,其他人也会继续生乱甚至借机把事态扩大。这样一来不管结果如何,谢家这支人马都注定保不住。谢用之没读过不知道理,只知道自己既为头领,就得保证这支人马不散。哪怕心里明知道徐乐肯定会来此救人,自己的陷阱也足以猎杀这无敌将,这时候也只能被迫妥 协。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这韩大简直像是老虎,这一路上伤了咱们三个弟兄,按说早就该砍了他的脑袋。只不过要留着他对付徐乐,所以才留他到现在。现如今出了这等变数,留 他也没用了,就按你说的办,砍了他的脑袋带走。” “那咱们撤兵这事?”“明天一早就办,半天的时间收拾家当也足够了。有那些绢再加上这几年的积蓄,足够我们在外面躲一阵子,肉飞仙既是杨广的亲信,不可能总待在外面不回。只要他回了 江都,这里依旧是咱的天下!” 谢三面露喜色,不住替手下道谢。谢用之摆手道:“别客套了,赶快把事情做了才是。你带人去杀那个姓韩的,人头要保管妥当,千万别弄坏了。” “包在某身上!”谢三欢天喜地按着刀柄向外走,谢用之看着他的背影皱眉不语。向来视为臂膀的谢三,在关键时刻也站在了对立一方,这支人马里属于自己的亲信越来越少。谢用之头脑 并不愚笨,在谢家这种环境中耳濡目染,对于内部倾轧争斗的事看得多了,戒备心尤其重。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对于一支部曲的统领来说意味着什么,尤其眼下这种人心不稳的时候,最容易发生火并。就算日后主公得知,也不会追究。比起手下人,自己除了要防 范肉飞仙之外,更要提防身边那些袍泽手足。这几日本就过得提心吊胆,如今再发生了这等事,就让他心里更为不安,总觉得不知何时就会有不测发生。虽说谢用之对主家忠心耿耿,但是面对强敌,心里难免紧张。 作为一军之主,他又必须表现得从容镇定,因此承付的压力也就格外大。按说既然答应了谢三的要求,加上多年积威,手下不至于立刻生变。明日便带兵离开鹦鹉洲,这一夜之间不应有什么变故。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谢用之到底是从小就在沙场打滚一直活到今天,靠的绝不是运气。他本能地感觉,今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只是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 凝神倾听,门外并无异动,又提鼻子用力嗅了几下,也闻不到什么异样味道。按说怎么看也是天下太平,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不对劲。这个晚上,似乎安静的过分了…… 忽然间,谢用之面色微微一变,推门而出高喝道:“来人!随某去牢房看看!”既然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就干脆去最关键的地方,倘若徐乐来,牢房就是交兵之地。如果是沈光来……那就只好听天由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一章 南行(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于鹦鹉洲设立巢穴之初,谢用之就不曾想过把这里建成营垒。在他看来,谢家部曲属于军伍,宿命理应是征战沙场,以性命血肉为主家建立武勋,助主公重振声威。在鹦鹉洲为寇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可能长久为之。把这里经略得坚不可摧,于军心以及主家有害无益,更要投入海量财货修筑营垒,于如今的谢家而言,这种投入也是巨大负 担。何况水军之利在于机动灵活战走随心,一旦不敌可以乘船逃之夭夭。如果据寨死守,把水军充步卒,纵然可以坚守一时,被敌方团团围住时日一久一样是死路一条。是以 谢用之主持下,将自家巢穴经略得像村落多过军寨,所谓牢房也就是角落里的几间木屋。与其他房舍相比,除了格外坚固以及位置偏狭之外,就没了其他分别。这支部曲毕竟还没有彻底堕落为水匪,即便做些盗贼勾当,也不至于去掳人勒索。这牢房的目的一是惩戒军中不尊法度的犯卒,二是捉拿些要紧人物拷问口供,用刑的作 用远高于囚禁。牢房内设有诸般刑具,一旦有人关进去,往往伴随着惨叫哭号之声,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将其设于偏僻之地的用意也在于此。谢用之本意是以韩约为诱饵诱杀徐乐,牢房乃是陷阱的要紧所在,其防卫外松内紧,外间巡逻的人虽不多,都是军中最为善战的精锐。乃至那些善于夜战的好手,也抽调出一半轮值戍卫,牢房内则安排八名扎束整齐的悍卒持弓弩把守。由于从谢方那边得到消息,知道徐乐神勇无敌,谢用之布置格外谨慎。哪怕以如此规模的人力守卫牢 房,用意也不是要靠他们在这里杀死徐乐。他们要做的事非常简单,只需要在有人闯入时发出讯号即可。所有值守者都配有竹哨,只要发现徐乐立刻便会鸣哨示警,整个营地的兵马闻声即可出动。既然知道徐乐武艺战力远非常人能及,索性就把他当成神魔对待。在设定计划 之初,谢用之想的就是集中全伙人马倚多为胜,哪怕徐乐有三头六臂,也注定无法逃脱。他在心里反复盘算多次,这番安排可称万无一失,哪怕徐乐本领再好也插翅难逃。可是此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从住处走到牢房外,既没看到巡哨也没看到谢三的踪迹, 这情况显然不正常。谢用之周身汗毛陡然竖起,右手紧握刀柄,同时向身后亲兵吩咐道:“鸣哨!” 竹哨声如同鬼哭,惊醒了沉睡中的谢家兵将。但见一间间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衣衫不整的汉子手提弓刀自房间中冲出,或是赤膊或是裸身,模样好不狼狈。此番沈光带兵与以往官兵抄剿不同,并未大张旗鼓列开阵势攻山夺岛更没有四下围困,巡哨在水上也找不到其踪迹所在。谢用之派了探子冒险到汉阳去打探消息,也不曾 看到官兵踪迹。若非家主言之凿凿,众人几乎怀疑这警讯有诈。水上不比陆地,只要士兵没上鹦鹉洲,就没地方躲藏。船行再快也有时间,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部曲之所以想要逃脱,也是出于这一原因。既然官兵没封锁 水路,甚至还不知在哪里,自然来得及逃脱,犯不上死战到底。官兵大军未到,也就不用如临大敌一般持械值守,此时的狼狈模样也在所难免。人都是血肉之躯,一两日不眠不休尚可,时间一长铁打的人也抵挡不住。哪怕是精锐虎贲可以连续交战两三日,也不可能长期保持临阵状态昼夜不休。若是强行让部下在 看不到敌人的时候也衣甲整齐枕戈待旦,只怕不等厮杀,自己就先要哗变。何况这些部曲已经不能按军伍要求,听到哨声立刻就能提着兵器杀出已经是难能可贵。 部曲中素来与谢用之不对的头目谢乙,第一个发现了异样,他四处看看,二话不说冲入牢房,片刻之后又脸色铁青地从牢房冲出来到谢用之身旁,低声说道:“出事了!”牢房内空无一人,连日里受了重刑奄奄一息的韩约已经踪迹不见,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尸体。负责在此值守的那几名谢家部曲,以及谢三皆已丧命。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来 得及拔出兵器,就被人所结果。有两人手中拿着哨子似乎想要发出警讯,可是还没来得及放入口内,就被利箭穿喉。来人是从屋顶进入,那本来只留了一个通气小口的屋顶,只有孩童才能通过,不需要戒备。可如今那里被人挖了个大洞,足够成年人出入。袭击者从那里跳下,打了守卫 一个冷不防,又靠着一身精湛武艺肆意杀戮,以至于这些部曲没来得及送出消息就被斩杀。谢用之看着尸体,思考着当时情形,只觉得背后阵阵发凉。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能杀人?而且出手如此利落,这些精锐士卒来不及发出讯号就被斩杀当场。徐乐到底 是何等人?莫非真的是什么妖魔?在他眼前,这些精兵悍将变成了待宰羔羊,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倘若当时来此的不是谢三而是自己,只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家主只为讨好贵人,就惹上这等人物为对 头,到底值不值得?在部下面前,谢用之不敢露出半点怯懦之意,尤其谢乙也在身边,就更加不能大意。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说话语气尽量保持平和:“大家不要慌!就算徐乐本领再强也是 凡人,韩约那等大汉,岂是那么容易带走?谢三等人死去时间未久,徐乐必然就在此附近。所有人马掌起灯火分路寻人,莫让他们走了!”“谢大,这鹦鹉洲可藏兵万人,四个人若是一心藏匿,可没那么容易寻找。”谢乙果然开口阻拦,“眼下大敌当前,要是弟兄们都去找人的当口,肉飞仙带兵杀来又该怎样? ”谢用之等得就是这一刻,双目怒张朝谢乙骂道:“大胆!你用这话挫咱们的士气,安得什么心肠?肉飞仙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能带兵隔着水飞过来!咱们的弟兄这几日根本 没看到船影,他又从哪来?徐乐那几人乃是主公点名要杀的,如今又坏了咱们这多弟兄,于公于私都饶他不得。你如此言语,莫非想要违抗主公命令?”谢乙并没有急着顶嘴,而是解下腰间直刀随手丢在地上,接着对谢用之道:“谢大你本事本就比我好,某现在解了兵器,更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借一步说话 。若是信不过,现在就一刀斩了我,咱们彼此便利免得麻烦!” 谢用之打量着谢乙,看他说话态度诚恳不似作伪,且听他语气确实有什么急事要讲,也没继续盯着他不放,点头道:“我就听你要说些什么!”两人来到一旁,身边的亲兵都识趣地躲开,给两人留出说话空档。谢乙压低声音道:“肉飞仙已经上岛了。你看那几具尸体,根本不是一人所伤。再说除了肉飞仙,还有谁 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油皮不伤?他和徐乐怕是已然兵合一处!” “这怕是不能吧?他们一个是李渊部下,一个是杨广的亲信,理应水火不容,咋可能合兵?”“杨广李渊乃是表兄弟,又都是大贵人,他们自己不管怎么打都是一家人,跟咱们合不到一处。联手对付咱们又有什么怪?鹦鹉洲这般大,你把兵马散出去,不是方便他 们来杀?现在不能再想着打,得想着怎么保全人马!”谢用之眉头紧皱,他也被谢乙说得动心,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得为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主公考虑。沈光就算上了洲且和徐乐联手,人也不会多,否则自己肯定能听到风声。 两边加起来未必有十个人,自己手下还有数百能战之兵。如果这么多人被几个人吓跑,在主公面前如何交待?日后消息走漏,谢家又有什么面目见人?再说一支精锐不光是能杀善战,更要有胆量与人交手。几百人被几个人吓跑 ,日后怕是就没了和人厮杀的胆略,不知要花费多少代价,才能让他们恢复战力,这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事。谢乙道:“谢大莫耽误了,时光不等人。沈光这厮不会随便上岛,肯定在外面布置了伏兵,走迟了怕是就走不成。你分一百弟兄给我,我带他们去搜杀徐乐、沈光。你带着 人马钱粮乘五牙舟先走,也不要急着回主公身边,另寻个去处安身,做几年没本钱买卖,看看风声再说。”谢用之一愣,他和谢乙素来不和,两人为了争夺这支部曲明争暗斗不止一次。虽说谢乙的武艺才具不如自己,在主公面前也不得宠,每次争斗都以失败为结果。可是其在 军中颇有人望能得兵士之心,也能找到机会让自己难堪。于家主而言,也不希望看到手下部曲惟谢用之马首是瞻,是以对两人的争斗不闻不问,导致队伍内部离心离德。他方才这番话若是大声宣讲出来,必然能得士卒支持,就 算自己也不好弹压。他如今不但没借着机会发难,反倒主动承担送死的任务,这实在太过出人意料。谢乙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服过你,就算是现在我也不认你这个头领。不过身为男儿,总要有几分器量,不能鼠肚鸡肠如妇人。眼下大难临头,若是再争斗下去,岂不是坏了主公大事?你的本领比我好,这支人马自然该由你统属。我这条性命本就是主公所有,还给主公也属应当。日后替我对主公说一句 ,某对得起他!”谢用之没想到谢乙居然有此等胸襟,心中很有些惭愧,不知该如何是好。谢乙却发起脾气:“都何等时候了,还如此优柔,能成什么大事?速速行事,再迟就来不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二章 南行(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谢用之的推测并不算错,韩约身材魁梧过人,哪怕不穿甲胄,分量也委实不轻。如今又有重伤在身,饶是徐乐神力惊人身形灵敏,也不可能拖着这么个伤号健步如飞迅速 脱离,事实上连徐乐自己都得承认,谢用之此番用计很是高明,起码是拿住了自己的软肋。以区区几人对付谢用之麾下几百人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且战且走,以袭扰为上,再借助地势周旋,乃是不二选择。可是带着这么个大汉,往来行动极为不便,想走也 走不快。这个战法用不出来,反倒是很容易就被对手顺着痕迹追上。数百人一起出手,哪怕自己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可是自己和韩家兄弟情同手足,不管韩约伤得多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自己就不能扔下他不管。是以从救人开始,自己就陷入了对手的算计,必然处于全面被动。此 番能顺利救人脱困,那位肉飞仙沈光着实出了不少力。以谢用之手上的人马资财以及其自身谋略才具,能够算计徐乐已经是极限,两个徐乐并肩作战,便不是其所能应付。沈光、徐乐两人双刀齐出,再加上步离、小六两人从 旁协助,杀这些谢家部曲自然如同砍瓜切菜。再者说来,沈光对于岛上地形以及谢家布防情况了如指掌,有心算无心又有一身绝技,对付他们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固然在营救之前就已经猜到兄长要受皮肉之苦,可是看到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模样,小六还是控制不住泪流满面,一边走一边用力在脸上抹。韩约受了重型,两眼都睁不开,可总归还是知道谁来救自己。再者他也是徐敢不惜重金灵药培养出来的猛将,身体根底远胜常人,受伤虽重一口元气还在,神智依旧可以保持清醒。见自家兄弟这 副模样,他强撑着骂道: “死……死不了人。哭哭啼啼,丢人现眼。”徐乐低声道:“小六做得没错,你伤成这样,我等又岂能无动于衷?不过男儿汉报仇不靠眼泪靠弓刀,韩大是我兄弟,伤你便是伤我,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想来便是韩大 本人,也没法分辨究竟哪个对他下过毒手,这仇又不能不报。也只好把他们斩尽杀绝,不让一人走脱就是了!”虽说多了沈光,可是徐乐一行也不过是五个人。谢用之手下目前还有几百人马,而且不是乌合之众而是以北府兵法操练出来的善战部曲,即便战力不及当年北府兵一成,也终究不是蟊贼草寇可比。哪怕和朝廷经制官兵交手,也未必就落下风。徐乐能够从鹦鹉洲把韩约活着救出,已经算得上虎口拔牙。以常理而论,此时应该抽身而走,哪 怕想要报仇,也得等到韩约伤势痊愈,再从长安调一支军队前来抄剿才对。谁能想到徐乐此时想的不是如何逃脱,而是怎样把这几百人斩杀干净。语气偏又斩钉截铁,并非安抚或是胡吹大气。韩约、小六等人也各自点头,韩约一阵剧烈喘息,又 吐了两口血痰之后才说道: “莫看某现在这个样子,遇到那群贼子照样能撕杀一番。别的不提,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把我当老虎提防,可照样被我抓住机会放翻了好几个,没给咱们玄甲骑丢脸。” 徐乐点头道:“韩大不愧是我玄甲骑的人!你做的很好,接下来便看我们手段!”沈光一直走在前面,并没参与他们几人交谈,心中却如波澜起伏难以安定。他少年成名,年纪轻轻便以一身绝技驰名长安,成为一干游侠儿的头领。富豪、仕宦乃至公卿 人家子弟,都以与他结交为荣。那时的沈光便知道徐卫的名字,一些嫉妒其成就又没有本领挑战的人,便在背后说些怪话。讥讽沈光运道好,避开了昔日大名鼎鼎的卫郎君。倘若昔日黑甲徐卫在世,又 哪轮得到沈大郎成名。于这等人的言语沈光未曾放在心上,只是私下里打问过徐卫是何许人又有何过人之处。那些侠少提起来,个个说得口沫横飞,可是沈光并不曾相信。终究是已经过世之人,这些轻侠少年又惯会信口开河,如何能够当真?纵然徐卫真如何了得,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遇到自己未必就能讨得好去。到底是自己生逢其时,还是徐卫死得正是时候 ,又有谁说得清楚。再等到应募出征辽东,沈光的风头更盛。前线兵败于沈光并无影响,他本人的名气反倒是越来越大,乃至连天子都听过他的名号特意召见。本来沈光也有些忐忑,不知与 陛下相见吉凶祸福,毕竟这位皇帝素来以喜怒无常暴虐刻薄闻名,生死二字谁也无法保证。不想这位大业天子又是对英武过人的美少年有偏爱,沈光的相貌以及武艺成功折服了杨广,让他对沈光另眼相看。不独仕途扶摇直上,更是成了天子身边的亲信。杨广自 辽东逃到江都,身边始终少不了沈光护卫。其结交杨广的时间虽然比不上当年那些晋王府旧人,论及荣宠则有过之无不及。对于这份礼遇沈光心里既是感激也不免有些得意,也就越发不把徐卫这个死人放在眼里,连这个人的名字都已经渐渐淡忘。直到长安方面战报传来,又有人上奏,指出阵 斩鱼俱罗、火烧长安城的乃是李渊麾下第一斗将徐乐,其父便是废太子卫队首领徐卫。 那时沈光才陡然想起,世间曾经有个黑甲徐家,一门两代皆为盖世英雄。自己虽然无缘亲见,但若是有机会能认识徐卫的儿子也未为不可。他永远也忘不了大业天子看到这份奏报时的神色。其并未暴跳如雷乃至破口大骂,脸上的神情反倒是似笑非笑,又带着某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狰狞,就连素来得宠的沈光, 看到那时的杨广也觉得心惊肉跳。沈光明白,能让杨广露出那种表情的绝不是凡夫俗子。说不定那些游侠所言不虚,徐卫确实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他虽然死了,但是徐家的子孙一样能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 事业。乃至杨广的帝王宝座,也有可能被这一家掀翻。身为天子亲信,沈光自然选择效忠天子。在他看来,最省事的办法莫过于一刀斩了徐乐,让李家失去臂膀。只要徐乐死了,李家其他战将不过碌碌之辈,根本不是自己对 手。到时候亲将一支兵马北上,就能诛灭叛贼重整乾坤。正是抱着这个目的,沈光才离开杨广,来到鹦鹉洲。此处为南北要津,徐乐自长安往江都必经之路,只要守住鹦鹉洲不怕挡不住他。沈光也知不该让天子承担斩使绝好的 责任,自己身为臣子理应代劳。是以他固然要剿灭谢用之一行,也要对徐乐下杀手。在树林中那一刀,便是他的真实心思。可是与徐乐一番交手,发现徐乐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就算自己施展出浑身解数,也照样难以取胜。心中惊诧之余,也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此时再见韩约气魄,心中既 是敬佩,又生出几分戒备。这些人的武艺已然算得上当世顶尖,心性胆气更加令人畏惧。哪怕自己在辽东所见十六卫精锐好汉,也未必人人都有这等豪气。自己身为骁果军将,又是侠少出身,和下面军汉厮混熟惯,对他们的心思极为了解。作为大隋最后的精锐,拱卫天子的骁果虽然战技高强,可是士气平平人心涣散。从辽 东一路到江南归期不定,不少人都心念家乡,还有人担心北地家眷安危。论及士气军心,和身后这几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倘若玄甲骑人人如韩约、徐乐一般,就算骁果军挟十万之众,也不是他们敌手。李渊本就是当世枭雄,手下若再有这么 一支虎狼之师辅佐,谁又能阻止他夺取天下? 这等豪杰不为天子所用,就不能为任何人所用,必要设法除去,为陛下除去心腹之患!沈光心内暗自打定主意,等到灭了这伙水寇,回手就得杀死徐乐一行!此番大业天子把爱将沈光派出剿匪也是无奈之举,虽然江都城内还有不少悍勇军将,可是大多是陆上好汉不习水战,再者论及谋略,也多半不及沈光。若是寻常水寇,大 业天子或许也就当没看到不予理睬,偏生这伙盗贼居然拥有一艘五牙战舟!这等水战重器便是寻常官军都不曾有,何以能落入盗贼手中?且其盘踞鹦鹉洲,一旦以此战舟为武器截断南北交通,江都城内必然大受影响,这显然为皇帝所不能容。再 者作为天子心腹,沈光深知陛下最忌恨者莫过于世家门阀。天下变成这副样子,也和皇帝的心性以及感情用事的毛病脱不了干系。如今既已查明这支人马背后乃是世家扶持,皇帝自然更不能容,是以沈光此行固然要杀掉徐乐,谢用之等人也不可留。他也知道这伙盗贼狡猾多智,若是以堂兵正阵相攻 ,多半抓不住人,是以才单人上岛,又让少数精干得力部下于鹦鹉洲外埋伏等待号令。正如世家对朝廷的渗透一样,杨广在世家内部也有自己的暗子,于谢家人马在鹦鹉洲的布防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也正靠着这份军情,自己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谢家 部曲明暗哨卡以及值守精锐斩杀大半。按照沈光所想,凭自己和部下的手段,再加上藏在敌人心腹的暗子,足以消灭这伙部曲。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善战,以自己手下的兵力,能否将这伙贼人全歼并无把握。不过这也无甚要紧,只要把敌兵杀伤大半,让他们凑不出足够的人手驾驶无牙船,自己便算得上成功。如今既有徐乐这番话,自己不妨就看看他的本事。若是他做不到自然要死,若是做得到,等到事成之后,也必要结果他的性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三章 南行(二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和沈光之所以能停手罢斗,又合作救出韩约,便是以共同诛灭谢用之及其部下为条件,暂时形成联盟。不管两人追随的主公为谁,日后又是何等立场,至少两人心性都不愿与盗匪为伍,看不上谢家这些部下行径。尤其这次是谢家部曲主动惹到自己头上,更要先把他们铲除以出气泄愤。不过这种合作乃是因利而聚不能作准,沈光固然想着除掉徐乐为皇帝分忧,心里也在防范着徐乐,提防他对自己下毒手。是以一路行来,他始终小心戒备,防范着徐乐这些人暗算。在确定对方没有加害之意后,又不免 想要除掉他们为国分忧。五人在林间又穿行了数里,沈光这才停住脚步对徐乐道:“那些人一时未必能追上来,我们可以歇歇脚。咱们这么走不是办法,韩壮士伤得很重,需要抓紧医治。再说我们 现在跑不快,也不利于喝贼人交战。我的船离此不远,船上也有人接应。可以先把韩壮士送到船上,等扫平这伙贼寇,乐郎君再接人不迟。” 徐乐道:“那就不必了。小六、步离两人足够照应韩大,不劳贵属费心。” “怎么,乐郎君莫非信不过沈某?”徐乐露出一丝冷笑:“这么要紧让我把人送我,莫非堂堂肉飞仙也会怕了这些草寇?觉得仅凭你我两人,对付不了这许多贼人?若是如此沈大可先行离去,徐某一人一刀足 以和他们周旋!”沈光心头怒火升腾,若不是念着大局为重,只怕当场就要发作起来。别看他相貌英俊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实则性如烈火,尤其受不得言语挤兑。这也是轻侠少年惯有的毛 病,若非如此又怎能在市井殴斗中混成首领?他自幼天赋异禀,身轻力大手脚利便,更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骑术。靠着这一身本事在长安城万千游侠中成为首领,如今更是成了天子身边的亲信,除了皇帝之外,他几乎 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用给谁面子。反倒是有不少权贵公卿要想方设法巴结沈光,生怕这位肉飞仙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就坏了自己前程乃至性命。哪怕是大业天子本人,也欣赏沈光的相貌以及他那一身本领,不止一次夸耀其乃是大隋少有的英武少年。绝不会质疑其气力武艺,更不会怀疑他的胆魄。如今听到徐乐居 然讽刺自己无胆,哪怕明知是激将法,这口气也咽不下,当下说道:“乐郎君说笑了!你们乃是唐国公使者,又是自长安远路而来,算是江都的客人。自古以来哪有让客人厮杀的道理?何况韩壮士身上有伤,千万不可耽搁。理应是乐郎君带 人先走,把这伙蟊贼交给某和某手中宝刀应付。等到天亮,我带着这些人的首级,去寻乐郎君吃酒!”徐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心中对沈光的评价反倒是有所提高。此人不光是有一身绝技,更是有过人的胆量和一份驴脾气。这些地方都像极了自己,很多时候都让自己觉得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虽然彼此之间各为其主,迟早要刀兵相向。可是此时此刻,徐乐倒是愿意与他交个朋友。哪怕日后沙场相见互相攻杀,也不妨碍此时相 交为友。对于沈光的话他不曾往心里去,反倒是笑道:“这话说得爽利!不愧是长安城中那些游侠的首领,没给男子汉丢脸!不过徐某生来有个毛病,就是容不得别人欺压自家兄弟。这些贼子既然对韩大下手,某就容不得他们 再活下去。既然沈大也是好汉脾性,不如你我两人联手,杀他个一干二净!”沈光点点头,伸手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递给徐乐:“这是陛下赏赐的伤药,药粉外敷药丸吞下去,只要有一口气,便能保住性命。军中袍泽宁可不要赏金财货,也想求这伤 药保命,其功效不问可知。这东西在某身上并无用处,还是送了韩壮士的好。”事关兄弟安危,徐乐也不推辞,伸手接过药瓶交给一旁的小六。步离向前走了一步,却被徐乐抬手制止:“此事由我和沈大两人足以,你们两个护着韩大,免得他再受了暗 算。其他的事自有某家承担。” 小六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手臂一痛,知道是兄长在暗示自己这个时候不要多口。徐乐和沈光两人看似是联手对敌,实则也是较量的一部分。两个都是心高气傲之人,谁也不肯服谁,必要分个高下才能和睦相处。眼下有谢用之这伙人存在,两人没法直面厮杀,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比武。这时候谁要是给徐乐帮忙,就等于弱了他的声势,反倒是成全了沈光。是以不管心里怎样担忧,都只能置身事外,把整个鹦鹉洲交给两人充当决斗战场,至于谢用之等人,就是他们决胜负的猎物 。徐乐、沈光两人安排好韩约等人,对视一眼随后换了个方向前行。两人边走,边不着痕迹地留下些许破绽。这等破绽并不显眼,只有细心地猎手,才会发现这里有人通行的痕迹。依常理推测,谢用之等人发现韩约被人营救之后,必然会点动人马前来寻找。这些痕迹,就是留给那些人看的。徐乐相信谢用之身边肯定有善于追踪的好手,但 越是好手越是会走入陷阱。这个埋伏,就是为好手所准备。方才几人带着韩约一路行动,得益于徐乐神力以及小六、步离的谨慎,并没有留下痕迹。只要他们运气不是太糟糕,就不会被发觉。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追兵引到自己这 边,方便自己两人斩杀。 沈光道:“你我二人的对手乃是数百匪贼,此事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不知乐郎君有何妙策,可将这伙贼人诛灭?”“徐某乃是武人,只知挥刀杀敌而已,又哪有什么妙计?他们敢追我就敢杀,只要手中兵器足够锋锐身上还有气力,任他有多少人也只管杀过去。沈总持既是太上皇身边心 腹又被委了重任,自然是足智多谋之人,破贼之计又何必问我?”“乐郎君说笑了。堂堂黑甲徐敢的孙儿,晋阳李家麾下第一斗将,又岂会是一勇匹夫?你我如今同舟共济,自当肝胆相照。实不相瞒,某确实有自己的办法,但最多是把这 伙贼寇逐出鹦鹉洲,没把握把他们斩尽杀绝。若想把他们一打尽,少不得乐郎君出力。”沈光说话间站住身形看向徐乐:“你我虽各为其主,但都是顶天立地大好男儿,总不能看着这伙蟊贼草寇肆意横行!于公其盘踞于此有碍南北通行,更有五牙战舟为凭,乃 朝廷心腹大患。于私,他们对韩壮士下毒手,又想谋乐郎君性命,又岂能容他们活在世上!” 徐乐看看沈光,也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说说自己对这伙盗贼知晓多少,再说各自的筹谋就是。”两人都是各自主公麾下顶尖斗将,素以武力闻名,包括自家人在内,也有不少人把他们想成有勇无谋的匹夫。可是作为统率一军的战将,倘若真的只有勇力全无谋略又如 何能长久?纵然靠着武艺可以横行一时,日久天长终究难免兵败将亡的下场。杨广能把沈光派来剿灭水匪,除了对这个人的偏爱之外,也是相信沈光的谋略足以承担一军之主的责任。至于徐乐就更不用说,黑甲徐敢一身用兵之道加上自乱世中一路 走来摸爬滚打积攒下的经验,乃是万金难买的宝贵财富。自幼随同阿爷学习武艺兵法的徐乐,又岂会缺乏谋略?不过他素来信奉以“直道”行事,又不愿给人留下阴险狡诈的印象,遇事宁肯斗力也不斗智。这固然是心性使然,也是极为高明的存身之道。毕竟玄甲骑战力惊人,若是军 主武艺绝伦同时也是老谋深算之徒,只怕没几个主公敢放手使用。往日里藏锋,既是为自己也是为部下着想。今晚在鹦鹉洲上,面前的沈光虽是敌国上将且对自己未必有多少好意,可是徐乐从心里觉得对方亲近,而沈光对自己的看法也 差不多。这是心性相若、武艺相当的人物才会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感。也正因为彼此各为其主,不用担心谁会在背后构陷,反倒是能够尽展所学,让对方知道自家的厉害。至于日后沙场相见,对方是否会因此有所提防或者提前设计,又如何 管得了那许多?都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行事且求眼下快意,于其他根本不必在乎。两人站在那里阐述着各自的谋划,沈光并非冒失鬼,他上岛之前已经有了通盘打算,手下更有兵马可用。反倒是徐乐为救韩约仓促而来,在此地更借不到什么力量,全靠 一行几人一刀一枪的搏杀。直到与沈光遭遇后,才开始谋划此事,自然不如沈光所谋周全。依常理考量,理应是沈光的谋略更为出色。可事实正好相反,两人交谈时间不长,沈光就觉得脸上阵阵发烫。如果以武艺论,自己和徐乐难分高下,生死相搏的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若是各领一军会猎战场,失 败的注定是自己。两人在将略上相去甚远,自己的用兵之才,实不能和眼前的徐乐相比。天知道李渊走了何等好运,能得到此等文武双全的猛将辅佐。反倒是陛下身边……想着江都城如今情形,沈光不由得更为大隋天下尤其是皇帝安危担心。心中既欣赏徐乐才干武艺,又忌惮其本领,想要杀之以绝后患。两种心思反复交缠,让沈光方寸越 发混乱,更是想不出什么破敌之策,只好说道:“乐郎君谋略远胜于某,此番行事就全凭乐郎君吩咐。沈某及部下,甘为乐郎君所用。”徐乐却拒绝道:“你我大好男儿,怎能受他人驱驰?大家各做各的,全靠手段定生死,谁也不必听旁人的命令行事。沈大郎的部下,自然由你统属,徐某只靠自己一人一刀就足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四章 南行(二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燃烧的火把汇成一条条火龙,在漆黑夜晚蜿蜒前行。执火把的皆是全副武装的壮汉,带队的则是谢乙。这一百人乃是谢家善战精兵,出动目的为捕杀徐乐一行。以百人追捕三数人,本应一路急行,以免目标逃脱。可是实际情形却是正好相反,这些能征善战的悍卒行动异常小心,走路的速度极为缓慢。边走边留心四周,时不时还要看看自 家伙伴所在,确定彼此无恙后,才敢继续前进。经过几番杀戮,这些谢家部曲已然学乖,知道自己面前敌手乃是生平未遇的技击好手。其艺业之强悍远超想象,哪怕以十人敌一人,也难以取胜。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 对手斩尽杀绝,连消息都传不出。是以虽有百人之众,也不敢分得太开,彼此之间互为呼应,生怕中了暗算。以鹦鹉洲的庞大规模,这种谨慎搜法便是搜上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找到人影。谢乙也知自己这样过分谨慎,根本不可能找到徐乐斩杀。不过他此时所求的并非斩下徐乐等人 首级,而是确保部下安全,同时以灯火光芒吸引徐乐一行注意,保证谢用之所率大部兵马可以借机离去。作为多年老卒,谢乙的武艺谋略虽然不算出色,但是战阵经验足够丰富,对于沙场胜负的判断能力并不逊色于领兵大将。看上去鹦鹉洲上谢家部曲人多势众,对头不过是 一行几人,且不见大隋水师踪迹,怎么看也是谢家占据绝对优势。可是谢乙还是断定,这一阵乃是自家败了。以往自家这支人马可以在鹦鹉洲称王称霸,固然是因为能杀善战且背后有家主支持,更有五牙战舟为凭借不怕朝廷水师。可是说到底,还是因为朝廷并没有认真对待。于 官府而言,自己这些人只能算作水贼,不值得大动干戈。只要自己这些人不出大格,官府也从就不会兴师动众发兵抄剿。如今不知何故,居然惹来天子亲自过问又派了沈光这等爱将亲自带兵,自家人马焉能不败?也慢说是自己这一支部曲,就是自家主公以及他那些亲族朋党,也不具备正面 抗衡天子的力量,否则又何至于混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们只能和其他世家门阀联手一处,趁着皇帝未曾提防时加以暗算。朝廷以堂兵正阵相攻,家主那边根本指望不上。非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提供助力,还得主动躲开免得 惹祸上身。没有背后世家的支持,光靠自己这些人,注定不是官兵对手,鹦鹉洲失守就是个早晚问题。现在要考虑的是失去鹦鹉洲的结果,以及日后众人的出路。作为谢家部曲,留 给谢乙的选择不多。不同于大隋鹰扬兵,部曲只是家奴,对于家主而言,不过是会走动的财货会说话的牲畜,没资格自己决定命运。何况谢乙的家眷也在家主掌握之中,容不得另投他处。其 之所以主动献计,又承担下送死的差事,固然是为了保全袍泽,也是为那些家人谋一条出路。此番不光是鹦鹉洲难保,那艘五牙船能否保得住也在两说,而且部曲里面还出现了逃卒甚至可能还有人做了奸细。若非如此,沈光又怎可能对岛上情形如此熟悉?一口气 出了这么多纰漏,家主必然动怒,身为头领注定难逃罪责。虽然乌衣谢家家声大不如前,但是在自己这些家仆部曲面前,家主依旧拥有绝对权威手握生杀大权。事实上世家为了维持自己的威权,越是家道衰落对待部下就越是严苛 ,偶有小过都难逃重责。何况此番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怕是要砍下十几颗脑袋才能平息怒火。谢用之乃是家主爱将又有本领,多半可以免死,自己肯定没那么好的运气。就算逃回去也保不住性命,而且不光自己会死,就是家人也难以逃脱。与其如此还不如牺牲自 己一条命,换取家眷平安无事。毕竟家主再怎么刻薄,也不能对主动尽忠的部下太过无情。相反,还得以厚币恩养家小,效法古人千金买骨,让其他部下卖命。两下权衡,谢乙也只剩下一条死路可走。既已决定赴死,谢乙的心境反倒放得平和,不急不躁更不会贪功,只盼着谢用之等人能快点离开,保下战船部曲。日后若是老天 保佑家主振兴家业,自己的子孙后代或许还有机会搏个出身。他这些心思自然不会告诉部下,乃至选卒时也特意挑选了平日对主家三心二意,或是这几日心浮气躁总惦记着逃跑的那些人。这帮人对于家主忠心有限,不可能主动为主 公效死,既然如此,谢乙索性便准备让他们死在这里为东主尽忠。这些人全都惜命,自然更不敢散开行动。百多人名义上分成十队,实际上互相观看照应,生怕谁一个大意就中了埋伏。乃至行动时还刻意拨动草木发出动静,显然想要把 徐乐等人吓跑,免得遇到这煞星。谢乙对他们的动作以及心思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不管他们如何谨慎都免不了一死,又何必过问?这些人的行径在他此时看来不过是小儿把戏,不值得动怒。再者说来,就 算他们如此小心惜命,也未见得就真能自保。他们这么谨慎固然是忌惮徐乐的绝技,也是实打实吃了亏之后,吃一堑长一智之故。一路搜杀至此,未曾和对手朝面已然折损三人,全是被对方在林中设下的机关陷阱所伤。这些陷阱原本是谢用之设下想要埋伏徐乐的,没想到不但被对方找到,还加以改 动反过来用在了自己这些人身上。这些部曲并非夜眼,纵然手持火把目力也不能和白日相比,看路都属勉强,更别说躲避机关埋伏。三人两伤一死,皆不可参战,余下众人生怕也受暗算,行动自然慢如老 牛破车。他们也自乖觉,既然踩上陷阱就证明自己追得方向没错,那几个煞星肯定走得这条路。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得知对手踪迹后队伍走得更慢,阵型也更为紧 密。百十人被几个人吓成这等模样,若是为家主所知,少不得又要发一番脾气。只有亲身经历之人才能体会这些人的恐惧以及徐乐厉害,不能一味怪到他们头上。谢乙在十几个亲兵拱卫下一言不发,凝神倾听四周动静。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徐乐、沈光等人闻风而遁,或是利用地形和自己这些人周旋,自然万事休提。若是 他们当真欺谢家无人,还像对付其他袍泽一般设计埋伏主动挑衅,却也容不得他们。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也好让天下人得知,谢家部曲不容轻侮。忽然,一声弓弦响动声从林间传来,谢乙心知不妙,连忙举起左手盾牌遮护同时身躯蜷缩躲在盾牌之后。他的武艺气力均不如谢用之,可是作为多年厮杀的老军汉,自有 一身远胜常人的保命本事。他之所以一直对谢用之不服,原因也在于此,自己比武固然不是其对手,可若是生死搏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弓弦响过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声响起,袭击者的目标并非谢乙,而是一名普通部曲。这些部曲手中火把为袭击者提供了最好的指引,一在明一在暗,袭击者的射术又极为 高明,射杀他们简直比打猎还要容易。那名被一箭穿喉的士兵刚刚倒下,紧接着又是两声弓弦声响起,两名谢家部曲应声倒地。其他人此时也反应过来,射士拉弓搭箭朝着森林里乱射,步卒则高举盾牌组成墙 阵遮护。看不到敌人的乱射自然没什么效果,射士与其说是为了还击还不如说为了给自己壮胆。几排乱箭射出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就在射士刚刚放下弓箭的刹那,猛然从另一侧林 中又响起弓弦声,谢乙身边一名持盾亲兵应声而倒,鲜血溅在谢乙脸上。这次箭是从众人侧方射过来,原本的盾墙遮护不到。眼看局势不利,不等谢乙吩咐,这些部曲立即原地变阵,将原本遮护对面的盾墙变为四方阵,如同一座小型城池一般 护住矛手、射士。 只不过他们人数本来就只有这么多,要想四方团团遮护,就只能缩小军阵范围。原本较为松散利于攻防转换的步兵阵,经此一变就成了利守不利攻的防御阵。一个百人规模的步兵阵转瞬间完成,证明谢家部曲训练有素。可是谢乙并未因此欢喜,脸色反倒是更为难看。以堂堂百人之师对付几个人,还要摆出这种防御阵,足以证明这支人马已经失去舍命搏杀的斗志。这些人知道徐乐身边有个箭术过人的伴当,便认定林中乃是徐乐与这伴当放箭杀人。摆出这阵势主要是给自己壮胆,谁也不敢单人 去面对徐乐那鬼神之勇。谢乙已经根据弓弦声判断出来,林中暗箭伤人的对手只有一个。来人靠着极为敏捷的身法,从一个地方飞奔到另一个地方,找机会放箭暗算。这份射术已然是天下一流,这身法更是匪夷所思。之前谢方传信,徐乐身边有名为小六的伴当射术出众。可是谢乙敢用性命担保,此时林中之人绝不是那个韩小六,有这等身法的人绝不会只做区 区伴当。自己这些部下也是百战老卒,又惯在林中厮杀,森林内的风吹草动瞒不过他们耳目。可是此人不光来去身法如电,行动时更不会发出声音,拥有这份本事的人要么是徐乐 ,要么就是那位肉飞仙沈光。不管是谁都是自家死敌,若是遇不到无话可说,既然找上门来,自己都不能让他活着回去。看看那黑黝黝的森林,又感受了一下风向,谢乙紧咬牙关,随后传下命令:准备火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五章 南行(二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早在谢用之设计埋伏,准备借韩约为诱饵,在巢穴附近杀死徐乐时,就曾经考虑过火攻计。用兵之道讲究因地制宜随机应变,地势不同所用谋略便有分别。鹦鹉洲虽然几 次易手,且为盗贼所盘踞,不过林木依旧繁茂并未受多少破坏。盗匪们占据鹦鹉洲,是把这里当作巢穴或是藏身地使用,不管是为了躲避官兵还是为了便于自己躲藏,大家都不会去破坏树木。除了建房搭屋必须使用木材之外,盗贼们 很少主动砍树,就连柴草也尽量自其他地方获取,免得把树木砍光,自己失去遮掩。当然,所谓火攻不是简单的一烧了之,否则官兵也早就上来放火不会等到现在。鹦鹉洲位于水上环境潮湿,和北地干燥气候全然不同,想要放火没那么容易。不过总归木 材易得,干草、干柴总是容易置办。把这些柴草以及引火物混在林木之中,也没那么容易发觉,用这些东西当引火,放火不算难。谢用之也没想过单纯靠火攻把徐乐烧死。他最早担心的乃是鹦鹉洲地方太大且地形复杂,既便于盗匪藏身,一个人躲藏其中也难以察觉。徐乐这种顶尖斗将如果藏身林中 和自己周旋,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又要死多少人才能将其斩杀。是以他在林中备办引火物,目的不在杀人而在赶人。烟火齐发,不管何等了得的好汉都抵挡不住,只要他被烟火从树林中赶出,就难逃乱刀分尸的结果。谢乙已经做好准备,只要沈光被赶出来,哪怕用这几十条人命以命换 命,也要让其埋骨于此。伴随着几声尖利的竹哨响起,这支队伍立刻开始行动。他们也置身林内,行动自然要格外小心以免引火自焚。好在谢用之筹划时也曾考虑过这种情形,这些部曲不至于全 无准备。随着哨声响起,阵型为之一变,从之前的四方阵变为蛇形阵,全军向林外疾退,射士更是不停地四处开弓乱射。嗖嗖破空声不绝于耳,箭矢胡乱向四周倾泻。表面看去,这支人马就像是被之前的暗箭吓破了胆,不顾一切想要逃脱。可是就在他们跑出约莫五十步之后,一名部曲猛地将手中火把朝身旁草丛中掷去!随着火把丢出 ,一团烈焰腾空而起,随后只见一条火蛇向远方蔓延。辛苦布置的埋伏终于有了作用,谢乙以及一干部下精神也为之一振。所有堆积柴草以及埋了引火物的地方,都被做了暗记,目的就是便于施放。固然夜晚之间不得目力有 些暗记难免遗漏,可是只要能找到几个就足够了。此处不光布置了柴草,更挖了暗渠内置引火物,火势一起火焰便朝着暗渠方向延伸。沙洲上再怎么潮湿,终归也可以引燃。此处火势一起虽然不至于立刻形成燎原之势,但依旧不可等闲视之。众人脚下加快向林外疾退,又行了十数步,另一名部曲将手中 火把朝着身旁丢出。可是这次的反应远不如之前,火把固然点着了野草,可火势不旺,更不可能形成方才那种声势。黑夜中不得目力,再加上心慌意乱看错了地方也不怪,谢乙也只是哼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大军继续前行。又有一名部曲投出火把,这次和之前一样,依旧没什么效果 ,最多算是给夜色添加几分点缀。 谢乙忍不住骂了一句:“看准些!” 就在这时,一名部曲忽然指向身后说道:“快看!”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烈火熊熊火光冲天,在黑夜中分外惹眼。鹦鹉洲上没有高山,如此火势在沙洲外都能看得清楚。对于这些部曲来说,这显然也不是他们想 要的结果。这些人只是想以火攻逼出暗藏林中的对头,不想把自己暴露于人前。再说毕竟还被官兵追剿,即便附近没发现战船踪影,把官军注意吸引过来总不是好事。 眼看火势如此,众人都有些心慌,甚至顾不上等着围攻逃出来的对手,只想快些逃跑。谢乙皱眉道:“谢大当初布置的时候,不可能让火势烧成这样。” “莫管那些闲事了,先走为妙,再不逃就来不及了!”一名亲兵在谢乙身边大声叫喊着。 谢乙看了这名一眼,冷哼一声:“这点胆子还做军汉?这火离咱们远得很,今晚风向也不是朝这边的,不会烧到你身上。你就算站在这里不动,那火也不会……”他话还没说完,却听军士一阵惊呼,他连忙把身形转回,却见众人前方隐约有火光出现。火势看上去不算太大,可是所在方向却是众人逃走的路上,这显然不大正常。不 管何等冒失,都不会在自己逃生的路上放火。再者人都在这里,那火又是谁放的?看这火势越来越旺,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演化成一片火海。之所以现在感觉不到,乃是距离以及树木遮蔽视线,并非真的没有威胁。原本对众人有利的风向,此时却成 了催命符。这些老卒都知道水火无情的道理,若不是训练有素谢乙本人又深得军心,只怕这时候已经四散奔逃。 谢乙心知不妙,连忙大喝道:“改道走!”随后带领众人换个方向,想要避开火势急行突围。之前谢乙还想着以命换命斩杀敌手,此时已然却只想着先走为上。他很清楚,单纯武艺方面的差距,还可以靠着人数填平。加上谋略层面的差距,便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自己的对头并非一勇匹夫,而是真正意义的战将,不止武艺高强更是懂得用计,自己乃至谢用之这等厮杀汉根本不是其对手。作为谢家的家生子,谢乙也曾听过主家祖上的赫赫威名。当年淝水之战,谢家祖上力挽狂澜的丰功伟绩为人津津乐道,更是谢家每个奴仆都必须熟记的典故。谢乙这等军汉没读过,讲不出大道理,更不知道何为兵法。对于主家祖上丰功伟绩神机妙算怎么也记不牢,更理不清这里面的门道。倒是当了一辈子部曲的老父几句话能让谢乙记 住:“咱们做军汉的只管按令行事,拿着刀枪往前冲,只要还有一口气手脚便不能停。贵人不用和人交手,只管和对手斗心眼,主公说得神机妙算就是这么回事。你就记着主公祖上玩心眼,胜过了对头就行……你不要笑,打仗就是这么回事,谁心眼多谁就占上风。平日里咱们心眼直算计不过别人就注定受穷,打仗的时候算计不过别人,就是死路 一条。日后若是你小子出息,自己有权掌兵的时候一定得记着,遇到心眼多的人赶快逃,千万不要上去拼命,那就是送死!”今晚的情形就应了自家老子的话,这对手从头到尾把自己和谢用之算得死死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算计之中,就连火攻都被人家料到,反过来对付到自己头上。这种对手 自己如何敌得过?能及时逃脱都是万幸,还哪里敢想着把对方杀掉。这把火其实是对方放起来的,那些引火之物想必也是被他事先转移了地方,所以才让部下连续两次点火失败。谢乙想不明白对手为何要放火,就像他想不明白,沈光身法 何以如此迅捷,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跑到自己这些人前面点火一样。 众人奔走未远,头顶处陡然传来一声弓弦响,一名谢家部曲应声扑倒。这次所有部曲都发现了来人所在,其赫然是藏身于树冠之上,由树上发动偷袭。这支人马已然有些慌乱,前后的火势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了瓮中之鳖,稍不留神就可能被火吞噬。为了逃命已经顾不上阵型整齐,只想着先逃出树林再说。射士自然也不例外,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挽弓搭箭,保持临阵模样。眼下虽然发现其所在,也来不及放箭。仓促间抽箭举弓向树冠瞄准,更多的人却选择发力狂奔,至于被射杀的袍 泽,现在却是顾不得了。 树冠上,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响起:“尔等已然陷入绝境,还不速速投降?”说话间只见人影晃动,一条人影从树上飞身落下,不等射士松弦,人已经落在他们面前。宝刀横空扫过,面前两名射士随之倒地。其他人刚要动手围攻,来人却是将手中 宝刀一挥,又斩翻了一人,紧接着宝刀横扫让众人不敢向前。 谢乙喝道:“你到底是谁?”“连你家阿爷沈折冲都不认识,还敢做这没本钱的营生?”来人虽然孤身陷阵,态度却格外从容。反倒是谢家这些部曲听到其名号有些慌张,一些人匆忙后退,以手中刀矛 指向来人,却不敢上前攻击。那些持弓射士明明已经拉弓搭箭,也不敢放箭伤人。 谢乙一声怒吼:“肉飞仙?我知你是长安侠少之首,可孤身一人就敢上岛,未免太过目中无人!”“孤身一人?谁说我是孤身一人?你阿爷如今乃是朝廷折冲将军,怎会孤身前来?你当这火是作甚?尔等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总该知道举火为号这句话吧?如今朝廷大军已 然从四面八方来攻,弹丸之地须臾可破,你们还以为自己有胜算?再告诉你们件事,那艘五牙舟,也指望不上了!谢乙最担心的,其实就是五牙舟的安危。他留下来就是准备送死的,但是想要保住家小不失,后人有个吃饭门路,就得保证五牙舟以及大部分部曲可以逃脱。听到沈光如 此说,他只觉得心头一紧,甚至顾不上厮杀连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火号既是发给官兵,也是发给徐乐。乐郎君已经去烧那五牙舟,你觉得它能保得住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六章 南行(二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谢乙带兵前去搜捕徐乐一行同时,谢用之便派了一支人马前往五牙战舟所在加强戒备。随后便命令剩余部下抓紧时间搬运财货、粮草,准备连夜出发,离开鹦鹉洲另寻他 处栖身。夜晚行船并不安全,哪怕是老水手也不保险,正常情况下应该等到天亮再行出发。可是现在情况危急,容不得从容布置。乃至连钱粮物资也不能悉数搬运,除去必要之物 ,大多数物资只能就地丢弃。若是在平日,这种丢弃辎重财货的命令,肯定会引发部下不满,甚至有人开口反对。可是今晚这道命令执行的顺畅无比,那些部曲得知要离开鹦鹉洲,脸上都挂着笑容, 至于丢弃辎重等等更是不当回事,全都欣然领命。这些人固然不像谢九等人那般早怀异志,却也没有谢用之对主家的忠心。对他们来说,为家主效力更多是迫不得已,逃固然不能逃拼命也可以拼,可是要说到送死,就没 人愿意。得知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之后,这些人便悄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鹦鹉洲另寻其他巢穴,乃至逼迫谢三出面试探背后,也是这些人共同心愿。如今得遂所愿自是满心欢喜, 至于辎重等等压根就不在意。反正这些并非自己的东西,丢了便丢了。至于自己的财货早就打点好,根本不会受损失,也就谈不到担心。 望着这些难掩欢喜心思的部下,谢用之心头酸楚。未战先丧胆,谢家的兵马几时成了这等模样?当年面对苻坚百万大军也敢一战的北府军魂,从几时开始居然消亡殆尽?在鹦鹉洲上众人还可勉强称为一支军伍,与经制鹰扬得区别只在于听命于谁而已。此番离开,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一群真正的水贼,和那些打家劫舍之徒并无 区别,主公想指望靠他们恢复家业,只怕是不容易。自己到时候又该如何向家主交待,又如何对得起主公对自己的栽培?好在这支部曲还留有三分良心,挨了四十军棍难以行走的谢蛟被两个亲兵抬着同行,并未丢下让他自生自灭。看着依旧呼痛的谢蛟,谢用之心里反倒有几分羡慕。自己犯 下的罪过怕不是区区一顿军棍就能抵消,将来的下场只怕更为凄惨,到时候不知是否会有人关心自己的命数。 抱着这等心思,谢用之带领部下一路来到五牙战舟停泊之处,望着高大巍峨如同移动城池的战船,谢用之的心中才略略升起几分豪气。有这艘战舟在手,就有一笔翻身的本钱。天地广大,何愁无处觅豪杰?自己手上有战船甲杖,还有一笔可观财货,背后更有谢家为支撑,比起寒门起家的刘寄奴不知强出 多少。说不定此番出行另有遇,能为主公再打出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值守队正见谢用之前来,连忙上前行礼参拜。谢用之摆手制止,随后问道:“可有甚怪异处?” 队正摇头道:“叔父放心,一切如常。”谢用之这才长出一口气,心中石头暂时落下。他最怕的就是徐乐或者沈光直接杀来此地损毁船只,设若果真如此,自己就彻底输光老本,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对于这支 人马来说,五牙战舟乃是他们最为宝贵的战具。对于谢家来说,这条战船则是恢复家业的指望,其重要程度甚至不在整支部曲之下。以谢家如今的财力势力,能够为部下搞来这么一艘战舟已经是极限,如果有所损毁,也不可能更换。谢家想要重振家名恢复祖宗荣光,又离不开这艘战船,是以谢用之的 使命之一,就是必须保证这条船安然无恙。必要时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倒也不怪谢家小气,哪怕是以大隋国力之强盛,五牙战舟总数也极为有限。其中原因固然是因为五牙舟过于庞大,寻常小事犯不上使用。且大隋混一海内之后主要的敌手乃是突厥,没有水战需求五牙舟没有用武之地,建造这样的战船所需花费太大也同样是重要原因。连大隋朝廷都因财货而舍不得大规模制造的船只,如今的谢家就更加置 办不起。能够把这么一条船弄到自己手中,且抹平首尾,已然花费了谢家海量财货还搭上了许多人情。谢用之也清楚,就算是自己的命,也不如这条船值钱,养护上格外用心,防 护上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谢家家主知道自家实力大不如前,如果像其他世家门阀一样,以钱粮、部曲下注,根本吸引不到别人注意。哪怕赢了,也分不到多少好处,万一败北更是会输光老本。反 倒是这么一艘大船能够惹人关注,只要跟对了人,等到日后天下易主,新君必然会记住这艘五牙舟,论功行赏时少不了谢家那一份。为了保证主家需要时这条船可以在人前露脸,谢用之不惜财货购置桐油生漆,既可防止船体被水侵虫蛀,也能保证船体光洁如新。每日专人昼夜轮番值守,除非持有军令 ,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 自从得知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鹦鹉洲上戒备森严,停船所在更是严加防范。其值守兵力比起以往足足增加了一倍,论及戒备,比起关押韩约的牢房有过之而无不及。除去对主家的一片忠心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今这艘五牙舟不光是主家必要保全的重要战具,也是这支部曲积存财货之处。自徐乐所乘商船上所得绢帛财货尽数堆积 船上,虽然其中有部分已经不堪使用,但是所余之数依旧非常可观,足够这些部曲过上几年逍遥日子。谢家毕竟还要保持世家体面,更怕日后被人翻出旧账影响家声,平日对部下控制极为严格,不许他们随意外出打抢。偶尔攻克州县所得钱粮除去供养军队之外,大部分都被主家拿去使用。众人虽然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卖命厮杀,所得财货极为有限。这也是谢家驭下之术,不让部下发财,免得他们生出逃亡之心。他们手里没钱,就算想逃 也无处可去。这种手段在乱世中未必一定是错,只是穷怕的人马见不得钱财,眼看着这么多绢帛堆在那,哪怕是头领都难免两眼通红,下面士卒就更不必说。这些巡逻士兵既要守着战 船,更要小心着不要丢失了财货,身上的责任甚重。除此以外,如今船上更装有一批新到桐油,其价值也非同小可。这年月桐油价格昂贵且不易得,虽说大隋朝政日非,谢家又广有人脉手段非常,可想要长期购置也不是易事。五牙战舟船体庞大,谢用之要想保证其不被虫蛀又能常保光洁,所用桐油不是小数,饶是有谢家做后盾也偶尔会供应短缺。是以其不久之前刚刚购置了一批积存在手以备不时之需,日后流浪江湖不知何处安身,这些桐油就更是宝 贝。桐油原本存在沙洲之上,谢用之担心其被徐乐所用,特意挪到战船上保存。有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放在这里,防范上自然格外小心,值守兵马乃是心腹亲随,带队的队正更 是自己嫡亲侄儿。既然他说无事,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之处。谢用之率先上船,部众摇动绞盘,借绞索之力把这条巨舟一点点拖出泊地送入水中。绞盘声咯吱作响,如同野兽磨牙,漆黑的夜色中,一头巨兽自睡梦中逐渐苏醒。谢用 之立在船头回首望着鹦鹉洲一语不发,随着一阵水声,船体轻微颠簸,船上的谢家部众全都松了口气。只要到了水里,这条命就算是保了下来,不管徐乐还是肉飞仙,都不在话下。谢用之依旧绷紧面孔一语不发,受他影响,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偌大一条船上除了呼吸声便 是船桨划水声。 李草鞋这时来到谢用之身旁赔笑道:“谢大,咱弟兄几个没什么本事,也不好吃闲饭,不如就让我们去守着那些钱粮财货如何?”谢用之横了李草鞋一眼,冷声道:“那些财货又不曾生出翅膀,既不会飞又不会逃,用不着看管!”他本想直接把人赶走,但是眼下用人之时,再说也确实有地方需要人看 守,又改口道: “谢蛟头领那边需要人手,你们几个前去侍奉着。官兵不知在哪里埋伏着咱们,随时都可能开战,没事不要随便走动。”李草鞋似乎没听出谢用之言语里的威胁以及不信任,反倒是点头哈腰地道谢,随后带着几个伴当一路前往谢蛟的船舱。这条五牙战舟船体庞大,固然依靠风力、水流推动,但是进退趋避也需要大量水手。偏生谢家人所行之事不能见光,不能雇佣水手力夫,所有操船之事都是自己人操持,就连李草鞋等人都上不去前。每到五牙舟出动时, 除了战兵,余者都不能休息。今晚谢乙带了一百士兵前去搜捕徐乐等人,船上的人手就更加捉襟见肘,除去甲板上的守卫外,基本所有人都去操纵船只,没有几个闲人。谢蛟也是因为实在无力工作, 才能在这种时候依旧有权休息。李草鞋等人一路来到谢蛟的船舱前,舱外站着一个谢蛟亲兵放哨,见李草鞋等人前来并不搭话只把身形一让,李草鞋等人推舱门而入。船舱内谢蛟趴在那里不住呼痛,听到舱门响边呼痛边抬头看,见是李草鞋等人进来,脸上痛苦之色尽去,转为满面笑容,一个翻身跳起,身形灵敏全无半点伤病之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七章 南行(二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谢头领好本事,若是换成小的这等草包,挨了这几记军棍怕是没有三两个月走不动路。您老居然还能健步如飞,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好汉!”李草鞋看到谢蛟翻身而起,并 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倒是上前行礼陪笑,显得和谢蛟十分熟络。李草鞋没有多少本领,却能在谢家部曲环绕之下生存下来,靠得就是自己这张嘴。所谓“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李草鞋别看未曾读过更不识字,可是在江湖上 打滚,也练就了一副过人的头脑,外加一张油嘴。固然登不得大雅之堂,用来敷衍这些军汉倒是足够了。只不过他再怎么能说会道,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毕竟这支人马乃是谢家的私兵,不管做任何事都要服从谢家命令,他和军汉厮混得再如何熟惯,到了杀头的时候,那 些人也不会手软。原本他想着分了财货就逃之夭夭,或者干脆偷些绢帛逃走,总好过留下来当替罪羊。没想到沈光带兵前来的消息导致整个鹦鹉洲戒备森严,他想逃都逃不掉。李草鞋盘算 多次,怎么看此番都是必死无疑,直到谢蛟出现,才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谢蛟在军中地位不高,可是资历深厚,算是谢用之父辈的人物。这等人第一个主动拉拢结交李草鞋,显然背后另有深意。几番言语试探下来,李草鞋就断定谢蛟不过是出头鸟,在他身后有大批头领为支持。正是如此,其才有胆子和自己结交,商议如何落草之事。也正是有那些人的力量,谢蛟才敢在谢用之面前耍花样,就连打军棍都都能 从中弄鬼。听得李草鞋夸奖,谢蛟摇头道:“你阿爷不是外面那些没见识的穷汉,把这些鸟话都收起来吧。谢用之眼里不揉沙子,纵然那些行刑的都是自家兄弟,手下也不敢留情。再怎么高举轻落,身上也得挨几下狠的,否则如何骗得过他?总算弟兄们手下有准头,否则我这几个月哪都不能去,怕是真要误了自家性命。你别夸我是什么好汉,自古以 来哪有怕死的好汉?我承认自己是个孬种,只想舒服地活下去,不想为家主送死。你若是能帮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帮不了我,下场你自己心里有数。”李草鞋依旧满脸笑容:“能帮,一定能帮。小的毕竟在江湖上闯荡过,知道没本钱的生意应该是怎样做法。也不是跟头领吹牛,要说起武艺,小的拿不出手。可要说到怎么当强盗,谢大反倒不及某。只要咱们手里有财货,就不愁找不到帮手。咱们也不用那么多人马,更用不着这大船。有几艘小船,三五十兄弟,便足够做草头王,顿顿有酒 有肉,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做这玩命勾当!”谢蛟对这话也颇为认可:“没错,老子就是不想再玩命!入他娘的,老子手上有刀,就该喝酒吃肉。给世家豪门卖命,就更应该吃喝得比别人好。可是你看看,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卖命换来的钱财,还要给主家拿去大半,哪有这种道理?如今先是恶了唐国公,又惹来肉飞仙。再跟他们,不知道还要惹下怎样的大祸! 阿爷这条命,不能稀里糊涂地送掉,这次我得给自己谋个出路!”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李草鞋,右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直刀刀柄,李草鞋笑容依旧,双手看似随意地比划,实际远离直刀。“这话天经地义,人总得为自己多想想,不能稀里糊涂就把命卖给别人不是?您只管放心,小的保证说话算数,只要有钱咱们就能逍遥自在。也慢说是肉飞仙,就算是唐国公亲自带兵,也没处寻咱们去。这年月天下大乱,想找人没那么容易!只不过小的得说一句,谢大对那些财帛看得紧,怕是没那么容易得手。就算得手,我们人在水上, 也没地方可去。”“这不用你操心!”谢蛟一摆手:“他不仁别怪某不义,往日这支人马以他为首,如今……却说不准。弟兄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他若是带着我们走活路,大家便依旧让他做首 领。若不然……那就只好对不住了。不过眼下先去取了财货,再说其他!”李草鞋心知谢蛟这话多半是谎言,如果他真的已经控制了局面,直接带领人马火并谢用之就是,哪里用得着先取财货?他越是如此越证明自己心虚,虽然之前他拉拢到了一批人马,可是随着谢乙带兵追击徐乐等人,这些心怀异志之人顿时群龙无首。谢蛟的才具威望根本不足以让那些人按自己命令行事,是以他只能兵行险着,先取了财货 再说。到时候或是以财货收买部下,或者直接带着钱财投水逃生,都未尝不是办法。 他心里有数嘴上不说,反倒是主动搀扶着谢蛟向存放绢帛、桐油的仓房走去。这五牙舟上下五层,财货和粮草都放在舱底,得下一层甲板才行。除去李草鞋的几个伴当,谢蛟只招呼了两个亲兵,以及一个小头目加入,这便是全部的人马。这些人神情紧张,谢蛟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李草鞋故作不知,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一个个平日自称豪杰,如今取几文财货也要吓成这样子,又能比自己强出多少?这三个人想必就是谢蛟能够联络到的所有部下,若是只有这点人,倒是省了自己 不少气力。就是不知他们能拿得动多少……存放财货的重地,自然不会无人看守。哪怕如今人手紧张,仓房外还是站了四名扎束整齐手拿弓刀的兵士。在他们身后灯座上,放着两盏油灯照明,可以看清对面来人。 一见谢蛟等人过来,这几人立刻举起手中武器问道:“可有军令?”“有你娘个腿!”谢蛟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们疯了?还真想跟着谢大一条路跑到黑?也不想想,就算这次杀得出去,下次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跟着他迟早是个死,还 不如趁活着,过几天像样的日子。一句话,让路还是不让路?让路的话,财货见者有份。若是不让路……”谢蛟说到这里手已经按住刀柄,身子略略下蹲,做出即将发动冲锋的动作。李草鞋等人也各自把手放在刀柄上,一名亲兵则举起了手中的弓。以人数论,他们的人比守卫 为多,而且四层这里没有其他守军。即便有人从上面下来增援,这几个守军怕是也活不成。几个守卫对视一眼,又看看面前的谢蛟,慢慢地将手中兵器放下。为首那名亲兵说道:“大家自己人,怎可动刀子?你这话说得没错,咱们见者有份。不过丑话说在前面, 这时候顾不上谁是头目,只能按着人头分钱财。谁要是敢多拿一丝一毫,休怪弟兄们刀下不认人!” 几人说话间已经让开身形,谢蛟满不在乎地冲在最前面,一把推开舱门冲进去,其他人随后鱼贯而入。虽说嘴上说得不许多拿,可是到了这时候谁又能放心?往日里身为部曲时,有军法为绳墨,谁敢乱说乱动登时就要丧命。如今既然铁了心做贼,谁还会守着那些规矩?往日里约束着这些部曲言行,也是支撑着这支人马存在的 规矩正在一点点瓦解,当事人对于这种变化并未察觉,只是觉得曾经的亲密袍泽,如今正变得陌生且不可信任。舱房内也有四盏油灯提供照明,将舱房内情形照得清楚。房间里财物堆放得到处都是,既有那些绢帛、桐油,也有之前存在鹦鹉洲上的些许钱财。其总数虽然不算太多, 但是落到一个人头上,也是笔可观的数字。众人看着满室财宝两眼放光,如狼似虎般冲过去,不管不顾地开始向身上缠或是向包袱里放。谢蛟并未冲向那些绢帛,而是一刀劈开一口木箱上的锁,掀开箱盖,伸手进去捞摸。那里放着些金银饰物以及酒具。他一边把饰物向怀里胡乱塞,嘴里则嘟嘟囔囔地骂着:“谢大,我入你十八辈祖宗!当初阿爷就说把这些分了,主公也不会知道。你偏生不肯,就好像这些财帛是你的一样,为了它们险些要了我的命!结果怎样?最后还不是 落到阿爷手里?” 其他人或是夺绢帛,或是寻钱铢,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多捞摸几文上,却没注意就在他们身后,一口木箱缓缓打开,从箱子里慢慢钻出一个男子。 男子身躯高大健壮,动作却轻盈如猫敏捷似狐。从开箱到起身,并未发出半点声音,这些人又被财帛迷了眼,谁也未曾在意。男子伸手将洞开的舱门关闭,随后自腰间缓缓抽出直刀。油灯光照在刀身上,凛凛寒光闪烁。一名李草鞋的部下无意中抬头,正看到面前舱壁上映出的刀光以及持刀人的 影子。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可是刚一转身,男子已经一刀挥出! 血光飞溅!徐乐那英俊面孔在昏暗灯光、雪亮刀锋映照下,凶恶似修罗。望着满地死尸,以及被李草鞋死死抓在手里的绢帛,身旁还滚着几枚染满血污的钱铢。徐乐冷冷一笑,迈步从谢蛟尸体上踩过去,来到存放桐油的罐子面前,低头朝里面看了看,又劈手取过一匹绢帛。自言自语道:“蠢材!财宝放在你面前,却分不清贵贱。以你这等眼界还想去 做贼?”说话间他来到门首侧耳倾听,过不多时,他脸上露出笑容,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摘下一盏油灯,一手持绢帛,一手持油灯,向着桐油罐走去。在他眼前还有数十个桐油罐以及大量的绢帛,对徐乐而言,这就是今晚最值钱的财货,万金不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八章 南行(二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糊涂!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为何不早说?现在这个时候才讲?”甲板上,谢用之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朝负责值守的带兵军将发起了脾气。这军将名叫谢忠,乃是谢用之的嫡亲侄儿。他虽然也是谢家子弟自幼被当作部曲培养,但 本领并未练成。除去听话之外,再没有什么长处,能够当上军将,也全靠阿叔的面子。在谢用之眼中,这个侄儿和亲儿子没什么区别,平日里格外关照,犯了错也自然不会留情。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举起棍棒皮鞭抽打也是常有。此番谢忠犯的错足够斩首, 也怪不得谢用之发火。五牙舟乃是谢用之一行人逃生关键,上船之前特意询问是否有异状,就是担心不测。他对谢忠信任有加,既然侄儿既然说无事也就不疑有他。可直到船驶入水中,谢忠才 小心翼翼地过来告诉谢用之,其实方才在巡逻时,有两名部署下落不明。至于两人是几时离开的,又去了哪里并未发现,只当是两人开了小差开溜。谢用之今晚积攒的火气,此时终于不可控制地爆发。先是一脚踢倒谢忠,随后抽出直刀指在谢忠鼻端问道:“你身为谢家军将,自然该熟知军法,知情不报贻误军机该当何 罪?”“叔父听侄儿一言!”谢忠语气慌乱,语调更带着几分哽咽:“那两人平日就总爱说些不忠不义的言语,几次三番想要逃走,说是不想再过这苦日子。此番有了财货之后,就越发不愿留下受苦。只不过他们和谢九不同,这些话在人前从来不说,只在没人的时候胡乱讲两句,看到叔父连大气都不敢出,是以无人得知。侄儿素来与他们相善,才 知他们的心思……” “那你为何不讲?”谢用之越发愤怒,他发现自己始终被部下蒙在鼓里,居然连下面人心思都不知道。谢忠道:“侄儿哪里敢讲?叔父若是知晓此事,必要斩他们的人头。可是咱们军中何他们心思相近者不知多少,难道个个要杀?若果真如此,咱们这支队伍怕是难以维持。况且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何必让叔父知道?此番我等离开鹦鹉洲,大家各安天命。侄儿觉得,他们既不喜欢留下,又何必强人所难,让他们逃走也就是 了。”“那你现在才报与我,就是吃准了某如今身在水上,无法派兵去搜拿他们?你倒是讲义气!”谢用之紧咬着牙关,语气里满是杀意。如果现在脚下的不是自己亲侄儿,刀早 已经落了下去。他很是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么个无用之辈保举入军,不但没学会自己的武艺,怎么就连脑子也这么蠢?他当真以为自己杀人只是因为嗜杀?军法无情,没有这等严刑峻法 又何以约束部下。谢忠不但不懂带兵,还当众同情逃兵?这话要是传入家主耳中,就算自己叔侄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眼下大军失去巢穴,正是人心不稳之时,有逃兵不可怕,可是逃兵居然被包庇乃至被认可,就是个不妙的兆头。正该杀几个人整肃军纪,怎么头一个犯到手上的就是侄儿 ?再说他知不知道,这值守戍卫失踪是何等严重之事,他怎么就敢如此大而化之,以为只是保全两个朋友?谢忠显然没明白叔父苦衷,听到叔父询问一语不发,显然是默认。谢用之一把将谢忠提起,在他面前怒喝道:“混账东西!你可知自己闯下大祸了!你怎知两人是逃了,不 是遭了毒手?又怎知不是有对头,已经上了这条船?现如今我手上只有几十人可用,又如何找法?”谢用之边骂心里边敲着小鼓,他心里也盼望着那两人只是开小差偷溜,不是出了其他纰漏。船上不比鹦鹉洲,若是被徐乐那等猛将闯进来,就算能杀了他,也不知会闹出 怎样的乱子。万一损毁船体,自己又该如何交待?他正骂得起劲,忽然眼神无意中向鹦鹉洲上望去,紧接着整个人便僵住了。张着口却没有言语,两眼死死盯着鹦鹉洲不错神。谢忠原来还在向叔父哀告认错,看倒谢用之 这副模样,也不免有些慌乱,也随着谢用之的眼神回头望去,紧接着便扯开喉咙大叫道:“起火了!鹦鹉洲起火了!”漆黑的夜色中,鹦鹉洲上火光熊熊,把整个沙洲变成了一个巨大火把,连这艘五牙舟前进方向,都被这火光所照亮。可是船上众人显然不会感激这场火为自己提供照明, 反倒是心惊肉跳,不少人也随着惊叫起来。虽说鹦鹉洲上的财货都已搬走人也不想再回来,可终究是住了好久的地方,难免有几分感情,看到自己前脚刚走就被付之一炬难免心中伤感。更重要的是,这火到底是谁 人所放?岛上又出了什么事?谢乙与谢用之的决定下面人一无所知,还以为谢乙真的带兵杀了徐乐之后再来寻自己这些人。且不问他能否抓住韩约、徐乐等人,至少不会主动放火。难道这火是徐乐那 几个人放的?再不然就是官兵已然杀了上去? 人于彷徨时往往容易朝最坏的方面考虑,这些兵士原本看到火光心中慌乱,再想到官兵就更觉得忐忑,偏生这时有人大喊起来:“官兵来了!你们看,那不是官兵?”火光中,只见有数十艘小舟如同蚂蚁一般向鹦鹉洲上靠过去,从上面陆续有人跳下。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打扮,但是这种时候不但不跑,反倒是主动登上鹦鹉洲的,自然非官兵莫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众人平日里与官军厮杀不止一次,也未见得害怕。可是今晚情形特殊,兵士连夜逃离,本就士气低迷。再见巢穴被焚官兵上岛,认定己方 一败涂地。这些士兵就越发慌张,整个甲板上乱成一团。 谢用之怒吼道:“闭上你们的嘴!区区官兵有何可惧?他们尽是些小船,能奈我何?只管撞过去,谁敢拦咱们的路,就用拍竿对付!这等小舟纵有千百,也拦不住我们!”到底是军中老将,所带的部队又是统帅多年,哪怕威信不如谢乙也能让士卒畏惧。这几句话喊出来,甲板上骚乱顿时被压了下去,士兵们至少嘴上不敢再说什么,紧咬着 牙关死死盯着那些小舟。正如谢用之所说,那些船只体型太小,根本对五牙舟造不成威胁。派出的哨探未发现官兵踪迹,想来也是这个原因。那些探子都盯着官军战船,并未防备小舟,结果被打 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这些小船并非战舟,所承载的兵力更是有限。这些小船的兵士加在一起也不过百人,确实不需要畏惧。饶是如此,谢家部曲也不敢大意,大声吆喝着让下面的水手快点划桨。甲板上的兵士则握紧刀矛弓弩,准备与官兵厮杀。只不过那些官兵似乎得了眼疾,对于这么大一艘 五牙舟视而不见,全都往岛上冲。至于船上这些谢家部曲,自然也不敢主动挑衅,只盼着彼此相安无事。谢用之看在眼里,心中暗自生疑。他毕竟不是那些军卒,没被大火官兵乱了心智。他看得出来,这火虽然不小,但也远远没到火烧整个鹦鹉洲的地步。如果真是如此,官兵也犯不上杀上岛去。其实只是鹦鹉洲缺乏高山挡不住火光,加上夜晚漆黑,才格外惹眼罢了。光指望这火伤不了自己部下筋骨,那些官兵哪来的胆量,就这么杀上去, 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而他们对自己这条船不闻不问的原因又是什么?还不等他想出结论,忽然船上喧哗声再起,不过这次的动静并非来自甲板,而是来自下方的舱室。谢用之脸色一变,刚要吩咐人去下面看看,就见一名满身血污的兵士连 滚带爬地跑上来大叫道:“头领,大事不好,下面起火了!” 糟了!谢用之心思电转,瞬间明白了一切。两名失踪的戍卫根本不是逃跑,而是被人杀了。杀人者趁机摸上船,又跑到下面放火。一想到四层存放的桐油、绢帛以及三军口粮, 谢用之只觉得阵阵头皮发麻。 顾不上询问下面情形,谢用之回头喝道:“莫管那些官兵,都随我下去救火!”其实不用他吩咐,众人也知道得去救火。不提那些财帛,就光是那些粮食,也得冒着性命危险去救回来。众人吆喝着自甲板一路向下,迎面就见有水手仓皇逃窜,双方迎 头碰个正着。 谢用之断喝一声:“回去救火!” 领头的水手大喊道:“头领,救不得了!” “混账!跟我回去,抗令者斩!”说话间谢用之抽出直刀横在路上,眼看他那副凶神恶煞嘴脸,水手不敢言语,只得随着他向下冲去。众人刚刚来到二层与三层连接处,便被滚滚浓烟呛得掩鼻后退。烈火 扑面而来的烧灼感加上浓烟,即便是谢用之也冲不过去。此时他也只能承认,这些水手说得没错,这火是救不得了。勤于保养的走道加上桐油,导致船只过火速度快得吓人。船体虽然庞大,却也抵挡不住火焰威能,火势从四层迅速蔓延到了三层并且越烧越旺,那名兵士若不是运气好, 也未必能上得来。人站在舱口,就能听到下面传来鬼哭狼嚎一般地惨叫声以及求救声,显然那些没来得及逃脱之人,都被困在火场中。比起这些出声的,没出声的那部分人情况更为可虑。这些人都是杀人放火的行家,明白在火海中最致命的并非火焰而是浓烟。不管何等了得的好汉,被烟气一呛都可能呼 吸不畅乃至失去神智,真到了那一步人就彻底没了救。 谢忠哀嚎道:“叔父,这可如何是好?”谢用之紧咬着牙关:“准备小舟,大家……先走为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二十九章 南行(二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大隋昔日制造五牙战舟,乃是为了攻伐南陈一统天下所用。彼时大隋国力强盛如日中天,攻必取战必克,全军上下亦充满锐气,以四艘五牙战船就敢直冲南陈水军舟师大 阵。水军将士从不认为自己会吃败仗,也不认为自己的船会被击沉。船上所配小艇,只为便于往来运兵攻城略地,不曾想过用来逃生。谢用之等人虽然没有当年大隋官兵这份锐气,却也认定五牙舟足以纵横水上无人可制。再说这船乃是主家视为珍宝之物,这些人哪怕丢掉性命都得保住战船,从未想过会有弃船逃走的一天。因此对于船上逃生小舟并不在意,哪怕是谢用之登船时,也只关心是否有人潜入,没顾上小艇是否周全。直到此时眼看火势越来越旺无从压制想要弃 船逃生时,才想起那八艘小舟。越是平时不曾在意之物,临到用时就越容易出纰漏。谢家部曲此时才发现,船上理应配备的八艘逃生小舟不知几时只剩了半数,另外四艘船已经下落不明。这等时候顾不 上追究责任,更顾不上找失踪船只。七手八脚把这四艘船放入水中,随后飞身跳上小舟。 起火点乃是第四层的仓库,由于过火速度太快,第三层水手有部分没能逃脱。此时甲板之上的,大约有两百余人。可是四艘小舟充其量只能运载其中半数,余下半数无论如何也上不去。战船虽大难敌火势,眼看下面几层已成火海,用不了多久火势就会蔓延而上吞噬整条战船。这时候 谁先上船谁便逃得活命,留下的只有死路一条。平日里再怎么亲厚的交情,这时也抵不过生死考验。众人你推我搡,拼命地向小船上跳。自家带兵官长又或是亲族长辈,这时候都不如自己性命来得要紧。有人大叫着摔 倒在甲板上,却没人伸手搀扶,而是踩着袍泽脊背冲到甲板船舷,用力向小船跳去。上了船的兵士眼看五牙战船火焰飞腾,火蛇钻透船板飞出,在水面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风向变化,把火吹到自己的船上,更怕那些不顾一切的袍 泽把船砸翻或是砸沉。大喊大叫着催促快些离开,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哀求船多等片刻。 谢用之这条船上已经塞满了人,但是他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谢忠在旁急道:“叔父,再不快走就怕来不及了!” “乱喊个什么?某自有主张!”谢用之头也不回地斥骂着自家侄儿,随后又说道:“某既为一军之主,就必须留守到最后,只要有一个袍泽没走,某便不能走!”正说话间,又是一阵哀嚎声传来。有些兵士没能跳上小船,而是落入水中。能在鹦鹉洲盘踞的,自然都通水性,此时为了保命更是竭尽全力游到船边,伸手扒住船舷,想 要船上的人把自己也拉上去。可是这些小舟本就装不下多少人,人上得太多船只吃水过重,眼看着大半个船身没入水中。再被这些人胡乱拉拽,随时可能倾覆。船上人本就想逃,再见这等情形更是两 眼通红,大声斥骂要那些人放手。一个军将抽出直刀怒骂道:“入娘的!再这般胡闹,阿爷也得陪着你们喂王八!你们且放开手,等阿爷上了岸,再来接你们就是。都是水上男儿,在水里泡一阵又能怎的? 难道连这一时三刻都等不得?” 这等话自然没人肯听,有人在水里骂道:“混账东西!你说得这是什么鸟话!有本事你下来泡一阵,换我上船去!小小一个火长也敢在你阿爷面前耍威风?” 另一人则大声呵斥道:“谢狗儿,你连自家队正都不识得了?快些把你家阿爷拉上船去,某也不和你计较。否则你回头就等着挨军法!你聋了!怎么还不动地方?”船上军将盯着小船四周这许多人头,再看看扒在船舷上的无数手指,猛地一咬牙关,挥起直刀没头没脑地朝着那些手指乱斩。那些军汉猝不及防,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惨遭断指之厄。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船上眨眼间就多了数十根断指外加无数血浆。暗红色的血顺着船舷流淌,渗入木纹之中,和小舟融为一体。那军将咬牙 道: “阿爷现在只求活命不问其他,便是亲娘老子也没情面可讲!想活的就滚开,谁再敢伸手过来,便是这一刀!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划!”他最后这两个字喊得撕心裂肺如同野兽嚎叫,船上的士卒本就想逃,再看这军将疯狂若此哪还敢抗拒,连忙搬桨摇橹划船急行。其他两艘船上军将眼看这等情形,彼此对 视一眼,随后齐刷刷抽出直刀…… 谢用之勃然变色,大骂道:“混账!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袍泽之间岂能以白刃相向?这非但不是谢家士卒,便是连水寇强盗都不如!尔等……”他刚想继续骂下去,谢忠却一拉叔父的臂膀,低声说道:“如今军心涣散,叔父急也没用。若是把他们惹恼了哗变或是投敌,咱们这支人马就真散了。且先忍下这一时三刻 ,等到太平所在,再行慢慢整肃军纪不迟。这些人的面目小侄已经记下,将来按军法治罪,他们谁也休想逃脱!” 谢用之默然无语,谢忠见叔父没有反对也没有继续骂下去,又对身旁水手吩咐道:“快些行船!先上岸再说。”有这三名军将先例在,饶是谢用之爱护士卒更不肯对袍泽挥刀,却也没人敢来抓他们的船。是以这艘小舟也得以顺利离开,向鹦鹉洲划过去。船只刚划出不远,就听身后 陡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不由自主回头望去,却见五牙战船已经变为一团巨大的火球,在水上熊熊燃烧,于夜色中分外夺目。往日被众人视为水上城池的大船,就在大家眼前迅速崩解,从一个大火球变成了无数小火球,散落在水面上。阵阵惨叫声、哀嚎声顺着风传入众人耳中。除去下面两层被烧死或是呛死的以外,之前那些没来得及上船的,这下也大半不免。江水寒冷彻骨,纵然是好水性也难以久持。何况江水湍急,人抵抗不住就会被冲走一样是九死一生。 哪怕谢用之等人得以脱险,谢家这支部曲也注定消亡。谢家赖以重振家业的两样凭仗:部曲与战船,都在一场大火中毁了个干净。究其原因,只是为了讨好贵人,出手结果徐乐等几人性命。谢用之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 不过是带着部下截杀几个人,就惹来这等大祸?区区几人就把谢家辛苦经营的巢穴毁去,把这最后一路人马连根拔起?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妖魔?一阵惊呼声,把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却见前面一艘小舟上的人发出阵阵惊叫,船也随着叫声迅速下沉。谢用之今晚连遭打击,心已经变得麻木,对这些人的死活已经不 放在心上。只是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一辈子在水上讨生活,如今却连撑船都不会了?”可是话音未落,另一艘小舟上也传来同样的惊呼声,只见那条船也和第一条船一样飞速下沉。谢用之心头一动,连忙对谢忠道:“你且去看看咱们的船,是不是也被人做了 手脚?”谢用之爱护士卒,他这条船上收容的士兵也就格外多。整条小舟上挤满了人,想要转身都不容易,更别说检查船只。谢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刚挤了两步。可是不等他 继续走下去,就已经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我们的船漏了!” “糟了,我们中计了,这船被人动了手脚!”惊呼声接二连三传来,坐实了谢用之的怀疑。闯入者不光私下闯入这条五牙战船,更对这条船做了破坏。先是让战船上的小艇损失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加以破坏。这种破 坏并不十分严重,不用心看根本看不出来。况且急着逃命的时候,大家争着上船还来不及,谁还顾得上检查?况且此时每条船上的人数都远远超出常规,对方也不需要制造太大的破坏,只要一二细微破损,此刻都 足以酿成大祸。只怕连这些人争抢船只,乃至于小舟必然严重超员之事,都在对方谋划之中。之所以留下一半的船而不是都弄走,就是为了进一步瓦解己方士气,乃至逼迫自己这些人自 相残杀。谢用之泡在江水里,一边用力向岸上游一边盘算着整件事,只觉得身心冰凉,江水仿佛变成了寒冰,肌肉都险些抽搐。他本来是水性惊人的豪杰,往日在江上游水不当回事。可今晚当他游到岸边时,却累得筋疲力尽。侄儿谢忠和其他部众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百十名部众此时在谢用之 身边的,只有不足三十人。众人筋疲力尽地倒在沙滩上喘息着,几个人戒备地向四下张望,生怕被官兵捡了现成便宜。忽然,一个声音从众人身侧传来:“不必看了!我与那些官兵已经谈妥,他们就算看到你们也不会出手。你们的首级只能由某来取!起身,拿起你们的兵器,像个男人一样去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章 南行(二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鹦鹉洲上,沈光点起的大火并未因官兵上岛而熄灭,熊熊火光照到此处,让谢用之一行人得以看清来人面貌。高大英俊的少年,手提宝刀站在一行人面前,如同天神下凡 。虽止一人且也是浑身湿漉漉,但是气势足以颉颃千军万马。谢用之打量少年几眼,随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徐乐?”虽说彼此之间还是第一次正式朝面,但是谢用之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少年就是自己本来要杀的目标。这等英武气概本就天下少有,能出现在鹦鹉洲这弹丸之地的,就只剩 下这一个。虽然沈光同样名声在外,但是谢用之就是认定,其气概不能和徐乐相比。徐乐点了点头,用手中宝刀朝着谢用之一指,随后不再言语。其实谢用之这伙人连遭水火之厄,已然成了丧家之犬。徐乐只需要藏在暗中以弓箭偷袭,就能把他们杀伤大 半。再招来沈光部下发起攻击,自己不必出手,就能看着谢用之等人全军覆没。然则这等手段虽能轻松取胜,却不是斗将手段,更是和徐乐心中奉行的“直道”相悖。自己无端被袭于先,韩约惨遭酷刑于后,自然不能放过谢用之等人。把他们连根拔起,乃是大丈夫必行之事,没什么可商榷处。以寡敌众又要把对头斩尽杀绝,少不得用计。不过徐乐始终坚信,用计乃是迫不得已为之,身为斗将还是要一刀一矛杀敌立功才是正道。如今这伙人已然插翅难飞,便不能再用计谋予以杀戮,否则便算不得好汉 。战场不是儿戏,徐乐再如何英雄,也不会学宋襄公妇人之仁,等谢用之等人养足精神再战。能给他们一个交战的机会,已经是天大恩赐。谢用之也知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自己就算跪地求饶也难逃性命,还不如拼杀一番,起码可以死得像个英雄。以刀拄地踉跄着起身,谢用之拼命吸了几口气强提精神,将左手盾牌护在面前,右手直刀轻轻敲击着盾面,口内喝道:“谢家儿郎听令。自认是个男人的,下辈子愿意和谢 某做兄弟的,便拿起你们的兵器,为谢家再战最后一次!哪怕是死,也莫让人人小看了咱们谢家子弟!”一个男子艰难地站起,举起了手中短矛。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终那些方才还躺在地上喘息的谢家兵将,全都站起身形组成一座残缺不全的军阵,握紧兵器与徐乐对峙。这些人之前或忠或奸或勇或怯,也都有自己的盘算乃至私心。也有人想要脱离谢家落草为寇,然则此时面对必死之局,这些人的男儿血性终究还是占了上风,甘愿以 谢家子弟兵的身份与徐乐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打斗慷慨赴死。只有谢忠并未站起来,反倒是远远地躲到一边跪地不起,谢用之看了他一眼,随后望向徐乐:“乐郎君不但武艺高强,手段也这般厉害,居然连我的侄儿都成了你的细作。 败在你这等能人手上,某无话可说。” 徐乐道:“他并非某的细作,而是江都的人。”谢用之一愣,他已然猜到,之前失踪的巡兵以及那场大火再到这几艘船,都是徐乐所为。但是不管徐乐本领如何了得,都还是血肉之躯并非神明,如果没人做内应,怎么也不可能做成这许多事。再看看谢忠的模样,便认定他和徐乐乃至李渊早有勾结。没想到自己居然只猜对了一半,谢忠虽是奸细,却是为大业天子效力,这不免让谢用之 有些摸不清头脑。若说谢忠和李家某人有往来还有可能,毕竟李渊和自家主公同属世家,彼此之间同气连枝,家主之间有往来,家奴部曲之间也容易讲话。这次暗杀徐乐之事,本来就涉及 到李家子弟内斗,家主认定李家大郎能胜,下面的人未必都是同样心思,各为其主为了自己前途不惜出卖袍泽也不是稀罕事。可是杨广情形和李渊不同,杨家父子两代对世家门阀持打压态度,谢家与杨家父子乃是水火之势,彼此绝无交好可能。更何况如今大业天子困于江都,眼看就要沦落为亡 国之君。既给不了谢忠荣华富贵,更给不了他大好前程,他怎会做江都的耳目? 谢用之双目死死瞪着谢忠,切齿道:“他说得可是真的?”谢忠不敢抬头与叔父对视,只是朝着叔父所在不停叩首:“侄儿自知罪孽深重,叔父怎样责罚都不为过。只是小侄不想像大人和叔父这般,一辈子为谢家卖命。更不愿意自 己的子孙一出生,就注定是他人奴仆。皇帝虽然荒唐,但起码愿意给寒家奴一条出路。是以小侄便为……” “便为这些混账道理卖了自己的袍泽?”谢用之怒吼道:“今晚所有死去之人,都与你脱不了关系。某要看看你死之后,有何面目与自家袍泽相见!” 谢忠不再叩首,抬起头看着叔父。他的巾帻已失,披头散发额头鲜血淋漓,模样说不出的狼狈。望着谢用之的眼神里既有惭愧又有几分悲怆唯独没有愧疚之意。“这些袍泽虽因小侄而死,但是害死他们的并非侄儿而是主公!若非主公为一己之私,不顾我等性命,又岂会惹来这场灾厄?若不是天下世家为了自己私心耍弄阴谋诡计, 我等也不用世代为奴不得扬眉吐气!小侄自知对不起袍泽手足,唯有亲自去给他们谢罪。叔父保重,小侄先行一步!” 说话间他猛然抄起身边直刀,横在脖颈之上随后用力一抹。一股鲜血喷出,死尸重重地栽倒在沙洲之上。望着侄儿得尸体谢用之默然无语,过了半晌之后,才吐出两个字:“痴儿!”随后一手举刀一手执盾,望着对面徐乐傲然道:“某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主公有令不能不遵 ,咱们手下见真章!只望乐郎君记住,谢家部曲不缺忠义好汉,并非人人都是谢忠那等小人!更没有只敢自尽不敢厮杀的孬种!”徐乐冷哼一声:“大好男儿生此乱世,理应靠着一身本领建功立业,甘心为世家鹰犬还自以为光彩。似你这等头脑浑噩的愚顽之辈也能成为一军之主,谢家注定成不了大事 。”谢用之却已不再理会徐乐,而是略略放低身形,双眼紧盯着徐乐身躯。他心知自己这支人马乃是强弩之末不能久战,全军上下也只有一击之力。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指望 这一击能够斩杀徐乐这等上将,只求让对方能看到谢家人马的本事,不要看轻了自己,更不要看轻乌衣谢家! 徐乐既然嘲笑自己的忠义,便让他看看谢家忠义子弟的本事!一声呐喊声起,数十人列成阵势朝着徐乐冲去。徐乐双手奉刀逆袭而上,两支人马冲撞一处。谢用之朝着徐乐合身猛扑,手中盾牌撞向徐乐小腹,手中直刀刺向心窝。这一击没什么花俏,全靠气力与速度赢人,正是军中老卒的手法。本拟这一击起码也能把徐乐逼退几步或是撞个趔趄,哪知他只觉眼前一花,已然失去徐乐的所在,还不等 他找到人在哪里,便只觉得脖颈处一凉……鲜血狂飙!自谢用之脖颈处抽出直刀的刹那便带起一道血箭,然则徐乐身形已经离开原地,血并未落到他身上。徐乐的身法虽然不及沈光迅捷,但也远胜过这些筋疲力尽的谢家兵马。以一敌众最忌原地不动,若是被几十人团团围困,便是通天本领也施展不出。是以从一开始徐乐的身形就没有片刻停歇,一刀刺死谢用之之后脚步不停,手 中宝刀横斩,又将对面一人砍翻在地。随后身形一矮,避开两杆劈面刺来的短矛,刀锋所向正是两名矛手的小腿。 待两人惨叫着倒地时,徐乐已经飞身撞入几名矛手之中,不容对方将矛递出抢先出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敌手纷纷斩翻在地。此时沈光已经带着步离、以及韩家兄弟来到交战之处,远远驻足观看。步离以及小六眼看徐乐以寡敌众,都想要上前助战,却被沈光伸手拦住。韩约也道:“乐郎君对付这 些人手到擒来,不必前去。且让他杀个痛快就是。”沈光此时也不复之前潇洒模样,饶是将谢乙一行人牢牢算死,又有自己部下相助,对付近百名谢家兵马也不是易事。哪怕是沈光这等身怀绝技者,也难免满身血污,身上 还受了几处轻伤。身为武人耍枪弄棒,受伤乃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倒是算不得什么。可是看到徐乐此时挥刀斩人的英武模样,沈光心中的煎熬却是远比刀伤为胜。自己和徐乐单打独斗武艺难分高下,可是若论在乱军中厮杀的本事,自己终究还是逊色三分。倒不是说谁的武艺更了得,而是徐乐从小作为战阵之将栽培,所学武艺就是 为了在这种万马军中乱战所用。自己则是游侠出身,所学本领偏重于单打独斗。如果日后在沙场遭遇,于万马军中厮杀,自己只怕不是徐乐对手。 李渊如今得了长安,席卷关中之势将成。再有这等智勇双全的猛将辅佐,日后谁还能制得住他?如今鹦鹉洲上自己人多势众,步离、韩家兄弟这几人也在自己掌控之内。如果以他们为质,再加上心腹人马不顾一切围攻,未必不能成功围杀徐乐。这机会稍纵即逝,若 是把人放到江都,反倒是让陛下为难。为国为君,自己似乎都没有其他选择……沈光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手不自觉地摸向刀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一章 南行(二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东方泛起鱼肚白,鹦鹉洲重归寂静。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碎木、残绢再就是烧焦的尸体以及断折刀枪。曾经威风不可一世的五牙战船以及盘踞于此的谢家部曲,均以随着一场大火烟消云散,只剩残骸、死尸证明他们曾经存在。十数艘小舟往来穿梭不息,水手以长篙、渔打捞,寻找一切有用之物。另有射士持弓以待,发现伤而未死的谢家 余孽,便补上一箭结果。岸边停靠着几艘战船,船上插着大隋官军旗号。随同沈光出征剿匪的骁果精锐以及自本地征调的鹰扬兵纷纷登上鹦鹉洲,在军将带领下列队前行,既为灭火也为搜检漏 之鱼。沈光既是此次剿匪主将,又是天子身边亲信,这些部下对他均心存畏惧。眼见他和徐乐等人在岸边交谈,这些军汉都远远避开,生怕自己言行不周冲撞贵人招来祸患。自 沈光所在之地向外百步方圆无人靠近,让他和徐乐得以放心交谈,不用担心走漏风声。徐乐、沈光两人并肩而立,背对鹦鹉洲眼望着涛涛江水良久无语。徐乐率先开口:“本地鹰扬不堪大用,水师更是孱弱不堪,根本制不住水匪。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另 一伙匪贼盘踞。依我之见,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让他们没了藏身地,也为本地除个祸患。”沈光摇头道:“乐郎君说这里是祸害,我倒是认为这里乃是福地。若是不信,你可以在此好生玩赏两日,保证你和我一样,都会对这里心生眷恋。实不相瞒,某随陛下南狩之时,曾在此驻足三日流连忘返。之后虽护驾有责不能擅离江都,于此间风景始终铭记于心。这等人间美景,若是因沈某而毁岂不是一桩罪孽?沙洲这些草木生长至今殊为不易,若是依乐郎君所说,一把火烧个干净,不知几时才能恢复。萑苻草寇不过癣疥之患,只要天下太平,扫平这等跳梁不费吹灰之力。为了一群鼠辈,就毁掉这么一 处风景,沈某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再说上天造物自有其意,这等水上沙洲非人力能为,我等若是擅自损毁岂不是违拗天意?此事万不可为。”“没想到堂堂长安肉飞仙还有这么一副心思。”徐乐也朝沈光一笑:“我辈武人以弓刀搏功名,哪个不是满手血污杀人无数,连人命都不曾在意的军汉,却舍不得一处风景。 此话若非出自沈大郎之口,徐某怕是第一个不肯信!” 沈光道:“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他人是否相信又有什么相干?若非对面乃是乐郎君,沈某也不会多费这番唇舌。某家如何行事,又有哪个能过问?”一言出口,两人又是一阵大笑,彼此之间越发觉得对方投契。大家不但本领相若,年龄相仿,相貌也均十分俊朗,更难得的便是连这份傲气都相差无几。人生得一知己不易,与这等处处与自己相似之人相遇相交,就更加难得。经过昨夜这番杀伐,彼此之间的距离莫名拉近,此时天光逐渐放亮,两人得以仔细打量对方面貌,越看越觉得对 方入眼,各自都觉得对方乃是值得深交的手足。他们终究不是无知少年,更不是任性轻狂的侠少。两人心头雪亮,大家不管再怎么投契,各为其主立场敌对的事实无从更易,迟早都要刀兵相见,这一刻的谈笑也就越发 显得难得。 徐乐道:“沈大郎行事自然不需向寻常人交待,可是江都那边问起来,你又该怎样答对?”“此事某既然敢做,自然就有把握承担。且不提陛下并非如外界所言那般不讲道理,便是当真要赔上这颗人头又能如何?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只求行事爽利,性命又有什 么要紧?若是再这般罗嗦,某可要看不起你!这些事与你无关。乐郎君只要记得来江都之后寻某饮酒就够了,你我武艺上分不出高下,就在酒量上见个高低!” 徐乐点点头:“如此便一言为定,沈大郎这几日最好多备些美酒,免得到时候无酒待客,让人耻笑。” “你尽管放心,江都别的没有,好酒有的是。江南水甜,与长安相比,还是江都的酒更好喝一些。等到天下太平之后,你我再来此喝个痛快!” “说得好!天下太平之后,你我二人在此痛饮三日,谁若是到时爽约,便不是好汉!”两人的手掌拍在一处,随后又是一阵大笑,只不过笑声中都夹杂了几分其他意味。他们方才借鹦鹉洲是否放火之事为由头,实际说得乃是对徐乐一行人的处置。虽说徐乐 也防备着沈光翻脸无情,灭了谢用之等人后,转头加害自己这一行人。可是自己有所防范是一回事,沈光是否行动 又是另一回事。将谢用之等人诛灭之后,沈光非但没有翻脸动手,反倒下令帮徐乐准备船只,又留下不少财帛粮食以及药材,等待韩约伤势好转,他们便可前往江都继续出使。徐乐虽然 不屑使用那些权谋手段,但是不代表对这些真的一窍不通。他深知沈光此番安排,需要承担何等巨大的风险,心中自然感激。不管杨广对沈光如何亲厚,事关江山社稷都没有人情可讲。何况杨广本人并非宽厚性子,跟随其鞍前马后多年的藩邸旧人,一时不戒都会丢掉性命,何况沈光这种得恩宠 未久的新人?如今大隋国势日颓,杨广疑心比往日更重,沈光此举很可能背上勾结李渊的嫌疑,性命难免有妨碍。按着徐乐的心思,自然是希望把沈光这等豪杰拉到李世民身边。若是玄甲骑中多了肉飞仙这么一位豪杰,于军伍以及李世民的大业都有巨大好处。是以他这番话暗中也藏 着招揽之意。只可惜沈光这一句话,便绝了徐乐的念头。看来两人就连为人方面也极为相近,不在意官爵禄位,也不在意前途命数,只要与主公投契便愿意为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哪 怕沈光也看得出大隋江山不稳,也甘愿随杨广走下去。 对这等忠义之士,再若是劝降拉拢便是辱没豪杰,是以彼此就只定下畅饮之约。至于日后是否能够赴约,便只能看天意如何。沈光看看徐乐,随后说道:“某这里还有些杂事,就不多留,此去江都已是坦途,乐郎君只管放心就是。你记住,到了江都城哪里都不要去,径直来寻某家饮酒。某本领有限做不得大事,不过在江都 款待乐郎君一行还不至于为难。你我就此别过,只待江都相逢,切记切记!”说话间他一路后退,来到滩头时忽然足尖用力一点,人如水鸟般腾空而起,落在一艘大船甲板上。过了不久,大船上的水手便摇着舟离开岸边,船只入水向远方驶去。此时旭日初升阳光普照,这条船沐浴在万道金光之中向着太阳所在方向行去,宛如水上夸父。沈光立在船头向徐乐挥着手,徐乐也挥手相送,小六在旁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厮倒也是个好汉。”“不愧是能斩杀重瞳老将的好汉,这份气概令人折服。不单他如此,就连他身边的伴当也是世上少有的豪杰。这等人就算死,也该像英雄一般死得轰轰烈烈,不该死于诡计 之下。陛下亦是爱惜豪杰之人,自当明白我这份心思。”船头上沈光望着徐乐等人的身影,心潮起伏不定。虽说之前就想过灭了谢用之之后,就对徐乐等人动手。可是事到临头,沈光却发现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心。最终非但放弃 了之前的谋划,反倒是安排船只钱粮,送徐乐等人离开。他能够成为杨广心腹,自然不是有勇无谋的蠢材,知道自己这样做惹下了何等大祸,也能想出无数借口推脱。但是这些借口只能骗人骗不了自己,导致自己放弃的原因只 有一条:徐乐是个好汉!这理由虽然听上去荒谬,但是对于豪杰而言这就足够了。真正的好汉理应死于战阵争斗,以阴谋诡计加害又算得什么英雄?沈光心性骄傲,能被他看入眼的武人不多。便 是江都城内那许多猛将豪杰,也没几个能入眼。可是在目睹徐乐单刀独斗敌手的雄姿,再看他言行,沈光从心里认可徐乐乃是天下少有的豪杰,有资格和自己做朋友。若是徐家未曾遭难,徐乐从小生长于国都,自己能 否成为长安游侠首领怕是还在两可之间。不过若是如此,自己能早几年结交这么一个好汉,却也是人生乐事。沈光虽出身仕宦门庭,实际乃是侠少性情。虽说因杨广知遇之恩对天子忠心耿耿,可是江都城内的乌烟瘴气实在难以忍受。若非顾念大局,怕是早就闹个天翻地覆。此番 带兵出来缴匪,也有避开是非之地,痛快一战放松心情的打算。既是图痛快,便痛快到底,至于后果如何且随他去。想着徐乐的性情,又想到江都如今的模样,沈光倒是从心里盼望着徐乐早点来到江都。以他的脾性,绝不会容忍那些魑魅魍魉横行,若能大闹一场让那些贼子得到报应,自己纵然惹来杀身大祸也心甘情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二章 屠龙(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江都城内。大业天子登基之后,江都便被提升为陪都。直到京杭运河挖掘完成,江都更成为沟通南北交通重要枢纽。随着杨广带兵南狩驻节于此,江都地位更胜从前,已然成为足以 和长安相提并论的紧要所在。城头上,队队头戴豹头金盔,身披朱漆明光铠的骁果军手持长矛往来巡哨,军士精神抖擞杀气腾腾。水面之上,黄龙、平乘、舴艋等大小战船往来穿梭,手持劲弩的江淮 弩手立于船头之上神色严峻。城外工坊林立,自东南各地罗而来的能工巧匠昼夜不停赶制甲杖弩矢,锤砧敲击声以及皮鞭呼啸声昼夜不停。杨广虽是陇西人氏,然则自少年时,便奉父命担任杨州总管,坐镇江都统率江淮四十四州,总督东南诸军事。彼时天下初定人心不稳,东南之地更是人心难测,民变屡有 发生。开皇十年,东南诸地生变,杨素以兵锋相加,然则民变旋灭旋起越演越烈,大有驱逐隋军重新割据之势。见此情形,杨坚只能将尚为晋王的杨广自并州总管改任扬州总管,令其重返江都坐镇以取代杨素。杨广上任之后,一方面以大隋善战鹰扬攻杀大股乱军,彰显隋军威势; 另一方面,又广结东南名士,甚至学了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让他们到各处宣讲游说,招安各路义军。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未用多少时光,便成功让这场祸事消弭于无形。非但未曾酿成巨祸,反倒是成功聚拢民心。等到杨广与杨勇夺嫡最为激烈时,其麾下谋士为之献计,万一大业不成便可于东南起事,据淮海以复梁、陈之旧。由此可见杨广在扬州经略十年,根基深厚到何等地步。单以感情论,杨广对于江都的眷恋之情远比长安为深, 其后几番明争暗斗,杨广最终成功取杨勇而代之,割据之谋自然不必再提。但是于杨广而言,并未因身登大宝就忘记江南风光。在这方面他和自己的表兄李渊一样,表面 维持武人风范,心中对江南文化仰慕已久。在他登基之后不但将江都设为陪都且两次巡幸,又不惜工本按照江南的模样装点大兴宫,竭尽所能为关中之地带去江南气象。不过纵然杨广竭尽所能,假终不如真。关中风光和江南山水,注定不会相同。是以辽东战败之后,先是改十六卫为骁果军,随后带领大军南狩不归。迁百官输财货,归根 到底就是想改江都为国都。当年他离开江都前往长安,便宣告夺嫡成功,于他而言这里算得上福地。再次迁都,也是想求个好彩头。这番安排固然受杨广本人好恶影响,亦有于大局的考量。眼见江山残破至此,哪怕自大如杨广者,也得认真考虑大隋江山能否继续维系。不管身边亲信如何粉饰,杨广都 知道如今的大隋已然不是一两场胜仗,或是几个能臣猛将能够挽回。大好山河随时可能崩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让天下重新陷入当年五胡乱华黎民涂炭的情景。于此等情势之下,他也只能重新考虑昔日割据之谋。将财货钱粮精兵猛将乃至文武重臣转移至江都,便是希望以此为根基实现南北分治。先守住东南之地,日后寻机北伐 重新一统天下。江都虽为东南重地,可是论及城池规模,终究不能和长安相比。杨广登基后便将原设于江都的府邸扩建为行宫,到来之后更是大兴土木将行宫改为宫殿。修江都、临江、 显福等宫殿,内置美女千人财货无数,以供自身享乐。如此一来,城中空余土地更为稀缺,文武百官的居所便成了一大难题。哪怕是把原本城中富商、官员的宅邸悉数征收,也远远不能满足百官需求。江都城寸土寸金,城中每座寺庙内都少不了官员携家眷借宿。哪怕邻居乃是早有嫌隙的同僚,这时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否则就只能流落街头。庙堂大臣为僧人慢待乃至言语嘲讽之事,也不足 为。这等情形下,江都城内谁的府邸规模大,谁的宅院更有气派,就成了判断此人官职大小是否受宠的标准之一。自杨广迁都以来,其做扬州总管时的藩邸旧臣以及江南士人 占据上风,城中大宅也多半为其所有,但其中也有些异数存在。像是宇文化及、智及、士及三兄弟,便是这异数之一。宇文弟兄祖上为匈奴人,本姓破野头。其祖为北周上柱国宇文盛,其父大将军宇文述既是大隋重臣,更是杨广亲信,乃至杨广之所以能夺嫡成功,也多赖宇文述之力。是 以对宇文弟兄极为关照,特意将自己长女“南阳公主”嫁给宇文士及为妻。不过三兄弟并无其父本领,宇文士及为人才具平庸,胜在谨慎小心,与南阳公主夫妻相得。虽不能建立功勋,但也可以守成保全家名。宇文化及、智及两兄弟便是实打实 的“破家之子”才德皆无,乃是朝中有名祸害。昔日在长安时,两兄弟便无恶不作,宇文化及更是被称为“轻薄公子”。为了财货之利甚至在随杨广北狩时不惜违反旨意向突厥人走私军械,若不是南阳公主求情,两兄弟 当时就要被斩去首级。由于有这桩祸事,两人被革除官职变成白身。直到宇文述病故之前,特意向杨广托孤,两人才得以重入庙堂。宇文化及如今为右屯卫大将军,宇文智及则为将作少监。两人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执掌器械,虽算不上位 及人臣,但权柄甚重,由此可见天子对两人的态度已经大为改变。再者杨广自从到了江都之后,于朝政越发荒废,每日沉迷醇酒美人不能自拔。这两人本就是飞鹰走狗吃喝玩乐的行家,自能逢迎君恶。行事每每趁杨广之意,是以越发得 宠,便是一干藩邸旧人,地位也不如这两兄弟。两人本就不是成大事之人,如今没了约束就越发放肆。于府中白日饮酒,更从宫中寻来美女歌舞为乐。反正行宫中美人过千,哪怕是杨广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人。只要不 是当红妃嫔,就不会出纰漏。今日情形也是一样,两人并肩而坐举杯畅饮,面前则是几个腰肢纤细的江南美姬翩翩起舞。两兄弟都喝得满面通红,四只眼睛围着这些女子打转。宇文智及道:“还是圣人聪明,定下这迁都之谋。要我说,早就该把国都移到此地。这里水好、人更好,岂是关中能比?可笑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嚷嚷着要回去。回去之后,能有这等逍遥日 子?活该砍了他们的脑袋!”宇文化及冷哼一声:“回去?他们说得轻巧,到底怎么回去?他们可拿得出章程?如今瓦岗军占了洛口,断了我等归路。此时回去,莫非要这几万骁果与瓦岗军拼个同归于 尽?这些妄人不必理会,圣人自有主张我等只需听令而行就是。不过你我也不能整日饮酒作乐,该做的事不能耽误。某吩咐的事,做得怎样了?” “大兄放心,您吩咐的事小弟怎敢怠慢?只是这几日根本没看到人影,是不是那小贼胆怯不敢来了?” “这就是胡说了。他是徐敢的孙儿,你觉得徐家人有哪个是无胆鼠辈?他既然奉命出使,就注定会来。你的人必须把他盯住,也不可惊动了这头大虫!” “区区一勇匹夫,大兄何以对其如此重视?生死随他去吧,与我们有何关系?”“为兄自有安排,将来你自会明白。”宇文化及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随后便只饮酒观看歌舞不再说话,宇文智及也不再问,两人接着说些闲话。忽然门外传来几声敲击声, 随着宇文化及吩咐,一名家仆从外走入,来到宇文化及身边耳语起来。宇文化及眉头渐渐皱起,脸色也变得难看。“混账!他女儿丢了找我作甚?他当年给大人当过兵又如何?他如今已然拿不动刀,便不再是军汉,他的死活与我何干?他女儿更和我没什么关系!再说这江都城谁家没丢过女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把他弄走,告诉他有本事去骁果军营找,再不然就去宫外哭门看圣人肯不肯为他作主,不许再来 这里聒噪!” 宇文智及看了一眼兄长:“怎么?有人找女儿找到这里来了?” “可不是?说是当年为大人做过亲兵,为大人变成残废不能从军,便要我们为他做主,真是不知所谓!” 宇文智及冷笑道:“若是出这个头,咱们就别想清净了!”他又对那仆役道:“告诉他们,手脚利落些,千万别让二郎看到,否则又是一场麻烦!”等到仆役离开,宇文智及思忖片刻对宇文化及道:“总在江都抓女子也不是个办法,万一哪天把事情闹大总是麻烦。再说这江都的女子都快抓光了,再抓下去也没什么用。 不若还是按我的办法,从那些行商身上下手!” 宇文化及看了他一眼:“你又动什么鬼心思?” “大兄何出此言?我这不是为大兄分忧来着?” “你我手足,就你这点心思还想瞒过为兄?算了,随你怎么想都好,既然想做就放手去做。咱们弟兄还用得着怕谁不成?” 说到这里,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此时宇文府外,几个健壮仆役拖拽着一个失了右手以及左腿的男子向远处走。男子头发斑白衣衫褴褛一副落魄样子,拼命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几个仆人。只能声嘶力 竭地大叫道:“我当年为大将军做过亲兵!某这条手臂还有这条腿,都是为大将军断的!大将军记得某的名字,说过会为我作主!你们不能如此……”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几个守门军汉指着男子的身影哈哈大笑。笑声与哭声混于一处响彻江都,如同鬼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三章 屠龙(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这便是江都?大隋的皇帝便住在这里?”江都码头上,步离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脸上难掩盖失望之色,韩小六则干脆抱怨出声。沈光所赠的金创药功效非凡,韩约自身的体魄也远非常人所能及。沙场交战刀枪无眼,再怎么英勇无敌的骁将,也没法保证自己不为敌人白刃所伤。世间最坚固的宝甲, 也不过是能抵消部分伤损,不可能让穿戴者不受伤害。就算徐敢本人在征战天下的过程中,也身受大小轻重伤无数,几次死里逃生,更有几次险些丢掉性命,全靠一身功底外加老天保佑才把这条命捡回来。因此在栽培徐乐、 韩约这对兄弟时,自然考虑到他们日后受伤该如何应对。没人能让沙场斗将不受伤损,徐敢能做的只是为两人打造出一副堪比金刚罗汉的体魄,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如初。毕竟战场争斗,胜负往往取决于一瞬,谁恢复的快谁 就占了先机。前者徐乐大战青狼骑,也曾身受重创,但是没用多久就恢复如初,如今韩约的情形也相差无几。以功底论,韩约较徐乐稍逊一筹。不过他生就身强力壮,恢复能力比徐乐弱不到哪里去。又有沈光所赠良药,加上饮食无缺食水充足,比起当初徐乐缺吃少穿的情形强出 一天一地。彼此消长,其恢复的自然快些。他们在鹦鹉洲上休息了五日,韩约的伤势便好了四成,众人登舟启程等来到江都时,韩约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眼见兄长无恙,韩小六的心也就放松下来,有心情欣赏江 都风景。他们不是出身云中,就是生长塞上,不曾见过东南风貌。尤其在家乡时就听人说起过江南风光山清水秀,心中无限向往。哪怕明知此行充满凶险,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心里还是想着找机会游山玩水观赏都城风光,就算是死,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可是一见之下,两人全都大失所望。虽说江都城池颇为气派,江南水乡水纵横的风光也和北地大不相同,但是见识过巨城长安的气魄之后,再看江都就不免有些小家子 气。精致虽然胜过长安,可是在气魄上相差悬殊。以都城论,二者一天一地根本没法相提并论。比起规模气魄,最让两人感到失望的,还是这座城池的死寂。长安城户口六十万,哪怕被殷世师一番摧残,可是在天下安定之后,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哪怕天下未定,坊巷之间依旧到处都能看到百姓。利人、都会两市喧嚣闹嚷 ,商贾往来百姓奔走求生,让人一望之下,就感觉到这座城市所蕴藏的勃勃生机。眼前的江都却和长安形成鲜明对应,除去那些战船不算,码头上未曾插牙旗的民船不足十艘。其中大船更是只有徐乐所乘这一艘,余者都是小舟。两艘小船上装着米粮, 其余船只上都是些木石建材,再就是稻草。一队面黄肌瘦身体孱弱的民夫挥汗如雨,往来搬运物资,明明已经累得步履蹒跚,却又不敢稍有停顿。在稍远处十几个头戴金盔,身披红战袍的男子手持短矛虎视眈眈盯着码头不放。东南气候宜人,这些骁果军体魄强健,不需要把自己裹得太过严实。一个个都把两条粗壮手臂露在外面,只见这些人无一例外,手臂全都粗壮有力,在左臂上臂处皆纹有一只血鹰。他们的眼睛如同刀刃,死死盯住船上商贾以及那些正在搬运的力夫,仿佛把所 有人都当成了敌人或是罪囚。除了这两批人马,整个码头再看不到一个人影。于一国之都而言,这也未免太过寒伧。也慢说和长安相比,就是神武县那等边地小县,若是太平时节商队往来,也会比此 时的江都码头热闹几分。小六毕竟是在长安开过眼界的,此时那面大失所望开口讥讽。步离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意思也相差不多,显然都抱着同等心思。韩约为人谨慎持重,虽然心中也对江都起了几分轻视之心,但言语间还是训斥自己人:“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不要乱讲话!这里乃是大隋国都所在,岂容尔等小看?咱 们这次乃是出使又不是赏春踏青,哪里有这许多闲情逸致,对人家品头论足!”徐乐微笑道:“韩大息怒,小六他们乘兴而来,见此情形,自然难免失望,这也是人之常情。实不相瞒,就是我也觉得有些古怪。大业天子乃是好大喜功之人,为虚名可损实利,又怎会允许首善之地残破至此?依我看来,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杨广想要迁都,不欲在此久留也就不在意此地情形;二,杨广已经无力约束自己的部下,正是这 些军汉的胡作非为,导致路绝人行百业凋零。二者究竟哪个是真现在还说不准,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不过若果真是后者,我们眼下正好松松筋骨!”原来就在说话之时,那些持短矛的兵士已经列开阵势,朝这一行人走来。徐乐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沙场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摆开临阵态势,随时都 可以撕杀,多半来者不善。徐乐这几人自然不会把一队寻常兵士放在眼里,即便老成持重如韩约者,也想要找机会领教一下骁果军的本事。要知天下精兵猛将无数,如恒安甲骑,再如瓦岗骑队乃至 鱼俱罗麾下的骑兵,都是天下闻名的劲旅。不过这些精兵之间,同样存有高下之分。李渊麾下如今以玄甲骑最出风头,自然少不了惹来许多非议。其中就有人暗中说些风凉话,嘲讽玄甲骑不过是仗着命好,所遇对手不是徒有其名就是强弩之末,从没和真 正的劲旅交过手。若是遇到骁果军,怕是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从那时开始韩约就知道,杨广身边还有一支名为骁果的劲旅,地位堪比前朝御林。其兵士乃是自十六卫以及各地鹰扬府精选出来的能战悍卒,每名备选士兵都要经过考核 ,非得善走、有力、武艺了得,才有机会入选骁果。这里面更有不少是从辽东战场撤下来的精锐,本就是善战勇士,又在尸山血海滚了一遭,其本领远非寻常兵士能比。虽说如今大隋天下摇摇欲坠,可是骁果军还是众人心中第一劲旅。其实包括李渊在内,也未尝不是如此想法。他之所以想要与杨广和谈尽量避免交战,也是忌惮骁果神勇 。恨不得杨广与李密翻脸交手,自己坐收渔人之利。韩约身为武人,这种话听了无数,心中自然不服气。他犯不上教训那些卑鄙小人,只想找机会和骁果较量下,看看他们的本领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厉害。再说徐乐此番出使凶多吉少,一旦动起手来,众人想要杀出重围逃生,也少不得和骁果军开战。未曾交手先观察敌情,韩约想要与这些骁果动武,也是存着考教对方本事以便日后随机应变 的心思。徐乐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好,既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只是把手按在随身带的一卷行李之上。他那口直刀不好明着拿出来走动,就只好放在包裹中隐藏。他虽然傲气,但并非无谋匹夫。此番身负重任而来,哪怕胜算再怎么渺茫,也得全力以赴。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徐乐也不想在江都开杀戒。可若是这些人不知死活,他也只好结果他们几个 再说。 带队军官来到距离徐乐约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身形抢先开口:“来者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可有文?”如今天下大乱,大隋官府已经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所谓官凭文早已名存实亡。就算是普通行商,也不会备办那些东西,若遇到官兵盘查,以或以钱铢开路,或以弓刀厮 杀,不管哪个都比文好用。不过江都作为天子居所,有此盘查也在情理之中。徐乐既来为使,李渊自然会为他准备好一切。只是前者与谢家部曲厮杀一场,官凭文在落水时已然被毁,如今身上只有唐国公的信物为凭。以此信物若是交给杨广或是朝中重臣倒是可以证明身份,这些普通军汉哪 里认得出?再说他们个个眼神不善,其中几个军汉的目光更是锁定步离不放,其中味道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虽说盘问之事天经地义,但是徐乐敢打赌,就算自己掏出官凭文,也 会被他们随手丢弃,再来向自己发难。看来这所谓的天子行宫,已经和恒安那等所在没什么区别。大隋律令乃至军法都不如气力武艺来得有用。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神武乐郎君,几时畏惧过用刀子讲道理?徐乐面色转寒,两眼盯住带头军汉沉默不语。手则紧握住行囊里的刀柄,韩约、步离、小六三人也凑到徐乐身边。几人心意相通早有默契,只要徐乐一个眼神,他们立 刻就能冲过去把这些人碾碎。 那带队军汉见徐乐不言语,脸色也难看起来,手中短矛朝着徐乐一指:“阿爷问你话呢!你到底是谁?来此何事?还不如实讲来!”徐乐刚要说话,不想另一艘小船上忽然有人吆喝起来:“王六郎你这厮在那里歪缠什么?连你家阿爷的朋友也要盘问,也不看看自己长了几个脑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四章 屠龙(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说话之间,只见从船上跳下个四十出头的汉子,生得面皮白净满面油光,身上衣衫也极为华贵,看上去像是个富商模样。可是看他那傲慢态度,却又和身份不相符合。如今天下大乱,正是武人掌权之时。江都这数万骁果又是杨广赖以维持大隋朝廷乃至自身性命的最后屏障,对这些人也就更为放纵。这队骁果军训练有素行动有条不紊,可见借着码头巡哨假公济私劫掠商贾的行为,他们显然做了不知多少,怕是连人命都有好几条。在这等时局,面对这么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兵,哪怕是有些根脚的商人,也 不过是勉强自保,哪敢为素不相识之人出头更别说开口呵斥?更别说态度还如此傲慢?这是有什么仗恃?又长了几个脑袋?可是那名带兵军将被骂了几句并不敢还口,反倒是主动赔笑道:“原来他们是你家的朋友?这却是闹了笑话。既然如此,那也就不必盘查了,几位速速进城免得耽误了自己 的事情。”这中年商贾不再理会军将,径直来到徐乐面前行礼道:“这位想必就是长安来的乐郎君了!小的乃是沈郎君门下,奉了主人命令在此等候郎君多时。方才小的打了个盹,险 些误了大事。您快快随我入城,我家郎君还等着与你家相见呢。”韩约等人原本心中也对这汉子身份有所怀疑,听到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当日沈光在鹦鹉洲与徐乐定约,这件事大家都是知道的。徐乐当时嘴上答应,心里对这份安排并 不认同,也没打算真的践行赴约。倒不是说徐乐言而无信,或是对沈光有什么芥蒂。实在是他身份特殊,搞不好就要在江都城内大闹一场。沈光若是被牵连其中,只怕性命难保。徐乐心性高傲,不喜欢麻 烦人,更不想让朋友为自己受累。和沈光既然投契,就更不该牵连于他。按徐乐心思,进城之后自己寻个邸店住下,不必让沈光知道。随后按照出使的规矩,到杨广面前呈递信,大家把事情说个清楚。如果一切顺利,自己再去拜访朋友不迟 。若是事有不谐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两人在沙场上也能聚首,总归可以见面。没想到沈光居然安排得如此周到,提前安排了家仆在此等候。沈光既是天子宠臣又是军中猛将,他的仆人自然可以震慑那些军将。不过徐乐心中还是有些怀疑,总觉得以沈光为人,其仆役不该如此跋扈才对。只是这名仆役甚是精明 ,不管徐乐怎么问都能对答如流,找不到半点破绽,又催促着几人快走。徐乐虽然不惧骁果军汉,却也知这里乃是是非之地,自己身负重任没必要在此做无谓争斗,便随着这中年汉子一路前行进入江都城内。他们这一行都是北人,还是第一次 见到江都这种江南水乡。原本以为护城河只在城外,没想到进城之后依旧水纵横,往来不是靠船便是靠桥。韩小六看得不住皱眉,便是韩约的脸色也极为凝重。 这汉子看两人脸色不快,只当是自己招待不周,言语间便越发恭顺。徐乐心知,两人的态度和这汉子没什么关系,纯粹是从自己身份出发。韩家兄弟都是玄甲军将,又是从小受阿爷栽培的,所思所想自然是为战阵着想。南北地势迥异,土地松软又缺少大平原,不利于骑兵驰骋。像是江都这种地形,骑兵没法 奔跑,哪怕是玄甲骑这种劲旅,到了这里也会被严重削弱。他们想必是想到有朝一日大军杀到江都,骑兵该如何厮杀。再者按他们原本想法,如果杨广想要下毒手,大家就拔出武器拼杀一场,然后夺船而走。至于从城里到码头这一段路,则可以骑马奔逃。如今看来这条路根本走不通,骑 马远不如坐船来得方便。大家虽然都已然学会撑船,可是和南方军将相比总归是有所不及,突围之时想必会多了不少麻烦。徐乐倒是没有他们那么多想法,也没把这些困难当一回事。江都城内本就步步凶险,喜怒无常的帝王,如狼似虎的军将,再有那些居心叵测的文武,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与他们相比,区区地势根本不值得在意。自己还是第一次来到江都,还不如抓紧时间看看此地风貌。作为武人,当此乱世自然没有赏玩风景的心思,但是见微知著,从本地风景也能于江都情形猜出几分。寻常人以为军营、辎重又或者官员府邸乃至皇宫大内才是心腹要地 不容人窥伺,殊不知在上将眼中,看几眼街道坊市,又或者黎民百姓模样,便能对此地情形推测出几分。由于有这汉子带路,进城时并未受到刁难,乃至他们随身的行李也不需检查,各自所携的兵器乃至弓箭也得以顺利进入。城中情形与城外类似,除了队队兵士便是民夫, 看不到百姓踪影,更看不到贸易集市。整个城市如同大军营盘,与想象中富庶之地国都所在大为不同。 徐乐问道:“长安城中有东西两市以利货殖,江都城的坊市不知修在何处?” “怎么?乐郎君想要采买些土产?这事容易,只要你家吩咐下来,小的立刻派人去办,三两日间便可准备周全。不知你家要买些什么?” “某此来采买更不是行商,并不需要采买,只不过一路行来不见商贾踪迹,徐某心中有些好。”“乐郎君所言甚是,江都为南北要冲,怎能没有商贾?只不过如今地面不靖商路不通,就算有商贾想要来此贸易,也要担心自身安危。实不相瞒,江都虽然仿着长安模样, 也修了两市,不过如今有市无商,毕竟钱财总不如自己性命要紧,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徐乐点头不语,并未再问下去。众人又向前走不远,忽然一阵鼓声响起,随后又是一阵如同炸雷般的喝彩声传来。这一路死气沉沉,突然有这么个动静传来,众人难免被 其吸引,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去。却见百十个骁果军围成半圆人墙,鼓声便是从人墙中传出,大声喝彩的,也是这些军汉。一个瓮声瓮气的粗喉咙于此时响起:“你们都把那神武乐郎君说得如何了得,可有人见过他出手?依某看也不过是胡吹大气,未必有什么真本领!咱们来六郎才称得起真好 汉!你们说是不是?”军汉中又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呼喝声以为响应。紧接着,就听那瓮声瓮气的粗喉咙再度响起:“依某看,咱们就该派人每日在渡头守着,只要那什么乐郎君敢来,就先把他拉 到这厢,与六郎见个高下!先比武,后再去进宫面圣!”“不可胡闹!”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大嗓门压过了鼓噪的男子,就连那些军汉也都不再叫嚷。只听那大嗓门的男子继续说道:“神武徐乐我虽然未曾会过,但他既然能杀得了鱼俱罗,就不会是等闲之辈。大家都是军汉,不管他辅佐何人,只要有真才实学,就该对他有几分敬意。如此好汉本就不能折辱,更何况他此番前来还身负重任,更是不容 轻慢。若是落个以强欺弱的名声,岂不是让圣人脸上无光?”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随后又说道:“再说他此番前来少不得待上一段时光,想找他比武容易的很!这些时日某在此演武较量,所得的彩头,就是为了和徐乐比武所用。到 时候他若是赢了,这些财帛自然都是他的。即便他输了,也能拿走一半,既是咱们的礼数也让他有钱治伤!你们说,某想的周到不周到?”此言一出,那些围观骁果就又是一阵轰笑。虽然这男子的话说得客气,实则没把徐乐等人放在眼里,认定两下比试自己必胜无疑,才故意这般作态。那些军汉更是怪叫着 :“没错!六郎想得果然周到!咱们骁果军手上有的是财帛,凑些彩头算什么?等到比武的时候,我们再为六郎凑一些,足够徐乐请最好的郎中!” 还有人说道:“郎中我们帮他请,便是御医也能请来!”小六、步离等人都变了脸色,便是韩约也面沉似水。大家都是军汉,岂能容旁人如此折辱?再说徐乐在他们心中,便是自己的主公。正所谓主辱臣死,有人辱及军主部下若是不能出头,也没脸活在这世上。步离二话不说,便要往人群里冲,却被徐乐拽住臂膀动弹不得。步离回头看去,徐乐朝她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带路的人不见了 。”原来就在众人留下来听那些军汉说话之时,之前负责带路的中年男子,却已经趁机逃之夭夭不见了踪迹。徐乐等人毕竟是第一次来江都,人地两生不明地理,人一旦从眼 前消失,便很难找到。 这一行人倒不是非要人领路不可,只是既被领到这地方又听到那么一番言语,领路向导又不见人影,这怎么看都有些蹊跷。徐乐如今可以断定,那中年人绝不是沈光手下,而是对头派来引自己入彀的诱饵。虽然不知自己初到江都,会有谁特意设计埋伏自己,但是既然出使之事连骁果军都知道 了,有人刻意和自己为难也不怪。若是这时候发生冲突,岂不是正中了对方算计?他二话不说拉着步离向前就走,小六愤愤不平地盯着那些骁果不放,却被韩约一把抓住后襟,拖拽着他随徐乐脚步而行。说起来神武赫赫有名的侠少“小门神”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是他知道自己既然安心做徐乐部下,就得听将主命令行事,容不得快意恩仇。大不了等安顿下来,再背着乐郎君寻这帮人晦气不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五章 屠龙(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大隋建立之初重农抑商,并不鼓励百姓出外贸易,也就没有多少客栈。但是在长安修成,独会、利人两市修成之后,既为繁荣市面,也为让南北财货得以通行交易,便少 不得考虑商贾居住。长安城内修有“典客署”为西域商贾提供食宿,以利其居住,至于大隋本国商人,则有“邸店”供其休息并可存放货物。杨广为扬州总管时,便命人在江都城内修造“邸店”以利货殖。等到此番大军南狩,人吃马喂事事仰赖货物流通,对商贾就更为重视。是以江都城内“邸店”众多,官家也尽 量为东主提供便利,盼望着市面繁荣。杨广心中未尝不是存着私念,唯有江都处处不输长安,才能证明自己迁都之举英明神武,也能堵住百官悠悠之口。只不过事与愿违,眼看着天下干戈四起商路断绝,行商自然越来越少。不管城内修多少“邸店”,又把东西坊市修得何等华美,都没有客商来此贸易。徐乐一行人走入邸店 时,前后三进院落,房舍数十间甚至设有马厩可供脚力休息的偌大邸店,竟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掌柜趴在柜台上不知几时已经睡着,乃至小六咳嗽了两次都没能惊动他,直到韩约那蒲扇般大小的巴掌重重落在柜台上,才把人从黄粱美梦中惊醒。掌柜一边揉着惺忪睡 眼,一边问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等到他彻底从睡梦中苏醒,也听明白了徐乐等人是要住宿之后,整个人立刻变了副模样,脸上满是笑容,不住行礼道歉。看他那殷勤热络模样,与方才的惫懒判若两人。更是学着长安人说话的方式,一口一个“你家”叫着,格外的恭顺。看他举手投足模样,徐乐揣度此人多半出自豪门大户,说不定本就是某些世家门阀的家奴。主家败落之 后,才流落到外开店,身上还保留着旧日为奴痕迹。江南之地多有世家门阀,随着大隋建立,其中大半败落,本家子弟都已没了体面,家奴自立门户更是寻常事。只不过这掌柜殷勤的有些过分,让徐乐颇有些不适应又不好 发作。由于邸店再无其他房客,掌柜将一行四人直接请进第二层的院落内。这里正房偏房共计七间,徐乐等人根本住不过来。掌柜不容徐乐推拒抢先说道:“你家放心,小的天胆也不敢多收几位钱铢!你家也看到了,这里根本没人住,房子空着也 是空着。你家只管放心住想住多久住多久,到时候只管走人就是,不用您破费半文。” 韩小六到底是少年心性,方才被那些骁果军气得七窍生烟,这时又被店家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连忙问道:“不收钱财?你这邸店让人白吃白住,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你家说笑了。小的哪里有那许多财货垫办,几位的店饭钱自然是有人承付了小的才敢说这个话。实不相瞒,衙门前些时已经下了公文,不许邸店向住宿商贾收钱。所有的店饭钱,都向衙门去讨。哪个敢违令,便要抓到衙门法办。小的一个生意人,哪里敢违抗衙门命令。咱这小店若是没人住,才是真的要喝西北风。只要几位住在这里,小 的便有钱赚,所以你家乃是小的衣食父母,千万要多住几日才行!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肯定竭尽所能为几位备办。” 韩小六听得目瞪口呆,转头看着徐乐、韩约:“我们住店衙门出钱,天下间还有这等事?”韩约也不明所以,但又怕被人小看了,只好闭口不言。徐乐则哼了一声:“这算不得什么,想当初在长安,已经做过一次了,在江都再做一次也不怪。连彩绸缠树都做得 出来,这又算得什么?”他的见识远胜韩家兄弟,知道大业天子当年在长安所行荒唐事,对于衙门这番安排并不觉得怪,也就明白店东如此殷勤的原因。不过徐乐心中的疑团并未因此彻底散去 ,反倒是越发觉得古怪。“既然衙门如此优待,城中理应商贾遍地才是。怎么这一路行来不见半个商人,邸店中也如此清净?当初长安城内,可是有不少胡人假冒行商使者,只为骗几顿饱饭。难道 江都百姓民风如此淳朴?还是百姓都不愁吃穿,看不上这些许饭食?”“你家说笑了。老百姓几时能不愁吃穿?哪里又能没有穷汉?只不过衙门也知道这里面的关卡窍,生怕有人瞒哄官府骗吃骗喝,所以公文特意说了,住宿之人必要仔细盘查。哪个敢冒充商贾,便要捉去衙门吃板子!你家想想看,左近百姓谁敢去捋这个虎须?哪怕饿死也只能熬着,没人讨这个便宜。至于真商贾,小的倒是盼着他们来,可就 是一个也看不见,您说这可怎么是好?” “城中光骁果军就是数万人马,再有文武百官乃至皇帝也在这里。这么多人在,又有大笔财货在手,当真没有商贾前来发财?”掌柜的摇头道:“你家看看小店,就知道城中情形了。其他邸店的情形和小的这里差不多,哪怕白吃白喝也没人愿意来。说到底还不都是世道不好到处打仗?听说外面不是乱军就是强盗,行商出门就是送死,再多的财货也没命使用。所以也就没人敢来发这个财。你家几位能到江都,想必是有大造化的?小的只求沾几分好运,过几天好日子 。” 徐乐并未再与他攀谈,胡乱说了几句便打发他离开。等到掌柜离去,步离才说道:“我不喜欢这个人!”“是啊,这等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虽然满口好话,但是却没一句真心,自然没人喜欢。不过天下间最多的便是这等人,就算想避也避不过来。你我在此不过是暂居数日, 权且忍耐一时就是。就算他有害我等之意,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徐乐说到最后一句时,从行囊内取出那口宝刀,手按刀柄面带冷笑,神色中充满不屑。小六、韩约两兄弟也各自点头。之前抄剿鹦鹉洲时,从谢家部曲手中也缴获了不少 兵器。那些兵器沈光自然看不入眼,不过对小六等人来说,应手兵器不是未曾携带就是落水不堪使用,以这些武器替代并无不可。 不光小六换了弓箭、直刀,就连韩约都选了一面大盾带在身上,可以暂时代替“神荼”用来防身伤人。韩约如今虽然有伤在身,但是一身本事起码有七成。合几人之力,就是上百鹰扬也足以对付,区区一个店东自然不放在眼内。再说韩约等人自幼受徐敢栽培,对于江湖上 各类鬼祟伎俩一清二楚。就算是店东贪图财货以迷药相攻,也注定是自取其祸。步离也觉得徐乐所言有理,自己对这名店东的感觉,也仅是厌恶远不是危险。类似于自己厌恶晋阳军中某些军将,又或是那个中年人一样。他们虽然不招自己喜欢,却也 没什么危险,不用太过担心。倒是那些开口就辱及徐乐的骁果军,才是绝对不能放过的对头!不过不等她动,徐乐已经抢先说道:“方才我们遇到的那位六郎,你们不要去招惹。如果我没猜错,那位就是荣国公之子,大名鼎鼎的六郎来整。此人也是军中成名好汉, 为人糊涂却未必有什么坏心。他又不知我等在场,所说那些话乃是无心之语。倒是引我前去之人,才值得提防。”徐乐出发前,李世民曾向他介绍过江都城内有哪些成名斗将。虽说大业天子在辽东吃了大亏,十六卫豪杰死伤殆尽。但泱泱华夏万千汉家男儿,岂能再无英雄?作为大隋最后一支精锐的骁果军,又是杨广搜罗天下俊杰组成的精锐,其中更是不乏英勇斗将。除去肉飞仙沈光外,老辈如荣国公来护儿,少一代像是马上承基,马下六郎,都是 有名的好汉。其中六郎便是指来家第六子来整。来整天生神力武艺高强,一身武艺尚在其父来护儿之上。其是江都本地人,又有一身勇力,很为杨广所喜,年纪轻轻便被封为武贲郎将、右光禄大夫。其也曾出战辽东, 又随父讨贼,勇名冠于三军,乃至盗贼做歌谣称:“长白山头百战场,十十五五把长枪,不畏官军十万众,只畏荣公第六郎。”这等少年成名的人物言行难免骄狂,军中子弟又不读,说话过头是常有的事。徐乐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把来整当成对头。反倒是那位指使之人,居然派了人在码头长 期盯守,所图之事肯定不是为了单纯制造一场殴斗不可不防。 韩约不住点头:“乐郎君所言甚是,如此看来这来整就是个钓鱼的钩子,我们若是咬钩怕是要吃亏。且容他得意几日,将来有机会再让她知道厉害!” 徐乐笑道:“我们既然来了,便不许他得意。你们且在这里休息,我去会会这个来六郎,看他有多少本事!” 韩小六问道:“乐郎君不是说这里面有埋伏?”“是啊,正因为有埋伏,我才要去闯一闯。不管什么埋伏,总要引出来才知道,我们一群人在这里猜,又能猜出什么?任他有多少埋伏,某都接下也便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六章 屠龙(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自邸店离开的徐乐,并未更换衣衫,就连直刀都大大方方露在外面不再像进城时那样藏入行囊。反正已经露了行藏,索性就光明正大找上门去,背后之人想要搞什么把戏 只管使出来,自己一力接下也就是了。进城之前,徐乐对江都的情形还不了解,行事上难免有些顾虑。这一路行来,他已经把情况看个大概,也想到了该怎样应对。如今的江都,根本不能当作临时行在看待, 反倒是更像之前的长安,如同一座规模巨大的兵营。数万骁果军加上文武百官以及天子、后妃乃至宫女内宦,占了城中丁口大半。整个城市的钱粮物资,优先供给这些人。城中一切都是为他们服务,百姓的死活根本没人在意。这其中,又以骁果军的影响最大。杨广地位虽高,可是身在宫中且只有一人,对百姓危害不如骁果。这些官兵敢在码头打劫商贾无人可制,就知他们无法无天到了何 等地步。几万无法无天的匪徒横行城中,王法规条自然就没了用处。官府既然无力保民,再怎么谨小慎微都没有意义,还不如大大方方佩刀而行,靠着勇力和武艺自保。再说,徐乐心中也有把握,幕后主使之人手眼通天,他既然设下这等 诡计,就不会半途而废,让自己被沿途巡哨骁果所擒。一路行来,果然如徐乐所想,根本没人盘查于他。那些沿途持械巡哨的骁果军,就像是瞎了一样,对徐乐的存在视若无睹。因此徐乐来到之前那些军汉聚集之处时,众人 也未曾觉得蹊跷,全都聚精会神看着圈子正中,没人注意自己身后多了个外人。徐乐生得身形长大,不必往人群里挤,就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圈子正中,两个大汉正如牤牛顶架一般,赤着上身角抵为戏。在另一边则摆着几个箭垛,还有数十支短矛,角落里堆着大把钱铢以及成疋的彩缎。徐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有徐敢的教导,对于军中之事并不陌生,一看就知道这是军汉们比武为戏,以财货作为彩头赌斗 胜负。军汉乃是苦命人,战时要舍命厮杀,太平时日也没有多少乐子,赌斗博戏便是军汉常用的消遣手段。只不过军汉多是苦哈哈,身上难得有钱,好不容易有了几文也都换成 酒肉。因此大家博戏彩头有限,为了三两文钱发生口角殴斗乃至人命死伤都不怪。军中大将严禁部下博戏,就是担心为了争夺彩头导致军心涣散或是酿成斗殴。玄甲骑内自然严禁博戏,一经发现至少也是四十军棍,不过徐乐对这种手段并不陌生,一看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根据他从阿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当年军中博戏,如果参与者都是普通军汉以及小军将,彩头很是寒酸。凑到一起也不过几百钱铢,再不就是零碎布匹,绝不会像眼前这般阔气。至于那些广有家私的门阀豪强,则有更为风雅 的博戏方法,不会用这么粗野的方式。这种豪赌倒是非常少见,若是放在其他地方只怕早就热出人命。就在徐乐观看时,场内两人已经分出胜负,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大喝,其中一条汉子被对手扔出好远,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半晌没能动弹。胜利者也没过去赶尽杀绝或是观察伤者情况,而是朝围观众人大笑道:“某就说过,比角抵、投矛,天下间谁也不是阿爷的对手!你们说,是也不是!”随后便又是一阵豪迈地大笑。听声音便能听出来 ,这人正是那位来家六郎来整。徐乐也是第一次看到来整模样,躲在人群后仔细观察。来整的身形比韩约还要高大体魄也更为壮硕,活脱脱就是一扇门板成精。上身肌肉虬结,如同铜浇铁铸。枣红面孔 棱角分明,相貌于英俊中还多了几分威风,年纪本不算大,却特意留了一副虬髯,显得越发有气派。那被摔出去的大汉此时已经挣扎着站起,一边用手托着后腰来回转动身形,一边朝来整笑道:“六郎果然好手段,某家佩服!这一阵败得不冤,那疋缎子归你了!”他说话间用手朝堆着财货得地方一指,一疋彩面缎子在阳光下分外惹眼。哪怕不知行情,就只看缎子成色,就知道其所值不菲。对于军汉来说,这么一疋缎足以值得他们拼上性 命。哪怕是素来习惯以大手笔拉拢军汉的李渊,也不会随便把这样的彩缎赏赐出去。可是这名军汉输掉彩缎非但不心疼,反倒是满脸笑容,没口子夸奖来整的武艺,让徐乐心里也很有些疑惑,不知本低军汉到底是生性豁达,还是另有图谋。听这军汉口音 乃是关中子弟,和本地人来整也无乡谊,不知为何如此亲厚。 来整朝那军汉一笑:“你这本事也不错,关中的角抵之法与我们不同,很有几手绝技,若是不留神便要吃大亏。你回去再好生练练,下次再来比过。”随后又朝众人问道:“你们哪个还敢来,跟你阿爷较量?不管投矛、角抵还是比力气,随你们挑!还是老规矩,先下彩头后比武,只要赢了你阿爷,便能发一笔大财!若是输了也不打紧,等到 散了之后阿爷做东请你们吃酒,保准你们吃得欢喜!”这几日里来整在江都城内自设擂台博戏,那些闲得发慌的军汉闻讯自然前来看热闹。骁果军中多有力士猛将,彼此之间互不相服,见来整设擂,少不得有自负本领之人下 场比斗。可是几日下来,并无一人胜过来整一招半式,堆积的财货也就越来越多。来整为人性情豪爽出手也大方,并不贪图这些财货。反倒是放出话来,要将这些财货为彩头,做为和李渊麾下第一斗将神武徐乐赌斗的筹码。每日比斗之后,更会邀请军 汉饮酒吃肉大快朵颐。 如此作风自然得军汉之心,是以这几日下来,大家非但不怪他,反倒是越发敬佩来六郎为人。以至于有人愿意开口为他揄扬,称赞六郎的本领为人,顺带讥讽几句徐乐。此时眼看来整又在邀战,众人面面相觑,并没有人下场。这么长时间下来,大家对于来整的本事心中已有个大概了解。知道此人力大无穷手段高明,又是天生的步将体魄 ,一身家学渊源了得,不是自己所能颉颃。众人私下里议论,在不动用马匹、长兵的前提下,就算是宇文家那位大名鼎鼎的二郎承基,也未必是来整对手。虽说些许财货算不得什么,可是明知道必败,也没心思上 前。来整见无人下场,哈哈笑道:“阿爷就知道,早晚就是这样子。你们若是不敢来,便去邀其他袍泽。咱们几万骁果,总有些好汉能让某舒展下筋骨。那乐郎君不知几时才到 ,某日夜在此空等,岂不是把人活活闷杀?” 他话音刚落,却听人群外忽然有铜钟般洪亮的声音响起:“六郎不必空等,徐某在此!”这声音半点不比来整的声音小,数百骁果军全都听得清楚。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下意识地放眼四顾寻找徐乐踪迹。只见原本围坐一团的人群如波分浪裂一般左右分开,被 人硬生生挤出一条通路,随着人群分散,一个高大英武的少年昂首阔步,自外间一路走进,来到这片空地正中,与来整对面而立。来整的相貌也算得上英俊二字,虽然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威风而不是俊朗,可是眉目五官摆在那里,依旧让人觉得是个美少年。其实像来整这种情况的还有不少,杨广身边亲随护卫得宠军将中,多有英俊少年。哪怕这些人本身也是勇力过人的猛将,不过给人的第一印象依旧是俊朗潇洒,而非威猛。来整身为军汉,对于天子这种安排颇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他因为跟随皇帝身边,见过的英俊少年不知多少,早已经见怪不怪。可是当他看清徐乐模样的刹那,依旧忍不住呆了片刻,心中暗道:世间竟果真有 英武胜过肉飞仙的少年郎?在他心中认定的英武男子,原本只有沈光一人,也认定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背。可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这徐乐的相貌固然不在沈光之下,身上那种武人英气比起沈光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两人未曾交手,徐乐也没有什么凭证可以证明自己身份,来整还是认定此人就是徐乐!而且他也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没错,徐乐绝非浪得 虚名之辈,手下必有真才实学,否则不会有这种气魄!之前骁果军中曾有人言,鱼俱罗年老力衰且大势已去,在蒲津被杀是必然之事,斩这么个苍首老将算不得什么本事。来整虽然嘴上不所,心里也认同这种说法,觉得以鱼俱罗那等年纪,战死沙场本就是寻常事。不管自己还是承基,都有能耐摘下他的人头。是以于约战徐乐心中很有些把握,认定自己必胜无疑。可是此时两人真的见面,他 才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只看徐乐的眼神气度,来整就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自己与其交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身为军中一等斗将,来整并未因徐乐的强悍而畏惧,反倒是感到格外兴奋。自己在此设场邀战,所求的就是与这种上将痛快一战。整日与那些软脚虾比斗饮酒,又有什么 意思?唯有这等厉害角色,才值得自己拿出浑身解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在这呼吸之间,只见其身上肌肉徐徐颤动如同活鼠,双肩先是一收随后又是一张,手腕互绞,周身骨骼发出如同爆豆般的炸响。等到他将口内浊气尽数呼出,随后用手一指徐乐:“你便是神武乐郎君?既然来了,那么便手下分个高低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七章 屠龙(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就在徐乐离开邸店不久,一队全副武装的骁果军,也来到了邸店门外。这队人马个个都像是猫儿成精,明明脚下生风步履如飞,可是行动之间声息全无,身上盔甲手中长 兵绝不会互相碰撞,不知训练了多久才会练出这等手段。带头的军将望了一眼邸店,随后伸手打了两个手势,这队人马如水银泻地一般四下散开,片刻之后便完成了对整个邸店的包围。这当然也得益于当下江都的情形,城中没 有多少行商,更没有百姓在街头出现。不管是包围还是戒严,都格外方便。两火弩手登上附近房屋的屋顶,手中擘张弩对准邸店出口。其余持短矛、刀盾的步兵则分别堵住前后门,他们或蹲于矮墙之后,或藏身于街角。不管从邸店任何地方向外 看,都不会发现他们的踪迹。但店内之人若是想要离开,便会立刻撞入刀矛组成的天罗地。为首军将只带一火扈从兵士大步走入邸店,那言语恭顺的掌柜,早已等候多时,见军将前来连忙上前行礼:“郎君来得正是时候,那最扎手的刚刚离去,剩下的都是些伴当 。”带队军将年纪并不大,生得鹰鼻深目,面目中带着几分胡人特征。其相貌算得上俊朗,只是整个人的五官配上眼神,总让人觉得过于阴鹫,心中难免生出厌恶提防。此人 态度很是傲慢,并未正眼看那掌柜,只是冷哼一声:“他又不是三头六臂,就算在店里又如何?这可是整整一队人马,他无甲无马难道还能以一敌百不成?” “郎君见教的是,乃是小人失言。他走是他的造化,他若是留下,也敌不得郎君神勇。肯定被郎君一刀就斩了首级!” “少说废话!某放着美酒小娘不要,巴巴地赶过来,就是为了那小胡女!若是你言语有诈,仔细自己的脑袋!”“小的就算有几个脑袋,也不敢瞒哄郎君!徐乐身边确实有个胡姬随行,多半是他的房里人。小的在府中也曾见过一二胡姬模样,和这个小娘差了一天一地,根本没法相提并论。也不怕郎君笑话,小的活了这许多年,也不曾见过这等美貌胡女。是以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他们留在店里,又让人赶紧去送信。若有半句假话,小的甘愿粉身碎 骨……” “行了!”军将摆手打断了掌柜言语:“说这些话又有何用?见了人不就知道了?倘若你所言属实,自然少不了赏赐。否则的话……你自己也知道下场。赶紧把人叫出来!” 这军将说到这里,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如同一位老饕发现美味佳肴,虽然努力想要装出镇定模样,但激荡的心情已然不受控制。这名掌柜本就是宇文家门下仆役,被派出来经营邸店,既是为了替主家打探消息,了解市面情形军汉言语,也是为了搜寻城中美貌小娘的消息。毕竟如今江都城内,美人越来越少。就算哪户人家有清秀女眷,也都千方百计藏起来,免得被骁果军抢去为妻。想要了解讯息越来越难,是以早在几个月前,宇文智及就把心思动在了外来行商头 上。他们两兄弟都是贪婪性情,否则也不会冒着掉头危险,随同天子北狩时还敢与突厥贸易。虽然如今圣眷正隆不愁财货,可是两人也知杨广性情多变喜怒无常,哪怕是极为 得宠的臣子,不知几时就可能丢掉性命。是以两人对于钱财看得极重,趁着自己如今手上有权,千方百计聚敛钱财,不光是于公帑下手,就是那些行商的浮财也不放过。宇文兄弟如今掌兵,便纵容部分兵士劫掠乃至残杀行商劫夺钱财。所得之数对半分润,那些骁果军也担心人命关天,万一把事情闹大自己不好收场。有宇文兄弟这么尊大 佛充当靠山,自然求之不得。是以两下一拍即合,不少骁果军将都和两兄弟联手,以官军身份做起强盗勾当。宇文智及的心思如今已经不仅仅在于财货,于小娘也算计在内。哪怕是商贾上下打点或是携带财货有限,得以顺利进城,如果身旁有美貌女眷,一样会面临杀身大祸。类 似这样的邸店,城内还开有数十家。除此之外,城中酒楼、茶肆等处,也少不了宇文家仆役的身影。宇文两兄弟以大笔财富以及权柄为根基,以家奴为眼线,把整个江都织成一张蛛。凡是进入城中的商贾 ,就是他们猎食的目标。徐乐等人从入城的一刻,就难以摆脱和宇文家的纠缠。带队军将名为宇文承祥,乃是宇文化及本族子弟,虽然不是两兄弟自己的子嗣,却也是亲支近宗。其为人歹毒诡计多端,行事又不择手段,极得宇文智及之心,是以平日 以父子相称,府中门下也称其为郎君。他心知宇文家两兄弟皆为酒色之徒,借着天子给骁果军配婚为名,从宫中、民间掳掠了不少美人以充内宅。不过江南佳丽虽好,也终究有厌烦之时,若是以胡女相赠,自己必可得重用。再说徐乐本就是自己便宜老子的对头,不能对他下手,对他身边伴当下手总没有什么问题。是以得到掌柜送信,便急匆匆带兵前来,此时更是满心等着看 看胡女到底是何等模样。时间不长脚步声响起,一声声如同砸夯般沉重的声响,让宇文承祥眉头微皱。这种动静自然不是小娘发出,不问可知其身边必然有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大汉。他甚至可以想 象出那大汉的身形、体魄,乃至于模样都能猜出几分。倒不是其有什么神通,只不过身边,就有这么个行路如砸夯的壮汉存在,自然容易联想。 来六郎!想到此人,宇文承祥的心里就泛起无边恨意。骁果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来自关中的骁果和自江淮招募的兵卒虽然同处一面战旗之下,彼此并不相得。众人家乡不同来历各异,对江都的态度更是南辕北辙。关中子弟 心思故乡,只把江都当作驿站,动手破坏更不会心疼。可是江淮子弟多少有些桑梓之情,看着袍泽强抢民女难免不忿。固然有天子旨意以及军将命令在,不敢出手干预,可是心里总是不满。而这些江淮骁果在军中最大的靠山 ,便是荣国公来家父子。来护儿为天子爱将,如今更是俨然有武人首领的风范。来整少年英雄手段厉害,两父子在军中威望极高,振臂一呼便有许多军将响应。他们看不惯宇文家的行为,行事上多有掣肘,即便是宇文化及也不敢轻易和来家对上。至于宇文承祥,日子就更难过一些。来整不但在公事上尽力维护本地百姓约束骁果军,私下更是明里暗里找了宇文承 祥几次麻烦。军汉之间没有太多道理,一旦发生冲突,往往都用拳头解决。可是宇文承祥那点伎俩,又远不足与来整较量。每次被找麻烦,都只能乖乖认输退让,饶是如此,也少不了挨上几下狠的。若不是他背后还站着个“马上承基”,说不定早就被来整打死。是以他对这脚步声本能感到厌恶,更有几分恐惧,不自觉就把手挪到了直刀上。心中更是打 定念头,不管这胡女是否足够美貌,自己都必须动手,这行路如砸夯的大汉决不能留!也就在此时,掌柜带着韩家兄弟以及步离来到了外面厅堂,边走边说道:“小的不是说了么,官府要来查验客商身份,免得有人冒充。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几位既然是真的 客商,自然不怕人查,让几位官爷看看也就没事了。”宇文承祥这时也看清了这一行三人模样,他的视线先是在韩约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就不由自主转到步离身上再也无法离开。能被宇文智及当作儿子看待,自然和宇文兄 弟乃是一丘之貉。为宇文弟兄四处搜罗美人之时宇文承祥自然也没少染指,便是宫中女子他也不是没有碰过。在长安时,他也很是和几个胡姬厮混,不是未曾开眼的土包子。可是当他见到步离之时,呼吸依旧为之一窒,只觉得自己之前的岁月皆为虚度,和眼前这巴掌小脸娇柔可 爱的胡女相比,之前那些女人只能算是夜叉修罗。李渊能成就大事绝非侥幸,这么妩媚的胡姬都肯赏给麾下斗将,也难怪徐乐为其效死。若是换成自己,就算别的都不管,只为这小娘,也得为李家拼命厮杀粉身碎骨在所 不惜。从第一眼看到步离开始,宇文承祥便认定其必然是李渊府中专门豢养的胡姬。也只有李家这种北地世家之首,才能养出这等尤物!这等女子到底是该直接献给假父,还是自己先受用些时日再行交出?宇文承祥素来精明,可是此时面对步离这等绝色,却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麾下一 火军兵眼看主将无语,便知其寡人之疾发作。这些人与承祥臭味相投,否则也不可能成为亲卫,自然知道主将脾气。不过他们到底是军汉根底,知道此时该以大事为重。 火长咳嗽一声,朝几人道:“尔等乃是商贾?可有官凭文?你们所贩的货物何在,我们需要查验。”既知这一行人乃是徐乐和部下,这些人也不敢大意。按照宇文承祥打算,乃是先寻这些人一个错处,再把他们骗到门外。到时候以乱箭齐发,再以部下一拥而上,怎么也 能把几人拿下。是以见面之后并未急着动手,而是先装模作样的盘问。店掌柜则悄悄向一边躲开,生怕被波及在内。 哪知步离此时却用一双大眼睛盯住宇文承祥,随后说道:“他是坏人!”紧接着又用手一指店掌柜:“他也是!他们都是!”店掌柜干笑两声,刚想说些什么,可是却见这美貌妩媚的小胡姬眼神一变,随后身形微微下蹲,不等掌柜明白过来,就见这胡女如同离线之箭一般朝着自己猛扑而来。虽然在场有一火官兵,可是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掌柜惊叫一声踉跄倒退,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随后就觉得喉头一阵冰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八章 屠龙(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直到掌柜的死尸软倒在地,宇文承祥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在他看来,自己的设计天衣无缝,部下的表现也无懈可击。他们本来就是骁果军,盘查行商乃是分内 差遣。这差事他们平日做得熟了,这时也是按着正常规矩盘查,除去心思不论,其行为并无不当之处。哪怕是再如何谨慎之人,也不可能在这里面看出破绽。不想那美貌的小胡姬一句孩子气十足的话,就让情形陡然一变。更没想到这看上去怎么看怎么像世家门阀专门养来待客乃至收拢部下人心的暖床奴,居然有一身出神入化 的杀人手段。眨眼之间,就让掌柜丧了性命。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随同承祥进入房间的一伙官兵虽然全副武装,却并没有摆出临阵姿态,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开打。是以从步离发出警告再到出手,这些人只能眼睁 睁看着,来不及出手干预。直到掌柜倒地,带队火长才刚来得及抽出直刀大喝一声:“拿……”一个“下”字还没出口,耳畔陡然响起一声弓弦响,这名火长只见一道白光扑面而来。到底是精选勇士组成的队伍,虽然事发突然全无防范,但依旧凭借本能将旁牌横在面 前。只听一声闷响,这名火长只觉得自己左臂挨了一记重击,身形为唯一晃,但总归还是把这一击接住。只是这一切并未结束,相反是刚刚开始。不容这名火长下达反击命令,就见对面那体态和来六郎相若的壮汉,已然不知从哪抽出一面大盾,以盾护身朝着自己猛冲而来。 这一下火长避无可避,只能双足左右分开身形下蹲站稳,拼尽全力以旁牌迎击对面的大盾。 轰! 一声闷响声中,这名火长身形倒退而出,一路退到门首脚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后仰着摔到了门外。也就在他倒退的同时,整个邸店厅堂已然乱作一团。韩约以大盾撞飞那名火长只能算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正餐还未上席。神武赫赫有名的小门神手段怎会仅止于此?他可是从小被徐敢相中,当作徐乐副手特意栽培的头等步 将。不管是大战云中还是斩杀王仁恭,乃至活捉突厥青狼旗执必少主,这些险恶战阵,哪阵少得了他韩约?又有哪一阵没有建功立业耀武扬威?可是此番南下之旅韩约算是流年不利,先是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随后又遇到水寇,未曾动手便被活捉,在鹦鹉洲受尽酷刑。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攒足了气力准备在江都城大闹一场。既让这些骁果军知晓小门神手段,也好出一出心中恶气。不想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发作,就有这么伙不知死活的骁果军送上门来,他又怎能 放过?韩约等人对于步离那过人的感知力极为信任,并不会因为她话少或是缺乏足够佐证就不当回事。既然她说这几个是坏人随后动手,那肯定就不用犹豫。毕竟步离不善于言 辞,她嘴里的“坏人”实际和“对头”并无区别,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再说韩约自己也是老江湖,又在码头上经历了那一场波折,对于骁果军戒心更重。察言观色见宇文承祥一直盯着步离不放,早已察觉此人必然心怀不善。因此步离一动手 ,他便立刻跟进。虽说他如今身体未复,但是含怒出手威势依旧不可小觑。一击撞飞那名火长之后身形更不停留,明明高大壮硕的躯体,却灵活如同猎豹。一声大吼声中,如闪电般撞向其 他几名骁果军。与此同时左臂用力一甩,缠在胳膊上的小盾“郁垒”呼啸飞出,紧接着一名骁果军惨叫倒地。神荼护身、郁垒伤人。小门神韩约这手本事威震神武、云中,如今终于在江都也发了利市。不过他出手虽然迅捷有力,可是并未抢到头功。在郁垒建功之前,韩小六的神 射已抢先一步。他第一箭射出,让那名火长忙于招架,第二箭跟着射出去,将这火士兵中,唯一一个持弓的军汉射杀当场。 眨眼之间两人丧命,宇文承祥只觉得头皮发麻周身血液都向头顶涌去,明明知道此时应该拔刀冲上,却怎么也没力气抽刀出鞘。他这个军将身份,并非是一刀一枪搏杀而来,而是宇文兄弟的权势运作结果。其本人乃是长安城中轻侠出身,虽然也曾练武,更在少年的时候便杀过人。可是并未上过战 场,不曾真的经过生死考验。其杀人越货的勾当,说白了都是以强凌弱,将人当作猪羊,随意折辱杀害,并没有遇到过像样反抗。在他看来,徐乐既为晋阳使节,自当谨小慎微,最多是向相熟之人寻求帮衬,绝不敢在城中杀人。何况自己带的人马足够多,更是能压住他们,让这些人任自己摆布。万 没想到,居然是徐乐这些伴当先行下手,而且出手就杀伤人命。他们哪来的胆量?就不怕给徐乐惹祸上身? 就在他彷徨无计时,猛然间却见那美貌的小胡女朝着自己这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宇文承祥只觉得毛骨悚然,之前那些念头早已不知踪迹,只剩恐惧而已。步离的眼神冰冷凶悍充满杀气,看宇文承祥的目光,就像是野兽看待猎物。宇文承祥这时才明悟,眼前的小胡姬根本不是什么尤物,而是一头危险的母狼。被她盯上,就 意味着随时可能被咬断喉管吞噬血肉。厅堂内已经演化成乱战,韩小六仗着身形灵活往来跳跃,手中弓拉满,一支箭扣在弦上,另一支衔在口内,寻机放箭伤人。韩约则施展开双盾功夫,与其他骁果军战成一团。这邸店的厅堂虽然宽绰,但也不足以让这许多人施展武艺。彼此交手几个回合,便早早撞倒了柜台,打碎了桌椅。地上乱成一团,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杂物绊倒。这种情况下骁果军无从列阵,只能靠着自家勇力和韩约一行人裹在一起乱战。大家只顾着挥刀拼杀,根本没人顾得上保护宇文承祥,就算偶尔有人发现情况不对想来救护,也 未必有用。 步离双手各持一柄雪亮匕首,滴滴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在她脚下倒着一具头戴金盔臂刺血鹰的男子尸体。这男子便是想要保护宇文承祥的军汉,结果自己先送了命。这种斗室之内厮杀,最适合步离发挥本领。除去那名掌柜之外,已经有两名骁果死在她刀下。除非是六、七个人一起赶来,否则根本挡不住她。可这一火官兵仓促应战, 又对上一心要杀人立威的小门神,又能分出几个人去保护别人?宇文承祥不敢错开眼睛,生怕眨眼之间,就被这胡姬一刀割断喉咙。虽说宇文家武将家风,宇文承祥自幼也练就一身武艺,可是其性情终究是纨绔而非武人。其勇气仅在 恃强凌弱时才能体现,一旦遇到劲敌,尤其是分生死的时候,便原形毕露。手紧按着刀柄咬牙切齿模样狰狞,拼命做出一副凶悍样子,偏生就是不敢上前厮杀,反倒是维持着这副模样缓步后退。步离紧盯着宇文承祥,并没有急着动手追击。她嘴 上不说心里清楚,外面必然有埋伏。自己一行人寡不敌众,硬拼难免吃亏。再说乐郎君不在,就算自己这些人能够突围,也不能弃他而去。是以硬拼不是办法。玄甲骑的人不会任人宰割更不会委屈求活,不管面临何等困境,都要豁出性命厮杀,舍死求生以性命为彩头,为自己闯出一条活路。哪怕明知寡不敌众,也会抢先出手杀 人。等到动手开打之后,再靠着武艺本领,寻一条破突围的路也就是了。步离平日寡言少语,心里则亮如明灯。知道眼下不能力敌只好智取,几人性命都在这为首恶人身上。只要抓了他,哪怕对方有再多人马都不必怕。可是宇文承祥的手段也 超出步离想象,还没等自己动手,就被他察觉。眼看宇文承祥要逃,她自然不能放过,只是又不能追得太冒失。眼看承祥已经距离门口越来越近,步离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却不是直取承祥,而是冲向一旁的墙壁,就在 身体即将撞上墙壁的刹那忽然扭身变向,双足在墙上用力一蹬! 伴随着一声闷响,她娇小的身躯已经冲向邸店木梁,随后故技重施再次变向腾跃。人如同一枚弹丸一般,来回蹿跳,看得人眼花缭乱。宇文承祥从方才就紧盯着步离不放,此时见她这番动作,只觉得头晕目眩阵阵恶心,不知该如何招架。就在此时,步离身形猛地从上方落下,如同雄鹰搏兔一般,直奔承 祥扑击而下!承祥此时才知步离的心思,再想躲避已然难如登天。眼看这一击势在必得,步离的匕首即将抵住承祥脖颈。可就在此时,一条绳索如同出海怒蛟一般,自门外飞入厅堂。绳套顶端拴有活结,挽成个索套。这甩索套之人目力 、腕力、准头均为当世一流,索套正好套住承祥双肩,随后用力向后一拉!此人膂力惊人,承祥一身甲胄加上自身,几百斤的分量在对方面前宛如童稚!随手一拉人便被拖拽着向后疾飞!在承祥的连声惊叫中,人已经被拖到邸店门外。经过门槛 时后腰在门槛上着实撞了一下,只听一声闷响,门槛被生生撞断,承祥也疼得惨叫连声! 这一下宇文承祥受伤不轻,光是腰上那一撞,只怕日后他再想追逐美人,就得先问问自己身体能否承受。可是随着这及时拖拽,他也成功避开了步离志在必得的一击!一个巨大的影像倒映入邸店之内,就连阳光都被其遮住大半。来人声音并不甚大,可是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一声长兵击地声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声断喝:“都住手 !” 步离一刀走空心知不妙,身形向后倒退。韩约这时已经将最后一名对手撞得吐血飞出,手中盾牌朝地上一戳,随后抬头打量来人。只见一个高大健硕的军汉堵在门口,其头上也带着骁果军的金盔,身上却着一件黑色战甲,初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是徐乐。还没看清来人五官,便觉得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扑面而来。这并非是来人有意卖弄什么,而是超等斗将遭遇之后,一种本能的反应。 韩约原本准备飞扑而出的身形,因此生生停顿,开口喝问道:“来者何人?”来人冷哼一声:“某,宇文承基是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三十九章 屠龙(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城中空场之上,两条大汉你来我往,各自施展本领,试图将对手掼倒在地。围观军汉初时还会大声吆喝喝彩,这时却已经哑口无言,全都大瞪着眼睛,注意着这场比武。 倒不是他们觉得这场打斗不够精彩,而是太过精彩让他们不敢发出动静。生怕打扰场上两人,若是因此影响了比斗,不说袍泽不肯相让,就是自己也饶不了自己。这些骁果军被杨广倚为臂膀,养得骄悍成性无法无天。平日里便是军将发话,他们也难以保持体统,少不得说怪话吹口哨,至于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就更是家常便饭。尤其 军汉好武,哪怕是有人持棍棒警戒,也没法让他们在看比武的时候不发出声音。今日这等情形,实在是出人意料。究其原因,实在是比斗双方技艺委实太过出色。哪怕是这些素来自夸勇力的骁果军,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本领天下少有。身为武人,此时要么是借机偷学,要么也是握拳鼓 劲,谁也不敢胡乱行事闹出动静,坏了大家的兴致。早在徐乐等人动身离开长安之前,李世民就不止一次提过江都城内“马上承基、马下六郎”的名字。肉飞仙沈光虽然手段了得,但是由于是天子近侍,极少上阵厮杀。论及 名望,反倒不如宇文承基、来整这些沙场斗将来得响亮。骁果军中既包括十六卫残存精锐,又有自江南鹰扬中精选健儿,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等强军,军中技击健儿无数。能在这种军伍中以武勇成名,乃至领袖群雄,其手段不问可知。固然不能因鱼俱罗年事已高,就看轻这位无敌老将的本领。可是平心而论,自古来长江后浪推前浪,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不管是比拼马上本领还是步下手段,鱼俱 罗确实未必能胜过江都城内这些后起之秀。徐乐与来整刚一交手便可以断定,此人的艺业、膂力都较韩约为强。即便韩约未曾在鹦鹉洲上受刑,也不是这来家六郎敌手。这倒也没什么怪处,偌大天下万千豪杰, 总会出现几位身怀绝技的英雄。不管韩约还是自己,在人生路上都会遇到不相上下甚至胜出一筹的对头,只要咬紧牙关把他们踩在脚下也就是了。所谓超等斗将,不光是武艺、气力的要求,更要磨练出 这么一份不服输的心性,否则任是本领再如何了得,也成不了大事。 他和来整比斗的依旧是角抵,这是军中惯用的搏戏手段,不管南北全都通用。徐乐也和之前那些军汉一样,脱去上衣,与来整赤膊相较。徐乐的体型并不算特别壮硕,但也不至于单薄,而是标准斗将体魄,虎背狼腰体态适中,既不会过于瘦弱以至缺乏力量,也不会太过肥胖臃肿动作不灵。那一身肌肉并不 比来整逊色,同样充满力量与美感。可是单纯从体态比较上,徐乐依旧吃亏。来整那远胜常人的身体,比徐乐高出一头也阔出一臂,看上去足够把徐乐装在自己体内。两人此时比并的角抵之术固然受技巧高低影响,可是最主要决胜因素还是气力与体魄。毕竟角抵流传多年,所有招数都为人所知,只要稍微用心,几年就可以掌握足够的技巧。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谁力气大,谁的身体壮。来整这种体态,在力量比 斗中先天就占有优势。如果以武艺论,他未必赶得上沈光。可是如果单纯比并角抵,沈光则不是他对手,原因就在于力气以及体魄方面的差距。别看来整生得一副粗人面孔,看上去像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实际上作为荣国公子弟,少年时便参与军事的来六郎,自然不会太过愚蠢。至少在武艺方面,他绝不会犯糊 涂。他之所以选择投矛、角抵作为比并,就在于这两宗本事他练得最熟,也是对徐乐最为不利。他私下了解过,知道徐乐的出身履历,也知他的本事长处。据他所知,徐乐的本事大半都在马上。就像宇文家那个马上承基一样,如果有战马长兵宝甲在手,天下根本没几个人可以拦得住他。可是一旦丢弃了脚力步战,这身本事总要打几分折扣。而且神武乐郎君几次大战,都未曾表现出惊人的膂力,依来整看来,这个人多半乃是斗将中 巧将巅峰人物。这种巧将大多出自世袭将门,脑筋灵活武艺精熟,更有几手祖上传下来的独门绝技。与他们比斗招数,多半就要吃亏。大名鼎鼎的鱼俱罗,据说就是死在对方某一记绝招 之下。只不过江都距离战场太远,消息往来不便多有讹误,来整所能了解到的就只有这些。自家事自家知,来整虽然傲气,但也知道自己的本事高低。他从小学的都是直来直去战阵本事,不以招数巧变为能。如果和鱼俱罗比斗招数,哪怕对方老迈年高自己也没 有胜算。但若是纯粹斗力,自己则稳操胜券。来家两代为将,在军中也见多了善于巧变的豪杰。这种人若是打得顺手,往往能以弱胜强甚至打得成名上将无力招架。可是只要让他们无从施展自己的本事,其便会手忙 脚乱,一身武技也会削弱大半。 掷矛、角抵对于技巧的需求最低,也最不利于巧将发挥,哪怕徐乐有再多绝招,比并这两项时也只能乖乖的以力相搏。说到比并气力,来六郎又怕过谁?骁果军内部也有山头,作为关中军汉首领的“马上承基”和江淮子弟魁首“步下六郎”难免要分个高下。来整承认,宇文承基马术长兵乃至招数、气力都不在自己之下,甚至 略有胜之。可若是比较投矛、角抵,承基就毫无胜算。徐乐再怎么了得,又能强到哪里去?在看到徐乐模样之后,来整更是认为自己的估算无错。眼前徐乐虽然拥有斗将的体魄以及气度,但是他实在太像沈光。肉飞仙的本事来整自然佩服,不过他也相信,在气 力上沈光绝不是自己对手。这种侠少似的武人,或有一身高明艺业,可就像是水月镜花一般根基不牢,比斗力量注定吃亏。 是以他一见徐乐便二话不说主动邀战,等徐乐脱去外衣后,更是如同猛虎扑羊一般,向徐乐冲去!试图先声夺人,一出手就把这新近成名的少年斗将打翻在地。外面这些围观军汉乃是为了看热闹,也是为了出自己一口闷气,免得世人只知神武乐郎君,小看了大隋军中豪杰,来整是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从他在此比武博戏到此 时与徐乐交手,背后关系都不是一场比武胜负那么简单。事实上如果是单纯的比武斗气,荣国公又怎会默许儿子如此胡闹?怕不是早就出手干预了。事实上之所以能在江都城内闹出这场把戏,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出手推动。虽说在比武中不会杀伤彼此性命,可是这场比斗的结果,却可能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甚至 是骁果军未来的前程。是以他出手未曾留情,上来便是霹雳雷霆般的猛击。来整双手如同铁钩一般,抓住徐乐的肩头随后猛然发力,试图一击就让对手失去反抗之力。但是紧接着,他便觉得情况不对。徐乐的身躯刹那间变得硬如钢铁。饶是来整 多年苦练的指力,也没法损伤其分毫,反倒是自己的手指隐隐作痛。同时还能感受到徐乐体内生出一股抗力,试图将自己的手指撞开。就在来整一愣之时,徐乐的双手也同样呈虎爪之形,牢牢锁住来整肩头,随即运起力气!来整心知自己这次走了眼,对面的小白脸竟然同样是精通角抵之人,而且气力并不在自己之下。单是这一抓,便让自己痛彻心肺乃至眼前发黑,上一次让自己如此难受的,还是那位宿敌宇文承基。如此看来,徐乐的力气并不比宇文承基弱,对于角抵 的了解,也不比宇文承基为差。不过仅凭如此手段就想胜过自己,就未免太过儿戏,步下六郎能在骁果军成名,又岂是侥幸?宇文承基本领再好,与自己比拼角抵也占不到上风!来整一声低吼,同样运 起气力双肩抖动,试图把徐乐甩出!两人所用的手法以及拆解手段如出一辙,眨眼之间身形错动,各自退开两步,方才这一记拼了个平手,谁也未曾占到先手。两人身形转动互相对视,彼此都知道遇到个中行家不敢大意。双方对转两圈之后,来整身形略略一低,随后一声大吼,人如同蛮牛一般朝着徐乐冲来,所取正是徐乐的腰 腹,想要靠着身躯长大之便,把徐乐惯出去。徐乐却是借力使力,顺着来整的力气顺水行舟,不容来整力气用实,便抢先翻过去落在来整身后,抬腿踢向来整腿窝!兔起鹘落,人影晃动,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招。二人的角抵技艺都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不管是招数还是技巧乃至诡计,都无从奏效,最终还得回到实打实的力气比拼上。来整整个人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边低吼着边向徐乐冲去,抓、踢、撞、摔……各色手段层出不穷,徐乐则以同样的手段还以颜色。两人的技艺不分高下,力气 也难分强弱,来整这魁梧身形竟然在搏斗中占不到半点便宜。来整这时已经发了性,于胜负以及背后关系都顾虑不到,只想要痛快地大战一场。乃至绞、缠、折等危险手段,也施展出来。对面徐乐同样也是如此,事实上他比来整更 为兴奋。身为斗将,他最大的喜好就是与人比武较量。晋阳军中虽然军将众多,可是没一个堪可为敌。出访江都,就盼着和骁果军中豪杰较量几个回合。之前在鹦鹉洲虽然和沈光大战一场,可还是没能尽兴。能和来整这种猛士角抵,对徐乐来说,便是人生第一等幸事。边与来整较量,心中边盘算着:马上承基本领如何?又不知是否有机会,与他见个高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章 屠龙(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这便是乐郎君伴当的手段?” 望着厅堂内那一火骁果军的尸体,宇文承基面无表情,语气中也听不出半点怒意。好像死的人和他并无关系,这个问题也就是随口问问,并没有问罪之意。他的相貌和宇文承祥有几分相似,比较起来比宇文承祥更为英俊,尤其是眉宇间没有那股子阴鹫气息。只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宇文承基就比承祥更容易亲近,如果说承祥是 让人一看就心生厌恶想要远离,承基便是望而生畏,让人想要远远逃离。两兄弟算得上殊途同归,谁也不比谁强多少。承基的相貌固然英俊,可是眼神太过冰冷,再配上一张如同万年冷凝不化冰一般的刻板面孔,就让整个人显得冷漠且不近人情。和宇文承祥不同,后者需要靠着一身盔甲兵器以及部下兵士彰显威风,承基只一人一槊立在那里,便有一股杀气弥漫,让人心生畏惧。这种杀气即便是普通百姓也能感受得到,并且心生惧意。韩家兄弟以及步离 都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对于这种杀气自然感应更强,也更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的可怕。即便是面对鱼俱罗的时候,都不曾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压力。乃至步离的巴掌小脸紧绷,眼神中更是流露过刹那的惊慌。她能感受到面前之人的强大,这种强大甚至让她有 一种窒息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要逃得远远的。此人很厉害,本领只怕并不在乐郎君之下。虽说两人一样傲慢,也一样能给人巨大压力。可是步离能从徐乐的眼神里看到友善、热情乃至悲天悯人,从面前男子的眼睛里 ,只能看到一种冷漠。在此人眼中,地上这些尸体未必能算作人,或许在他看来,这些只是犬羊一般的牲畜而已。步离并不怕死,她只怕自己死的时候,徐乐不在身边。按说以她的本事,如果现在飞身而出逃之夭夭留下韩家兄弟垫背未尝逃不掉,但是她又不可能扔下他们自己独自逃生,哪怕徐乐不会因此见责,步离也不至于如此凉薄。她吞了口唾沫,脚下轻轻移动,试图找到个最理想的角度,给来人喉咙上开个口子。大不了就来个同归于尽,只要 能护住其他人,自己死也认了。韩约则挡在了步离前面,以高大如山的身躯以及大盾遮护住步离的身形。自己从小就被当作徐乐助手培养,既然徐乐不在,自己就得顶在前面。韩约向前半步,冷哼一声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擅自攻杀使者,这便是大隋朝廷的手段?”“这些人并非大隋官军,不过是穿戴了骁果衣甲而已。他们做了什么和朝廷并无牵扯,我也没想为这些鼠辈出头。他们主动上门撩拨,被杀只怪自己艺业不精,与旁人无涉。宇文承祥虽然是某本家兄弟,但是其言行不端败坏宇文家名,理应受家法处置。你们就算杀了他,某也不会多说半句,更不会为他出头。是以这些事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也没必要对某分说。”听他言语,似乎根本没把之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里,再配上他那冷漠的语气,倒是让这番话颇有几分可信。可是韩约等人毕竟不是三岁孩童,自然知道宇文承基话里有话 ,这番话冠冕堂皇,必然是藏着其他后招。果然只听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久闻神武乐郎君艺业惊人,就连大名鼎鼎的重瞳无敌鱼俱罗,都死在他的手里。身为斗将,遇到这等豪杰自然不能交臂失之,某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和乐郎君比并几合,领教下这位李家第一斗将的手段。如今他既然不在,你们几位倒是可以逃过一劫。某不想落个以强欺弱的名号让人耻笑,不若你们交出 兵刃,在此等候乐郎君回来。在某和徐乐分出胜负之前,你们的安危由某家负责。”韩约面色一寒,宇文承基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自己这一行人缴械软禁,把大家作为人质向徐乐发起挑战。韩约在神武也是侠少之属,对于各种江湖手段心知肚明,也早就见过了那些鬼祟伎俩,对于宇文承基的布置并没觉得有多怪。可是对方的态度,分明是把自己这一行人当成蝼蚁,随口吩咐就要自己接受,未免也太过小看天下英雄 ?若是自己真的依对方所言,整个玄甲骑都会丢光脸面,传扬开去还有什么面目见人?不光是自己丢人,就是徐乐的连面也会受损。韩约宁可自己丢掉性命,也不能让徐乐 失去面子。明知承基不是等闲之辈,此时为了维护名誉,也只能舍命一战。他将手中大盾重重一戳,空气中飘起点点尘土。韩约厉喝一声:“多谢好意!不过玄甲骑的兵器不是那么好拿的,想要我们交出军刃倒也不难,只要手底下有真才实学,慢 说是兵器,就连性命也可拿去!可若是自家手段不精,地上这些尸体便是榜样!”宇文承基冷笑一声,黑漆马槊轻轻转动,从竖握变成横持。“不愧是能为李家打下一片基业的精锐,果然有几分精兵气度,单是这份胆气足以让人钦佩。某生来最重英雄豪杰,虽说你们只是伴当,但是既有好汉胆魄,我便把你们当成豪杰看待。你们三个或联手或单打独斗,只要能胜过某一招半式,这江都城内便可肆意横行,某担保没人敢 伤尔等分毫。可若是你们败了……”他刚刚说到这里,步离的身形已经开始动作。从宇文承基进入厅堂开始,她便在寻找机会出手。宇文承基说些什么,她根本没在意,只盯着宇文承基的眼睛不放。眼见此 时宇文承基分神,她二话不说立刻出手,匕首直取咽喉。宇文承基仿佛对这一切未曾发觉,两眼紧盯着韩家兄弟,直到步离的匕首即将刺中的刹那他的脚步才微微一动。一步之间匕首已然走空,手中马槊轻轻一捣,槊柄正中步 离右臂。当啷一声,匕首落地,步离的身形倒飞而出。落地之后的小狼女饶是咬牙死撑,小脸依旧难掩苦楚之色。右臂软塌塌地垂下抬不起来,不问可知方才这一击之下,她的手 臂已经断折。那对匕首都已经落地,她的左手死死攥住右臂,身体轻微颤抖紧咬牙关,两眼瞪着宇文承基,几乎要喷出火来。除了当初与徐乐交手以外,步离还从未在一招之间就吃这样大亏。玄甲骑自成立以来所战必胜,步离追随在徐乐身边,更是等于有神佛护持,再不曾吃过苦头。是以她胆子越来越大,出手也越来越迅捷。没想到今天撞到铁板,一招之下被宇文承基所伤,心中既气又恨却又无力报仇,只觉得火撞顶梁,咬牙切齿死死瞪着承基不放,恨不得 找个机会再次向前,哪怕是用牙齿咬,也要生生咬死这个对头。邸店厅堂内,此时已然乱作一团。别看宇文承基嘴上说得像是比武,韩家兄弟都明白,这种情况和沙场争斗没什么区别。稍有退让,就可能赔上性命,根本不可能像比武 一样遵奉什么规矩。就在步离出手的同时,两兄弟也同时发动。韩约脚下不停,如同奔牛一般,合身向宇文承基撞过去,同时左臂上盘绕的郁垒猛地甩出,铁链挂动风声,在空中甩出个弧线,直取承基后脑。小六在刚才便趁着空档, 将两支箭插在面前,口内衔了一支再加上弓上那支,前后合计四支雕翎。眼看步离动手,他这边也随之行动。随着一声弓弦响,第一支箭射出,直取承基咽喉。紧接着面前两支箭次第射出,分取前胸、小腹,最后则是口内所衔的箭矢化作一道流星,直奔承基胸膛而去。四支箭虽然射出速度有前有后,可是等到了承基面前时已经己胡算是同时飞至不分先后,本领稍弱些的军将连看清箭矢来路都不容易,更别说 躲避二字。三人别看没专门操练过分进合击之术,可是毕竟并肩作战多时,彼此之间早有默契。一人行动,另外两人便知道如何配合。随着步离动手,另外两人立刻跟上,彼此之间 配合娴熟,哪怕是成名斗将,也很难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可是宇文承基却并未露出慌张之色,只是将头一甩避开射向咽喉的箭矢。随后步下一动,另外两箭走空,伸左手向前一探,便将射向自己胸膛的箭抓在手里。右手马槊向 后一挑,只听一声金铁交鸣声传来,二尺长的槊锋正中“郁垒”铁盾。那面原本砸向承基后脑的盾牌受力变向,转而朝着韩约飞过去。此时韩约的人也即将冲到承基面前,承基将左手箭簇一丢,双手握槊以槊做棒,槊钻朝着盾牌下端一记“枯树盘根”!只听一声闷响,韩约那原本势如破竹的冲击势头受这 一击之力生生中断,承基与他的身形同时倒退半步。 宇文承基一声冷哼:“好个小门神,再来!” “再来便再来!”韩约一声怒喝,再次向承基猛扑而去,承基则吐气开声,一声大喝声中,槊钻与盾面再次相撞,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人头晕目眩气血翻腾。盾牌背后的韩约,面色一红随后一白,宇文承基的脸上也微微一阵变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一章 屠龙(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去!”一声大喝在交缠的两人中响起,伴随着这一声断喝,只见一条伟岸的身躯如同泰山倾颓般摔倒在地,压抑许久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喧哗。围观的军汉这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 立场以及彼此身份,不由自主地为赢家高声喝彩。 “乐郎君好手段!” “好个神武徐乐!果然有本事!” “六郎败了!”类似这样的喝彩声此起彼伏,其中尤其以之前对徐乐多有贬损那个粗喉咙的嗓门最为宏亮。骁果军到底不是其他军伍可比,整个队伍平日被杨广视为心头肉,对他们多有照拂言听计从,便也把这支军队养得骄纵起来。对于军法之类的事不曾放在心上,行事也远较其他队伍张狂。哪怕彼此立场敌对,哪怕这里面牵扯到乱臣贼子,这帮人也 根本不在意。再说这场比武也确实精彩,哪怕是这些身怀绝技的豪杰,也从未见过这等高明的角抵之术。两人一个是自幼练就的关中路数,另一个则精通江淮本地的角抵绝学。两人代表了当下角抵之术的最高造诣,也有资格称为本地角抵术的代表。彼此之间,都能施展出对方未曾见识过的绝技,胜负往往只在一线。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另一方便能能 施展出同样高明的招数予以化解。是以到了最后时刻,大家都放弃了章法,成了气力之间的较量。来整身大力不亏,体态上又占尽便宜,怎么看在斗力方面也足以凌驾徐乐之上。他之所以选择掷矛、角抵决胜,也是为了这方面的考量。但是没想到徐乐的气力竟然比自 己只大不小,在斗力方面,来整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就连那长大的身躯都没办法占到优势,使出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个不败。两人你来我往十数遭,谁也没能占到上风,来整心中已然觉得不妙。徒手角抵相对安全,除非使出“绞首”这类禁招,否则不会造成人命伤亡。来整固然不想杀死徐乐,他 也看得出,徐乐并没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事实上两人虽然都想胜过对方,但是谁都没有对对手生出杀心,反倒是都觉得对方颇为顺眼。来整性格豪爽,又是标准的武夫脾性,对于本领出色的斗将,天生就觉得亲近。再者徐乐的身份特殊,在得到天子明确旨意以前,他不想对这么个好汉下毒手。反过来徐乐也是一样,他同样敬佩有本事的豪杰,否则也不会和沈光结交。再者来整 的身形相貌以及打斗特点,都和韩约有几分相似。与他角抵之时,徐乐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在少年在徐家闾时,与韩约角抵为戏的情景。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对来整生出杀心?两人都不想下毒手,彼此之间最多是打个筋断骨折不会丧命。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种比武就没有什么凶险,事实上对两人来说 他,宁可自己死掉,也不愿输掉这场比武。他们都很清楚,这场比武背后所关系的事,远比比武本身来得严重。徐乐代表玄甲骑,更是代表如今占据长安的唐国公李家。反过来,来整不单是荣国公之子、天子宠臣,更是骁果军中江淮子弟的代表人物。如果他狼狈落败,整个江淮骁 果军将都会面上无关。不光是来家父子所谋不成,就是军中江淮子弟的日子都不好过。是以虽然这场打斗不会闹出人命,可是谁也不敢大意,更不会因为欣赏对方而手下留情。两大角抵高手全力出手,让所有军汉都看直了眼。毕竟骁果军中大部分军汉都是 靠本领入选,对于强者更有认同感。看着彼此之间施展出各色技巧,情不自禁沉迷其中,渐渐忘了所属立场,只看到本事高低。大家紧握着拳头咬牙鼓劲,却连自己都说不清是站在哪一边。当徐乐终于把如同金刚一般的来整重重摔倒在地的刹那,围观军汉只觉得周身说不出的舒爽。就像是一口气 喝了几碗烈酒,终于可以痛快地打个酒嗝!至于是否会因喝彩带来麻烦,又是否会惹来祸患,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徐乐看着这些军汉,脸上也露出了招牌般地微笑,并没有对士兵表现出敌意更没冲过去对来整赶尽杀绝。他这种表现,又为自己赢来了更多的彩声。徐乐心中不由感慨着 :眼前这些骁果军和码头那些人不同,虽然他们穿着同样的甲胄,但是眼前这些骁果不光更招人喜欢,也更像个军伍样子。身为军汉理应如此,崇敬强者但又不会主动欺凌弱小。只要是有本领的真豪杰,不管其辅佐何人,都值得喝彩称赞。这样的军士才能称为真军伍,也只有这样的军伍,才 有可能辅佐明主再造华夏。看来李渊的担心不无道理,哪怕杨广本人并非明君,手下有这么一支强兵,也足以让诸候侧目群雄束手。徐乐知道该怎么与这么一群人打交道,也更善于和这种军汉为伍。他此时表现得越是豁达爽利,就越容易获得军汉认可,是以哈哈大笑着朝四下看去,同时绷紧自己的肌 肉,让那些坚硬如铁的肌肉映入军士眼中。军中以力为尊,这么一身气力和好身板,很多时候比财货又或者官位更容易得到士兵支持。 来整费力地自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向徐乐的目光中也没了敌意,反倒是多了几分疑惑。徐乐看看他问道:“怎么?要不要再来比过?”“乐郎君把某当成什么人了?来某不才,好歹也是自幼习武,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好歹。方才那一下,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如何破解。再比下去也是一样,大家再斗十次,我也是有败无胜。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没事被人当沙包摔打,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大人从小就告诉我,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赢得起更要输得起。输了就是输了 ,扭扭捏捏像个小娘一样不肯承认,又或者鼓弄唇舌推三阻四便不配称好汉。某输了自然就认,不是你的对手就不是你的对手。这些财货你只管拿去,俺来六认输了!”他最后一声乃是鼓足中气喊出,在场众人全都听得清楚。对于成名斗将而言,财货性命都不算什么,面皮荣誉则大过一切。很多时候宁可被人斩杀当场,也不会低头认输 。来整能当场承认自己败北,这份勇气固然非常人所能及,其豁达心性就更让徐乐大为赞赏。看着他那张枣红面皮已经涨成酱紫,徐乐也知对方的心里并不好过。他为人素来傲气,若是有人欺到头上,哪怕拼掉性命也会和对方论个胜负高下。可反过来,猛虎不吃 伏食。若是对手主动认输投诚,徐乐非但不会赶尽杀绝,反倒是会高抬贵手,给对方留足体面。此时眼看来整这般受窘,徐乐连忙大声道:“六郎客气了!胜败兵家常事,你我若是再斗一次,胜负还在两可之间。至于这些财货,不过是身外物,某要来作甚?不若散给 在场各位袍泽,大家寻个地方吃酒岂不是好?”来整心知对方是为自己解嘲,连忙道:“乐郎君倒是个豪爽性子,你们这些杀才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拿钱?大家斗长些良心,记得是谁给了你们这些钱财,要 记得人家好处!”这些时日来整在这里比武博戏,钱财委实赢了不少。他分文未取,全都堆在空地上,在场军将虽然不缺赏赐,可是能得一笔意外之财谁也不会拒绝。众人兴高采烈向前, 或捧钱铢或拿锦缎,人人脸上都满是笑容。来整却不理会他们,而是来到徐乐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徐乐只当来整想要偷袭,手臂发力,就待把对方的身形甩将出去。却听来整说道:“乐郎君莫理会这帮杀才, 你我借一步说话。你跟我讲讲看,方才那一招你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把我摔出去的?我到现在都没闹明白,刚才那下我怎么就输了?”徐乐这才恍然,自己错怪了好人。再看来整的眼神中满是真诚,显然这番话发自肺腑并未作假,心中惊讶之余又有些觉得好笑。自入江都以来,每一步都被人算计,乃至这场比斗本身,就是算计的一部分。加上对江都本地情形不了解,哪怕是徐乐也不免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认定来整与幕后主使之人沆瀣一气,共同设计布局,又或者是 个心思阴沉之人。直到此时他才注意到,来整也不过是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后生。那刻意留起的一副虬髯,恰好说明了主人的幼稚怯懦。若当真是阴险小人,自有无数手段收服部下 ,犯不上用这种浅薄手段。这位来家六郎虽然武艺高强又有着丰富战阵经验,可是心性上却是个大男孩。说到底,荣国公来护儿也不过是新近崛起的武将,缺乏那些传统世家门阀的底蕴。就连自家子弟的栽培上,也还是按着斗将培养,并未教授其阴谋诡计等鬼祟伎俩。这也 导致来整的心智并不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成熟,反倒是保持着赤子情怀,很多时候更是单纯的令人感到好笑。不过徐乐并没有嘲笑来整的意思,见过了世家豪门的丑恶嘴脸后,他反倒越发认识到来整这种人的可爱之处。眼看他那充满真诚的眸子,徐乐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更为欢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二章 屠龙(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江都街道上,已经穿戴整齐的来整拉着徐乐急急而行。那些军汉都忙着分财货,未曾注意到两人是几时离开。来整心性单纯,又出身国公门庭,对于些许财货根本看不入 眼,他所关心的只有一条:自己到底是败在哪招之下,又有什么办法破解?对来整来说,这手绝招的价值远在金银财宝之上,自己不但要学会,更不能让其他人听到。是以拉扯着徐乐向外就走,边走边说道:“如今江都城里,最值钱的东西并非锦缎珠宝,更不是宝马小娘,而是好酒!虽说江南也有佳酿,可是如今道路不通,城里又是这么一副模样,连粮食都越来越少更别提好酒。城里的酒肆多半都不能开张,就 算开门做生意那些,也都是卖些糊弄人的村酿,根本不能入口!我知道哪里有好酒,也能买得到。乐郎君只要把那手本事教我,我包你喝个痛快!”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徐乐越发觉得亲切。少年人理应是他这副模样才对,尤其武人更是如此。临阵厮杀时胆大敢斗,平日里心性淳朴想什么就说什么,更没有那么多 算计,只想着酒肉武艺,这样的武人才符合徐乐心中对军将定义。身为一军之主,战时用计无可厚非,但是平日里与人相处便应该坦诚相待,否则便不值得深交。来整这等淳朴心性正对徐乐心思,他也愿意与其来往。因此他脚下不停, 随着来整前行,边走边说起自己方才角抵时取胜的诀窍所在。讲解过后还不忘说上一句:“你若是有个韩大那样的伴当,便也会练成这么一手本事。”肯在来整面前提及韩约等伙伴,便是把来整当成自己人看待的表示。来整虽然没弄明白徐乐话语里的意思,但也能感受到其中善意,笑道:“怪不得这手本事我没见过,原 来是乐郎君自创的。败在这等绝招之下,某家心服口服!”徐乐、韩约乃是从小玩到大的总角之交,在徐家闾习武之时,自然少不了相扑角抵为戏。童年时徐乐武艺未成,虽然有一身气力,可身形终究逊色于韩约。两人相斗,他 总是因体魄不及吃亏落败。两兄弟不至于因此坏了交请,不过徐乐乃是不肯认输的性格,自然不会甘心败北,便一直想着反败为胜。他一身武艺高明,头脑更是好用,日久天长真就让他琢磨出几招专门对付韩约这种高大有力之人的角抵绝招。这些招数世间未有,天下除了徐乐再没人会,只要在恰当时 机使出来,必然可以反败为胜把韩约摔倒在地。再后来两人年岁渐大徐乐本领练成,角抵的次数固然少了,就算比起来,韩约也没法再像少年时一样靠身高体壮获胜。徐乐这些绝招,也就当成童年玩耍嬉闹的手段,会自然是会,但是没了施展的机会。没想到今日在江都城遇到来整这么个劲敌,往来几遭之后,徐乐发现此人不易对付,不管是比力气还是使用常规招数都不容易获胜,于 是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招式。来整手段虽然厉害,可是徐乐同样了得,那几手绝技又是自徐敢传授的角抵招数中演化而来,威力非同一般。当日能把韩约摔得东倒西歪,来整自然也讨不得好处。武人 素来有拳打不识之说,生僻招数第一次使用总是有类似于兵的效果,再加上足够大的力气,来整落败也是情理之事。 等到听了徐乐讲述前因后果,来整并未发怒,反倒是开怀大笑,为自己又学到了几手本领欢喜。又对徐乐口中的韩约来了兴趣。 “骁果军中有不少力士,可是说到身形和我相若的也没几个。听乐郎君说,这小门神和我身形相若,也是个有力好汉,不妨一起来喝几杯,大家交个朋友岂不是好?”徐乐看他神色,便知其不是说谎,更不是居心叵测。在来整眼中大家各为其主并无甚要紧,或者说他根本想不到这里面的关系。他所在意的只是对方是否是个好汉,又是 否可以结交,其他的都没什么关系。这种人最好相处,也最适合成为朋友。甚至和沈光相比,来整反倒是更对徐乐胃口。因此对于来整的邀请,徐乐并未拒绝:“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先到邸店把韩大叫上,一 起吃上几杯!” 来整闻言大喜,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模样:“好啊,方才咱们拳脚上未能分出高下,就在饮酒上比个高低!” 邸店内。 小盾“郁垒”的铁链断裂,盾牌带着半截铁链落在地上,上面满是血污。那面自谢家部曲手中缴获而来的盾牌已然碎裂,一如它此时的主人。韩约依旧紧握着大盾,身体保 持着冲锋的姿势,如同一座巍峨山岳般屹立不倒,仿佛未受什么影响。 可是他的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嘴角、鼻下都有鲜血淌出,不管他怎么擦血依旧还在。其粗壮如梁木的臂膀已然微微颤抖,饶是他再如何努力控制,也无从遮掩窘态。在他对面的宇文承基手持马槊,双足分开马步稳牢。额头上虽然也满是汗珠面颊也微有红晕,可是呼吸平稳悠长气定神闲,身上衣甲不乱。和韩约的狼狈模样相比,双方 强弱立判,胜负不问可知。这一场打斗算不上公平。韩约身上的伤势未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休息,一身本领最多只能发挥出一半。对付普通的军将尚可,和承基这种头等斗将厮杀自然 不敌。韩约也非无知蛮徒,知道这不是逞强之时,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智取。与承基连续对拼几记之后便改变战术,从硬拼变成了游斗。韩约的经验见识并未因伤势受损,能看出对手的弱点所在。宇文承基手中马槊乃是长兵,在厅堂这种狭窄环境内并不利于施展。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梁木或是家具挡住,使不出应有招数。这种性命相搏的场合容不得半点失误,失手一次就可能丢掉性命。依靠游斗手段,限制承基长兵发挥,乃是最妥善的应对。但是承基的一身武艺之强临机 反应之快,让韩约的打算落空。长达丈二的马槊本是骑将驰骋沙场冲阵杀人的利器,在步下施展就颇有些不便,更别说在房间内舞动。哪怕是一等斗将,在步战环节也往往会选择直刀作为兵器,就是为了便于发挥。没想到这等长兵在承基手中,却灵活如蛇,前后左右舞动如飞变化自如,根本不受地形限制。饶是韩约自幼在徐敢身边习武,见过许多名将手段,也从未遭 遇过这种槊法。其原先的想法悉数落空,只能按着承基选的战术,放弃花俏招式,和承基比斗蛮力。重伤未愈之身,斗力当然吃亏。更何况手中的兵器也并不趁手,做代替之物应付寻常角色勉强尚可,和高手对敌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兵器更是重中之重。接连十余击下 来,韩约的盾牌便被对手马槊击碎,其自身的伤势也发作起来,一口鲜血涌上喉咙,饶是韩约拼尽全力屏息,不让自己把血吐出,可是也终究没了再次交锋的气力。韩小六两眼含泪,手中短弓对准承基,可是双臂颤抖这一箭却怎么也射不出去。就像是之前徐乐与沈光交手一样,小六虽然有弓箭在手,却插不进手去。如今的情形和当时相差无几,承基的武艺实在太强,而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反应也极为迅速,小六的射术虽精,却根本伤不到这一级别的上将。方才几次放箭,非但没能帮上韩约的忙, 反倒是添了麻烦。他也知道自己这点力量根本左右不了局面,这一箭是否射出都无关大局,因此只能拼命挽弓瞄准,却不敢射箭。步离则紧咬着下唇,两眼闪烁寒光死死盯着承基。她和小六脾性不同,不懂得什么叫认输。在她的世界里,无非只有生死而已。只要自己活着,就要找到机会杀死对手。 今日不敌便是明日,明着不敌便要暗算。总之只要能杀得了对方,什么手段都可以用。这是草原上生存下来的不二法则,她并不认为有何错处。 她已经看出来,自己一行三人联手也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不过打不赢不代表杀不了,哪怕同归于尽,自己也要拉着对方一起死!宇文承基并未理会小狼女与小六,双眼盯紧韩约:“你身上有伤,否则不至于如此不济。不过大家都是斗将,没必要自欺欺人。你就算神完气足,也不是我的对手,这句话 你认还是不认?”韩约一语不发紧咬牙关,二目怒睁眼球充血。宇文承基继续说道:“你服或者不服都没什么用,我说的乃是事实。大家都是军汉,最基本的道理不用多说,自古以来强存弱 死,你们既然败了,就只能听凭我发落。外面有数百兵马,他们现在杀进来,你们几个都得死。放下兵器随我走,我保证你们能活着看到徐乐。” 说话间他将马槊横在面前:“我不耐烦干等,何去何从一言而决!你们是想将来死在我手里,还是现在死在一群小卒手中,自己做决断吧。”厅堂内变得格外安静,宇文承基不说话,其他人也不会发出声音,房间内落针可闻。片刻之后,一声轻响传来,韩约手中的盾牌落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三章 屠龙(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邸店内,徐乐端详着“郁垒”盾牌边缘血迹以及从中断裂的铁链,再看看眼前一片狼藉,面色铁青一语不发。来整则来回走动,口内不住骂道:“直娘贼!好一群无法无天的直娘贼!居然连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这事不能就此罢休。乐郎君放心,咱们两个一见如故,我已经把你当作自己兄弟看。兄弟有难,我不能袖 手旁观。这件事我知道是谁做的,这就去和他们理论!别的不提,先把你的人要出来再说!”他说话间向外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什么转身回到徐乐身边,用手拍着胸膛道:“乐郎君可以在城里打听打听,来六郎绝不是敢做不敢认得孬种,此事若是我做的我肯定会 认下。这次的事真的和我无关,咱是堂堂男子汉,绝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和人为敌,乐郎君一定得相信我!” 徐乐点点头,随后问了一句:“六郎知道此事是谁做的?”“这店乃是宇文家家仆开的,谁做的这事还不是明摆着?再说可着江都城,有胆量白日登门掳人,连使者面子都不给的,除了宇文家那一门混账,还会有谁?我敢打赌,来这抓人的,肯定是宇文家的部曲。他们仗着自家主人在朝为官,便也弄了骁果军的衣甲穿戴,打着官军旗号为非作歹。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血鹰纹在右臂,我们则纹在 左臂,别的没什么两样。”徐乐没顾得上听来整后面言语,只是把宇文家三个字在脑海里反复想了几十次,整件事的脉络也大概理清。城门处那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以及自己和来整这场争斗,背 后设计者多半就是宇文家。那商人把自己带到来整博戏的地方,挑起自己和对方的争端,其他人再趁机下手捉拿韩约等人。军将大多是直性子,阴谋诡计并非所长,斗将由于勇武过人,就更喜欢用拳头而不是脑子解决问题。一般军将发现这一情况后,下意识地就会把来整当成仇人或是宇文家 同党,接下来便是彼此之间的争斗。不管胜负如何,对于宇文家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好事。宇文家乃是关中军汉的代表,来家则是江淮子弟首领,两方算是隐约对立。即便没有公开翻脸,私下里暗斗一点都不少。来护儿年事已高,不管再怎么了得,于军汉之中 的号召力都要打几分折扣。反倒是来六郎少年英武为人又豪爽,能得军汉拥戴。杨广可以容忍军汉私下争斗,但绝不会允许骁果军大将之间互相杀戮。宇文承基最多是和来整比武,却不敢借这个由头杀伤人命。自己这个外来使节,无疑是一把现成快 刀。只要自己打杀来整,就能折断来护儿一条臂膀,同时也能让来自江淮的骁果军士气受损。反过来,若是来整杀了自己,对宇文家来讲也不是坏事。到时候把一个聚众私斗 擅杀使臣的罪名扣在来整头上,一样能让来家承受巨大的压力。以杨广喜怒无常的性格,谁也说不准来家会遭遇何种制裁。这宇文家的算盘打得果然精,只可惜他们不该把自己算计在内,更不该把韩约等人当作牺牲!只看满地血污,就知道当时的情形何等惨烈。虽说现场看不到尸体,但是徐 乐断定,当时肯定有死伤,而且死伤还不少。他相信自己的朋友个个身手了得,可是沙场无情,再怎么有能的上将,都不是不死之身。再说从结果看,显然还是韩约等人败北。谁又能保证在过程中,他们没人丧命又 或者身受重伤。徐乐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也知道既为武将就得随时做好战死准备,包括自己都不例外。可是一想到韩家兄弟以及步离可能面临杀身大祸,他依旧觉得如同乱刃穿心痛 苦不已,怎么也无法释怀。按他的想法,自然是奋起直刀杀个痛快。若是韩约等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便以百倍甚至千倍的人命来为他们报仇雪恨!可是他终究还有理智,知道此时不宜轻举妄动,自 己的命可以不要,韩约等人的情况总得打听清楚。若是有人活着,也得先把活人救出来再作道理。 深吸一口气之后,徐乐对来整道:“六郎可否帮我个忙,打探一下我那几个伴当下落?”“这有什么话说?咱们一见如故,这种小事自然包在我身上。乐郎君也不必太担心,依我看宇文家那帮混账也未必就敢杀人。只要你的部下还活着,我就能把他们救出来。 大不了我就和宇文承基多打一次,打到他交出人为止。实在不行还能到圣人面前告状,只要圣人发话,不怕他宇文家不听!” 徐乐没再言语,来整也知此时不是闲谈的时侯,朝徐乐点了点头,随后大步流星冲出门外。眼看来整离开,徐乐又低头望了望手中盾牌,随后向后院住处走去。这里并没有被洗劫,显然来人只是想要对付韩约等人,没有劫夺财货的意思。徐乐在意的也不是钱财,而是他放在行囊内的物件:林望三帮助备办的那一身夜行衣靠,外 加沈光赠送的百宝囊。 作为长安游侠儿首领,沈光如今虽然追随杨广,可是并没有忘掉自己根本。百宝囊内诸般做没本钱生意所需之物应有尽有,不管报仇还是救人,都离不开这些东西。徐乐相信来整的为人,但是也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来整所能解决。作为军中大将,宇文家平日里也要卖来家几分面皮,若是些无关紧要小事,只要来整出面,哪怕是胡闹一通,宇文家也会卖放人情,反过来也是一般。可是这次宇文家分明是准备借刀杀人,不管计策成与不成,都不会轻易放人。天下事说到底只能靠己不能求人,自己只 需要来整提供众人下落即可,其他的事还是要靠自己一身武艺一口宝刀去做!过了不知多久,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只听那如同砸夯的声音,便知道来得乃是来整。随着房门声响,来整自外而入,一边擦着额头汗水一边骂道:“这班鸟人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抓使臣!乐郎君,你既然是使者,身上想必有信物。再说你和肉飞仙沈郎君乃是好友,他是圣人亲信,也能为你说话。你这就进宫找圣人去告状,让圣人下 旨为你主持公道!砍了这帮混账东西的脑袋!”徐乐并未行动,抬头看了一眼来整,见他满头大汗嘴唇干裂,便知这段时间其肯定是四处奔走甚至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两人相识不过片刻,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足见来整心性人品,值得自己深交。只可惜大家各为其主,且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两人深交,哪怕心中再怎么感激,这时候也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六郎可曾打探出我那些伴当 下落?”“这事我探听明白了!”来整说话间放眼四顾,想要找口水喝,却发现眼前并没有杯盏茶壶,只好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那几个人都还活着,这一点我可以拿性命担保。几 个人如今都关在宇文家的营盘,任我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肯放人。不过乐郎君若是拿到圣旨,我看宇文承基长了几颗脑袋,还敢扣着人不交!” 徐乐看看来整,“面圣之事,乃是荣国公的高见?” “别提了!我老爹这几日不在江都城里,否则的话我还能拖着他老人家当个靠山,跟我一起去讨人情。凭他那张老面皮,或许还能把人要出来!”徐乐为微微一笑:“多谢六郎好意,不过此事徐某自有主张,既然知道人在何处事情便好办。男子汉圣旨就在手边,又何必进宫去取?”说话间徐乐将宝刀放在两人之间用 手一指。来整先是一愣,随后用力一拍案几:“乐郎君果然是好汉!单刀匹马就敢去闯万马千军的营盘,光是这份胆量某就佩服!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不过这事不能蛮干,千军万马的营盘可不是做耍的,宇文承基虽然混账,但是本领不弱。说一句不怕你笑话的,我和宇文承基交过几次手,那混账东西确实有些本事,我和他步下交战……大概是个平 手。若是这厮上了马……便有些麻烦。乐郎君你虽然了得,但是缺马少槊,遇到那厮难免吃亏。” “多谢六郎好意,不过身为男儿,自己的手足为人所擒,就得把人救出来再为他们报仇雪恨。至于仇家有多少本事,并没什么要紧。”来整看看徐乐,再次用力一拍案几,高声喝道:“好个乐郎君,这话说得入耳!我听阿爹说过,当年军中多是郎君你这等好汉,只可惜辽东那几战之后,这样的好汉子是越来越少了。反倒是一帮没骨头的泼才,靠着几分力气横行霸道,便敢自称豪杰。就冲你这为人,这件事我就不能不管!你要去救人,我就跟你去救人。咱们两个联手,闹 他个天翻地覆!”徐乐摇头道:“六郎好意徐某心领,但是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前去。且不说六郎牵扯着荣国公,就是那些江淮子弟也会牵扯其中。你若是在宇文家的营盘闹上一遭,便是关中骁果与江淮骁果厮并。这等事的责任太大,六郎你担不起来,荣国公也担不起来!我把你当朋友,便不能害你。再说也就是收拾个宇文承基,用不着兴师动众,此事包在 我身上。你只管在家中宽坐敬候佳音,明日就让你知道宇文家的狼狈模样!”来整原本窝了一肚子话,想和徐乐争论一番,定要随同前去不可。可是听徐乐这般说,才知这件事根本不是平日使性斗殴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塌天大祸。他再怎么胆大,也不敢行此灭门之事,但是就此放手不管,又总觉得对不起朋友,心里也觉得少了些什么。盘桓在三,他猛地一跺脚,对徐乐道:“既然如此,那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一步。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尽力帮你。反正军中都知道,我来家和宇文家不对,要找他们麻烦,又怎么能少得了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四章 屠龙(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月明星稀,清光铺地,如水月光笼罩着整个江都。江都东城城头,成队骁果手持刀矛往来巡哨。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阵阵更梆声以及女子啼哭声自城内传来,这些值宿守军也早就习以为常不当回事,对于这些声响不闻不 问。四下里城门洞开,负责守卫的兵士持矛而立,但是哈欠连天无精打采,于守卫之事显得很是敷衍,并未认真对待。这倒也不能怪到这些兵士头上,这城池内居住的全是随侍天子的骁果勇士并无百姓,就算是生了熊心豹胆之人也不敢来此生事寻死,是以所谓守卫也就是走个过场并不曾真的放在心上。兵士们只想着几时换岗回去休息,只有 兵马往来换防时,才能让他们有片刻精神。不算随侍于杨广身边的文臣武将,光是骁果军便有数万之众,加上城中原有百姓,这小小的江都无论如何也驻扎不下这许多人马。是以除去日常戍卫兵马之外,又在江都 城外新筑东西两城,以供骁果军以及其家眷居住。两座城池与江都呈犄角之势,既便于屯兵,亦可遮护江都,防范外敌入寇。骁果军内因兵源属地不同自成山头之事杨广并非一无所知,是以两城筑成之后,便将人马分散居住。东城内皆为关中子弟,其中既有十六卫残存勇健,也有京兆鹰扬中善战豪杰,还有一部分如沈光一般自关中招募而来的力士侠少,兵力号称有五万众。单以人数论,关中骁果兵力远在江淮骁果之上,内中更不乏久经沙场的老军伍。这支人 马既是骁果军的中流砥柱,亦是朝中关陇籍文武安身立命左右朝政的最大本钱。辽东兵败天子南狩,天下豪杰伺机而动大隋江山摇摇欲坠,这些关中骁果同样心生动摇。先是有零星军汉私逃返乡,随后更有军将参与其中,成群结队逃窜。直到郎将窦 贤带领部下成队脱逃,更是让事态恶化到极致。虽说杨广以麾下精骑穷追,斩窦贤于途,其部下也悉数问斩,未曾酿成大祸。但是此端一开后患无穷,如果不及时设法稳定士气,只怕用不了多久这些关中虎贲便会逃个干净。是以杨广一方面以严刑峻法惩办逃卒,另一方面以财帛厚赏军将邀买人心。除去将府库中的锦缎绢帛流水般散出,更是下旨将随行宫娥、南狩时为龙舟拉纤的“殿脚 女”以及江都城内寡妇、未嫁女子赐骁果为妻。希图以这种方式稳定人心,让这些军将继续为自己效力。然则骁果军数万众,女子远不足此数,何况杨广自己同样需要大批女子填充东南宫室,留给骁果的女子就更少。狼多肉少自然难免祸及他人,且骁果军自恃有圣旨在手,又是天子心头肉,行事毫无顾忌。城中女子只要不在宫中且能入眼,便逃不出他们手去。之前徐乐所在船只上,船老大所听到的谣言就是由此而来,只不过与事实南辕北 辙。并非有钱便可买到女子,相反女子只要出现在骁果面前注定难以幸免。江淮骁果顾念桑梓之情,行事还有几分顾忌。这些关中骁果则肆无忌惮,是以为恶最多,收获也最为丰厚。江都东城内女子近万,其中被抓者占了大半,昼夜啼哭如同鬼 蜮,这些军汉自然早就见怪不怪不当回事。由于身上还担着值守之责,每夜都要轮流值戍,为了避免开关城门麻烦,索性这新筑城池四门洞开。和江都城内戍卫骁果不同,不管城头还是城门守军,都对自家差事漫不经心,没当成一回事。城里反正既没有贵人更没有天子,也没什么值得觊觎之物,最多就是有些女子值得争抢。可是城中足足几万军汉,个顶个都是煞星转世,平日里还愁找不到机会厮杀消遣,倘若真有人为了女子打上门来,正和他们心愿,求还求不来又怎么会拒之 门外?新筑城池为屯兵之地,城中多是营帐少有房屋。许多未曾找到女子的军汉连帐篷都不耐烦住,在路边点起篝火,凑在一处说笑喧哗,城中不少地方篝火整夜不熄,军汉们 凑在篝火旁说笑叫骂,再不然就是烤些肉食分吃,于其他事亦不在意。江南之地水纵横,江都东城依水而建,自然少不了水门。倘若是战时,城门、水门一般把守,水门所在必有精兵驻扎。眼下江都尚是太平所在,加上这些骁果军素来目 高于顶,认定天下没人敢来此处自寻死路,对于水门的防范废弛。加之水门所在偏僻,便是烤火作乐的士兵也见半个,在这一片纷乱的城池中算得上少有的僻静所在。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男子含糊不清的骂声:“逃?你能逃到哪里去?莫以为自己在宫里待过几日伺候过贵人便了不起,竟然敢看不起阿爷!告诉 你,便是圣人旨意,把你们配给阿爷做婆娘!你就算告到圣人面前也是无用!再说,你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本事逃出阿爷的手心?”脚步声距离水门越来越近,借着月光可以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在前疾奔,在她身后则是个敞胸露怀的大汉紧紧追逐。这女子身材苗条修长,在女子中也算是高个子,可是和身后男子相比却还是差了一天一地。追她的男子身高体壮如同一头黑熊成精,一步跨出足以抵得上女子三步。是以虽然醉得脚步踉跄,但女子依旧无力摆脱其追 逐。男子边追边骂道:“你这贱人还想逃到哪去?这是水门!前面根本没路可走……”说话间隐约传来两声金属折断之声,按说在夜晚应该听得清楚。可是这军汉本就喝得头晕眼 花,再加上自己的嗓门太大,于这番动静并未发觉。反倒是女子停住脚步,眼睛望向水门。 见她不再跑,男子反倒是越发得意,哈哈狂笑道:“我说过,你这辈子休想逃出俺的手!乖乖随俺回去,要不然阿爷便打断你的腿!”水中隐约有些微响动传出,似乎是有鱼儿经水门从城外游入城中。军汉一心只顾着女子顾不上其他,对这些动静都不在意。女子则两眼紧盯着水面不放,既不理会大汉的 话,也没有任何动作。男子见女子不做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人拉到身边,另一只手扬起没头没脑朝着女子打去,边打边骂道:“贱人!我让你逃!我让你逃!这城中几万军汉,个个如狼似虎!能让你个小娘逃出去?也慢说是你,就是那个神武乐郎君进了城,也一样是粉身碎骨的命!你还敢不看阿爷!你看阿爷背后作甚?难不成那里能 跳出来个水……”他的巴掌再次扬起,可是这次却没能像之前一般落下。一只如同铁钳般有力的大手,紧紧扣住醉汉的脉门。这名酒醉军汉哪怕是全盛之时,气力也不及身后来人的一半, 何况如今大醉酩酊更加不济事。被其一把扣住脉门,只觉得非但臂膀无力,连半身都为之麻痹不灵。他强睁惺忪醉眼向身后望去,却见一人不知几时已经来到自己身后。来人满身是水,水珠滴滴答答顺着衣衫落地。虽有月光照明,但是来人立身之处背光,加上军汉已经醉得眼前发花看不清身后之人面目,只觉得其一双眼睛明亮如电冰冷 似刀,其他都看不明白。 军汉吓得一个冷颤,醉意都去了三分,战战兢兢问道:“你……你是人是鬼?”“某自然是人,你们这些为非作歹欺凌妇孺得才是鬼!”来人冷声道:“好叫你知晓,某便是你方才说的神武徐乐!你不是说某进了城也是粉身碎骨么?某便要看看,到底是 怎么个粉身碎骨法!”这军汉听得神武徐乐的名字面色一变,张口就想叫喊,可是徐乐的动作却比他快得多,空着的右手一把探出扼住这军汉咽喉所在,随后微一用力,这名军汉身体猛烈抽搐 一阵随后便停止了动作,空气中传来一阵难闻的气味。徐乐冷哼一声,把这名军汉尸体丢入身后水中,水面为之一翻。 那名女子自始至终未动地方,既没有逃走也没有哭喊求饶。徐乐向前一步,来到妇人面前,低头望了她一眼,语气略略放平和:“你怎么不逃也不叫?” 女子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很是坚毅:“郎君杀恶人,奴有心相助却无勇力,只能尽力不坏郎君的事。” “你方才便看到某了?” “奴自幼耳目格外灵敏,是以郎君得动静虽说不大,奴却也听得清楚。” “听你言辞不似普通妇人?”“实不相瞒,奴乃是随大业天子南狩宫人,昔日也曾在袁贵人身旁侍奉。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也不必提了。”女子的语气里既有凄楚又有几分沧桑:“郎君想必是神武乐郎君,您来所为何事奴一清二楚。郎君替奴杀了这恶人,奴愿助郎君一臂之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五章 屠龙(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房间内,左右两侧排摆着两排青釉跪兽烛台,每根驻台上都插着一根粗若儿臂的白蜡,近百根蜡烛将房间照得雪亮。这年月蜡烛乃是金贵物什,非王公贵胄富翁大贾人家 无力备办,而一口气摆出如此多蜡烛照明,就更是王侯之家才能有的排场。只不过房间里那股子刺鼻霉味,与这些蜡烛颇不相称,让这番布置失了几分颜色。房间规模有限,陈设也极为简单。除去烛台,便是一张案几,靠墙位置竖着两根桩橛,韩家兄弟被绑在桩橛之上,披头散发形状狼狈。而在两人身前,则是满身披挂的宇 文承基。承基此刻正横眉冷目望着对面之人,说话语气中满是怒意。“人都说荣国公家中六郎为人粗鲁不善交际,如今看来想必是传言有虚。独孤备身居然为他的事居然亲自来此说项,足见六郎手段非常人可及。放眼江都,除了圣人之外, 怕是没几个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惊动独孤将军金身大驾吧。”在宇文承基对面的,乃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其人长身大面身材魁梧,一望可知也是个勇武有力的军汉。其身上未着甲胄,而是身着小袖足踏快靴,头戴折脚襥头,打扮 得干净利落。眼看承基面色不善,男子连忙辩解:“大郎言重了。某的为人大郎是知道的,拙嘴笨舌不善交际,说话更是不知轻重,往往自己得罪了人还不知晓,是以不敢和人交际。来六郎与我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没什么 交情可说,真要说情分,也是咱们的情分更深。”说到这里男子看了看承基身后的韩家兄弟,又干咳两声:“某此番前来也不是冲六郎的面子,而是为了承基和令尊着想。自古来杀人不过头点地,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该收手 了,再闹下去只怕对谁都没好处。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关中来的使臣,我们总不能让圣人落个辱使的名声。”宇文承基对面的男子名为独孤开远,其祖父乃是大隋文献皇后独孤伽罗之父,当日北周八柱国之一的“独孤郎”独孤信,其父独孤罗则是独孤信长子独孤伽罗胞兄。从这一 层关系论起来,独孤开远与江都宫内大业天子杨广以及如今虎踞长安的李渊,还要算作姨表兄弟。只不过独孤开远乃是独孤罗庶长子而非嫡子,当年独孤信随魏孝武帝入关与北齐高欢交恶,出逃时太过仓促,未来得及将独孤罗带走。独孤罗因此落入高欢之手,少年时 受尽苦难折磨,生计都无从维持,全靠同宗独孤永业照拂,勉强得保性命而已。直到大隋混一南北,独孤伽罗与长兄相认,独孤罗才否极泰来重获富贵。人穷乍富难免放肆,独孤开远便是独孤罗初得富贵之后酒后荒唐的产物。因生母地位卑下,自己也不受父亲喜爱,这独孤家庶长子的身份,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实利。再者 独孤伽罗为人严苛,杨广与长兄夺嫡时千方百计讨母亲欢喜,不得不压抑自己本性装出一副清心寡欲模样,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心中积了不知多少怨气。等到母亲身故自己登基,便恢复本性格外放纵,对于母亲宗族更谈不到关照。独孤开远能当上千牛备身,全是靠着自己一身武艺气力,一刀一枪积功升转,这个皇亲身份 所能提供的助力颇为有限。不过于江都城内文武而言,对于独孤开远多少还是有几分忌惮。毕竟杨广喜怒无常性情难测,如今大隋江山摇摇欲坠,说不上什么时候天子便会重用亲族,是以城中武人 对这位备身大多给几分面子,于其请求一口拒绝且冷语相待,怕也只有宇文承基才做得出来。眼看独孤开远口气缓和,一副哀恳模样,承基态度非但未见和缓反倒是越发冷厉:“独孤备身此言差矣!逆贼李渊悖逆人伦天地不容,我辈身受皇恩,理当将其满门诛灭食肉寝皮!徐乐为逆贼股肱,鱼俱罗将军之死、长安之失皆是其一手为之。只待圣人一声令下,某便带领兵马将其人头斩下!徐乐从人亦是贼属,理当一同问斩,何况这几人负隅顽抗,杀伤十余条人命。论公论私,他们都难免一死,某就是现在斩下他们的首级也不过分,又怎么算得上辱使?难道独孤备身以为,逆贼也有资格遣使下不成 ?又或者是独孤将军念着骨肉之情,想要从中说项,保全这几人性命?”他这话问得甚是歹毒。独孤开远与李渊之间虽是亲戚,但是往来极少,哪怕多疑如杨广者,也并未因此就怀疑独孤开远,反倒依旧委任其千牛备身的要职。毕竟李家身为 北地世家之首,亲眷关系遍布朝堂,就算杨广想追究也有心无力。世家门阀交际遍天下,真要是追究起来,杨广自己都株连在内,又哪里算得明白?可是亲戚终归是亲戚,这时候该提防的还是得提防。尤其在李渊起兵之后,其关中亲族纷纷起兵响应,像是华阴令李孝常这等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族,都举兵归顺且献上永 丰仓存粮以资军食。朝堂之上对于李渊的宗族亲眷,也不可能不加以防备。独孤开远命运多舛,是以早就养成谨小慎微的性子,生怕行差踏错招致祸患,对自己身上这层逆贼亲属的关系格外在意。自从李渊起兵之后行事越发低调,生怕与人结怨 ,把此事翻出来做文章。此时听宇文承基这般言语,心中既怒又惊,脸色由红而紫,手下意识地握住腰间宝刀刀柄怒骂道:“你竟敢血口喷人!真当阿爷是好欺的?”宇文承基却对独孤开远的举动无动于衷,冷声道:“我等武人都是直性子,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哪里顾得上多想?独孤备身说自己有口无心,某又何尝不是?倘若言语间 有何不当之处,独孤将军大可当面说明,何必动怒?难不成是被人说中了心事?”“某好心相劝,你竟恶语相伤,看来这天下只有好人做不得!”独孤开远这时也回过味来,宇文承基浑身甲胄,那条赖以成名的马槊就放在身旁不远处。自己一身便服短兵 ,与他厮并起来肯定没有便宜可占。再说事情闹出去,只怕难逃一个被人戳破心事恼羞成怒的评语,其后果并非自己所能承受。想明白这一切,独孤开远便也打消了动手的念头,可是心中一股恶气委实难舒。瞪着宇文承基怒道:“此番六郎只想保下这三个人,不愿把事情闹大,这有何不妥之处?连 这点面皮都不给,你当真是要把事情做绝?大家本应是袍泽手足,可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倘若荣国公他日持圣旨前来,你也不肯放人?”“笑话!此事某并未做错,又何必卖情面给六郎?他若是不服气,便自己上门来讨要,打得赢我便能带人离开。再不然荣国公能从圣人那里讨来旨意,某也自当遵旨行事, 否则谁来也没得商量!”宇文承基看看独孤开远,停顿片刻语气略有些缓和:“独孤备身一番好意,某并非不知。可是咱们关中子弟,几时沦落到要向那些江淮人卖放人情的地步?咱们骁果军中关中子弟足以护驾回京讨平逆贼,用不着来家父子出阵!他的面子我给不给,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备身随侍圣人左右,于宫中之事并非一无所知。那胡姬去了何处,你我心 知肚明。这三人本就是还不出的,你又何必让自己为难?”独孤开远看看宇文承基,又看看他身后韩家兄弟。宇文承基摇了摇头:“还两人与一人不还并无区别。所以放人之事莫要再提,想要领人,让他靠自己的本事来夺就是。天 色不早,这牢房不是待客所在,某也就不多留独孤将军了。” 任是脾气再好之人,这时也没了好话可说。独孤开远瞪着承基切齿道:“既然大郎心意已决,某也就不多说了。还望你好生想想,切不可逞一时意气坏了大事!告辞了!”望着独孤开远的背影,宇文承基心内暗自叹息。独孤开远为人不错,此番前来更是一番好意,自己不该如此对待。可是自家事自家知,身为宇文家的子弟,便有许多的身 不由己,这个面子自己不能卖也卖不起,只好做一回恶人,把他赶走了事。更何况身为斗将,自己最大的消遣便是与本领高明的斗将比武较量。与来整交过几次手,彼此的手段心里也有数。既然徐乐可以在角抵中胜过来六郎,确实有资格做自己的对头。人说马上承基马下六郎,这回也要让徐乐看看,自己步下的 本是如何。他回头看了看韩家兄弟,又转身看看关闭的房门。这里乃是江都东城的地牢,地点固然隐秘戒备也很是森严,按说想要找到这里都不是易事,更别说突破重重警戒来到地 牢之中。不过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又有什么资格做自己的对手?能把长安搅得天翻地覆,最终导致城池易主的人,理应有这个本事来到自己面前。承基心中转动着念头,已然来到马槊之旁,将兵器抄在手中横持。几个呼吸间便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他有个预感,今晚徐乐一定会来到此,与自己分个高下,是以必要保持最佳状态迎敌。也要让天下人知道,天下无敌之人只能是承基,不会有第二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六章 屠龙(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宇文承基所在的房间,乃是江都东城的地下牢狱。几万精力旺盛的壮汉聚集一处,倘若没有法度约束再辅以刑罚,怕不是没多久就要把天捅个窟窿。不管杨广对骁果军如何放任,宇文父子对于关中骁果军将再怎么亲厚,该有的规矩刑罚也不能缺失,否则便是宇文父子怕是也难免呼喝不灵。是以在东城建立之初,便修有地牢,以便于关押 不服军令又罪不至死的军士。宇文承基所在的,便是这地牢的最深处。独孤开远怒气冲冲走出牢房,面前便是悠长甬道。和房间内灯烛通明的情形截然相反,甬道两侧墙壁上虽有放置火把、松明的卡座,但是大多数都空着。只有零星几支火 把插在上面,火苗摇曳如同鬼火,整个甬道被这忽明忽暗的光芒映得如同森罗地府。骁果军都是艺高胆大之人,在这些人中靠着一身本领脱颖而出挣得千牛备身官职,更不会是无能怯懦之辈。独孤开远虽然很少来地牢,对于甬道情形也不怎么熟悉,但是 漫步其中倒也不至于紧张。他此刻的心思不在于甬道情形,也不在于自家面皮受损,只是在脑海里反复思忖着宇文承基那几句话。能在天子身边当差,自然不会是愚顽之辈,军将耿直也不代表无谋。事实上独孤开远嘴上不说心如明镜,于当下城中局势看得清楚。骁果军内部之争实则是庙堂之争的延 续,如今随驾南狩的臣子也同样分为两派。以宇文兄弟等人为代表的关陇大臣,与虞世基、许善心、来护儿这干江南文武之间已呈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之势。而河东人裴蕴更是与虞世基等江南人亲厚,让关陇大臣越 发感觉孤立无援。人离乡贱,普通百姓背井离乡总会感觉孤立无援,庙堂诸公其实也相差无几。他们自长安而至江都,心中本就觉得委屈。又见天子重用者皆为藩邸旧人,在朝堂之上何尝 不是感觉孤立无援,心中难免生出怨怼。寻常百姓此等遭遇也不过是恨天怨地骂娘而已,这些名门望族阀阅子弟却有着足以倾覆天地的力量。关中骁果横行不法行事跋扈,乃至刻意惹是生非,此番更是不惜与长安来的使者结怨,这背后少不了关陇大臣支持。按说李渊如今席卷关中,关陇众臣家眷田产尽在李渊掌握之中,理应对其示好。可是这些人故意反其道而行,既是向天子表现忠心,更是一种威胁。自己这些人为了大隋天下,不惜抛弃祖业宗族,圣人又何以相酬?倘若依 旧重用那些江南士人,这些大臣乃至骁果又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之事?想到宇文承基与自己说话时的神色,独孤开远心中莫名发紧,总觉得其眼神中那份杀机并不一定只对着自己……如今的江都如同架在火堆之上,偏偏天子一无所知依然故我 ,这可如何是好?自己是不是该冒死进谏,让圣人有所察觉?可是……独孤开远刚想到这里,忽然心中生出一丝警觉。这份警觉并没什么来由,纯粹是武人本能的反应。多年习武加上过人的警惕,让独孤开远六识格外灵敏。他能为杨广信任 随扈左右,也和这份机敏密不可分。 虽说眼前依旧是晦暗不明,也看不到什么异常,可是独孤开远还是后退半步身形下蹲,右手紧握直刀刀柄,瞪着前方甬道喝问道:“前方何人?出来说话!”“神武徐乐!”一声大喝自黑暗中传来,证明独孤开远并非疑心生暗鬼。随着答话声,一道黑影在甬道中蹿出,如同猛兽下山一般,朝着独孤开远疾扑而至。以独孤开远的 目力以及反应,也只勉强能看清是一条人影,却看不出对方的五官相貌乃至身体特征。到底是千牛备身,独孤开远名号虽不及承基、来整、沈光等人来得响亮,却也绝非庸手。甬道并不宽绰,没有多少左右趋避的余地。眼看对手扑来,独孤开远直刀出鞘, 刀锋在面前画了个圆弧,乃是一记攻防兼备的招数。身为天子护卫,心思与普通军将并不相同。独孤开远从听到徐乐的名字那一刻,就没准备靠一己之力将其斩杀。虽说武人都有争胜之心,但是更要有自知之明,尤其身负 护卫皇帝重责,就更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行事。独孤开远并非好胜之人,更没想过通过斩杀徐乐在军中扬名立万。相反,他与人交手时也从未想过靠一己之力取胜,就如同护驾一样,只要能拖住对手合众人之力将其拿 下才是本分,自己是否能独享功劳并不重要。牢房虽然算不上重地,可是同样有兵马看守。独孤开远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一路走来所见看守不下二十人。只要能拖住徐乐一时三刻,这些援兵赶到,又或是宇文承基闻 声赶来,任徐乐多好的本领也难以逃脱。若以刀法论,在骁果军中独孤开远的刀法算不得出挑,可若是他一心死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军中第一等刀客也休想速胜利。几次军汉比武,独孤开远都是以善守 闻名,乃至有人称他为“铁门闩”。 他算定徐乐此来不可能身穿披挂,出手更为果决。一刀出手刀锋三变,竟然在一刀之间便威胁了徐乐上中下三盘。若是其退后变招,自己这三变之后又能衍生出九个变化 ,虽说不能伤人,却能拖延对手行动,百试百灵从无虚发。可是他这一刀三变刚刚挥出,还不容得使出九化,就觉得右手手腕被一股巨力击中,仿佛挨了一记铁棒,又像是挨了记重锤。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骨头折断之声,只觉得 手腕痛楚难当,再也握不住刀柄,手中直刀脱手而出,直贯入甬道的土墙之内,只听“嗤”的一声响也不知贯入墙中几许。徐乐自黑暗中冲出,手中并未拿兵刃。身为上将固然是靠着战马长兵征战沙场,但是赤手格斗也是必备的本领,否则迟早会因为手无寸铁而任人宰割。独孤开远刀法虽然 高明,可是徐乐乃是徐敢一手教养出来的超等斗将,又岂会把独孤开远的刀法放在眼内。不搞阴谋诡计,没有那么多鬼蜮伎俩,奉行心中“直道”。这既是徐乐的为人,亦是他武艺的特点,而这等直道而行一往无前的武技,恰好是独孤开远这等刀法的克星。再 加上徐乐那双夜眼,一腿踢出便将独孤开远手中直刀踢飞。不容其反应叫喊,徐乐合身前撞,以人为兵以肩做槌撞向独孤开远!一声闷响伴随着半声闷哼,独孤开远的呼喝声只发出一半,就被生生撞了回去。在徐乐大力撞击之下,身形倒飞而出正撞在甬道墙壁上,发出第二声闷响,紧接着人如同 一滩泥一般软绵绵地瘫倒于地。鲜血顺着独孤开远口、鼻乃至耳内流出,五脏六腑都几乎挪位。就连独孤开远自己都说不上来自己断了几根骨头,只是觉得一身气力正飞速流逝,就连想抬手都做不到。 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只见徐乐步履从容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抬手从墙壁处拔出自己那把直刀,随后提着直刀向宇文承基所在的房间走去。神武徐乐……果然名不虚传!独孤开远此刻无力言语,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在心里还是为徐乐喝了一声彩。若以身份立场论,自己理当盼望宇文承基获胜拿下这乱臣 贼子。可是以当下江都城内情形,乃至整个大隋天下论,徐乐若败只怕大局顷刻崩坏。 这一战徐乐必须赢!他也有这个本事赢!可是承基……千万不能死! 独孤开远在意识消散之前,心中只剩了这一个念头。徐乐却顾不上理会独孤,他手中持独孤开远的直刀,自己的宝刀则挎在腰间未曾拔出,一路大步急行,不多时便来到甬道尽头,望见那扇木门。徐乐脚步不停,人朝着木 门冲去,来到木门附近时才大喝一声:“神武徐乐来也!”房间内宇文承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中马槊微微抖动,似乎也在为即将迎来个有资格挑战自己的对头而兴奋不已。承基并没有出手暗算之意,反倒是后退半步,给徐乐 留出足够的空间,随后从面前案几处拿起兜鍪,自己戴在头上。 伴随着一声咔哒之声,宇文承基的面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如同鬼魅一般的朱漆面相。就在这时房门洞开,一身夜行衣靠的徐乐手持直刀破门而入与宇文承基对面而立。徐乐的眼神先是看向了宇文承基身后的韩家兄弟,随后又死死盯住承基。承基掌中马槊 前七后三怀抱二尺,槊锋遥指徐乐,挑战意图十足。直刀对马槊,一身布衣对阵介胄之士,这一场比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公,却又容不得推脱拒绝。唯有一往无前,以死相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七章 屠龙(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槊锋抖动,如同毒蛇吐信。上好精铁制成的槊锋在烛光下泛射出耀眼光芒,随着宇文承基的手臂抖动大槊嗡嗡有声,槊锋如猛兽毒牙,向徐乐发起致命撕咬。徐乐身形闪展腾挪如同游鱼,在斗室间左右移动,自独孤开远手中夺来的直刀交于左手,右手从腰间将自家宝刀抽出,双刀在手如同光轮,遮、挡、磕、架,把身体裹了 个严实。若是独孤开远在此目睹,只怕要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引以为豪的护身刀法,在真正方家眼里,却不过是小儿把戏。战阵之上,以兵器遮护身形拨打雕翎,乃是上将必有手 段。能够招架格挡漫天箭雨的刀法,又岂是独孤开远这种单打独斗的护身刀法能比?徐乐性情直率心性骄傲,从来喜欢抢攻而非防守。可是今日情况特殊,容不得他随性而为。这是一场从开始就充满不公平的比斗,宇文承基满身披挂徐乐却只着夜行衣靠。在这个时代,介胄之士代表了一个武士完整形态的武力巅峰,布衣短兵的侠少武艺再如何了得,遇到这等铠甲在身的武士都要退避三舍。而在顶级斗将的较量中,差了 一分一毫便是生死之别,何况是如此悬殊的差异。徐乐惟一的凭仗便是地利。斗室狭窄并不利于长兵施展,而一身甲胄的武士在腾挪纵跃方面,也注定不如布衣之士利落。依靠身法闪避对方攻击,找机会近身相搏,才有 一线机会取胜。然则随着宇文承基马槊挥舞,徐乐发现自己的谋算有误,地利非但不在自己一边反倒是被敌手牢牢占据。承基不但力猛槊沉,心思也格外敏捷。自己自出世以来所遭遇的 顶级斗将中,单以谋略而论,只怕还没一个人能赶上面前的对手。从一开始承基便给自己挖好了陷阱,他想必不知在这斗室之中练武多日,对房间内布局乃至规模都了然于胸。其所占位置也是用心挑选,只要伸直手臂舞动马槊,便可以 将面前大半个房间笼罩其中。不管自己如何躲避、跳跃,都无法逃出马槊的攻击范围。从动手开始,自己轻装便利的优势便被抵消,如果不改变方略注定死路一条。一槊当胸刺来,徐乐身形微微一斜避开锋芒,双刀十字搭花附于槊杆之上,一记顺水推舟去斫宇文承基的手指。承基也不变招只是手腕用力,槊杆一阵颤抖,双刀便被弹 开,随即大槊横扫向着徐乐腰间猛抽而去,徐乐缩颈哈腰避开大槊,试图欺身抢攻,可是承基的变招也极为迅捷,已然用槊钻封住了徐乐进攻的路线。想必韩大就是被这厮擒住的!徐乐心中已然对承基的武艺有了初步判断,除了力大槊沉出手敏捷这些斗将都具备的本领之外,他的槊法别具一格,便是自己都未曾见过。明明是力大无穷的虎贲之士,使得又是马槊这种战阵兵器,大开大阖十荡十决陷阵破敌,乃是看家的手段。这等武艺施展开来,千军万马都阻拦不住,斗室之中各种陈设 自然难以幸免。然则宇文承基虽然出手势如霹雳雷霆,乃至大槊舞动时斗室内隐有风雷之声,可是那些烛台乃至蜡烛都完好无损,最多是几支蜡烛被大槊舞动时带动的金风吹灭,却并没 有烛台或是蜡烛损毁。这等手段就算是徐乐自己,也万难做到。倒不是从此就能认定承基的本领在自己之上,最多算是术业专攻,各家有自己拿手的本领无法放在一起比较。可是从这一手徐乐就能断定,承基绝对是自己出世以来所遇 敌手中最为难缠的一个。沙场斗将能练就这种小巧本事已是不易,肯花心思去练这等功夫,就更不是常人所为。毕竟这种马槊绣花的武艺真放到沙场上,并没有多少用处,以大毅力练就这么一份 本领,又把这份本领的运用发挥到极限,这种心性的上将,绝对是一号劲敌。马上承基,步下六郎,如今看来这话也不十分准。宇文承基只不过是更习惯马战而已,如果真的步下死斗,心性单纯的来整,怎么看也不是承基的对手。如今江都城内, 不管马上步下,若是比身法、角抵、投矛等本领或许难说谁一定夺魁,可若是真的比并战阵武艺生死相斗,魁首一定是宇文承基!他之所以选择这间斗室与自己交战,便是要将天时、地利、人和悉数算计在内,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等心思缜密之人,自然将斗将能够想到的败中取胜手段悉数考 虑进去,想要以此等招数取胜和送死几无差别。以徐乐的心性以及目下局面,最为妥当的办法就是放开手脚以力取胜,靠着真实本领一刀一枪把承基打翻在地。可是人力有穷,不管徐乐再如何胆大心雄,也必须承认, 披挂整齐横槊以待的宇文承基,绝不是自己靠着两把直刀便能战胜的对手。以膂力论,徐乐并不见得不敌承基,可也不至于强出多少。从兵器上,他却吃了大亏。宇文承基手中马槊乃是将门子弟可以当作传家宝传承的宝槊,不但质地坚韧刀枪难损,而且分量格外沉重,正适合承基这种力大无穷的战将使用。自己手中直刀分量太轻,与马槊这种兵器正面硬拼注定吃亏。可是承基槊法施展开来,几无破绽可寻,自 己想要近身相格却怎么也抢不进去。斗力不能胜,又无法一巧破千斤,眼下自己似乎当真陷入了一个无解死局。承基手中大槊越舞越快,徐乐可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双刀与大槊碰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接连几击之下,饶是徐乐神力无敌,却也要担心宝刀脱手。就在此刻,他的 眼神转动,忽然将目光落在两旁那些卧兽烛台之上……或许这就是机会! 他心念转得快动作更为迅速,想到此处并不耽搁,先是飞身避开承基马槊横扫,随后趁着身形下落当口,双刀互搭,以刀身对着烛光一晃!这两柄直刀一柄来自执比贺,乃是执必贤不惜千金为爱子所购的宝刃。另一口来自独孤开远,亦是大隋将作监中能工巧匠穷尽心力打造的上好兵器,论及锋锐并不逊色于 执必贤所持神兵。两柄宝刀皆是百炼钢打造,刀刃锋利刀身光滑明亮宛如秋水。这时为烛光一照,泛起两道耀眼光华。两人的兵器在烛光下都会反射光芒,不过并非刻意为之,并不会影响打斗。徐乐这一下却是计算了方位角度,刻意以烛光乱敌人眼神。饶是承基见机得快,被这光芒一照 也不由两眼发花,下意识闭目后退,同时一声怒吼,手中大槊舞动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几声闷响响起,已经有几座烛台翻倒,上面的蜡烛纷纷落地,甩得到处都是。狂怒出手的宇文承基,这时也没法保持之前的力度与节奏,破坏烛台打灭蜡烛在所难免。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徐乐固然能够断定自己无法靠短兵战胜承基,承基也知徐乐本领绝不在自己之下。一旦被其成功近身,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优势便有可能悉数 丢失。因此这时以攻代守,槊法越来越猛烈,势如排山倒海又似万马奔腾,这时不管是谁想要趁虚而入都难免粉身碎骨! 不过徐乐从一开始想得就不是进而是退,他以双刀晃动逼退承基之后,并未趁机进攻,而是飞身疾退,面对承基背对房门,直撞出房门之外。身为战将,首先便要懂得选择战场,一味猛冲猛打并非勇猛表现,最多只能算作鲁莽。骑兵不利于水泽树林,步兵则不能在平原上和骑兵对冲,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地势交战,亦是为将者应有的本事之一。既然房间是承基选择的战场,对他也最为有利,自己便换个地方就是了。徐乐相信,承基不会放任自己退出不追,这便是斗将之间的默 契,也是武人的骄傲所在。果然,就在徐乐退入甬道不久,一阵甲叶铿锵之声伴随着军靴囊囊声在甬道内响起。宇文承基手提大槊追逐而出,他和徐乐一样都是夜眼,哪怕徐乐穿着夜行衣在甬道里 也藏不住身形。追出三十几步之后,他便发现了在前方持刀以待的徐乐,随后也站住身形。马槊依旧保持前七后三怀抱二尺的架式,脚下马步稳牢如同落地生根。从开始交手一语不发的 承基,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堂堂神武乐郎君,就只会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再不然就是逃走么?”话音刚落,徐乐的身形已经向他扑来,口内依旧一语不发,只是将双刀朝着承基身上拼力斫去!斗将的体面终归不是靠词锋而是靠刀锋去赚,大家谁笑到最后谁才有资格 说话! 对于徐乐的攻击承基不慌不忙,手中大槊抖动,槊锋迎着徐乐的身形疾刺而去。叮当作响火星乱冒,两大顶尖斗将的交锋再度展开,一如龙,一似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八章 屠龙(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易地而战,情形果然和方才大有不同。正如疆场撕杀一样,有些时候撤退乃是为了进攻,另外一些时候进攻则是为了更好的撤退。兵无定势水无常形,不存在一套包打天 下的战法,也没有练成之后便一成不变无往不利的武艺。大军作战如是,两人生死相搏也是同样道理。徐乐选择撤退就是为了将甬道作为战场,让承基失去地利。他相信承基和自己一样,都是夜晚作战不受影响的夜眼,哪怕斗室内毫无灯烛也能看清对手所在不会影响武艺 施展。之所以广布明烛,与其说是为了厮杀便利,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体面着想。毕竟是北周八柱国之一宇文家的后代子孙,哪怕是军功将门后裔,也难免沾染世家门阀子弟的豪奢风气。何况宇文承基之父,又是以荒唐闻名的与文化及,他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不管是摆出天价的烛光阵迎敌,还是练了那一手力度收发随心,舞槊不灭烛的本领,都是世家子展现自己财富本领的手段。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光鲜,更要与众 不同受人赞颂,这就是出身世家的军将与寻常武人的区别之一。江阴为水乡,地牢难免潮湿发霉。方才交手的房间里显然日常用香料熏过,味道才不至于那么刺鼻,到了甬道里霉味就不受控制地向人口鼻里钻,呛得人忍不住想要大声咳嗽。徐乐相信,宇文承基这种武人中的贵公子,绝不会常年在这种环境中练武。更不可能牢记这条甬道内地形尤其是甬道各处宽窄尺寸,固然自己对于甬道不算熟悉, 他也同样陌生,在这里交手,大家都觉得束手束脚,于地利上彼此都不占,便可扯个直。 事实证明,徐乐这一遭果然赌对了。承基的大槊刺、挑、盖、打依旧不受影响,可是当他想要像之前一样,将大槊做棍棒横扫时,却出现了小小的波折。甬道的宽度比那间房间略窄,墙壁也不像房间里那般平滑。毕竟是囚禁军汉的地方,又不是圣人宫殿,工匠修筑时对这等细节并不用心。即便是监工,也不会在这种无关 紧要的部分做文章。是以甬道里有些地方厚些,有些地方又薄了几分。他掌中大槊横抡之时,槊锋便挂到了墙壁略略凸出的位置,这一招略有些停滞。好在承基神力惊人,手中马槊也锋锐异常,手臂发力,大槊冲破阻碍继续扫出,前后也不 过是眨眼工夫。可是对于上将来说,这一眨眼的迟滞也足够了。徐乐选择甬道交锋,等得就是这一刻,眼下终于被他抓住机会又怎会放过?就在承基发力舞槊的刹那,徐乐已然如同猎豹 般扑出抢入中宫。自两人交手到现在,徐乐第一次得以与承基近身相搏,他的双刀终于有了斩到承基身上的机会。随着一声怒吼,双刀抡动如同雪片,向着承基斩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碰撞声响起!眼前债还的快,方才宇文承基倚靠地利,尽情发挥长兵便利,将徐乐杀得只能招架躲避无从反击。如今主客易势,面对徐乐这如同怒海狂涛般的刀锋,宇文承基也只剩招 架之功难以反手还击。一身披挂的优势便在此时展现无遗,徐乐一身夜行衣并无防护之能,一旦被马槊扫中非死即伤。宇文承基有宝甲护身,固然不至于刀枪不入,至少可以抵消大半力道。他 身上这件札甲乃是北周上柱国宇文盛当年纵横沙场的披挂,加上他手中这条宝槊,以及头上兜鍪,正是宇文家传家三宝。能成为上柱国传家之物,自然非比寻常。有此宝甲护身,徐乐的宝刀虽利,想要伤损承基也非易事。可是身为斗将,自然有斗将的骄傲,若是被敌人刀剑砍中,纵然身体 不曾受伤,难免让人耻笑。是以宇文承基紧咬牙关,以手中大槊招架格挡,把自己身形牢牢护住,同时试图拉开距离,重新抢回主动。可是徐乐又岂能让他如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没那么容易让承基挽回颓势。徐乐双刀抡动如风,如同庖丁解牛,向承基身上猛斩。脚下步步紧逼,不许承基逃出掌 握。虽然天下武人号称一家,但是因为出身不同,经历各异,所练就的本领也不一样,就连练武的方法都大有差别。许多军将出身寒微,幼年时在乡间田野耍枪弄棒,既不曾 遇过名师点拨,也不知该如何培力筑基,全是靠着气力体魄与人厮打。投军之后便是在战阵中摸爬滚打,学的都是打法,再就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索出来的杀人术。这等本领也有独到之处,沙场老卒往往也能对斗将形成威胁,但也仅仅是威胁而已,想要进入斗将尤其是头等斗将行列,便要看个人的天赋外加机遇。总要遇到高人指点 ,或是自己找到明路,才能跨过门槛练成本领。若是过不去这一关,全靠自己力大手巧,再就是经验丰富,路总归走不远。像是这等快刀斩,看上去炫目解气,实则对于使刀之人要求极高。既要有过人的气力,更要有 爆发力和持久力。那些老兵痞往往可以斩出像样的几刀,并以此洋洋自得。可是让他们始终保持这等高速出刀,便没了这份本事。只有自幼练功,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如何发力更知道如何用力,再以足够的财帛为后盾支撑,练就独门的吐纳术保持身体不疲,且有高人喂招,保证动手时气息流动顺 畅,肌肉关节变化迅速,才能维持住这等刀速。比起速度,更重要的则是手法。若是一味乱砍,看上去威力十足实则在行家眼里破绽百出,只能算是小儿把戏,更不可能把宇文承基这等好手杀得全无还手之力。此刻徐 乐的刀法快而不乱,每一击选择的方位、角度乃至所用力道都有其讲究并非胡乱劈斩,饶是承基本领再好也难以寻觅到反击的机会。能教养出这等好手的,基本都是军功贵族人家。这等人家家主多是沙场老人,战阵经验丰富,更知道战机不可失的道理,又怎会允许对手脱离自己掌握?比起如何挥刀斩 人,他们更会教导子孙,怎样牢牢锁住敌手,不让他脱离掌握。 徐乐一边挥刀猛斩,脑海中反复出现着祖父教导自己武艺的言语。 “刀为短兵之雄百兵之胆,使刀之人必要怀搏命之心,才可勇往直前破敌制胜。然刀为短兵与长械交接,失于形败于势,惟有舍命近战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力分则弱。双手各持短兵固然利于进攻,却也导致自己出刀的力道减弱,是以必须以快打慢,让对手只能招架无力反攻。出手快而不可乱,更不可心浮气躁自乱阵脚,任他如何招架,你只管按着自己的刀法施展保准他无法还手。更要注意自己和对手脚下,他退你进不可放松,黏住对手便不许他逃脱。任他是何等了 得的人物,最后也是砧板上的肉,迟早是你手上的战功。” 阿爷,孙儿没忘您的嘱托,您看着吧!孙儿这就斩下宇文承基的头颅,让世人知晓我徐家刀法的厉害!头、胸、腹、腰……承基身上的要害全为刀光所笼罩,这一刻的徐乐如同高明庖丁,承基则如同待宰的牯牛。耳中叮当声不绝,刹那间怕不是有百十刀落下,承基虽然依旧 勘可颉颃,却是未能还出一招半式。承基已然连退十余步,可始终摆脱不了徐乐的双刀攻击。他掌中马槊谨守门户,让徐乐的刀斩不到自己身上,可是这样闷头挨打总不是办法。而且从徐乐出刀的速度以及 力道来看,根本没有半点衰竭之相,似乎这等攻击能一直维系下去,直到天荒地老。自宇文承基习武以来,几时吃过这种闷亏?他自幼力大手巧,少年时便可单人独骑猎杀野猪,被宇文化及视为可以传承宇文家武勇血脉振兴家业的“真将种”。先是让家中那些曾追随父亲四处征战的老仆教授承基武艺,又不惜财货聘请名师为教习。更是千方百计搜罗上好药材,为承基固本培元,打造出这么一具堪比铜浇铁铸的金刚不坏之 躯。其一身膂力武艺名震三军,就连杨广亦有所闻。当日承基曾在杨广面前演武,让杨广大为欣喜,酒酣耳热之际甚至曾经想过打造一面“横勇无敌”金牌赐给承基,此事虽未 实行也足以证明承基在军中的名号以及天子对他的器重。固然军中比武胜负难免,饶是承基也不敢自称从无败绩,可是几时像今天这般被打得如此窝囊?世家子弟的骄横加上成名斗将的脾气,让他心中火气越来越旺。明知道徐 乐的刀法毫无破绽,眼下不是反击的时机,可是怒火升腾之下,他已然顾不了这许多!一声怒吼,声如滚雷!伴随着这一声大吼,宇文承基手中马槊忽然放弃招架,大槊穿梭换把,从双手握槊变为单手,左手空出把槊交于右手,以槊为鞭向着徐乐身上狠狠 抽去!人影晃动火星迸溅!甬道内传出一声闷响,整个甬道的墙壁似乎颤抖了一下,空气中的原本弥漫着呛人的霉味,这时更混进了难闻的土腥味道。承基、徐乐身形站立不动,片刻之后,两声金属碎裂声响起,徐乐手中那口自独孤开远手中缴来得宝刀断为两截,而承基的兜鍪连同面覆也裂成两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四十九章 屠龙(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两声轻微的响声传来,被劈开的面覆落地,露出宇文承基那堪称英俊的面庞。虽然兜鍪也被劈成两半,但依旧挂在头上不曾落下,直到承基亲自动手将它们摘下随后丢弃 于地。徐乐也把那口折断的直刀一丢,从双手分持改为合手奉刀,刀锋在前刀背于后,宝刀平举胸前,刀尖直对承基,口内冷声道:“你败了!” “某还活着,说什么胜负!”宇文承基一声怒吼,单手持槊功架不变,大槊如同怒蟒一般,在甬道左右墙壁处抽打着,张牙舞爪向徐乐猛扑而去! 此番出手与之前不同,承基那“恰到好处”的武艺已然舍弃不用,改为大将马战交锋时最常用的路数用长兵刃扫开圈子,守住门户,再以霹雳雷霆手段破阵杀敌!徐乐的话如同一记狠辣至极的杀招,透过那领札甲直刺入宇文承基的心脏。他说的没错,自己败了!虽说从目前结果看,自己只是失去了兜鍪面覆,徐乐的双刀也折断一 口,再难施展刚才那种暴雨疾风一般的攻势,彼此之间勉强可以算作扯平。可是这话只能骗人骗不了自己,败了就是败了,再怎么巧言令色也不过是掩饰而已。单纯从比武的角度,胜负已经见了分晓。承基狂怒之下,不惜以伤换伤,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发起反击,本就算不上公平。他自己身着宝甲,徐乐只有夜行衣,这种情况下 的以伤换伤,结局注定一伤一死。 如果两人都是甲胄在身,承基是否还会用处这一招就很有些难说。依靠这种招数挽回局面,说出去难免胜之不武,何况这一招使出来还未曾获胜,就更有些丢人现眼。徐敢当年教授徐乐本领时,就曾经说过。武人大多性如烈火,越是有本领的上将,往往脾气越爆烈,若是被人以双刀猛攻难以还击,难免心中暴躁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抢回 先机。对付这等人,不能与其赌气斗力,理应因势利导趁机斩下其头颅。是以对于宇文承基的反击,徐乐早有准备。那一记震动甬道的杀招,并未真的抽到身上,反倒是在此间不容发之际,飞身反攻,刀在槊锋上轻点借力,人如狸猫般前扑, 一记“反手劈刀”以左手刀自上而下劈向宇文承基的面门。这一刀不管从出刀的速度、力道还是角度,都堪称无懈可击,更是选在承基含愤出手不惜同归于尽之时,自然百发百中。不过承基终归不愧是差点被天子赐予金牌之人, 应变之快力道之强,也是徐乐生平所未见。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左手一拳猛击,以札甲上的精铁护手,重重地打在直刀刀身之上。承基一身膂力之强,在数万骁果军中不做第二人想。这一击之力不逊于铁锤钢鞭,这口宝刀虽是百炼精钢铸就,可如何挡得住这等巨力一击?不过宇文承基自己,也没讨 得好去。徐乐这一刀实在太快,力道也委实太强,哪怕承基这一拳打断刀身,自己也没能避开厄运。事实上这一刀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顺着兜鍪顶部一路劈到了下颌,固然被一拳卸去其大半力道,但是也足以伤人。事实上承基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这顶祖传兜鍪足够坚固,自己此时不死也是破相,徐乐不过是损失一件兵器而已。两相比较结果不 言自明,他说的没错,自己已经输了!可是自己绝不能认输!不管是为了宇文家的荣誉,还是身为斗将的骄傲,都不允许他认输。自己和徐乐终究是各为其主的武将,而不是快意恩仇的侠少,今晚这一战更不 是一场比武那么简单。关中骁果的体面,乃至于江都未来的局势发展,都和这一战息息相关,他又怎嫩认输?两人的武艺相去无几,胜负生死往往取决于一个举动的失误,又或是一个意外。方 才虽然自己输了一招,但是徐乐总归是少了一件应手兵器,再斗下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是以承基索性不再顾虑世家子的面子,抖动马槊再次发起攻势。他已经意识到,甬道和房间内地形差异,不能再用以往的武艺赢人。改双手握槊为单手独持。仗着自己一 身惊人的膂力,单手抡槊槊锋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因应徐乐的应对而生变化。整条槊就像是条张牙舞爪的乌龙,向着徐乐扑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承基此番出手,一切以守住门户为先。他单手持槊,没有多少抡、扫的动作,甬道的宽度影响不到他出手。当徐乐试图以左右纵跃方式突破外圈,抢 入中宫时,承基便将大槊当作铁鞭,朝徐乐身上用力猛抽!在宇文承基那一身神力加持下,便是普通的木棒也足以把人打得骨断筋折,何况是这条马槊。甬道内风声骤起,一声声闷响传来,不多时整个甬道内便满是尘土呛得人二 目难睁。这等打法不光对自己的气力是巨大消耗,更是对掌中兵器的考验。若是马槊稍有些逊色,以这种程度抽打,只怕很快就要断为两截。不愧是昔日北周八柱国之一宇文盛的心爱兵器,宇文家族的传家宝物。槊杆乃是特选枳木韧性出色,又以数年之功若干名匠精心炮制,其韧性远胜寻常。大槊砸在土墙上 的反震之力,被槊杆抵消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力道,又如何奈何得了承基这等虎臣?徐乐不得不承认,两将相斗运气往往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自己此番行动无懈可击,却没想到最后居然败在了运气上。宇文承基运气太好,那顶祖传兜鍪也确实够坚固, 居然能硬吃下自己一记反手劈刀,反倒是自己的刀被对方生生打断。沙场无情,更不可能奢求公平二字,这时候拉着宇文承基讲胜之不武,不过是徒增笑柄。既然运数如此,说什么都是枉然,唯有舍死一战罢了。徐乐双手奉直刀,两眼盯 住槊锋所在,护住自己的门户。 承基眼下狂怒出手风头正盛,自己以短兵敌长械本就吃亏,这时候更不能力敌,只能以逸待劳谨守门户,等着承基这股怒气消耗殆尽,招数出现破绽再放手反击。徐乐也知道,这份心思说易行难,宇文承基这种顶尖斗将的破绽,又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正如自己方才那轮双刀快斩一样,承基当下这一轮猛攻,谁也说不好会持续多久 。百密难免一疏,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防卫密不透风,只要稍有疏忽,便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打点精神,以直刀硬搏马槊。一个舞得疾,一个架得稳。甬道内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是不是便有火星迸出。这不仅仅是武艺的较量,也是胆略、兵器以及各自基本功的比拼。以短击长本就不利,何况 宇文承基那等神力非常人能及,招架他的马槊往往需要消耗几倍的气力。如果只是死守硬拼,哪怕徐乐力气再大也抵挡不住,手中的兵器也支撑不下来。不过徐乐也不会那般愚笨,他每次出手,都是抢在承基力气未曾用足之时主动格挡,一如兵法之中半渡而击,自己也省了好大气力。再加上自己腕力惊人,半是推挡半是 招架,让自己的力气消耗最少,兵器也不需要跟马槊硬碰。双刀化作单刀,最大的好处是便于用力。宇文承基虽然神力过人,可此时单手舞槊,徐乐则是双手奉刀,彼此消长之下,倒不至于接不住承基的槊锋。只不过两人本领本 就在伯仲之间,这时就更不敢大意,徐乐也只能聚精会神紧盯着对手出招心无旁骛。 就在此时,在徐乐身后,一个男子正在飞奔而来。此人身形其快如风,一路飞奔几乎脚不沾尘。沿途见那些倒在阴影里的骁果军也只是皱皱眉头,随后继续向前,直到发现独孤开远之后才站住身形。来到独孤开远面前以 手探鼻,随后长出口气继续发力狂奔。 走不多远,他便听到了甬道内那如同砸夯一般的闷响,以及阵阵金铁交鸣之声。来人更不怠慢循声而去,远远便鼓足丹田气大喝一声:“你们暂且住手,某有话说!”来人的声音对于正在交战的两人来说都很是熟悉,不用分神去看,就知道来者身份:此时赶来的正是极受大业天子信任的爱将肉飞仙沈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章 屠龙(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并未因沈光出现就放松心情,手上也没有片刻迟疑。他不是三岁孩子,不会因为故人出现就贸然停手罢斗。不管怎么说,沈光也是杨广的亲信自己是李渊麾下斗将,大家各为其主各尽忠心,彼此再怎么投契,也不可能因私废公。倘若杨广传旨让沈光杀自己,沈光也只能和宇文承基联手,将自己斩杀当场。是以沈光此时到底是拔刀相 助还是前后夹击,徐乐心中也无定论,哪敢有半点懈怠?宇文承基同样将大槊舞得像是发疯怒蛟,一盏火把被震得落在地上旋即熄灭,甬道内光线更为昏暗。不过承基并未受此影响,反倒是越发兴奋,手上舞槊不停,口内大喝 一声:“沈大郎,你来此作甚?莫非给徐乐助拳不成?某倒要看看,乐郎君加上个肉飞仙又能否战得过我!”说话间掌中马槊杀招频出,显然是想在沈光面前将徐乐刺死。沈光来到徐乐身后一箭之地便停住脚步,高声道:“承基,你把事想岔了!某来这里并非与你们厮并,而是做公道。大家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在这等腌臜所在打斗算什么样子?宇文承基,你若当真是条汉子,可敢换个地方比试?沈某担保两不相帮,让你们生死都心服口服。否则的话,某也只好帮一帮乐郎君的场子,领教一下你有多少本 事!”一声龙吟于甬道内响起,沈光自腰间抽出直刀望着承基虎视眈眈。甬道地狭,即便两人联手,其实也未必能施展开手脚。可是哪怕骄傲如承基者也得承认,徐乐加上沈光,自己纵然不惧,也绝对无法获胜。更重要的是,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已经落入沈光眼中,他日后只要在外人面前宣讲一番,天下人都会知道堂堂宇文承基也有这般狼狈时 刻,自己的名声难免受损。 但是他并未因此停下手上动作,只是开口问道:“异地而战?你也不嫌麻烦?想要帮拳就大大方方过来便是,何必似婆娘一般麻烦!”“江都城内都说马上承基,马下六郎,若是在步下胜了你也算不上光彩。若是好汉的,随我到上面去,你与乐郎君各自上马提槊,分个胜负高低!大家不管生死如何,全都 心服口服,就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承基冷哼一声:“这话要问徐乐!” 徐乐猛地一刀架开大槊,傲然道:“在哪里打都一样!今晚是我和他做个了断,沈兄何必横生枝节!”“乐郎君何出此言?我在鹦鹉洲就说得明白,让你到了江都便来寻我。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既答应要护乐郎君周全,就不能食言。宇文家既然抓了你的人,便是与我结怨, 我和他斗上一场也是应当!不过既然乐郎君已经和他交上手,我就不好坏了雅兴,就是不知宇文承基有没有这份胆子到外面去较量!” 宇文承基道:“沈大郎如此说,某就成全你。徐乐小儿,可敢与我上马比试?” “在哪里比武都一样!你若是想上马,某就陪你上马!”说话间徐乐已经将直刀刀尖指地,对面承基也把大槊放平,以示暂时停手罢斗。两人对视片刻,沈光迈步来到徐乐身边,对徐乐道:“乐郎君且随我来,马匹长兵都已备办 妥当,咱们让他输个心服口服!”江都东城乃是关中骁果驻地,城中数万军健,都算是宇文家的部下,与承基也最是亲厚。徐乐能够自水门入城,固然是来整指点的道路,也是因为这些骁果麻痹大意所致 。至于找到这地牢所在,更是行善所得的报答。他不管本领如何厉害,也不可能真的靠一人之力战胜几万骁果军,是以原本想得是单打独斗解决承基,再把人救走就是。如今若是在城外交战,势必惊动那些骁果,不管 胜负如何,再想离开怕是都不容易。可徐乐本就是胆大之人,于生死更不放在心里。与承基的打斗激起他心头火性,只想要好好教训一下对手,让他知晓自己的厉害,生死又算得了什么是以他这一路走得甚 急,并没有丝毫犹豫或是怯懦。直到走出地牢来到外间,才发现情形已经和自己进来时大为不同。自己潜入地牢时,附近只有几名看守,且大半都溜到不知哪里去了。此时外面却是灯火通明,不知多少火把、松明,把这里照得如同白昼。几百名骁果军将把地牢团团围 住,眼神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随后就听人群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哈哈,我说得没错吧!你们宇文承基本领再高,也留不住乐郎君!我就说他必然能毫发无损的走出来,现在看是不是应验了?都躲 开躲开,别挡路!”这声音不是来整,又是哪个?说话间这高大魁梧的少年已经分开人群,挤到徐乐面前。别看他嘴里说着徐乐不会受伤,可是走到面前时还是上下打量不停,生怕徐乐受了什么伤损。眼看他果然无事,来整才将那双大手在徐乐肩头重重一拍,大笑道:“好个乐郎君,果然好本事!我和这帮龟孙赌了东道,说你必然不会伤在承基手上,这回算是某赢了。等会拿了彩头咱们 叫上沈郎君还有那位韩大去吃酒!” 徐乐看看沈光,后者道:“莫要看我!你进城之后不来投我,若不是六郎送信,我都不知道出了这场祸事。一会定要多灌你几杯,才算罢休!”徐乐的心头一股暖意升起。自己与来整、沈光都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并无深交,论及立场还要算是仇敌。但是两人或为自己奔走,或为自己出生入死,这等行为俨然有上 古国士风范,亦是汉家男儿应有的气度胸襟。能结交两位这样的朋友,江都之行便不算白走一遭! 一声冷哼声,从身后传来。“来六郎倒是好手段,在我骁果军营内,也能招呼来那么多人马!”来整看看宇文承基,随后哈哈一笑:“这便是你阿爷的本事,你服不服气?你家阿爷行事向来光明正大,就是比武也放在大街上,备好彩头众人观战,胜负输赢全看自家的 本事!哪像你这样,跑到地牢里去比并?马上承基与神武徐乐比斗马上功夫,这是多大的热闹,怎能不让大家来看?我们不光要看,还要赌彩头,你们说是也不是?” 他这话一说,那些军将也跟着鼓噪起来:“不错!宇文将军本领厉害,我们平素也没机会见你和人较量,今天正好开眼。彩头我们都带来了,今晚正好赌个痛快!”虽说城内都是关中骁果和江淮骁果多有不睦,不过两下终究都是大隋官兵,不至于水火不容。来整为人豪爽又没有架子,兴致一来便和军将们一起吃肉喝酒,再不就是角 抵为戏。固然是江淮骁果头领,但是和关中骁果交情不差,在军中很有些相善好友。他今晚为徐乐帮拳,便是把这些军将唤来观看比武,又愿意做东道与大家赌斗彩头。这些军将本就闷得发慌,有了这等热闹,谁都不会放过。不光自己兴冲冲前来,还呼朋唤友,把素日交好的伴当悉数喊来看热闹。骁果军素重豪杰,军中比武赌斗乃是常 有的事,主将不加以约束也实在约束不了,往往自己还会下场演武。是以此时众人也不怕宇文承基发作,反倒是担心没有热闹看。徐乐心知,来整把这些人喊来旁观,便是把这场较量变成一场比武,如此一来城中骁果虽多,承基也没法让他们一拥而上加以围攻。来整性情单纯,这等主意想必是沈光 为其筹谋,这两人也算是和宇文家结下死仇,日后怕是少不了争斗。不过事已至此,想太多也没用处,报答二人的办法,便是拿出自己的本事,把宇文承基打落马下。承基虽为军中大将,但是这么多人军将一起鼓噪,他也没办法弹压,只好大喝道:“胡乱叫嚷些什么?想看厮并还不容易,某这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他又看了一眼徐 乐:“你的战马兵刃何在?要不要我帮你去借?” 沈光道:“不必麻烦宇文将军,应用一切某都备妥了!”说话间他将右手食、中两指并拢放入口中,用力一吹,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呼哨声,只听远方传来骏马嘶鸣之声,声如虎啸龙吟!随后便是马蹄踏地之声由远而近。众军将波分浪裂左右分散,正当中闪出一匹透体赤红毛管鲜亮的骏马,宝马如同一朵火云,向着徐乐、沈光所在飞奔而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一章 屠龙(二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宝马鞍鞯嚼环一应俱全,马上挂着一条朱漆马槊,槊锋上系着盔盒甲包。这匹快马来到沈光面前便收足不前昂首长嘶,嘶鸣中带着几分得意。似乎在向主人讨好,又像是 对在场众人的嘲讽。看到这匹骏马的刹那,便是徐乐也有片刻失神。武人所爱无非宝马宝刀,徐乐更是相马有术的行家里手。他一眼就能认定,这匹马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当之无愧的宝 马良驹,比之自己的吞龙也绝不逊色。若是自己见识不差,这马多半来自西域大宛,与当年汉武帝不惜国力远征西域,必要得之而后快的“汗血宝马”乃是同种。突厥人为了限制汉家军力,把上好战马扣下自用不拿来交易。可若是手眼通天的大商人,又或者与突厥贵人相善者,只要花得起价钱或是打点关节,还是可以将草原良驹纳入手中。这种西域天马却是因为关山阻隔道路不通,加上宝马自身金贵水土不服,就算再有本领的商贾,也很难将其从西域运抵中原。更别说这江淮之地,想要看到汗 血宝马就更是难如登天。不问可知,这必然是西域国主向大隋进贡的贡品。吃过当年的苦头之后,面对国力强盛的汉家王朝,这些西域国主都知道该如何表示臣服。只不过就算是他们想要进贡, 也要面临诸多难处,更没法保证宝马能活着到达大隋天子面前。是以哪怕是富有四海的杨广,所拥有的汗血马也屈指可数。这匹马毛管鲜亮,鬃毛修剪得整整齐齐,膘肥体壮顾盼自雄,当真是有几分天马气概,徐乐心中忍不住为其喝 了一声彩!宇文承基也看清这匹宝马,面色微微一变,冷声道:“这乃是圣人赐给沈郎君的御马,沈郎君居然也肯拿来做人情,真不愧是长安侠少之首!哪怕在圣人身边效力,身上侠 气未曾折损分毫。”“宇文将军过奖了,沈某交友向来如此,便是圣人也知晓此事,大将军又何必挂在嘴上?”沈光态度不卑不亢:“说起来大将军那匹绝尘不在沈某这匹逐日之下,大家既是要 比马上武艺,总要脚力相当才算公平,大将军以为如何?”他这话显然是暗讽方才地牢之内,宇文承基满身披挂对阵只穿夜行衣的徐乐,不过这件事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压在心里未曾提及,承基也不便多语。他朝一旁军将吩咐道:“ 备马!”军将牵马的当口,沈光已经拉着缰绳来到徐乐身边:“这匹逐日乃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圣人将其赏赐于我,追随愚兄已有两载。此马神骏非凡,便是在西域也属少有良驹。 不过此马性情暴烈,寻常人难以近身,便是饲养他的马夫都被其伤了几个,乐郎君千万谨慎。”“越是宝马性情越烈,某倒要看看这马如何了得!”徐乐说话间接过缰绳,伸手在马顶门鬃毛处轻轻捋动,这马也极为受用,不住喷着响鼻。过得片刻,徐乐转动身形来到马侧,腾身而起落在马背上,逐日前蹄刚一扬,徐乐接连两拳落下,打在宝马左右耳门处。逐日一声嘶鸣,前蹄落下随后不再挣扎。徐乐双腿夹紧马腹扯动缰绳,这匹汗 血宝驹随着徐乐的动作发足奔驰,等到几个圆场跑下来,这匹马已然俯首听命,惟徐乐的命令行事。 沈光在旁大声夸赞道:“乐郎君好手段!这逐日性如烈火常人难近,没想到在乐郎君手中居然如此服帖。”“沈兄过奖了,想必是宝马认主,知晓你我亲厚,是以才如此听话。”徐乐说话间已经摘下马槊,将甲包丢下,双手持槊前七后三怀抱二尺,但见马槊槊锋雪亮槊杆以朱漆 涂抹,一望可知乃是上将征战沙场摧城破寨的宝刃神兵。大槊分量与自己日常所用那条马槊相去不远甚为合手,徐乐双手抖槊槊锋颤抖,心中只觉得分外畅快。身为斗将,骑劣马挽强弓,手持宝槊冲锋陷阵,才是人生最大乐事。虽然奋短兵杀敌亦是难免之事,只不过总归更像是侠少所为,不是斗将本分。自离长安南下以来,这 还是第一遭骑马舞槊,心中说不出的爽利,仿佛久旱乍逢甘霖,又似饥寒交迫之人终于找到机会大快朵颐!一时间竟是舍不得放下大槊,只想在手中舞个痛快。承基看在眼里,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逐日虽然神骏,但终究乃是沈光的脚力,并非徐乐惯骑战马。哪怕其手段高明可以降伏烈马,可战将与脚力的配合必要以海量时间磨合,绝不可能一蹴而就。所谓大将无马如折双腿,不光是说武将需要脚力代步,也是因为马上斗将所施展的绝技,大半都离不开坐骑相合。倘若战马未经训练,不能和 配合主人动作,再厉害的招数也施展不出,于斗将而言,等若是先打掉了一半威风。自己以马上本领成名,那匹同样来自于西域的贡马“绝尘”出力委实不小。自己与坐骑的配合,早已到了人马合一的地步,乃至很多时候自己只要一个细微动作,战马便知 道如何配合。自己与徐乐的武艺伯仲之间,一个是新得宝马,使得也不是惯用兵器,另一个却是人马合一兵器合手,这一场较量的结果不问可知。 部下已经将遍体枣红的绝尘牵来,承基却并没急着上马,而是看向徐乐道:“乐郎君可要人帮忙披挂?” 来整自告奋勇挺身而出,高举着方才被扔下的甲包道:“此事交给我!”以来整国公子弟的身份,身边自然有专门的奴仆服侍披挂,几曾做过这等差事?也只有荣国公来护儿本人上阵时,才会让儿子为自己披挂上阵,徐乐如何受得起这等人情 ?方待推辞,来整把甲包打开,取出里面的甲胄道:“乐郎君快些坐下,咱们披挂好了,才好与宇文承基较量!”是了!在来整心中,既以认定自己是朋友,也就不拿服侍披挂当一回事。再者说来,来整素来敬佩豪杰,自己的一身武艺胆魄令其佩服,便愿意帮自己这个忙。若是一味 推拒,反倒坏了兄弟交情,也显得自己太过矫情。徐乐也不再说什么,大步来到来整身旁,由着他帮自己披挂甲胄。这套甲胄同样为沈光所有,乃是时下常见的明光甲。以形制论和徐乐惯穿的札甲略有不同,不过大体上也算是一脉相承,对于施展武艺而言没有多少影响。再者沈光和徐乐的体形仿佛,因此沈光的甲胄穿在徐乐身上并没有什么阻碍。倘若是来整这种巨灵一般的人物,徐乐 穿他的甲胄便要费些气力,根本没法临阵。来整别看人看上去粗鲁,披挂之时极为小心,生怕哪里有所阻滞妨碍徐乐施展手脚。等到披挂完毕鸾带扎紧,他又取过豹头金盔准备为徐乐戴在头上,徐乐却霍然起身说 了声不必,随后来到逐日身旁飞身上马抄起朱漆马槊,以槊锋对承基一指:“宇文承基,撒马较量!”他故意不戴头盔,便是暗中提醒承基,别忘了地牢里那记反手劈刀。之前靠着盔甲坚固其逃过一劫,这回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徐乐的性情虽然不似承基,但身为斗将谁又 没有自己的骄傲,又有谁会是好脾性?在地牢内被承基仗着铠甲长兵之利压着打,徐乐心中也积了一肚子怨气。如今胯下有马手中有槊,于武人而言,已经到了自己最巅峰的状态,天下虽大,自己又怕过谁来 ?方才在地牢里丢的面子,现在要一点不少的找回来,宇文承基的命,自己收下了!宇文承基见徐乐不戴兜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杀意,随后也拉过绝尘飞身上马。他的这匹坐骑性情同样狂躁,与“逐日”还是老冤家。一见对面的逐日宝马,先自昂首嘶鸣 ,以前蹄刨地。对面的逐日也同样以长嘶作为回敬,两员大将未曾交手,二人的脚力先要分个上下。二人都把手中大槊高举,那些围观博戏的军将自发组成人墙,为两人留出交手的空地。军将们纷纷下注,基本都把彩头下在承基身上。来整大叫道:“某买乐郎君赢!你们 这帮孙儿只管下注,不管多少花红阿爷都吃得下!”沈光也在旁附和道:“算我一个,某也赌乐郎君赢,谁想送钱于我使用,便尽管压承基便是。” 徐乐将槊一举:“宇文承基,你我也赌个东道,你可有这份胆量?” “这东道不赌也罢,你若是胜了,某这条命都是你的,区区几个人又何足挂齿?你有本事就把他们带走就是,算不上什么彩头。”“我与你赌的不是这个,而是江都城内百姓!”徐乐说到这里陡然提高了嗓门,声若洪钟,围观军将都能听得清楚:“某若是胜了,你便要约束自己的部下,不许他们再像之 前一般打家劫舍掳掠良家女子为妻,若是有违此誓,便是猪狗不如!你若是胜了,某就把这条性命留下,这个东道你可敢赌?”承基一愣,没想到徐乐此刻要赌的居然是江都女子,他愣了一下并未作答,双足点蹬纵马舞槊,朝着徐乐冲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二章 屠龙(二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两条马槊交击,一声闷响响起,声音并不甚大,却震得人气血翻涌,二将胯下战马也发出一声长嘶。徐乐与承基两条马槊空中相撞随后绞在一处,都想将对方槊锋压下或是干脆绞出手去。往返几个来回,谁也未能如愿,彼此的身形却在高速接近。二人不约而同抽回马槊 盘槊对抽,两条槊在空中再次交击一处,闷响再次响起。这动静比起承基在甬道内用力抽动墙壁震得夯土四散纷落也相差无几,足以证明双方用力之猛。两人的身形都晃了晃,随后又都恢复了平衡。坐骑盘旋双槊对舞,两条怒龙在这片空地上卷起狂飙。啪啪闷响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那些骁果军将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看着交战的两人,就连来整和沈光这当口也是目瞪口呆看着战场上交手双方,连大气都不敢喘。战马嘶鸣,闷响连连。自徐家闾出世便战无不胜的少年,终于遇到了他生命中第一号劲敌。饶是他锋锐无双,却也没那么容易占到上风。反之,向来以天子身边武勇第一 自夸的虎将,也第一次遇到了真正难缠的对手。江都城内几万骁果,哪个不是勇力过人的豪杰?又有几个甘居人下?哪怕宇文承基出身尊贵位高权重,军中也有不少勇士悍将想要挑战他的地位,将他横勇无敌的称号夺 为己用。是以在他为将之初,曾有不少军将明里暗里发起挑战,试图证明自己的本领在这宇文家将种之上。包括沈光、来整在内,也没少了和承基比斗。不管胜负结果如何,凡是熟悉承基的人都知晓一点:绝不可与其斗力。哪怕是神力如来整者,也必须承认单纯以膂力论,自己较承基逊色三分。只不过身为上将不单要有 力,更要懂得用力,靠着巧力外加精妙招数又或者比斗承基不算十分擅长的科目,还可以弥补膂力上的差距,再不然便是以精妙招数弥补力量上的不足。不过光是从这种打法上就证明了承基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宇文承基力大无穷,纯粹斗力天下无敌。然则今天,意外出现了。神力无敌的猛将,遇到了命中的对手,他的膂 力不再是天下无双。 徐乐赫赫威名从长安传到江都,又曾经阵斩鱼俱罗,不问可知必是武艺高强之人。尤其沈光、来整都和他交过手,知道徐乐的武艺何等高明。他既是马上成名的斗将,其马术武艺比之步下角抵、刀法肯定更为擅长。况且在地牢内他更是和承基交过手,知道此人一身怪力何等惊人,必然会运用巧力以招数取胜。 两人心中都做同样想法,也都等着看徐乐使出何等高明的槊法又或是拿出怎样绝招克敌。然而事实与他们的想法相反,徐乐与承基交手之后,并没有施展出什么高明的槊法,而是如同一个空有血勇不通技艺的莽夫一般,举着马槊朝承基劈头盖脸地抽打过去。 两人马槊交击彼此抽打,徐乐身形阵阵摇晃却全无改变,依旧是将大槊抡圆朝着承基身上猛抽。 这些围观的军将本也想看一场精彩的马槊较量,没想到却看到两员大将如同村夫一样对打。身为顶尖斗将,来整和沈光看得出来,徐乐并不是真的不通马上武艺在那里乱打。恰恰相反,这反倒证明徐乐武艺高明远胜同侪。事实上如果真有个不通武艺的莽汉,全 靠力大手快乱舞,出手之间必然破绽百出,承基也不需要费力招架,随手一槊就能把他刺落马下。徐乐动作之间衔接流畅自然全无破绽可寻,不给承基反击余地。等若是徐乐逼着承基在和自己斗力。能把一个绝顶斗将逼得被迫斗力,非顶尖高手不能为之,这等打斗的 精彩程度,也半点不逊色于两人持槊对舞各展绝学。可是徐乐此时的打法却让人看不明白,他难道不知这是以短击长?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虽然围观军将点起灯火,又有月光照明,可是要想看清人的相貌也不是易事。哪怕是目光锐利如沈光者,这时也不曾看到,徐乐脸上逐渐露出的笑容。 痛快!这才够痛快!自从出世以来,不管大小战阵何等凶险,哪次不是靠着宝马大槊肆意撕杀,生生冲破陷阱破茧而出?可是此次江南之行,先是被水盗偷袭,后又莫名其妙被人算计,连救 人的时候,都不得不面对浑身甲胄如同龟壳一般的宇文承基,被迫以短兵应对马槊,以小巧功夫对阵长枪大戟。以巧取胜,以精妙招数克敌,这些徐乐都能做到。阿爷教授自己一身高明槊法,其中自然有应付承基这种猛将的套路。但是他今晚就是想和承基用这种笨办法分胜负。承 基既然以膂力称雄,自己便偏要与他斗力,让他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彻底失去颜面,这样的复仇才足够痛快。人人都说承基多力,那咱们就比比力气,看看谁的膂力更强!徐乐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初出茅庐,大闹云中的情景。从神武到长安一路走来,自己槊锋之下,不知战败多少名将,又不知击碎了多少无敌神话。在北地自己的名号逐渐响亮,各路诸侯耳中想必也都听到了“乐郎君”这个名号。今晚,就让江都城内骁果军汉看看,神武徐乐有多少本领!与猛将斗力,与巧将斗招,在敌手最为擅长的方面将其 胜过,天下还有比这更令人快活之事?自己又怎能不笑?呼喝连连,闷声不绝。两员虎将都已经拼出真火,随着马槊挥舞,各自呼喝出声。宇文承基也做好了和徐乐比斗招数的准备,想要看看这来自神武的少年,到底练就了何 等高明的本事,有资格向自己发起挑战。又如何用这新得战马,施展那些高明的技艺。却没想到,徐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招数获胜,反倒是一心斗力。承基看得出来,对方这一路猛砸猛抽的攻击并非胡乱挥舞,而是一门高明的武技。能练就这般技艺之人,自然精通诸般精妙招数。如今放弃招数不用,偏偏和自己赌斗气 力,分明就是目中无人!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马上承基的厉害!这位险些挂上“横勇无敌”金牌的猛将,也发作了脾气。看着徐乐大槊抽下也不闪展规避,而是横起马槊高举招架。在江都城内,比斗气力自己还不曾怕过谁,又何惧小小 徐乐?架开徐乐马槊,他立即舞槊抽回去,等到徐乐架开之后,又自持槊以待。两人都控制住自家脚力,不让战马奔腾盘旋,而是勒住坐骑一拳换一脚的硬碰硬。每次槊杆交击,两人的身形都难免晃动甚至趔趄,可是随后又立刻拿桩站稳,随后举起 大槊继续抽打。徐乐曾和尉迟恭以力相斗,不过那时候他也是用了巧计,于猛打猛砸之中掺杂其他招数,让黑尉迟顾此失彼节奏混乱,最终落于下风。这也是两人出身不同,徐乐自幼得 徐敢教授,尉迟恭则是靠着天赋自己摸索成才,再怎么是天才,遇到高明的招数也要吃亏。空有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对付承基,徐乐并未施展那种招数,固然是无用也是不愿。既然要斗力,索性便大大方方斗个痛快,也让在场骁果看看,自己胜承基是不是天经地义!徐乐也承认,承基的膂力之强绝非黑尉迟能及,如果是他们两个相斗,尉迟恭早已经败北。不过自己可不是黑尉迟,就算宇文承基真的是天神下凡,今晚自己也要把他无敌金身砸个粉 碎!两人的马槊越舞越疾,碰撞声接二连三响起,两匹脚力不住发出“恢恢”叫声。由于两人都勒马不动,又未戴兜鍪,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相貌。徐乐发现,宇文承基脸上也逐 渐露出了笑容。这个如同千年不化冰一般似乎从来不会笑的男人,这时也露出了笑容。这便是斗将!不管有多少心思,也不管各自的立场为何,一旦遇到合适的对手,便会乐在其中,于身外世界不再在意。此刻的两人都已经逐渐陷入这种状态,充分享受着 比武的乐趣。每一次大槊交击,每一次运力较量,对两人而言都是绝美享受,就连大槊相撞发出的闷响,在两人耳中听来也如同天籁。二人的大槊不知碰撞了多少次,忽然在这种闷响中,混进了一丝杂音。这声音并不甚大,稍远些的军将根本听不到。可是承基与徐乐均是六识灵敏至极的上将,声音虽小 却瞒不过他们的耳朵。这声音如同木头折断,又像是什么东西炸开。身为上将,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自家的兵器似乎撑不住了。如果不算万钧神弩那种军阵杀器,单以个人的兵器论,马槊乃是其中造价最为高昂之物。一柄马槊从制造到完工,最少也要三年光景。能被世家名门军中上将看中的宝槊 ,制造时间更长。先是要把细篾浸油,又要用上等胶漆胶合,再用麻绳缠绕之后,涂生漆裹葛布,一层层堆叠上去。上将所用马槊甚至可以做到弯折如弓依旧不至于折断,弹开之后依旧恢 复如初。也只有这等韧性,才能把一个个身披重甲的对手刺于马下,不至于伤了主将的手,也不至于损毁大槊本身。这也是马槊为何珍贵,以至于不能大量制造的原因。这样的兵器,原本没那么容易折断,往往大将手中马槊可以传承几代人使用不至于更换。可是万事都有例外,马槊不易折断不等于不会折断,昔日南齐大将陈显达起兵谋 反,本来大获全胜,结果就因为马槊意外折断以至于兵败身死。今晚意外再次发生,在两员虎将怪力撞击下,有一柄马槊似乎支撑不住即将折断!而这种较量之下,谁的兵器断了,谁便多半难逃败亡下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三章 屠龙(二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沙场二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可怕的变化,依旧盘槊对抽,谁也没有停手或是改变招数的意图。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们想要变换战法也来不及。二人眼下已然到了 推车撞壁的局面,谁稍微松懈一分,便要赔上性命。是以不管发生了何等变化,都只能咬紧牙关,发力舞槊,试图抢在兵器折断之前先把对方打下马去。两槊碰撞声依旧,那古怪的折断声也越来越响亮,就连沈光、来整都已经听到耳中,脸色越发凝重。他们当然知道这时候兵器受损意味着什么,不免为徐乐担心。可是看 两人抡槊的样子,又看不出到底是谁的兵器出了毛病。身为斗将,对于自己兵刃的熟悉程度一如自己的身体,越是本领出色的斗将,对于自家兵器的了解越清楚。毕竟事关性命,一分一毫的差别也马虎不得。在那声古怪的爆 裂声响起之后,宇文承基已经察觉到,问题出在自己的兵器上。堂堂八柱国之一的传家宝,自然不是寻常兵器可比,绝对可以称得上稀世之宝。这条槊伴随宇文盛建功立业,不知杀过多少重甲在身的军将士卒,也不知会过多少英雄豪 杰。刀砍斧剁又或是外力摧折也受得多了,从不曾出过半点毛病,按说不至于如此不济。可是今晚宇文承基被徐乐打出火气,在地牢内不惜以大槊做铁鞭使,朝徐乐猛抽。结果大槊未曾打中对头,反倒是把甬道打得夯土纷落。他自身膂力过人,未曾把土墙回 弹之力放在心里,可是这些力道实打实的全落在这条马槊之上。再者为将者全都习惯借马槊卸去部分力道,避免血肉之躯硬抗所有回弹反击之力,承基也不例外。是以马槊本身还替他卸去几分土墙回震的力道,两股力道加在一处,也 是非同小可。两军沙场兵刃交击,马槊既要用来破甲伤敌,也要格挡对方的兵器。其中不乏骨朵、铁鞭之类重兵器。一场仗打下来,马槊难免有所损伤,也未必就比地牢内那一通猛打 好到哪里去。不过这种战役结束之后,必然有专门的奴仆负责对马槊进行养护,涂胶裹布都不在话下,若是战事暂时告一段落,大槊保养个把月也是常有。今晚承基的宝槊来不及养护 ,先是在地牢内一通狂舞,随后就和徐乐这么硬碰硬的对抽,这固然考验两将的气力本事,对于大槊本身也是不小的负担。两人都是有着一身神力的猛将,此时运足气力对打,每一击之力都足以开碑裂石,两槊交击不断,马槊自身所承受的力量远超过之前承基抽打甬道的反震之力。这等大力撞击,便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也极为少有,更何况接连不断的发生。倘若寻常时日,承基的大槊还可承受,可是加上之前甬道里那场抽打损失,此时便已当不得这等神 力。 葛布碎片随着夜风飞舞,质地上乘的枳木亦不堪承受,在大力抽打下左右摇摆,发出令人牙酸的警告声,提醒自己的主人,自己已经无力维持。徐乐面上笑容更盛,两眼盯紧宇文承基,不容他变招闪避,又或者逃出圈外更换兵器。方才他在地牢内靠着兵甲之利占尽上风,现在就让他尝尝失去长兵的滋味。徐乐出 手的速度比之前更快,用力也更猛,自出世以来与人斗力的次数不少,其中也不乏力大过人的猛将。可是像今晚这样把全身力气都用出来没有丝毫保留,还是第一遭。伴随着一声怒吼,徐乐手中的马槊在火光中带起道道残影,不少军将看得眼前发花,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大槊,哪又是虚招。两条大槊明明是木制槊杆,可是撞到一处 的刹那,有人分明看到了火星迸起!一声爆响,随后便是一声木杆折断的脆响。几名军将忍不住惊叫出声,伴随着几人的叫声,承基掌中马槊槊杆自槊锋向后二尺有余处被徐乐一槊生生打断,靠着葛布与生 胶的粘连才没彻底断成两截,如同人被打断了手臂一样在那里晃荡着。宇文家传家三宝,兜鍪、宝甲、马槊,于一晚之间便被徐乐毁去两件。两人盘槊对抽,手眼须臾不得放松。承基兵器既损,自然没法招架徐乐的攻击,徐乐这时更不会留手,大槊挥起对着承基用力抽去。承基这时也是一声大吼,掌中断了的 大槊朝着徐乐用力一掷,同时拧身闪腰避开徐乐大槊锋芒,探出右手抓向槊杆,竟是打算徒手夺槊!军中猛将固然多有马上夺槊之能,不过基本都是用在本领相差悬殊之人身上,头等斗将之间徒手夺槊之事简直闻所未闻。宇文承基却也是被打发了性,竟然不顾性命用出这等险招,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右手已经抓住槊杆,随后左手也趁势握在槊杆之上,口内一声断喝,双臂运起周身之力,胯下宝马发出一声嘶鸣,人马合一同时发力试图 将徐乐手中大槊夺将在手。与此同时,承基的右脚已经自马镫内抽出,以左脚为轴支撑全身,右足朝着徐乐这边用力踢去,亦是要迫徐乐丢下手中兵器。这一手死里求生的应变,亦是承基无奈之下想出的应对之策。看上去这一抓一夺很是容易,实则于六识、应变、膂力的要求极为严苛,稍有差池难逃落马身亡的结果。也 只有承基这等手段、这身神力之人,才能成功使出这等招数。眼看徐乐大槊被自己抓住,承基心中一喜,徐乐绝对不会想到有这般变化,哪怕他气力再强临时发力也必然比不上自己。再者自己这一记踢腿威力足可比拟棍棒,徐乐身 上虽有甲胄护身,也不敢硬解这一击。不管是凭力还是斗招,这条槊自己夺定了!就在承基充满信心,运劲发力的当口,他的眼睛正好对上徐乐的眼睛。两人视线相撞,承基心头莫名泛起一阵凉意。徐乐的眼 神内并无半点惊慌失措之意,反倒是带着几分嘲弄以及一丝蔑视,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蚍蜉撼树。 糟了,这一切对方早有准备! 承基刚刚想到这一点,徐乐的应对已然发动。虽说徐乐确实未曾料到承基还有这等手段,不过早在地牢相斗时,他就发觉宇文承基和大多数马上斗将不同。其明明人高马大力大无穷,怎么看也是个天生猛将,偏练就一身精巧武艺。不光可以大开大阖硬桥硬马,各种小巧手段也是信手拈来全无阻碍。与这等人打斗就必要考虑周全,不能把他以一般的马上斗将看待。一槊出手哪怕百发 百中,也要防备其有什么怪招应对。果然,此刻承基居然使出这等怪招,这一夺之力如怒海狂涛,换做寻常人必然招架不住被他劈手夺去兵刃。然则徐乐既有提防,又怎会让他如愿?切让你把所有手段都使 出来,再让你输个心服口服!徐乐并没急着出手反击,而是同样运起自己的气力沉腰坐马,一记千斤坠的功夫用出来,这条马槊如同与徐乐的身体生在了一处,饶是承基神力惊人,却也未曾撼动分毫 。而其踢出的那一足尚未曾落在徐乐身上,徐乐的反击已然到来。承基出手虽快,徐乐的反击却更为迅捷。双臂猛然间一用力,掌中大槊一抖一荡,借着这一抖一荡之势将两人夺槊的力道以及徐乐抖槊之力尽数攻向承基。承基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无穷巨力自槊杆处袭来,他双手再怎么用力也拿不住槊杆,双手下意识地一松。可是这股力道并未因此而彻底消解,承基被这抖槊之力震得在马上一个趔趄, 踢出的那一脚也就没了力气伤不到人。不容他站稳身形右足归镫,徐乐手中马槊平杆一拨,喊了一声:“下马!”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江都城内足以称为武魁的豪杰,险些被封为“横勇无敌大将军”的宇文承基,被神武少年徐乐打落马下! 徐乐并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纵马过去,以槊锋抵住承基迫他投降。反倒是将大槊收回拉开架势冷声问道:“宇文将军败得可服气?若是不服,可以上马再来打过!” 围观的军将中,有人用力喝彩:“神武乐郎君,果然好男儿!”听声音便知道,带头的乃是来整。 “乐郎君!” “乐郎君!”一声声喝彩声随之响起,却是那些军将为来整所带动,也都开始为徐乐大声喝彩。才声连绵不断,一浪高过一浪,这些军将或是敬服徐乐的武艺或是佩服他的人品,也有 的是折服于他这份武人骄傲,都不顾一切地为他高声喝彩。宇文承基在彩声中挣扎着爬起,望着马上的徐乐,再看看那些喝彩的军将,他心中有数,自己怕是想不认输都不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四章 屠龙(二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来整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地向那些军将讨要彩头,赌输的军将也不着恼,反倒是与来整有说有笑或是嬉闹几句。这个时候,众人暂且忘记了自己的籍贯出身往日嫌隙,都恢 复了自己最根本的身份:武人。骁果军终究是自大隋残存精锐乃至天下豪杰中选拔的精锐所组成的军伍,又被杨广以及自家带兵主官刻意放纵,军中不少兵将身上都保留着昔日的轻侠风范,未曾因身入 行伍而有所更易。对于这些人来说,固然因为地域之别又或者利益之争而形成敌对,可是面对真正的豪杰又会从心里敬服,以至于暂时忘却以往的过节。宇文承基身为骁果军主将,对于自家部下最是了解不过,知道这些军汉敬仰的是什么人,更知道他们会鄙薄厌恶怎样的主官。若是平日里他兵器损毁,大可以换一条马槊 再战,这也算不得什么不妥。可是今日自己手段尽出,连夺槊的本领都施展出来依旧落马,就没了跟徐乐争论胜负的立场。再者说来,自己落马之后徐乐未曾追击,反倒是主动让自己再战。这时候如果真的更换兵器再次上马,不管胜负如何,在军将心中自己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哪怕武艺再 强,也会被这些军将认为乃是输不起的小人,论及军中声望,只怕反倒是会输给来整。更重要的是,倘若换了兵器再战结果依旧败北,又该如何收场?固然兵器损坏乃是意外也可算作非战之罪,可是自地牢开始,自己和徐乐从步下打到马上,长兵短兵乃至 气力都比并了一番,于其手段心里已有分较。哪怕是再怎么昧着良心,自己也得承认这神武乐郎君的武艺力气都不在自己之下,就算再战自己也没有必胜把握。高手相争,心态起伏对于胜负的影响巨大。自己今晚连败两次锐气受挫,绝不是用武的好时机。日后在其他战场上,可能胜过或是杀死徐乐,但是今晚却很难从他手上讨得好去。此时认输还可保全体面,若是当真再次败于徐 乐之手,三战三北的承基多半就会成为江都一干武人口中的笑话。甚至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和对方马前相遇,也难免要受影响无法正常施展武艺。是以承基并没有上马再战的意思,反倒是吩咐部下牵走坐骑,承认自己败北。这一举动一出,果然又引来一片喝彩声。方才的喝彩乃是众人敬佩徐乐本领,这时则是称赞 承基的胸襟气度。众军将倒不至于因为这一场比斗的结果就看不起承基,大家都是武人,方才打斗看得清楚。徐乐与承基算得上棋逢对手,两人疆场遭遇,胜负只在一线之间,不能说承基 输了就证明他不如徐乐。 徐乐见宇文承基罢斗,自己将大槊挂好,飞身跳下坐骑。沈光这时上前一边帮徐乐解去甲胄,一边对宇文承基道:“如今胜负已分,宇文将军该放人了吧?” “人在下面,你们随某去领就是,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乐郎君说明。” 沈光眉头一皱,刚想要说些什么,徐乐主动开口道:“好,某就随宇文将军走上一遭。沈兄在此稍候,徐某去去就回。” 沈光道:“某自当随乐郎君一并前往才是。”“方才沈兄与这么多人赌东道,如今正是收彩头的时候,这时候又怎么能走?”徐乐打了个哈哈,又朝沈光点头示意,暗示自己知道轻重,此时的言语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并非一时糊涂,让沈光不必担心。随后他亦伸手配合着沈光解去身上铠甲,依旧穿着夜行衣挎着直刀随同承基一路向地牢内走去。外面的军将要么讨论着方才的打斗 ,要么就是和来整、沈光计较彩头,倒是没人在意徐乐与承基的离去。徐乐心知沈光担心宇文承基暗施诡计,在地道内加以暗算,想要陪自己同行也是一番好意。不过他相信承基并非无知蠢材,不会做出这种傻事。外间那么多军将亲眼所见自己比武取胜,未曾赶尽杀绝反倒是让承基有再战的机会。对于武人来说,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投桃报李,宇文承基哪怕不和自己化敌为友,也绝不能对自己加以暗算 ,否则那面失去部下之心。他既然想要带兵,就不会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与自己为敌。再者说来,地牢内奋短兵敌马槊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怕之处?就算承基真的想要暗算自己,自己腰间有刀,大不了再打一场就是,又有什么要紧?是以徐乐并不担 心,跟在承基身后大步流星向地牢内走去,一路来到之前承基持槊以待的房间内。韩家兄弟依旧绑在桩橛上一语不发,头紧紧低着看不清面目。承基进得房中,看看散落的烛台以及蜡烛,回转身上下打量着徐乐,一双虎目内没了杀气,反倒是多了几分 欣赏之意。不等徐乐说话,他主动开口:“这两人伤了我宇文家不少人马,理应以命抵命。但是你我胜负未分之时,我不能对他们出手加害,是以只是灌他们喝了麻药将人麻翻了。省得他们乱喊乱叫坏了你我比武 的兴头,也省得其他人前来生事。稍后喷些凉水,人便可以苏醒。” 徐乐盯着宇文承基问道:“还有一人,她在何处?” “你方才来时便看到了,我这里只有两人,并无第三人在。” 徐乐面色一寒:“本以为宇文承基既与来六郎齐名,必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想居然是言而无信之徒!”“乐郎君息怒,某并非言而无信,而是人不在我手中,非不愿实不能。那位小娘确实被某捉来,不过人未曾在此关押,便被送去别处。至于去了什么地方,某不当讲乐郎君 不当问,问了于事无补于你也无甚好处。这是某一番肺腑之言,还望乐郎君不要误会。”承基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我都为武人,也都是堂堂七尺须眉,自然知道男子汉大丈夫理当言而有信。然则你我都不是三岁娃娃,也明白天下之事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哪怕你我膂力再强本领再了得,总有些对手是胜不过的,更有一些你根本没法与之匹敌。有些时候不是某不想守诺,而是身不由己。我将乐郎君请到此间,就是想说几 句实话,若是乐郎君不想听,只管拔刀来斩。”“你当我不敢杀你?”徐乐眉锋一挑,宝刀出鞘半尺有余。承基不闪不避,更没有拔刀招架撕杀之意,反倒是坦然处之,一副任徐乐宰割的姿态。徐乐并未真的拔刀出鞘斩 向承基,而是盯着他说道:“你可以把话讲完,某再取你性命不迟。”“你我方才比武之约,我只能践行一半,这两人你可以带走,至于那女子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提起。凭你乐郎君这身本领,金银美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值得为一个小娘坏了自己的性命。至于你所说的第二句话,某没有应你是以算不得某言而无信。我之所以不肯接话,实在是这件事非我所能,若是我真的应下,便是有意欺瞒。你看得清楚,这城中几万军汉聚集一处,倘若不许他们娶亲,又该如何约束这些军汉?圣人下旨以宫女配给军汉,然则宫人总共才有几人?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未曾分得女子的 军汉怨气更胜从前,是以只得再下旨以江都城中寡妇配给军汉。”徐乐冷哼一声接过话头:“这城中谁是寡妇又有谁人知晓?江都城内如今乃是骁果军的天下,本地衙门无力约束,自然是这些军汉说谁是寡妇谁就是寡妇,纵然不是也可以 让她变成寡妇。”承基也不否认:“乐郎君亦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慈不掌兵之理。如今正是仰赖军汉效死之时,繁文缛节菩萨心肠都只能暂且放下。若是顾着那些女子,这几万兵马便难以 约束。到时候就算某有再大的本领,也没法让部下听令行事。某敬你是个好汉,不愿说些谎言搪塞,索性把事情讲明,是杀是剐听凭尊驾便是。”“听你言语里的意思,倒是有苦衷,可是身为武人,理应以一身本领护一方平安。如此才不辜负自己一身所学,也对得起自己所食俸禄。似你这等装聋作哑纵兵为恶之人, 有何面目执掌三军,又何德何能自称武人?” 说话之间徐乐宝刀出鞘,双手奉刀朝承基一指:“将韩家兄弟放了,再将女子所在说明,否则某今晚必要取你性命!” 承基将头一低,竟是不敢与徐乐目光对视,低头望着靴尖,并不曾拔出兵刃也没有撕杀的意思。低头不语,竟是想要甘心领死。徐乐心头一动,自己和承基交战开始,就知此人不是个无谋匹夫。但是身为上将,用计设谋也是应有本领,不能因此就质疑其人品。以彼此立场而论,承基实无必要与自 己解释那许多,不管是赖账又或者翻脸加害都好过如今这样束手待毙。再者他方才言语态度诚恳,并非虚言作伪,难道此人竟是个坦荡君子,有不得已的苦衷?只不过他再有多少苦衷,也无法让自己改变心意,倘若他不肯说出步离的下落, 不管这一刀下去惹出多少麻烦又会有怎样结果,自己都必然要砍下他的首级。不过徐乐心中对承基的观点有所变化,便没急着出刀,两眼瞪着承基等待他开口说话。哪知承基就像是铁了心寻死,低头不语一动不动。两人僵在那里过了好一阵,徐乐 心头怒气升腾:莫非宇文承基认定自己不敢杀他?为了给阿爷报仇,自己在南商关手刃王仁恭,今晚为了步离再杀个宇文承基又待如何?宝刀高举,于残存烛光照射下散发出夺目光芒,只要宝刀落下,对面这位江都军中第一猛将就要身首异处,徐乐自己也注定成为这数万关中骁果公敌,势必要和外间这数万大军死战一番。可是徐乐心性骄傲,根本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中,眼见承基还不开口,便不再多想,宝刀朝着承基兜头砍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五章 屠龙(二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乐郎君不可莽撞!”一声断喝加上房门被撞开的声音打断了徐乐出手的节奏,来人身法快如闪电,随着言语人已经如飞一般冲进房中,手中宝刃自下而上架住徐乐的宝刀,双刀交击金铁交鸣 ,空中几点火星爆起。饶是来人亦是艺业惊人的豪杰,可是仓促招架之下,宝刀依旧被徐乐的直刀压得向下一沉,险些砍在宇文承基身上。这一切变化只在须臾之间,承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从头到尾一动不动,俨然一副看破生死的架势,丝毫不惧白刃。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冲入房中,架开徐乐这必杀一击 的,自然只有肉飞仙沈光。换做他人纵然有这份手段,也没有如此快的身法。徐乐眉峰一皱,不知沈光何以如此。他既然肯和来整不顾性命闯入军营,又设计促成自己与宇文承基的决斗,足以证明其心迹以及彼此之间的交情,绝不至于在此时向自 己下毒手。但是他如今出手搭救承基和自己交战也是事实,让徐乐有些摸不清头脑。他将直刀撤回,退后半步望着沈光,等待对方的言语,不管为敌为友总要弄个明白。沈光此时也是气喘吁吁满头汗珠,看得出来这位肉飞仙显然是从外面一路狂奔而来,能让素以轻功见长的沈光如此狼狈,显然是将身法用到了极处,若不是极为要紧之事 显然不至于如此,若非如此也不足以救下宇文承基的性命。 过了片刻,才听沈光开口道:“圣人下旨,请乐郎君即刻入宫!”果然。只有杨广亲自下的旨意,才能让豪迈洒脱的肉飞仙狼狈如此,他出手架开这一刀也就在情理之中。毕竟杨广为人喜怒无常,与其相见吉凶难料。若是见面之前先把 承基这员虎将杀了,徐乐注定无法生还。归根到底沈光还是想要在君主与好友之间求全,既能对皇帝尽忠,也不至于坏了自己和徐乐的交情。徐乐看了一眼沈光,沈光知晓徐乐傲骨天生,哪怕是帝王之威也震慑不住他,生怕他发了性非要先杀承基不可,连忙开口劝阻:“圣人夤夜传旨召见,只怕有大事相商,乐 郎君既为唐国公使节,总该以大局为重。且先去面圣,其他的事再徐徐图之不迟。”他又看了一眼承基,以及他身后桩橛上的韩家兄弟。 “韩家弟兄的事着落在某身上,我这就让六郎来把人带走,乐郎君且随我入宫!”徐乐并没有坚持和宇文承基厮杀,而是纳刀入鞘,将身形偏转,准备随同沈光离开。以徐乐的胆略心性,自然不会被杨广的旨意或是其帝王之威所震慑。之所以这么听话 ,固然是不想让沈光为难,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这是徐乐早就懂得的道理。这个该死的世道夺去了自己的父母,毁灭了自己的家乡徐家闾,又夺走了阿爷……未来的岁月里,会有更多的亲友一一离开 ,归根到底都是因这个乱世而早就,这个乱世的罪魁祸首又非杨广莫属。徐乐心中怎能无恨?又怎会对杨广毫无杀意?他也知道世道无情,不会对自己格外宽厚。事实上在潜入城内救人之前,徐乐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这乱世中已然见多了生离死别以及人世间种种丑恶,不管韩 家爱兄弟以及步离的结果如何,他心里都有所准备,不至于无法接受。 不是徐乐凉薄,而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伤春悲秋于事何补?拼一腔热血仗三尺青锋,为自己的亲友血债血偿才是须眉之行!他心里早已做好打算,如果几人真有什么不测,自己拼着性命,也要江都城血流成河尸堆成山,哪怕把整 个城池化为齑粉也在所不惜,定要为众人报仇雪恨!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讨债也要选好对头。宇文父子固然不能放过,杨广这个罪魁,同样不能轻饶!若是几人真有什么不测,徐乐必要杀杨广以抵偿。再者就算不考虑韩家 兄弟以及步离,只从天下苍生而言,自己也该为百姓诛此昏君!徐敢在日没少向徐乐提起当年五胡乱华神州涂炭的惨烈情形,虽说大隋混一天下之后,并未体恤民力,租庸调赋依旧沉重,哪怕在王仁恭压榨之前,徐敢也需要竭尽所能 才能满足官府所需。但是不管怎么说,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于升斗小民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杨坚在日虽然百姓亦苦,但勉强总可以维持过活,这个世道只要人的血汗,还不至于谋人性命 。可是等到杨广登基,天下便不成个样子。尤其是辽东征伐闹得天下大乱,随着杨玄感、王薄等人起事,好不容易稳固的江山便彻底分崩离析四分五裂。世道终于开始吃人 。百姓性命变得如同草芥,五胡乱华的惨状不知几时又会重现人间。这其中固然有世家门阀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罪责,杨广也同样难辞其咎。身为一国之君,便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哪怕打压世家收天下之权乃是杨坚时代便开始的制度,杨广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但是杨坚时代能够维持局面杨广未能做到,这便 是他应承付的罪责!如果不是他弄得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似王仁恭这等人便不会生出不臣之心,也就不至于对百姓敲骨吸髓压榨民力,徐家闾不至于毁灭,阿爷也不至于死。乃至如今江都城 内的种种惨状,步离、韩家兄弟等人的遭遇,杨广都脱不了干系。自己既练就一身本领要为天下谋福,理应为百姓诛了这恶人。只不过杨广居于深宫大内,身边有重重甲兵守护,单枪匹马想杀他不是容易事。且不说如何对付那些护卫,光是想要在重重宫殿中找到这个人,就不是一件容易事。江都宫规模虽然不及长安大兴宫,可是房舍怕不是也有上千,想要在里面找到杨广不啻于大海捞针。如今他既然 下旨召见,倒是省了不少气力。虽说面君之时不得携带寸铁,可是杀人也不一定需要兵刃!徐乐自信只要自己能进入杨广十步之内,只凭徒手也能结果其性命。只要拼出性命行刺,就算沈光这等好手护 驾也遮护不住。结果杨广之后如何逃出江都保住自己性命,又或者于局势有何影响,徐乐并没有想太多也不愿去想。大丈夫行事干净利落,瞻前顾后注定难成大事。若是扭扭捏捏为了所 谓大事连自己身边亲人的仇都不敢报,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再说如今大隋国势已衰,大好河山必定易主。李渊在晋阳养精蓄锐多年,兵强马壮资财甲杖堆积如山,如今又得了长安大有席卷关中之势,手中还握有代王杨侑这么个傀 儡。自己刺杀了杨广大隋群龙无首,于李渊而言怎可看也是利大于弊。如果在这等局势下李渊依旧无力一统天下,那就证明他并非人主之相,自己再怎么出力也是枉然。是以徐乐此时收刀并非手下留情,而是为了杀掉更重要的人物,舍去自己性命做博浪一击。沈光、承基自然猜不出这位乐郎君的心思,只当他到底是李渊部下顾全大局, 这个时候要以主家命令为重不疑有他。宇文承基道:“这两兄弟我自会交到来六手中,他不必来了。乐郎君,你我之间的事……” 徐乐看了承基一眼并未作答,而是朝沈光说道:“既是太上皇召见,还请沈郎君带路。”沈光在前徐乐居后,两人一前一后出离房间,向甬道外走去。承基在后望着两人背影,脑海中反复出现徐乐分别时那道眼神。作为武人,他能感觉出那眼神中所蕴藏的浓 烈杀意,饶是承基这等神勇之人,也不由得为这股杀气所震慑,心头莫名一寒。从他眼神看,其已然恨自己入骨恨不得食肉寝皮,想要与他化敌为友做个敌国之交显然不能。本来自己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武艺气力乃至相貌都投契的对手,从心里想要交 他这个朋友,没想到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娘闹到这种地步。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会不会抗拒父亲命令,不把那个胡姬交出?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转动,随后承基自己也知是痴心妄想。说到底自己宇文家大郎的身份,就注定自己很多行为身不由己乃至言不由衷。就像徐乐所说保护城中妇人这 种事,自己何尝不想做,又如何做得成?那些妇人如此,胡姬亦是一样。 但愿徐乐千万不要为了一个胡女做出什么糊涂事,白白赔上自己这条性命,像这等好汉理应在战阵上死于自己手中,千万不要丧命于无名小卒之手。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韩家兄弟,两人依旧昏昏沉沉毫无反抗之力,此时要结果两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与徐乐注定交恶,多加两个人命也没什么关碍。可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坦坦荡荡,怎能行此苟且之举?宇文承基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内暗道:至少这件事自己还能做主,就让自己率性而为一次,想来大人也不会见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六章 屠龙(二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沈光乘着自己那匹宝马,又从城中为徐乐寻了一匹脚力供其乘骑。骁果军中自然不缺良驹,纵然不及沈光这匹“逐日”神骏,却也是军中上等战马,脚力亦不算差。再者江 都之地水纵横,哪怕外城与江都之间的道路经过刻意修缮,依旧不适合战马疾驰,是以两匹马倒也不至于拉开距离。夜间骑马颇为凶险,稍不留神便会落马受伤。不过两人都是夜眼,不怕夜晚行路,加上杨广深夜宣召沈光不敢怠慢,是以顾不得这许多。两匹坐骑在夜色中并辔而行,向 着江都方向奔腾。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把心思都用在了操纵坐骑上。直到行出数里之遥,沈光才开口道:“骁果军所行之事,我也看不入眼,但愿此番乐郎君大展神威,可以震住那些宵小,让他们不敢太过放肆。乐郎君嫉恶如仇自然是好,不过你我既为军汉便不是昔日的轻侠 ,不能事事快意恩仇,有些时候还是要顾全大局。倘若逞一时之快坏了自己性命误了主公大事,实乃因小失大亦有负于主公之托,不知乐郎君以为如何?”徐乐并未看沈光,而是自言自语道:“沈大郎此番为我恶了承基,此间事了我大可一走了之,沈大郎却走不得。你该盼着我将他人头砍下才是,否则日后少不得要找你麻烦 。纵然沈大不惧这些鬼蜮伎俩,总是少些麻烦也好。”沈光叹了口气:“乐郎君初来江都,于城中人物所知有限,六郎心性爽直,为人自是极好,于人物评判难免有失偏颇。平心而论,宇文承基的人品算不得差。乃至当下宇文 一门之中,多半以他的品行最佳。只不过身为世家子,他亦有自己的难处,很多事乃是身不由己,说起来这便是世家子不若我等快意之处。” “如此说来,沈郎君对宇文承基倒是颇为赞许?”“大家都是武人,于能杀善战的上将,自然心中佩服几分。承基此人平日里不好酬酢,更是动辄恶语伤人,靠着自己一身膂力本领,天下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便是关中子弟也没几个人与他投契,更不要说某这个东南子弟。说来好笑,某生于长安,更是城中侠少头领,自己也把自己当成关中人看待。可是到了江都却被算作了江淮子弟,只 因我祖籍为南,就要算江淮子弟,其中道理到现在我也闹不明白。不过我不让你杀承基,并非为了一己之好恶,而是为了江都城内万千生灵着想。”沈光的语气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话语中透着几许焦虑不安:“今晚情形乐郎君看得分明,上百军将呼啸而至,就为了观看比武。为了促成此事,众人浪掷缠头大声聒噪,承基也是下不来台,只能被迫答应。于乐郎君而言,这场比武自然有利无害,不过对江都或者骁果军而言,这并非吉兆。就算六郎再怎么得军士之心,如今江都城内关中人与江淮子弟嫌隙已生,又怎会真的毫无芥蒂?单凭他一人之力,不论如何也无法召集这几百人。说到底还是这些人自己想要促成这场比斗,借六郎做个由头,也正是他们一起聒噪,才让宇文承基无可推驳,只能咬牙答应下来。固然武人都喜好此道,可是说到底,军伍总该有个军伍的样子,天子亲兵这般模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想来 唐国公麾下虎贲之士不下十万数,绝不会这般模样。”徐乐并未言语,却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沈光的观点。李渊待部下固然仁厚,可是李家乃是军功起家世代将门,于统率三军乃是行家里手,于军法更是看得极重。平日里可以不惜财货厚赏士卒,可若是有人如这些骁果一般鼓噪作乱,不把法纪放在眼中,少不得要人头落地。若是没有这份雷霆手段,李渊又如何能让十几万大军听从调遣 ?沈光继续说道:“骁果军为天下精锐,带兵众将也非不知兵之人,这支兵马原本不该如此。只是如今天下大乱道路不通,各地租庸难以运抵城中,商贾又断了踪迹。江都城内辎重日渐短缺。圣人纵然不吝财帛犒赏军校,可是大家空有财帛无处采买,这些钱财就成了无用之物,是以大家出手才如此阔绰。随着饮食供应日渐不足,军士心中也积了无数怨气。再加上兵士思乡心切,军纪越发废弛。如今骁果分为两股,关中人以承基为首,江淮子弟则多以六郎父子为尊。大家素不相得嫌隙日增,全靠主将弹压。宇文承基虽然行事不受人喜爱,但总算还知道轻重。放纵部下固然是有的,也不至于让他们为所欲为失去部勒。倘若承基今晚遭遇不测,只怕这几万关中兵马便没人能约束,稍有不慎就可能和江淮军火并。一旦这些人马自相残杀城中兵乱,将是何等情形乐郎君想必心知肚明,不用某在此饶舌。是以沈某今晚随六郎前来,固然是为了你我 之义,也是为了这江都生灵乃至大隋社稷,免得乐郎君一刀下去,便是个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结果。” 徐乐听沈光自陈心思,心中反倒觉得快意。比起花言巧语刻意卖好,徐乐更喜欢这等快人快语。大家都是男儿汉,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这才是豪侠之行。不过他倒是没想到沈光如此磊落,居然把江都城内的情形和盘托出。毕竟自己还是李渊部下,算起来与沈光算得上敌国,像他这般自陈其短,若是为外人所知说不定就要 诬他个通敌之罪。沈光对此却未曾当回事:“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旁人想怎样说,就随他去,我自问心无愧!再者说来,乐郎君神目如电,江都情形想必看得一清二楚,我哪怕闭口不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还不如大家把话讲在明处,心中反倒痛快。乐郎君能为城中女子请命,足见有一颗悲悯之心,沈某所顾虑之事乐郎君想必也能明白。宇文承基一人之性命,何以比得上城中万千生灵?虽说你我各为其主,但都是汉家男儿,自然都不愿当年惨祸重演。不论乐郎君对圣人如何看待,当今天下依旧是大隋天下,圣人依旧是四海之主。大隋朝廷在,这天下总还有个规矩。我堂堂神州豪杰无数,只要不自相残杀,胡骑便不敢张弓相向。一旦朝廷有失,各路诸侯觊觎神器束甲相攻,八王 之乱的旧事,只怕殷鉴不远。我们不能因一己之恩仇,就不顾苍生社稷。是以沈某宁可日后被宇文家所算,今晚也要豁出性命保承基不死。”原来……自己的心思没能瞒过沈光的双眼?还是他预先提防?徐乐心头雪亮,沈光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说宇文承基,暗地里则是指向大业天子杨广。他显然怕自己动手行刺, 是以先以言语点拨,暗示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对杨广不利。徐乐瞥了一眼沈光,却猜不出他究竟是何心思。身为杨广的心腹宠臣,稍后的召见,沈光很可能作为护卫随侍。若是自己对杨广不利,沈光护驾有责,必然拔刀相向。按 照沈光如今左右为难的处境,先行把话说明,努力把自己劝住免得真闹出那等风波倒也不算意外。自己这里生出行刺念头,沈光就能做出防范,确实有些太过巧合。或许这便是知己,大家心性相近遇事想法也相差无几,或许沈光与自己易地而处,也会想到动手行刺, 是以才有这份默契。徐乐并没作声,他为人素来坦荡不愿以谎言欺人,也不想在这里和知己反目。沈光所言虽有道理,却说不服他。自己自然要靠一身本事护天下苍生周全,乃至为李渊披坚 执锐冲锋陷阵,也是为了早点结束这个乱世,让天下重归太平。可是这一切又和杨广有什么关系! 他是皇帝不假,可天下败坏成这般模样,正是这个混账皇帝惹出来的祸事,凭什么不许别人杀他!这隋家天下早已如风中残烛,有什么资格以正统自居?胡虏畏惧的乃是汉家豪杰快马长枪,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只要天下能够一统,有道之君终结乱世,那些胡马便不敢踏足中原半步。反之如杨广这般倒行逆施,胡 骑践踏中原便是制造之事。这个天下以及四海百姓自己要维护,隋家天下自己却非要打它个稀烂不可!哪怕杨广真是九州安危所系,自己也不见得非要对其留手。时日易丧?予及汝皆亡。这等昏庸之主大不了同归于尽,也好过由着其心意行事,任他逍遥自在。男儿汉生于 天地之间,若是不能快意恩仇,那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沈光的话到时提醒了徐乐一点,杨广并没那么容易杀。沈光都会想到提防行刺,杨广不会没有戒备。在他身边,肯定也有善战勇士在明里暗里护持。自己不怕死,但是却不能白白赔上性命,不动手则以,要动手就要有万全准备。再者,自己就算是死,也得先搞清楚步离的下落以及命运究竟如何,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尽力把人救出来 。这样就算是死了,也对得起罗敦阿爷在天之灵。虽说宇文承基铁嘴钢牙,宁死不说步离所在,但是徐乐心中隐约已经有了定论: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步离很可能被宇文家的人送入江都宫中。自己此番进宫动手杀人之前,也得先设法救人。倘若不能两全,自己就得把步离先救出来再说。若是其已经遭遇不测,那便顾不得其他,不但杨广要死,就算江都宫也休想保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七章 屠龙(二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杨广自为王主政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光景,其中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待在江都。是以江都的宫室规模虽不及长安,可论及精致程度,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在辽东败北,百官南狩之后,杨广依旧不惜财货修缮宫殿,将江都城布置成了自己的安乐窝。江都城内一小半的土地都被修成了宫室,其规模虽不如大兴宏伟,论及精美程度则犹有过 之。沈光并未带徐乐前往江都宫,而是来到距离宫室颇有些距离的一处楼阁之前。夜晚之间对于楼阁看不十分清楚,只见高楼耸立护墙高大,从外面看过去,也看不出这处楼 阁占地宽狭,也看不出总共有多少房舍。距离楼阁越近,巡哨兵士便越多。成队的骁果军手持火把兵器往来值哨,更有大批射士张弩以待,一旦有人试图凭本领硬闯,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这些劲弩攒射。仅从戒 备来看便知杨广必然就在这高楼之内,只是这高楼并非宫殿,却不知又是什么所在。 徐乐有沈光带路,倒是免了盘查。这些值宿的军将显然认识沈光或是他的脚力,一见他的面孔便左右分开不曾加以阻拦,两人双骑一路来到高楼院墙之外才勒住脚力。一 队军将挑着灯笼迎过来,朝徐乐脸上晃了晃,随后便把目光落在徐乐腰间的直刀上。沈光看了一眼徐乐,后者倒没有在这件事上与沈光为难,伸手解下兵器并未交给军阿静,而是递到沈光面前,随后飞身下马。沈光将宝刀挂在腰间,又朝几个军将使个眼 色:“乐郎君乃是爽利汉子,你们就不要在这里胡乱纠缠。有甚错处自有某家承担,与你等亦无相干。”众军汉对于沈光显然颇有些畏惧,闻言便左右分开,二人穿过人群走过正门,眼前便是高大楼宇。徐乐举头望去,但见楼阁高大轩窗掩映,哪怕是在夜色中看去,也知是 一座非同寻常的巍峨建筑。杨广好大喜功奢靡无度,所居之处自然不会简陋,若仅是气势恢宏倒是不至于让徐乐心中感到触动。真正让徐乐心生惊讶的,还是这栋楼宇的建筑布局,其并非一栋单独 楼宇,而是一片连绵不断的楼群。楼宇高低错落彼此以廊道相连,粗看上去这片楼宇之内的房舍怕得有上千之数。其布局独特别具匠心,外人从入口看去,只能看到那高大楼宇,唯有接近之后才会发现这居然是一片绵延不断的楼阁。徐乐自幼习学兵法武艺,观看风景的视角也和常人不同,在他眼中这片楼宇如何精巧花费几何都不重要,而是这番布置于军阵中的妙用,让他心中暗自喝彩。这片楼宇内若是驻以数千射士持强攻硬弩以待,足以与上万大 军周旋几个时辰不成问题。再者外人初到此间不知道路,就算冲进去也可能迷失道路不知该往何处去。纵然这番布置不及武侯八阵,却也足以给守军留出时间调度兵马,又或者趁乱逃脱。五胡乱华 时各地豪强或征战天下,或结寨自守。名门世家往往修筑坞堡以为根基之地,哪怕到了大隋建立之后,这些坞堡依旧存在。这些坞堡不但格外坚固而且道路复杂,既便于守军隐匿兵马,也让外敌难以侵入。徐敢征战天下时,曾带领人马攻打过无数坞堡,对于这些建筑布局之精巧印象深刻。传授徐乐本领时,曾特意向孙儿说起过那些坞堡的布局以及如何攻打。在徐乐看来,眼前楼宇建筑布局上显然受坞堡的影响极重,并非只是玩乐之所那么简单,单论守御能 力只怕还远在江都城内那些宫殿之上。 如此看来,杨广的戒心比自己想得更重,倘若一击不中被他走脱,再想从这千余间房舍内找到他怕是难如登天。沈光边带路前行边说道:“此地名为迷楼,乃是圣人以万余名壮丁,耗时一年修建而成。道路复杂多变,便是宫人往往也会迷失路径,外人初来更是不知该往何处去。是以 圣人曾说过,便是神仙下凡,也会自迷于此,是以以迷楼为名。小弟也是用了几个月光景,才勉强把道路记熟。乐郎君千万要跟紧些,若是落下了再想找路就不容易。”徐乐边走边看,口内一语不发。诚如沈光所说,这迷楼内道路蜿蜒曲折变化多端,道路走向往往出人意料,又有廊道遮蔽视线,让人难以记住道路。往往走过一段路之后 ,心中会生出“自己是不是已然走过一遍”这种疑问。如果没人带路,很快就会迷失方向所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别说找到目的地。不过对徐乐来说,这也算不了什么。如果今晚真要动手,自己就没打算离开迷楼。没有舍死一搏的勇气,便做不成大事。再说大不了就把这迷楼付之一炬,看看那时候这 些道路还有什么用处。他心中想着脚下不停,眼前闪现出一栋二层小楼。在迷楼之中这等规模的楼宇不知有多少,丝毫不引人注意,门外也没有几个人值守。若非沈光站在门前便站住不动,徐 乐也想不到杨广居然置身于此。 楼门关闭着,也没有人出声应答。直到沈光伸手拽了什么东西,过了好一阵门里才有个内侍的声音传出:“沈郎君来得迟了些,圣人都等急了。”楼门开启,露出满室烛光。徐乐在沈光身后向房内看去,随着房门开启,只见数十名着锦衣挎直刀的壮汉严阵以待。前排之人手持劲弩对准门首,后排的男子则手中高举 利斧,斧刃借着烛光散发出瘆人的寒意。若是有人依仗勇力强行破门而入,必然要先挨上一轮劲弩攒射,再被这些大斧往身上招呼。 门首一个中年内侍向沈光打了招呼,又看了看徐乐问道:“你便是徐乐?”徐乐神色傲然,并没有和这名内侍寒暄或是恭维他的意思。自己堂堂须眉,靠一身本领气力一刀一枪搏取功名前程,何须向这等小人讨好?再说回来,自己此时代表的已 经是长安城中李家父子,便是见到杨广都不必屈膝,更别说是眼前这种人物。见徐乐并不作声,这名内侍哼了一声,随后将身形一转,沈光朝徐乐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向楼梯处走去。这些锦衣武士对徐乐怒目而视,手中兵器更是始终未曾放下。若是胆子略小一些的不必交手,只一看这阵势就要吓得心惊肉跳满头大汗。可是徐乐对这一切视若不见,大步流星向楼上走去,仿佛这些人都是些木偶泥胎。望 着徐乐的背影,那名内侍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派了这等人来……”从外面看去,小楼只有两层,等到真上了楼才发现,里面原是三层,只不过一二两层比正常的高度要矮上不少,生生空出个三层出来。房间内陈设更是极尽奢华之能,饶是徐乐不喜珍宝玩物对于此道也没多少见识,可是粗看之下也能断定一、二两层房间内的摆件器物无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房间的布置风格既不像长安皇宫,也不像李渊 的公廨,处处透着江左风流的雍容雅致,仿佛是个江南名门子弟或是富豪人家排场。徐乐曾听李世民说起过,李渊对于江南文化也颇为仰慕,李建成受父亲影响,也喜欢在家中摆弄些东南物件,或是把居处改造出几分江南风味。如此看来,他们两父子和 杨广在这方面倒是算得上殊途同归。二层的护卫比一层少得多,也没有摆出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可是和这些护卫眼神相对,再看看他们行动姿态,徐乐就知这些人任意一人的手段都不可小看。哪怕不如沈光、来整这些虎将,却也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若是所有人一起发难,再骁勇的军将也难以招架。不问可知,这些人自然就是杨广的贴身护卫,论及功名前程可能无法和沈光 想必,但是论及本事未必相差多少。 沈光到此便不再走,而是向上做了个手势:“圣人便在上面等候郎君,未奉旨意,某也不敢随便上去,只好请乐郎君自己走一程了。”徐乐点头示意,随后迈步向楼梯走去,脚下依旧沉稳有力,并没有畏惧或是胆怯之意。他很清楚楼上绝不会只有杨广一人,暗中必有艺业惊人的豪杰保护昏君,更可能藏 着什么厉害的埋伏。杨广为人喜怒无常,更不会在意什么使者身份,说不定一声令下,便要让众人围攻自己。就算沈光和自己再如何亲厚,到那个时候也只能尊旨行事。不过自己既然来了,就不会怕。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生死何足论?任他杨广有多少埋伏手段,自己只管按着心思行事就是。若是能救回步离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 今晚就舍去这条性命,将杨广搏杀在这迷楼之内,为这本就混乱不堪的天下,再增加几分变数又如何!望着徐乐的背影,沈光额头上也渗出汗珠。他只盼着一切顺利千万不要生出变数,免得自己在当中左右为难无法做人,更别让形势败坏到无可收拾的地步。只是这位天子的脾性越发难以捉摸,他会怎么做,又有谁说得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八章 屠龙(二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小楼的三楼比下面两层窄小但是高度却高出许多,显然下面两层刻意的低矮,就是为了给这一层留出足够的地方。从二层往三层的楼梯修得甚为偏僻,如果没有之前沈光 指路,徐乐想要找到通道还要费些力气。 顺着楼梯一路来到顶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墙壁。若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之人不知底细,多半认为自己走错了路或是受了愚弄,说不定就要原路返回。不过这种机关瞒不过徐乐,他看了看面前墙壁,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这所谓墙壁实则是一面屏风,只不过制作精良工艺出众,在夜间更能鱼目混珠淆乱视听。如此看来,迷楼二字倒是名副其实,处处布有疑阵。不过堂堂大丈夫用得着如此?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又算什么英雄!徐乐将手一挥,屏风被拽到一边,随后就看到了房间真容 。这里似乎是个房,四周堆着许多架,上面堆满绢帛竹简写就的籍,再就是若干面朱漆屏风。这些屏风上或绘有山水或绘有野兽,做工极为精细。每一面屏风摆放的位置都大有讲究,从徐乐所在方向,只能看到屏风,看不到屏风后有什么。正中摆放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许多文,一个高大男子坐在案几之后,捧着一份文稿聚精会 神观看。在他身后,则是四扇屏风并列。男子戴着折脚幞头,一身上好织锦长袖衫上绣团花,看上去就像个苦读文章的生,又像是本地宿儒名士夤夜攻读。对于徐乐的到来,男子似乎全然未觉,依旧凝神苦读 。 徐乐心知面前之人自然就是罪魁杨广,那些屏风后面,想必埋伏着手持利刃劲弩的武士,只待杨广一声令下,便会发起雷霆一击。 虽然已经打算好要为天下除此昏君,但是徐乐并非莽夫,知道越是做大事越要沉稳。今晚要杀杨广,不同于南商关搏杀王仁恭,不能轻举妄动。在南商关的时候既有黑尉迟、韩家兄弟等人相助,更有恒安甲骑为外援。况且王仁恭始终未能彻底控制马邑鹰扬,临阵之时彼此掣肘互相提防,让他们大半气力都耗在内 耗上。南商关地形限制,太多人马施展不开,王仁恭麾下虽有数千兵马,实际能动手的人也就是几百。自己这边几十人都是恒安善战军将,哪怕武艺不如自己也终究不是庸手。刘武周是久经战阵的人物,哪怕厮杀手段不济,用兵的才具终归远在王仁恭之上。数十人始终在动作,王仁恭的人马始终未能完全发挥作用,兵力优势无法体现。饶是如此,如果没有罗敦阿爷及时指挥大军攻城以及执必家青狼骑突然出现,那场搏杀的结果仍旧难以 预料。如今情形远比那时候险恶,能被杨广安排在身边做护卫,手段自然不差。就算赶不上沈光,相去也不甚远。斗室之内回旋空间有限,几十个身怀绝技的好汉所造成威胁,远在几百庸碌官兵之上。这些人又是杨广心腹,必然会舍命护驾,不能指望他们像王仁恭手下那样互相掣肘。今晚自己身边既没有恒安甲骑,也不会有罗敦阿爷挥师助战 ,论及处境远比那时候险恶。倘若不能一击必杀,顷刻间就会丧命于乱刃之下。死并不可怕,但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不能白白赔上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急着动手,也没有开口说话,就那么看着杨广。房间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杨广低头看着文稿,徐乐则死死盯着杨广不放,情形格外诡异。杨广为人刻薄寡恩又把君王体面看得极重,哪怕藩邸旧臣稍有不敬也随时可能丢掉性命。是以大臣在他面前都格外注重仪容,生怕被天子抓住错处丢了性命。像徐乐这般 一身夜行衣靠面圣,两只虎目直勾勾瞪着皇帝不放之事,则是做梦都不敢想。按照杨广脾性,有人如此冒犯,早就该发雷霆之怒。再加上徐乐乃是李渊爱将这层身份,更是不可能轻饶。可是杨广偏生不恼不怒,反倒是耐心地在那里看文稿,徐乐与 他两人对面僵持着过了不知多久,杨广才抬头打量徐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处。白面黑须长眉阔目,杨广的相貌堪称俊朗,哪怕如今年近半百依旧称得上风姿绰约。其眉宇间有些地方和李渊有几分相似,显然和这对姨表兄弟的母系血脉有关。以相貌 、气质论,杨广较之李渊不相上下,可是细看下去就会发觉两人之间的区别所在。固然李渊仁厚之名行于天下,素日也是一副宽厚模样,但是依旧不失武人英气,若是仔细观察更能发现其身上那股凌厉杀气。这股杀气来自于武人身份,也是三军司命一 方诸侯应有的霸气。没有这份气质,也不足以统率千军万马让部下俯首听命。反观杨广,在精气神方面较之李渊就差了许多。其两眼略有浮肿,面色中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鬓角斑白老态已显。哪怕他刻意维持着自己的威严体面,但是在武技高强的好手眼中依旧能看出,这具皮囊早已经被酒色斫伐而变得徒有其表,如今不过是在勉强支撑而已。靠着名贵补药加上神医妙手,可以维持这具躯壳的存在,但是里面 的精气神早已经荡然无存。只能靠着残忍暴虐等手段强行让众人恐惧,却无法让豪杰英雄从心中佩服。这便是一国之君,这便是大隋天子!哪怕他曾经是个枭雄,曾经有过雄心壮志也有过人手段,但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复存在。目前在徐乐面前的,只是一具空壳。哪怕这具躯壳依旧可以号令三军,依旧有无数勇士为其骁死,徐乐对其依旧谈不上半点敬畏,甚至就连杀心都淡了几分。若是个人还值得自己杀,就这么一具行尸走肉,杀了他也 不算本事。从他的气色看,就算自己不杀他,也未必能活多久,若是把重振汉家声威中兴华夏的希望放在他身上注定徒劳。徐乐本就对杨广充满憎恶,这时更多了几分不屑,胆气越发足壮,看杨广的眼神中充满傲气。这种傲气来自于自己的本领,更来自于那份自信。自己如初升旭日,对方则 已然日暮西山,还有甚可惧之处? 就在这时,却听杨广开口道:“你便是神武徐乐?杀了朕麾下大将,又以一己之力迫降大兴的少年郎?”“不错,某就是神武徐乐,你想必就是太上皇了?”徐乐朝着杨广行了个礼,随后依旧那么直视着对方。自己既为使节,就要遵守使节的规则,否则便是替李渊丢人。礼既 已行过,自己依旧是自己,便犯不上对昏君太过畏惧。杨广并未因徐乐的态度着恼,反倒是紧盯着徐乐不放,似乎对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房间里又沉默了片刻,杨广才朝徐乐点了点手,示意他离自己更近一些,“你是徐敢的 孙儿,卫郎君徐卫的儿子?”徐乐点头不语并未作答。自己的身份暴露,杨广得知内情也不怪。李渊和杨广乃是表亲,徐家世代为李阀效力,和杨广之间走得近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北周八柱国就是 这么个彼此牵扯的姻亲关系,细算起来谁和谁都能攀扯交情,自己父、祖在日说不定和杨广也有往来。往事终究是往事,现在大家是敌非友,再去谈往日交情毫无意义。徐乐不是个喜欢作伪之人,更不想与杨广敷衍场面,索性就来个闭口不谈。只是在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 ,从这个地方扑向杨广,有几成把握得手?又有多少可能会败北。杨广点头道:“像!果然是太像了!初见之时朕还以为是卫郎君复生。不过你父在世之时,从不曾穿过夜行衣,你这副样子倒是更为有趣。”他点点头:“一人之力就敢去闯 骁果军的营盘,你的胆量也像极了卫郎君。”徐乐早就猜到杨广想必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才会那么及时地派出使者传旨召见,换言之他是用这种手法为自己和骁果军解斗,也是向骁果展现自己的手腕。毕竟自从来到江都之后,杨广和骁果军之间疏离日渐严重,那些军汉很多只认自己的主官而不是这个皇帝。他这次传旨,就是对那些军将的敲打,整个江都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 之中,往日里不过是不想管不代表不能管更不代表不知道。有谁和自己离心离德乃至生出异志,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雕虫小技!徐乐对于这等手段心思向来看不入眼,再加上杨广身为九五至尊,用这种手段就更让徐乐看不起。听杨广这般言语,他也不加掩饰,冷哼一声道:“某此番前来乃是奉圣人旨意以及唐国公钧旨,与太上皇共议大事。哪知甫入城中,身边亲随便被无故捉拿。某是粗人不懂太多道理,只知道自家人乃至唐国公部下,从来不受窝囊气 !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讨个公道回来!”“宇文承基乃是我骁果军中第一勇将,朕险些赐面金牌给他,你把他打落马下,这个公道也算是讨回来了。你们徐家一门三代都是这个脾性,朕也不觉得怪。不过你对逆 贼如此忠心,朕却是未曾想到。难道徐敢在世之时,没对你说过逆贼李渊的事?” 徐乐眉头一挑:“太上皇今晚相招,莫非就是要和某说这些?”“朕需要跟你说这些?”杨广眉毛也猛然间挑起,二目露出几许凶光,似乎心中懂了杀意。徐乐不惧反喜,暗自运起一口气,一旦杨广发作自己便先下手为强,找机会和对 方以死相拼。不想杨广这份狠厉之色只是一闪而逝,随后脸上又露出笑容:“你们徐家人都是这般不识好歹,朕也犯不上与你计较。朕今晚将你来,只是为了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杀了那 重瞳儿,又能把承基打落马下。”他看着徐乐,眼神中的杀意又变成了赞许,忽然用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文稿:“徐敢的孙儿总该是识字的吧?拿去,看看这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五十九章 屠龙(二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隋氏往因周末,预奉缀衣,狐媚而图圣宝,胠箧以取神器。及缵承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之晖,终干少阳之位。先皇大渐,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祸深于 莒仆,衅酷于商臣,天地难容,人神嗟愤!州吁安忍,阏伯日寻,剑阁所以怀凶,晋阳所以兴乱……”徐乐看着面前的文稿,心头疑云密布。杨广放到自己面前的,乃是一份讨伐隋朝的檄文。看得出草拟檄文之人不但满腹经纶,心中对于大隋江山以及杨广本人的不满更是到了极处,整篇檄文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发自肺腑的恶意以及仇恨。不但直指杨广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还指控杨广犯有弑父篡位悖逆人伦的大罪。在檄文中更有“罄南山 之竹,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这样的言语,表达自己和大隋以及杨家势不两立的立场。这份檄文徐乐并不陌生,在长安城的时侯就曾见过,知道这是蒲山公李密讨伐杨广所用,起草之人则是其麾下记室祖君彦。大隋八柱国之间瓜蔓累葛彼此都能攀扯上姻亲 关系,哪怕刀兵相向,也往往保留几分体面,至少要留下最后一分回旋余地,既是给对方留一条路,也是保护自己的颜面。李渊可以起兵反隋,但绝不会让自己吃相这么难看。乃至天下各路诸候,也不会像李密这样痛骂。李渊表面对这份檄文不置可否,可是私下里默许其在长安城中流传,就 知道他的态度。正是因为这篇檄文从文字到内容过于犀利,因此徐乐记得特别清楚,粗看一番就知道其来路。文稿中所言内容真伪徐乐无从考证,也不怎么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些指责不管真假,都没什么要紧。大隋江山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杨广没有本事稳定局面,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事。不管这个皇帝是否真的悖逆人伦,至少一个无能的罪名肯定逃不掉。身为四海之主,无能还要作恶就是最大的罪,其他种种不过是细枝末节自己并不在意 。徐乐也知道,对于百姓来说事情真假其实并不重要,事件本身是否能激起他们的仇恨或是愤怒才是最重要的。杨家父子自乱世中一路走来,能够在诸候争霸中脱颖而出统 一天下,自然不是善男信女。放下杨广不提,即便杨坚也并非仁厚之主。一方面于天下有大功,另一方面于百姓而言,盘剥一点不少。大隋建立之后租庸调赋极重,对民力颇有损害,杨广登基后更是变本加厉敲骨吸髓聚敛天下财富,其手段之酷烈让百姓难以承受。大家心里已然对杨家有了极大仇恨,这时候再有这么一份檄文出现,足以激起百姓心中怒火。不管檄文里所说的内容是否为真又是否有据,百姓都会相信这上面的东西是真的,随之对杨广唾弃,李密便可达到 目的。本以为这份檄文只是在关中以及中原之地流传,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到了江都。天下本就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这么一份檄文就更是催命符。按照徐乐想法,杨广看到这 份檄文要么被气得暴跳如雷,要么被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从容地对待,居然看得津津有味,现在还把文稿给自己看,这到底是何用心?杨广此时已然开口说道:“这份檄文出自范阳人祖君彦之手,其父便是北齐那位盲相祖珽,曾在徐州大败过陈军,亦是与穆提婆等人共同构陷谗杀斛律明月的罪魁之一。待等大隋一统天下,祖君彦亦想入仕为官,然则父皇恶其父之过不肯用,祖某就只好待在家乡做他的名士。待等朕登基之后,念着他的才名,给他个检校宿城令做。本想是抬举着他,让他不至于游手好闲成个无用废人。没想到祖某非但不念着恩典,反倒认为自己大材小用,最后居然落草为寇,和瓦岗那些贼徒厮混一处。如今看来,这厮倒 是有几分才学,只不过一个从贼小人也有面目指责朕的不是?” 他说话口音并非关中土音,而是一口吴侬软语,如同个地道的江南人士。 徐乐冷哼一声:“太上皇以瓦岗为贼寇,可是在这些人眼中,太上皇又何尝不是贼寇?”他将视线从文上移开,直瞪着杨广,目光中并无畏惧,反倒满是怒意。如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案几,哪怕杨广身旁有什么厉害角色,又或者有什么机关埋伏。但是只要自己全力一击,想必都能把他的性命留下。既然如此,自己又何须惧怕? 还不如索性把话说个清楚。“天下太平未久,重又陷入战火之中,罪魁祸首为谁,我想太上皇心中自有分寸。百姓无法保全田土、亲人乃至自己的性命,又怎能要他们做守法良民?他们落草为寇,实 乃走投无路,徐某虽与他们道不同,却也不会以一句贼寇,就把他们打发了,更不会看轻这些人。” 杨广的眼神中凶光重现,语气也带了几分寒意:“你可知,就凭你这句话,便该万剐凌迟?便是你父在朕的面前,也不敢如此无礼!”徐乐面上反倒是露出一丝笑容,只不过这笑容透着傲慢与不屑,仿佛面前之人并非皇帝,而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知妄人。至于杨广言语里的威胁之意,在徐乐看来似乎 就是个笑话,只要对方真的下令动手,自己就先结果了他再说!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谁的态度都没有松动,房间内重又陷入寂静之中。徐乐六识灵敏远胜常人,此时已经能感觉到,屏风后有了些许异动。有人悄悄拔出了短兵,也 有人把劲弩上弦,显然也是等着杨广下旨,就立刻对自己发动攻势。来吧,痛快大战一场又有何妨?反正来了江都便是做好冒险乃至送命的准备,只要在死前能轰轰烈烈大闹一场,再多杀几个隋家重臣大将,自己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 愿。徐乐周身的肌肉已然绷紧,整个人蓄势如弓,随时可以发出必杀一击。可是就在这时,杨广面上的怒意却陡然消融,眼神中的杀意为欣赏所取代,发出一阵由衷笑声:“哈哈哈,好个徐乐,敢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的,你还是第一个。不愧是老徐敢的孙儿,当真有你祖父的神韵!朕生平最喜英雄重豪杰,尤其是汉家英武少年,乃是这大隋天 下最为贵重的宝物,岂能随意折损。若是为细故杀一豪杰,岂不是真应了逆贼的言语?朕方才乃是试你,如今看来李叔德倒是有几分眼力,这个使者选的不错!”屏风后没了动静,徐乐却并未随着松懈。杨广态度变化的突兀,让他也摸不清根底。要知杨广能战胜杨勇,成功坐上帝王宝座,绝不是等闲之辈。虽然看上去他一副酒色 过度的模样,但是论及心机权谋,依旧非常人所能及。若是因为他几句好言或是些许笑意就放松警惕,难免要受其暗算。不过杨广的目光里那份欣赏乃至有些羡慕的神情,又确实不像是作伪。徐乐并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可是身为上将,对于对手的一举一动都要仔细观察并作出预判,因此 对于对手神色的掌握以及反应徐乐堪称行家里手,也不至于判断失误。就在他心中思忖之时,杨广继续说道: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你若是早几年出来闯荡,说不定便和逆贼王薄成了知己。”杨广口中所念的,正是大业七年于山东长白山起兵反隋的“知世郎”王薄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王薄虽为布衣之身,背后也没有世家支持,但是依旧在山东打出偌大声势,兵势最盛时,部下达数万之众。后为张须陀所败大军溃散,王薄本人生死不知。论及谋反声势及影响,王薄并不能和杨玄感相提并论。可是这首无向辽东浪死歌流传甚 广,哪怕远在神武的徐乐,也从那些边地侠少口中听过多次。只不过王薄既为反贼,他所作的这首歌谣自然也是反词,朝堂官员不敢提及,否则难免惹祸上身。没想到杨广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也知道这首歌词,还能记得滚瓜烂熟,倒 是不知从何处习得,更不知道那些文武若是知道当做何想法。徐乐并没回答杨广这个问题,而是冷眼看着杨广,等待他的下文。杨广则是以一副长辈口吻说道:“你等皆道天下疲敝民不聊生乃朕之所为,可是平心而论,如今天下变成这副模样,难道真是朕一人之过?这些盗贼,又是否真的是走投无路的百姓?你徐家也是世代戎马,你自己为李渊效力,所见所闻并非那些百姓能比,你来说说看,天下大乱干戈四起的罪魁是朕,还是那些世家名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章 屠龙(二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未曾想到,杨广居然会提出这个问题。自己阿爷在世时不止一次说过,徐家人不该屈身辱志成为世家走狗,言语间更是把天下世家都视作民贼看待,其中是否也包括 晋阳李家在内则不得而知。自五胡乱华开始,天下礼崩乐坏,人间几成森罗屠场。这句话并非单指人命轻如草芥,也指整个天下的秩序彻底失控,世上已经没了道理二字。天下名山大川,江河水泽 乃至百姓田土,纷纷为世家门阀所攫取,从天下共有之物成了一家一姓私人财物。乃至于文字、籍以及武艺,也成了世家财富的一部分,非自家人不传。所谓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便是世家将学问化为自家私产的写照。就连如何穿戴如 何烹制食物,都成了世家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又何况其他。以武艺论也是如此。天下将门世家各家都有自己独门绝技,非本家本姓又或是足以交托基业的心腹亲随不传。就算是徐家自己的吐纳方法,也一样是不传之秘,除了徐乐 、韩约之外其他人也学不到。即便是素来看不起世家,推崇人人如龙的徐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家就更不必说,凡是以武艺军功建立家号成为世家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绝技。哪怕后辈子孙不肖,难以学会这些本领或是导致艺业失传,也不会教给外姓之人,更不会在军中普及开来。这也是为什么徐卫身死徐敢携孙归隐之后,徐家的墙式骑阵乃至玄甲铁骑就此 从隋军中消失的原因。按照徐敢所说,世家对于天下的控制从东汉年间便已经开始,到了五胡乱华时候更是达到巅峰,乃至杨坚一统宇内也未能改变这一事实。天下的财富、田土乃至户口,大 部分掌握在世家手中。朝廷所掌握的户口数字只是百姓实际数量的一部分,并不能窥见全豹。很多时候大乱之后天下户口减半,并不是那些人真的死了那么多,而是被世家名门趁机吞并,从在籍之民变成了世家的私有财产。由世家举荐或是世家子弟担任的官员,亦是对家族的忠诚超过朝廷。家族越是庞大势力就越强,就连江左王谢这等落魄世家,还能在鹦鹉洲养一支私兵,又能有五牙战船,何况其他人?李渊起兵能如此顺利, 固然得益于晋阳宫中积蓄的财货,与他北地世家之首的身份也脱不了关系。比起世家的权势,更为可怕的是,这种世家拥有一切的观念已经进入人心。不少百姓对这种情况也认为天经地义,并不认为有什么错处。毕竟这个天下大部分文士、武将 都出自世家,他们自然会捍卫自己的利益。这些人身居高位言语效力远胜常人,有他们摇旗呐喊,很多人便会盲从。晋阳军中大部分军汉都是来自民间普通百姓,私下里骂自家主将又或是骂自己家乡官吏的事也不新鲜。可是并没有多少人会辱骂世家,最多也就是认为某个家族行事太过 霸道有失仁义等等,只会把仇恨对准一个世家又或者世家里的某个人而不会对准世家这个整体。自徐乐出世以来,能够明确憎恨天下所有世家,把世家视为天下大乱罪魁的除去自己祖父便是眼前的杨广。其他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都不曾向他说过类似想法。倒不至于 说他们都无此心思,只是在徐乐面前,这些人从没有这种表示。说起来杨家同样也是世家出身,和不少世家之间还有姻亲关系。从杨广口中听到这句话,同样也是殊为不易。哪怕其父子两代都在致力于打压世家豪强,可是有些事终究 能做不能言,明确说出以天下世家为敌,哪怕是身为帝王的杨广,说出这句话也算是惊世骇俗。徐乐心头的杀意,第一次产生了松动。他从入宫之前,便下定决心,想要击杀杨广为天下除害。哪怕明知此举九死一生,如今处境更是对自己不利,也未曾改变心思。可 是当他听到杨广这番说辞之后,他的心动摇了。此人居然是阿爷的知音?至少在对待世家的态度上,他是唯一一个能和阿爷看法相近之人。虽然不能因此就对杨广看法改变,甚至都不能确定其所言是否为心中所想,可 不管怎样,他有这句话,自己就该听他说下去,让他把这些言语说完,再决定他的生死。徐乐的肌肉略微放松了一些,心头的杀意消散几分,不过应有的警惕并未放松。只听杨广继续说道:“大隋立国以来,抑豪强、清隐户、度田地。乃至兴科举以替察举,这些事无一不是与天下世家为敌。他们广有家业根深蒂固,家中有文武辅佐,更有私兵部曲为其效力。设若不收天下财货甲杖,又怎能讲世家门阀尽数除去?是以朕修运河、征辽东,便是要疲敝世家,让他们失去与朝廷颉颃之力。等到天下世家失去爪牙,再将他们一打尽。将他们所占的田土丁口收为国用,这天下百姓自然就可安居。只不过这期间,百姓难免受些苦。地方官吏多为世家中人,朕收他们的财帛,他们自然就要把百姓牵连其中,甚至盘剥更甚。这一点朕并非想不到,而是没办法。腐肉不去,新肌难生,若是投鼠忌器,世家便永世难除。朕所行之事乃是为万世开太平,百姓只要忍过一时,日后便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他们要怪,也该去怪那些世家名门,不该 怪到朕头上,更不该铤而走险聚众为盗。你为他们喊冤,简直糊涂透顶!”杨广的声音越来越大,脸色也渐渐变得阴沉,在这一刻他的表现终于像是那个徐乐熟知的暴虐帝王。在他的眼神中,徐乐甚至看到了一丝狂热。如同一个酩酊醉汉,又像 是一个陷入了癫狂的病夫。 徐乐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杨广疯了!倒不是说杨广神智混乱不能处理国政,而是说他已经陷入癫狂之中,失去了为人应有的冷静与理智。乃至连基本的道理都已经听不进去,陷入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不 管是谁都很难跟他讲明是非,也没法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处。至于他发狂的原因,徐乐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眼看大隋国势倾颓再难挽回,又被祖君彦一番臭骂,以至于怒火攻心难以自制,方才读檄文的平静不过是一种伪装。又 或者是他从来都是如此独断专行,此时的表现不过是素来行径。徐乐猜不出这里面的究竟,只能确定一点。眼前的杨广已经失去治国理政的能力,他听不进忠言,又不肯直视自己的过失,若是让他继续坐在帝王宝座上,只会让这个国 家陷入更大的灾祸之中。不管他打压世家的心志何等坚毅,以他现在的模样,都注定功败垂成弄巧成拙。江山易主已成必然,就看最后谁能成就大业。以自己的立场而言,自然是希望李渊获胜。虽说李渊也算是世家之人,可是相信他一旦登基,也会做出和杨广一样的决定,从世家手中夺回权柄。再说哪怕李渊没有这个本领,也有李世民可以指望。以自己对李世民的观察,此人不但志向高远,更有一颗英雄之心。日后只要能登上帝王宝座,必可成就大业,绝不是杨广所能比。不管于公 于私,这大隋天下都得交到李家手中才行。不过杨广眼下成事不足,败事则有余。城中几万骁果的情形自己已然看在眼中,只要静待一段时日其多半不战自溃。可若是眼下能奋起余勇做困兽之斗,天下任何一路诸侯对上他们,都难免两败俱伤,李家也不例外。哪怕自己的玄甲骑不怕骁果军,可是人数终究相差悬殊,不可能以几百骑硬抗数万大军。倘若李家的人马在骁果军身上耗 尽气力,其他诸侯就白白得了便宜。杨广当下的决断,就变得格外重要。没想到这个狂人先是把整个天下弄得败坏不堪,如今就连这天下谁主他也能从中左右。这时只听杨广说道:“李渊的意思,是让我与他 平分疆土,夹击李密这个逆贼?” 徐乐点头不语,等着杨广下一步反应。杨广冷笑一声:“他打得好算盘。倘若朕给了他这份旨意,他便可以名正言顺招降纳叛,让各地守将开城归顺。还可以攻伐他人丰满羽翼,当年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如 今李渊也想让朕做献帝?朕这位表兄素以善长人翁自居,倘若此事为外人所知,他就不怕自己名声尽毁?”徐乐依旧没有言语。其实他倒是觉得杨广此言不假,在他看来,李渊也是这份心思。以徐乐的性格,自然不喜欢这等阴谋算计,不过他也知道欲成大事难免用非常手段,只要能迅速终结乱世,让百姓少受些苦,用些手段也无妨碍。只不过既然用了手段,被人当场叫破也无话可说。接下来就看杨广作何选择,若是他非要和李渊反目,以数 万骁果相攻,自己就只好按照之前的谋划行事,先除了这个狂人再做计较。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两人没有再作声,都在等对方言语。这种沉寂持续了约莫盏茶之功,杨广才再次开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三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沈光自鹦鹉洲归来,便向朕提起过你的名字,也说了你二人联手横扫水盗之事。”杨广这时的话锋一转,从李渊又回到徐乐身上。看得出来,杨广对于徐乐的兴趣明显在李渊之上,看法也好得多。话题转到徐乐身上之后,不但语气变得平缓,就连那种癫狂之态也消失大半,配上那一口吴侬软语,又 变回了之前那副江南名士模样。“朕对沈光素来器重,乃至不舍得将他派到外面,希望他时刻在朕身边。沈光此人也很知道进退,并未仗着这份恩宠就胡作非为,更不曾为谁开口讨过人情。为了你在朕面前开口,于他而言还是第一遭。朕相信沈光的眼力,能被他看入眼的人绝不会是凡夫俗子。你也未曾辜负朕的希望,自入江都以后,着实做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马上承基,马下来整。我骁果军数万虎贲中两位武魁皆败于你手,若非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也难以做下这等大事。角抵胜六郎,斗力胜承基,能将你这等斗将收入麾下,李渊 的福分却是不小! ”杨广的语气里充满了怨念与不甘还有几分嫉妒,就像是任性的孩子被人抢了心爱的玩物。这种态度乃是发自肺腑做不得假,徐乐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顺带又有几分 无力。汉家天下锦绣中华,落到这种帝王手中,天下焉能不乱?不过从这番言语也可证明,杨广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虽说其居于宫室之中坐视天下崩坏无所行动,但是对于江都的掌握并不差。从自己入城开始,宇文家在算计着自己,杨广也在背后暗中窥伺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连自己和承基刚刚结束的打斗细节杨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足见其有属于自己的消息来源。恐怕沈光和来整设法为自 己助阵的举动,也没逃过杨广手眼。只不过其装聋作哑,由着两人帮忙,又在关键时刻传旨召见,保证事情处于其掌握之中。单看这些安排就能确定,如今的杨广不管如何癫狂又或是沉湎酒色不能自拔,依旧是个难缠的对手。他的心思用在国事上未必有用,然则在江都城内呼风唤雨又或者对某 人布局陷害,都是绰绰有余。如今既然把这些话对自己明说,就证明没有什么恶意,至少就眼下来看,不会对自己下毒手。他不知道杨广这样说是何打算,是要趁机延揽自己,还是打算离间自己与李渊的关系。但不论他怎样说,徐乐都会勃然变色与杨广理论一番,绝不会有半点妥协。这既是 身为武将人臣的本分,也是徐乐的性格。他既然认定了李世民这个朋友,就不会将其舍弃,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命或是其他任何原因更易决定。杨广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朕能说得一口本地土音,又与江南名士相善,朝中不少文武都以为朕是那文士脾性,不把武将放在眼中。乃至很多军将因此心生疑虑,认为朕与他们离心。如此愚人成百上千,真正懂朕心思的却是寥寥无几。我大隋立国之时,天下是何等模样徐敢想必也曾向你提及。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汉家天下几近灭亡。朕说得灭亡,可不是帝王国祚不保,而是天下人都快活不下去了。百姓衣不能蔽体,食不能果腹,彼此相食已成寻常事,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世家高门借坞堡以自守,普通百姓无寸土可供栖身。朕何尝不知,终结这个乱世让百姓可以有路可走的,并非饱学文士,而是骑骏马舞长兵的武将!大隋初建之时,能通篇背诵孝经者便可为官,所谓文臣又有多少学问怕是只有天知道。朕对这些事清楚的很,怎会把他们真的看在眼中?只不过天下想要像个天下,终究还是需要生。如今天下文脉衰败,朕若不对生好些,又有谁肯读识字?若是天下人皆无向学之心,我大隋的科场内满是那些有家学的世家子,这科举又有何用处?在朕的心里,爱得始终是你们这些善战武人 ,尤其是汉家的美少年!”说到此处杨广的双目放光,人也变得兴奋起来:“朕还记得当年在军阵上所见汉家美少年的风采,鼓声响处万马奔腾。我汉家子弟跃马挺槊冲入敌阵,将那些突厥狗贼杀得落花流水死伤无数,最后只能狼狈逃窜。所谓控弦数十万的可汗也不敢正视我汉家旗号,那等风采何人能不向往?彼时朕麾下有十二卫亲军,内中尽是武艺高强风姿绰约的少年才俊。这些人既是汉家千里驹,亦是我大隋的希望所在。只要他们能把自己的本领传下去,四方蛮夷便不敢生出不臣之心,那些塞上胡骑亦不敢张弓向中原!然则… …他们终究是去了。”杨广的眼神逐渐变得黯淡,语气也少有的低沉下去。“辽东之败,折损的不止是甲杖军械,更是让朕的十二卫精锐连同大隋鹰扬健儿死伤殆尽。那些英武的少年埋骨异域,带着自己一身绝学还有汉家武人的希望,就这么留在了辽东。他们乃是我大隋最珍贵的财宝,也是我汉家武人的血脉!朕宁愿死伤更多的兵马,损失更多的甲杖粮草,也想把那些英才保全下来。可惜老天无眼,把这些豪杰硬生生的夺去了。是以朕组建骁果取代十二卫,就是想把天下残存的豪杰留在身边,免得他们为那些贼徒所蒙骗从贼作乱,更不希望在这场乱局中粉身碎骨。他们就算是死,也该是死在驱逐胡虏的战场上。是以朕千方百计的保全他们纵容他们,只要他们能活下去,把中原武人的血脉传 下去就好,其他都无甚要紧。沈光如此,乐郎君也如是。” 徐乐只见杨广眼中在刹那间似乎有泪光闪烁,虽说随后就消失不见,但终究逃不过徐乐的眼睛。这个昏君居然动了真情?虽说杨广为人奸狡,所说的十句话最多信三句,可是方才这番言语乃至情感都并非作伪。再者说来,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对徐乐说谎的必要。毕竟以当下实力对比相论,还是杨广占据绝对上风。哪怕徐乐的本领再怎么了得,也最多是和杨广同归于尽,不大可能杀人之后从容而去。再说杨广也不会想到徐乐在此居然敢起杀心,也就犯不上卖 好乞活,所说的自然是实话。从他身边亲近的武人也能看出,杨广确实喜欢那些武艺高强的美少年。不管是沈光还是宇文承基,不光武艺高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是相貌英俊的年轻人。相反那些军中老将反倒不受杨广喜欢,像是有无敌称号的鱼俱罗,既是成名多年的斗将又是藩邸旧人,照样因为杨广的猜忌就险些掉脑袋。他说自己喜爱武人是真心话,对美少年 有特殊偏爱也并非虚言。徐乐相貌出众,在晋阳便受城中世家女追捧,若非他是有力武人,只怕看杀卫玠掷果潘郎之事都有可能重演。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符合杨广的喜好,杨广表现出来的友 善乃至另眼相看,多半也和这个有关。于杨广这种怪癖,以及他重将轻兵,把万千人性命不当回事的言语,徐乐心中自然不满,只不过没顾上开口驳斥,只等着他的下文。他相信杨广说这么多,后面必然有所 动作,果然杨广说完这番话之后,盯着徐乐说道:“我中原的英武少年所剩不多,不能再轻易折损。你的性命不光是你自己的,不能随意祸害。哪怕遇到天大的事,也不能随意用性命去博。今日你所行固然英雄盖世,然则却失于莽撞,稍有不慎这天下便少了个豪杰。我汉家折损的豪杰已经太多,再也折损不起。你今晚一番撕杀所为何故,朕心中亦有所知。这等事算得了什么?二三伴当一 妇人,就值得你为之舍命?大丈夫理应志在天下,这些如草芥一般的人物,又算得了什么?”徐乐闻言眉头一挑,方才消散了几分的火气重又升腾起来,当下便要和杨广理论一番。可是没容他开口,杨广又说道:“武人火性重乃是好事,一言不合动手互殴乃至闹出人命也难以避免,寻常的厮斗朕懒得理会。但你与他们不同,对于你这等英武少年,朕自会格外优抚。况且你既然胜了承基和六郎,理应有一份彩头。你且在此等候片刻 ,朕这就命人把彩头送来。”说完杨广便不再言语,而是安心坐回原位,又自看起面前文稿。徐乐不知其所存心思,亦不知所谓彩头所指为何,只好安坐等候。过了时间不长,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阵环佩叮当声作响。徐乐心中莫名一紧,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已经传入耳中,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步离正向自己疾奔而来,在步离身后则还有一 个女子紧紧跟随,似乎是想要阻拦步离不要她跑得太快,那阵环佩之声便是自这名女子身上传来。徐乐的目光先是落到步离身上,随后又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女子,女子恰在此时也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随后全都呆住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二章 (三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女子乍见徐乐这种英武少年发呆倒是寻常事,毕竟在晋阳城中,便有许多女子为徐乐痴迷。此地的女子也纵然见识多些,也同样无法免俗,这些算不上怪。可是徐乐发 呆,就有些不寻常。徐乐并非没见识的人,更是胆大心雄的豪杰。不管是青狼骑千军万马刀山剑林,还是长安城内的万钧神弩,都不曾把他镇住。区区一女子,哪怕是三头六臂也不足以让他 惊讶。然则事实却是当徐乐看到女子的刹那,确实有了片刻恍惚。哪怕整个过续时间极为短暂,但他确实是因为这女子的原因有了短暂的失神。之所以会如此,原因也非常简单 :步离身后出现的那名女子相貌实在太美,整个人的气质也与江都城不合,徐乐猝不及防之下,便有了这短暂的失态。作为武将,徐乐的兴趣更多在名马宝刀之上,对于绝色佳丽并无多少兴趣。有其他自问年少,还未曾想过成家立室,对于男女之情看得也极为寡淡。若非如此,以他徐家 后人、晋阳军中第一斗将的身份,怎么也不愁良配。他只要开口提出想要成家,那些千方百计想要偷看他演武练兵的世家女怕是要打破头去争抢。再说他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不管是娇俏玲珑的步离还是英姿飒爽的李嫣,都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他平日对这些女子都没太放在眼里,按说再怎么美的女子也不该让徐乐如此。不过天下事终有例外存在,上天造物本就奥妙无穷非人力所能窥,往往便会诞生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迹,每逢乱世这种迹出现的也就格外频繁。这个世界上 既然诞生出徐乐这种勇冠天下的斗将,再诞生一个绝代佳人也并非怪事。说起来步离自身的容貌已然算得上绝代,刨除其一身武艺不论,就是那巴掌小脸、五官搭配再加上身上那股异域风情,就足以让众生为之倾倒。哪怕徐乐对她并无旖旎念 头,也必须承认她的美貌。可是和她身后的女子相比,不管步离还是远在长安的李嫣,都失了几分颜色。事实上徐乐并不喜欢那种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的女人,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和步离以及李嫣较为投契的原因。在他看来,在这个百姓食不果腹的乱世,锦衣玉食本就有奢靡嫌 疑。倘若这种享乐并非靠自己一身本领赚来,而是靠着祖宗荫庇又或是家产田地,,就更让徐乐感到不耻。晋阳城中那些世家女之所以不为徐乐欣赏,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再者说来,徐乐向来推崇自然之美,靠着珠宝衣饰装点出的美丽,不管如何动人在他看来都失之于匠气 而少了几分灵性。这个女子身上的珠宝非但不少,反倒是出的多。乃至她出现时,满头珠光耀眼,环佩碰撞之声更是早早就传过来。一身织锦宫装,乃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不拘花样还 是所用布料均非常人能用,便是富贵人家的闺秀亦不可得。同样的穿戴出现在其他女子身上,肯定会被徐乐视为乃是哗众取宠之辈,多半还要说一句木雕泥塑全靠衣饰装点自身全无灵性。可是出现在眼前女子身上,却是显得恰到 好处,仿佛其本就该这般打扮,任谁也说不出什么错处。她的年纪大约和李嫣相去无几,两人的气质则迥异。李嫣虽为女儿身却有几分男儿性情,行事举止不让须眉,性情也是风风火火。眼前这名女子则沉静如水,让人一望而 心中顿生安宁之意,哪怕心中有再大的火气,望着这么个女子都会消减大半。女子的五官单独拿出来,固然动人却也算不上如何出彩,最多只能算是出色而已。可是当这些部位组合在一处,搭配在女子脸上,便成为了举世无双的佳作。哪怕是再怎么挑剔的人,都没法指出女子身上哪怕一点微小瑕疵。芙蓉粉面未施太多粉黛,那白皙粉嫩的皮肤乃是天生丽质,与一头乌黑长发相得益彰,一路袅袅婷婷走来真让人怀 疑眼前的到底是凡人还是仙子下凡。徐乐素知杨广荒唐,更能看出其酒色过度身体空虚。在长安的宫室中也曾见过那些因不受宠而未曾随驾的妃嫔,哪怕是这些被杨广抛弃或是从未蒙君召幸的女子,也都足以称为美人。江南水乡本就多出佳丽,杨广又对江淮女子情有独钟,自然不会放弃搜罗的机会。骁果军在城中随便抓人,杨广自己也未曾闲下来。据说杨广自入江都以来 ,自民间搜罗的美女过千,其中自然不乏绝代佳人。 可是当徐乐看到女子的一刹那,他就断定这个女子绝非杨广妃嫔又或者那些“殿脚”之属。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空灵纯净纤尘不染,就像是一块未雕璞玉,又像是山间小溪清可见底。分明就是未曾受过人间污浊,未曾被那些污秽事物所染才能有这般眼神。不管 是妃嫔还是殿脚,要么勾心斗角以谋求富贵,要么也是小心翼翼苟且偷生,不管是其中哪一种人,都注定与清纯无缘,不可能有这么一双清澈眸子。能够在杨广宫中往来自如,穿戴如此华贵,又非后妃之属,其身份倒也不难猜,自然是亲生女儿。否则以杨广的性情,哪怕是子侄辈怕是也没有这等优待。据徐乐所知, 杨广膝下有两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南阳公主嫁给了宇文家的宇文士及,剩下的一个并未婚配甚至不曾赐予封号,想来便是眼前之人了。终究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徐乐在片刻的恍惚之后,便已然回过神来,随后把注意力又挪回了步离身上。步离在草原上生活惯了,穿衣打扮并没有多少讲究。再者眼下乃是乱世,杀人保命才是第一位,其他都顾不上。小狼女又以刺客自居,平日穿戴只求利落,于是否漂亮根本不在意。乃至于在刚刚加入徐家闾的时候,被韩大娘为首的一干村中妇人视为没娘照顾的可怜娃,大家争抢着帮其梳头打扮。饶是如此,步离也是喜欢像个假小子一样出入军营,一身布甲几把匕首乃是最要紧的物事,其他都不在意 。可是此时的步离,一身打扮前所未有,让徐乐都为之瞠目。固然她没像身后女子那般弄了满头珠翠首饰,可是一身织锦宫装和身后女子的穿着明显同源。倒是那须臾不离身边的匕首,这时都没了踪迹。由于宫装大袖长裾,和步离平日的穿戴大相径庭,小狼女显然还不适应这身新装,行动远不如平日利落。再加上她急着见徐乐,脚下失了 计较,本是身轻如燕的她,脚下一个趔趄,人朝着徐乐所在的方向便摔了过来。好在徐乐身手敏捷,抢在步离倒地之前一把将步离扶住,才免得小狼女扑跌于地。“乐郎君……”步离望着面前徐乐,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后眼眶里竟然多了些许泪光,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对于平日里行事果决,出手不留情的步离来说,这种反应也算 是少有。不过看到她这副样子,徐乐心里最后的一点担忧也消失个干净。他对于步离的性情最了解不过,倘若小狼女真的遭遇某种侵害或是不幸,绝不会哭鼻子,反倒会装作若无其事,再找机会把仇敌杀个干净。她这般模样,只能证明她对自 己的想念以及对这番遭遇的不服,自身倒是没有什么损伤。至此,韩家兄弟以及步离都没了性命危险,徐乐这一晚上的厮杀就不算白费力气。这时他也明白过来,杨广所说的礼物,应该就是指步离。之前宇文承基说自己没能力交 人,自己就算到步离可能在杨广手中,却是没想到杨广交人交的如此痛快,倒是省了自己好多手脚。杨广这时才哈哈笑道:“怎样?朕的这件礼物,徐乐你可还满意?承基赶去邸店之时,朕已然得了消息。若是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倒也不算难。可朕转念想了想,又觉得不可如此。这么多军汉若是不寻些乐子,必然会闹出更大的是非,让他们松松筋骨不是坏事。再说你的名声在外,朕也想知道一下,你到底有多少本领,和承基相比究竟谁更了得。是以等到邸店内分出胜负,朕便传了旨意把人要入宫中。这小娘脾气厉害的很,除了朕的女儿,谁也难以上前。否则就是一副要咬人的样子,让朕都觉得怪,这小娘你到底是从何处寻来?究竟是个人,还是个狼妖?就连她胳膊上的伤,也是二娘一手包扎处置,朕这女儿心地最好,平日看到小兽受伤都想要施救,这回终于让她救 了个活人,倒是可以高兴高兴。”徐乐心中暗骂了一句:混账!杨广这话别看说得漂亮,实则根本就没把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倘若自己败亡于承基之手,那么步离的结局想必就是另一番样子。他不过是把 这当成一场游戏,想要看自己和承基争斗,顺带也是对宇文家的敲打。所谓爱惜汉人美少年云云或许是真的,但也不会因此就对人命太过吝惜。因为看穿了杨广的心思,对他自然也就谈不到感谢。但是对于步离身后那个女子,徐乐倒是颇有些在意,因为从步离的眼神中,他能感受到步离对这个女子确实信任乃至有几分好感。要知道小狼女多疑敏感,除了对徐乐以及徐家闾众人外,向少和人亲近。就是晋阳军将,在她眼中也多是坏人。能被她认可的人寥寥无几,就连李嫣在她面前都是敌人。这杨广的女儿到底有什么本事?何以能降住小狼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三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那女子听到杨广的话,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粉颈低垂显得很是羞涩。大隋承北周遗风,女子大多豪放。乃至世家女子也没有太多束缚,不管是与男子结交,还是骑马射猎,都是寻常事不足为怪。像是李家的几个女儿豢养家将,九娘任侠使气随同徐乐习武,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即便是日后成婚,夫家也不会介怀此事,家人也不会加 以约束。杨家固然是帝王之家礼仪不同于寻常,但终究也是武功世家出身,没有江南名门世家那许多陈规陋习。杨广本人仰慕江南文化不假,也不至于到事事效法江南门阀,以家规约束自家女儿要求其循规蹈矩的地步。倘若果真如此,这杨家二娘也不可能带着步离来到徐乐面前。是以她此时这番反应固然更增几分颜色,却也让徐乐心中迷惑,暗 自琢磨着以杨广的性情以及当今民风,何以能出现这么个羞涩的公主?她究竟是当真如此,还是故意扭捏作态?杨广放了步离,徐乐心中对他的杀意就消减了几分,至少今时今日不能再对他动手。大丈夫恩怨分明,杨广前脚放了步离,自己后脚就杀了他,不管所为何故都少不了忘恩负义的嫌疑。日后传扬出去,不但自己的名声不利,就连阿爷乃至整个徐家的名头都要跟着受损。自己有朝一日会杀了杨广为天下除此祸害,但不该是今日不该是此时 ,至少不能在这种条件下。既然想要营救的人已经救下,要杀的人不能动手,自己再留下也失去了意义。从杨广的态度看,李渊所谋之事注定不成,自己又不是个能以口舌之能说服杨广改变心意的 性情,也就没必要再待下去。可是没等他开口,杨广又说道:“李渊觊觎神器擅动干戈,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其所作种种安排皆为乱命,朕一概不予认可。是以他派来的人,也算不得使节。倘若朕以你为使,便是将李渊当成朝廷,大隋江山从此一分为二,这等蠢事朕如何做得?是以你这个使者身份,江都城内不予认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也不会用在你 身上。城中馆驿不会给你居住,城中官军每日都在捉拿乱贼奸细,对你们也不会客气。”徐乐出发时已经猜到李渊这番安排的用意,不管谈判成与不成,只要杨广承认自己是使者,把自己招上金殿,李渊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一半。从法统上,他便与杨广不分高 下,便是那些死忠于杨广的隋朝官兵,也会信心动摇甚至认可江山东西两分这个事实。一旦如此,他们便有可能放弃坚持,归降于李渊马前。毕竟所谓争夺天下,不光是武力上的斗争,也是名分上的争夺。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乱世中以力为尊,名位也终归有其重要性。否则的话李渊大军入长安之后,也犯不 上暂时以代王杨侑为君,表面上依旧打出遵奉隋朝的旗号。自从杨广南狩开始,关中文武的内心便开始动摇,不光是杨广身边这些大臣人心不稳,就是镇守关中各地的隋朝军将,也难免生出异志。哪怕是对杨广死心塌地的忠臣, 也担心天子迁都于南方,抛弃关中大地表里山河。这时候只要李渊能够造出足够的声势,让天下人相信杨广已经放弃了关中旧地。必然有大批隋朝文武望风来降,就算是主将心存疑虑,其手下的兵马也会争相向李渊输诚 。一旦形成那种局面,李渊便可以气吞天下的声势席卷关中乃至整个中原,对北方形成完全割据。比起一城一地的攻伐,不知要省多少气力少折损多少兵马。显然这对表兄弟不光是血亲且相貌有相似之处,就连心思谋略也相去不远。李渊能想到的一切,杨广全都能想到且做出防范。他不承认徐乐的使者身份,就是表明立场。哪怕李渊攻占再多的城池,又或者夺取了何等险要,在杨广心中他依旧是反贼,和瓦岗军乃至刘武周以及当下依旧在山东为寇的王薄都是一路人。哪怕杨广眼下不能对李 渊形成事实威胁,但只要不承认李渊乃至代王的身份,就有希望号召依旧忠于大隋的军将反抗到底。何况杨广手中还握着骁果军这支精锐,不管他们军纪如何,终究是大隋数十年基业精华凝聚所在。军械犀利兵卒悍勇,更有承基、来整、来护儿等名将坐镇。杨广想要靠 这支军队夺回江山或许有些困难,可要是孤注一掷以这支兵马讨伐,哪怕是李渊也难以承受。 杨广显然也很清楚这点,将这支人马当作一支劲弩引而不发,就这么握在手里绝不会派出去交战。这也是大隋当下惟一的手段,有这支军队在手,就能对群雄形成制约。不管李渊还是其他人,都不能放开手脚施展。杨广固然不能控局却足以乱局,于其当下的处境而言 ,算是最为有利的结果。不过这样一来,徐乐的处境就比较凶险。他今晚固然名声大噪,却也让自己得罪了宇文家。骁果军将敬他是个好汉愿意与他结交不假,可是兵随将令,只要主将传下军令 ,他们也只能按令而行。徐乐这个李渊部下的身份,便是最大的破绽。宇文化及随时可用抓捕奸细的名义,派大军围攻徐乐。哪怕他武艺再高,终归双拳难敌四手,靠着几个人绝不可能战胜千军 万马。来整也好沈光也罢,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为徐乐出头。如此一来,留给徐乐惟一的出路就是连夜离开江都。以他的手段以及和沈光、来整等人的交情,要做到这步倒也不难。再说经过今晚这一战,自己名声大噪。江都城内武人正在兴头上,若是知道自己离开,多半会抢着放交 情,不会予以为难,想要离开江都不是难事。可是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自己的颜面何在? 从一开始徐乐就知道,这是李建成及其党羽对自己的陷害,目标则是自己的挚友李世民。自己走这一遭,既是为了好友不至于为难,也是想要给这些卑鄙小人一些教训。 以杨广的脾性,这种和议本就难以缔结,何况自己乃是武将不是文臣,做使节这种事并非自己职责。若是这么回去算不上罪过,就连李渊也不会见怪。可是那又如何?人活在天地间,很多时候面子不是给别人看,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祖宗!能为人所不能方为大丈夫!如果自己都没了胆气,不敢承担对应的责任,这人就等于被抽 了脊梁,活在世上不过苟延残喘于天下无益。就算和议不成,自己也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晋阳文武以及天下人都知道乐郎君手段,才不算白来这一遭!是以徐乐没想过逃,更没想过哀求什么。听杨广如此说,徐乐剑眉一挑,便准备针锋相对让杨广知道玄甲骑中并无贪生怕死之人。何况自己的手段杨广也知道,若是还以 骁果军相攻,就别怪自己手下无情!杨广并未让徐乐发作,话锋一转让气氛又缓和下来:“乱臣贼子的部下,自然不见容于江都。不过汉家好儿郎美少年,我江都随时欢迎,而且多多益善。尤其是能战胜承基、来整这等人物的豪杰,就更是我江都的贵宾!朕已传旨,将平安坊一处宅邸赐给沈光。另赐沈光钱三十万,绢五百疋。你既是天下少有的好汉,又是沈光好友,接下来的衣食住行,便由他来安置。若是有人与我汉家好儿郎为敌,你尽管施展手段,朕还想看看你能做出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朕开开眼界!你与沈光一见如故,正好多 盘桓几日叙叙交情,不必急着离开。想来这城中想要看看你这美少年风仪的不止一个,朕正好让他们如意。”随后他又看向那个美貌的女子:“前些日你便说想要看看那位神武乐郎君是何等样人,如今人就在你眼前,你却只顾低着头,难道他的脸面生在地上不成?我杨家儿女岂能 如此无用?连看人的胆量都没了?”少女被杨广训斥了两句,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朝徐乐又看了一眼,可是随后再次低下头,这次的头垂的更厉害。乃至徐乐都能发现,她一张芙蓉粉面涨得通红,如同三月里 盛开的桃花。杨广、这少女……徐乐总觉得这迷楼透着几分邪门,从自己走上迷楼之后,所见所闻乃至所遇之人,都和自己之前的想象大不相同。不光是一颗杀心消失,甚至隐约觉得, 这混账天子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他从未表现出李渊那种家长般的友善,可是有些时候的表现反倒是更让人觉得亲切,至少以自己的观感出发,总觉得这个混账东西对自己并无恶意,且有些时候表现 出来的心意比李渊丝毫不差,这倒是了。杨广方才的安排倒也不难猜测,沈光无非是推出来的傀儡,真正在背后指挥的还是这位皇帝。不管是给自己安排住处还是赐给财帛,都是为了让自己住得舒坦。不住馆驿 而赐给宅邸,既是为了安全考虑,也是向自己示好表示亲近。天子的意思表现得如此明显,再有沈光在前面当护身符,哪怕宇文化及再怎么想要除掉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也算是杨广耍弄的一点手段,以保全自己这一行,避免今晚的情况再次法生。这些都好猜,却有一点让人捉摸不透,杨广这么一番安排,到底所为何故?他留下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自己在江都到底要住多久才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三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长安城内,李建成府中。李建成与刘文静对面而坐,在两人中间案几之上,则是一面棋盘。秦汉之时,围棋棋盘纵横十七道,于隋初变为十九道,李家所用便是本朝规则。棋盘上黑白二色棋子已经占了一半以上位置,双方场面僵持不下,粗看上去势均力敌难分胜负,但仔细看去又会发觉,双方局面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凶险万分,不管是谁只要走错一步,都难以挽 回颓势。双方要想分出胜负,或在几个时辰之后,或在须臾之间。李家虽说为军功贵胄人家,可是从李渊那代开始,就仰慕江南文化,家中子弟也就难免受到影响。即便李渊表面上再怎么努力维持武将家风,要求子弟骑马练武开弓射箭 ,琴棋画这些南方士人更为擅长的东西,依旧渐渐成为李家子弟的喜好。李世民、李嫣算是家中对武将家风保持比较好的那一部分,兴趣全在弓刀武艺上,对这些江南玩物没什么兴趣。李建成这个家中长子,却是处处效法父亲,包括对这些杂 学的喜好也有样学样。论及兵法武艺他不及李世民,可若是以棋盘代替沙场比较高低,他自问稳操胜券。李建成于纹枰之道兴趣极大,一有闲暇便找人陪自己对弈。他身为李家嫡长,能和他对弈,本就是莫大的荣耀,甚至可以看作一种荣宠。家中有这个资格的人也不算太多 ,除去自家兄弟之外,便是极为心腹得力的部下,才有这个资格。之前李建成最喜欢的对弈对手是谢方,有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每天不和谢方较量个把时辰便难以入眠的地步。毕竟是江左谢家子弟,在琴棋之道上的造诣,确实不是关 中这些武人能比。梁武帝好弈,使恽品定棋谱,并且将东南围棋好手召集一处比并高低,依每人棋力不同,授予不同品级,从一至九一如当时南方官场的九品中正制。谢家当时家世未衰,于此道也极有兴趣,千方百计罗好手为己用。九品棋士被谢家笼络了两成有余,内中更有位列一品的国手存在。这些人的棋路,也被谢家汇编成册,当成家学的一部分教导子孙。谢方家学渊源,不光练就一身武艺,于棋上的造诣也极为精湛,是以被李建成视为好对手不愿错过。他能够成为建成心腹,这围棋上的 本领也出力不小。可是不久之前李建成突然改变了心思,不再和谢方对弈,反倒是经常找刘文静做对手。自从刘文静失宠于建成,已经很久没有资格被叫去陪李建成下棋。这番变化让李建成身边其他人心中疑惑,纷纷猜测着刘文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得以重新回到世子身边。只有刘文静心里有数,并非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而是谢方把事情办 的太差,以至于让李建成对他失去了耐心。鹦鹉洲截杀徐乐一行人失败于先,损失五牙战船于后,就连谢家最后一支精锐部曲都折损殆尽。消息一送到建成手中,谢方的失宠便已然注定。说到底乱世中以力为尊 ,谢家的家世已衰,江左谢氏子弟这层身份只能算作锦上添花当不得雪中送炭,谢方之所以能被建成重视,主要还是靠着他的武艺才智以及手上的力量。设若成功杀死徐乐,那么这些部曲的损失便算是值得,建成不但会弥补谢家损失,还会对谢方视为左膀右臂。可问题是他没能把事情做成,反倒把这支水上部曲折损殆 尽,建成自然就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要知原本在建成的谋算中,鹦鹉洲上这支人马乃是一支兵,一旦李家大军南渡,这支人马便可趁机接应。不但能帮助李家顺利渡江,还能帮建成开疆拓土建立武勋,打 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连兵马带战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全军覆没,徐乐却还是平安到达了江都,他这口气自然闷在心里出不来。徐乐并非愚人,肯定能猜到是谁在暗算他。若是其死了自然无话可说,如今既然是谢家的人死了,这件事就不会如此轻易了结。徐乐为了部下连柴绍都敢打,这回自己险 些受害,自然不会放过李建成。可想而知,等徐乐从江南归来,李建成必然要面临一场是非。固然李建成是李家嫡长,不至于怕了徐乐这个斗将。可是一想起徐乐在沙场槊扫柴绍,在酒席前把窦奉节高举过头扔向明柱的情形,李建成心头便忍不住阵阵颤抖。平白 无故惹上这么个艺高胆大杀人不眨眼的对头,李建成对谢方自然恨之入骨,只是对他疏远并未进行责罚已然算得上仁至义尽。如果说徐乐日后的报复乃是远虑,那么整个布局的暴露便是近忧。世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固然便利于彼此之间互通声息共进同退,但是在 保守机密方面,便存在着天大的阻碍。何况李渊既要夺取天下,自然不会闭目塞听,早在晋阳蛰伏时便已经广置耳目打探消息。鹦鹉洲的事闹得太大,又是杀人放火,又出现了五牙战船,纵然谢家千方百计想把消息掩盖下来不让外人得知,想要瞒过其他人乃至李渊,都是痴心妄想。就在李建成得 到鹦鹉洲情况的同时,有关整件事前因后果的奏报,也送到了李渊麾下谋主裴寂的案几之上。身为李渊的挚友加上心腹谋臣,裴寂近几年来一直代替李渊管理着那些分散四方的耳目。各地军情上来,也是裴寂先行筛选,把和李家关系最为密切或是对李渊最重要的情报上交,其他的自己出理。否则的话,光是各地汇聚上来的就足以让李渊焦头烂额,其他什么事也做不成。正是因为裴寂在这方面的勤恳忠诚以及处置得当,才让李渊 对他信任有加引为臂膀。和家中大多数幕僚部下不同,裴寂和李家这些子弟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他始终把自己放在李渊心腹加私人好友的位置,不参与李家子弟之间的争斗,也没想过和谁结交预先结个善缘。固然平日里对李建成颇有些关照,看徐乐也有些不顺眼,可是这些并不涉及私人恩怨。李建成平日擅于交际,投奔李渊的这些世家子弟大多与李建成相善 。便是老一辈的文臣武将,也大多和李建成有所往来,裴寂却是个例外。这位李家谋主对李建成向来关照却并不亲厚,两人之间相处甚欢偏谈不到交情。面对这种八面玲珑的老狐狸,李建成也拿不出办法,知道对方无意卷入自家兄弟的争端之 中自己拉拢也没用。平日里他不会刻意和自己为难,可是真出了事也指望不上裴寂替自己遮掩什么。就像是这次自己设计攻讦徐乐以谋李世民,最终导致徐乐出使江都。这些事裴寂看在眼里并未说破,反倒是推波助澜把徐乐从长安赶出去。可是他绝不会赞成自己中途对徐乐下毒手,更不会替自己遮掩。这方面裴寂和刘文静的谋算倒是相 去无几,都想的是借杨广的手杀人,把罪责丢在杨广头上而不是不知所谓的水贼。李建成原本稳操胜券,是以没理会刘文静的警告。如今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不但白白折损了一枚暗子还得罪了裴寂。以这位裴叔叔的性格,父亲那里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 。之所以未曾发作,不知是想要把大事化小,还是等着做雷霆一击。刘文静心里有数,李建成现在之所以疏远谢方重新亲近自己,就是希望自己为他想个破局之法。对李建成而言,眼下最大的威胁并非徐乐,而是裴寂。毕竟自己和裴寂 曾经是至交好友,即便眼下已经疏远,起码也能猜到裴寂行事手段以及谋略,能够为建成出谋划策设法化解危机。其实这段时间里,刘文静也在考虑另投新主。建成虽然有着嫡长身份,行事也像个世家子,日后登基为君对于刘家重振家业大有帮助。可是此人行事太过毛躁虑事不够周 全,对待部下也有些刻薄,望之不似人君。跟着他走下去,未必能达到心愿。可是如今李建成主动见召,又摆出礼贤下士的样子,让刘文静的心重又动摇。更为重要的一点,还是对徐乐的敌意。固然两人没有直接冲突,也谈不到利害相关,但是刘文静始终忘不了自己与徐乐初见的情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带着几个伴 当就敢直冲云中向刘鹰击讨公道,靠着一己之力,把刘武周麾下斗将打了个遍。这等锋锐少年在乱世中自然会出人头地,但是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对世家名门的威胁。刘文静记得祖上教诲,昔日天下大乱,正是无数这样的锋锐少年摧毁了自家的根基命脉,让刘家变得衰微,天下也变了样子。这等人绝不能留!那位老友裴寂虽然嘴上没说,只怕心里也是这么想,才放徐乐出使江都。甚至刘文静隐约觉得,那位对徐乐照顾有加视若子侄的李渊,在这件事上表现得也很是诡异。按说以他的才智,不至于看不出这些人的用心,却又放任这一切发生,这背后到底是何心意,着实值得推 敲。自己可以背弃李建成另投新主,不过在那之前,且先铲除了徐乐再说。既是为日后的天下除个祸胎,亦是对李渊的试探。再者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李渊眼下也有一桩极为 要紧的事要办,是以顾不上李建成这边。若是自己能把两件事合成一宗,说不定能让李渊对自己的才具重新重视起来。倘若果真如此,自然就省了好多手脚。既是为公也是为私,徐乐……是天下容不得你,休要怪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三十四) “大郎所虑之事,其实算不得什么。”刘文静一子落下,语气平缓温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虽说刘家祖上不曾出现过谢安那等大才盘盘的雄杰,未曾有过举重若轻谈笑 破敌的辉煌往事。但身为世家子,自幼受的便是这方面栽培雍容气派故弄玄虚本就是看家手段,何况他心中确有成案,是以表现得更为从容。“鹦鹉洲向来是匪贼巢穴,盗贼之间彼此攻伐,官军与贼党交战,这些都是常有之事。此番隋军攻打鹦鹉洲,剿灭了一群贼盗,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军情。如今蒲山公引瓦岗军攻打洛阳,与隋军厮杀正紧,两下几番交手胜负难分。关中之地也有些不识天命的愚人依旧不肯归顺,还有突厥的那位可汗如今也很不安分。听说他的使者近来频繁往来马邑,与那位刘鹰击往来甚密,甚至有传言说刘鹰击可能归顺突厥受始毕可汗册封。倘若此事为真,晋阳也难以安稳。这些事关系重大不容大意,主公贵人事忙,怎会 顾得上千里之外的一伙贼盗死活?”李建成长叹一声:“我请肇仁前来,是想听几句实话,这些言语便不必说了。你我之间推心置腹,某所虑之事肇仁一清二楚,又何必用这些言语搪塞?这件事大人迟早会知 道,纵然眼下顾不上理会,将来也要有个说法,否则二郎和裴叔叔那里都不好办。事情迟早会发作,还是得早想个处置之策才是。”他也知道刘文静所说不无道理,就眼下的长安而言,鹦鹉洲所发生的事确实算不了什么。李家起兵之时,已将天下视为囊中之物,尤其在成功夺取长安之后,更是认定从 此天下无敌再无敌手。李建成、窦奉节等人之所以敢对徐乐动手,也是因为有着足够的把握可以控制局势。只是没想到乱世不比寻常,时局变化之快往往让人想象不到。瓦岗军攻打洛阳的战斗与李建成等人的想象大为不同,能征善战的瓦岗健儿虽然在沙场一度得利,却始终未 能攻破洛阳城墙。本该疲敝不堪的内地鹰扬府,在杨桐坐镇王世充指挥之下,居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生生把瓦岗军挡在洛阳城外让其进退不得。受到洛阳战事的影响,原本理应望风而降的关中鹰扬军将也渐渐变得硬气,有些城池降而复叛,还有些守将则据城而守宁死不降,摆出和李家决一死战的姿态,让李家父 子大感头痛。除此之外,刘武周对突厥态度的变化,也是个巨大威胁。李家根本没把乡间土豪出身的刘武周看作对头,哪怕他完成了恒安、马邑两府鹰扬的兼并,在李渊眼中依旧是个边地老卒不值一提。只要自己动动手指,就能把刘武周和 他的人马碾碎。以李家眼下的财势,对付一群连口粮都难以自给的穷军汉,本应是手到擒来。可万没想到,刘武周居然向突厥输诚。要知恒安、马邑这些边地鹰扬兵本就是为了防范突厥而存在,突厥年年寇边,这些兵马年年与其厮杀。彼此之间死在对方手上的人 难以计算,双方算得上血海深仇。见面之后便是不死不休,没有什么回旋余地。刘武周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部下唾骂乃至哗变的风险和那位金狼王始毕可汗搭上了关系,彼此之间使者往来不绝。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接受始毕可汗的册封,成 为金狼旗下一方诸侯。其如此行径会留下何等骂名姑且不论,单说此事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百万突厥狼骑随时可能破关南下扫荡中原。原本马邑、恒安是晋阳门户,两地边军为晋阳防范北方祸患。现在门户已失,原本的护卫倒戈相向,晋阳就得直面突厥兵锋。别忘了如今晋阳城内还关着执必家的少主,更别说晋阳宫中还堆积着如山财货,突厥如果进关,势 必不会放过晋阳城。除此之外,金城校尉薛举不久之前举旗造反,自号西楚霸王,以“秦兴”为年号,招附群盗攻占城池,兵锋锐不可当。也是李家不能小看的一个对手。乱世中最怕的就是不 知何时何地就会出现一位出类拔萃的豪杰,每一位豪杰的出现,都会给天下带来变数,而变数越多,对李家就越不利。如今李家的局势就像是棋盘上的布局,表面看和杨广形成对峙彼此难分胜负,稍有不慎就可能迅速瓦解满盘皆输。在这种情况下,李渊确实未必分得出精神去管鹦鹉洲的 事,李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起纷争。但只要徐乐回来,这件事依旧会被闹起来,乃至成为一场大乱的根源。李建成可以不怕徐乐也可以不怕李世民,但是他不可能不怕自己的父亲。他相信不管自己惹出何等祸事,父亲会予以包庇,可是一旦事情闹大乃至传播开来,李渊为了安抚众将也好为了给故人之后一个交待也罢,都会对自己加以惩戒。李世民如今正带着玄甲骑去四处攻打那些不肯归附的城池,很是立下了一些战功,就连赫赫有名的老将 屈突通亦归降在他马前。有这么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在,自己些许小过就可能导致与帝王宝座失之交臂,他又怎能大意?又怎敢大意?且不说徐乐神勇过人自己万不是对手,就是李世民带着玄甲骑讨公道,自己怕是也难免要在人前丢丑成为家中笑柄。是以刘文静的这番安抚言语在李建成看来,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连诚意都没有。若不是如今有求于人,加上自己手 下没人可用,只怕李建成当场就要发作。 刘文静却微微一笑,看似随意地落下一子,随后指向棋盘:“大郎请看,这一子落下,棋局可有变化?”李建成耐着性子看了片刻,随后皱起眉峰:“肇仁这一子当下看似是随意手,然则若是让其与肇仁那爿棋子连成一线,便成了可以决定胜负的关键所在。某如今方寸以乱, 怕是解不开肇仁这记妙手。” 刘文静依旧指着那枚棋子说道:“倘若这枚棋子不曾落下,又或者突然不见踪迹,又当如何?”“不见踪迹?”李建成一愣,随后陷入沉思。他终究不是个愚人,知道刘文静这个时候不会故意拿自己寻开心。他所指的是棋子,说得则是徐乐。这个人确实像是从天而降 一般,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如今竟然变成了李家的股肱重臣,甚至可能影响战场胜负。用他比喻棋子,倒也算得上恰如其分。可是…… 他摇摇头:“这枚棋子如今已经落下,某可没这个本事让它从棋盘上不见。”“这个本事大郎没有,其他人却未必没有。大郎只要如此轻轻一推,这枚棋子便……”说话间刘文静将手指放到棋子上微一用力,这枚精制的玉石棋子便从棋盘上飞出落于地 面木板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建成连忙道:“肇仁此时就不必打机锋了,有什么话只管明言就是。”“这并非什么机锋,而是眼下长安的时局。大郎你本该看得清楚,只不过最近被这些小事迷了心智,以至于未曾看出这里面的关窍。大郎请想,如今主公最在意之事为何? 洛阳?晋阳?还是……大兴宫?”李建成一愣,随后眼前一亮,低声道:“肇仁莫非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如今强敌未去,我们此时行事是否操之过急?实不相瞒,某私下与大人曾谈过此事,大人也在担心, 我们刚刚立了代王为君,朝令夕改只怕为天下笑柄。”“此言差矣!自古来名不正言不顺,主公如今虽然为唐王,但终究不是天子,人心自然不会归附。杨家父子倒行逆施人心尽丧,杨侑黄口小儿无才乏德,何以为万民之主?况且如今群雄四起干戈不休,若无主公坐镇,这长安早已易主,杨侑首领都难保全就更不必说宗庙社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杨侑理应法尧禅舜,把江山交给主公,如此还能不失为富家翁。否则,只怕日后想要做个富贵闲人亦不可得!主公一旦登基,那些顽抗之徒便没了指望,不归顺李家又待如何?天下豪杰也必然群起响应纷纷来 投。再说连薛举那等小人都能建号称孤,难道主公反倒要屈居竖子之下?”李建成频频点头,表示对刘文静的言语完全同意。事实上他也知道,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李世民与卫玄之间的约定,更没想过让杨侑一直当傀儡天子。自家兴兵造 反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这帝王宝座?让这小儿多待一日,对父亲而言都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对父亲来说,不管是突厥狼骑还是瓦岗健锐,都不如帝王宝座来得重要。只不过李渊要维持自己仁厚名声,这件事就不能做得太难看。以刀剑胁迫妇孺这种事,李渊还不至于明着做出来,况且还要顾及隋氏旧臣的想法,是以一时不敢妄动。再 说李建成哪怕促成此事,日后徐乐回来,李渊也没法以此功劳保全自己,刘文静所言于徐乐这件事上并无助益。 刘文静却摇头道:“大郎请想,徐乐如今人在江都,性命系于何人之手?设若主公称帝之事为杨广所知,以其性情会如何行事?到时候徐乐的性命又当如何?”李建成这才醒悟过来,刘文静居然一箭双雕,既让父亲达到心愿,又能隔空射出一支冷箭。饶是徐乐本领再强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对这种手段做出提防。文士以谋略杀 人,却非武将所能比拟,单是以心机智谋论,就差了不知多少。只要徐乐死在江都,鹦鹉洲之事也就没了对证,李世民就算打探到什么消息,也没法向自己问罪。不但这一关可以闯过,在父亲面前还能立个大功!他心中狂喜,连忙问 道:“某该如何行事,才能让杨侑小儿通晓时务?还望肇仁教我!” 刘文静一笑:“这有何难?其所仰赖者卫玄而已,卫公年事已高不复为能,又能护的了他多久?只要让卫公明白此中利害,由他入宫劝解,不怕小儿不交印玺!” “可是卫玄当日与二郎有约,此人又非等闲之辈,只怕……”“二郎之约与我等何干?况且这是关系李家千秋基业的大事,就算二郎知晓,也该为主公分忧,总不至于去帮外人。大郎只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三十五) 江都城内的徐乐尚不知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就有人在千里之外,又朝自己射出一支足以致命的冷箭。徐乐眼下日子倒是难得清闲,自从为了应付王仁恭的盘剥,不得不 冒险离开徐家闾贸易到现在为止,属这段时间过得最为安逸也最是逍遥。 自从迷楼一别,他便从邸店搬到了杨广赐给沈光的那处宅邸。韩家兄弟已经被来整先行送回,再加上小狼女步离,这四个人经过一番波折,总算再次团聚。彼此见面百感交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尤其得知徐乐为了救人,不惜单刀勇闯骁果军营,与宇文承基从步下一直打到马上,后又前往迷楼与杨广见面,另外三人心 中都颇为感动。哪怕是豪爽如韩约,以及看上去总是一副冰冷模样的步离,眼眶都微微发红。若不是大家心性坚强又见惯生死,这时候怕不是要抱头痛哭一番。都是在乱世中艰难求生之人,也都见过人命如草芥是何等模样。正因为此,才知道徐乐这种主公是何等难寻。经过这一番劫难,及人之间的情分更为深重,彼此之间都认 定对方是自己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小狼女步离惜字如金,想要她说话不是件容易事。这一回她咬着牙多说了几句话,徐乐根据对小狼女的了解加上自己猜测,也弄清了事情大概,就连那女子身份也得知了 几分。步离被捉之后,本是要送到宇文府中,可是人还没到宇文化及家里,宫中的使者已经先行一步赶到,要求把那异族少女带入迷楼。宇文化及不敢违抗杨广旨意,更不知道 杨广消息为何如此灵通,心中越发不安。步离刚被押到府门外,还没等进入宇文化及的家门,就被送入杨广事先准备好的车仗之内随后送入迷楼。正如徐乐之前的猜测一样,从小生长于狼群中的步离,根本不知道何为屈服,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妥协。在她身上依旧保存着野兽习性,凡是被她视为目标的对手,都会想 方设法结果其性命。就算手上没有武器,她也会用自己的手、脚、头乃至牙齿为武器杀人,哪怕同归于尽也没什么要紧。 杨广并不清楚,自己把怎样一个煞星带进了迷楼。如果不是那位美貌绝伦的少女恰好出现,徐乐纵然及时赶到,所遇到的也不知会是怎样的情景。那个女子是杨广的女儿,不知为何并无封号,宫中之人只以公主称之,不知真实姓名为何。不过步离可以确定一点,这个女子心性仁厚,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何徐家闾那些妇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自己所认可的好人。若非如此,又怎会任对方给自己更换那“既难看又不便”的衣衫。换个旁人如此行事,至少也要 被步离咬下一块肉,折腿断臂也不无可能。固然回到徐乐身边之后,步离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身被她视为刑具的衣服换掉,但是对于杨广这个女儿,她还是持有极大的善意以及好感。对比起她对李嫣的态度,两者之间简直差了一天一地,也让徐乐不得不相信,杨广确实养了个没什么歹毒心思的女儿,同时又有些疑惑,不知这个看上去如同弱柳扶风一般的女孩有什么厉害本事, 能让步离对她如此亲近。徐乐住在这里,最高兴的自然是来整。这位来家六郎并无什么心机,也想不到杨广如此安排的后面,又藏着什么布局。只是觉得徐乐能多留几日,自己便能和这位好汉多些交往,彼此之间谈论拳脚武艺,兴致来了还能角抵为戏,那又该何等爽利?再者说来,徐乐留在这里就不用回长安为李渊效力,这样一来,彼此之间也就不会在沙场相 逢,免得到时候要互相攻杀,怎么看都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他不光自己跑来,还让人送来美酒、伤药以及上好的羊肉,只为让徐乐几人住得安稳。一连几日他都跑来饮酒吃肉,与徐乐等人相处极为投契,几日间便相处得如同骨肉 兄弟一般,比起徐乐在晋阳那些袍泽更为亲近。也多亏有他以及沈光相助,韩约、步离等人的伤才得以迅速痊愈。不得不承认,宇文承基并非一无可取之人。如果他的心性真的歹毒,在韩家兄弟落入其掌握之后,完全可以用各种卑鄙手段,让两人变成残废,哪怕保住性命也不能再上 阵厮杀。于武人而言,这种惩罚和死了也没多少区别。可是承基不但没有对他们下毒手,甚至没有用多少刑罚。固然抽了他们鞭子,让他们身体受了些损伤,乃至看上去颇有凄惨。但是徐乐看得出来,这些伤无非看上去吓人,实际对身体的损害不大,只要有上好的伤药加上妥善的处置,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承基和徐乐一样,都是顶尖武将,知道如何伤人也知道如何保人,用这种方法 动刑不问可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既可以交待得下去,又不至于真伤损了两人身体。这份人情从头到尾承基都没有提及,可是徐乐并非愚人自然可以看得出来。好友无恙,又结交了沈光、来整这么两个好朋友,不管怎么看,都是天大的好消息。杨广一反常态,没让沈光留在自己身边随侍,反倒是让他每日陪徐乐等人在一起。知己好友在旁,又有美酒好肉享用,当此乱世而言,这简直是仙人才有的日子。哪怕是大隋国力鼎盛之时,各国进京拜见天子的使节,也没有这等好招待。可是对徐乐而言 ,这等生活并非是他想要的,而且这种表面安逸的背后,同样藏着蹊跷。且不提大丈夫生于乱世之中,理当靠一身武艺为万民博取太平。饱食终日醇酒佳肴这种无能废人的生活非好汉当为。就说眼下这等日子,表面看去自然是别人梦寐以求的 好事,可是徐乐分明能感受到,这表面平静的背后必然藏有玄机。江都城看上去一切如常,仿佛那一晚的厮杀并未引起什么波动,朝中文武众卿甚至表现得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可是徐乐很清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那些官员手眼通天,对于关系到自己的事更不会有半点怠慢,怎么可能对那场争斗不闻不问?之所以装聋作哑,无非是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更避免让皇帝猜疑,实则对整件事以及自己 这个人都格外重视。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鬼祟心思,就更是一言难尽。除了来整、沈光以外,已经有几位军将前来寻自己饮酒。表面看来这些人和来整一样,都是仰慕自己一身武艺胆量,想要和自己交朋友。但徐乐并非蠢人,一眼就能看出 来,这些人的想法没那么简单。这几个军将所属的营伍不同,性情也有分别,但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全都是关中人士。身为关中军汉子弟,却和来整这个江淮骁果首领一起来看自己,这本来就透着古怪。交谈的话语里,又拐弯抹角打探长安情形,其用心便昭然若揭。朝中上层文武有自己的心思,江淮官员对徐乐态度友善,宇文化及为首的关陇重臣反倒带头对徐乐加害。下面普通军汉没有那么多心思算计,想法也简单得多。他们在意的还是自己在家乡的 田产、家人,以及关中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又是否容得下自己这些人。自汉末至南北朝,天下干戈不断民不聊生,然则即便如此也未能改变百姓安土重迁的习惯。就像徐家闾,虽然是阿爷一手创立起来的村庄,百姓也没几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都是从四方流亡而来。可是当百姓在此安家立业耕种收获之后,就从心里把徐家闾当成家园。不管王仁恭如何逼迫盘剥,都不愿迁移逃亡。苦寒边地的百姓尚且如此 ,关中子弟就更不必说。杨广以天下豪杰充骁果,其中关中人占了大半。他们中大多数人不是亲眷族人仍旧留在关中,就是田产地业在那里。哪怕杨广赏赐丰厚甚至允许他们任意胡为,可是族人 田产依旧是他们无从割舍的血脉,怎么也不可能随意丢弃。再者说来,这些军汉也思念着家乡风物。随着在江南生活的时间越久,他们的思乡之情也就越重。向徐乐打探家乡情况的军将并非为了自己,很可能是替袍泽部下前来询问,更可能背后有某人授意,让他们来问个清楚。这种询问本身,也代表着军将的某种心思不能等闲视之。徐乐隐约感觉到,自己那一晚大闹江都,就像是在古井里扔了 一块巨石,水花泛起就没了下文,可是因此荡起的涟漪却久久不能散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停止。来整为人心性单纯,意识不到这里面的厉害所在,依旧没心没肺地上门饮酒行令,再不就是寻人比武斗力。沈光却没有他那么洒脱,平日里倒也是饮酒说笑无忌,可是在 没人的时候,徐乐总是能看到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连几日过去,徐乐只觉得心中越发烦躁,却又不好提出辞行。毕竟沈光也是奉命办事,作为好友自己不该让他为难。不过没容徐乐想到该怎样告辞,沈光却主动找上门来,对徐乐发起邀请,要他陪自己走上一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三十六) 于沈光的邀约,徐乐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各乘一骑脚力,信马由缰向着城外而去。沈光不说要去哪里,徐乐也不肯问。直到出了江都城门,沈光才问道:“乐郎君可知,我 要将你带往何处?”“沈兄若是肯讲,我自然不必问。若是不肯讲,某便不该问。既然如此,自然就不用问。你我一见如故,我信沈兄是个豪杰,不管去哪都随你走一遭就是,又何必问东问西 。” “好个乐郎君,这话说得爽利。也只有你这等好男儿,才能让圣人如此垂青。”徐乐未曾搭话,只当没听见。他相信沈光乃是豪杰性情,不会出头做说客。更何况大家乃是知音,自己的心思他自然猜得到,纵然杨广传下旨意,沈光也不会做这种白费 力气的事。沈光也未曾等着徐乐作答,而是边放马前行边对徐乐说道:“乐郎君这几日想必也待得厌烦了,若是不出来走一走,只怕就要活活闷煞。你我性情相若,都是闲不住的性子。这等醇酒佳肴的日子偶尔为之尚可,若是日日如此心中便要厌烦。只不过圣人有旨,某也是无可奈何,还望乐郎君多多体谅。此番将老兄请出来走一走,既是为了散心 也是为了说几句心里话。毕竟在家中有些话不便讲,有些话想讲也找不到机会,也只有到这等无人之处才能尽情言语。” “沈兄有话尽管讲来。” “乐郎君神目如电,城中虚实瞒不过你的眼,依你看来,圣人如今处境如何?”徐乐一愣,武人说到底还是武人,不管如何出色的军将,都不能代替庙堂重臣。哪怕是阿爷那等英雄人物,也曾对自己讲过,绝不能因为自己勇力过人就真的看不起文官 ,乃至把文臣看作对头就更是愚不可及。且不提出将入相,文臣中有不少本就是武人出身。就只说才具本领上,文臣也绝非无用之人。马上可以打天下,但马上不能治天下。南北朝的乱世确实是靠着武人之力终结,也正是武人一刀一枪浴血搏杀,才让天下变得像人间模样,这些话都不假功劳也不容抹杀 。可是如果没有文臣牧守四方助天子处理朝政,这所谓的太平持续不了多久,整个天下便又会变成五胡乱华时那种人间地狱模样。术业有专攻,武人以武艺性命为国效力,助天子平定四方。文臣则运筹帷幄施政安民,保证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于龙椅安坐,百姓也能各得其所,这便是大好世界。文武 之间各有职司,谁也不能看不起谁,谁也不能取代对方地位。武人一如刀剑,要受手臂指挥。而文臣则负责为帝王出谋划策,让手臂能够更好的控制刀剑,保证武器正常施展。是以皇帝的处境如何,以及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这些问题,都不是武人所能解决,甚至不是武人能够过问。这些乃是宰辅重臣需要考虑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文臣的职司,武人干预其中便有些触犯忌讳。沈光乃是杨广身边心腹 ,对于这里面的轻重不会不明白,更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绝不应该问自己。他到底是对自己绝对信任?还是这背后另有什么原因? 徐乐看了看沈光,心中泛起一丝冷笑:任你做何打算,我只管将我心中所想和盘托出,其他的事便和我无关。这便是我徐乐的直道!“骁果军剽悍过人,甲杖之精冠绝天下。有此等强军护持,太上皇自当稳如泰山。沈兄这番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怕不是要对你起疑,以为你藏着什么祸心。不过你我既为知 己,我也不想瞒你,在某看来这江都城危如累卵,太上皇若是依旧每日醇酒妇人不问朝政,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要有一场大祸事临头。”沈光看看徐乐未曾作声,在等着他的下文。徐乐也没有卖关子,继续说道:“江都虽为南北要冲又有水运之便,然则当今天下干戈四起,大江南北皆有豪杰揭竿而起。战火侵扰道路不靖,租庸难以转输。纵然江淮之地号称鱼米之乡,亦不足以供养如此一支大军。江都弹丸之地,所积粮草有限,一旦粮秣断绝,纵然骁果军甲于天下,亦难免败亡下场。这一点沈兄心中想必清楚得很,如今江都城内酒酿已然越来越少,肉食更不易得。便是六郎那等人物,也只有在与我等欢饮之时,才能放开肚皮肆意吃喝。堂 堂荣国公之子尚且如此,其他军将过得什么日子自然不必说。之前沈兄便担心骁果军无人弹压发生兵变,如今这份担忧想必是有增无减。” “除此之外呢?”“思乡。骁果军中关中子弟最多。纵然太上皇赏赐他们财帛,又赐女子助其安家,可终究难抵思乡之情。那些向我打探关中情形的军将,怕是做梦都想要回归家园。不管财帛还是娇妻,都不足以安抚其心。宝刀再怎样锋利,也要有人操控才能伤人。若是再这般下去四面楚歌旧事便要重演,骁果军一哄而散这把宝刀未战先折,就连这江都城 也未必能保全。” 沈光点点头:“依乐郎君之见,圣人该当如何,才可化解这场灾厄?”“自然是依我家主公之议,与长安达成和议。骁果军为天下强兵,一如吹毛利刃,最盼的还是饱饮敌人血肉,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才能让他们能够将胸中恶气发散干净。等到这口气散去,再慢慢以兵法部勒,这支人马才能如臂使指听从调遣。若是对他们依旧放任,这支精兵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群盗匪,不管军将再怎么能战,上了沙场也 是群无用废人!” “这话我便听不懂了,何以和唐国公议和,骁果军便能厮杀?”“沈兄何必明知故问?烽烟不止在于北同样燃于南,如今杜伏威盘踞六合、左才相往来淮北、李子通占据海陵。三支兵马合计不下十万众,纵然此番荣国公亲自带兵出阵,也未必能收获全功。以骁果精锐讨伐乱贼乌合,理应一鼓而胜。之所以久战无功,便是因为多方掣肘不足以施展全力。如今江都兵马既要防于北,又想捷于南,最终难免 两头落空。只有与我家主公达成和议,集全军之力经略东南,才有一线生机。”沈光并未对徐乐的说法给出评断,而是反问道:“乐郎君乃是唐国公麾下爱将,理当为自家主公出谋划策,何以为圣人出力?你就不怕骁果军舍命北上打回家园,圣人御驾 亲征讨伐唐国公?”“设若太上皇如此,我的玄甲骑愿为前锋,与骁果军决一胜负!”徐乐的口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身为武人某本就想与天下豪杰见个高下,设若太上皇有此雅兴,某倒是求 之不得!”沈光并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飞身下马,朝路边树林行礼高喊道:“臣沈光缴旨!”紧接着树林内传出一个徐乐颇为熟悉的声音:“沈卿此事做得不错,真不愧是朕的臂膀,更不愧是汉家好男儿!你与徐乐都是武人的典范,设若天下武将的本领心性乃至见识都如你们一般,天下便不至于变成今天这般模样。徐乐这话说得也合朕心意,大不 了久厮杀一场,又有什么关系?身为武人,本就该于马上得功名。若是如同凡夫俗子一般只想着太平度日,又算得什么须眉丈夫?”说话间从树林中走出八名锦袍裹身腰挎直刀的军汉,在八人簇拥之中,则是一男一女两人。男子正是当今大隋天子杨广,女子则是能让小狼女接受,彼此之间相处身为融 洽地女子,那位不知名姓的大隋公主。杨广为人荒唐,好大喜功奢靡无度,行事更是肆意妄为。只求自己快意,于其他人的感受以及庙堂规矩全不放在眼里。在征讨辽东战败,大军南狩之后,杨广变得越来越独断,一方面喜怒无常擅杀大臣,另一方面又懒于朝政。往往十天半月不与大臣见面,于各地奏报亦不加处置,导致朝政日非政令不通。天下到了这等局面,也和杨广这 种荒唐行径脱不了关系。其或居于江都宫,或居于迷楼,以醇酒美人以自娱。便是朝中重臣藩邸心腹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谁能想到他居然会一身微服出现于江都城外,这片无名荒郊之中。 身边扈从也不过沈光以及八名锦衣武士而已。至此徐乐便恍然大悟,沈光所谓邀自己出行,不过是替杨广办事。乃至方才所问的那些问题,也是出于杨广授意。这倒是难怪沈光性情大变,居然会问出这些不该他过问 的问题。只是不知杨广把自己叫来此地所谋为何,问这些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向四下望了望,四下里空无一人。不问可知,必然是杨广之前做了安排,让骁果军不得前来此地,保证这番会晤不受搅扰。不过这样一来,他身边也就只有这几个护卫而已,再没有千军万马拱卫。他就不怕自己暴起发难,要了他的性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三十七) 杨广这时轻轻咳了一声,便有护卫将两张胡床以及两副钓具摆在岸边。江都为鱼米之乡水网纵横,城外小溪河流随处可见,这处旷野也不例外,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远,便是一条小河。杨广朝徐乐招呼道:“你自入江都至今,尚不曾品尝过本地佳肴吧?这几日以牛酒为食,想必已然厌烦了,不妨随朕钓几尾鱼换换口味。若是你不懂得炮制也 无妨,朕身边就有几个本地庖人做得一手好鱼脍,可以派他们去帮你收拾。”徐乐不知其究竟是何居心,但是看上去又确实没什么恶意。再者说来,这几日杨广招待自己确实殷勤,固然不至于因此就对其态度改观,但也不能再恶面相向。徐乐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大丈夫恩怨分明,只要杨广对自己没有加害之心也没有延揽之意,自己就饶他不死。左右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就算自己不杀他,他怕是也活不了多 久。再加上亲眼所见骁果乱象以及江都处境,他相信不管杨广手下这支兵马如何锋锐,都没有能力成为李渊一统天下道路上的绊脚石。因此他大大方方下了坐骑,来到杨广身旁那张胡床上坐下,抄起钓竿将鱼钩甩入水中。只听杨广在旁说道:“说起来江南百姓倒是比关中人更容易过活,毕竟这些水中多有鱼虾,不管生计何等艰难,只要能捕些鱼获便可充饥。可是关中之地只能耕种为生,一旦遇到灾荒,百姓就只能啃食树皮草根,再不然便要吃人。只不过这鱼获也没那么容易到手,你可知当年这里是什么景象?朕少年时初到江都,便从百姓口中得知,江南山水树林都为世家所有。便是眼前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河,同样是世家私产。若没有主家准允,百姓便是活活饿死,也不准来此捕捞。是以朕从那时开始,便决心抑世家除豪强,让这山川水泽之利,为天下人所有。朕相信你若是生在那时,也会和朕做 同样打算。就如你在南商关杀王仁恭一般爽利!”徐乐哼了一声:“太上皇所言不虚,不过这话也只说对了一半。世家豪强固应铲除,但是百姓的生计也不能不顾,如果为了铲除世家便可以不顾百姓死活,那这番行径和抢 夺田土荼毒生灵的世家门阀又有何差别?某若早生数十年,自然如阿爷一般纵马舞槊为天下苍生搏个活命的机会,而不是让他们死于饥寒。” “在你看来,朕的所作所为并不比世家更好?”“杜伏威、李子通等人屡为官兵所败,然旋灭旋起,如同野火烧荒难以根除。这其中原因,太上皇莫非不知?设若百姓有一条活路走,又怎会揭竿而起斩木为兵,以自家性命硬撼骁果健锐?太上皇方才言道,江南百姓比中原百姓更易生存,可据某所知,自骁果南下以来,便是这些东南子民也没了粮米果腹鱼虾亦不可得。百姓食树叶树皮,后煮土为羹,再后来诸物皆尽乃自相食。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落草?又哪来的胆量与骁果军对阵厮杀?此事不做个决断,这几路人马便只会越杀越多,除非太上皇把江南 百姓杀尽,否则便不会有一日安宁。”“一派胡言!”杨广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难听:“方才听你与沈光言语还有几分道理,以为你有些见地,如今看来却也是迂腐之辈。自古以来,军中不可无食。朕若是不从百姓口中夺粮,骁果军便要无米下锅。难道你要这数万精锐沦为饿殍不成?朕此番南狩江都,度田、检户哪样都未曾落下。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百姓,怎么在你看来,朕反倒成 了残民已逞?”“父皇……息怒。”两人身后,传来女子那柔弱的嗓音。比起杨广,这位不知名的公主,显然更像个江南佳丽。不管步离还是李嫣,都属于英姿煞爽的女子,要么行事如须眉 说话风风火火,要么就是少言寡语,偶尔说几个字也像是射箭一般迅捷有力。只有这个女子一口软软糯糯的口音,配上本地土音,一听上去就是个如水一般的佳丽。她的声音似乎带有某种魔性,能够消减男子心头怒火。杨广的态度也因为女儿这句劝告而好转了几分:“不必担心,朕不会怪罪他。老徐敢的孙儿是什么模样,朕心中有数。要想听好话,朕便不必来这里。迷楼之中庙堂之上,有得是人以好言阿谀献媚。朕今日想听的便是不入耳的真心话!只不过他言语太过荒唐,朕也要替他祖父训教一番 ,免得他一错再错。”徐乐并未受这位公主的影响,纵然她再怎么倾国倾城,嗓音再怎么动听,都不足以混淆是非。或许天下间有许多男子难以抵挡这种佳人的魅力,甘愿为其肝脑涂地,但这 其中绝不包含他徐乐在内。“太上皇所为究竟是救民还是害民,想必心中早有定论,何必自欺欺人?如今民力已竭,民财已尽。纵然地方官吏敲骨吸髓,也再难供养这数万骁果。继续压榨百姓,只会让民怨沸腾,骁果军便会面临前赴后继的义军。不管最后胜负如何,这东南之地都势必残破不堪,再难养活大军。就算骁果军战无不胜又如何?每杀一个义军,田地里便少一个农夫,良田荒芜粮食绝收,军将的宝刀可能凭空变出粮食?太上皇若是不信,尽管在此安坐,从现在到日落西山,也不会有一条鱼上钩!如今江都附近水泽之内的 鱼虾,早就被捞尽了。此处已成绝地,坐困愁城岂不是自取灭亡?”杨广显然没想到徐乐词锋如此犀利,更没想到他一介武夫居然于时局的把握如此精准。所说言语如同利刃,戳的自己心头冒血,偏又句句在理,让自己无从辩驳。只好深 吸一口气,不甘地反驳道:“难道朕与逆贼议和就不是自取灭亡?”时局如此,难道还想窃据宝座?徐乐忍不住就想指着杨广的鼻子臭骂一顿,让他快点认清局面,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大隋江山易主已成定局,别再想着残喘苟安,应该想 想怎么让百姓少受灾殃,不至于成为殍鬼才是正理。只不过他话没出口,那位公主却又说道:“乐郎君不妨说说看,自己方才那番言语的道理所在。”这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徐乐眉头一皱,心中大为疑惑。杨广素来重视个人威仪,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不会有半点容让。怎么会允许女儿在这时候插嘴?到底是这位公主 素来娇惯以至于没有心机,还是杨广刻意为之?不过杨广并未发怒,反倒是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似乎也是在等着自己回答。徐乐虽然不屑为舌弁之士,可是也不愿让沈光或是杨广以为自己只是顺口胡柴或是刻意蒙骗 。侧过头看着杨广道:“太上皇朝中许多文武,就无一人能想出这其中利害?太上皇安心经略东南,诛杀豪强讨伐敌军,以骁果军之精锐此事并不为难。之后便率可安排迁都,移至一座足以供养大军的名城大邑之中。施行仁政轻徭薄赋与民休养,如此太上皇便有一线生机,大隋江山还可维持。倘若依旧与天下人为敌,以百姓为仇,只怕这数万虎贲也难以保全江 都,太上皇这等逍遥日子也未必能过多久!”徐乐有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正所谓积重难返,即便杨广真的转了性情也为时已晚,这个时候想要维持局面已经不可能。就算能割据一时,终归也难以对抗大势。只要李家完成对北方的一统,再以大军南下,重定乾坤一统四海也就是必然之事。只不过若是杨广真能听从自己的劝谏如此行事,江南百姓便可少受许多残害,很多人便能 免于一死。比起杨广的死活,这些无名百姓的性命才更值得自己维护,是以这番话也算不得错。他这番话并不客气,杨广却不生气,反倒是笑了几声,并未对徐乐的话予以评价也不曾做出答复。而是话锋一转问道:“纵然依你所言,那些关中骁果莫非就因此不再思乡 ?”“身为军汉便与百姓不同。为主将效死,乃是天下军汉的本分。转战千里数年不能还乡,都不过是寻常事。便是再普通的军将,也懂这个道理。三军思乡情重乃是人之常情,但并非无可化解。之所以三军军心不稳,乃是因为主将不能让他们安心。自家主公每日不问世事甚至不肯见人,三军不知自己将往何方,又该如何自保,再怎么精锐的 军伍,也难以维持士气。骁果思乡归根到底便是因为太上皇行事荒唐,只要能有一番调度安排,这些军汉自当振奋士气为君上效死,绝不会是现在这份模样!”杨广没有说话,河岸寂静无声。那位公主这回没再开口说什么,好像是在仔细琢磨徐乐说的话。过了好一阵,才听杨广大笑道:“哈哈!老徐敢果然有了个好孙儿,李叔德也得了个好部下!只不过他有眼无珠不会用人,居然让统御三军的帅才屈身为使!世人皆言朕荒唐,依朕看来,李渊才是天下第一等荒唐客!连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又怎 配为人之主!”徐乐闻言面色一变,将鱼竿一丢霍然站起。不管李渊这番安排他是否接受,也不管杨广的指责是否有道理,徐乐都不能容忍杨广这番言语。李渊乃是自己主公,自己便要 维护他的体面。身为臣子听到别人辱骂主公,便是白刃相向也不为过错,徐乐虽然手上无刀,但是一双铁拳也足以将杨广捶杀当场。几个锦袍护卫的手都已经按住了刀柄,沈光的面色也一变,双腿微弓双手紧握,随时准备扑向徐乐护住杨广。可就在这时,那位公主又开口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三十八) “乐郎君息怒。父皇与李……叔父乃是姨表之亲,方才所说乃弟兄之间戏谑之语,并无冒犯之意。”徐乐此刻面对着杨广,自然看不到那位无名公主的样貌。不过从她那怯生生的语气中不难猜出,她此刻必然是涨红了脸,既羞涩又胆怯战战兢兢说出这句言语,怕是这句 话说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毕竟是个羞涩的性子,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她全身气力,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不过此时此刻,她这句话倒是说得恰到好处。徐乐并非鲁莽之人,胆大更不代表愚顽。他知道杨广和李渊势同水火,自身又是这等荒唐狂悖的性情。指望从杨广嘴里听到 有关李渊的好话,简直是白日做梦。既然要和杨广交涉,就得做好这方面准备,至少要允许杨广说些难听言语,要杨广对李渊好言赞誉未免太过不讲道理。再者在徐乐看来,杨广这样说话也未必就是坏事。比起把话藏在心里,表面上说些好言语敷衍,他更希望杨广能够像现在这样直抒胸臆,把自己的态度展露无遗,这样才 能让李家君臣知晓杨广心思,不至于为其蒙骗。相比而言,一个口出恶言的杨广反倒是比好言好语的杨广更容易对付。不过话虽如此,身为人臣便有人臣之礼,这并非迂腐而是大义所在,倘若阿爷徐敢在此只怕反应会比自己更为激烈。大隋虽然立国多年,然则终究是承袭自南北朝乱世于 废墟之上重立山河,经历了那场礼崩乐坏率兽食人的劫数之后,人心已经变得难以把握。礼义廉耻等旧日美德,也不为人所遵奉。所谓君臣忠义,大多数人并不放在眼里。毕竟当年臣弑君如杀犬羊,君谋臣一如杀鸡,彼此之间全无信义可言,全看谁兵强马壮 。“狗脚朕”这等言语都能随口说出,所谓帝王又有何威严?徐敢亦是自尸山血海乱世纷争中走出的豪杰,论及勇力武功更是天下少有人及。在那等乱世中,也曾有人猜测过,其是否会带领麾下玄甲部曲自立门户甚至回手一刀结果 了主公自立为王。可是自始至终,不管徐敢手中掌握多少人马的兵权在军中又有何等声望,都不曾动过谋反念头,也不曾对主家有半点悖逆之举。以徐敢素日的暴烈脾性以及无法无天的行径,世人皆不敢相信他会对主家如此恭顺,私下里也曾有人揣度根由,更有些胆大狂徒曾经试图游说徐敢起兵,结果自然是无一 例外都被砍了首级。从乱世争雄直到天下一统,玄甲骑始终是李家手中的利刃,从不曾反噬主人,亦不曾有丝毫不臣之心。 其中缘由外人难以揣度更不便问,徐敢自然也不会对旁人提及。直到在徐家闾隐居之后教导孙儿武艺之余,才吐露了自己的真心:“我辈练就一身武艺,理应为天下出力为百姓谋福,昔日那等人间地狱的情形,绝不能重现人间,否则阿爷的那些老伙计便白白折了性命,阿爷的血也算是白流。我徐家子弟不可屈身辱志为世家走狗,却也不可靠着一身本领气力胡作非为,更不能像那些塞上胡虏一般,只知武勇不知忠义为何物,仗着有本领便想要谋朝篡位。自汉末开始,天子无道礼崩乐坏,天下人都不把礼法当一回事,帝王不似帝王臣子也不像臣子。这不是书生之见,而是天下大义。想当年我汉家何等强盛,哪个胡儿胆敢放肆?可后来大家都想要为王称霸彼此互不相容,英雄豪杰彼此杀戮,闹得天下大乱英才凋零,最终惹出五胡乱华那场惨剧。这等事可一不可再,我徐敢这辈子不曾向谁低头,更不会低声下气如奴仆一般供人差派。然则我也不会去做乱臣贼子,免得坏了世道人心。阿乐若是有朝遇到一个值得自己为之效死的主君,便要秉一颗忠心戮力辅佐,且不可三 心二意。大好男儿固然不可为人走狗,却也不能生出不臣之心,否则便不配为徐家子孙!”有阿爷这番教导在,徐乐的人生便已经注定。他不会任人驱驰甘为走卒,更不会随便效忠于谁。不管是为刘武周效力,还是为李世民冲锋陷阵,都是以客将身份带本部兵马合作。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去,不至于在谁的旗帜下厮杀,就将谁看作主公。可若是一旦认可某人的才具品行足以值得自己效力,也不会随便生出背反之心,更不会想要 弑君自立。李世民的才具人品乃至对徐乐的一番赤诚,让徐乐愿意辅佐其一统天下重铸乾坤。在他看来,也只有李家人统一天下,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神州亦不至于陆沉。既然如此,自己便是李渊的臣子,应有的君臣本分不容有失。在李渊面前,自己要维护荣誉,更要维护玄甲骑儿郎的利益,但是在外人面前,自己与李渊又是荣辱与共不容人随 意折辱。若是放任杨广辱骂李渊自己无所反应,既是让杨广心生误解,认为自己对李渊可能有所不满以至于惹出无数麻烦,更是让那些侍卫看了笑话。这时那女子的言语,算是给 彼此之间都留出余地,让两人不至于因为这一句话闹僵。杨广冷笑一声:“若是老徐敢知道自己的孙儿对李渊如此忠心,不知该作何想。你这人忠心可嘉,然则行事未免太过毛躁,即便李叔德眼下在此,朕也是一般言语,他可敢 辩驳一句?这事本就是他荒唐,如何不许人提起?也罢,你既然不想听他的坏话,朕便少说他多说你。你可知,朕为何要让沈光向你发问,自己在林内听?” “太上皇手下文臣武将不计其数,其中自不乏有能之士,若是能从他们口中听到实言,太上皇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杨广并不否认,他哼了一声:“便是朕身边这几人,也不肯亦不敢对朕实言相告。老徐敢的孙儿有胆有识,朕想要听实话,也只有从你这里才能听到。城中缺粮、人心思归,这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是敢说这一切都是朕之过错者,只有你一个。至于说到破局之谋,他们倒是想了不少。每日里都有人向朕献计,各个都是朝廷栋梁,人人胸 中都藏有百万甲兵。只是这些人连真话都不敢讲,所设之谋朕如何能信?与其听他们的一派胡言,还不如听你的话!”说到这里,杨广也从胡床上站起,把钓竿放在那里不再理会。对徐乐道:“你随朕到林中走走。”随后又对那几名护卫道:“你等守在此地不必跟随,再看着朕的钓竿,若是 有鱼上钩莫要它走脱。”吩咐了护卫,杨广便大大方方地引着徐乐跟自己向林中走去。徐乐没想到杨广胆量如此之大,自己若是不随其同行,岂不是被他小看了?当下迈开虎步,随着杨广一路走 进树林之内,把其他人留在外面。林中小径一看就知乃是刚刚开辟出来,想必在杨广到来之前,根本就没有这条路。踩在这新辟小径之上,杨广脚步不紧不慢,仿佛在自己的御花园内散步。走出约莫三十 几步之后,才开口道:“这几日你的日子过得很热闹啊,只怕便是我那位表兄也不曾想到,自己的使者会如此受欢迎。” “太上皇留我在此,便是为了此事。如今所谋得售,不知太上皇心中作何想?”徐乐其实早在来此之前,就已经猜出杨广把自己留在江都的用意。固然他喜欢美少年,对于武艺高强相貌英俊的汉家男儿有好感,却也不至于到影响大局的地步。他留下 自己除了个人好恶之外,亦有着对于大局的考量。他是要借自己为饵,把朝中文武中暗藏的居心叵测之人钓出来铲除。虽说经过几番腥风血雨的杀戮,朝堂上目前尚能立身的大臣,都算是杨广认可的忠良。不过自古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眼下天下板荡,忠奸善恶一念之间,所谓的忠臣未尝不会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又或者宗族生出异心。对这些人来说,自己这个李渊使节就是最好的桥梁,只要自己待在江都,他们便不可能无所动作。只不过这几日与自 己来往的军将,只是打探关中情形,并无人为幕后主使牵线。杨广所谋之事尚未有分晓,此时与自己见面,就不怕打草惊蛇?杨广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朕确实想要以你为鉴,照一照朝中众卿的心,看看他们到底是向着谁家?不过除此之外,朕也是真心想要你在城中多住几日,让军中众将与你这豪杰好生结交一番,免得让他们以为自己无人可制,小看了天下群雄。这几日前去见你的军将,朕心知肚明,于他们的行事亦不会责怪。朕知道他们受了很多委屈,也知道他们思乡情重,这些事眼下朕无力化解,就只好让他们能够与你交谈一番以解思乡之苦。也算是朕为他们做得一点补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章 屠龙(三十九) 自徐乐与杨广相见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低沉的语气说话,更是第一次从他的言语里听到愧疚之意。在徐乐乃至整个大隋的百姓心中,杨广都是个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暴君,不管所行是对是错都不许人指摘,更不会对天下苍生有什么愧疚之意。否则的话,他早就该下诏罪己改变国策,而不是执迷不悟,宁可南狩江都,也不向万 民低头。哪怕与徐乐见面之时,杨广表现出的狂妄与偏执,也符合百姓对于他的印象。如果不是杨广放掉步离,徐乐甚至想要以命换命,把杨广当场格杀。如今听到杨广居然说出 要补偿骁果军,语气又如此低沉,让徐乐心中密布疑云,不知这荒唐天子又要做出什么事,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却听杨广道:“外人都以为朕每日荒唐,于城中之事一无所知。文臣武将敢在朕面前以花言巧语蒙骗,便是认定朕对实情一无所知,不管怎么扯谎都不会被戳穿。却不知他们那点小心思,从头到尾就没瞒过朕的手眼。朕之所以不见他们,便是因为懒得和他们做戏,看他们出丑卖乖自以为得计的模样,初时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便没了兴致 。朕没那么多空闲陪他们做戏,更没了耐性。看着他们那副模样,便恨不得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只不过朕如今已经不能再这么杀下去,就只好暂且不与他们相见。”徐乐并未作声,只在杨广身后走。他并不相信杨广的说辞,或者说不愿意全盘相信。哪怕其这番言语有几分真心,也绝不是全部。或许他一开始是厌烦了大臣的敷衍搪塞 甚至是巧言哄骗,可是日久天长人便懒惰下来,就算想要励精图治重振纲纪也没了那份锐气,受不得辛苦。否则的话,他能挥舞屠刀杀戮臣子,何以不能临朝理政? 再者说来,他不惜征发上万人修建迷楼,又从江南搜罗佳丽置于迷楼内供自己享用。这些行为显然和朝政无关,更不能怪在朝中文武头上。说到底杨广终非明主,更不是个能成力挽狂澜的帝王。其志大才疏,聪慧有余胆魄不足,更没有受挫不馁的志量。初时或许有自己的谋算,乃至带领百官南下,都是谋划中的一环。然则国势败坏之快,显然超出杨广想象,他已然失去了重整山河的信心,自暴自弃随波逐流。所谓的帝王心术,大多用来保全性命,再不然就是自欺欺人的言 语罢了。看着杨广的背影,徐乐心中将其与李世民对比,越发觉得此人不堪。杨广不知徐乐心思,依旧说道:“朕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只不过要想破局,又谈何容易?朝堂之上关陇大臣与江南旧人渐同水火,彼此不能相容。那些关陇世家子弟,还妄想像过去一样把持朝纲,让朕受他们摆布,简直岂有此理!朕此番带百官南迁,就是为了不受这些武功世家辖制,岂会让他们如愿?可是江南本地亦有豪强,东南世家声望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不容小觑。是以朕也只能徐徐图之,以兵威震慑世 家铲除豪强,让江南之地彻底臣服。” “沈光鹦鹉洲之行,便是为着这个?”“不错。江南世家的部曲必要铲除,田产也要度量清楚,让他们乖乖为朕所用。但是朕既收了他们的兵权田地,也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否则的话这些本地豪强又怎会低头?朝堂之上,江南官吏必然要增加,如此一来关陇子弟心中又多为不满。你一入江都便险些受害,就是这些关陇世家在后面干得好事!他们生怕朕在东南安居,让他们回不 得家乡。是以整日里喋喋不休,要朕与李叔德决一死战。说到底就是想要带着骁果军打回关中,好把朕和整个大隋捏在他们自己手里。”徐乐并未反驳,他其实也认可杨广观点。如今朝堂上力主征战的乃是关陇大臣,反倒是江南官员对自己多有善意。在他们看来,杨广留在江南也不是坏事。毕竟近几年来天子重用江南人已经不是机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病逝之后,本应让宇文化及或是其他宇文家人接任,可是杨广却把这个职位给了江淮军首领来护儿。之前这个官位一 直为关中子弟尤其是宇文家所控制,此番却是破了例。类似这样的事远不止一宗,包括“四贵”之一的苏威,亦为裴蕴所构陷。若不是杨广念旧手下留情,苏威满门性命难保。要知苏威乃是关陇重臣,地位身份非比寻常。他的遭遇自然会惹起其他关中子弟重视,生怕朝廷下一个就要对自己开刀。哪怕是和江南子弟并无仇恨之人,这种时候为求自保,也只能和其他关陇子弟联合,共同对抗江南 士人。朝堂群臣之间壁垒森严互相为仇,也就是情理中事。这些关陇大臣自然不愿坐以待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杨广快些返回长安。只要他能带兵杀回关中,其行事就不能不受关中世家控制,如今得势的江南士人难免被赶出朝 堂。只不过他们的心思显然瞒不过杨广,双方都在紧锣密鼓推行着自己的计划,终究谁能得手却是难以预料。杨广说道:“那些关陇子弟做梦都想回到家乡,依朕想来,他们迟早要来拜见你,希望你能代为美言,或是为他们向李叔德传递言语。若果真如此,朕倒是省了好多气力!”说到此处,杨广冷哼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杀气。过了片刻又道:“没想到他们倒是有些耐性,居然能等到现在。朕却是不想等下去了!沈光说你有经天纬地之才 ,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就凭你那番言语,朝中文武便没几人能与你相比。” “他们并非想不到,只不过私心作祟而已。”“不错,就是私心作祟!那些关陇子弟只想让朕攻打长安,江淮官吏则盼着朕早日下旨迁都,于军食军心全不在意。真正愿意为骁果军寻一条活路的,却是你这神武少年, 李渊手下的第一斗将!”杨广这番话既是对徐乐的夸奖,却也表现出对手下文武的强烈不满。“你所说言语,朕已然知道了。不过与李渊议和之事万无可能。朕身为大隋帝王,岂能与乱臣贼子媾和?若果真如此,朕又何以统率三军,骁果军又何以听朕号令?不过朕可以许诺,只要乱军依旧以大隋军马自居且不犯江淮,朕的骁果军便不会渡江。朕这两日也想过了,突厥金狼旗麾下数十万控弦之士始终对我神州虎视眈眈,倘若我们彼此相杀两败俱伤,便是白白便宜了那些胡虏。不知我那表兄既然想要关中之地,朕便暂且随了他的心愿。待等他领教过那些关陇世家的手段之后,再看看能否依旧维持自 己仁厚君子的名声,又能否挡得住突厥铁骑。天下百姓也好看看,这所谓的仁厚之主,又能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好日子!”他话虽然说得硬气,实则已然是被迫妥协,愿意与李渊平分天下,割据江南以自保。以杨广的才智,未必看不出这所谓的和议不过是饮鸩止渴,等到李渊一统北方,必然会带兵攻伐。只不过如今的杨广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空有骁果军在手,却不敢真的放手一搏。反倒是想要靠着这几万精锐保护偏安一隅,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至于将 来如何如今则顾虑不到。这等承诺自然不会立于文字更谈不到约束,随时都能毁约相攻。达成这么一份和议,多半不足以让长安城内文臣武将满意,不过对徐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自己亲眼看过了江都虚实,也知道所谓的皇帝以及骁果军有多少斤两。只要回了长安,便会劝谏李渊放开手脚大展宏图。自古以来想要让对手做守诺君子,自己必要有足以惩戒小人的 武力,否则哪怕是指天歃血为盟,也随时可能毁弃。想要保证杨广不来进犯,靠的不是议和文书玉玺印信,而是足够的兵甲。杨广可以编怜练骁果,李渊为何不能?堂堂华夏万千豪杰,并未被杨广搜罗殆尽。只要李渊表现 出雄主才具,不愁没有俊杰投奔。待等一统北地,编练出一支真正的精锐,所谓骁果军,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心愿达成,徐乐便该离开,可是这时杨广又道:“不过朕还有一件事,需要你成全。在江南局势未定之前,朕希望你留在江都哪里都不要去,你的伴当可以回去送信,让李渊安心。你留下来,为朕和朕的骁果出谋划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一章 屠龙(四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闻言眉头一挑,身上的肌肉陡然绷紧。别看他此时手无寸铁,但是只要全力施为举手投足间,就能结果杨广性命。那些护卫纵然人人身手矫健如沈光,也是远水不解 近渴,根本来不及出手救驾。 “太上皇之意,是要徐某为质子,留在此地以要挟主公?”徐乐语气冷若冰霜,言语里充满怒意。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杨广太过荒唐。徐乐何许人?堂堂七尺须眉伟丈夫,亦是天下间第一等的壮士豪侠。自出世以来,不知闯过多少龙潭虎穴,更不知多少次死里逃 生。不管何等强敌又或者何等凶险境地,徐乐都是奋起武勇气力,一路舍命冲杀,以一身本领过关斩将转危为安,几曾束手待毙?更别说做质子,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固然以他的本领江都城也未必留得住他,为了成就大事假意答应杨广,再设法逃脱也未为不可。可是徐乐的性情以及他一直以来奉行的直道,让他做不到委曲求全。哪怕 是权宜之计虚与委蛇,也是万难做到。在徐乐看来,杨广提出这个要求本身,就是对自己的折辱。士可杀不可辱,若是应下这等条件,自己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虽然两下订立盟约,往往会要求对方提供子侄为质,以保证不会背盟暗算。但是派遣质子者往往是弱势一方,为了取悦于强者不得已而为之。就算彼此之间势力相当,担 任质子的也必然是家中不受重视的子弟,以他们的性命为牺牲,换取对方的信任。自己堂堂斗将大好男儿,岂能把自己当成猪羊一般的祭品,去换取杨广的和议?若是答应这条,不光是自己颜面无光,就连李渊和他的部下,怕是也将成为天下笑柄。杨 广若是执意如此,自己也只有破出性命在江都大闹一场,让天下人知道,不管何等身份之人都不可折辱豪杰。杨广此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徐乐,脸上并无怒气或是戏谑之意,反倒是一张笑脸,眼神中更带着几分赞赏与关爱。“你多虑了,朕怎会有如此想法?朕想让你留在江都,乃是看中你一身才学本领,想要你为朕分忧。天子称寡人,实在是恰如其分。身为帝王固然富有四海,却也让自己再无亲友可以相信。哪怕是身边至亲至近之人,亦有可 能欺瞒或是谋害于你。杨玄感、李渊,他们哪个不是朕的骨肉之亲,照样做了反贼,其他人又会好到哪里去?你若是朕,又怎敢轻信他人?”徐乐冷着面孔:“某从小就听阿爷讲过,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太上皇将身边文武看做仇敌,那些文臣武将又怎会忠心耿耿?太上皇想要指摘身边人不忠,也 要看看自己对身边文武如何。再者太上皇既信不过这些股肱之臣,为何相信我这个外人?留我在此又有何用?”“在他们心中,朕是皇帝。是以不会对朕说实话,只会阿谀奉承讨朕欢喜,以免自己丢掉性命。再不然就是用些花言巧语,谋取功名禄位。惟有你既不怕朕,亦不曾想过要什么好处,朕不信你又能信谁?就如你方才那句话,放眼朝堂他们心中未必不做如此想,却无人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这便是你和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你眼中,朕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并非人间至尊,也正是如此,才能从你嘴里听到几句肺腑之言。沈光也好,来整也罢,他们都没这个胆子?整个江都只有你最有可能说实话,朕又如何舍得放你 离开?”徐乐心中怒意这才消减了几分,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堂堂一国之君不但荒唐,竟然还有些稚气。某些时候竟如同顽童一般,让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恨。居然因为自己不把 他当帝王看待,便想要把自己留在身边。那些千方百计阿谀逢迎以求幸进的文武大臣若是知道此事,不知该作何感想。身为帝王想要臣下讲真话自然无错,不错讲真话的人不该是自己,应该是朝中文臣武将各位公卿。放着那些人不问,偏偏和自己纠缠,就有些不知所谓。再者说来,朝堂上众人之所以不肯对杨广吐实,固然有着私心杂念作祟,也未尝不是因为杨广太过残忍嗜杀,导致人人自危不敢开口。先是把敢于讲真话的人杀掉,又怪旁人信口雌黄, 这一点也让徐乐从心里鄙夷。不过鄙夷归鄙夷,杨广这种态度也算是难得。以他的为人秉性,只怕这辈子还不曾对谁如此推心置腹,更不曾这般折节下交。固然不可能因为这种态度就真的和他成为朋 友,不过对杨广的看法,多少也有些变化。人之初性本善,哪怕是杨广身上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倘若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又或者未曾登基为君,或许可以做一个再世孟尝,自己说不定也能和他成为朋友。只可惜 苍天无眼,让这等人成了万民之主,百姓注定遭殃,自己也不可能和他为伍。徐乐并未因杨广的这番结交之意就改变念头,态度依旧坚决:“徐某有重任在身,不便在此久留。再者说来,我家主公要代太上皇讨伐四方贼寇,防范突厥趁虚而入,身边 少不得军将效死。某身为武人,这时正应该征战沙场为主上分忧,又岂能在此久居?江都城内能臣无数,徐某去留亦无关大局。”“谁说无关大局?此事成败关键便在你身上,你若不在江都,此事依旧难成。”杨广语气坚决,他用手指向徐乐身后:“城中文武各怀鬼胎,关陇世家子与江南士人彼此为敌,心中只想着胜过对手,谁又肯去过问那些军将死活?关陇子弟想要返回家乡,江淮士人则想着如何保全自家产业。骁果军想要在东南就食,难免要从江淮豪强身上割几块肉下来。江淮士人拿些米粮出来尚可,但若是要他们一直割肉没有回报,也是万无可能。他们只会让北地快些将租庸输转至此以解缺粮之厄,却又想不出该怎么让道路 通畅。朝堂上雄辩滔滔,实则并没有什么有用的办法。朕还指望你出谋划策,让这场乱局早点了结。再说,除了公事之外,朕还有个私心。”他说到这里略停顿片刻,上下打量着徐乐,让徐乐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杨广这时举止究竟所为何故。只是觉得杨广此时的眼神和方才大不相同,除了欣赏之外似乎还多 了些东西,自己可以确定这种眼神没有恶意,却说不清究竟为何,总觉得似乎有不妥之处,却又说不清究竟。 过了一阵,才听杨广继续说道:“据朕所知,你至今未曾婚配吧?” 徐乐越发莫名其妙,干脆不开口。杨广道:“莫要听人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言语,越是乱世越不可耽搁了传宗接代,尤其徐家人丁单薄,此事更是不可怠慢。你既为李渊部下,他就该为你操持,只不 过……算了,不说此事,说了你怕是又要发作。迟早你自己也会明白。总之像你这等好男儿不可断了香火,便是老徐敢尚在人世,也不会说朕这话有什么错。”他的目光变得越发柔和,就连语气也变得舒缓,语气中充满暖意:“朕有两个女儿,南阳嫁了宇文家的三郎,如今看来却是委屈她了。固然那三郎本人没什么过恶,可是那两个兄长实在不堪,南阳既要侍奉夫君又要关照其族人,想必很是辛苦。说起来是朕对不起她,虽然都是朕的骨肉,可是朕这一碗水并未端平,心中还是顾念着二娘多些。为了让她能在朕身边多留几年,不至于早早出嫁,甚至连封号都未曾赐下。朝中大臣都知道朕有两个女儿,可公主只得一人。究其原因,便是朕不希望二娘太早得封号太早出嫁。南阳日子过得如此辛苦,二娘理应寻个如意郎君,不至于受了委屈。身为帝王国事繁忙,于子女缺乏照顾。朕知道对不起自己的子女,只希望在二娘身上可以尽力弥补,是以朕身边的好男儿都会让她先看一看,若是有合她心意的,便可为杨家之婿。说来城中俊秀本也不少,可是无一人能入她的眼,只有你是例外。今日前来听 你献计,二娘非要跟随不可,朕也只好随她。”杨广又停了下来,两眼盯着徐乐,显然是等着徐乐作出反应。可是等了半晌,徐乐一言不发,仿佛没明白杨广话中含义。杨广无奈地一声叹息:“徐家人都是一般模样,战阵上生龙活虎,离开沙场全成了木头。也罢,朕便把话说明,你阿爷当年征战天下,为大隋立下赫赫战功,你这个孙儿尚主也算是朝廷对功臣的酬庸。二娘你也见过了, 你二人堪称天作之合正该结为夫妇。此事就这么定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推辞,神色间更是充满自信,认定徐乐会忙不迭谢恩。毕竟自家女儿的美貌自己知道,这个天下怕是没有哪个男子能抵抗爱女的容颜,徐乐也不例外。可是徐乐的脸上并未露出欣喜之色,反倒是显得很是疑惑,仿佛杨广方才所言,他根本未曾听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二章 屠龙(四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太上皇莫非闲来无事,特拿徐某做消遣来着?”徐乐憋了好一阵,才以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言语作为回应。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但是这话一出口,便是把人得罪到极处。也 不要说杨广,哪怕对面站的是李世民,听到这话也会气得勃然大怒与徐乐反目成仇,议亲之事不成多半还要刀兵相见。徐乐也很清楚自己这句话会惹出怎样的后果,但是他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恨不得让事情变成这样,大家彼此方便。他做梦也没想到,杨广居然会想要招自己为婿。饶 是他机敏过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招架,又该如何应对。倒不是说徐乐于人情往来又或者婚姻之事上真的愚笨如牛,一旦遭遇不知如何应对。恰恰相反,徐家自徐敢至徐乐,祖孙三代头脑都异常聪慧,不管战阵还是人情世故都 足以应付裕如。固然徐敢对于世家门阀心怀不满,可是徐家的战功摆在那里。如果没有当年东宫之变,徐家如今早已经建立家号开府建牙,成为武功世家中的一员,即便不能和八柱国并 驾齐驱,也相去不甚远。差一点就成为世家中人,又怎会不懂正常的人情往来?婚姻嫁娶乃是人伦正道,亦是世家经营的一部分,徐家人自然不会陌生。只不过身为武人又遭逢乱世,便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徐家子弟向来把精力都用在操练武艺打熬筋骨上再不就是研习兵法操练士卒,顾不得其他,也懒得敷衍那些世家贵女做无谓戏耍。是以在外人面前,自然难 免落个木讷的名号。事实上徐乐生得英俊又体魄强健,神武边地民风又受胡人影响极为豪放,女子比内地的闺秀大胆得多。徐敢也怕自己孙儿血气方刚于女人身上惹出祸事,早早就加以教导 免得他行差踏错。杨广的话说了个开头,他就明白其用意,只是没想到身为帝王的杨广居然会主动开口提亲。更没想到,提亲的目标居然是自己这个李渊麾下猛将。杨广的话不能算错,徐家即便未成为世家,也是一只脚踩入世家门槛里的人,和寻常军将颇有不同。论及祖上战功以及过往,和杨家可以攀得上交情,甚至有些香火情分。这种情分在沙场上并无作用,可是在议亲的时候,却可以提出来攀扯交情以为助力。世家之间彼此联姻时,也会提及祖辈交情拉近关系,其控制中华数百载,百姓又如 何能不受影响?哪怕是帝王之家,亦不能免俗。八柱国彼此联姻,就是以这种方式为纽带巩固彼此之间的关系,哪怕某一家暂时失势,也可靠着这份香火情分再起。若是换作其他人,闻听此信自然会欢天喜地忙不迭答 应下来,哪怕彼此立场敌对也没什么要紧。毕竟李渊与杨广的亲属关系无法割舍,若是成了杨广女婿便也成了李渊的亲属,日后便可靠着这层关系平步青云获得关照。不管李渊对杨广如何看法,他眼下还是打着大隋旗号于大隋驸马就不能太过苛刻。哪怕日后李渊彻底举起反旗,也不会对杨家人随意杀戮。毕竟八柱国彼此联姻盘根错节 ,李渊的亲属、部下中有不少也是杨广的亲戚。如果因为娶了杨广的女儿就要降罪,其他人又该怎么看?李渊的仁厚名声又如何保全? 是以徐乐如果应下婚事不但不会获罪,反倒会因此受到重用。建立家号成为世家的速度,也会比正常积功升转快出几倍。哪怕因此要承受些风险,为了这位杨家帝姬也值得。其相貌、气质、出身均无可挑剔,以天仙形容亦不为过。若是在太平年月,这等女子便是男子梦中才能遇到的良配, 而在眼下这等乱世,这女子便足以称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乱世妖姬!也多亏她随驾南下,且久居迷楼之内素日不与人相见,否则就凭她的容貌还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让多少男儿为其流血乃至丧命。徐乐相信,只要她愿意,一颦一笑之间 ,便能令手足反目袍泽成仇,多年至交说不定也会当场以白刃相向。能娶到这等绝色,自是无数男儿心愿所在。不过这其中,却不包括他徐乐!倒不是说徐乐对这个女子有何敌意,而是这场联姻背后所暗藏的机关让他心中不满,干脆一口 回绝。杨广甘愿以爱女下嫁,不会全无所求。在徐乐看来,正是因为自己败承基、来整的赫赫勇名,才让杨广愿意把自己招为东床。除去杨广自己的爱将之癖以外,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如今城内局势。骁果军中尽是好勇斗狠之徒,杨广因为缺乏粮草以及懒于理事,把这支人马养得太过骄横,就连他自己 想要约束人马都不是易事。来整、承基这种勇将,才是军将服从的目标。杨广手下固然有沈光这等豪杰,可是在骁果军中并无多少威望,武艺又不及承基等人,靠他们无法安定军心掌握人马。哪怕 杨广设法为骁果军解决了粮草,也未必能让这支人马完全听令。事实上如今的骁果军距离失控不过咫尺之遥,全靠来整等人勉强维持不至于生出变故。可是一旦接下来杨广要对江南用武,彻底放弃返回关中的念头,军中的关中将士以及朝中那些关陇子弟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应对,便是杨广不得不考虑的大事。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没有把握。这头由他一手缔造的猛兽,这时已然脱离了主人掌控 ,随时可能反噬。要想镇住这些人,除去有充足的粮草供应,便要有一员无双虎将在手,让骁果军乖乖听令行事。自己便是杨广选中之人。败承基、败来整,骁果军中两大武魁败在自己手上,不管庙堂重臣对这场打斗如何看待,对于骁果军来说,自己都是一个传般的英雄。若是自己这个英雄成了杨广的乘龙快婿,这些人便会对皇帝多出几分敬畏,杨广 再施展其他手段便能逐步夺回兵权让骁果军重新纳入掌握。 他倒是好算计!这等算计算不得错,只可惜自己不喜欢。自己想建立家号成就大业,自会靠一身武艺气力去挣。以姻亲关系攀附权贵,岂是大丈夫所为?再说自己若真做了杨广女婿,李世民必然会承受来自建成方面的明枪暗箭。哪怕表面上大家不至于说三道四,但是暗地里的中伤离间也不会少,于二郎而言那等日子必然不好过,他要想成就帝王大业从 建成手中夺取龙椅,希望便更为渺茫。不管为了朋友之义还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这门亲事都不能答应。哪怕那位帝姬再如何出色,自己都不可能点头。至于如此决绝的反应之后,杨广是否会恼羞成怒推翻之前 的成案,眼下却是顾不得。 杨广微微一愣,不曾料到徐乐居然是如此反应。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徐乐,问道:“怎么?你在长安已经定亲?” “不曾!” “难道朕的女儿还比不上一个浑身腥膻舞刀杀人的胡姬?你肯为了胡女去闯骁果军营,却因为担心触怒李叔德便不敢迎娶朕的女儿?”“此事与他人无涉,而是某自家决断。当今天下未定主公大业未成,徐某身为武人,自当冲锋陷阵建立功业,岂能顾念儿女私情?况且我徐家子弟乃是靠着真才实学安身立 命,不必仰仗谁人关照,更不曾想过攀附何人!”杨广并未如徐乐想的那样暴跳如雷,反倒是神色凝重,自言自语道:“像……当真是太像了……真不愧是卫郎君的子嗣,父子两人当真是一模一样。”随后他又问徐乐道:“ 如你所说,你只是不想为儿女私情分心,并非厌恶二娘?” “我与她前后只见过两次,自然谈不到厌恶,然则不管是否厌恶,徐某都不会为杨家婿。太上皇还是收起这份心思,为帝姬另觅佳婿才是。”杨广笑了笑:“你可知江都城内有多少少年想要迎娶二娘?放眼天下,又有多少人想要做我的女婿?你只为了对李渊尽忠,就舍下这么一段好姻缘,实在愚不可及!你对李 渊忠心耿耿,却不知李渊对你……”不等徐乐翻脸,杨广自己便闭口不语,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此事说也无用,等你自己慢慢去问便是了。总之这件事别急着拒绝,朕也不会迫你答应。不过你眼下不可离开江都,否则……朕便立刻挥军渡江,联合瓦岗军 讨伐李渊!你所谋不成,反倒坏了主公大事,怎么看也算不上忠良所为。”徐乐勃然变色,杨广却洋洋得意。他抬起右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挥刀砍头的动作:“你不必吓朕,这里并无外人,以你的本领取朕性命易如反掌,然则又有何用?难道杀了朕便能让你的谋划成功?朕少年戎马,也曾在乱军之中往来厮杀,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若想杀尽管来杀,朕保证连眉头都不皱。大好头颅,谁当斫之?若是被你这等 豪杰斩下人头,也算是不错的归宿。”说话间杨广自顾自向树林外走去,从徐乐身边走过去全无半点停留,也不曾有丝毫提防,仿佛真的做好了赴死准备。看着他的样子,徐乐反倒不敢动手,只好看着杨广就 这么从自己眼前走过,向树林外走去。就在杨广走出树林不久,徐乐便听到外面传来阵阵颂圣之声,就在自己和杨广交谈之时,天子的钓钩上便多了一尾大鱼。只不过饶是徐乐并非江南子弟,也能看出来,这 鱼既不识活着上钩,更不是这条小河中能长出。这位天子好胜心重,连钓鱼都要胜过别人。只可惜天下豪杰终究不是水中鱼虾,不容他随意摆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三章 屠龙(四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宇文化及府中。歌舞丝竹酒宴依旧,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承基与徐乐的比武,已经在骁果军中流传开来。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军汉,把这场打斗当成了消遣。尤其是那些参与观看 并且下注赌东道的军将,更是成了酒桌上最受欢迎的客人。军将们千方百计不惜钱财购来些许酒浆,虽说酒质粗劣味道呛人,充其量也就是边地贩卖的村酿水准,可是对于当下的江都来说,这是比金银绢帛更值钱的宝贝。如果不 是那些骁果军将神通广大,连这种粗酿都已经难以买到。被请为上宾的军将,便这么高居上座,一边喝着劣酒,一边吃着肉,口沫横飞宣讲着那一晚比斗的场景。把徐乐如何威风,承基又是如何败阵的情形描述得一清二楚。这 段时间里,城中武人都已经知道,所谓马上承基马下来整,都已经成为神武徐乐手下败将。江淮子弟和关中健儿各自的主心骨都吃了败仗,彼此之间倒是用不着贬损,不过来整和承基情况不同。来整为人豪爽,不大在意虚名,比武较量既是为了自家快意也是为 了结交好汉,不把胜负当一回事。可是宇文家栽培承基,乃是要让他振兴家业重振宇文雄威。平日里不光是以重金为承基铺路,也是刻意维持他的无敌战绩,以家族的力量把承基打造成一个战无不胜的英 雄。正是靠着这个名号,宇文家在骁果军中地位稳固,朝堂上关中文武中不少人地位出身比宇文化及更为显赫,说到对骁果军的控制,则无人能与其相比。如今宇文家的这面金字招牌被人砸的粉碎,天下无敌的豪杰,也第一次尝到了败阵滋味。不管有再多说辞多少借口,败了就是败了。大家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有不 少人等着看宇文家的笑话。便是同为关中出身的大臣中,也有不少人冷眼旁观,想要看看宇文化及该如何收场。不曾想宇文化及的反应远比众人想象中从容淡定,依旧歌舞升平饮宴终日,压根没把这场比武当成一回事。让那些想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之余,纷纷猜测宇文兄弟到底还 有什么绝招未曾施展。至于两兄弟心中谋划,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宇文化及与智及高举酒杯频频饮酒,眼睛也围着那些舞姬转动,表现得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但若是有人离得近了便会发觉其中异常,两人身上固然有酒气,可是所持金杯 中的酒浆并不浓烈。两人作为关中子弟,喝不惯江南的酒,酒味浓烈的老酒才是他们心中首选。哪怕如今城中粮食日少酒酿难得,却也不至于让他们的饮食受到影响,不至于沦落到被迫饮这种寡淡酒浆的地步。惟一的解释便是,这些酒里面混入了大量的水,导致酒味如此寡淡。以两人的酒量,这种酒就算喝上一天也没什么要紧,是以两人的酣态,自然是装 出来的。两人一边看着美人,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所言之事自然也不是往常那些荒唐言语。只不过靠着丝竹管弦之声以及女子曼妙歌喉掩盖,不为人所察而已。在场之人虽多 ,但是除了两兄弟之外,却无一人能听到他们交谈内容。 “骁果军中情形如何?” “赖大兄平日维持,如今军中众将依旧惟我宇文家马首是瞻。”“本来就是如此,大郎虽然败给徐乐,可依旧是军中第一猛将。那些穷汉谁敢不服?尽管上马较量三合,看看他们是否能活着离开校场!以为大郎败了一次便可夺某的权柄 ,简直是白日做梦!”“大兄所言极是,只不过那些军汉固然不敢违抗我等命令,可是若说到大事上,只怕还是有些关碍。往日大郎威名在外,只要跟在他马后,便是必胜局面。如今出了徐乐这个变数,大郎出马胜负难料,军汉们心里便没了把握。若是让他们像过去那般,随着咱们冲杀只怕不易。况且这一遭不是对付那些豪强,军心稍有犹豫,胜负便难说得很 。那位又把徐乐留在江都,不肯让他离开。这便更不好讲了。” 江都,充其量就是拖延几日时光而已。” “来护儿这一两日间便要班师,江淮骁果精锐尽在其麾下,一旦他带兵回来……”宇文化及一声狞笑:“那又如何?老儿年事已高,不复当年之勇。全靠来六郎那个混账东西为他支撑场面。小贼有勇无谋蠢笨如牛,对付他不费吹灰之力。所谓江淮骁果精锐,总共才有多少人马?况且南人柔弱不擅厮杀,当年我大隋舟师南下之时,所谓江淮健儿的狼狈模样又不是没见过。便是水战,也一样杀得他们落花流水,更何况陆地 厮杀。倘若他们真敢和我关中子弟对垒,一时三刻之间,便能把他们斩尽杀绝!”宇文智及对于兄长的见解也自认同,他虽然未曾赶上那场大战,但是听父亲及家中老仆讲过,当时隋军是何等英武,南军又是何等不堪。如今时过境迁,不过南人孱弱的 印象,依旧镌于宇文智及脑海之中,自信有充足把握可以把南军斩尽杀绝。 他咬着牙关道:“到时候某第一个便要取来护儿的人头!不知好歹的老货,连左翊卫大将军的官职也敢夺去,真当我宇文家好欺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宇文化及冷哼一声:“我宇文家乃大隋柱石之臣,大人在日更是圣人臂膀。若是没有大人相助,圣人能否坐上这张龙椅都在两可之间。如今登上皇位便翻脸不认人,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这次不光要向来护儿复仇,也要向那位讨个公道回来。别让他以为自己是皇帝,便能为所欲为。朕朕朕,狗脚朕!”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把金樽重 重墩在案几上。宇文兄弟对杨广的不满,便是来自于左翊卫大将军这个职位的更易。在宇文述死后,他们认定这个职位必然由自家承袭,无非是落到谁头上而已。没想到居然是江淮人来护儿坐了大将军,把这个职位夺了去。固然杨广也给两兄弟安排了要职权柄也不差,算是给予补偿,可是两人心中依旧愤恨难平。以往只是在言语中辱骂来护儿,最近却 是把杨广也包括在内。 听到兄长这等大逆不道言语,宇文智及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点头附和。等到把自己的酒喝下去,他才问道:“下一步如何行事,大兄可有主意?”“这一计某早就想好了,若不是徐家小狗闹上这一场,我还不好施展。这次倒是他帮了我的大忙。”宇文化及冷笑一声,表情略带狰狞:“传令下去,即日起骁果军不得再从 民间抓捕女子。除此之外,以往抓来的女子,也要发还本家。” 宇文智及一愣:“是我军如此,还是所有骁果都如是?” “笑话!我们只管关中子弟,江淮骁果如何行事,乃是来家的事,我等如何过问?” “如此一来,就怕军汉不服。再者说来,那些女子已经配给军将成婚,如何还能……” 宇文化及面色一寒:“这是圣人的旨意,谁敢违拗?如何发还乃是军汉的事,谁若是拖延不办,小心军法无情!” “圣人这旨意……怎么这么蹊跷?”宇文化及冷笑两声:“蹊跷?如何蹊跷?徐家小狗与承基比武之时,便要为这些女子出头。如今圣人把徐家小狗奉为上宾,自然对其言听计从,下这样的旨意不是寻常事? ”宇文智及这才明白过来,这所谓旨意与之前乱抓女人的旨意一样,皆是出于兄长命令,并非杨广的圣旨。上一道命令目的在于挑起骁果内部纷争,如今则是要骁果军对杨 广生出怨恨之心,以便下一步行事。如此看来,只怕用不了多久,兄长就要发动大事。虽然对举事早就有准备,可是以往只是纸上谈兵。真的事到临头依旧难免心头乱跳呼吸不畅,过了好一阵,宇文智及才把这口气喘匀,随后对兄长道:“大兄,此事少不了 大郎出力。可是他如今……” 宇文化及神情从容:“慌什么?我的儿子我知道,不会如此没用,更不会打不起败仗。这几日且随他去,到了用人之时,他自然可以为宇文家出力。”宇文家后院内,槊风凛冽人影晃动。一身布衣的宇文承基手中挥舞马槊,如同发疯一般在演武场内练习槊法。他这条马槊已然更换,身上也未曾披挂,只是套了一身布甲 。大槊施展开来,招数与之前全然不同。昔日那种斗室舞槊不伤灯烛的小巧招式已经摒弃不用,取而代之的乃是一路大开大阖横冲直撞的槊法。这路槊法与时下斗将在马上所用武艺接近,但是招数远比寻常将领的武艺高明。槊出如疾风,招数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全无破绽,让人难以招架更别说反击。而且这路槊法并不以招数伤人,而是强调一力降十会,更多的时候乃是强迫对 手与自己斗力,以膂力分胜负。随着他的大槊舞动,插在演武场地面上的一根根木桩便遭了殃。这些木桩乃是上好柏木制成碗口粗细,长度约有八尺,三尺埋在地下固定,其余五尺留在地上作为标靶。 承基大槊挥舞,马槊挟风持雷落于木桩上,随着一声声闷响,这些木桩应声断折,就像是一个个敌人被马槊击杀当场。若是徐乐在此观看便会发觉,如今的承基一身武艺招数比起之前更为精熟,出手之间更是多了一股沛莫能御的杀气。武艺到了承基、徐乐这个境界,再想提升本领,除了 锻炼体力修行武艺之外,更多的还是心境上的顿悟。很多时候差的就是一口气,这口气一旦凝聚起来,便是鱼龙之变,否则终其一生,也只能停留在原地不动。昔日的承基固然是少有豪杰,但是日子过得太过顺遂,缺乏足够的磨练。就像是一块上好胚胎,未经足够的锻打,不能算做宝刃。那一晚的战败,于承基显然是不小的打 击。但是宇文承基不愧为天下顶尖豪杰,并未因战败就变得一蹶不振,相反遇挫越强,所差的那口气彻底补足。如今的承基,就像是千锤百炼之后成型的宝刃,锋刃已成势不可挡。比起之前在江都东城与徐乐夜战的承基,如今的宇文承基不知要强出多少。一柄足以屠戮四方杀人百万的宝刀,于江都城内铸成,只是不知这口宝刀要饮多少鲜血,谁又会成为第一个祭刀之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四章 屠龙(四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长安城外。大队人马自远方疾驰而来,漫天征尘遮蔽了太阳,无数旌旗如同云朵。关中之地本就风干多沙土,这支兵马行动速度又太过迅速。前面战马荡起的尘土不等落下,后面的 马队便又跟上来。如此一来沙尘非但不落,反倒是越演越烈,远远望去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土龙,向着长安疾驰而来,似乎要一口把这座天下雄都吞入口内。官道之上,数十名锦衣家将簇拥着一位衣甲鲜亮的少女,列阵迎接这支远来人马。少女明眸皓齿模样俊俏,头戴兜鍪身穿明光甲,携弓佩箭马上挂槊,俨然也是一位战将 打扮,英姿飒爽不逊须眉,赫然正是李家九娘李嫣。这位李家侠女本就是李家子女中的异数,虽为世家女,行动举止俨然如同侠少,家中人或是爱她或是让她再不就是怕她,总之容得她随性过活。天大的难处都有人出面为 她扛下,是以李嫣自出生到现在,很少有过当真发愁或是难过的时光。如今李渊权倾朝野,李嫣地位水涨船高,长安城内名门淑女世家子弟都对她敬若神明不敢招惹。李嫣每日里不是骑马射猎,就是习练武艺,再不然就是四处打抱不平为民除害,日子本应过得逍遥快活,不会有什么为难之事。可是此刻的李嫣满面惊慌之色,眼神中充满焦急与等待,俨然是惹了塌天大祸急等着救星的模样。如今长安城内, 还有何等事能让李嫣如此为难?又有谁有这份本事做她的救星? “二郎!”随着大队人马距离越来越近,为首之人的模样也渐渐清晰。马上之人相貌堂堂仪表非俗,纵然风尘仆仆也难掩其风采,正是如今带领大军为李家攻城略地,将依旧不肯归 顺的隋军将领一一铲除的二郎李世民。李世民脸上同样满是焦虑之色,与九妹重逢也未曾顾得上寒暄,而是一马冲出来到李嫣马前低声道:“你随我先入城再说!”随后两人双马并辔而行,把大队人马以及护卫 家将都扔在了后面。在李世民大旗之下,铁飞燕宋宝望着兄妹二人背影眉头紧皱,心内暗自嘀咕:哪怕是万马军中,也不见二郎如此模样。如今先是急急忙忙返回,又是如此惊慌失措,莫不是要出什么变故?自家流年不利,自从跟随徐乐便总是身陷险境乃至死里求生,好不容易攀上了贵人终于可以谋个发达,老天保佑千万别出纰漏才好。说起来这两兄妹都 算是乐郎君的助力,难道这次的变化和我玄甲骑以及江都的乐郎君有关联? 李家兄妹一路无言,只是纵马疾驰,等到进了城李世民才低声道:“卫公……几时去的?”素来风风火火的李嫣,这时也破天荒地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答道:“就在昨日。若是二郎早点回来,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他算不上什么好人,阴世师在城里胡乱杀 人又带兵挖掘咱家祖茔,都和他脱不了关系。若不是念着他年事已高,早就把他杀了。如今他自己死了,也怪不到别人头上。”李世民一声叹息:“话虽如此,但是说到底也是李某失信在先,若当真与此翁相见,只怕要惭愧得无地自容。卫公为人姑且不论,于大隋而言算得上一位忠臣,不想……居 然是这般下场。”李嫣却顾不上卫玄,“他左右都已经死了,二郎不必再挂念,眼下我们得想法保全着乐郎君才是。大人被大郎蛊惑,居然现在就要称帝,简直岂有此理!乐郎君还在江都,大人此时称帝,乐郎君如何能活命?我李家为了大业,已经等了那么久,如今为何如此性急,连这些许时光都等不得?卫玄就是被刘文静逼得进宫劝杨侑禅位,回家之后才一命呜呼。裴叔叔已经上了两次劝进表,再上一次此事便无可挽回。这两三日间,大人就要进宫受禅。偏生阿娘身体仍旧未曾痊愈,不知还有谁能劝得住大人。要不是 阿嫂拦着,我就去寻大郎的晦气,同他撕打一番了!”李世民此番带兵回长安,所奉的乃是李渊密令。本来他也在怀疑,战事进展的顺利,大人为何突然下密令要自己带李家这支精锐大军回师。直到不久之后收到九娘派心腹送来的信才知,原来是父亲不想再等下去,急着登基称帝逼杨侑禅让。自己这支兵马,便是父亲手中一把宝刀,用来震慑长安城内对大隋仍旧忠心的文武,也是给杨侑 警告,让他们认清大局,别想着螳臂当车。其实早在起兵之时,李世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步。否则李家在晋阳打磨爪牙,一家人赌上身家性命所图又是什么?难不成真的给杨家做忠臣,重整山河让杨家江山稳固 ?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只不过父亲的心,是否太急了一点?如今天下未定局势未明,瓦岗军战于东都,突厥虎视眈眈窥伺晋阳,刘武周又冒大不韪投靠胡人,江南还有大隋名义上的天子杨广以及他手下那几万骁果。在李世民看来,这正是群雄逐鹿之时,李家虽然看上去最有希望得胜,但是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变数。此时称帝很容易让自家成为众矢之的,实 在得不偿失,稍有不慎更可能满盘皆输。九娘说得也没错,徐乐眼下还在江都,这时候称帝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且不提徐家与李家的交情,单说徐乐的手段就值得李家为他多等待一段时间,自己此番领兵出征每 战必胜,玄甲骑当居首功。乃至有些地方看到玄甲列阵,就吓得魂飞魄散主动投降。徐乐为李家练出这么一支强兵,更为李家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他身在险地,李家就算为了保全他,也不能选这个时候公开称帝造反。父亲素来稳健,又惯用韬晦之计,这 次怎么如此心急? 李嫣见李世民不语,又问道:“二郎待会见了大人,可曾想到该如何言语?”“此事……某自有分寸。”李世民说到此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怀中,那里不止揣着李嫣写给自己的信,还有自家娘子长孙音差娘家心腹送来的手。信上文字不多,词句 也颇为隐晦,外人即便截获,也很难看出说得是什么。只有李世民才能看懂信中内容:事关重大不可妄动。宁舍玄甲,莫失天下。夫人是在为自己着想,不管徐乐再如何英雄,对妻子来说都是外人,自己才是她的命运所系。这番话看似无情实则多情,不过长孙音知道自己和徐乐的交情,更知道玄甲 骑对于自己的重要。能说出这样言语,证明这件事确实凶险,如果自己参与其中,很可能彻底失去战胜大郎继承江山的机会。 自己该当如何?是尽孝还是尽义?侧头看了一眼九娘,见她的眼神殷切,知道九妹已经把一切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不是九妹,不可能像她那样无忧无虑,做个快活的侠少,安心等着嫁人。自己要这 个天下,想要成为九五至尊!只为自己能比其他人做得更好,只有自己坐上龙椅,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自己夺江山不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天下苍生!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帝王?身为领兵之人,李世民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也知道想要成就大事更是少不了牺牲。至亲好友生死之交,到了必要的时候都要放弃。自己的妻 子说得没错,这件事自己不该管。可是……脑海中徐乐纵马舞槊以及与自己结交的情景一一闪过,再想起徐乐此番南下为使归根到底乃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文武攻讦,李世民把心一横:且容自己荒唐一遭,我就不信为了这点小事就会输给大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五章 屠龙(四十四) 李渊如今依旧住在自己的府邸之中。虽说宫中已经传来消息,在得知卫玄死讯之后,杨侑母子抱头痛哭一番,随后便同意禅让,只待良辰一到李渊便可入宫受禅登基为君,大隋江山易主在望,至少在关中之地隋朝的旗帜很快就要被李家旗号所取代。但越是此时,越要注意言行检点。李渊性情沉稳,本来就有钝重之名,此时就表现得更为稳健。不但不入宫居住或是为登基做 准备,反倒是闭门谢客连公务都不再处理,仿佛已经被之前的劝进吓住,随时准备挂印而去。李家的锦衣家将牢牢守住门户,长安城内文武大员不管与李家有何等渊源,或者与李渊有怎样深厚的交情,都无法入府拜见。只不过李家子女终究不是外人可比,尤其李 世民如今正带兵为李渊扫荡关中,他要拜见父亲没人敢阻拦。就连李渊本人,得知二郎前来拜见的消息之后,也早早来到书房与儿子相见。 他此刻身上穿的不是公服,而是一身居家服饰,看上去就像个寻常富家翁一般,丝毫看不出半点即将登基为王的模样。“说起来冕旒龙袍未必就比这百姓衣衫舒服,只是如今国势如此,容不得我等快活。杨侑小儿不知好歹,还在宫中哭哭啼啼,仿佛为父夺了他什么一样。等到他做了富家翁 之后,便知富贵闲人日子何等快活,到时候就算要他接着做皇帝他也不肯。” 李渊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与自己的儿子打趣。他从来都是个好父亲,固然对大郎有所偏爱,但是对二郎也并不苛刻。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更有心情和儿子说笑。李世民的脸色却很是严肃,听父亲说起此事他并未回应,沉吟片刻之后才道:“儿进城之后,并未直接前来拜见大人,先是去了一趟……卫府。卫公家中正在准备发丧,却 又担心冲撞了大人,儿……要他们尽管操持,大人不会见怪。”李渊点头道:“二郎做得不错。虽说老贼死有余辜,总归人死不结仇,我李家宽宏大量,不与个死人计较。卫玄那郡公乃是杨广所封,认与不认都在我一念之间。看在你的面上,准其以国公之礼下葬,也不必避讳时辰,我李家乃是武人出身,没有那许多陈规陋习,更不能不许别人发丧。二郎回头跟你裴叔父说一声,若是卫家生计艰难无力 发丧,便从府中支应款项。不管怎么说,卫玄生前都是朝中重臣,不可让他的丧事太过简陋。” “儿在此替卫家谢恩。”李渊看看李世民:“二郎想说的怕不是丧事,而是与卫玄之约吧?为父知道,当日得长安之时,你曾应诺保杨侑母子平安,保大隋宗庙社稷。如今觉得自己食言,有负于卫 玄,是也不是?”李世民平日刚毅勇健,可是在父亲面前,却没有这个必要。当初为了阻止退兵,可是连当众嚎啕得事都干过,也不差这一宗。他羞赧地点点头,好像是幼子对着老父卖乖 。只不过这等神情出现在他身上,外人若是看见只怕身上要起一层鸡皮疙瘩。李渊哈哈大笑道:“痴儿!你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为父?身为男儿大丈夫,言而有信乃是立身之本,我李家子弟顶天立地,更要一言九鼎。为父能有今天,亦是靠着人品名声,声名狼藉之辈又怎会有如此多的贤才投奔?你能这样想,为父心中欢喜的很。不过我辈为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为父当日也曾发誓李家世代忠于大隋,愿为大隋江山肝脑涂地。难道这等誓言也是要守得?此一时彼一时,世人不会怪你背信弃义,只会说你处事果决。就算卫玄在此,也不敢用这桩事寻你晦气。再说我们也未曾违背信诺,杨侑虽不可为帝,却依旧可以为富家翁安享富贵。当今乱世,能得如此收场,已是侥天之幸。自刘寄奴夺取司马家江山以来,亡国之君皆无善终。我们李家给杨 侑一个好收场,已经对得起卫玄。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为父留杨家人承袭血脉供奉祖宗,已然算是大善。换做旁人,怕是没有这么好的心肠。”李世民心知,刘文静能逼迫卫玄入宫,说服杨侑主动禅让,多半也是以南北朝旧事为恐吓。毕竟自刘裕灭司马氏血脉开始,新君对前朝血脉大多要斩草除根,没几个人会遵守先贤之道。尤其当今天下几股有力盗贼都非良善之辈,杨广又闹得天怒人怨,若是这些盗魁得了天下怕是真要把杨广血脉斩杀殆尽。相比而言,还是归顺李家更有可 能得条活路。 只不过父亲这番言语固然有理,可是能否真的实行也在两可之间。之前李家也曾许诺忠于大隋,如今转脸便行篡逆,杨侑的性命能维持到几时,又有谁说得好?见他不语,李渊又道:“我儿不必多虑。杨家父子这等事做得难道少了?周静帝说来,还是杨坚的便宜外孙,还不是被自家外祖父夺了江山,自己也失去了性命。他死的时 候不过九岁,又有谁为他说话?杨家连童稚都不放过,如今被我李家夺天下亦是报应。与杨坚相比,为父已经算得上佛心。”“大人所言自然不假,孩儿也知,此事早晚要做。如今天下大乱,杨侑无才无德,不足以为至尊,为天下苍生计,我李家也要把江山掌握在手中。可是……”李世民沉吟片刻 ,还是对父亲如实说出心中所想。“可是如今乐郎君人还在江都,设若大人登基的消息传到南方,杨广必然动怒。到时候乐郎君只怕性命不保!依儿想来,此事不必急在这一时三刻,等乐郎君自江都返回, 大人再行受禅也不为迟。且拖延几天时日,让世人知晓大人并无篡逆之心,也亦是一桩好事。”李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看向儿子的目光也变得严厉:“是九娘叫你来的吧?若非你娘亲身体不适,她怕是还要把你娘请到长安,向我当面分说。也是平日把她娇惯坏了,简直不知轻重,家国大事岂容儿戏?她胡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她闹?李徐两家累世相交,徐家为李家冲锋陷阵,李家为徐家遮蔽风雨。不过论及交情,咱家几代 祖先怕事也不如你,为了友人宁愿舍弃江山社稷,便是上古仁人君子怕是也万难企及。”李世民不料父亲忽然发作起来,心中惊诧之余,又觉得蹊跷。不过话已出口,自然没有更改之理,他挺起胸膛,昂声道:“大人!儿既是尽义亦是尽孝。抛开儿与乐郎君的交情不论,只说徐乐武艺兵法,皆为我晋阳十万军中魁首。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等猛将若有不测,于我李家而言,便如同折断臂膀。杨侑如今如笼中鸟插翅难飞,关中 各地亦为孩儿攻取,大人迟几日登基,亦不至于有损大局。我李家韬晦多年,何以不能多等这几日?”“二郎!你几时变得与九娘一般糊涂!”李渊的语气更为严厉:“论及兵法将略,你兄长远不及你,可是论及谋略,你却差得远了。为父登基可以不急在一时,甚至可以不急在这一年半载,若是为了天下为了大局,为父再等几年也等得。可若是为了一武将性命就可以延迟受禅,这简直是荒唐透顶!你身为我李家带兵之人,怎么也如此糊涂?你难道不明白,为父让你执掌玄甲骑的用意?我且问你,如今玄甲骑莫非还是以徐乐为军主,自认为徐乐的部曲,而非我李家的兵马?若果真如此,为父便不该安排你掌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六章 屠龙(四十五) 仁厚之名冠于天下的名门家主,正在筹划登基的未来帝王,此刻的神情、语气乃至口中言语,竟是和江都城中那位有名的暴君昏王颇为相似。“为父早就与你说过,武人于我李家,便如刀剑一般。宝刀再利,也要为我所掌握,否则便是无用的废铁并非战阵军刃。为父带兵之时,你还不曾出生,战场上的事比你熟悉多了!诚然,一口宝刀于军将而言几乎可以比肩性命,但是真到了生死相搏之时,没有哪个军将会为了保护兵器让自己陷入险地。说到底刀剑不过是器械,性命才是最要紧的物事。为了保护一口宝刀名剑便要豁出自家性命的蠢材,注定成不了大事!你的才具不在为父之下,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难明白。太阿不可倒持,刀剑更不可自行 其是,这道理为父之前与你讲过一次,如今再讲一次。若你还是听不明白,为父也就不必再讲了。”李渊为人素有城府,否则又怎能瞒过杨广耳目,更不可能成就今日霸业。哪怕是在自己骨肉面前,他也很少会说出心中真实想法。像是今日这等言语哪怕是酒酣耳热之时 也不会说出,如今话已出口便足以证明李渊此时心情是何等激动,以及这番言语的分量非同寻常。李世民固然李渊爱子亦是李家大军统帅,李渊自己也是个难得慈父,可李世民若是还不能明白父亲的态度,又或者不能遵从父命,那么李渊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位次子的 兵权收回,日后最多让儿子当个富贵闲人,不会再委以重任,至于李世民心中念念不忘的大业也自然没了希望。从小到大李世民没少挨父亲责骂,乃至家法也吃过几次。可是生平所受责罚加在一起,也赶不上这一遭的压力。哪怕是在战阵之上,面对敌兵千军万马之时,李世民也未 曾如此刻这般心惊胆战。他并非胆小之人,战场上亲冒矢石浴血厮杀的事做了不知多少,厮杀之时性命都可以不要,寻常言语又或是威胁自然吓不住他。然则李渊此刻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寻常责 罚,而是关系到他一生前途乃至平生抱负的大事。生逢乱世身怀绝技,自不甘于平庸。李世民胸有凌云之志,早就想靠着一身所学定国安邦,终结眼下这个乱世,为百姓缔造个锦绣乾坤。这番志向不仅于自己有关,更是 关系着整个天下苍生福祉,绝不容有丝毫闪失。固然李世民顾念着与徐乐的交情,却也不想单纯为了交情就舍弃大业。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从不曾想到过,一向对徐乐爱护有加视如子侄的父亲,居然会对徐乐以及他手下的玄甲骑防范到这等地步。哪怕是那些归附的关中鹰扬又或是民间义 军,自家也不曾如此戒备,何以对徐乐这般担心?李世民想不通,亦不敢问。由于从未想到过有这么一遭,此时突逢父亲发难,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不能坐视自己之前几番搏命厮杀种种谋划化为流水,却也无 法舍弃与徐乐的交情,饶是他素来刚勇直爽,这时也无法开口作答。李渊见儿子面红耳赤有口难言的模样,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房间重又陷入沉寂。过了好一阵,李渊才再次开口,语气较方才则缓和了许多:“屈突通乃是大隋老将,论名望虽不及重瞳贼鱼俱罗,却也并非等闲之辈。昔日刘迦论谋反,麾下兵马号称十万众,屈突通以万余鹰扬相敌一战破之。斩刘迦论于上郡,杀贼过万于南山筑京观而返。 民间有谚:宁食三斗艾,不见屈突盖,宁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此人脾性如何,从这句谚语便可见一斑,这等老将你可能驾驭?”李世民点点头并未作答,屈突通威名甚大资历亦老,但自归顺以来对自己毕恭毕敬忠心耿耿,看不出半点异心。这其中固然有自己以恩义相结的因素,更重要的一点还是玄甲骑的赫赫兵威。如果不是之前在战阵上以玄甲骑为先锋,一战将屈突通麾下精锐甲骑全歼,屈突兄弟也未必会像如今这般听话。不过这番话此时自然不能讲,李世民 也只好以沉默作为回应。李渊手捻须髯,点首道:“算他识相,若是他敢目无君上,某便取了他的首级!这老将并非好相与,便是杨坚在日,他也屡次以言语相抗。如今却肯听你号令,可知其中原 因为何?”不待李世民做答,李渊已经继续说道:“大势!老儿虽然性情执拗,但总算两眼不盲,能看得清大势。如今天命在我李家不在于杨氏,他便不敢像往日那般跋扈,更不敢对我儿无礼。天下豪杰不知凡几,才具胜过屈突通者不计其数,眼光较屈突通为好者亦不知多少。只要我李家把握大势,这些人便会成为我儿的羽翼,为李家冲锋陷阵建功 立业。”“天予不取反为之灾。如今天下人皆等着为父登基,我军中将校更是等着为父身登大宝,他们也好成为从龙之臣得以封赏。长安新定人心不稳之时,他们还可以等。如今眼见大势平定人心所向,这些人又如何等得及?若是迟迟不肯定下名位,这些军将难免心生不满乃至生出异志也不稀罕。玄甲骑再如何了得,也只是一支孤军。我父子不可为一支精兵,寒了万千将士之心。二郎熟读兵法,论及用兵手段天下少有人及,沙场之道不用为父教你。你也知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我父子要得是这个天下, 便不能把眼界只放在一城一地又或者一员战将身上。不管徐乐再怎么了得,都不能因为他一人误了家中大事!”李世民依旧无言。他并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却又没法辩驳。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家主令出如山无可更易,不管这个命令是对是错,当家主做出决断的一刻,家中其他人都 只能服从。身为世家子李世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个道理,是以此时不管有多少委屈也只能自己闷在心里不敢宣诸于口。李渊看儿子的神情,就能猜出他的念头,面上重又露出笑容:“二郎能顾念与乐郎君的情义,为父很是欢喜。当年为父与徐卫,又何尝不是这等交情?在我眼中,徐乐和你们并没有多少区别,自然也不会真的想要他遭遇不测。只不过兵凶战危沙场无情,徐乐既为斗将,便不会贪生怕死,更不会把自家性命置于大局之上。倘若他当真如此胆怯无能,便不配做徐家子孙,更不敢前往江都。他出发之时,便已准备好尽忠。再说他一身艺业何等了得你最是清楚,就算杨广想要对他不利,他也有自保之道,你就不必太过担忧。九娘乃是女儿家,目光短浅,你不可学她。咱们李家的男儿是要做大事的,眼界要放长远一些,不可为一人而误大局。日后你会遇到无数豪杰,天下间更有 万千好男儿等着为新君效力,你要做的是把这些人掌握在手中,让天下英雄为我所用,而不是被他们掌握,明白了没有?”李世民心知,自己此时理应说一句明白,以示自己对父亲的孝敬与服从。然则想着徐乐的英姿以及为李家所立下的赫赫战功,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不过那些希 望父亲为徐乐安危考量,不要急着称帝的谏言,自然也没法出唇。李渊轻轻一挥手:“你征战关中受尽鞍马之苦,为父心中有数。看看你的样子,比起在家中时清减了许多,此番回来,正该好好歇息一番。人马且扎在城外,免得吓坏了城 中这些鼠辈。你便好生歇息,等为父登基大典完毕,再与你封赏。”这番布置既是慈父体恤爱子,却也是对李世民的警告。如果在李渊登基大典完成前,他再和李嫣一起胡闹试图拖延李渊登基的日期,这兵权是否能拿回,便在两可之间。对于父亲心思,李世民如何不晓,然则又无可奈何。他可以选择抗争到底,但是也知道这样做毫无意义。终究是三军之主,不至于如李嫣一般任性,徒劳无功之事便不会 去做。是以李世民并未再开口说些什么,沉吟许久也只是说了一句:“多谢大人,孩儿自有分寸,绝不会误了大事。”被李嫣视为最大助力的李世民突然退缩,再加上嫂子长孙音的约束,李嫣也难以掀动风波。城外玄甲骑将士大多不知李渊登基的危害,少数人纵然能感觉出其中不妥之处 ,却也是孤掌难鸣不足以阻碍大局,空有一身勇力的武人,在这等天下大势面前,终究是难以有所作为。五日后,唐国公李渊于大兴宫中受禅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唐,年号为武德。朝中文臣武将皆有封赏,徐乐本人不在城中,由李世民代叙其功,得封为左翊卫大将军,李渊 更是于百官面前三次提及徐乐姓名,称其为李家千里驹,有大唐一日便保徐家富贵一朝,如违此誓天不负地不载! 之前被尊为皇帝的代王杨侑,则改封酅国公,幽禁于长安。虽然在此之前,亦有反军自立为王,然则不拘声势名望,并无一人能与李渊相提并论。大江南北无数名门世家相信以唐代隋乃是天命,纷纷向李渊称臣示好。而李渊于长安登基,正式与大隋一刀两断的消息,也如同生了双翼一般,在极短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七章 屠龙(四十六) 琴声阵阵,悠扬悦耳如同小桥流水又似清风拂过,犹如天籁之音。令人心神舒畅如沐春风。只不过对徐乐而言,这等靡靡之音远不如金鼓战歌来得顺耳。在他看来,这等琴声就不该出现于乱世,即便有也和自己这等武人没什么关系。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日 也会乖乖坐好身形,如同南方那些高门纨绔一般听琴赏曲。他此刻所在的地方,乃是与杨广初见时的迷楼。在他对面弹琴的,则是那位足以称为红颜祸水的杨广次女,大隋朝那位尚无封号的公主。在他一旁,则是一身盛装的小狼 女步离。除了这三人以外,房间内再无旁人。这三人不管身份地位还是性情,都不该凑在一起。如今不但同居一室相安无事,更是弹琴听曲为乐,若是为李世民所知,只怕也要目瞪口呆甚至怀疑徐乐是不是中了什么 妖术被人迷了心智,否则又怎会如此?房间里的情景,说来也透着几分诡异。之前那些屏风已经撤去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十几只青铜香炉。炉中香烟袅袅,让整个书房变得如同百姓传说中的仙境,更是充斥 着某种古怪的香气。这种香气徐乐并不陌生,在李渊住所以及大兴宫宫殿内都曾闻到过,想来是这些贵人权宦身份相若,钟爱之物也有相似之处不足为怪。这种香料的气味于徐乐而言过于甜 腻并不为自己所喜,反倒是沙场上那种混合着血腥、焦臭以及泥土芬芳的味道更对他脾性。然则今日他必须承认,这等琴乐配上这甜腻香料,竟然有非凡功效。不但香料气味不像往日那般刺鼻,给自己的感觉也大为不同。饶是自己不谙音律,也觉得周身舒泰心清气爽,心中杀伐之意大为削减。甚至在某些时候,徐乐会产生某种 幻觉。自己并非置身于江都城内迷楼之中,而是回到了少年时的徐家闾。彼时阿爷并未去世,身体犹自健壮,一边经营着小小村落一边教导着自己本领。春末夏初时节,便是苦寒边地也会变得温暖,习武以毕的祖孙二人坐在围墙上,一边沐浴着温暖宜人的微风,一边看着天边落日如火彤云,于这一时三刻之间,世间纷乱人间愁苦乃至风刀霜剑于自己并无妨害。对于乱世中挣扎乞活的祖孙两人来说,这已是莫 大的享受。 自从走出神武之后,这等日子便再没有过,徐乐也只在梦境中才能重温这温馨情景。没想到在琴声与香气的配合下,自己居然又找到当日那等感觉。 不过很快徐乐就意识到这种周身暖洋洋心中一片温馨的感觉并不对劲,自己已经不再是阿爷庇护下的无知少年,此地也并非家乡。人在险地容不得半点疏忽,以眼下这副模样,又如何与人厮杀?十数年的勤学苦练绝非无用,几个呼吸间,徐乐的精神便从方才的恍惚中恢复,神清气爽灵台空灵。若是有人此时动手偷袭,一准要吃个大苦头 。但是他也得承认,饶是如此,自己在面对这位杨家二娘时,以及难以生出杀心。再看看一旁步离闭着眼睛脸上微微带笑的模样,就知道小狼女的情形和自己没什么差别。 她想必也沉浸于在梁亥特部落罗敦阿爷身边时的记忆之中。这杨家公主,果然不是寻常人物,手段着实了得。她虽然不通武艺不知杀伐,但却有着足以祸乱人间的本领。不但模样堪称绝色,其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受过行家指点名师传授,于不经意间展现出的风采,足以令天下间大多数男子倾倒。偏生她自己还不知晓自己学会了什么本事,这些手段施展得十分自然全无矫揉造作痕迹,这便更加难 得。纵然这种手段对徐乐不起作用,可是她所学的其他本事,也足以让徐乐佩服。这琴声想必是出于顶尖人物栽培,能让人心情平复,不至于心浮气躁冒失行事。再加上含有 镇定安神功用的线香,功效就更加显著。这些手段未必是要用在自己身上,更多还是为了服务于天子。杨广性情暴虐喜怒无常,近几年就更是行事乖张行为狂悖。在徐乐看来,这不光是脾性问题,其心智多半已 然受损,做出决断时未必清醒,更可能因为狂怒或是冲动而做出错误决断。杨二娘的琴声显然对这位天子非常重要,以琴音加上熏香,固然不能让杨广恢复清醒,至少可以让他不至于过于暴躁,更不至于因怒气而杀戮重臣以至无可挽回。杨广多半也很清楚这点,他把二女儿留在身边不急着让她嫁人,未尝没有倚重次女手段的考量。毕竟这等事关系重大,杨广性情又多疑,外人纵然音律手段胜过二娘他也不敢任 用。这琴声能够抚慰杨广,自然也对别人有效。小狼女对她的好感,可能也和这琴音脱不了关系。除去这方面手段,杨二娘其他手段也并不容小觑。不管歌舞还是丹青水墨上的造诣都极为高明,杨广曾经把她做的画拿给徐乐看过。即便徐乐不懂书画,也能看出其手段绝不输给当今第一流的画师国手。换句话说,除了不懂技击这一条以外,杨 二娘身上再无其他瑕疵短板。自从城郊一会,杨广便不再提议亲之事,可是又总是邀请徐乐前来迷楼,每次来杨二娘也会出现。或是弹琴或是歌舞,总之每次都有手段。杨广素来奸狡,在他不发癫的时候,心机手段样样不缺,论及谋略诈术实非徐乐所能及。为了让徐乐愿意前来迷楼,又不至于当场发作,杨广不光是以沈光的名义相邀,更是特意让徐乐带上步离作陪 。按照杨广说法,便是自己这个女儿难得遇到个投契的人,小狼女常来常往,可以让她排遣寂寞。实际上便是以步离为约束,让徐乐没法翻脸,又是暗中提醒徐乐,别忘了 杨二娘对步离的恩情。如果不是杨二娘及时出手施救以及把步离安抚住并加以救治,徐乐就算有鬼神之勇,也绝不可能救回一个活的小狼女。徐乐也得承认,步离对杨二娘的看法竟是出奇的好。乃至每次进迷楼,都愿意一反常态穿上素来厌恶的宫装。能够让她如此委屈的,除了这位大隋公主还没有第二个。是 以自己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为了步离也只能忍下来,强行让自己坐在这里敷衍。何况除了这份交情,亦有公务上的考量。杨广遵守了约定,虽然不曾和自己签订什么契约,也没把自己当作使节,可是骁果军于东南已经开始采取行动。来护儿前者带兵出征得胜而归,本以为会在江都驻扎几日 休兵。不想人刚回城,便又领了圣旨,不但自己带兵继续出战,就连来整也随父同行,带领江淮弩手讨伐江淮付近乱军。骁果军讨伐乱军本来算不上奇闻,不过自杨广南狩以来,东南之地盗贼蜂起剿不胜剿。杨广往日以骁果军自保,于讨伐贼寇并不用心。除非公开竖起反旗又或者兵马建制称孤的盗匪,杨广才会以骁果军征讨,其他盗匪要么听之任之,要么便是交给当地官府自行处置。如今以荣国公典兵,江淮骁果精锐征讨,便意味着徐乐之前的建议为杨 广听取,骁果军将用武于南,大军北归无日,李渊可以安心征讨北地以固根基。如此即便没有任何文书为凭,徐乐此番出使也算是大获全胜。此举不光是让徐乐对李渊有所交代,更能尽量保全东南百姓,让苍生少受几分刀兵之苦。若是能借机让一部分东南名门世家遭殃,就更合徐乐心思。正因为此,对于杨广 的安排,徐乐暂时也只能接受。至少在局势彻底明朗之前,不便离开江都,免得让之前的种种辛苦功亏一篑。见徐乐从恍惚中醒来,这位杨家公主也有些惊讶,显然在徐乐之前,还没人能这么快就恢复神智。她心头一慌琴音略有些杂乱,随着一声轻响,佳人被迫提前终止了演奏 。 步离也随着这声响睁开了眼睛,有些迷惑地看着对面女子问道:“这么快?” 那少女面色微微一红,低声道:“正所谓:曲有误,周郎顾。奴学艺不精,让乐郎君见笑了。”步离好奇地看向徐乐,不知徐乐几时学过音律,更不知这好听的琴声到底哪里错了。徐乐板着面孔道:“过奖。徐某一介武夫,又哪里懂得什么音律?只不过惯听战鼓懒闻 丝竹,这曲声再好,也与我无缘。今日时辰不早,太上皇又迟迟不至,徐某先告辞了。” 女子脸上流露出一丝遗憾神色,又有几分不舍。眼见徐乐不为所动,只好又说道:“父皇今日有要事要见乐郎君,还望拨冗稍坐,也免得父皇动怒。”徐乐也知,今日的召见有些不寻常。先是急急忙忙把自己招来,随后杨广又不见人。纵然此人素来荒唐,但也很少如此,想来背后多半有些蹊跷。再看杨二娘神色不似作 伪,也只好强耐着性子在此等候。杨二娘因为之前弹琴无功,便也不再弹奏,改为给二人奉茶点汤。明明迷楼中女子无数,可是杨二娘谁也不肯招呼,万事亲历亲为,让人说不出原因。与关中的茶汤相比 ,江南的茶更为精致,茶饼中也没有那么多的盐或是葱姜蒜。 茶饼品质固然胜过关中,点汤之人的手段更是高明。杨二娘不独国色天香,点茶之时的身姿举动更是曼妙妩媚到了极致,只看她的动作不必饮汤,都是一种极大享受。只是对徐乐而言,这些都还远远不够。他对于这空耗民力的迷楼并无好感,对于这等绝色,也只想敬而远之。可就在他寻思着该如何再次告辞时,一阵脚步声自楼梯处传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八章 屠龙(四十七) 杨广今日依旧是东南富翁打扮,但是神色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第一次与徐乐相见时,其两眼黯淡无光,看上去就像个将死病夫。如今却是走路生风两眼放光,在他的眼 中,仿佛有两团火熊熊燃烧。身为至尊锦衣玉食用度无缺气色强过百姓乃至军将是寻常事,不过对于杨广来说,这等气色也算是难得。毕竟他并非自幼习武且用药物浸泡身体的斗将,论及体魄不能和 上将相提并论。再加上沉湎酒色旦旦而伐,就算是铁铸的躯壳也难免损毁殆尽何况肉体凡胎?以他的起居而论,精神不好乃是寻常事。徐乐这段时间观察,杨广大多数时候处于浑噩的状态之中,偶尔振奋也更像是饮用了烈酒又或者是食了某种药物之后的反应,虽 然亢奋但缺乏理智,并非人的正常态。单以这方面论,确实比李渊差了一天一地。今晚的杨广却一反常态突然恢复了活力,仿佛一夕之间便年轻了十几岁。乃至在一瞬间徐乐新生错觉,以为杨广脱胎换骨或是回光返照,只不过仔细观察便发觉,他依旧 脚步虚浮眼神涣散,并未真的恢复健康。眼下这副模样,不过是因为某种外力刺激下,短暂的奋发而已。自家根基不牢,靠这种外力刺激的振奋不会长久,时间一久肯定会打回原形。不过就当下而言,能让荒唐 天子兴奋成这般模样的事情,想必也不会那么简单。杨广进得书房先是把自己的女儿和步离都赶了出去,杨家二娘知道进退,父亲进门便收了琴告辞,步离则是看到杨广就有火再加上和杨二娘投契,便也跟了上去,房间里 只留下杨广与徐乐两人。 两个男人对面而坐,杨广问道:“放眼江都,除了朕之外,便只有你能听到二娘抚琴。这份造化非同一般,李渊虽然号称仁厚之主,怕是也不会给你这般礼遇。” 徐乐面色阴沉:“太上皇倘若再做这般言语,这迷楼某怕是不能再来,江都也万难居住!”“朕说过了,我和李渊乃是骨肉至亲,大家少年时在一起握槊为戏,算是总角之交。如今虽然彼此为敌,这份亲眷关系总是无法抛下。朕就算当面骂他也没什么话说,在你面前说他几句又有何不妥?再说朕说得哪句不是实言?难不成李渊也有招你为婿之意?还是让自家女儿为你弹琴歌舞?朕想来就算他愿意这么做,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可用。李渊虽然也和朕一样仰慕江南风光,可是他家中子弟又如何与朕的子女相比?纵然他用尽全身解数,也不会栽培出一个能比肩我家二娘的女儿,这总是没错!”他说到此处颇有些洋洋自得之意,不过眼看徐乐面色不豫,又把话锋一转:“既然你不想听,朕也就不必再说。朕今日宣你来是为了讲些事情,不是与你做口舌之争,你可知朕方才与何人见面?谅你不晓!方才与朕相谈的,乃是荣国公来护儿,你与来家六郎交好,来护儿也算是你的长辈,若是有机缘应该让你们见上一见,不过此番来护儿 身负重任,不大方便见面,日后再做安排不迟。你可知他此番出阵,所为何故?” 徐乐看了看杨广,语气不卑不亢:“国公于校场点兵时便说了是要讨伐左近贼寇,想来这一遭是得胜而归。”杨广面露微笑:“徐乐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来护儿固然大获全胜,但是真正的功劳并非于此。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朕派大军出征不会只诛贼寇。那岂不是牛刀杀鸡?此番派来护儿讨贼乃是个名目,实际是要他替朕前往丹阳勘探地形。比起那些不入眼的蟊贼,丹阳之事才真正要紧。来护儿手段不差,事情办得漂亮,你此番回去在李渊面 前,也有了交待。你说朕该不该留你在此等候?”丹阳即梁、陈旧都建康,只一听来护儿此番所奉差遣,徐乐便知自己的言语果然成功打动了杨广这个混账。与江都相比,丹阳确实更合适天子居住。毕竟江都再怎么样, 也不过是杨州总管行在,不管城池规模还是宫室都不能和丹阳相比。哪怕经历过南北朝乱世,屡次为战火荼毒,论及繁华程度以及人口数量,丹阳都远在江都之上。从地形地势再到堪舆风水,丹阳都更适合做国都。甚至和长安、洛阳相比 ,也不至于逊色多少。但也正因为丹阳实在太适合作为国都,才不该成为杨广当下的居所。丹阳为六朝古都号称有天子王气汇聚,杨广在江南经略多年颇有根基,江淮的不少豪门世家对杨广始 终忠心耿耿。此番杨广让来护儿勘探丹阳地形,显然就是准备修缮丹阳城内前朝宫室,以为自己日后居住所用。江都行在的宫室乃是其为总管时的居所修缮而成,依旧可以算做行在。不管世人如何看待,杨广居于此对外均可以用南狩遮掩,并未放弃北返之志。可如果真的带兵入丹阳,便不再是南狩或是暂居,而是正式的迁都。显然在杨广心中已经决定以丹阳为都城,以骁果为羽翼,恢复梁、陈故迹,与李渊划江而治平分大隋。到了那时候不管杨 广再如何嘴硬,大隋都难免南北两分,杨广再无恢复祖宗基业的机会。杨广自己未尝没有积蓄实力巩固根基,日后北伐复国之念。可是徐乐很清楚,一旦隋朝走到这一步,便是回天乏术的局面。不管帝王自己是什么心思,麾下文臣武将乃至 军兵将校,士气都会受到挫动。哪怕他们依旧忠心于大隋,也难免心灰意冷失去武人那股锋锐之气。而身为武家若是没了锋锐,便如同宝刀无刃,和废铁又有什么分别?倘若一切真的按杨广所想完成, 大隋江山不过苟延残喘几年,随后便要彻底灭亡。 若是这件事落在自己身上,肯定会点起人马不顾一切地渡江北伐,拼尽全力夺回自家根基。至不济也要和李渊拼个同归于尽。可是杨广毕竟不是自己,他的胆气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大。三征高丽失败,再到当今天下群雄逐鹿,杨广的胆魄已经随着他的雄心一道湮灭。哪怕他如今手上还有几万 骁勇善战的健儿,哪怕他对于英武的汉家好儿郎如何厚待,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他没了胆魄。是以他不敢破釜沉舟,带领兵将北返与李渊、李密等人殊死对决。只想着偏安一隅,苟且偷生。为帝王者尚且如此,麾下将士又怎会为其效死?如今的杨广就算有百万大 军,也不配成为李渊的对手,两人之间角逐的结果于此时已然注定。对于徐乐来说,这自然是好消息。不光是杨广和他手下这支精锐不至于成为李渊霸业上的阻碍,更重要的是东南百姓或许可以因此获救。杨广既然想要割据东南,便不好再像过去一样滥用民力迫害苍生。东南鱼米之乡的日子总归比神武好过,只要帝王稍微体恤几分,就能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生灵获救。对于徐乐来说,这远比达成使命或是 立下何等功劳更令他欢喜。杨广对于自己的安排很是满意,有些洋洋自得地对徐乐道:“丹阳宫虽遭兵火,然其旧址仍颇为可观,于旧址略加修缮便可居住,所费工料有限,亦不须太多夫子。再者,丹阳户口远胜江都,供养大军不至于如此为难。只要用心经略,三五年间便可恢复往日旧观。来护儿于仁寿年间曾为瀛洲刺史,有善政之名。朕让他经略丹阳,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用不了多久,朕的大队人马便可入丹阳驻扎。说来便是你阿爷老徐敢,也不曾见过丹阳的景象。和关中相比,丹阳风光亦有独到之处,你此番倒是可以好好 赏玩一番。” 徐乐眉头一皱:“太上皇既已决定迁都,徐某也该告辞。丹阳风景某迟早会去见识,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和太上皇的车仗人马同行。”杨广看了看徐乐:“怎么,这几日来往,你的心意依旧未变?你可知这是何等的机缘?为了这等机缘,又有多少人愿意豁出性命?如今机缘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肯要,朕该夸 奖你一点孤忠,还是该说你糊涂透顶!”徐乐态度坚决:“徐某心意已决,太上皇不必多言。某身为李家臣子,自当为主公效力。迁都之事关系重大,太上皇想必有无数公务操持,徐某就不叨饶了。”说话间,徐 乐便要起身。“慢!”杨广的脸色一沉,随后自己率先起身,又对徐乐说道:“朕不曾让你走,你便不要急着告辞。这件事于朕和李渊都有好处,你既要为李家效忠,便要将此事促成。来 ,随朕走走。”杨广居前,徐乐于后,两人踱了几步便来到小楼凭栏之处。顺着凭栏向外望去,眼前是无边黑夜,远方则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天上的星斗,光芒或隐或现。杨广用手 朝着灯火处指了指:“如今城中居住的已经没有多少百姓,高房大屋皆是大隋柱石之臣的居所。朕给了他们荣华富贵,给了他们权柄,按说他们就该为朕尽忠。把自家宗族、财帛、乃至性命都交给朕才是!可是这些人个个没有心肝,不懂知恩图报的道理。在他们看来,自己是关中人、是江南人、是世家中人,唯独不是我杨家臣子。关中人不想要朕留在这里,江南人不想要朕回去。他们在朕的面前是人,转过头去是鬼!总想要依靠鬼祟伎俩成全自己的心思。他们所耍弄的手腕,逃不出朕的手眼,可是这许多小鬼朕也不能全都铲除。朕需要一尊佛,镇住这些鬼祟,自己才好施展手脚。沈光、来整都差了些分量,只有你这尊人中武神,才能镇住这许多妖魔。等到迁都事成,这些鬼祟没了做手脚处,朕自然会准你离去。朕也知道,强留你是留不住的,不过你既然身负主家重任,眼前更有万千百姓性命关系,难道能放手不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七十九章 屠龙(四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杨广回到寝宫时,已是深夜时分。迷楼虽然占地有限,但是房舍众多,每间房舍内均有一美人值宿,供杨广召幸。其中既有自宫中随行的妃嫔,亦有下扬州时自民间征选 的“殿脚女”,还有一部分则是在迷楼修建完成后自民间征选的美人,其总数在三百人以上。哪怕是杨广自己,也认不齐这许多美人,其中大多数女子自从进了迷楼便不曾见过皇帝,偶尔得以召幸者也未必能在杨广心中留下印象。后宫三千粉黛真正能牵动杨广心 思者,不过寥寥数人,此刻在寝宫之中殷勤侍奉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女子的年纪已然不小,纵然保养得法,自身亦是天赋异禀,以至于皮肤依旧白皙光滑,发丝依旧乌黑如墨,可是眼角依旧出现了鱼尾纹。若是仔细端详,更是可以透过铅 粉装饰,发现岁月在美人身上镌刻出的痕迹。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女子已然年老色衰人老珠黄,恰恰相反,纵然时间无情令女子容貌不及少年模样,可是靠着气质风度加持,依旧远胜同侪。女子眉目五官与那位让徐乐 都难免为之发呆的杨二娘颇为相似,风姿仪态则远远胜出。两人相比,这妇人如同经年醇酒令人回味无穷,二娘只能算作新酿琼浆,味道虽可却总是差了几分味道。尤其是妇人那双如水眸子眼波流转,内中不知包含了几许相思多 少惆怅,更是需要足够的人生积淀才能拥有,杨二娘再如何聪明,以她的小小年纪也没法练就这么一份“眼功”。这女子正是杨广的结发妻子当今大隋皇后萧氏。其出身帝王之家,祖上便是大名鼎鼎的梁武帝萧衍,其生父为梁孝明帝萧岿。萧氏出生于二月,按照此时江南风俗二月出 生之女为不祥之人,是以虽为金枝玉叶却并未生长于深宫大内,而是由叔父萧岌收养。未及一年,萧岌夫妇双双殒命,萧氏便转而追随舅父张轲。张轲家境贫寒,萧岿又对于这个女儿并无亲情亦无关照,为了不至于死于饥馁,萧氏虽为公主,幼年时也必须操持家务努力赚取衣食。直到开皇二年,杨坚为杨广选妃, 萧氏才否极泰来,以梁朝公主身份嫁给时为晋王的杨广,成为大隋王妃。萧氏少年坎坷屡受磨难,造就了她极深的城府。成婚之后便为丈夫谋划前程以便自己可以有朝一日母仪天下,杨广能战胜兄长成功夺嫡,萧氏出力甚巨。乃至最后走到兄 弟骨肉相残不死不休的地步,也和萧氏背后推动脱不了干系。杨广得以成功经略江南结好东南士人、豪门、高僧,也和萧氏的皇族出身以及笃信佛学有关。两人不但夫妻情重更有利益联合,也正因为此,杨广登基之后虽然身边美女 如云,萧氏地位始终稳如泰山,无人可以撼动分毫。不管平日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子如何受宠,当杨广感到疲惫又或者彷徨时,只有萧氏能给他带来真正的安宁与放松。在萧氏面前,杨广并非人君,更像是普通的一家之主, 萧氏也像妻子多过像皇后。两人琴瑟和谐夫唱妇随,倒是颇有几分百姓人家的味道。能够把杨广这等暴虐之人牢牢笼络在手,萧氏手段不问可知。眼见杨广那兴奋中又带着几分愤怒的模样,萧后并未急着规劝或是询问,装作一切未曾发觉,帮着杨广宽衣 ,又与他说了些不相干的家常,随后才看似随意地问道:“那徐家小子依旧不识抬举?”杨广经过方才这番闲谈,气已然消了大半,反应也就没那么强烈,手掌在案几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语气里无奈远多过愤怒:“当真是老徐家的种,与他阿爷一个德行!又臭 又硬,若不是看在二娘面上,便是有十个也一起斩了!”萧后微微一笑:“圣人所爱者,忠臣、良将、美少年。这位神武乐郎君一人占了个完全,圣人又怎忍心对他下杀手?有没有二娘,都是一般。再说你这个当爹的若是不点头 ,二娘再如何中意那少年郎也是无用。圣人对这些有力少年最是关爱,不管再怎么生气,过得一两日便也消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杨广一声长叹:“宫中美女如云,知我者便只菩保儿你一个。是啊,看到他的样子,朕有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于他的冒犯也只好当作没看见。不过看到他对李家忠心耿耿 的模样,朕的心里便忍不住有火。李渊仁厚?这话天下人都讲得,唯独徐家子弟讲不得!真不知道老徐敢是如何教孙儿的,居然让孙儿成了李家忠臣!”萧后脸上的笑容有了片刻凝结,但是随后又恢复了往日在杨广面前巧笑嫣然的模样。“老徐敢为人精明,当年之事肯定瞒不过他的手眼。不过正因为他精明,多半便不肯对孙儿吐实。一来没有什么凭据,全靠凭空揣测不是个办法。二来……他毕竟是徐家独苗,徐敢对他爱护有加,生怕他不知天高地厚想去报仇,害徐家断了香火,不肯吐实也 是情理中事。左右人已经死了十几年,再提这些前尘往事,也没了什么用处。圣人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倒是可以对他说几句实话。”杨广摇摇头:“徐家子弟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拽不回头,就算旁人说了也未必有用。长安城内那许多老臣,更有卫玄这老儿在,又怎会一字不讲?想来他们想必说过只言片语,非但无用,反倒是被他看轻了。朕若是开口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只会让他对李家越发忠心。再者说来,当年之事朕虽不曾对徐家动手亦不曾真的想要徐卫性命,可是徐卫之死也算是因朕而起,徐乐心中未尝不会把朕当成仇人。朕就算将当年之事一一说明,他也未必肯听,前尘往事还是不要提及了。有朝一 日他自会把当年之事访查明白,是非黑白到时自然分明,徐乐那时如何自处便要看他自己作何打算。”萧后心知当年之事非二三言语能够分说明白,不提太子杨勇,只说徐卫之死到底该怪罪在谁的头上,都是一笔糊涂账。哪怕是当年那些旧人聚首一处,也说不清谁该为罪魁,谁又欠了徐家人命。她脸上也露出一丝愁容:“既然圣人说起,臣妾便斗胆多言两句。倘若徐乐念着当年旧恨,二娘只怕也难如愿。日后更是难免受欺。圣人身边俊杰 无数,何必非要徐家子不可?” “朕身边那些人若是能入二娘的眼,也就不必等到今日了。”杨广的情绪反倒是逐渐恢复,怒气基本消散殆尽。“沈光算是朕身边第一等豪杰,可是比起徐乐还是差了一截。朕说得不是武艺亦不是相貌,而是气概。沈光虽然有能,终归也不过是护卫之属,朕再如何抬举他,也难以成就大业。徐乐有大将气度,年纪轻轻已然是万军主帅的风范。以他的本领开府建牙成就家号乃是理所应当之事,这等人的胸襟不至于如此狭隘,徐家子弟更是有名的恩怨 分明,不会迁怒于无辜。你尽管把心放好,二娘若是能嫁给徐乐,绝不会受半点委屈。不管天下如何,她都不至于受苦。不愧是朕的女儿,选男子的眼光着实不差!”萧后看着杨广模样,有些话便说不出口,只好出声附和:“圣人所言自然是不差。乱世中生死难料,当日情形这些后生小辈又如何得知?若不是圣人当机立断,说不定就轮到咱们遭难。说到底大家都是设法保全自家身家性命,如何算得上仇?何况当日徐卫居家自尽也非圣人所愿,这些年更不曾赶尽杀绝,徐家人若当真恩怨分明,便该想明 白这些。” 杨广摆手道:“不提那混账东西了,朕就不信,他能逃得出朕的掌心。且说说咱们。菩保离家多年,如今眼看就能衣锦还乡去看自家的宫室,心中可欢喜?”萧后少年命运坎坷,其父所统西梁更是弹丸之地,所谓帝王与傀儡并无差别。慢说萧后,便是其父萧岿也不曾到过丹阳,对于梁朝皇室以及丹阳宫殿并没什么感情。说起 来丹阳也算不上萧后的家乡,她也不认为祖上荣光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杨广这么说,她也只能顺着说下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也尽量显得欣喜:“臣妾此番能够重见祖宗之地心中自然欢喜,不过更欢喜的还是我大隋有圣人这等雄主,天下便可太平。虽说眼下北方不靖,还出了李渊这等乱臣贼子,不过有圣人在这些宵小便成不了大事。东南人杰地灵物阜民丰,丹阳为六朝古都,东南王气汇聚,乃是个一等一的吉地。圣人麾下有数万骁果精锐,又有无数勇将,那些盗贼不过是土鸡瓦 犬不堪一击。以圣人的才具,用不了几年便可挥师北伐讨灭乱贼,重振我大隋国威。一念及此,臣妾心中自然更加欢喜。”杨广哈哈一阵大笑:“还是菩保会说话,句句都对朕的心思!等到丹阳宫修成,朕便带你过去,让你在祖宗宫殿中受妃嫔参拜,也要受文武参拜。东南之地还有不少萧氏故 人,他们或许不喜欢我这个皇帝,却肯定愿意为了朕的菩保效死!我们想要在东南立足,少不得这些人出力,到时候菩保还要多多辛苦。”自从杨广登基以来,行事越来越专横,人也变得越来越暴虐,即便是萧后心中也颇为忌惮。此刻看着他侃侃而谈筹划大局,依稀又有了几分当年身为晋王时意气风发胸怀天下的模样,心中着实欢喜。毕竟是经历过亡国之苦的女子,对于江山易鼎天下兴衰的感悟远比普通人为深,只盼着老天保佑,自家夫君能够就此励精图治,守住大隋江山社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章 屠龙(四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将军难道还看不出来?大隋完了!这天下该改姓了!我等不过是吃粮当兵的厮杀汉,不曾受过杨家什么恩惠,也犯不上为他们陪葬!只想回家乡去耕田务农,过几天安生 日子,这有什么错?大将军何必苦苦相逼,非要我们的性命不可?纵然你今日将我等斩尽杀绝,明日依旧有人逃走。除非你把骁果军全都杀了,否则便阻不住别人逃走!”“樊老七说得没错!我们都是关中人,就算是死也该死在家乡,死在这里又算什么?况且江南人不把我们当人看,处处拿我们当贼防,就差直接发兵过来抓人了,这等鸟气 哪个愿意受?阿爷要回家去过舒坦日子,这究竟犯了谁家王法?为什么非要我们的性命不可!此事不公,就算是死我心里也不服。”“我在辽东曾立过战功,身上这几处伤疤,都是在为了圣人留下的!纵然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翻脸就要杀人?将军究竟是为关中人说话还是为江南人说话?我要见宇文将 军!我要当面问他还记不记得我?”江都东城校场之上,数十个火盆加上十几堆篝火,把校场照得如同白昼。大批骁果兵士组成人墙向里面观看,最前面的士兵手中持有火把、松明,为后面的士兵提供照明。在校场正中点将台下,埋着几排桩橛。每根桩橛后都有一个五花大绑的大汉跪在那里,而每名大汉身后,都站着一名身强力壮手执大刀的军汉。军汉赤着上身,露出如 铁肌肉。在这些被捆绑的汉子面前,则是个身形矮壮的军将,正手持着鞭子高声喝骂,不时用手中皮鞭朝那些兵士身上抽打。这军将三十出头正在壮年,黑面虬髯粗眉阔目,相貌 很是威风,嗓音也极为洪亮。此刻扯开喉咙叫骂偌大校场上许多军汉,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入你们娘亲的!一群下贱泼才,忘恩负义的贼骨头!圣人对咱们天高地厚,以往恩典不提,光是这些日子的赏赐,就足够让你们当上富家翁。大家都是穷军汉,几曾见过这许多财货?圣人如此厚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如今既不要你们卖命,也不要你们吃苦,只是在江南杀贼,这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居然还要逃!你们的 良心呢?是不是喂狗吃了?一会阿爷就亲自动手,把你们的心都挖出来看清楚,看看究竟是红是黑!”边说话间这军将手上鞭子不停,如同蟒蛇一般的皮鞭在空中带起阵阵风声,呼啸着抽打在那些被捆绑的军汉身上。这些被绑骁果本也是虎背熊腰身强力壮的大汉,惯能忍 痛吃苦,可是被这皮鞭抽中依旧忍不住剧烈颤抖,如同被什么凶恶毒虫狠蛰了一记! 不过这些军汉倒也不是软骨头,饶是身上被抽得鲜血淋漓,却依旧不肯开口求饶,反倒是大声喊冤:“将军要杀只管杀,咱们骁果军没有怕死的孬种!让我感谢皇恩浩荡,这话咱可说不出口!圣人赏赐的财货确实不少,可是如今的江都要财货又有什么用?城里的情景大家心里有数,就算有一座金山也换不来米粮,更别说好酒。这些财帛不过是没用的废物,除了看着过干瘾,还有什么用处?既不能吃又不能快活得财货,拿来何用?如今城 里要什么没什么,还让江南人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等鸟气我们受够了!”“这天下乃是我们关中人打下来的,如今江南人反倒骑在我们头上,凭啥?好不容易讨到的婆娘都被夺了回去,这口气我们咽不下!是好汉的,也全都咽不下!我们只想着 逃,没想着反,已经对得起圣人恩德。” “司马将军,你也是关中人,难道就甘愿受这口鸟气?骁果袍泽们,你们愿不愿意被江南人一直欺侮?” “也难说,司马将军娶了宫中女子做老婆,日子过得自在,又怎会管我们死活!不就是要杀头么,还磨蹭个什么?阿爷早就活够了,给我个痛快吧!” 众军汉你一言我一语,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把那名持鞭军将的声音给压了下去。骁果军逃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甚至有鹰扬郎将带领自己本部兵马成群逃亡的情况发生。为了防范骁果溃散,杨广一方面以重金厚币犒赏三军笼络人心,另一方面也以 严刑峻法约束部下,对待逃兵的手段格外酷烈。平日里骁果军作为杨广的心头肉,为非作歹横行霸道都没关系,可是在逃兵这件事上却是触之则死,没有任何通融余地。也不光是这些逃兵会被处死,他们的带兵主官也 要被牵连其中,一旦自己麾下兵士逃跑过多,便会被杨广冠以怠惰、玩忽的罪名,随后就要被拉到法场砍头。这名军将部下已经逃了不少,今日更是一次就逃了近百人。眼看着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得被绑在这里斩首,便想要寻一条活路。按他想来,把这些逃跑军士抓来当场用刑,再以恩义相责让这些兵士自陈己过痛哭流涕,给其他部下做个示范。与那些大字不识全靠气力武艺一刀一枪搏取前程的袍泽不同,这位军将不止有勇力亦有 韬略。未曾发迹时读过识得字,也不缺乏谋略手段,这杀鸡儆猴的办法也算是妙计。然则事情的发展却出乎其意料,这些军汉死到临头再无顾忌,不但不肯认错,反倒是大喊大叫地抱怨,抒发着自己的不满与不甘。其所说之事,又恰好是近几日里插在关 中骁果心头的一根刺,此刻被这些人提及,在场众人的心中都觉得不是滋味。眼看弄巧成拙,这些部下非但不会因袍泽被斩而收敛,反倒可能加入逃亡大军之中,这军将只觉得阵阵心惊肉跳,连忙大喊道:“斩了他们!速速斩了他们,一个也不要放 过!” 那些持刀军汉闻得军令不敢怠慢,举起大刀向着面前跪倒的军汉砍去。刀光闪处血光飞溅,斗大的人头在地上来回滚动。可是有些军汉动手稍稍迟了些,有些军汉开口的速度也快得惊人,在自己人头落地之前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司马德勘不必得意,阿爷先走一步,很快便轮到你了! ” “僧人子,你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很快就有人要你的脑袋!”军汉临死前的一声声叫骂,就像是一记记无形的皮鞭抽在司马德勘身上,抽得他心胆俱碎胆颤心惊。他很清楚,这些人并非虚言恫吓,如果自己的部下再这么逃亡下去, 自己很快就会跪在这里,等着别人来砍自己的脑袋。司马德勘出身军功贵胄人家,其父司马元谦乃是北周都督,奈何因病早亡,母亲又是个不安于室的,成了寡妇以后便招蜂引蝶挥霍钱财。等到司马德勘少年时家业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为了维持生计,堂堂都督之子竟然沦落到做屠户的地步。后来还是靠着与母亲相好的和尚出力,才得已读进学练习武艺,乃至走上仕途。僧人子之说, 便是从此而来。当年杨素讨伐汉王杨谅时,司马德戡身为内营左右,时刻不离杨素身边,被越王引为心腹,很得了些好处。毕竟大隋体系内,想要提拔依旧是靠关系多过靠本领,如果没有杨素这个贵人,司马德勘也未必能有今日成就。等到杨素身故杨玄感起兵失败,司马德勘便没了靠山。好在这些年他并未虚度光阴,在军中觅了新靠山,是以并未受株连,反倒是提拔为虎贲郎将、仪同三司。官职固然显赫,手中的权柄也不小。在他手中掌握着数千自关中各鹰扬府中精选勇士组成的骁果军,算是军中有实权的将领之一 。虽说骁果军来源非止鹰扬一途,不过关中骁果依旧是以鹰扬兵为主。为便于指挥统辖,原鹰扬府武将依旧可以控制旧部,司马德勘亦不例外。论及对关中骁果的影响,司 马德勘固然不及宇文承基这等虎将,但是远在许多空头将军之上。按说他在军中素有威望,也足以压得住部下,不至于让军队失控。可是如今这种大规模逃亡还是让他无力招架,饶是他用尽手段,甚至不惜斩掉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又 拿出自己的私人财富犒赏三军,依旧不能约束士兵,控制不住他们逃散。 虽说今晚的逃兵被捉回斩首,可是对局势来说并无改善。看着地上那上百颗人头,司马德勘只觉得心力交瘁,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厥。他很清楚,照这样下去自己这支人马很快就会土崩瓦解,不是跑光就是被杀光。不管哪个结果,对自己来说,都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不管有再多的人为自己说话,圣人都会把自己这颗人头砍下来泄愤。可是想要约束部众,就得有足够的粮食再就是让兵士心中的怨气得已发散。这两件事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郎将所能解决,再怎么想也是枉 然。思来想去,惟一的活路就是效法自己的部下,从抓逃兵变成当逃兵,带着人马回关中投奔李渊。毕竟唐国公仁厚天下闻名,自己也算是武功勋贵出身,总可以攀扯上几分 交情,再有一批骁果军随自己进退,谋个官职前程应不为难。 可是前者郎将窦贤带兵逃跑,最后也未能逃脱全军覆没的命运。自己再走这条路,又会有怎样的收场?饶是司马德勘颇有心机,这时却也无从决断,不知该如何行事。就在这时,校场上一阵喧嚣随后又有马嘶声传来,只见一骑快马分开人群来到司马德戡面前,等到司马德勘看清来人相貌,心中半忧半喜,一时间也猜不出来得到底是救星还是煞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一章 屠龙(五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司马,你倒是让我一番好找!”战马高大神骏一见便知非同凡俗,马上之人亦是明盔亮甲威风凛凛,腰间配刀马上挂槊,一副上将打扮。来人年不满三十相貌很是英武,看外表乃是个极为出色的英武少年。骁果军中识得此人身份者不少,不过真正拿他当上将或是豪侠看待的却是半个也无。原因无他,实在是此人太过无能也太过混账,若 不是有家门荫庇早就有人腰出手教训他,更不可能让其成为骁果军中郎将。 司马德勘朝来人叉手一礼:“不知二郎前来有失远迎,二郎不要见怪。某今日有些公事要处理,便不招呼二郎了。改日我做东,请二郎吃酒便是。”年轻人却不买账,摇头道:“扯这些废话做甚?某今晚兴头正好,想要寻人吃酒,你肯不肯赏面?都是男儿汉,别学娘们般扭捏。肯或不肯给个痛快话,你阿爷没那么多空 在这里干等!”这位少年军将正是宇文化及次子宇文承基的胞弟:宇文承趾。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然都是宇文家的子孙,两兄弟之间除了相貌以外,便没有多少相似之处。宇文承基继承了祖辈的勇武,宇文承趾则继承了父亲、叔父这一代的荒唐与顽劣。在长安时飞鹰走狗为非作歹,便是京中有名的恶太岁。等到了江都就更加肆无忌惮,哪怕是这些凶 神恶煞一般的骁果军,听到这个名字也要不住摇头叹息。偏生宇文家位高权重,更有宇文承基这等勇武盖世的豪杰支撑门庭,宇文承趾不管再如何荒唐,旁人也奈何他不得。非但如此,他还靠着祖宗的荫庇,在骁果军中担任郎 将,日子过得好不快活。杨广虽然以来护儿取代宇文化及担任左翊卫大将军,但是其性情奸狡戒备心重,不会放心把兵权集于一人之手。对于朝中关陇、江淮两大阵营大臣,也是既拉又打维持平衡。说到底杨广的敌人乃是天下世家并非关陇武功勋贵,在尽力打压这些关中贵族同时,对于江淮子弟也要提防。哪怕来护儿这种出身,他也无法做到放手使用,必要加 以提防。名义上来护儿可以统帅关中骁果,可实际上来护儿麾下虎贲郎将、鹰击郎将等中高层军将大多来自关陇武将人家,以此保证关陇、江淮两方子弟谁也不能把骁果军掌握在自家手中。于杨广而言,如此便是最为安稳的局面,自家也可高枕无忧。于万千骁果军士来说,大将军高高在上与自己远隔万里,纵有冤屈或是为主将难为,也没法向大将军求救。反倒是直接统帅自己的军将,才是自家的性命所系丝毫得罪不得。单以在军中的威名论,宇文承趾的名号比兄长丝毫不逊色。骁果军中固然有马上承基、马下 来整,亦有“夜叉承趾”这等人物。由于有家中靠山,承趾行事跋扈言行粗鲁,与其说是世家子不如说是无赖轻侠。骁果军将也有不少人为其所欺,又忌惮其家族势力奈何他不得。再加上他此时颇有几分醉 态更是不好得罪,是以他此时态度虽然嚣张,司马德勘却是不敢招惹,反倒是要陪着小心。 “二郎哪里话来?能和二郎吃酒乃是天大的体面,便是求还求不来又怎会不愿?只是这军务……” “什么鸟军务?难道还能大过与某吃酒?叫你去便去,莫要那么多话说,只要有某在,便是把天捅个窟窿也算不得什么!来人,给你们将军牵马!”眼看他这般不依不饶的样子,司马德勘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混账东西任性妄为的名声整个江都无人不知,他此时非要拉自己走,多半是又有些什么荒唐想法想要找人帮忙。若是不肯赏面,难免就要与其为敌。便是平日里司马德勘也不敢招惹承趾,何况是如今这等局面?当下不敢在说什么,从部下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马随着宇文承趾的 脚力前行。承趾不说话司马德勘也不敢问,两人双马一路来到宇文化及的府门外停住,几个宇文家的健仆迎上前伸手便接过缰绳。司马德勘随着承趾直入府中,一路来到宇文家的 房所在。却见房内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皆端坐案几之后,模样甚是威严。房间内再没有他人,既不像是饮酒也不像是搏戏,不知作何打算。行礼已毕,司马德勘还没想好该如何搭话,却听宇文化及已经抢先开口:“某听人言,司马虎贲虽是屠户出身,却是个智勇双全的将军之才,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司马将军的本领,也寻常的很。便是那待宰的猪都知道哼哼几声,你这个屠户眼看人头落地,却是连一句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我该说你胆大过人,还是该说你愚不可及 ?”司马德勘此时才知,宇文承趾硬拉自己饮酒乃是迷惑视听的手段,今晚真正要和自己交谈的,乃是面前宇文兄弟,其所言之事怕更是非同小可,一开口就以自家性命相威 胁。若是不肯听从,只怕没那么容易离开宇文府邸。 他低着头不敢与两人对视,低声说道:“末将一介武夫不通文墨更是没什么谋略,实在不明白二位所言何意?” 宇文智及嘿嘿几声冷笑:“大兄,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好心好意救人,只怕别人还要疑心咱们别有所图。死到临头还要跟咱们装糊涂,这等人就该随他去死,何必为他们的 性命操心?”宇文化及摇头道:“二弟此言差矣,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关中人。说起来德戡的阿爷与咱们阿爷也曾同殿称臣,更有一份袍泽香火情分,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看着他 稀里糊涂地掉脑袋不是?若是能帮,怎么也该帮一把。自然,若是他执迷不悟,那就是神仙难救,咱们也对得起过世的司马都督。”两人一唱一和,司马德勘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所谓祖辈交情自然谈不到,往日里彼此虽有往来也算不上如何密切,直到自长安来到江南之后,因为面对江南士人以及 江淮武人的打压,关中人才被迫抱团,司马德勘与宇文家的来往也略微密切了一些。可是这种关系说来也寡淡得很,司马德勘不算宇文家族门下,宇文家也就没有保全他的责任。再说这两兄弟为人如何司马德勘心里有数,就算自己人头落地,他们也不会 有半点心痛,又怎会特意把自己召至家中设谋救命?只怕两人存着什么歹毒念头,要借自己的手去做。虽然看出两人用心,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两人并不足以共大事,为人又阴狠歹毒,把自家性命交到两人手上,迟早人头落地。是以司马德勘并不想真的为宇文弟兄效力 ,可是此时拒绝又难免一死,一时间当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宇文化及见司马德勘还是不言语,冷哼一声:“司马,事到如今在某家面前装糊涂又有什么意思?我念着咱们两家交情,不至于真的与你为难。可是圣人的脾性你是清楚的 ,等改日来到圣人面前,你这般应对,怕是有十颗头都不够斩!我且问你,今晚你营中是不是又有了百多名逃兵?” “确实如此,不过末将已然将这些人抓回来军法从事。”宇文智及接话道:“没问你这些。逃兵抓回来自然要砍头,难道还留着他们动摇军心?这是你的本分,没什么可表功的。我只问你,如今你麾下缺了多少兵马?这些缺额, 你又待去何处补齐?这江都城里城外,怕是没多少丁壮可抓。更别说他们头上还有来家护持着,你要是抓人抓多了,来整那关可不好过。”他所问的问题正是司马德勘死穴所在,他部下溃逃已经超过两成,若是杨广检阅军马,这么大的缺额肯定瞒不住,到时候自己怕是免不了一死。宇文兄弟既然这样问,显 然对这件事一清二楚,若是自己应对不当,也不用宇文家家将动手,只要明日向杨广告上一状,便能要了自己的人头。 司马德戡当下想不出什么合适言语,只好摘下头盔,趴下身子向宇文弟兄用力叩首:“末将也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实在是想不出办法。还望二位恩典!” 宇文承趾在旁冷哼一声:“没用的孬种,只晓得哭又有何用?堂堂男子汉,难道只会乞活,不会自己找一条活路出来!”司马德勘没明白宇文承趾的意思,宇文化及这时说道:“圣人很快就会检阅三军,各营骁果全都要到场操练,你缺了那么多兵,怎么瞒得过圣人手眼?往日里圣上或许还会给你一条活路,可是检阅之时百官齐聚,那些江南人怕是不会让你轻易过关。形势所迫,圣人就算有心回护,怕是也保不住你。若是想活下去,便得听我号令行事。不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二章 屠龙(五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沈光府内。徐乐这些日子过得也不算太清闲,既要和沈光等人谈天练武,还要和一干军将酬酢往来。当然,不管沈光还是来整,也不能没日没夜与徐乐等人饮酒谈笑,到了夜晚大家 都要各自休息。可是这不意味着徐乐可以休息,到了夜晚他反倒更为忙碌。沈家没有女眷,步离也没把自己当作女子看,是以未曾分宅居住,与徐乐以及韩家兄弟住在同一个院落内。白日里徐乐有太多应酬,哪怕他再怎么不喜欢交际,面对那些一片热忱也确实没什么歹意的军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强忍着接待。部下三人要么是被拉去吃酒,要么就是在院落里习武发遣时光,直到夜间无事,才是他们相聚的 时候。以这几人的手段,一夜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不管是偷偷溜出府,又或者是在府中做些什么都不足论,但是这几人性情豪迈,于这等事不屑为之。再说沈光等人与自己交情深厚,他们也做不出背信弃义坑害友人这等卑鄙行径。是以这段时日不管心里再如何焦急,几个人都没想过偷走,只是在一起商讨江都情形以及天下大势。直到今晚徐乐 把几人召集一处并要求大家打点行装,众人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寻常。几人都是身无长物的武人,也没什么行囊可收拾,如果想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虽说这些时日好酒好肉日子安逸,但是几个人都不是贪图享乐的性情,对于这等生活也没什么可留恋。只要徐乐说句话,他们随时都可以动身。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徐乐为人磊落,要说走也该是光明正大离去,像这么隐秘行事的时候不多,原因为何更是让人无 从猜测。步离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徐乐,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能感觉出她的疑惑。韩小六无可无不可,左右就是等徐乐军令行事。但是韩约素来把细,这个时候也没有急着执 行命令,而是询问道:“莫非城中有变,昏君要对咱们不利?”徐乐摇了摇头:“眼下看来杨广并没有对咱们下毒手的打算,就算他当真想要动手,咱们也不是好欺的!大不了杀他个天翻地覆,让这些人知道知道我神武男儿的厉害。只不过如今江都大乱将起,我等留在此地难免受人牵连。若是为了争夺天下厮杀,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卷入杨家内乱胡乱杀人便有些不妥,传出去更有伤颜面。是以趁着 眼下太平,我等便要做好准备,一旦乱起也好及时脱身。” “乐郎君的意思是说?” “江都城内怕是很快就会发生兵变!”徐乐语气斩钉截铁:“这几万骁果军本应是护卫杨广周全的近卫,如今看来却成了索命厉鬼。”韩约有些不大相信,只不过他素来对徐乐言听计从,既然徐乐如此说他便相信。倒是小六心直口快,往日里对徐乐敬若神明,这时候反倒是敢开口发问。他看了一眼窗外 ,随后压低声音道:“这莫非是沈大对乐郎君讲的?否则郎君如何得知?”他话音未落,头上便被兄长拍了一巴掌。韩约没好气地训斥道:“一派胡言!沈大郎何等样人你我心里有数,这等好汉子怎会泄露军情机密?何况倘若此事是出自沈大之口 ,城中怕不早就杀个天昏地暗,又怎会这般太平?”小六敬畏徐乐却不怎么惧怕兄长,挨了一巴掌多少还有些不服,揉着脑袋看着韩约,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咱们每日都在一处,乐郎君也不曾自己跑到骁果军营去打探 。倘若不是沈大讲的,又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总不能是杨广那昏君说的吧?”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疑惑地看看徐乐:“难不成真是昏君说的?他要招乐郎君为婿,就是要你带兵帮他平乱?这昏君当真是有眼无珠,把乐郎君当成什么人了?咱们大好男儿 ,岂能为昏君所用?就算是他那女儿美如天仙,乐郎君也不会为了女色就改换门庭为这个昏君效力……”小六话音未落,便觉得似乎有两把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戳刺,不知几时就会用力捅下去。他连忙侧头,却见步离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这小狼女与大家厮混得熟惯,虽 然彼此之间交涉不多,可是依旧把她当成亲人看待。既然都是自己人,不管其如何凶恶,也不至于怕。此时的步离和平日也没什么区别,也是那么冷冰冰地看着,手上也没拿兵器。可小六依旧觉得周身汗毛倒竖,仿佛是被什么凶兽盯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是两把 锋利的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指戳。饶是他心思单纯,这时候也晓得不能再讲下去。徐乐哈哈一笑,化解了当下的尴尬:“小六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此等机密事便是寻常军将亦无从得知,更何况是我等外人。若是没有本地人走漏风声,我们万难知晓。不过天下事并非全都要靠别人讲述才能知晓,否则两军对垒厮杀之时,又该如何料敌机先设计运筹?总不成要敌兵告诉你自家埋伏在何处,又在哪里设了陷阱。为将之人总要 会审时度势观看敌阵以判虚实,这城中情形又如何看不出?”平日里徐乐以斗将形象示人,军议之事极少开口,不管遇到何等凶险都是凭借自己一身武艺勇力解决,从不曾和谁斗智。哪怕是在自己人面前,徐乐也多谈武艺少谈计谋 ,像是今日这般讲述为将之道的情形并不多。 小六先是一阵恍惚,随后才醒悟过来,瞪大双眼看着徐乐:“这城中文武未曾看出来的事,居然被郎君看穿了?这帮酒囊饭袋,当真是无用至极!”“这些人或是身在局中不能自省,或是为人阻塞视听,不能观全貌,再不然就是自己便是推波助澜之人,又怎会把这件事说明?你我冷眼旁观,见事自然比他们清楚。倒不 能说城中文武无能,只能说他们牵扯太多,反倒看不清实情。” “为何?”步离这时才开口说话,其神情比之方才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再是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徐乐看了她一眼,心中颇有些纳闷。这小狼女素来不大关心这些琐碎事,对她而言兵变也好厮杀也罢都不过是一场打斗再就是杀人而已,区别只在于杀得多杀得少,远不 如一顿好吃的饭食要紧。如今要闹兵变的乃是江都骁果,不管谁死谁活都和自己乃至玄甲骑没有多少牵扯,不知步离为何会对这件事格外有兴趣。不过既然步离发问,他也只好回答:“道理很简单。杨广行事太过急躁又缺乏雄主的手段。既守不住大隋江山,也化解不了眼下江都危局。城中数万骁果兵强马壮,乃是昏君手中一柄利刃。只可惜宝刀再怎么锋利,也要落到会用的人手里,才能斩将杀敌。若是落入庸人之手,非但不能杀敌反倒会伤自己。这几万人马未能编练得如臂使指,反倒是因关中、江淮之分彼此为仇,加之粮秣短缺三军饥馑,关中子弟思乡心切,人心惶惶难以约束。杨广固然是九五至尊,可是手中并无得力部下弹压局面。这等时刻便该万事求稳,等到粮草齐备人心稳固,再整顿军心行迁都之事。可是他为人好大喜功又重颜面,于军心民心并不在意。之前征讨高丽时,便将士卒视为骡马牲畜,如今依旧如此。所下旨意或许无错,但是行事太过急躁,把大好男儿当作牛马驱驰,如何不生变故?更何况城中文武有人包藏祸心,想要让局面变得更为不可收拾,故意以激进手段激怒骁果军士。这些人手握实权又和骁果军直接打交道,杨广有再好的初衷,都会被他们所破坏。更何况其所下旨意本就有诸多不当之处,再有这些人从中操弄, 局面自然会败坏。” 韩约思忖片刻道:“乐郎君所指,可是之前发还女眷之事?此事倒是桩功德。”“功德也要看怎样做法,若是做不好功德也会变成罪孽。倘若是向骁果军说明情形,再依情形不同加以区分。既不能饶过那些真正为非作歹之徒,也不至于强行拆散夫妇,这才算是功德。像眼下这般不分愚贤,捉的时候随便乱捉,放的时候也是不问根源强行驱逐,非但成不了事反倒会让事情无可挽回。军中行事固然要快,但也不能一味求 快不讲道理,否则便是取祸之道。也不只是那些女子,还有这段时日的逃兵,也是一桩心腹大患。”逃兵这件事兹事体大,他们也听到了些许消息。本来之前一段时间因为杨广的部署,逃兵大为减少,这种消息也很少听到。可是最近两日,有关逃兵的消息以及杨广对待 逃兵乃至管事军将的处置重又传入众人耳中,就知道情况并不简单。“军法无情,若是太平时日这般处置也无不妥。然而如今情形不同以往,军心浮动人心思变,此时再靠刀剑约束部下已然不可行。更何况那些管事军将心中多半也窝了口气 ,再以这等法纪约束,便是把他们逼上绝路。”说到这里徐乐沉吟片刻,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普通百姓走投无路,尚且要揭竿而起,何况是身怀绝技的武人?但凡有几分血气的,谁又肯乖乖等死?杨广非要把他们往 绝路上逼,也就别怪这些人要为自己拼杀一场挣一条活路!这场祸事,只怕是难以消解了。”韩小六这时忽然问道:“乐郎君既已发觉江都大乱将至,为何之前还要与昏君纠缠?岂不是白白耗费了光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三章 屠龙(五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韩约的巴掌再次举起,却被徐乐制止住。“韩大不必如此,小六所言并没有什么错处。我之所以对你们讲这些话,也是希望大家今后遇事如小六一般多动脑子。身为领兵之人固然不能缺了血勇,也不能一味胡冲乱打莽撞行事。主公想要一统华夏,少不了我玄甲健儿冲锋陷阵斩将破敌。区区三百骑,不足以成大事。是以玄甲骑扩充兵力乃是必然。自古以来兵多累将,兵马过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若是指挥不力,非但不能建立功业,反倒可能坏了我玄甲英明。兵马越多于主将而言便越要多花心血,带兵军将也要多花些心思。以往我们的儿郎乃是徐家闾乡亲、梁亥特部落手足,再不就是二郎身边亲兵。彼此之间总归有香火情分,且大家相处熟惯。彼此都能叫得出姓名,指挥起来自然容易,纵然有些疏漏也能及时补上。可是日后兵马渐多,大家互不相识,于军将而言,便要多费些手脚。你们几人武艺足以独当一面,更是不缺乏胆略。可是既为 军将,便要为部下的性命着想,不能只知拼杀不明兵机,更不能全凭勇武不讲计谋。遇事多想乃是应有之义,小六方才那话问得好,韩大不能怪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心思单纯如步离者,也明白了徐乐的一番苦心。之所以把几个人叫来详细说明自己的心思打算,而不是单纯下令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城池,除去对 自己这几个人的关爱回护之情外,更存着一份栽培心思。日后玄甲骑扩军,自己这几个人便要独当一面,成为千军之主。这里面固然不包括步离在内,可是对步离来说乐郎君肯教她这些东西就让她心里欢喜。至于能不能领兵, 她压根就不在意。如果真把上千兵马交给小狼女统帅,她反倒会感到厌烦又或是力不从心,更不耐烦做什么大将。韩家兄弟都觉得心里多了个火盆,周身上下都觉得暖意盎然。他们是徐敢一手栽培出来的斗将人选,不光武艺出众,眼界见识也非普通乡农可比。就算是这个时代的普通 军将也未必能赶上他们,是以对徐乐这句话所包含的分量以及情分,远比普通人感受为深。乱世中财帛名位都不如兵权来得重要,自后汉至隋,不知有多少手握兵权的大将弑君自立,又或者挟天子以令诸候。大家都知道,单纯的礼义廉耻管不住人心,还是手中兵甲更为可靠。君王防范大将,军主也会对部下军将有所戒备。一军之中以家主为主帅,子弟为将佐的情况屡见不鲜。这其中固然有宗族门第的影响,军主对于部下的戒 备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玄甲骑这种精锐部队乃是主帅心头肉,也是徐乐在李家安身立命的重要本钱。一般的主帅都会千方百计把这样的精锐掌握在手中,不会让外人染指。再说徐乐正在少年头脑灵活头脑灵便,又是徐敢亲自传授兵法,论及战阵指挥上的手段绝不在武艺之下。哪怕几万甲骑也可以指挥自如不需假手外人,何况玄甲骑这种精锐也很难一下子扩充 到这个数目,几千人在他手上完全能够指挥的如臂使指,不需要把军队分散给麾下大将。之所以这么做,既是对部下的栽培,也是一份关爱之情。李渊麾下军将成千上百,是否能够独领千军,乃是关系到能否得到提拔重用,甚至日后前途的门槛。拥有统帅千军的资格以及经历,才有可能日后成为一方军主,等到李 家得天下之后,封将军号乃至开府一方都大有可能。反之就只能在军中厮混,一辈子难以出头。徐乐本人淡泊名利,对于官职财富看得都很是寻常。不过他不会因为自己性情如此,就对部下也做同样要求。乱世中有野心未必就是坏事,何况韩约兄弟对自己忠心耿耿 鞍前马后效力,乃至几次死里逃生,自己岂能没有报答?只不过他素来不喜那些攀扯交情依靠门第姻亲谋取官职的小人,自己更不会做那等龌龊事。他为部下安排出身的方法就只有那一种,让他们去战场上厮杀历练,靠自己的 本领赚取前程。自己只在旁提供指点,免得部下做出蠢事。这种栽培方法乃是将门勋贵教授自家子侄的手段,除了徐乐以外,没人会用到外姓人头上。这番栽培的心思手段,真是把韩家弟兄当成异姓手足看待,两人又如何不感动 ?韩小六反倒是主动道歉: “是我自己混账,不该信口胡言。乐郎君必然是有自己的盘算,才和那昏君纠缠,我不该多这句口。大哥教训我教训的极是,我就是缺打!”徐乐摇头一笑:“方才夸你问得好,这时候又说起孩子话。某也是凡夫俗子,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哪有那许多盘算。若是我早知江都兵变,也不会在此耽搁。说实话,我并不希望看到兵变发生,相反还在尽力挽回。这些虎豹豺狼一般的人物若是放纵起来没了管束,不知多少百姓要受害。我等身为武人,理当为苍生造福让百姓少受刀兵之苦 ,是以某宁可为杨广设谋让他在东南得以安稳,也不想让百姓遭殃。这些时日某之所以不走,便是设法让局势不至于无可挽回,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说到此处,徐乐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唏嘘之意。他自徐家闾出世以来,凭借一身勇力武艺过关斩将,所遇艰险皆能凭本领化解。此番江都局面虽乱,但自己挟胜来整、承 基之威,再辅以谋略,更有来护儿等名臣良将协力,本是万无一失。只可惜有杨广这等人为君,枉费了自己这一番苦心。“某本以为杨广南狩江都,总该学会收敛。之前行事也勉强算得上沉稳,若是能始终如此,则大势尚有可为。只可惜此人终究难成大事,势孤力穷之时尚可约束,一旦得势便又恢复狂奴固态!本来城中文武彼此为仇他并非不知,于那些小手段也理应了如指掌。若是及早处置,则局面不至于如此。可是他非但不加以约束,反倒听之任之,让 那些谣言泛滥开去,这时候便是神佛之力也难以挽回。我等终究是外来人,又不好打探过多,等到得知事情不妙,已然失了先机。”徐乐向三人解释着自己之所以此时才发觉兵变的原因。说来这也怪不得徐乐,他在江都的身份尴尬,不好过多探听军情,以免担上细作嫌疑。尤其和沈光为义气之交,更 不能做出令好友为难之事,所以大多数时候,徐乐对于城中军事非但不能问,反倒要刻意回避。只有杨广或是沈光、来整主动提起,他才能了解一鳞半爪。之前还能从来整嘴里得到些消息,可是随着来护儿最近公事缠身,来整也随着父亲东奔西走,和徐乐见面的次数大减,也就顾不上说这些。是以大多数时候,徐乐对于城 中变化所知有限,只能偶尔从前来询问的军将口中听到些许端倪。这些军将本就有自己的私心,又提防着沈光,言语中大多闪烁其词又或者不尽不实,徐乐还得根据他们的言语自己琢磨。方才和韩家兄弟所说的情形,有多一半都是徐乐 自己根据军将们零星的言语中推算而来。 这等情形之下,徐乐再怎么了得,也难免消息滞后,临机决断也没法太过迅速。能在这个时候下决心离开江都,已经算得上雷厉风行。 韩家兄弟听后恍然大悟,也不再多问。这时反倒是步离开口道:“二娘是好人。”徐乐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小狼女说得乃是杨二娘。她之所以说这句话,是想让自己设法救下二娘。毕竟她生得太美,如果落入乱军之手,下场实在不忍言。徐乐心中这女子也颇为同情,但是否出手营救却拿不定主意。这天下可怜人很多,自己再有本事也救不过来。再说天下败坏成这等模样,杨广难辞其咎,他的女儿如遇不测, 第一个该恨得便该是杨广不是他人。可是小狼女既然开口,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他寻思了一阵,又摇了摇头:“你我皆有武艺在身,不管遇到何等场面总能自保。二娘不会武艺,只会成为我们的累赘。再说她 身居迷楼,我们又怎么把人带走?” 小六道:“乐郎君与那昏君能说上话,不如把这事对昏君说明,让他自己想想办法?总归他还是这里的皇帝,难道还镇不住那些乱军?”不用徐乐说话,韩约抢先开口斥责道:“此时让杨广平叛,和抱着柴禾救火有什么分别?乐郎君给他出了那么多好主意,都把局面搞成这样。若是让他平叛,只怕骁果军立 刻就会造反!这话要是能说,乐郎君早就说了。如今不说并非只因各为其主,更多的还是要考虑事情结果。”小六如梦方醒,随后又陷入新的焦虑之中。对杨广实说只会把事情弄糟,不说又没法救人,这可如何是好?徐乐再看看步离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内终归不忍拒绝其请求,只好点了点头:“这件事我来想想办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四章 屠龙(五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司马德戡虽然在江都没有自己府邸,但是身为虎贲郎将且手握骁果兵权,日子自然也不会过得太艰难。在江都东城内,他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营帐。其规模形制虽然不能和 江都城内高房大宅相比,但是自身也不算差。说起来都是军帐,但是堂堂虎贲郎将起居帐篷和普通军汉所用的自然不同。不但格外高大宽阔,内中亦有玄机。一个帐篷可以分出几部分,其功效一如城中贵人所居房舍 。既有专门用来会客的所在,也有自己日常起居之所。毕竟眼下不是战时,留守的骁果军将总要有些优待,这番对待也不足为。军帐内点着几盏油灯,司马德勘坐于案几之后,在他面前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两人都是身穿皮甲腰挎直刀,做武人打扮。其中一人年纪比司马德勘略大几岁,另一个则已 经五十上下,足以称为老将。 司马德勘面色凝重,两眼紧盯着二人,似乎想从他们嘴里得到什么答案。这两人则苦口婆心地规劝着,努力说服司马德勘改变之前的念头,把方才说的话吞回去。那年轻些的军将道:“真的非走这条路不可?司马,这事非同小可,你可要想清楚。长安那位虽然是有名的宽厚性子,可终归也不是豆腐做的。如今他得了关中正在得意处 ,麾下有十几万人马,心性是否还像原来一般可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万一我们投奔过去人家不但不用,反倒要了咱的脑袋,岂不是倒霉透顶?”老将立刻接口:“这话说得没错!圣人虽然对兵额考校极为严格,但大家都是追随圣人多年的老臣,总不至于为些许细故就真的丢了性命。初时为了杀鸡儆猴,圣人难免手 段狠厉一些。眼下大势已定,圣人该不会还像当初那般说杀就杀。”“正是如此,说句不当讲的,现如今天下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心里都有数。圣人现在还能在江都城逍遥快活,还不是靠咱们这些军汉卖命?靠骁果军为他守城?放眼天下,还有谁比骁果军更为能战?没有咱们这些人,乱军怕不是已经要打过江来。咱们的命和圣人的命牵扯一处,哪能说杀就杀?往日里圣人对骁果都要格外厚待,这个时候就更不能随便砍头。尤其是咱们这些人,乃是圣人在骁果军里的根基。没有咱们掌握三军,就算骁果兵马再多,圣人也未必能够从容调度。某也知道,你手下的人马最近逃得狠了,怕这件事走漏出去圣人不肯答应。把心尽管放在肚子里,有咱们弟兄在,这消息绝不会随便走漏。就算真走漏出去,也有我们为你担承。大不了到时候跪在圣人 面前求情,总归能保住你的性命……切莫胡思乱想轻举妄动,白白把自己和儿郎们搭进去。”老将再次接过话头:“前者窦贤若不是带了本部兵马一起逃,也未必一定就死。圣人在意的并非你我性命,而是自家安危。有这几万骁果军在手,他便可以终日醇酒美人做逍遥天子,哪怕北地糜烂又或者烽烟四起都能睡得安稳。是以一两个人逃走,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担心的其实是大军军心浮动,成群结队溃逃。咱们都是带兵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大兵一旦溃散人力就约束不住。若是几万骁果跑光,圣人的性命也保不住了。所以他不会随便滥杀带兵官,否则又让谁帮他典兵?尤其是咱们这帮老臣,就 更是他的可靠臂助,绝不会轻易下杀手。只要你别犯了圣人的忌讳,性命就不至于有失。千万别自乱阵脚,胡乱葬送了性命。”两人虽然都在阻止司马德勘,但是言语间一片真心,乃至不少犯禁的言语,足以证明彼此之间交情莫逆。司马德勘虽然出身宦门,但自幼在市井厮混,又曾经当过屠户,惯会和人打交道。这些年在军中积累的财货,除去打点高官显贵以拉拢靠山外,便是结交朋党以为羽翼。不管军中还是官场,都很交了些朋友。论起武艺将略,司马德勘 在万千骁果中不算出挑,可论起交朋友的本领以及名声,却堪称一流。面前两人,便是他在江都城内最为投契的友人,足以托付生死。年轻一些的军将名为元礼,其叔父元寿曾为光禄大夫,亦是杨广宠臣。靠着这层关系,他如今和司马德勘 一样,都官拜虎贲郎将,手中亦掌握着上千将兵。老将名为裴虔通,乃是杨广藩邸旧人,如今官拜监门直阁,乃是杨广贴身侍卫。昔日杨玄感谋反丧命之后,朝中文臣武将受牵连丧命者不知多少,司马德勘身为杨素亲信,却能逃过这一劫,这两人居功甚伟。尤其裴虔通乃是杨广旧臣,有他在杨广面 前进言,司马德勘才得以逃脱。是以此番他计议大事,也将两人请来会商。对于两人的劝谏言,司马德勘未曾开口反驳。直到两人说完之后,他才摇头道:“二位兄长所言,小弟并非不知。然则此番祸事,并非二位兄长想得那般容易化解。裴兄所言,莫犯圣人忌讳便可保命。可是这忌讳,又如何避得开?裴兄乃是圣人身边人,自然不必顾念这些。元兄与某一样,都是带兵之人,自然知道现在骁果军是个什么模样 。你老兄手下如今还有多少兵?这里面多少是真正的关中子弟而不是江淮人充数?”元礼干咳两声,神色颇有些尴尬:“大家自己兄弟,说这些做甚?说来也是,大家这几年过得都不容易,先是去辽东打仗,后又随圣人南狩。本以为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能回去,没想到圣人居然一来就不肯走,大家跟着圣人,纵然不是羽林郎,也得算是保驾功臣。即便没有好酒好肉也不能挨饿不是?结果家不能回妻儿见不到,眼看着连酒都要喝不上,谁能不发燥?再说关中又不太平,不是打仗便是闹盗匪,都担心自家老小出什么闪失,想着回去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后来圣人给大家娶妻,算是安抚 住了人。可是没想到,这回又闹了这么一桩……”说到这里,元礼忍不住一声叹息。裴虔通道:“贤弟就不必说这些了,咱们弟兄亲厚,这些事愚兄如何不知?不过圣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这话也只能我们几个说说听听 ,谁敢到圣人面前去讲?我只为你们一句,如今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司马德勘没好气道:“若是兵马多,我也犯不上出此下策。现如今我手下儿郎不足六成,其余的不是逃了就是被我斩了。偏生这里的壮丁快要抓光了,想要把人凑齐也不容 易。”元礼接口道:“某的情形比司马好些,手下起码还剩了七成人马,再加上抓来的本地人,凑个八成足矣。你也不必担心他们说什么,一群穷军汉,谁耐烦听他们说话?在圣 人面前他们就算想说,也没人愿意听,到时候无非也是找死。”骁果军在江都抓捕男人的时间远比抓女人为早,为了弥补兵额亏空,各军将都会派出心腹士兵搜捕丁壮。发现身强力壮的大汉,便抓入军中补缺。靠着棍棒皮鞭毒打,再以刀斧相迫,也由不得这些人不听调遣。由于逃兵越来越多,军将为保全自己性命不得不如此,即便是江淮军将亦不例外。是以哪怕是来家父子,也无法杜绝此事,只能 睁一眼闭一眼。初时抓捕的都是壮汉,到后来壮汉越来越少,便是青年男子就抓。到现在江都附近的青壮已经寥寥无几,田地需要人耕作,粮秣辎重需要人搬运,是以各军主将只好勒令 部下停止抓丁以免无处征夫。这件事在场三人心中全都有数,听司马德勘点破,元礼也只是干笑两声并未辩驳。裴虔通道:“元大动手的早,部下的兵马多些。如今司马贤弟遇到难处,元大还是得多帮 衬着才是。”“老兄不说,事情也得这么办。司马你放心,咱们弟兄的交情在这,我哪能见死不救?你不必着忙,倘若圣人真要看你的人马,我便把自己的兵将先借给你使。反正圣人检点人马,也只是看看大概,不会挨个去认人。等到点验完毕,贤弟再把兵马借给我用。一个人便能当两个人用,总不至于掉了脑袋。等找个机会去外面打一仗,把缺额当 作阵亡报去,天大的窟窿都能填上,又何必闹到你说的那等境地?” 裴虔通亦点头道:“就是这话。司马贤弟素来沉稳,怎么这次也这么毛躁了?有这么多弟兄在,何等祸事都能承担,又何必搞得这般手忙脚乱?”司马德勘看看两人,面色并没有半点好转,忽而冷哼一声:“二位兄长这是不拿小弟当自己人了?我也不是第一天应付圣人,若是这般容易,我又何至于想要带兵去投李渊 ?实不相瞒,这次我们过不去了!”他这一声大吼,把元礼、裴虔通都吓了一跳,不知其好端端的发什么癫狂。只听司马德勘道:“以往圣人点兵,大家都用这等办法遮掩,左右总可以过关。可是这次圣人不是点校哪一府的兵马,而是要点校全军。咱们这老办法用不得了!这事怕是三几日间便要发作,倘若不想个办法出来,到时候大家都得掉脑袋!看在咱们弟兄一场的份上,我把实情对二位兄长讲明,至于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定夺。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咱们……无路可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五章 屠龙(五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军帐内静得吓人,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再没了别的声音。在场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武人,自身本领不弱地位官职亦非等闲。司马德勘交游广阔在军中、朝堂广有靠山,裴虔通则是杨广藩邸旧人,于杨广面前算得上亲信之属,元礼虽然地位稍逊,但也有元寿的关系,在军中朋党亦广。这几个人往日里按说遇不到什么难处,纵然偶尔遇到些 许难关,也可以应付自如。然则听到司马德勘所言之后,三人全都没了话。元礼神情呆滞,额头上不多时便布满了豆大汗珠,却又顾不得擦拭。裴虔通年纪略大也算是沉稳,并未像元礼一般失态。 可是那剧烈颤抖的手臂,还是把他的惊慌失措暴露无遗。 沉寂了好一阵子,裴虔通才问道:“这消息从何处来?”“怎么?裴兄这是信不着小弟,以为我用虚言诈你们?”司马德勘两眼盯着裴虔通:“事关性命,哪个敢拿来做耍?这消息的来处裴兄不必问,某也不能讲。这不是小弟心虚 ,而是为两位兄长着想。你们若是信我,便想个办法逃命。若是信不过就当我说胡话,依旧按着自己的心思行事就好。等到了时候,便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看他那副随时要翻脸的模样,裴、元两人就知道司马德勘的消息来源必定可靠,这个消息也多半是真的。元礼看看裴虔通,目光里充满怀疑。毕竟裴虔通乃是皇帝心腹直 阁,这么要紧的消息怎么也该是他先知道,怎么会让司马抢了先?裴虔通面色微微一红,把头转开不敢与元礼对视,显然心中颇有些惭愧。杨广所爱者乃是勇武有力的美少年,裴虔通虽然是旧部,但是一身武艺不算出色年纪又大,早已不为杨广所喜。固然有当年香火情分,偶尔还能在杨广面前为谁说几句话,可是宫中机密已经无从参与,论起耳目灵通并不比元礼、司马德勘他们出色。是以这消息对他 来说也是第一次听,心中既是惊诧又有些惶恐。 元礼又看向司马德勘,语气里带着几分颤抖:“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圣人这是……这是不打算给咱们留路走了?” 司马德勘摇摇头:“圣人如何打算某无从猜测,只知道旧路注定走不通。要想求一条活路,就得自己想办法!”“可这终究是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全军校阅?难道是有奸人进了谗言?还是说……那消息是真的?”元礼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德勘:“司马,咱们几 个乃是生死之交,在我面前犯不上扯谎。你只管告诉我,那消息是不是真的?圣人是不是真的打算迁都丹阳,再也不回关中?”“某说过了,圣人如何盘算,某如何知晓?迁都之事关系重大,连裴大都不知道,某又寻谁去问?某只知道这次全军校阅已是必行之事,等到校阅完毕,不知多少军将会人 头落地。而这些人大多是咱们关中子弟,那些江淮人可是逍遥得很!”元礼怒道:“岂有此理!那些江淮人家乡便在这里,自然愿意留下,就算用棍棒赶,怕是也赶不走他们。若是大家换个地方,阿爷担保江淮人跑得比关中人更多!再说就算 有些逃兵,骁果军里咱们关中人还是比江淮人多那么多,保护圣人攻打贼寇,还不是咱们关中子弟卖命?总不能就因为几个逃兵,就把咱们赶尽杀绝!”裴虔通这时却是一声叹息:“若是几个逃兵,自然不至于要了咱们的命。可若是为了荣国公以及虞家昆仲,怕是就难说得很。某这几日也听人言,圣人打算把值守宫室、迷 楼的骁果换成殿脚。” 元礼一愣:“殿脚?那些拉纤的农夫,哪里懂得厮杀?圣人让他们值守宫室,就不怕有什么不测?”裴虔通语气不阴不阳:“厮杀总是可以学的。一路南下的殿脚各个身强力壮,荣国公又惯能练兵,有他操练着用不了多久,这些农夫便能挥戈上阵。再说,就算殿脚不谙军 阵,不是还有那些江淮弩手?他们可是圣人心里的精锐,有他们护驾,想必是出不了纰漏。”“入他娘的!老子在辽东拼命的时候,这些江淮人在哪?够胆子的便脱光了衣服比比,看看谁身上的伤疤多些?老子舍命护驾,他们反倒成了圣人的心腹人,世上哪有这等 道理?”“道理?元贤弟你也是老军伍,怎么说这等糊涂话?朝堂也好军伍也罢,哪里是讲理的所在?你我的富贵荣辱乃至身家性命,全在圣人一念之间而不在道理。论功劳你我比邳国公如何?比宋、齐二国公又如何?愚兄在圣人身边这些年,未曾学得什么本领,只弄明白一件事。若想保全首领,便不要把圣人当成人看。他是天上的神明,欢喜时便降些福泽,动气便降灾祸。至于这其中牵扯多少人命,圣人根本不会在意。你我总以为自己是军汉见惯了生死,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可是和圣人相比,咱们又算得了什么?充其量无非是见过成千上万的死伤而已。圣人何许人?那可是随便一道旨意,便是十万百万条人命,他可曾在意过?当年征辽东,死伤了那许多人马,圣人也未曾放 在心里。如今左右不过是几万军汉,他……杀得起!” 裴虔通最后这句话咬牙切齿,言语间的恨意已经毫无掩饰。军帐内另外两人并未开口反驳,心里对于裴虔通的说辞自然认同。元礼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双手来回搓弄,口内不住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圣人这分明是要咱们的命!咱们分明是大隋的忠良,圣人却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天下 间哪有这种道理?”骁果军自南狩以来多有逃逸,哪怕杨广再如何厚赏财货,又如何以严刑峻法部勒,总归阻拦不住士兵逃亡。尤其是这些骁果军汉本就是精选虎贲,大多强壮有力身怀绝技,若是铁了心要逃,军营也很难防范。不管其最终结果是成功逃亡还是被抓回来斩首,总归是少了个人。军将固然可以从附近抓捕壮丁抵充数字,可是与逃亡人数相比, 抓来的壮丁远远不足以弥补这方面的缺口。再者说来这种事也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毕竟朝堂上那些江南士人千方百计搜罗把柄功击关中大臣争夺权柄,抓壮丁这种事闹大了,惹来江南大臣发难也是桩不小祸事 。是以抓人固然在所难免,但是总要控制规模不能让事情闹到朝堂上。如此一来,来自关中的各府骁果亏额一时间也难以补足。尤其最近一段时日先是把之前赏赐的妇人一律发还,惹得军中怨声载道。随后又有流言传出,称圣人准备迁都丹阳,据江南自守,再不回关中居住。如此一来,骁果军中 的关中子弟或是心中慌乱或是心灰意冷,大多数人无心当兵,于是逃兵也变得格外多起来。不光是司马德勘自己麾下兵马逃散严重,其他军将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家把事情压下不报,所存的心思自然是能糊弄多久就糊弄多久。毕竟杨广自入江都以来,便 忙着营建宫室广选美人,并没有多少心思过问军政。偶尔想起骁果军下旨校阅,也多是以身边亲信武官代为行事,再不然就是抽选几府骁果检阅。毕竟骁果军兵多将广,杨广也没那么多精力逐个去看。各府军将私下里已经达成默契,每遇校阅便互相拆借兵马。反正不管是皇帝还是武官,也不可能认识每名士兵。只 要那些士兵自己不开口告发,也就闹不出纰漏。事先选拔士兵必是将主信任心腹,又以性命相要挟,保证这些兵士不会临机发难。每次校阅之后杨广必然贲发大笔财货作为恩赏,又有一顿上好酒肉入腹。于当事军汉而 言,也是笔合算的买卖。是以日久天长,这些军汉也把替役当作美差,军将也靠着这种手段平安过关,算是皆大欢喜之事。如今杨广居然要校阅全军,让各府军将把戏落空,对于元礼而言,不啻于晴空霹雳,震得他魂飞魄散,久久未曾言语。裴虔通虽然不是带兵武官自身并无责任,可是他的 脸色也并不比元礼好看,口内念叨着:“校阅全军非同小可,看来之前的传言没错,圣人确实想要迁都丹阳,再不想返回关中。我等回不得家乡,也见不到家中妻小了!”能在杨广身边为亲随,自然不会是性情毛躁之辈。再加上这把年纪,为人行事就该更为谨慎。可是此时的裴虔通却表现得比元礼还要激动,口内不住喃喃着自家妻小,过 了片刻忽然又盯紧了司马德勘,二目圆睁眼内布满血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饶是司马德戡与裴虔通交情莫逆,此时却也不免心惊胆战,不知其要发什么癫狂,又是否忽然想明白什么,要对自己不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六章 屠龙(五十五) 事情并未恶化到司马德勘所担心的那等地步,裴虔通模样固然可怕,却并未动手拔刀,也不曾破口大骂。喘了一阵粗气之后,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几时与唐国公搭上的交情?这事关系大家性命不容儿戏,这时候若是还不肯对我们说真话,休怪某家翻脸!你那死鬼老子虽然官拜都督,可是和李家扯不上多少交情,别用世交之类的言语敷衍我。李渊号称仁厚,可是咱们都知道,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若是没有什么凭仗,就这么带着兵前去投奔,怕是不等见到长安,自己就先掉了脑袋!大家相识 多年,彼此什么性情心里有数,你司马德勘不是那等冒失性子。既然敢说去投李家,必然有十足把握,且说说看你的把握在何处?说得准,某便帮你的忙。”今晚司马德勘把元礼、裴虔通找来,既是说出自己所面临的危险,也是说明自己的打算。他准备效法郎将窦贤,带着本部兵马离开江都前往关中投奔李渊。可是有窦贤前 车之鉴,他既怕自己人单势孤,又怕好友不知真相白送性命,是以特意把两人请来会商,就是想让两人入伙,带领部下一起逃走。裴、元两人或是杨广身边近侍或是军中实权战将,有族人亲眷在江都,手上又有不少财货难以割舍,放下手中一切带兵前往关中搏取前程确实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决断。更 别说此行吉凶未卜,到底是逃命还是送死都分不清楚。是以方才两人苦口婆心相劝,既是为了兄弟之义也是为了自家的身家性命考虑。此刻话说到这个份上,彼此的心思都明白大半,便是到了必须决断之时。若是谁再迟疑推搪,难免会被认为心存异志。元礼的处境和司马德勘相若,全军校阅的话,他也 难逃一死。可现在的情形反倒是不带兵的裴虔通比罪责难逃的元礼更为热心,询问着逃亡细节,让元礼有些摸不清头脑。司马德勘看了一眼裴虔通,随后说道:“裴大所言极是,若是就这么贸然找上门去,只怕李渊也不会信咱们是真心归顺。实不相瞒,小弟与李家并没有什么交情,之前更是没有来往。小弟的事情瞒不得兄长,某能有今日全靠越国公提携,越国公与唐国公又不怎么亲厚,某又怎敢和李家结交?等到越国公身故,某确实也想过投奔李家。可是李渊那人你们也知道,是出名的钝重。虽说待人和气看似容易往来,可是想要投奔他可不是易事。尤其圣人对他素来猜忌,咱们都是圣人身边武将,若是与他往来过频, 怕不是早就人头落地。他也会放着咱们,就算主动投奔,也未必敢收。就算到现在,小弟也未曾收过关中的书信,与李家门下也无往来。” 元礼这时也缓过神来,接口问道:“难道你是找的乐郎君?听说他是李渊麾下第一斗将,又与李家二郎乃是生死交情,走他的门路倒也使得。”司马德勘哼了一声:“我若是走他的门路,咱们现在还能好生生坐在这里讲话?早已经人头落地了!圣人对他何等亲厚你又不是不知,我听说圣人甚至想要招他为驸马。虽说徐乐未曾答应,可是人终究还是留在此地没走,当驸马也就是迟早的事。他未必会真的投到圣人麾下,可若是咱们上门请降,定然被他卖给圣人落交情。这等事放到你 我身上也是同样处置,我又怎敢前去送死?”元礼皱着眉头在军帐内来回踱了两趟,忽然站住身形,怒视着司马德戡道:“司马,你这是故意消遣我们?你既然把我们找来,自然早有盘算,却故意装模作样看我们的笑 话,这到底是何居心?我和裴兄把你当作手足,一直想办法帮你脱身,你这般行事可有心肝?若是有办法就趁早说出来,再不说咱们便割袍断义,大家各走各路!”司马德勘连忙向两人赔罪,随后说道:“元兄实在是冤枉小弟了,就算借小弟几个胆子也不敢消遣两位兄长。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能大意,小弟虽有一条拙计,却不知是否妥 当。稍有不慎不但自己丢掉性命,就是江都的宗族子弟也逃不了一死。是以不敢轻易开口,想要听听二位兄长高见,绝无拿二位兄长做耍的意思。”元礼不依不饶,倒是裴虔通开口转圜:“元贤弟也少说一句,司马行事把细,这是咱们早就知道的。这也是好事,倘若他是个冒失鬼,谁又敢和他共生死?司马贤弟,你我 弟兄之间犯不上藏拙,只管把自己的盘算说出来,咱们共同参详。”“既然裴兄如此说,小弟也就不客气了。”司马德勘朝两人说道:“依小弟之见,咱们若想去投李渊,必要有个见面礼才是。现如今李渊虎踞关中麾下兵马不下十万,咱们手 下这几千兵马再怎么骁勇,怕是都入不得人家法眼。只有做一桩大事,拿一笔可观的财货出来,才能让李渊收下咱们,不至于斩咱们的头。” 元礼闻言,颇有些不屑地说道:“你这办法确实不怎么高明!李家乃是北地世家之首,何等财货没见过?咱们一帮穷汉,又拿得出什么像样宝贝打动唐国公?”裴虔通却对司马德勘的打算颇为认同,他思忖片刻说道:“我等乃是身无长物的军汉,自然拿不出像样的财帛。不过圣人手中,可是有不少奇珍异宝。毕竟圣人南狩之时,便将大兴宫中心爱宝物席卷一空,就连平日里观看的书籍都运到江都,其他财帛更不必说。天子富有四海,圣人又爱宝如命,所藏珍玩价值连城。李家再如何富贵,若是 比宝也注定不是圣人对手。” 司马德勘点头道:“裴兄所言正和小弟心思!其实小弟之前的意思,便是从宫中借几样珍宝,作为咱们兄弟的晋见礼!”元礼皱着眉头一语不发,听着司马德勘的言语,忽然开口反驳:“此事不妥!圣人身边护卫众多,本人又是个精细性情,想要盗他的宝物谈何容易?倘若不慎走漏风声,不 但让我们的谋划不成,还坏了裴兄性命。这事万万不可行!”裴虔通苦笑一声:“元贤弟,你未免太看得起愚兄了。纵然某为了咱们弟兄交情可以豁出性命,怕也是有心无力。实不相瞒,某虽名为直阁,不过是个守门老卒。圣上的珍 宝都是由那些扈从武官看守,没有旨意谁也休想靠近。那些人手段了得,想要靠二三勇士以力夺宝,乃是痴人说梦。”司马德勘看向裴虔通,心中不由一阵狂喜。自己这番计较最重要的一环,并非元礼的兵力,而是裴虔通的位置和他的态度。若是此人不肯出手相助,任是自家兵马再多,怕是也难以达成心愿。本来还准备了不少说辞又准备必要时刻以财货贿赂,换取裴虔通出手助力。不想裴虔通居然如此好说话又是这般乖觉,自己只起了个头,他便知道 自己心中所想,也知道接下来自己要他所作何事。既然遇到这等聪明人,司马德勘也就乐得省几分力。“裴兄所说极是,圣人身边很有些骁勇战将护持,一二人进宫形同送死。若取财货,必要有足够的人手才行。咱们弟兄 投契,自可生死与共。二位兄长还有哪些足以托付性命的好友不妨一并约上,多一个人便多一分胜算。”元礼听司马德勘话头似乎不太像是他说的偷盗财货走路北上,一时间不敢开口应声。裴虔通倒是替他说道:“你那族弟元敏足智多谋又熟知宫中事,此事正好让他帮着咱们 参详一二。许弘仁、薛良乃是某的部下,亦是有胆气的好汉,此事少不了他们帮手。某再想想……城门郎唐奉义这人倒也不差,就是不知能否与他攀上交情。”司马德勘点头道:“唐奉义那里某来想办法,除了他们之外,最好再多拉几个人来。”他说话间看向元礼,元礼这时若是再想不出人选,未免就有些不够诚心。他想了想道 :“孟秉与某有些交情,再说他手下的兵马缺额近半,若是圣人全军校阅,只怕他第一个要被砍头,这件事容不得他不入伙。” 裴虔通道:“还有个要紧人物,你们未曾想到,那便是掌管天子印绶的符玺郎。圣人玺印由李覆、牛方裕二人保管,他们若是不能为我所用,这大事只怕还存有变数。” 司马德勘道:“此事亦包在小弟身上,我这一两日便去寻他们说话,必要让他们入伙才是。这事关系着咱们身家性命,谁若是走了风声,你我弟兄皆死无葬身之地!” “司马放心,大家也不是三岁娃娃,如何不知这里面的干系?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元礼拍着胸膛说道,裴虔通则也点头附和。此事既已决定,便没必要多留。三人都要找人帮忙,此时便不可多留。各自拱手为礼,约定两日后再来此相见,随后元礼与裴虔通告辞而出离开司马德勘的军帐。等来到 外面,眼看左右无人,元礼压低声音道:“裴兄,司马到底想要如何?小弟脑筋素来不够灵光,猜不透这其中关窍,只觉得若是取财货便走,用不上费这么多心思,更用不着这么多人手。人找得越多越容易走漏风 声,司马就不怕有人向圣人告发?” 裴虔通冷哼一声:“告发?也要有命见到圣人才行。你当咱们几个如今还能到圣人面前去说些什么?到时候不等开口,自己的人头便要落地!”元礼有些糊涂,不知裴虔通所说是什么意思,裴虔通只好继续解释:“司马这个人有些胆量,但充其量也就是克扣恩赏再就是虚报兵额,更大的祸事绝不敢闯。如今不但想要带兵投李渊,更打圣人印玺的主意,你就不觉得奇怪?这背后若是没人为他撑腰,裴某就把脑袋切下来!元大为人太过实诚,没看出这里的门道。某在司马帐内,就已经猜出他的打算。寻常财货哪里能入李渊的眼?以财帛打通关节,更是形同说笑。就算是圣人所藏奇珍异宝搜罗一空,于这等大事也没什么用。要想取悦李渊,惟有圣人 的印玺!司马从一开始说得,便是这个。那等国宝等闲不易夺取,是以他才要多寻些帮手为他助拳。这回你明白了吧?”元礼这时如梦方醒,随后也明白了裴虔通的意思。司马德勘的身份官职,根本没资格惦记皇帝印玺。就算他一时得逞把宝物夺到手中,用不了多久也会被人连印玺带人头 一并夺去。他不是个糊涂人,平素绝不会打印玺主意,如今居然想要夺玺,想必是有人授意。而这个人既有资格觊觎玺印,只怕在朝中也是呼风唤雨的遮奢角色,绝不是自己所能招惹。这人到底是谁?他所谋究竟为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七章 屠龙(五十六) 与之相比,裴虔通倒是镇定得多。这固然是他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也是因为之前早已猜出司马德勘心思,心中有了准备,这时候也就不至于慌乱。他为元礼讲解着:“李覆、牛方裕与咱们并无交往,又是圣人的心腹,寻常人根本和他们说不上话,更别说拉他们下水做这亡命勾当。可是司马连想都未想,便把此事应下,这又是为何?自然是背后有个大有力量的人物为司马做靠山,司马知道那两位符玺郎不敢颉颃,说不定那两人连同城门郎早已归顺。是以司马才有这份把握,断定他们都会为效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此时推三阻四岂不是自寻死路?再者说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要冒些风险,可大事若成,也有说不尽的富贵。我保举你那兄弟,便是这番心思,你可 别怪我。”元礼心中恍然,裴虔通之所以让自己把族弟元敏拉入这场变乱之中,并非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坑害,而是看出这件事颇有可为之处。自己在其中出力越多,日后所得回报就 越为丰厚。元敏虽是元寿亲生子属于名门之后也得杨广重用,但是为人轻浮,嗜酒好赌,一旦吃多了酒就信口开河,宫中私密之事也敢随意吐露。类似的荒唐事做了不知几次,杨广 对其颇为不满,信任也大不及当初。如今元敏虽有内史舍人官职,但实际上和赋闲相去无几,每日闲坐食俸,除此之外再无差遣。 这等境遇于官场中人而言,意味着前程无望。这种时候确实也该想着另投明主,若是能改换门庭或许也有番造化。如此看来,裴虔通方才倒是一番好意。裴虔通又道:“孟秉等人,都是有力军将,手下或多或少有些肯出死力的心腹亲兵。几路人马加在一处,声势颇为可观。或许此番……我们真能做成一番大事。不但不至于 丢命,还能封侯拜将,搏一场大富贵!”元礼闻言也自欢喜,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纵然我们得了玺印,也未必就能把国宝送到李渊面前。前者窦贤带兵出逃,都惹来圣人雷霆之怒,宇文承基亲自带骑兵将 他们捉回来悉数问斩。咱们夺了玺印而走,圣人还不得派出全军追杀?且不说那许多兵将,就说马上承基马下来整,这两人不管谁领兵前来,我们都不是对手。” 裴虔通却是不以为然:“你也是个军汉,怎么胆子这般小?他们又不是三头六臂,怕者何来?再说他们到底帮着谁,现在还言之过早。” “裴兄这话何意?” “方才某也说了,司马背后有个大人物做靠山。你且想想看,眼下江都城内有本事又有这份心思给司马当靠山的有几人?其中最有可能做这桩事的又是哪个?” 元礼大吃一惊:“裴兄是说给司马撑腰的乃是宇文兄弟?这事就是他们要做的?这……这怕是有些古怪。他们乃是皇亲国戚……为何如此?”“为何?这还想不通?自然是为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自家的基业前程。你道愚兄为何要为司马助阵?既是因为咱们的交情,也是因为某看出来司马身后有大贵人相助, 不帮他自己人头难保。可是最要紧的一条,还是愚兄的心思和司马一样,不想再为圣人卖命了!”裴虔通一声冷哼,语气里多了几分抱怨:“外人都道愚兄乃是圣人旧臣,必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谁知道某在宫里受了多少气?那些嘴上无毛的后生,靠着勇力相貌,便骑在某的头上作威作福!圣人全不念往日交情,反倒是对他们处处袒护,我们这些老人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再说如今不论朝堂、军中,江南人都和咱们关中子弟分庭抗礼不相上下。他们的人比我们少,功劳亦不如我们大,可是就因为圣人在江都,他们便得意起来。倘若真的迁都丹阳,我们关中人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为为了自己,也得 闹上一闹,不能白白输给那些江淮人!” 元礼点头,随后又问道:“宇文家那几位终究和咱们穷军汉不同,难道也受气?”“何止受气?搞不好还会丢命!朝堂凶险更甚于沙场。战场上你败给对手最多是自己丧命,朝堂上打了败仗,却不知要死多少人。这些年咱们眼看着人头落地抄家灭门的贵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他们得意时荣华富贵样样不缺,一旦丢失权柄,宗族都难以保全。若是到了丹阳,那些江淮人便会把关中文武一个个拉出去斩首,宇文家又如何逃脱 ?你若是他们,会不会舍死一搏?不管结果怎样,都好过束手待毙。现如今咱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也只好盼着宇文家赢下这一阵才好。”元礼对宇文一家并无多少好感,两下也谈不到交情。不过不管怎么说,宇文一家乃是关中人士,和江南人相比,还是宇文家更值得信任。再者说来,宇文一门三子或掌兵 权或为亲贵,更有宇文承基这等无双斗将支撑门户,哪怕元礼真愿为大隋效忠,怕也是没这个本事与宇文家颉颃。裴虔通能够这么直白说明一切,显然也是因为有恃无恐。宇文家多半已经控制了宫禁,如果有人此时想要告发,怕是连杨广的面都见不到先丢了性命。自己既然参与到这等大事之中,便是有进无退的局面,要么达成心愿要么粉身碎骨宗族尽灭。若是说之前答应与司马德勘联手,乃是顾念着彼此交情,如今便更多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以及 宗族子弟考虑。以目下实力考量,司马德戡联络各方军将所能控制的兵力足有几千人,再加上宇文家族所能动用的人马,兵力几乎可以破万。以此等规模的兵力,在内应配合下夺取印玺 ,几可称得上万无一失。然则元礼终归不是初生稚子,刚一想到这里,随即又想到,宇文家此番行事几乎算得上博浪一击。其不光要动用所有人脉,还得承担族灭的风险。付出这种代价,最终的 收获只是杨广的符玺。接下来还得面对骁果大军的追杀围攻,就算侥幸回到关中,能否维持家名权柄,还得看李渊脸色决定。怎么看这也不是宇文家行事风范,哪怕元礼不善谋略心机,也能感觉出这其中的蹊跷以及所蕴藏的阴谋诡计。宫门大开上万甲兵杀入宫中,接下来所行之事为何……刚一想 到这里,元礼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不能继续想下去。身为人臣行此事便得碎尸万段,偏又为形势所迫没了退路。现在反倒是得千方百计促使此事成功。虽说从小就听家中长辈说起过前朝往事,也明白所为帝王在白刃面前,和寻常百姓并无什么区别。但是大隋毕竟不同于之前的南北乱世,杨家不但终结了之前的乱世,给百姓以太平。更是重建了秩序,让天下重新纳入规矩之内。自从秦始皇一统六国,车同轨文同书,这天下便有了自己的规矩。每当规矩不再能约束人心,天下便是乱世。 所差别者,无非是有能之士终结乱世重立规矩,还是把天下纳入以前的规矩之中。杨家以酷烈手段重整山河,过程中少不了血腥杀戮。以无数人命建立起来的规矩,自然不会是无用之物,于臣子百姓士农工商,都有着强大的约束。若不是杨广行为太过 狂悖,天下也不至于变成这等模样。如今哪怕是规矩逐渐崩坏,但是作为在朝为官多年的元礼来说,这规矩依旧有着强大的力量,让他不敢轻易破坏。再者他也知道,就算自己能豁出一切,向天子举起兵器,手下的军士如何想法却也难以预料。狭路相逢时穷节险再无退路,那些兵士也只能不顾一切向前冲。管你是皇帝还是谁,也是先杀了再说。可若是眼下走漏风声,杨广以皇帝身份下诏擒贼,城中大半军士都会对自己这些人举起刀枪。到时候不要说行大事,就算自己的人头怕是都难 以保全。他看看裴虔通,又咽了口唾沫:“裴兄,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可千万要把细些。万一有人走了消息,咱们可是粉身碎骨!兄台方才说得那几个人可曾把握,不至于把咱们给 卖了吧?”“看你那点胆子!”裴虔通素来厚道,在兄弟面前也不摆兄长架子。此时却少有的板起面孔:“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论如何也只能并力向前。你怕些什么我明白的很,尽管放心,咱找的都是可靠之人,绝不会出首告密。至于司马……”裴虔通想了想,又干笑两声:“他是何等人你难道不知?这人滑不溜手,绝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地。更别 说如今他背后还站着宇文家的人,又怎会让人把他卖了?” 元礼频频点头,觉得兄长言之有理,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随着裴虔通向远方走去。此时的司马德戡已经回到自己的寝帐,帐中案几上摆放着酒坛酒碗,再就是几样精心煮制的肴馔。在司马德勘身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正笑着将酒碗送到司马德戡口边 ,又不许他吃菜。两人说着笑着,与整个军营的肃杀气氛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根据宇文兄弟所传旨意,军中女子不问来路一律发还本家不得留下一个。可是身为军将,总是和普通兵士不同。尤其司马手握实权为人又善钻营,自然不会乖乖把自 己的女人交出去。这名女子来自宫中,曾在萧皇后身边做过两年掌扇,因为年岁大了所以被萧皇后特许出宫嫁人,给司马德勘当了妾室。能在萧皇后身边侍奉的宫娥,相貌自然不会差。司 马德勘少年经历坎坷,根本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娶得如此美妇,更没想过能够让宫中女子在身边侍奉。是以对这名宫娥视若珍宝,为把她留在身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能够把美人留下,他不惜拿出多年积蓄的财货上下打点,又动用了所有人脉请托人情,总算是网开一 面让他把美人留在身边。虽说为这件事花费了大笔财富,可是每日与美人相处,看着女子如花美颜,司马德勘便觉得自己钱财花得值。与美人厮混也成了他最为快活的时光,不管逃兵还是杨广的 酷烈手段,都能暂时忘得一干二净。今晚把大事谈成,司马德勘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兴奋,自然少不了要美人陪伴。其所饮美酒乃是宇文化及所赠琼浆,菜则是出自女子之手。宫中女子手段了得,几样肉食煮得格外入味,远不是外面军汉随便用火烤炙的肉食可比。可是女子偏偏不许司马吃,只让他喝酒,司马德勘也听话的把酒往嘴里灌。这酒酒味醇香,远不是军汉日常所喝 的村酿土酒可比,酒力自然也强。不过司马眼下早就醉于美色之中,对于酒劲根本不放在心里。 一边饮酒,司马德勘一边说道:“美人儿放心……等过了这几日,你便不必提心吊胆过日子。到时候不但没人赶来捉你,大家还得来拜你!”女子摇头道:“奴不信!将军定是在诓骗奴来着。前几日将军还说圣人要迁都丹阳,还说手下兵士多有逃亡,不知几时就要受惩处。奴跟着你提心吊胆,生怕将军出了闪失 奴没了依靠,每日求神拜佛为将军祈福。这才几日光景,就变了?你不必哄奴欢喜,总之将军怎样奴便怎样,咱们死活都在一处!”“我怎舍得诓你?这话……你可不能说出去!”司马德勘打了个酒嗝,趴在宫娥耳边道:“圣人迁都……做梦!用不了几日江都就要变天,骁果军要……兵谏!到时候他不但走 不成,还得乖乖低头!某很快就可以做大将军……你便是夫人。谁敢不拜你,我便……便斩了……他!” 司马德勘用手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自己却是酒意升腾,忍不住把挥刀砍头的动作变成了去陶罐里抓肉。宫娥这次并没有再阻止他,任他抓肉来吃,脸上也保持着笑容,仿佛真的为司马德戡高兴。可是在司马视线不及之处,女子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厉,整个人显得杀气腾腾。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八章 屠龙(五十七) 迷楼内,萧皇后的寝宫之中。深夜时分本应太平无事,可是今晚情形却不同以往。先是一名本以发遣出宫的宫娥突然返回,不久之后就有宫人出来传令,整个宫室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大批护卫匆匆赶来,手持长枪大戟往来巡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暗中更有不少暗卫武监持弓挟弩严阵以待。这等情形一如临阵,此刻若有人擅自闯入此地,立刻便会被护卫擒拿乃 至斩杀。自宫门直到萧皇后居处,则是数十名年轻宫女分成两排对面而立。宫女身上穿的并非裙衫,而是与男儿一样的短打。所有女子腰间都挎有直刀,善于刺绣女红又能弹奏乐器的纤纤素手,紧握着刀柄。看她们的狠厉模样,便知这些女子并非装模作样的仪仗,而是实打实有武艺在身,随时可以挥刀杀人。很多宫中老人也是直到此时才知,宫 中居然有这么一支巾帼组成的武力。寝宫内,那名司马德勘宠爱的美人跪在萧皇后面前泪流满面,哽咽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若有半字虚假,奴婢愿遭千刀万剐之刑。只求娘娘早做防范,千万不能让那些 逆贼的阴谋得逞!”萧皇后轻轻抚着宫娥的头顶,又从身旁宫女手中接过一方丝帕,温柔地为宫娥擦去泪水。“你做得很好,不枉本宫对你的栽培。平贼的事自有圣人作主,你不必担心。你对 本宫忠心,本宫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稍后等圣人来了,必有重赏。” “奴婢不要钱财,只要皇后与圣人安泰。”“本宫知道你不贪钱财,否则又怎会把你派出去为本宫做耳目?不过你不爱财是你的长处,本宫与圣人若是吝惜恩赏,便是我们赏罚不明。你该得的钱财,一文都不会少。谁敢说不给,本宫第一个不答应!这赏赐也不光是钱财,再加个如意郎君如何?圣人身边许多英武的少年郎,你看中哪个便对本宫讲,本宫与你做主!还有你们几个也是 一样,只要有这份忠心,本宫绝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寝宫内此时除了萧皇后便是几个心腹宫人,除此再无其他。这些宫人乃是萧皇后心腹,对其忠心耿耿。不过这等忠心不是凭空降下,与平日萧皇后的维持以及笼络手段密 不可分。萧后也知此时情势危急,就算是身边追随多年的部下,也未必就保证可靠。是以越是此时,越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安稳部下之心,乃至说笑几句以示自己没把乱臣贼子放入眼内。再就是以重金厚币为赏,以这名背叛司马德戡前来通传消息的 宫娥做马骨,让其他宫人以其为榜样效法。杨广自入江都以来,对于朝廷的掌控大不如前。固然江都是他起家之地,身边又有江淮士人辅佐。可是终究远离国都,又多年疏于管理,仓促间将朝中文武大批兵士迁入 ,难免有诸多不便之处,城中一片大乱也就不足为奇。身为帝王,杨广并不在意百姓受难又或是官吏被屈,他所在意的乃是自己耳目是否灵通,于官员、兵将的动作能否及时得知。仓促之间难以派出心腹采探消息,再者经历 几番变故之后杨广疑心日重,往日心腹多不为其所信。堂堂帝王,身边实际并无几人可用。杨广虽然焦急,可是手下无人也是无计可施。还是萧后献计,以宫娥为耳目,为杨广打探官员以及军将的举动。到底是兰陵萧氏子弟,哪怕自幼寒苦未曾进过宫廷,依旧 知晓世家豪门控制奴仆驾驭部下的手段。自执掌椒房以来,萧后多行仁义厚待宫娥,尤其对看入眼的宫人格外笼络,很是栽培了一批精明强干美貌忠心的宫娥。这些宫人以年老的名义遣出宫去,或赐给大臣为家伎,或赏与骁果军将为妻妾。借着安抚士卒安定军心的名义,把这些宫人混在普通宫女里嫁出,便是萧后所用的计谋。 这些宫人亦不负萧后所望,千方百计把消息送入宫中,让杨广对外间动静了如指掌。徐乐入江都之后为宇文家所算计,韩约等人被擒,徐乐与来整、宇文承基等人厮杀大闹骁果军营等等杨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且能及时把步离接入皇宫,都是这些宫娥所立的功劳。也正是靠着这些女子所送的消息,杨广依旧可以在群臣面前维持权威,让文武相信帝王对于朝堂有着绝对的掌控之力,自己言行都在皇帝监视之下,不敢轻举 妄动。今晚这名宫娥所传来的消息,更是关系到江都局势甚至于杨广本人生死,远不是之前那些消息可比。非但如此,她更是灌醉了司马德勘,让其不能视事,至少于今晚之内再做不出其他谋逆举动。萧后纵然不知兵,也明白宫娥争取来的这一晚时间于大势而言是何等重要,甚至可能对大局产生影响,不管如何厚赏都不为过。是以萧后心中已 有决断,哪怕宫娥所求如何苛刻,自己都要尽力满足以此笼络人心振奋士气。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问可知乃是杨广匆匆赶来。今晚杨广并未宿在萧皇后处,而是临幸迷楼内一位无名美人。由于这位天子素来随性疑心又重,就连召幸这种事也是凭着心意行事全无规律可循,内侍找人也颇费了些时 间,直到此时才匆匆赶到。随同杨广进门的,还有四名佩刀内侍。这些武监亦是杨广身旁最为亲近的护卫,他们年岁都在二十上下,身形高大挺拔相貌也颇为俊俏。杨广手下这些武监都是为晋王时便网罗入府的孤儿,从小由军中老卒、悍将教授武艺,其教授方法一如军中斗将。先练练法后练打法最后训练杀法,固然碍于资质根骨以及投入的财货练不成斗将手段, 但是武艺身手远在寻常军将之上,更是练就一刀致命的杀人手段,乃是杨广身旁最可靠也最具战力的一支人马。即便以九五至尊想要培养这么一批武监也不是易事,这种武监总数不多,不能随便乱用。再加上天下虽乱但风波不入宫禁,杨广高枕无忧,也用不着这些武监出力。平日 里出行随护,并不会把他们带在身边。今晚一口气就有四名武监随行,就知杨广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人进了房间径直来到绣墩处坐下,两名武监关闭房门,另外两人则站在杨广身后。房间内除了杨广粗重得呼吸声便再没了其他动静,气氛变得沉闷压抑,萧后之前努力营造的轻松氛围随着杨广出现荡然无存。便是萧后身边那几名宫娥都紧张起来,全把目光看向萧后,不知是吉是凶。那名报信宫娥则紧低着头一动不动,身躯不住颤抖如同 筛糠。 萧后轻咳一声对那名宫娥道:“你不必怕,圣人不会亏待有功之臣,你只要据实回禀,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这名宫娥本也是口才便给之人,否则不会被萧后派出去当细作。可是在杨广面前,她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镇定冷静,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还得靠萧后在旁弥缝,才让 杨广能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宫娥诉说完毕,杨广才冷声问道:“如此说来,司马德勘、元礼、裴虔通等人意图聚众谋反,夺取印玺?”宫娥轻声应了一声,依旧保持着方才粉颈低垂的姿态不变。萧后在旁道:“怕还不止是这三人,他们各自都有朋党部下,发作起来怕不是有数千人马。多亏她传信及时,才 不至于让事情不可收拾。” “梓潼说得是。这奴婢知道感恩,比起那些狼心狗肺之辈胜出万倍!当赏!”杨广虽然说着犒赏,可是语气冷如寒冰,听着都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萧后道:“圣人圣明!臣妾代这奴婢谢圣人恩赏。”杨广并未理会萧后,而是自座位上站起,忽然伸手抓住身后一名武监腰间佩刀刀柄,手腕用力,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之声宝刀出鞘!杨广持刀在手高举半空,冷哼道:“ 当下赏功为次,罚过为先。司马等三人罔顾圣恩图谋不轨,该当何罪?”萧后偷眼看去,见杨广两眼放出凶光,神情狰狞至极,饶是多年夫妻彼此情分深重,此时却也不由得心头狂跳六神无主,总觉得今晚的杨广有些反常,似乎癫狂症又要发 作。心中既是焦急又有些恐慌,偏生二娘此时不在身边,更没有机会抚琴燃香帮杨广平复心境。只好硬着头皮道:“三贼罪大恶极,理当问斩。” “哦?梓潼也认为三人该杀?” “三贼确实该杀!” “既然如此,那便杀了他们!” 随着这句话出口,杨广猛然间将宝刀朝下用力一挥! 血光迸溅,人头落地!那名先是设计灌醉了司马,又及时赶来送信的宫娥人头落地,死尸栽倒。喷溅而起的鲜血染红了杨广的衣袍,让他的样貌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既有几分邋遢,又有些许恐怖 ,既可怕又有些可怜。堂堂天子亲自动手杀人,杀得居然是忠心报信的部下,饶是萧后此时也有些难以接受,只觉得头阵阵发晕,杨广、房间内众人乃至整个房间在眼前旋转颠倒,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八十九章 屠龙(五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两名武监打开房门,另外两名武监把宫娥的死尸拖拽出去,就像是拖拽一头刚刚宰杀完毕的牲畜。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自女子脖颈处流出的的血透过五色地毯渗入木板之内,哪怕宫人此时立刻更换地毯用心擦拭,也无法彻底擦抹干净。除非是把所有的木板更换,否则这冤死的忠仆之血将永远留在宫殿之内,用这种方式诉说 自己的冤枉与不甘。何况眼下又有哪个宫人有心思做这件事?萧后无力地瘫软在那,直勾勾看着杨广一言不发。她身后的宫人则全都吓得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生怕这位发了狂的帝王忽然挥刀斫向自己。大家心里都认定一点:皇帝疯 了!他一定是癫狂症发作,否则又怎么会一刀杀了这无辜宫人,却不提对司马等人的处置?杀掉宫娥之后的杨广,将宝刀随手丢在一边,又坐回了位置上。伴随着宫人的死,他的怒气与火性似乎已经发泄殆尽,不需要再杀其他人来泄愤。对于这场叛乱阴谋该如 何解决,也迟迟不见决断。 就在萧后忍不住想要提醒杨广,谋反的乃是司马德戡等人,不是那被砍头的宫娥之时,却见杨广挥了挥手,示意武监与宫人离开,房间内只剩杨广夫妻两个。 宫殿内血腥味重的呛人,不过杨广对于这味道并没感觉到丝毫不适,神情极为放松,就连刚才杀人行为,也不当一回事。“朕少年习武久经戎马,虽不是军中斗将,但亦惯习弓刀。关中男儿谁不是自幼握槊少年角抵?至于杀人……纵然不及宇文承基他们杀得多,但手上总是有十条八条人命, 否则又怎么好见人?这等场面早就见怪不怪,倒是梓潼你出身名门又笃信佛法,方才的事没吓坏你吧?若是受了惊吓就对朕说,朕安排高僧为你念经祈福。”对于刚发了疯杀了人又像没事人一样高谈阔论的丈夫,萧后也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若非如此狂悖,大好天下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只不过如今情形紧急,却 容不得她再装聋作哑,萧后深吸一口气道: “臣妾的福分乃是圣人所赐,高僧神佛都无用处。圣人杀人自有圣人的道理,臣妾不敢问,可是眼下之事却不是杀一个奴婢便能消解,还望圣人明鉴。” 杨广望着萧后,脸上的狰狞与杀意消失得干干净净,目光清澈如水,看上去远比平日更为理智清醒。“朕尚为晋王时,便知梓潼聪明绝顶慧智兰心,虽为巾帼手段却远胜须眉。论及心机谋略,便是朕身边谋臣智囊也未必及得上梓潼。朕能登上这皇位,梓潼更是居功至伟。是以往日里朕对你言听计从,你的话朕都会听。然则今日之事,并非梓潼的权谋手段能够化解,必要以非常手段解非常之难。哪怕明知许多事不该做不能做,却也顾不得那许多。朕也知道那宫娥乃是忠仆,不但不该死还得要厚加恩赏,可她若不死便是成千上万将士要死。江都城内就要化作一片尸山血海,这又如何使得?自古来两害相权取其轻,朕也无可奈何。死她一个能保住千万人性命,她又怎能不死?你放心,朕不会让这名宫娥枉死。待等迁都事成,朕定会将她风光下葬,也会安排得力部下找到她 的族人贲以重赏,让他们得一份泼天富贵。如此安排,足以酬其功劳,也对得起她这份忠心。”萧后本以为丈夫癫狂发作无故杀人,虽然心痛忠仆之死,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当年南北朝乱世之时,不拘南北汉胡,都出了不少行事癫狂形同疯魔的帝王。大隋终归是 建立于乱世之上的国家,杨家亦是从那个堪称人间地狱的时代走出的武将,子弟血脉里沾染上前朝的疯狂荒唐也不足为。可是如今看来,杨广非但不是因为失心疯发作胡乱杀人,相反倒是脑筋清醒,乃至杀人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断,这反倒让萧后心中的怒气陡然升腾到极处。这位出 身江南名门,自幼受过无数坎坷的女子未必能够执掌朝堂应付那些繁杂政务,但是论及对人心的掌握,她乃是这个天下一等一的好手。她很清楚,杨广那一刀斩下的绝不只是一个宫娥的首级,更是宫中内侍宫娥对于朝廷的最后一点忠心。有此前车之鉴,那些苦心栽培笼络的密探,怕是不敢再送消息入宫。就算有,最多也是些无关宏旨的琐碎,真正得要紧消息没人会冒险传递,更不会有涉及到大逆不道谋朝篡位的要紧事。天子这次真成了耳聋目盲的孤家寡人,于外间种 种变化一无所知,外面那些反贼的动作却不会因此有所收敛。照这样下去,自己夫妻怕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深知前朝旧事,更知道武人如何靠着刀剑弑君篡位的萧后,不禁为自己和杨广的命运担忧,更担心江都城内杨家子弟尤其是自己子女的安危。饶是其城府过人,一时间却 也是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劝说杨广。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如何安葬一个宫娥,更不是想着怎样酬功赎罪,而是要想想怎么保全性命。却听杨广叹了口气:“梓潼心中定然怪朕行事荒唐,不该随便杀人。你放心,朕不怪你。梓潼乃是妇人,不知军汉心思,把他们当作庙堂诸公来对待难免有所差错。朕少年时便在军中厮混,与那些军将打老了交道,更是几次带兵出征,论及对军汉心思的把握,梓潼远不如朕。那些人心思纯粹行事莽撞,全凭着一腔血勇不顾其他。为了主将恩义又或是袍泽情分,便敢把天捅个窟窿!司马德戡那些鼠辈平日于军中素有人望,身边不缺愿为之效死的血性汉子。朕若按你所想厚赏宫娥传旨拿人,司马等人必然做 困兽之斗。到时候互相呼应彼此为援,江都城内立刻就有一场大厮杀。这样的厮杀,折损的都是大隋将士,于你我又有何益?”萧后心中对丈夫的说辞并不认同,可是终归也不敢直接顶撞,只好说了一句:“圣人!对待乱臣贼子姑息养奸绝非上策,况且那几个贼人旦夕便要生乱,此时不可投鼠忌器 !”“梓潼所言有理,不过那宫娥的话你也听到了,他们并非窦贤可比。杀窦贤只是杀一人,不足为患。这三人各自都有朋党,又在军中广有心腹,绝非好相与。朕此时下旨拿人,势必牵连无数。不知要拿多少人,杀多少人。这些人羽翼已成,不再是散兵游勇,此时处置稍有不当,顿时便要大祸临头。对付他们不可力敌只能智取。朕斩杀这名 宫娥,就是缓兵之计。且先稳住他们,再徐徐图之不迟。况且只杀他们几个,又能济得什么事?”他沉吟片刻又说道:“梓潼你是个聪明人,想想看,这等大事又岂是司马那几个人做得了的?倘若背后无人指使包庇,朕就算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有这份心思,更没有这份本领。这几人不过是推出来的刀,背后持刀之人,才是我们最大的对头!朕此时杀了司马几人,那幕后主使便可在军中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用不了多少时日江都 城内便会出现上百个司马。朕这个时候杀人,就是帮了这小人的忙,这种事又如何做得?” 萧后皱眉道:“能闹出这等祸事的必不是等闲之辈,拖延越久他们筹备越是周全,圣人再若姑息,只怕其养成气力更难铲除。”“不是姑息,而是不能妄动。如今迁都在即,万事求稳,不可为了些许宵小误了大事。再说如今关中为李渊所占,四方又有盗贼横行。荣国公虽然打了几个胜仗,可是江淮的贼盗依旧猖獗。这时朝堂之上,不宜再起干戈。那位幕后主使自然该杀,可眼下还不是杀他的时候。朕念着他爪牙可用,还要让他再为朕效力几年,等到迁都事毕诸事 顺遂,朕再寻他算账不迟!”素来行事毛躁好大喜功的天子,竟然难得地露出谨慎之意,让萧后心中也大为惊讶。两人夫妻多年,萧后见过杨广的狡诈残忍,也见过他的狂妄自大,唯独不见他谨慎小心。尤其如今大势在手,本应一声令下将谋逆者连根拔起,他却变得这般谨慎,着实出乎萧氏意料。何况就连萧后都隐约能猜出司马背后主使为谁,她不相信杨广反倒看 不出来。既然幕后主使都已经暴露出来,还犹豫些什么?“司马德勘无非是过河小卒,生死不足论。他背后之人,却是让朕都不得不小心应付。倘若只是一家一姓,朕一道圣旨便可将其连根拔起,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梓潼你可曾想过,设若这并非一人,亦不是一家,而是朝堂上所有关陇世家为司马撑腰,朕又当如何?难道真的把他们斩尽杀绝,让朝堂上再无一个关中子弟?那骁果军中所有北地军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章 屠龙(五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杨广右手扶额,低着头既像是对萧后说话,又有点像是自言自语:“眼下情形虽然有些凶险,但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朕自出生以来,经历凶险无数,如今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便是满天神佛保佑!神佛保佑了朕那么多次,这次也一样会保佑朕和大隋平安无事!二三宵小些许风浪休想撼动朕的龙椅!宇文家的人也好,还是其他关中世家也罢……朕不怕他们!他们对朕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可是那又如何?朕一日是君,他们一日是臣,便由不得他们肆意妄为。当初征辽东、南下江都,哪件事他们不反对?可是几曾阻止朕行事?过去不能,现在自然也不能。这些人的虚实朕看得明白,不管他们表面如何强横,实则个个胆小如鼠。自己冲出来弑君犯上……他们没这份胆量!世家名门说到底不过是些虎皮羊质之辈,只会用些卑鄙手段,诱骗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替他们冲锋陷阵。昔日杨玄感,如今的司马德勘都是他们手中的刀剑。只要能安抚 住这些蠢材,那些世家手中便没有了刀剑,也就伤不得你我分毫。” “司马德勘酒醒之后定然有所察觉,倘若铤而走险……”杨广冷笑一声:“铤而走险?他还不配!司马乃是市井小人,为人最是狡诈。不管宇文家许他多少好处,他也不会以性命相搏。这等人朕见得多了,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可以作奸犯科,为了自己的性命也敢去杀人害命。但他们实际上全都胆小如鼠,只要给他们留一线生路,这些人便会失去血勇,绝不敢舍身搏命。宇文兄弟瞎了眼,才会找他做自己的帮手。对付这等人要讲究谋略,朕调兵遣将又或者下旨捉拿,司马德勘与他的党羽为了活下去,说不定真会做困兽之斗。可若是好言安抚,让他自认高枕无忧, 便不至于立刻作乱,我们便能从容布置,把叛贼一打尽。” 萧后皱起眉头:“圣人就不怕他们真的动手?”“朕和军汉打了多年交道,对这些人的心性所知最详。”杨广神情很是笃定:“武人比文士容易对付,只要以恩义相结,必以性命相报。朕待骁果军天高地厚,他们又怎会甘心附逆?即便司马德勘本人也不是真心想要谋反,无非是自以为走投无路,才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只要帮他去了心病,他便不会陪着宇文兄弟做这掉脑袋的事。就算他自 己肯,他那些党羽也未必肯!下面的军兵更不会无缘无故就犯上作乱,让自己成为叛贼。朕手下兵强马壮,那些逆贼没有必胜把握绝不敢动手。” 说到此处杨广再次从座位上站起,望了望地板上那口依旧带着血痕的直刀,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溅了血的衣袍,随后又是一声长叹:“父皇在世之时,曾数次对朕说起当年乱世是何等惨状。不管百姓还是士人,性命都轻如草芥。所谓帝王,亦不过是武夫手中的傀儡,不知几时天子便要亲持矛槊厮杀,再不就是丧命于武人白刃之下。父皇混一南北再造山河,不光是四海重归一统,更是让那等乱世不至于再现人间。朕到如今还记得父皇当时的言语,我大隋的帝王理应习武,但不该再亲手格杀对头,更不能沦落到以武艺保全自家性命的地步。朕自登基以来,于父皇所言须臾未曾忘怀,只盼给子孙留下个太平世界。没想到……大隋江山变成了 这副模样,朕的手也沾上了血污……杀一人而救千万人,朕的善心善举只怕又要成为世人口中的一条罪状。至于朕自己的苦楚,却没人能明白。”他的语气中满是凄楚味道,更带着几分难言的悲凉与无奈。萧后终究与杨广夫妻情重,眼看杨广这般模样心中顿生恻隐,连忙来到丈夫身边安慰道:“圣人既已谋划周全, 此番定可转危为安。待等把乱臣贼子尽数诛戮,天下便可太平。江南物阜民丰,只要有数年光景休养气力,便可挥军北伐再兴隋室基业。圣人切不可思虑过甚伤损龙体!”“是啊只要迁都事成,便可转危为安,所有危难都能化解……”杨广喃喃自语着,既像是重复萧后言语,又像是自己在努力说服自己。他并没有留在萧后宫殿中过夜,而是推 门而出,自顾向前走去。那些随行武监不知皇帝要去何处也不敢问,只能在后跟随,萧后送到门首,随后像往常一样行礼送皇帝离开。望着杨广消失于夜色中的背影,以及那几盏伴随在他身前左右如同鬼火般摇曳的灯笼,萧后只觉得遍体寒凉,心头更堵了一块巨石。之前因为丈夫励精图治以及迁都之谋 所产生的喜悦兴奋,至此已经荡然无存。虽然杨广言自成理,所做的安排也看似井井有条大势尽在掌握。但是萧后很清楚,这些都不过是狡辩而已。自己的丈夫聪慧狡黠足智多谋,本就有文以饰非的手段,否则 当初又怎么可能骗过自己那位以手段了得闻名天下的母后,战胜兄长承袭大位? 再如何荒唐的事在他口中都能变得光明正大道理十足,然则不管他再如何能言善辩,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天子怕了!身为九五至尊的皇帝,真的开始畏惧自己手下兵将。一直以来,杨广仗着有精兵猛将在手,抑世家诛豪强,四处征战谋求武功。如今却发现自己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已 经呈现出不服调遣甚至可能反噬旧主的迹象,不管他怎样嘴硬,心里依旧难免害怕。其杀死宫娥以及随后所想的谋略,说到底就是胆怯。素来不顾其他人死活只求自己快意的天子,第一次担心自己无法战胜对手,被迫选择退让,希望以权谋手段转危为安。于帝王而言,施展权术本属理所当然,可是杨广自登基以来,素来信奉以力为尊不屑使用谋略。如今突然转性,让萧后心中如何不慌?是以不管杨广如何笃定,萧后依 旧提心吊胆,总觉得大难临头。不管杨广对萧后如何宠爱,她终归只是深宫妇人手中并无多少权柄。手上可用的力量,不过是那些通武技的宫娥再就是几个武监而已。随着杨广那一刀落下,之前遣出宫去的宫娥难以调度,宫中这些宫人只怕也不复以往忠心。眼下的萧后虽贵为皇后,手上却无人无财,与普通民妇相比,力量也不见得强出多少。身上没有气力心里想得再 多,也无助于挽回大局,思来想去居然只剩听天由命这一条出路而已。向来足智多谋遇事沉稳的萧后,第一次从心底升起绝望之感。房间内昏黄的灯光,在她眼前渐渐演化成熊熊烈火,烈焰腾空火蛇狂舞,顷刻间便将整个宫室吞噬其中。而在火光中,映照出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死尸的相貌逐次出现在萧后面前,为首者便是杨广,随后便是随同杨广南狩的杨氏子孙,再之后则是那些江南大臣。这其中萧 后甚至看到了自己,不过随后又发现似乎是自己的爱女二娘。 萧后只觉得阵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在宫娥的阵阵惊呼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待等醒来时,天已然亮了。杨广破天荒地守在卧榻之侧满脸焦急,见萧后醒来才长出一口气,紧握着爱妻的手说道:“梓童,你着实把朕吓到了。怎么好端端的……” 萧后声音沙哑无力:“圣人……臣妾无恙,圣人不必担忧,还是应以大事为重。” “天大的事也不如梓童要紧!”杨广语气决绝,他看看左右,随后将左手一挥,侍奉在侧的宫人以及太医陆续行礼退出。杨广这才压低声音道:“朕已经说过,司马德勘等人闹不起风浪,梓童怎么还是被吓坏了?尽管放心,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朕在此,你不必担忧。今日朕已经下了圣旨,各军点检兵额据实回奏,待等迁都丹阳之后,再按缺额征募补齐。以往所缺兵马一律不问,有此圣旨足以安将士之心,司马德勘他们不用掉脑袋,也就没了反心。除此之外,朕还派人去采办酒肉,准备犒赏军校。这些军汉容易对付,只要有酒有肉便心满意足,到时候就算军将鼓噪,他们也不会附逆。除此之外,朕也传旨由江淮骁果充宫中禁卫,荣国公父子居住于 军营之内,随时可以典兵出战。梓童这回总该放心了吧?” 萧后并未作答,而是反问道:“荣国公父子可知司马之事?”杨广摇摇头:“此事关系重大,怎能走漏风声?倘若江南士人借此发难,岂不是辜负了朕一片苦心?再者来六郎何等样人梓童莫非不知?那种莽夫不足以谋,若是让他知道 此事,非要惹出大乱不可。此事你知我知,昨晚的几个宫人……”虽然没有再说下去,萧后也猜得出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宫娥以及武监最终下场如何。不过她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些人的死活,而是直盯着杨广道:“圣人可否尽快宣步离入宫? 越早越好?” “那个突厥女子?”杨广一愣:“宣她做甚?” 可是看萧后那焦急之色,又看她光洁如瓷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杨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朕这便传旨,让沈光把她宣入迷楼与梓童相见。”萧后闻言长出一口气,随后又陷入昏厥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一章 屠龙(六十) 红日高悬,阳光普照。江南之地气候与关中大为不同,这个季节多雨水少晴天。又偏偏不肯下一场透雨来个爽利,只是零星降下雨点,再不就是稀稀拉拉地下一阵停一阵,又不肯赏个晴天下来 。天空总是乌蒙蒙一片,凭空惹人烦躁。阴了三两日看不见日头都是寻常事,像这种晴朗的天气很是难得。所谓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句话对书生武人都同样适用。身逢乱世大不幸,不管何等身份都不得清闲。哪怕已经成为顶尖斗将,每日依旧要操练武艺,这种晴朗天气最是适 合操练武艺,自然不能荒废。院落内,韩约一手举盾一手持刀,将两样兵器舞得虎虎生风。刀牌之术易学难精,虽然同属短兵,但实际上两样兵器从招数到发力技巧都全然不同。想要同时驾驭这两件 兵器,并且能够发挥每样兵器妙处彼此不至于互相影响绝非易事。普通的刀盾兵没有这么多讲究,只要发给武器反复练习几个简单动作即可,遇到天福好的也能练出几手杀招。可是以这两样武器为兵刃的斗将却非常少见,像韩约这样两 宗兵器在手中配合得天衣无缝,又能施展出各种精妙杀招的武人,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放眼天下,像他这般身手的也没几个。给他喂招的正是徐乐。两人自幼在徐家闾一起长大,对于彼此的武艺了然于胸,更知道如何帮对方练功。徐乐站在韩约对面手持一条马槊,施展槊法朝着韩约头上身上猛 打。大槊虎虎生风,随着招数施展,隐约有风雷响起。名为喂招可是和真杀实战并无区别,两人走动行门脚踏步眼,各自施展开周身解数,全无半点留手痕迹。徐乐的大槊固然威力惊人,韩约的刀盾也同样不留情面,寻到机会便要近身厮拼,甚至以命搏命也在所不惜。外人看见多半只当两兄弟翻脸火并,正在后院拼命,只有当 事人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练功的方法。在徐家闾的时侯打得更为激烈,情形也更加凶险,也只有这种早有默契的总角之交,才能用这种方式演武又不至于受伤。 韩小六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当一回事,自顾拉弓瞄准,朝悬挂在树梢以及木杆上,随风飘荡的标靶发射箭矢。眼下江都城里刀剑比粮食更容易获取,对于沈光这等人物来说,弄一些兵器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徐乐等人前来,身上未带长兵也没有应手兵器。还是沈光出面四处搜罗, 给众人准备了这些军刃。哪怕不如他们平时使用的合手,却也相差不远。既是方便众人操练,也是为了防身,避免再出现上次那种事。 偶尔沈光也会加入其中,或是和徐乐比武,或是和韩约切磋,于众人而言这便是最好的消遣。只是今天练武的人少了一个,一向如同徐乐影子一般的步离,并不见踪迹。随着一声断喝,徐乐手中马槊在韩约手中大盾上连击数记,随着几声如同敲鼓般的闷响,韩约身形不住倒退,接连退出六七步才勉强拿桩站稳。将手中兵器向地面一指, 摇头道:“承基的力道不在郎君之下,不过招数更精巧一些。这连环三击若是由他施展,就更不易招架。”自从和承基一战之后,徐乐也加强了在步下使用长兵的演练。倒不是他有意和承基比什么,只不过武人都有好胜心,徐乐一直想着找到机会和承基再比一场,大家步下用 槊分个高下。看看承基那赖以为荣的步下槊法,是否胜过自己手中大槊。听到韩约说法,徐乐微微一笑:“承基苦练多年,才将马槊练到那等地步。如果我这么几日就能超过他,承基怕是没脸出来见人。一法通万法通,他的槊法某未必要学,某 的步战槊法他也未必挡得住。日后寻得良机,定要和他争个短长。” 小六见两人停手,连忙扔下弓箭走过来帮兄长解下兵器,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脸上满是愁容:“步离被宣入迷楼多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韩约瞪了兄弟一眼:“能出啥事?沈大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把人请入宫中,难道还能害她?步离和杨家那位二娘一见如故,想必是聊得投契忘了时辰,女人在一起就是 这么容易误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兄长这话不对,步离又不是娘那样的妇人,怎会和人拉家常拉个没完没了?再说眼下这是什么时候,步离又怎会这般不知轻重?” 徐乐这时将马槊放在一边,来到两兄弟面前笑道:“小六胆子大了,居然敢背后讲究韩大娘。若是让大娘听到,你怕是要吃些苦头。”说了句笑话之后,徐乐又安抚小六道:“虽说眼下情形凶险,可是也还没到白刃相向的地步。至少眼下,还不至于如此。步离入宫应无大碍你只管放心。就算有什么波折, 她也不是束手待毙的性情,自然会设法脱身。”“我知道步离手段不弱,可是皇宫大内终究不是别的地方,她的武艺再好也抵不住那许多人。要我说咱们就该早些离开,可步离非要救那杨家二娘。这不是自找麻烦?杨广 这种昏君就该人头落地,凭什么救他?”徐乐拍拍小刘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两声。不光小六有这种心思,徐乐何尝不是如此?按着他的心思,是非之地不应久留,昏君更不值得搭救,既已发觉江都情形 有异,自然就要一走了之。然则小狼女与杨二娘居然一见如故,不惜为杨二娘开口求情。徐乐可以不理会这位杨家公主的死活,却不能不顾小狼女的请托。虽说慈不领兵,但终究还是要分场合环境。沙场之上一念之差便是千万人的性命,那等时候妇人之仁不光害了自己,也会害了跟随自己冲锋陷阵的袍泽,是以只能摒弃情 分只论胜负。可是平日里若是也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固然可以靠着严刑峻法金银财帛维持部队服从号令,可是上下之间便成不了兄弟。乱世中崛起的军功贵族都有自己的带兵之道,有人信奉军法无情,以酷烈手段约束部下,将手下军将性命视为草芥,为了取胜折损多少人命都不在意。麾下人马随折随补 ,人员往来更易乃是寻常事,彼此之间都不在意。也有人以恩义相结,希望部下以生死相交。平日不吝财货重赏,又竭尽所能供应军食,让麾下兵马可以足吃足喝为所欲为,临阵之时便指望他们卖命厮杀,为自己搏取前 程。徐家领兵自有独到之处。徐敢既不信奉酷刑,却也不会一味以金银收买。包括在徐家闾操练乡勇之时,也是一面以酒肉激励,一边也以棍棒皮鞭为惩戒。徐家闾的后生都知道,徐老爷子乃是最慈祥的老人,也是最可怕的妖魔。他能陪着你坐在墙头谈天说地,也能为你排忧解难,保准让你受的委屈尽数消解,不会无缘无故受人欺负。可也 会因为操练时有人怕苦怠惰就大发雷霆,一顿鞭子把人抽得魂飞魄散。但哪怕是被打得半死,被打之人也不会说老徐敢半句不是,反倒是会从心里感激,知道太公是为了自己好。便是自家兄弟尊长,也会反过来责骂自家人:“那么多人操练, 偏你挨了打,简直不知廉耻!今后可要好生操练不敢再惹太公生气,若是再犯不用太公动手我先打杀你这孽障!”正是靠着这份本事,徐家所带的兵马上下一心如臂使指,不管战场上自己占据上风还是处于劣势,都能死战苦斗寸步不让。对于将主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没有财货赏赐也 甘愿杀身以报。昔日徐敢带孙儿徐乐单骑出城,军中将领无人出手拦截为难,固然是被徐敢勇名震慑,也是担心徐家军的报复。在徐敢归隐之后,赫赫有名的玄甲骑随即风流云散,再没留下半点痕迹。便是徐敢部下军将为将主出气的手段,固然自己无力报仇也不愿再给杨家人卖命效死,就算被强 留下也绝不肯出力更不会透露将主练兵机要。否则哪怕不知徐家骑兵墙阵的关节所在,只靠以往战阵经验练兵布阵,名动天下的玄甲骑和墙阵也不至于消失的如此干脆。徐敢将自己的带兵术也传授给了徐乐,其说穿了非常简单,执法严明,不忘人情。一味严苛便是荼毒士卒,一味以财货结交,也只是让兵士舍生,却不能忘死。再者一旦财帛接济不上,就可能导致兵马溃散,也万万学不得。徐家人在公事上不容人敷衍搪塞,但是在私下里要把军将当成手足兄弟。如此才能让这些军将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 ,执行必死任务也不皱眉头。若没有这等手段,徐家也没法在乱世中建立武勋打出一片基业,更不可能让桀骜不驯的军汉乖乖服从自己军令行事。徐乐并不想要部下随便牺牲性命,也没想过把玄甲骑变成私兵。但是阿爷把军将当手足的方法他还是完全认同,并且身体力行。是以不管李建成以重金厚币还是名爵俸禄 相诱,都未能动摇玄甲军心。若是把部下不放在心里,玄甲骑怕是早就散了。与普通军将相比,步离更多了一份香火情分。罗敦阿爷临死之前,对自己惟一的托付就是小狼女,徐乐又怎能不对她另眼看待?何况彼此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多次,情分就更非同一般,只要不伤大节且力之所及,步离的要求徐乐自当尽力满足。只不过步离本人没什么物欲,也没有太多心思,从没对徐乐提出过什么请托。好不容易张一次口 ,徐乐自然不忍心让她失望。只是此事并不易行,徐乐的身份终究还是李家斗将,对江都的事情插不上手,更不方便多做干涉。否则难免落人口实,更可能适得其反。固然可以通过沈光传话,可是两人心性接近,徐乐对沈光的想法也能猜得到。自己说这种话,会让沈光看轻自己,觉得自己只怕是真的对杨家二娘动了心思,否则不至于如此热心。再说沈光就算愿意代 自己劝谏杨广,也未必真的有用。那位帝王倘若真是个听劝的人,大隋江山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沈光不能用,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面禀,饶是徐乐胸有韬略,一时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至于一身勇力,在此时并无多少用处。总不能真的凭借一身手段,把杨家公主硬 抢出来带离此地。还不等他想出办法,步离又被沈光请入宫中,这就更增加了变数。徐乐心中也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寻常,只不过在韩家兄弟面前,不能把这种心思表达出来,还要强作无事 。就在几人交谈之时,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沈光的身形出现在院外。往日里与徐乐说笑无忌豪侠做派的沈光,此时却是面沉似水,脸上满是怒容,手更是紧握着腰间直刀刀柄,随时可能翻脸动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二章 屠龙(六十一) 徐乐并没有提马槊也没有挎直刀,而是如往常一样,赤手空拳毫无防范地朝沈光走去。小六想要举弓瞄准,却被韩约用眼神制止。韩约自己也把直刀扔在一边,只将盾牌 挂在臂上,眼睛看着沈光双足,自己则微微下蹲,随时准备疾行冲锋。当初鹦鹉洲上沈光大战徐乐的情景韩约并未亲眼目睹,不过从小六等人嘴里,也略微了解了一些当时比武的情景。再加上这段时间大家互相切磋武艺,于肉飞仙的手段, 韩约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这位沈大与乐郎君一样,都是当今天下第一的的豪杰。 论及马上本领较徐乐略逊,步下手段则相差无几。小六这点本事在沈光面前拿不出手,除了惹人笑话以外再无其他用处。再说沈光和徐乐交情莫逆为人也光明磊落,和徐乐并没有发生冲突,更犯不上出手加害。只是他这副模样让韩约心里忐忑,身为徐乐的好友加伴当,自然也要做好出手援 护的准备。 徐乐这当口已经走到沈光面前,“沈大今日倒是闲在?不在太上皇身边当值,这么早就回府了?不知步离现在何处?”沈光并未回答徐乐的问题,而是死死盯着徐乐的眼睛。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了良久,沈光才恨声道:“你随某来!”然后转身便走。徐乐也不多问,跟着沈光前行,小六看看兄长,询问是否要跟上去。韩约则摇了摇头:“乐郎君自己能应付,咱们别添乱。”口内这般说,可是手上的盾牌并未放下,眼睛也紧盯着不远处的直刀,身上的肌肉也 早已绷紧,随时都可以投入厮杀之中。徐乐与沈光一路来到前院,今天这里格外安静,并没有那些大声说笑举止粗鲁的访客,也不见家将仆役的身影。沈光并没有带徐乐进房间,而是在院落当中站住身形,转 回身再次盯住徐乐的眼睛说道:“乐郎君,你我自从在鹦鹉洲相识便一见如故,沈某将你当作知己,也认定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将你引荐给圣人,也是希望你能得一个好出身。即便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终归也可为敌国之交,不至于白白葬身于此。某自问这般打算对得起乐郎君这个朋友,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段时日的招待,亦尽了手足之义。不知这些能否换回乐 郎君一句真心话!” “徐某不知沈兄所言何意?你我都是顶天立地七尺男儿,有什么话都可说在明处。沈兄如此言语,徐某却是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你所指为何。”“乐郎君,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沈光的声音陡然提高,面上怒气更盛,腰间直刀随时可能出鞘。徐乐却神色淡然,全然不知沈光为何如此。只不过他素来艺高人 胆大,哪怕此时手无寸铁也并无畏惧之意。他只是不明白沈光好端端为何发这么大脾气,搞不清原由,也就无从作答。 徐乐虽然一语不发,可是眼神清澈坚定,既无惊慌更无惧意,依旧直视着沈光。周身肌肉放松,并没有临阵戒备或是准备打斗的意思。 沈光眼看徐乐这般模样,也有些发愣,他的眼神在徐乐身上停留片刻,才用几分疑惑的口吻问道:“莫非乐郎君你当真不知?”徐乐这才开口:“沈兄今日先是叫走了步离,随后又气冲冲上门兴师问罪。如今反过来问徐某是否知晓,这算哪门子道理?若不是你我投缘,我也知道沈兄乃是顶天立地的 大豪杰,此刻你早已被打翻在地了!今日你若是不把话说明,咱们的交情也算是到此为止,徐某今后也没了你这个朋友!”这番话声音并不如何大,可是字字清晰语气斩钉截铁,言语中俨然藏有风雷之声。不需要声嘶力竭地怒吼或是破口大骂,更不需要兵刃相威胁,沈光也能感觉到徐乐此刻 的愤怒。好汉之间易于结交却也同样容易翻脸,都是锋锐之士,更知道彼此是什么性情。这等性情之人易于结交却难以相处,固然会因为脾性相投成为好友,也会因为自身性情太过刚强又不肯退让,为了些外人看似并不重要的细故反目。更何况沈光的行为在 徐乐看来,未免有些目中无人,易地而处,沈光只怕也要发作起来。见徐乐发燥,沈光反倒是缓和了几分,语气中的怒意为疑问所代替:“莫非乐郎君不知?李渊在长安篡位受禅,窃国称帝建立伪朝。伪朝国号为唐,年号武德。将代王贬为 酅国公,徐兄则被封为左翊卫大将军。此事今日传到江都,难道乐郎君敢说自己一点都不知晓?”徐乐并没说话,但是他的神色足以说明问题。沈光相信徐乐不是一个善于伪装之人,更相信他为人光明磊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藏头露尾使用阴谋诡计。他此时的表现乃 是发自肺腑,确实不知道李渊这番安排。沈光心中愧疚之余怒气重又升起,只是这回的怒气针对的不是徐乐而是李渊。勃然道:“如此看来乐郎君真的被蒙在鼓里。李叔德未免太过狡诈!纵然乐郎君不喜,我也要说。逆贼李渊外宽内嫉欺世盗名,乃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不但欺瞒圣人,也骗了乐郎君。他派你为使分明就是行稳军计,以乐郎君主仆性命拖住圣人手足,免得骁果军北上还乡打回关中。趁着你和圣人商谈,他派兵马席卷关中攻城略地,又用阴谋诡计篡位。如今他当了皇帝,却把乐郎君的性命扔在江都不问,这等狼心狗肺之辈又 怎能辅佐?乐郎君还是趁早归顺圣人,别再给李家卖命了!”徐乐依旧不曾作声,不知是否听到了沈光的言语。身为人臣,不能在外人面前言语攻讦自家主公,可是徐乐心里并非毫无动摇。沈光所说的言语里,至少有一句和自己想 法相近。李渊打发自己来为使,表面上看是要借着和谈得到席卷关中扩充实力的目的。可是如今看来,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筹谋篡位不是朝夕之功,从逼迫杨侑退位再到如何安排受禅乃至如何善后等等,这些事事无巨细,都得有人负责处置,更要有一番谋划乃至具体施行手段才行。是以没人 相信李渊是临时起意,必然是早有预谋。派自己前来和谈的安排,是否也是篡位计谋中的一部分却是难以说清。昔日楚汉相争时,郦食其便曾经做过类似勾当。韩信以郦生性命为代价设计,一举消灭齐王田广。对于大汉来说,这一战自然是大获全胜,可是对郦生来说怕未必就那么欢喜。直到韩信出兵灭齐之前,郦食其多半还相信自己可以功成身退,至不济韩信也会设法营救他,待他离开险地后才行进兵,却不想被韩信推入了死地。如今自己一行 人何尝不是如此?徐乐不认为李渊会在派自己为使时,就想到这一步。毕竟自己殴辱窦奉节乃是意外之事,李渊及其身旁谋臣就算神机妙算,也不大可能把这一步纳入计划之内。他也不认为李渊会把自己一行人当成弃子轻易牺牲。即便不提老辈交情,自己也是李家第一斗将,玄甲骑更是李家征战天下的一柄利刃,并非郦生这种舌弁之士能比。李家要想得 天下坐稳江山,就应该尽力保全自己这些人性命,至少不会把难得的斗将损失在这种地方。可是李渊的行为又实在太过反常。哪怕他急着要称帝,也该设法派人给自己这些人通风报信,再安排逃脱路线,不该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乃至如果不是沈光说起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李家作为北地世家之首势力非同小可,哪怕是江都城内,也必然有李家眼线或是可用的关系存在。即便过去没有,在李渊登基之后,也必然有人想要攀龙 附凤立从龙之功,从而主动投效李家门下。否则的话,李渊称帝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就在江都城内传开。如果李渊愿意,这些力量便能为自己出城提供帮助,至少可以通风报信。可是自始至终这股力量全无动作,甚至在自己入城后,这些人从未试图与自己取得联络。这种反 常行事,加上李渊的突然称帝,让徐乐也开始怀疑这里面有什么诡计。到底是李渊还是那位不安分的世子,要对自己下毒手?不过不管自己心中想法如何,在外人面前绝不能表现分毫。是以徐乐依旧板着面孔:“称帝?此事某一无所知,沈兄又是从何处知晓?这年月天下大乱谣言四起,不能随便 谁说一句就当成实言。”“这消息千真万确,用不了几日怕是便有檄文送来。自古来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李逆竟敢僭号称孤,实乃自取灭亡。我骁果将士,必要将逆贼碎尸万段!徐兄堂堂大丈夫,对李家忠心耿耿,如今却被当作弃子,心中难道没有怨气?迷途知返尚不为晚,只要徐兄点个头,某便去圣人面前保举。你我兄弟带兵杀回关中,向李渊讨个公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三章 屠龙(六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看着满面兴奋的沈光,自己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既没有表示支持沈光意见,也没有开口斥责,而是反问道:“步离现在何处?难道听了这个消息,你们便把她拿住了 ?”沈光眉头一皱,大声说道:“徐兄何出此言?你把圣人当成何等人?怎么会无故为难个小娘?再说人是皇后娘娘请去的客人,哪个活得不耐烦了敢加害于她?实不相瞒,是皇后娘娘与她说笑投契,又请了步离在宫里吃果子,是以尚未离开。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诸事缠身,便是宫中妃嫔想要与娘娘说些闲话也不是易事。难得步离能得娘娘欢喜,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既是步离的造化也是乐郎君缘分。圣人对乐郎君青眼有加,娘娘又爱步离,你若是投奔圣人,日子肯定过得自在。不说名爵俸禄,至少没人 敢用这种手段暗算于你。” 徐乐没理会他后面的劝诱,只是注意听着前面的话。知晓步离无恙,自己的心就放下一半。随后又问道:“既然如此,沈兄此来便是奉了太上皇旨意,要取某的性命?”“徐兄这样讲话,你我便没什么交情好讲了。沈某何等样人,徐兄莫非不知?就算圣人真要对徐兄有所不利,也不会派沈某行事。某听了李渊篡位消息,便担心圣人对徐兄 不利,是以特意赶来,为徐兄送个消息。”“再就是向我问个明白?”说到这里,徐乐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此刻已然明白沈光的愤怒因何而来,又为什么把自己叫到这里问,而不 是在后院直接开口。沈光为人豪爽,在长安时便是侠少首领,到了江都依旧不改豪侠做派,与骁果军以及宫中禁卫甚为相得,堪称是小孟尝一般的人物,消息自然灵通。他多半特意向友人请 托,打探与自己有关的消息。是以有关李渊称帝的消息一来,他便听到风声,随后便紧赶慢赶过来给自己通风报信,实际还是希望自己早做准备逃出生天。不过怎么安排是一回事,心里如何想又是另一回事。刚听到消息时,沈光想必把自己误会成李渊的同谋,来江都的目的就是稳住杨广和骁果军方便李渊登基。若是如此,自己和沈光的交往,以及这段时日与杨广相处直到献计,都不过是计谋的一部分,所做的一切都是使诈用计。越是豪爽之人,越是不能容忍欺骗。自己如此,沈光自然也 如此。是以见面之时沈光那么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光是因为大家各为其主,更多是认为自己待友不诚,辜负了沈光的这份交情。之所以不在大庭广众下问,也是对徐乐保持着最后一份敬重,算是对朋友体面的以及彼此交情的顾及。倘若发现确实中了徐乐奸计,沈光多半会选择划地绝交,再痛快地打上一架以做了结。这些事都不适合在外人 面前做,才把徐乐叫到这里询问,又事先遣散家仆确保没人能听到彼此的对话。既然误会化解开,之前的怒气也就消散殆尽,心中只剩了对彼此的敬重与惺惺相惜。为友如此,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不管日后彼此立场如何,对于这份交情都不能轻视 。不过感激是一回事,对于其所提谏言徐乐却不能接受。“我家主公是否真的登基受禅,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徐某一无所知自然不便作答。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也没什么不妥之处。我说句不怕沈兄动怒的话,大隋气数已尽神仙难救。更何况杨广并非明主,如今所用种种手段,形同负薪救火,于天下有害无益。徐某大好男儿,又怎会为这等 昏君效力与天下为敌?”沈光并未辩驳徐乐的话,而是反问道:“即便你所说属实,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走。李渊为人外宽内嫉阴险毒辣,徐兄性情耿直,迟早要遭他的毒手。就算你不喜圣人所为 ,也不能再为李渊效力!”“人各有志,沈兄不必再劝。”徐乐打断沈光的话:“徐某相信自家主公,就像沈兄你相信太上皇一样。你我之间怕是谁也无法说服谁,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沈兄对我有恩, 徐某也不能不报。我这里有件事,也要提醒沈兄。”之前徐乐因为不想招来沈光反感,又觉得说了也没用,是以并未提及自己对骁果军叛乱的担忧。可此时沈光赶来报信又劝自己归顺,正是个说事情的大好机会。借着这个 由头,徐乐便将自己所见所知以及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最后说道:“某也知晓此事并非沈兄所能过问,但是你我既为兄弟,我总要对你说实话。至于该如何行事,徐某就不便多口,一切由沈兄自行决定就是。你道我家主公那里凶险,在某看来倒是沈兄所处的乃是龙潭虎穴。偏生你们一个个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真不知该说你们胆大,还是过于懈怠!沈兄可以当我大言欺人,但我相信凭你的才智,肯定 能看出如今情形何等不利,理应有所戒备才是。” 沈光并没有跟徐乐翻脸或是争辩江都的安全问题,反倒是脸上露出几许羞愧神色,低下头去不再言语,握住直刀的手也早就松开了。过了片刻,沈光才无奈地一声长叹:“我早就说过,徐兄眼力过人,江都之事瞒不过你,如今看来还是我小觑了兄长。不光城中之事瞒不过你的眼,哪怕你不曾亲眼得见,只凭只言片语也能将城中情形看得如 此通透。可惜圣人无福,不能将徐兄收入麾下。可恨李渊无目,有徐兄这等栋梁,却不能重用。这老天何等不公!”他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向上一拔,饶是他早已把仆从赶散,这般高声呼喝,也未免过于大胆,很可能惹来灾祸。沈光并非冒失脾性,之所以如此,只能说明他愤怒到了极处 ,是以顾不上其他,只想先骂个痛快再说。 “徐兄有所不知,城中情形可能比你讲得更为凶险,昨晚便有这么一桩事……”沈光身为杨广近侍又广交好友,宫中之事也瞒不了他。杨广先是亲自动手斩杀忠心报讯宫娥,又安排人手杀了那四名武监以及萧后身后的宫女,一口气出了这许多人命, 再怎么压制消息也少不得走漏风声。虽然众人在表面上装聋作哑,暗地里有关这场杀戮的消息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沈光也打听到了端倪。对于杨广这般行事,沈光心中颇为不满,可是碍于君臣名分,加上自己的权柄有限,想要干涉也是有心无力,只要把这份怒气压在心里。此时听徐乐说起城中事,他压不 住脾气,将这份不满尽数宣泄出来。这其中固然责怪朝中宵小不识大局,到了这个时侯还想着争权夺利甚至与朝廷作对,更多的则是对杨广的不满。毕竟是侠少出身,沈光骨子里依旧保持着轻侠少年的本性,对于那些权谋手段并不放在眼里,亦不认可那些复杂心思。更何况杨广这种行事,已然不是权谋所能解释,在 沈光看来简直就是亲痛仇快是非不分。身为人臣不能辱骂君主,但是在好友面前,他还是控制不住直抒胸臆,对杨广也有不少不敬言语。徐乐的眉峰皱起,脸上神色凝重。他并没有像沈光那般怒不可遏,而是感到事态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严重。虽然那名宫女禀报之事沈光也不曾知晓,但是既然来自司马德 勘的营房,必然和司马有关。连夜进宫事关重大,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这其中关系之事多半涉及到谋反篡逆。便是再怎么仁厚的君王,面对这种事都必须以雷霆手段予以处置,元凶首恶必然要铲除乃至族灭。至于对胁从的处理,仁君与暴君可能存在分别,可是对于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予以制裁却是所有君王都要做的事情。如今杨广这种处理在徐乐看来,简直愚不可及,简直和三岁娃娃没什么分别。仿佛自己把头埋进被子里,对于外面的事不看 不听,就能避免受到损伤。身为一国之君,面对可能涉及谋逆的大事居然用这种方法处置,更是杀掉了忠于自己的耳目,这简直让人哭笑不得。帝王并非神明,要想让军将兵卒听从调遣,不能光靠身份权柄,更要有手腕以及足够的钱粮财帛。士兵衣食仰给于君王,又畏惧君王权威,自然就会听令行事。如今杨广既给不了军兵部下饱食,又维持不住帝王权威。恩威俱失的皇帝,官兵便不会怕。就算之前没有反心的军汉,这回只怕也要生出异志。何况如今江都又是这么个情形,怕 是用不了多久,整个城池都将面临一场灾劫。有此看法的不止徐乐一人,沈光的脸色足以证明,他的心思和徐乐相差无几。之所以还希望徐乐投奔杨广,固然是为其鸣不平,也是希望借助徐乐的才干勇力,化解这场 劫难,免得事情真演变到最坏的地步。不过眼见徐乐这般态度,他也知道自己所谋不成,或许正如徐乐所说,大隋气数已尽,非人力所能挽回。既然如此,便不该再坑害朋友,像这等好男儿还是应该驰骋沙场建立功业,为天下苍生谋福。不能让这样一条好汉,困在江都这潭浊水内,是时候告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四章 屠龙(六十三) “江都城外码头上,停着一艘船。船上水手舵工,都是可以交托性命的好汉子。他们都是江南子弟,乃是一等一的行船好手。只要船离了岸,便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追得上他们。尤其城里这些关中骁果,虽然在江都驻扎有时,也不过是学了些粗浅水性,于操控船只并不擅长。给他们再大的船,也很难追得上。再说乐郎君一行数人,也没有拼命追击的必要。某也知道徐兄手段过人,如果一心想走,天下间没有多少地方能留得下你,凭你自己的本事也足以离开江都。不过大家相交一场,这也算是我最后尽一 番朋友心意,徐兄还请不必推辞。”徐乐心知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这么一条逃生的船只以及可靠人手绝非易事,尤其沈光还不是世家子弟,并没有那么多奴仆可用。全靠自己结交的朋友做这桩大事,其中 艰辛更非寻常人所能想象。只怕他在江都结交的所有关系,都用在了这一条船上。这么一番苦心孤诣的安排,最后目的不是为了自己逃,而是给友人提供逃生机会。这个友人身上还负着李渊奸细的嫌疑,这件事一旦闹开,哪怕是杨广都未必会对沈光手下留情。越想徐乐就越得承认,自己欠了沈光一个天大的人情,偏生这个人情还不好还。沈光方才的话,其中已经包含了诀别之意,显然准备好一死以报君王。自己救不 了他的性命,也救不了江都,这情分怕是此生难报。 徐乐想了想,“沈兄,或许情形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你的这份心意徐某已经领受,只是出城之事徐某还得另想办法。”“事到如今必要当机立断,拖延迟疑如同妇人,岂不是自误性命?”沈光反倒发作起来:“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彼此投缘乃是知己,我为你做这些事乃是尽朋友之义,徐兄不必放在心上。我相信你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出城,不过眼下情势千钧一发,还是该用最为稳妥的办法为好。再者说来,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乐郎君相信之人,未必就真的可靠。沈某这些朋友虽然出身草莽,却是可以托付性命的豪杰,更熟悉这一带地势水情。乐郎君想要回转长安,他们绝对是最可靠的帮手。等事成之后,只要给他们寻一 口饭吃,他们便会心满意足绝不会成为乐郎君的拖累。”“沈兄这话就说远了,既然是你的朋友,也便是某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手乃是应有之义,又谈何拖累?能为朋友出一份力,徐某义不容辞!只不过眼下步离还在宫里, 某又如何能走?”“步离……”沈光看看徐乐,随后又压低了几分声音:“某承认,这位姑娘算是个绝色,然则大丈夫理应以大事为重,怎可为美色所迷?乐郎君乃是顶天立地的豪杰丈夫,自然明白孰轻孰重。之前单刀独闯骁果军营,已然算得上情深意重,如今就算把人暂且留在江都,也不会落人口实。总不能为了个女子,就害了自己性命。再者说来,皇后娘娘与帝姬都和步离相善,她自己也有一身武艺,纵有风险也足以自保。城中还有六郎、沈某在,也会设法护她周全。只要你先行离开江都,随后某便安排人手把步离送 去长安,岂不是两全其美?” 徐乐看看沈光,随后又一笑:“沈兄,你我都不善于诳语欺人,就不必勉强了。你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是做不到的。否则的话,便不会急着让我离开。”沈光被徐乐当面戳穿假话也略有些尴尬,但是随后还是咬牙道:“乐郎君聪慧过人,确实骗不了你。不过你既然如此精明,就不该做糊涂事。为了一个妇人,坏了自己以及 两位伴当性命,这可不是大丈夫行径!”乱世中人命如草,便是名士贤臣又或是百年名门,在兵锋铁蹄之下也会化为齑粉。在这等环境里,女子的性命就更不受重视。况且前朝高纬之于冯小怜、萧宝卷之于潘玉 儿等为美色误国丧命的例子,也让英雄豪杰对于美人从心中生出几分戒备之意。固然人伦大道不可荒废,但是一旦有谁沉迷于某个美人,或愿意为女子搏命,就难免被人认为是无用之辈又或者好色不知轻重,为人所轻视。沈光正是因为拿徐乐当作自 己人,才会如此不客气地以言语指责,其心意还是希望徐乐迷途知返趁早放弃步离赶快逃生。徐乐也知他是好意,不好直接与其争吵,却也没法向他说明自己和步离之间的羁绊远比沈光想象的密切。自己将步离视为亲人,绝不可能牺牲她的性命自己逃生。只好说 道:“沈兄一片苦心,徐某不会辜负。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三言两语间难以说明。徐某知道轻重,但也不会为了保全性命就抛弃手足袍泽。至于江都局势虽然凶险,但徐某自信 可以靠着一身本领自保。再说,真到了那等时侯某再设法出城也不迟。倒是沈兄,你自己就不想想退路?”沈光微微一笑:“小弟虽然出身宦门,然则自记事起,便不曾过上好日子。最风光时,也不过是长安城内一轻侠无赖而已。坊巷之中商贾称我为游侠儿之首,实则和草寇头目并无什么分别。即便是每日好酒好肉,日子也算不上快活,更不是男儿汉应该做的事!直到圣人招兵,某投军入伍之后才算活出几分人样。靠着圣人抬举,得以入朝为官,如今更是追随圣人左右。城中军将大臣见了某,都要打个招呼,与我寒暄一番称我一声将军。这一切都是圣人恩泽,某岂能不报?武人报恩,无非血肉性命而已。沈 某活在世上一日,便要保护圣人周全,守着大隋江山。有人胆敢犯驾,便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他这番话慷慨激昂情真意切,显然是发自肺腑。徐乐望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不免唏嘘。沈光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若是刘武周做出这等称帝行为,自己定要和他翻脸,大家非要论个高低不可。可是李渊既是尊长又是李世民的父亲,自己便不好向他发难,这和沈光又有什么分别?自己这种人一旦认准了什么,就不可能挽回,自己也不必 白费气力。徐乐想了想,对沈光说道:“沈兄言语乃是大丈夫立身之本,徐某自然赞同。不过恕某直言,沈兄这等豪杰,不该为了昏庸之主白白葬送性命。大丈夫行事只求无愧于心, 不必在意世人谤誉,忠君报国亦未必只有舍身护驾这一条路可走。沈兄并非愚顽之人,于小弟言语里的意思也能明白,还请仔细斟酌。”沈光点点头,又朝徐乐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同为豪侠性情又恰好遭逢这等乱世,于生死二字早已看淡,所求者无非是快意恩仇俯仰无愧。徐乐的话与沈光心性相和, 也能明白对方言语里的关切之意,自然不用再多做分说。 徐乐的心思很是坚决,沈光也知劝不动人,只好说道:“既然乐郎君心意已决,我也不再相劝。不知还要小弟做些什么?” “沈兄所做之事已然令某感激不尽,不敢再叨饶。只要再拿些酒来,你我痛饮一番便是。”徐乐并非酗酒之人,此时开口要酒,更不是为了自己口腹之欲。 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全都明白,此番分别多半便是永诀。以沈光的性情,不会背弃杨广独自逃生, 那么免不了丧命于兵火战乱之中。 这样一位豪杰落如此收场,本就令人唏嘘,更何况两下一见如故,眼看自己生平知己就要以身殉道徐乐心中又如何能平稳?是以这杯酒也算是壮别,为两人都留个念想。看来沈家的仆役已经被悉数打发出府,偌大沈府内就只有这么几个人,拿酒这件事也只能沈光亲历亲为。当他捧了一坛酒来到书房之时,却见房间内除了徐乐之外,又多 了一名中年宦官。一见这名宦官前来,沈光的脸色微微一变,怀抱酒坛僵立门首,颇有些不知所措。倒是那名宦官见机得快,见沈光回来连忙笑道:“圣人果然神机妙算,说沈郎君必然在府 中与乐郎君一处,当真是分毫不差。这倒是省了奴婢些许气力,二位请随奴婢同行,往迷楼面圣。”沈光擎着酒坛站在门首并未动地方,两眼看向徐乐。这小小的酒坛在他手中,一样可以成为杀人利器。只要徐乐发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下一刻这只酒坛便会要了宦官性 命。左右有一条性命向皇帝交待,这种宦官打杀几个又有什么要紧? 徐乐以眼神示意沈光不可妄动,随后又看看酒坛:“看来这酒只好回来再吃,咱们先往迷楼要紧。” “圣人只唤乐郎君与某前往?”“正是。”那名宦官依旧满脸堆笑,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处于两员虎将包夹之中,随时可能丢掉性命。不过从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能证明,这宦官乃是个精明人物。知道此时 该当如何,才能保住自家人头。 沈光思忖片刻,两步来到案几之前放下酒坛,随后对徐乐道:“这坛酒放在这,你我回来再饮!”徐乐微笑点头,并未作声。那名宦官也长出了一口气,随后在前带路,领着二人走出书房。来到外面,沈光放眼四顾,见自家外面没有埋伏甲兵,总算出了口气。皇帝只 是召见徐乐,没有下令捉拿,且没有安排甲兵包围宅邸,看来事情还没到不可缓解的地步,自己也就暂时不用出手以武力突围。韩家兄弟在角落里偷眼观看,眼见徐乐随着内侍离去,小六神色颇有些慌乱,若不是韩约紧紧按着他,他只怕已经跳出去阻拦。虽然两人并未听到之前徐乐沈光之间的对 话,也不知道李渊称帝消息。但先是沈光神色有异,又有内侍突然出现,两人依旧能察觉出情形不妙。韩约悄声对小六道:“凭乐郎君手段,他若是不想走,谁能勉强?既然他甘愿随行,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可轻举妄动。且回去准备兵器预备厮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五章 屠龙(六十四) 迷楼内,杨广面色阴沉。虽然一语未发,但是任谁都能感觉到那股冲天怒意以及杀意正如同乌云凝结一处,一场风暴正在酝酿之中,随时可能降下致命雷电,让徐乐化为飞灰。杨广素来喜爱英武少年,往日里不管徐乐对他的态度如何,杨广总是面带笑容,看徐乐的眼神里更满是欣赏。今日却如同看着死仇大敌,从两眼内几乎要喷出刀剑 将徐乐千刀万剐。沈光还想要为徐乐分说几句求情,可是杨广一见他就挥手示意不让沈光开口,随后就让内侍把他带出去。饶是沈光再怎么大胆豪迈,也不敢在杨广面前放肆,只能生生被 驱逐出去,不敢多说半句话。只留下杨广、徐乐两人在房间里,再有便是屏风后那些全副武装的护卫劲卒。“徐乐!”沉吟良久杨广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是沙哑:“朕以为徐家子孙必是豪杰,却没想到老徐敢的孙儿,居然会为人做死间!你就不怕辱没了自家门庭?死后没脸见自 家祖先?堂堂斗将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像个英雄一样慷慨捐躯。给人当弃子以性命助李渊篡位,这等死法又算什么好汉?” “太上皇何出此言?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顶天立地,何须用什么阴谋诡计?倘若徐某得知主公登基之事,来江都之时便会把话说明,不用等到今天!” “那朕早就把你碎尸万段,也不会容你活到今天!”杨广在案几上用力一拍,身体略略前倾,如同一只发怒的野兽,随时准备从案几后扑出,把徐乐生生吞入口内。徐乐气定神闲,对于杨广的暴怒以及可能遭遇的危险,根本没放在心里。杨广这种反应早就在预料之中,如果不是担心这个,沈光也不用冒着风险通风报信,又给自己安 排船只逃生。这也不能怪杨广,不管昏君还是圣人,都无法容忍李渊这种公开称帝的行径。作为北地世家首领,李家的身份地位以及对朝野影响,不是那些蟊贼草寇可以相提并论。若是刘武周之属自立为王,天下人只会笑他们沐猴而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士族豪强不但不会归附,反倒会产生恶感,认为他们不知死活更不懂规矩。可是李渊的情 况就恰恰相反,那些世家名门认可他的身份地位,也认为他有资格做皇帝。换句话说,如今的天下依旧属于世家门阀,就连谋反这种事,也要看世家是否认可。如果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或者被他们认可有“人君之相”就能得到世家门阀的支持。只要许诺他日江山定鼎之后,给这些世家门阀足够满意的条件。便能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不管财物还是人力,都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反之如果不能得到世家认可就自立为 王,不但不会得到扶持,反倒会被打成乱臣贼子,面临来自各方面的打压。李家和杨家本就是门阀之一,属于世家之中的人物,自然更容易得到认可。李渊在未曾造反之前,就被天下名门看作可以和杨广相提并论的人物。除去君臣身份之外,在 世家眼中两人并没有高下之分,甚至可能李渊还略有胜之。是以他如今接替杨广做天下之主便算不上罪过,可以被世家接受。杨广不在乎自己治下出现多少草头天子,那种山大王一样的存在,也动摇不了大隋基业。可是对李渊这种有资格取代他的强人称帝,不但威胁了大隋的基业,更是要杨广的命,是以他绝不能容忍。如果之前李渊的两分天下主张还勉强算是给杨广留了一条路走,那么如今公开称帝,便是公开宣战。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两人之间只能由一个 人活下来。 原本杨广还可以自欺欺人,躲在江都享清闲,或是逃到丹阳割据一方。用静待天时等借口蒙骗文武以及兵将甚至自己,随着李渊正式称帝,他便连自己都骗不过。他必须做出应对,向自己的臣子兵将以及治下百姓表明态度。否则那些依旧忠于大隋社稷的臣子又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皇帝?军民人等士气动摇,就算想划江而治也不可得 。是以杨广不管发怒还是杀人,都不算什么奇怪,徐乐心里也有所准备。 不同于面对沈光时的松弛,此时的徐乐周身肌肉已然悄悄绷紧,整个人处于随时可以格斗杀人的状态。其实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徐乐对杨广的看法也发生了些许改变。之前认定其是个昏聩残暴的君主,就算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之万一。可是如今他发现,这位荒唐天子身上 ,也有些许可观之处。如果不是行事毛躁急于求成,或许也可成为个有为之君。虽说他和杨广注定不会成为朋友,但是也不至于见面就想结果其性命。至少就眼下而言,如果杨广不动杀心,徐乐也不打算动手杀人。左右骁果军眼看就要哗变,这些乱 兵绝不会饶过杨广,自己也就没了动手的必要。步离人还在迷楼内,不到万不得已更是不该大打出手。因此面对杨广的咆哮,徐乐并未做出应对,而是直面杨广一语不发。他也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杨广接下来采取怎样的行动,取决于他的胆量以及对关中的处置。甚至整个江都乃至杨广本人的命运如何,也取决于接下来的决断。这个时候自己不该说话也不必说话,杨广本人是生是死,大隋国祚如何,一切自有定数,外人 不必干涉。“你别以为朕不忍斩你!芝兰当道不得不除,何况乱臣贼子?逆贼李渊篡夺大宝,论罪当诛九族。附逆之臣,也难逃一死!你阿爷在日不管何等跋扈骄横,也不敢牵扯到谋 反大案。你徐家如今既与反贼同流合污,便是将你碎尸万段也是理所当然!” 杨广继续咆哮着,徐乐还是之前那副模样,一语不发直视杨广,等待对方最终决断。“徐乐!朕念在你徐家于社稷有功,你又是徐家唯一骨血的份上,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跪倒归顺,朕可以既往不咎。朕不但不杀你,还会重用你。李渊给你的官职,朕也 可以给你。除此之外,朕可以自骁果军中选拔三千甲骑供你操练,为朕练一支玄甲铁骑出来!”杨广此时的语气变得亢奋:“只要你能练成玄甲骑,带着玄甲骑杀回关中夺回长安,便能洗刷之前罪过,更能给自己挣个大好前程。朕会招你为驸马,更会封你为王!开府建牙建立家号,一跃成为世家,这些都唾手可得。怎样?区区一个左翊卫大将军,如何与王爵之位相提并论?不单如此,朕还会让你有机会手刃杀父仇人,为自己的父母 报仇雪恨。这等良机不容错过,你千万不要自误!” 徐乐的脸上反倒露出了一丝笑容,与平日相比,他笑起来的样子更为俊朗。只是此刻他的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又带着几许怜悯,看不出半点善意。“有请太上皇安坐,人突遭变故乱了方寸,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如今大隋江山压在太上皇肩头,怕是容不得您感情用事。今时今日是什么局面,你我心知肚明。我若是 太上皇,此时便该想想怎么让自己活下来,再设法化解眼下的危难,而不是在这里发梦!太上皇睡得够久了,也该醒醒了!” 杨广的脸色随着徐乐言语陡然一变,一张脸涨得通红两眼凶光四射,怒喝一声:“竖子大胆!莫非真以为朕舍不得斩你?”随着这一声怒喝,徐乐甚至可以听到屏风后传出的兵器出鞘声。他依旧神色不变,只是双腿微微绷紧,如果杨广接下来传旨杀人,自己便要先下手为强拿下杨广,至少也 要拼个同归于尽。口内则冷声道:“要斩徐某,只怕没那么容易!”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琴声。声音透过房门直抵两人耳中,随着琴声响起,杨广脸上的怒意也略略消减几分,接下来的命令并未传下,而是又坐回原 位。在眼神中,分明流露出几许柔情。徐乐这时也猜出弹奏之人身份,不等他回头,房门外已经传来女子的声音:“臣妾求见圣人。”声如空谷黄莺百转千回,闻声不见人就已经让人醺醺欲醉,迫不及待想要一睹佳人芳容。徐乐是听过杨家二娘说话的,他可以断定说话之人绝不是杨二娘,其年龄远比二娘为大,所经历的沧桑也不是这位帝姬可比。不过徐乐本能地感觉,这位说话人别看年纪大了些,可是若论容貌风姿,只怕还在二娘之上。杨广迷楼之中美人无数,但是 这种祸水一般的人物未必多,最有可能的就是杨家二娘生母萧后。步离之前被宣进宫,就是萧后召见。如今萧后、二娘都在此,莫非步离也来了?徐乐刚想到这里,门已经被推开,随后一阵脚步声音响起。甚至不用回头,徐乐就感觉到 行路轻盈如猫,没有半点动静的步离已经走入房中。他刚刚回头看去,依旧被换了一身宫装的步离,已经抢先冲到徐乐身边。而在步离身后,则是怀抱瑶琴的杨家二娘,最后则是个中年美妇。妇人的眼光也落到徐乐身上上下打量,饶是徐乐心性如铁,泰山崩于前也可泰然自若的性子,被美妇一望,心中也莫名打了个突,只觉得心跳莫名加快几分。不由得暗自佩服:不愧是能生出杨家二娘 的女人,绝非等闲之辈。也就在他想着的当口,萧后与二娘已经来到杨广身边,与徐乐对面而坐。萧后上下打量着徐乐,将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破坏殆尽,可是徐乐的心反倒是变得慌乱,周身更是阵阵不自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六章 屠龙(六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固然大隋风气开放,对于男女相处也没有那么多禁忌。可是萧后身份非同一般,平日里极少面见大臣。更何况眼下情形紧张,这种时候哪怕是和杨家沾亲带故之人,也很 难轻易见到皇后真容,徐乐身上还担着李家死间的嫌疑,要见皇后更不容易,更别说被萧后这么上下打量。徐乐可以感觉到,萧后的视线里既无杀意也无愤怒,反倒是有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可这并不能让他感到放松,反倒是因为萧后的目光变得更加拘谨,身上的汗毛都快要 炸起来。哪怕是在战场上和天下间第一等斗将厮杀,徐乐也没感觉自己会累到这个地步。这种眼神徐乐其实不陌生,徐家闾那些年轻的后生即将成亲之前,女子家的女性尊长,便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既是长辈对晚辈的提携关爱,也是一种委婉的警告,让男 子对自家孩子好些,否则娘家不会答应。不管这种眼神如何熟悉,也能理解女方长辈一片苦心,可是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徐乐还是感到不怎么欢喜。尤其这种视线还是来自萧后,就更是让徐乐周身不自在。他不认为堂堂一国皇后,会如同乡村愚妇一般无知短见,为了相女婿便特意跑来见面。更何况于招赘之事自己已经严词拒绝,以萧后的身份地位也不该苦苦纠缠。可是萧后以 及杨家帝姬的出现,再加上这种眼神,让他不得不这么想。比起应付这种问题,他更愿意面对杨广的怒火,乃至大打出手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随着三个女人的进入,房间内气氛重又得到缓和。杨广和徐乐方才几乎要翻脸动武,这时又能好好讲话。萧后打量徐乐良久,微微一笑:“方才见面的时候,我差点认错了人,只当是长安城中令无数闺秀魂牵梦绕的卫郎君死而复生,前来与故人相见。说来你可能不知,令尊在世之时固然与李渊亲厚,和圣人也是过命的交情。两下往来频繁,三五日间便要盘桓饮宴,那时卫郎君见了本宫,也是一口一个阿嫂的叫着,可是热络得很呢。从这里算起来,你算是我和圣人的子侄辈,理应叫你一 声贤侄。”对于萧后的话徐乐半个字都不信。自己父亲不是个能应酬权贵的性格,更何况他是太子杨勇的亲卫首领,不可能和杨广有很深的交往。徐家人不喜权谋手段,却不代表真 的没有脑子。这种糊涂事父亲绝不会做,更何况还有阿爷在旁,也不会允许父亲胡作非为。 萧后这番话肯定是信口雌黄,欺负死人不会讲话,故意编造老辈交情,试图靠这个压服自己,让自己以子侄辈的身份地位与这对夫妻相处。徐乐既以看破萧后谋算,自然不会被其计谋所赚,冷哼一声:“这称呼担当不起。再者说来,阿爷只说过主公与家父乃是总角之交,未曾提过与其他人的交情。若是想用父 辈交情劝降,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放肆!”杨广再次想要翻脸,却被萧后紧紧抓住衣袍,另一边的二娘则开始拨动琴弦,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琴音。步离好地看着两个女人,搞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如此 ,只不过自己的身体也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般蜷缩暴起。人就像是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都可以弹射出去搏杀拼命。萧后以温柔的语气安抚着杨广,听上去就像是慈母哄幼子:“圣人息怒。徐将军年少气盛,圣人不必如此动肝火。再者说来逆贼李渊欺世盗名,天下间不知多少人上了他的 当,将其当作仁厚长者正人君子。便是圣人不也是被他骗过,才让其有机可趁?徐乐年纪轻,不曾见过世道人心的险恶,为李渊所欺也是情理中事,圣人不必动怒。”“不识好歹!”杨广怒气冲冲地说道,语气依旧充满愤怒。不过终归是没命令屏风后的伏兵动手,徐乐和步离也就不至于非得动手伤人不可。萧后又看了一眼徐乐,其神色就像是个宽厚和善的长辈面对家中顽劣子弟,气恼中带着宠溺还夹着几分无可奈何,一声长叹:“你这娃娃也是太过倔强,这等脾气若是不改一改,迟早要吃大苦头!徐家人个个精明强干,你想必也不例外。也不消我们多说什么,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李渊此番行事对你是好意还是歹意?若是连这都想不明白,你也没资格统领一支军马。圣人本想要你归顺大隋,给你一份大好前程,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走不得了。不过这也无妨,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再说天下已然是这等模样,你不肯辅佐朝廷也不足为怪 。” 徐乐道:“徐家没有趋炎附势的宵小!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大隋江山如何,徐某都不会归顺投降。就算把徐某碎尸万段,亦难动摇分毫!”萧后不等杨广发作,抢先说道:“我虽是个女流,却也见过不少英雄豪杰,于你们的心性略有所知。这番话你不必说,我其实也明白得很。你想做忠臣,我可以成全你。看在你徐家祖辈功劳,还有你父与圣人交情份上,本宫可以做主让你离开江都回到李渊身边。不过本宫也有一句话问你,若是圣人放走你之后,立刻点动人马攻取长安,李 渊可能饶你性命?若是把你放回去,便是逼你去送死,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徐乐冷冷一笑:“此言差矣!我家主公既敢登基受禅,自然早有准备应付江都人马。我大唐现如今兵马十万有余,更有关中之地为凭,粮饷军士骁勇上将样样不缺。若是非 要刀兵相见,我大唐势必奉陪到底。圣人手下这数万骁果乃是无根之木,折损一人便少一人,而我李唐大军去可从各地招募。彼此消长,圣人又哪来的必胜把握?” “再者说来,如今想要攻打关中,也不是件容易事。如今城内情形如何,莫非你们心中不知?”“住口!”杨广忽然再次出声打断,不许徐乐再说下去。同时又用眼神暗示徐乐二娘在此,这些话不该在她面前提起。徐乐却不管那些,继续说道:“太上皇还想要瞒到几时 ?这等大事又能瞒到几时?等到乱军杀入迷楼之内,莫非圣人还能继续瞒下去?”“岂有此理!”杨广勃然变色,小狼女几乎要迎着杨广冲出去。对于气机有着惊人敏感的小狼女,已经感觉到杨广对徐乐起了杀心。虽说自己和杨二娘交好,但是保护徐乐 安全,依旧是自己第一要务。自古先下手为强,为了保住徐乐性命她已经决定先行动手把杨广拿下或是击杀当场。可是徐乐紧紧拉住步离的臂膀,没让她真的冲出去。另一边的萧后,也及时阻止了杨广,又对徐乐道:“你这娃娃怎好如此轻狂?军国大事也敢信口胡言,当真是不懂规矩 !”“城内情形大家心中雪亮,遮遮掩掩又有什么意思?军心涣散军食不济,以这等疲兵饥卒妄想杀回关中,与自取灭亡有甚分别?若是太上皇以为靠着这些已经不再听从军令的骄兵悍将便能夺回长安,某也无话可说。结果如何战场上自然可见分晓。不过恕某直言,沙场无情刀枪无眼,真到了那时候太上皇怕是追悔莫及。再者说来,这些兵士 是否肯服从军令开赴疆场都在两可之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杨氏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手中瑶琴几乎落地。她本就是人间少有绝色,此时一副胆小无助的模样,就更是惹人怜惜,让人一见就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可惜遇到徐乐这么个 鲁男子,根本就不在意佳人容貌神色,只是紧盯着杨广不放。 萧后却接过话头:“依你所说,莫非我和圣人就只能坐以待毙?”“太上皇自己的事,外人怕是不好多做干预。不过在某看来,如今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迁都丹阳之谋已定,便不须更易,只要按计行事就是。至于眼下这些闹事军将,也不能姑息养奸。差遣有能战将进入军营,不问胁从只诛首恶。只要动手快,不消半日就能将罪魁祸首斩尽杀绝。随后以牛酒犒赏稳定军心,当众宣读那些贼人罪状,江都城便不至于有失。至于日后如何,就要看大家各自的手段。这天下本就不是一人一姓的天下,昔日江山不曾姓杨,日后江山亦不必姓杨。说到底就是看谁更有本领,谁能在沙场上取胜!太上皇若是有本领,便从我家主公手中把基业夺回来,天下人不但无话可说,还要赞一句太上皇好手段!反之,若是没有这份本事,这江山迟早落入他 人手中,耿耿于怀也没什么用处!”杨广并没有说话,自从萧后进入房间后,他说话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间只是看着徐乐不言语。反倒是萧后代替了他与徐乐进行问答交流。这时听徐乐说完,萧后看看杨 广,随后又看向徐乐,脸上重又露出笑容。“不愧是老徐敢的孙儿,果然智勇双全胸中亦有韬略。你既不肯辅佐圣人,便不好叫你白白献计,不如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你敢说,本宫就敢赏!”说话间萧后 的眼神又落向自己的女儿,言语里的含义已经很是明显,哪怕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步离气呼呼地看向徐乐,等待他的选择。与此同时,杨广的目光也落到徐乐身上,只有杨二娘低下头紧盯着脚下一语不发,只是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七章 屠龙(六十六) 徐乐并未理会萧后话语里暗藏的玄机,依旧保持着语气平和:“某这计策算不上高明,能否成功也在两可之间。归根到底,求人不如求己。只要朝廷有足够的武力,三军便不敢生变。反之,一味以财货收买好言安抚,军汉只会认定你软弱无能。哪怕眼下恭顺,心中也早没了敬畏之心,稍有不满便会以刀矛相胁。将主沦为奴仆,骄兵悍卒反客为主肆意妄为,迟早还是会酿成大祸。这等事前朝屡见不鲜,太上皇熟读经史,对此所知甚详也不用我多费唇舌。如今之事与前朝并无区别,城中军汉人心浮躁,若是 不加以处置必然酿成大祸。至于如何恩威并施震慑三军,太上皇乃是行家里手不用旁人指点。再说太上皇身边有这许多豪杰,自然能想出良策,徐某也就不必献丑。”萧后看看杨广,后者脸上的怒意逐渐消失,脸色又恢复了正常。整个人坐在那里姿态不变,可是在徐乐看来,就在这片刻之间,杨广似乎被谁抽走了魂魄,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之前他横眉立目要打要杀的时候虽然貌似疯狂,但起码还有几分威风。现在他似乎恢复了理智,但也失去了精神,整个人就像个木雕泥塑一般瘫在那里。从外 表看与以往并无区别,但是徐乐能清晰感觉到,杨广身上有些东西正在飞速流逝。这种东西无质无形虚无缥缈,但并非不存在。越是上将军,对这种东西的感触就越深。个人家数不同所学不一,对这种东西的叫法也不一样。在徐家人看来,这便是人的胆魄。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管脾性如何,身上都应有胆魄。哪怕是本分懦弱之人,也并非无胆,只是胆魄不足,或是不敢随便发作出来而已。一旦走投无路,他们也会壮 起胆量,与对手强敌决一死战。反过来,若是一个人真的没了胆魄,也就成了行尸走肉。就算能吃能睡,可是整个人没了精神支撑,能否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都在两可之间。至于为将乃至为帝王者,胆魄就更是需要远胜同侪,唯有如此才能建立功业乃至治理天下。徐乐记得阿爷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帝王将相不但要有胆魄,更要胆魄过人,必要之时敢行常人不敢行之 事,否则江山注定难以长久。初见杨广时,此人乃是个狂徒,行事狂悖为所欲为,不过胆魄总是不缺。也正是靠着这一点,让徐乐对他产生些许好感。也是靠着这残存的精气神,支撑残破朝廷苟延残 喘至今。可是如今的杨广,身上的胆魄正在飞速流逝,用不了多久就会消耗殆尽。这个时候的杨广虽然依旧是大隋帝王,可是却没了和身份对应的气魄胆略,再也做不出开凿大运河、远征辽东等宏图壮举。哪怕性命得已维持,整个朝廷也就和这副躯壳 一般有形无神,失去了问鼎天下的资格,用不了多久也会被其他豪杰所消灭取代。之前那副要杀自己的模样,很可能都是在做样子。除去最后时刻动了真怒,其他时候只怕是连发作都是假的。他千方百计拉自己加入,也正是无胆的表现。堂堂九五至尊,却需要一个斗将为自己撑腰,否则很可能制不了那些军汉。徐乐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杨广既可怜又有些可恨,平日里色厉内荏,事到临头就没了胆气,甚至连设计运筹 都做不到。过了好一阵,杨广才缓慢开口:“骁果军之事朕自有主张。你既一心从贼,这江都的事便与你无关。逆贼李渊倒行逆施十恶不赦,从贼之人论罪也应处斩……不过梓童为你 求情,你徐家祖上又立有大功,朕便饶过你这一遭。江都城内没有你容身之处,带着你的伴当回长安去!”徐乐等的就是这句话,本来已经想要带领部下离开是非之地,只不过一时没来得及走,才有今日这场风波。如今杨广既然开口,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还没等他说话, 萧后又说道:“急什么?徐家人个个胆大包天,当年名动长安的卫郎君,总不至于生出个胆小如鼠的儿子,得知江都有警就连一时三刻都不敢多留?”她看了徐乐一眼,这激将计虽然寻常,不过对于斗将来说却着实管用。徐乐固然知道这是萧后的计策,可是自己如果此时离开,就把徐家几代人的脸面丢光了,这又如何 使得?强压着怒气,徐乐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还有何事?”“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有些话没有说完,有些事没有说清楚。”萧后看了看徐乐,又看看自己的女儿:“本宫方才问你要什么赏赐你不曾开口,不过赏赐之事由不得你做主,你不要本宫却偏要给你。本宫虽为女流,却也听人说起过,身为上将所爱者无非宝马、铠甲、兵器而已,这话总没错吧?你此番前来身上无甲胯下无马,乃至不得不持短 兵与承基厮杀,这事总是有的吧?本宫念在你父和圣人的交情份上,不忍见你如此狼狈。决定送你一匹脚力一领甲胄外加一件兵器。来人!” 她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不多时门外就有了回应。萧后对徐乐道:“你且下去看看,这些赏赐可合你心意?”门外站立的还是之前宣徐乐进宫的内侍,此人貌不惊人,在迷楼这种地方怕是两三个转身之间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他的所在。可是徐乐却从他那双精光四射的 眸子中断定,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在眼下这种时候能被杨广、萧后倚为心腹,必然有过人的手段。 这名内侍在徐乐面前依旧是那副恭顺模样,引着徐乐来到小楼外面,却见早有人牵来一匹战马,马上则挂着一条朱漆马槊外加盔甲包。战马毛管鲜亮遍体漆黑,远远望去如同一匹乌缎。身高腿长体魄雄健,只粗看一眼就能断定乃是万金不易的良驹宝马,比起之前的逐日以及自己的吞龙不相伯仲。这种足以称为马王的宝驹就算是在产马的塞上,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足以称为天马。在这江南之地,就更是凤毛麟角无处寻觅。也只有帝王之家,靠着大隋雄厚国力,才能拥 有这许多神驹。为将者都爱宝马,徐乐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不知杨广好端端为何赠送自己宝马,但是一见这等神驹先自欢喜,几步上前飞身按住马的腰梁随后腾身而起,一跃跳上马背。 本来还防范着宝马不肯服从准备与之较量一番,不想这匹马竟然格外恭顺,对于自己骑乘毫无反抗,反倒是发出几声长嘶,嘶鸣中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讨好。徐乐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阴云。宝马不该是这样的!神驹一如猛将,本应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束,除非靠着真本领将其收服,否则肯定会抗衡到底。虽然这个过程要耗费大量的气力更要承担风险,但是这种烈马一旦被收服之后,也会对自己的主人忠心耿耿,不会让其他人随便接近更不会听从命令。也只有这种脚力,才能 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协助主人建立功勋。这匹马虽然品相出色,可实在是太过于听话了…… 那名内侍这时开口道:“乐郎君请试试铠甲,看看是否合身。”甲包内乃是一领乌黑铠甲,其质地与徐乐家传宝甲一样,都属于冷锻瘊子甲,制式则更为接近时下军中惯着的明光铠。看得出,这领甲胄制造出来的时间不算太长,养护 得也很是用心。甲叶闪亮泛着乌光,不用真的穿在身上尝试,只是用手摸着上面的一个个冰冷凸起,就能感觉到这领甲胄所具有的防护能力。不问可知,这是隋朝将作监中那些能工巧匠穷尽心力一锤一锤反复锻打缔造出的上品,哪怕大隋富有四海连万钧弩都能制造若干,这种宝甲却也所存无多。哪怕是大将军 这等要员,也未必能赏赐这么一件甲胄。这等宝甲披挂在身,在战场上就等于多了一条命。内侍又喊了两名年轻内侍前来,协助徐乐穿戴整齐,随着面覆盖落下的刹那,徐乐心中泛起个奇怪的念头:此刻自己战马长兵甲胄齐备,一身本领可以充分发挥。阳光就 不怕自己突然翻脸,一路杀进房间里结果他的命?他到底是有这份把握,还是已经破罐破摔听之任之? 不过想归想,这等事终究是做不出。在马上舞了一番大槊之后,徐乐解去甲胄二次登上小楼,萧后看着他面上露出笑容:“怎样?这礼物可还满意?” 徐乐看看萧后又看看杨广:“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宝马宝甲人人喜爱,可若是这么凭空赏下,徐某万不能收。”萧后又看了一眼女儿,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楚的东西,脸上笑容也渐渐消散。过了片刻才说道:“乐郎君不必推辞,本宫赏你这些,也是要你帮本宫和圣人做一件事。我们允许你离开江都,不过你要多带一个人走,把她带到长安去。并且要以徐家祖宗起誓,不可起歹意加害于她更要保护她的周全!从今以后她的性命就由你来保全,只要你 有一口气在,就得保证她的平安。”徐乐看着萧后,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对女人无礼,不过萧后这要求未免太过苛刻。不问可知,萧后肯定是让自己保护杨广的子孙前往长安,这简直岂有此理?李渊既已登基,就不会对杨家子弟太客气。自己身为李家战将,带个杨家子弟在身边不说,还要舍命保他周全,这根本是强人所难。设若这杨家子要起兵谋反夺取基业,自己还 要保他性命不成?可是不等他开口,萧后却朝二娘看去:“乐郎君神勇盖世,却不知能否保得下一个弱质女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八章 屠龙(六十七) 萧后这番言语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不管杨广还是杨二娘都没有表现出诧异,似乎是早就商议好的。只是二娘朝萧后盈盈下拜,脸上更满是悲伤凄楚之意,可怜兮兮地说道 :“女儿不想离开父皇、母后……”“此事由不得你做主!”萧后从一开始露面就显得很是慈祥,对待徐乐更是有几分母亲的感觉。可是此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语气却异常严厉不容半点违拗。“此事乃是你父 皇和本宫的决断,你只管遵旨就是,不许任性胡闹。你不再是不知事的娃娃,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官家体面,不可放肆!” 杨二娘显然怕极了自己的母亲,听到母亲训斥就不敢多说,只好以低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声:“遵旨!”便起身站回了原处。萧后又看向徐乐:“二娘年幼无知,让你见笑了。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已经商议妥当,二娘也知道该怎样做。只是之前圣人一直没把江都的情形对她讲过,是以她不知城中凶 险,直到方才得知原委,一时惊慌难免失了体统。不过你只管放心,我杨家的女儿自有体面,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徐乐这时也明白过来,自己领会错了萧后的意思。对方虽然从进门之时就在布局设套,乃至赠送马匹兵器,也是为了市恩,目的就是让自己接下一个包袱。不过这个包袱 并非杨家男儿,却是这位未得封号的帝姬。男女有别,同为帝王血脉,情形却不可同日而语。男子可以继承大统便可作为牌位,被思念前朝或是别有用心者拥立,借着凤子龙孙名号召集部众图谋不轨。是以自刘裕 篡晋自立开始,新朝建立之后必然对前朝帝王苗裔大肆杀戮乃至灭绝血脉。可是女子的情形就不一样。毕竟女子不能为君,一旦江山易主,所谓帝姬也不过是个虚名,根本没人在意。哪怕是再有野心之人,也没法靠一个帝姬聚拢人心扯旗造反。是以大多数开国之君,对前朝公主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李渊仁厚之名达于天下,又和杨家有亲,以常理论也不至于对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赶尽杀绝。萧后敢把女儿托 付给徐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可即便如此,徐乐还是觉得这份托付有些不寻常。以往杨广想把自己招为驸马,可以算是一厢情愿,也是这荒唐天子所作无数荒唐事之一,没什么奇怪之处。可是这回萧后的托付一如托孤,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们何以如此放心,就敢把爱女相托?再者说来,就算是托孤,通常也是保全男丁延续血脉,放弃男丁托付女儿又是何 意?既然已经到了托孤这一步,又何不让手下嫡系亲卫,把杨家的子嗣带走抚养?萧后此时又说道:“你心中想必有不少疑虑,这也不奇怪。换做本宫心中疑虑只怕更多。这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二娘是本宫的亲生女儿,也是本宫的心头肉。若是依本宫的心思,自然是希望她留在身边,为她寻个如意郎君。可是如今的情形一如你所言,江都城随时可能化为沙场,便是帝王之女亦未必能自保周全。生逢乱世已是不幸,女子之身就更成了一种罪孽,所受苦楚远胜男子十倍。本宫不忍见爱女受苦,只能有劳乐郎君这位少年英雄。当日圣人便有招你为驸马之意,如今驸马之事自然不必提起, 只盼乐郎君能念在咱们两代交情,好好待她。” “江都城内才俊无数,何以非要找我这个外人?”萧后一声叹息:“这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私心,哪怕到了这等时候,还是希望自家女儿有个好归宿,不愿因为天下大乱就让她受了委屈。圣人身边虽有无数少年俊彦,可 是都入不了二娘的眼,我也不想因为形势紧迫,就要她改变自己的心意。再者说来,如今江都城内虽有千军万马无数豪侠,可若说到可靠,怕是没人能超过乐郎君……”说到这里,萧后又是一阵苦笑:“乐郎君乃是聪明人,应该知晓我的意思。天下太平时,朝堂上自然不缺忠臣良将。可是如今这等时局,忠奸善恶却是难说得很。若是所托非人,便把二娘送入虎口。本宫可不愿拿自己的女儿去试他人的忠心,还是得找个可靠的人托付。在长安时本宫便知道,徐家子弟都是顶天立地遵守信诺的好男儿,天下 豪杰虽多,若说到重信守诺,怕是没几个敢和徐家人相比。如今本宫只等你一句话,应或不应全凭你的心意。”徐乐心中对于萧后也暗自佩服,单以手段论,这个女子与杨广相比亦不逊色。若是生为男儿之身,说不定在庙堂上也能有一番作为。她若是如杨广一般以权势威压,自己倒是可以与对方抗衡到底,大不了一拍两散。可是她如今使出这以柔克刚的手段,正是徐家男儿的克星。徐家人不怕强敌,哪怕是再如何了得的对头,也敢与对方硬抗到 底。可是一旦遇到这种伏低做小之人,又是女子之身就往往狠不下心肠。倒不是自己真的会为萧后手段迷惑,被她软语哀求几句就任其摆布。可是萧后所求之事,说来既不过分更不苛刻,不管自己对杨二娘看法如何,都不好拒绝这种要求。再者说来,萧后说得也是事实。一旦江都兵变发生,乱军杀入迷楼,像这种倾国倾城的佳人,必然会遭遇折辱。抛开彼此身份立场不论,堂堂英雄豪杰也不能坐视无辜女子 遭此横祸,出手搭救也是男儿应行之事。只是徐乐也知道,不管萧后再怎么巧舌如簧,都没法改变一个事实。这位杨家帝姬对自己而言,终归是个负累,而且是个很难缠的包袱。她的身份姑且不论,单是这么个 手无缚鸡之力的绝色美人,在当下的乱世中就可以归入祸根之中。甚至可以想到,以后从她身上必然会惹出不知多少麻烦。徐乐不怕麻烦,但是不想惹毫无必要的麻烦。这女子对于玄甲骑和自己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留她在身边还要为她遮风挡雨,自己又是何苦?而且她也不能和步离相比, 步离不光和自己如同亲人,更是有罗敦阿爷的嘱托。哪怕步离不会武艺,就冲罗敦以及梁亥特部落于自己的交情,自己也有保护步离的必要。杨家二娘又有什么? 杨广和自己家说不定还是仇人,就算当年之事未必和杨广有关,至少也谈不到交情。自己凭什么保护他的女儿?只不过萧后这番布置堪称滴水不漏,把徐乐以及徐家抬到了极处。若是此时徐乐开口拒绝,不要说自己脸上无光,就连自家祖上的面子也都丢光了。萧后此时又是当面提 出请求,不给徐乐思考的余地,饶是徐乐再怎么聪慧,总归是个少年,于人生的阅历实不能和萧后相比,此时却是想不出太好的借口回绝萧后的要求。就在这时,徐乐只觉得胳膊被人拽了一下,他不用看就知道,拉自己的乃是步离。只见从方才开始就像一只弱小却又凶悍的狼崽一般护卫徐乐的步离,此刻却收了凶相, 眼神中满是祈求之色,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徐乐也能猜出她所求为何。她也希望自己答应萧后的要求?萧后说道:“其实今日本宫需步离前来,也是与她说起此事。我知道你们武人心肠硬,又见惯了生死,很多时候不懂得什么叫做慈悲。又知道步离与二娘相善,便将她宣来与她商议。这个小娘很好,纯真无邪又有大慈悲,本宫一开口她便应诺下来。如今就只好看你的心意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你若不愿只管明言,本宫就当没说过这些话 。你现在就可以带着伴当离开,保证没人会为难于你。至于二娘的命数,便只好交给老天作主!”徐乐只觉得既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没想到堂堂一国皇后居然会用出这种手段,软硬兼施逼自己就范。他看看步离,又看看对面的二娘。这位帝姬的美貌对徐乐并没有多少 作用,可是看着她此时楚楚可怜的样子,却让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徐家闾的乡亲女眷。当初阿爷一手建立徐家闾,初衷并非结寨自保编练私兵,而是要在乱世中辟一方天地,凭借自己的武艺本领,为孤苦无依的百姓找个活路。边地混乱不堪,一如人间地狱 。不管突厥铁骑还是盗寇马贼,都不会对百姓手下留情。男子固然命如草芥,女子处境更加凄惨。那些女子中还有几个是徐敢从马贼以及胡骑手中夺回来的,她们初到徐家闾时恐惧、无助、悲苦、可怜的眼神,与面前杨二娘几 乎一模一样。帝王之女凤子龙孙,在此乱世中也不见得比平民好到哪里去。难道自己真的要硬起心肠,看着这么个女子受害?当日阿爷不惧贼寇胡虏的弓刀,为贫苦之人挣一条活路。自己身为徐家子孙,若是连这么个弱女子都保不住,岂不是辜负了阿爷的栽培教导?不过是一女子而已,自己保下她又如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百九十九章 屠龙(六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宇文化及府邸房内香烟袅袅,多日来充斥其中的酒气,终于为香气所驱逐。平素放浪形骸的宇文兄弟,此时却是冠带齐整衣衫整洁。两人面色严肃,目光中满是怒意, 在他们对面,则是满头大汗的司马德勘。宇文智及冷笑两声:“司马好歹也是骁果郎将,怎么胆量这般小?左右不过是逃走了一个妇人,就把你吓成这般模样?居然大病了一场?就你这个胆子,在沙场上怎么提刀 杀人?也莫说是杀人,就算是让你干回老本行杀猪,可还下得去刀?”司马德勘明知宇文智及言语中贬损着自己,更是当面揭短,可是依旧装作不知,磕头如捣蒜,口内不住哀恳道:“司马无能,有负二公所托。不曾想那贱人居然是宫中耳目,更不曾想她居然将末将灌至烂醉。这几日末将身体抱恙不能视事,于二公钧谕不及动作,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如今诸事不谐,着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不妨再等待两 日,等某把人手准备停当,再……” 宇文化及将手一抬,打断了司马的话:“再等待两日,我等便要人头落地了!收起你这点小心思吧!”说话间他将手在桌上用力一拍,“你以为圣人杀了那报信宫娥,又下了旨意不追究军中缺额之事,你的性命便保下了?可笑!好歹也是功臣之后,更是越国公的心腹,怎么连这么点帝王心术权谋手段都看 不出来?一个小小的稳军计,便把你瞒住了,你还能做成什么大事?”司马德勘并未作答,只是不住叩首。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如今操于宇文兄弟之手。只要他们一声令下,便会有其府中家将杀出,把自己砍成肉泥。不过司马既然敢来面 见二人,也并非全无凭仗。元礼、裴虔通两人都在外面,宇文兄弟若是杀了自己,那两人便可向杨广告密,大家来个鱼死破。再说宇文兄弟毕竟位高权重,与普通骁果军隔着一大截,直接去指挥人马并不方便。他们想举事,也需要自己这种中层军将为其奔走效力。眼下杀了自己倒是容易,再想找一个听话的人可没那么便当。是以自己只要不明着抓破脸未必就会丧命。若是自己此时真的按宇文兄弟命令行事,反倒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两相权衡,他宁可冒着触 怒宇文弟兄的风险,也要继续拖延下去。看着不住叩首,就是不肯给出明确答复的司马,宇文智及道:“你莫非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朝为官,圣人是什么脾性,理应心知肚明。那宫娥既已进了宫,你所谋之事自然就瞒不过圣人耳目。他可能饶过其他人,但绝不可能饶过你!眼下碍着法不责众,不对你动手。等到他迁都丹阳事成,再解了你的兵权,那 时候杀你如杀一犬!如今你不是为我们出力,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搏杀!”宇文化及哼了一声:“他说不定心里还想着拖你我入水,把咱们的性命绑在一处。这等人某见得多了,别人好心救他,他却只想着自己,哪怕忘恩负义也不在乎!只可惜啊,这种人虽然多,但注定都没有好下场!老天有眼,不许这种人活在世上,这便是天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攀诬我等?哪怕你在朝堂上指正,也 不会有人相信!便是圣人,也不会追究!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我等依旧可以逍遥快活,你就得死,明白了没有?”“末将明白,就算借末将几个胆,也不敢攀诬二公!”司马德勘依旧叩首:“末将真心实意追随二公,愿为二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只是如今这情形……实在是不适合举事。倘若仓促而行,只怕会误了二公的大事。末将一死不足惜,坏了二公大计,末将便是万死也难赎己罪。如今荣国公部下已经有所动作,宫中禁卫更是换成了那些殿脚民壮 ,圣人想必有所准备。此时强行发难,只怕必败无疑。”宇文智及不屑地说道:“江东骁果?总共才有多少人马?能抵得住我关中健儿?想当年这些江淮人便不是我们关中好汉的对手,如今依旧如此。没了圣人撑腰,这些人在我 们面前算得了什么?至于那些殿脚,就更是帮不堪一击的农夫。只是有几斤气力,能拉拉纤绳而已,你们这些武人,难道还敌不过一群刚学会拿刀的农夫?”宇文化及道:“那些农夫也不用司马他们去杀。今晚,这些农夫连同那些禁卫,都会被处置干净。你只要带着人马杀进去,其他的事就不用操心。你这次无非是押上性命,我们押上的却是大笔的财货乃至家族前途,是以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你担心的事,我们早就想到了,也做好了准备。你不过是做你的本业,拿着刀去捅一头捆扎稳牢的 猪,这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司马德勘停止了叩首,却也没有抬头,而是愣在那里。他不认为宇文化及会骗自己,但是也有些不相信,宇文家的势力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可以轻松撤换宫中禁卫。固然 宇文述位高权重,可宇文兄弟毕竟浪荡多年,在世家圈子里也是不被人看重的败家子,他们几时有了这份力量?宇文化及冷笑一声:“这么?不信?实话告诉你,这次动手的人远比你想得要多,能用的棋子更是不止你一个。若是按着他们的意思,你这种酒囊饭袋本就该除掉以绝后患 。是某的面子才保住你的性命,如今你反倒是推搪起来,简直恩将仇报!” 宇文智及道:“你操心的那些事,也不算什么。这几日你窝在帐篷里不动地方,我们只好替你出面,和那些人见了几面晓以大义,如今他们都已经答应共襄盛举!”司马德勘吞了口唾沫,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看来宇文家对自己已经起了戒备之心,绕过自己去拉拢那些军将,既是把自己架空,也是一种示威。倘若自己不为宇文家所用,他们便能从这些军将中找人替换。固然这些人的本事地位,不如自己来得合适。可真要是逼迫到翻脸的地步,宇文家可以豁出去一个司马德勘,自己却不能豁出自己 性命不管。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的司马,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没了之前的那份从容。连忙说道:“二公天纵之才,末将万不能及。既然二公已然说服那些人归顺,大事便成了一半。不过恕末将直言,就算得了那些人相助,咱们的兵马依旧不足。我等设计之时,乃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只要杀入宫中大事可期。可是如今情形变化,圣人已然有所防范 ,江淮骁果更是严阵以待。若是以这几千兵马强攻,就怕一旦受挫,难免军心动摇,我等便有些棘手。”宇文化及这次并没有动怒,反倒是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大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便不能三心二意。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是会死人的!”宇文化及 眉头一挑,二目射出凶光,司马德勘连忙叩首道:“不敢!末将不敢!”“这便最好不过,知进退明是非,是你司马的长处。某也正是看中这点,才与你一起做大事。你这话说得不差,城中骁果数万,若是只有几千人马声势未免太弱了些,不足 以震慑三军,更可能横生变故。是以我们得把这些兵士都拉过来,让他们为我所用!”“都……都拉过来?”司马德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偷眼看向宇文化及。城中这几万骁果来历复杂,把那些江淮子弟刨除之后。剩余的骁果军以关中人为主,但也杂有其他地方来人。其来历包括了关中鹰扬府,也有自四方招募的有力勇士。在江都城内南北冲突中,这些人被划入北人阵营,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在内部,这些人并 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也没有统属关系。即便宇文承基这种盖世豪杰,也只是在军中声望过人,三军将士大多卖他面子。若说让他一声令下统帅全军,却也是万万不能。至于朝堂上那些出自关中世家门阀的大臣,固然在军中各有嫡系,也不可能让数万将士为其所用。哪怕他们连成一线共同进退,充其量也就是让两三成人马听令而已。再者这次所行之事乃是谋逆,便是世家的部 曲也未必人人敢行此事,普通兵士更不必多说。饶是司马德勘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有谁能把几万北地骁果统合一处,让他们甘心听令,前去攻杀杨广发动兵变。可是宇文化及言语间信心十足,显然已经有了充分把握,司马德勘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这宇文化及到底是得了谁的助力,还是又想出什么妙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章 屠龙(六十九) 宇文化及很满意司马德勘眼下的样子,司马摸不透自己的底细猜不出自己心思,就不敢生出异志更不敢反抗,这穿了甲胄的屠户便无法逃脱掌握。他并不把司马放在眼里,更不觉得其能做成大事。之所以选择他作为自己的帮手,只不过是需要个为王前驱之人。昔日陈胜、吴广首举义旗,最终坐天下的则是亭长刘邦。汉末袁术以“代汉者当 涂高”之说自立为王,最终却是司马家得了江山。自古以来欲成大事,总要有个杀才冲锋在前,为真正的王者铺平道路。世家门阀想要操纵天下,同样离不开这种无谋之辈为自己所用。宇文化及之所以选中司马,便是看中他只有市井刁徒的狡诈却无将略,虽然是军将却胆小如鼠正好操控。 既可以为自己冲锋陷阵,又不至于尾大不掉反噬自己。 作为长安城中飞鹰走狗纨绔子弟的前辈,宇文化及并不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也知道对不同人该采取不同手段。对付司马这种人自是手到擒来。这种人如同猪狗牲畜,畏威而不怀德,不知恩义为何物,只会对强人俯首帖耳。要让对方对自己畏惧入骨,才能保证其不敢生出反心。是以此时倒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 自己的谋算。“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圣人皇恩浩荡!”宇文化及语气里满是冷嘲热讽的味道:“若不是圣人这几年文治武功,这些骁果军又怎会为我等所用?某听闻圣人新近派人筹备了一 批好酒,准备以牛酒犒赏三军,让儿郎尽情痛饮,想要靠这种小恩小惠笼络士卒收买人心。哈哈,咱们这位陛下居然能想起这手段,也是稀奇。”“公台不可大意!”司马德勘已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更知道军中情形,连忙提醒宇文化及:“这些军汉不能和二公相比,他们本就是穷苦出身,不曾见过世面,很容易被财货收买。何况军中也没多少消遣,饮酒就成了这些人最大的乐子。也不怕二公见笑,慢说是那些军卒,就是末将身边的军将,听闻圣人赏酒也笑得合不拢嘴。他们都是直性 子,没有那许多心思。圣人送他们酒肉,他们就拿圣人当了名君圣主看待。眼下若是有人说圣人的坏话,这些人只怕不会答应。”“一群草芥般的人物,理会他们作甚!”宇文智及不屑地甩甩衣袖:“我家亦是武人出身,说起带兵的手段,你还差得远呢。大人在世时便说过,莫把那些军汉当作人看,只把他们当成牲畜驱使就是。只要会耍鞭子,便没有不听话的牲口。司马你宰牲的手段不错,这赶牲口的本领看来还差得远!那些人对圣人是爱是恨,还不是在我们掌握之 中?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凭什么掌兵!”宇文化及这时反倒是替司马德戡解围:“他不曾学过兵法,倒也不必苛责。司马,听某告诉你。军汉既见不到圣人也读不懂圣旨,所谓圣人是好是坏,全看军将的手段。想 让他们觉得圣人好,圣人自然是可比尧舜的圣主。若是想让他们怨恨天子,甚至不惜拔刀相向,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看向宇文智及,后者一声轻咳,脸上神色随之一变,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尽数不见,代之以一副正言厉色,神色凝重至极。“自圣人南狩以来,骁果军始有南北之分。彼此之间嫌隙日重,自言语辱骂到拳脚互殴,乃至白刃相见之事亦时有所闻。除此之外,北地骁果多行不法,杀人越货强抢民女之事无数。更兼勾结逆贼李渊,北窜关中意图为李渊效力攻打江都。如此大逆不道之行,是可忍熟不可忍?圣人已然传下旨意,军中所有北地骁果不问官阶出身,悉数赐 死!” “赐死?”司马德勘明知这是宇文兄弟矫诏,可是依旧惊叫出声。毕竟这消息太过耸人听闻,明知是计也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宇文智及正色道:“不错!正是悉数赐死!那些御酒,便是给北地军士准备的送行之物。圣人之所以下旨,不再追究之前北军兵员缺额之事,便是因为要把北军悉数诛灭, 也就没了再查点兵马的必要。若非如此,又怎会饶过尔等性命?” “可……可若是杀光了北军,圣人身边岂不是无人保驾?”“糊涂!在圣人眼中,军汉也能算人?天子富有四海,只消一道旨意,便可招募天下豪杰应募投军,又怎会无人护驾?圣人身边的江淮骁果莫非不是人?待等将军中北人悉数鸩杀,圣人便要招募江淮健儿以充营伍,据江淮而守与关中李渊平分疆土。毕竟圣人已经打定主意迁都丹阳,这辈子不回家乡,长江天险便是屏障。咱们关中人只会骑 马不善行船,守长江不如南人得力,于圣人而言咱们已经没了用处。又何必空耗钱粮,养活一帮废物?”宇文智及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听上去就像是在转述杨广的言语。由于宇文家份属皇亲,两兄弟又是朝中重臣,不会缺少面圣的机会。是以他们声称某些言语出自杨广之口 ,下面的军汉便会相信。只要几万骁果军都信了宇文兄弟的话,朝中大员或是熟知内情者是否相信,于大势并无影响。毕竟他们和军汉身份相差悬殊,彼此之间不通声息,没办法揭穿谎言。再说 对他们而言,宇文弟兄所编造的谣言于自己并无妨害,更犯不上出头得罪。前者勒令发还军营女子,算是宇文弟兄小试牛刀。不过那时他们还比较谨慎,并没有凭空捏造旨意,只是在尺度拿捏上耍了些手腕。即便这件事闹到杨广面前,最多也就 是行为过甚,算不上什么大错。也正是有了上一次的先例,两人这番便越发胆大,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份子虚乌有的圣旨。司马德勘知道,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可是这话又能对谁去说?正如宇文弟兄所言,自己就算现在投奔杨广,也照样难逃一死,反倒是宇文兄弟未必会受什么责罚。毕竟他们是世家子,更是得到了朝中大批关中官员的支持。在他们身后不知站着多少关陇勋贵,又有多少武家将门。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个区区郎将自然不值一提。换做自 己是圣人,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杀掉一个军将,保全这些世家门阀。这番谎言编撰的也极为高明,虽然没一个字是真的,可是听上去又像极了杨广的为人。司马德勘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一切,只怕也要相信这些话出自皇帝金口。毕竟这位 天子素来以残忍暴虐刻薄寡恩闻名,行事手段狠辣,从不将人命当作一回事。如果先帝在日,宇文弟兄的谣言并无效力。哪怕是普通军汉都不会相信,天子会一口气鸩杀几万将兵。可是如今这位皇帝,却是谁也拿捏不准的主。不管是开凿运河还是 征讨辽东,哪个不是十数万人命填进去?白骨露于野,血肉满沟壑,杨广连眉头都不皱。区区几万军将性命,在这位天子眼中确实算不得什么。自己若非事先知情都会相信这确实是圣旨,更别提那些普通骁果。只要大半军汉相信宇文弟兄的言语,便会成为燎原之势。到时候就算皇帝有所察觉,又或者军中有聪明 人能看出其中有诈,也同样无力回天。不过司马德勘还是有所疑虑,谣言再怎么有力,也得有人前去散布才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几万人都听到谣言,还要煽动起大家的怒气,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更别 说不光要取信于普通骁果,还要取信于那些军将,这可不是一两个小兵能做到的事。宇文弟兄几时在军中有如此力量?又有何等了得人物为其效力?他不敢当面质问,只好不住恭维:“二公神机妙算,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军汉都是直性子,听了这话肯定压不住火气,这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吆喝一声,便是让他们把天 捅个窟窿他们也不是不敢。不过……圣人那边会不会有所戒备?” “戒备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势在我,戒备又有何用?”宇文化及冷笑道:“圣人身边总共才有多少人马,能敌得住几万骁果?”“那荣国公与来六郎……”司马德勘忍不住提醒宇文化及,他似乎漏算了两个要紧人物。来护儿在军中颇有威望,来整更是骁果军有名的豪杰。在他们手下,更有数千江淮健儿。这些人乃是杨广最为忠诚的臣子,也是最为可靠的屏障。江南士人之所以敢站出来和关陇贵族争权,固然是因为杨广来到南方,离不开这些东南名门支持。也是因为 有这么一支精兵在手,自问可以与关陇大臣颉颃。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谋反就更要以快打慢,不容对手有所反应便一战成功。若是彼此胶着,手下士兵军心动摇,情形就可能反覆。来护儿和他手下的几千兵固然不能战 胜关中骁果大军,但是如果严阵以待的话,也足以颉颃一夜。这一夜之间,不知会出现多少变数,容不得人大意。 宇文化及道:“来家父子自有我们对付,你不必多虑。今晚给你的差遣只有一宗,便是带兵杀入迷楼,别让里面的人走脱,这点小事总不至于为难吧?” “这……末将自当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必须得胜。否则的话……我也顾不得咱们两下交情,只好按军法从事了。”司马德勘连忙道:“末将不敢不舍命报效,可是迷楼戒备森严,且值守兵将不归末将统属。要想做成此事,还得寻人帮手才行。是以末将不敢把话说死,免得误了二公大事 。”“不就是元礼、裴虔通他们么?这几个人如今都在我的府里,一会就让你们见面,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然后就各自去准备就是。只要今晚事成,我保你们一辈子荣华富贵 ,功名利禄应有尽有!就只管放开手脚,好生厮杀就是了。”司马德勘心头一阵冰凉,自己视为助力的元礼等人,什么时候进的宇文府?怎么自己丝毫不知情?由此看来,宇文弟兄对自己也早有防范,偷偷的把自己的后招尽数破解 。倘若自己仗着有两兄弟在外对宇文家的命令推搪到底,今日注定难逃一死。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只有跟随宇文弟兄走下去,至于结果如何,日后又是否真的如宇文化及所言可以飞黄腾达,就只能听天由命。是生是死,一切就看今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一章 屠龙(七十) 江都东城,骁果军营之内。作为关中骁果的驻地,这里的纪律向来废弛。前者徐乐单人独闯骁果军营大战宇文承基,固然是因为自身本领出色,也和此地防卫松懈不无关系。按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前者那番教训,这里便该加强戒备免得再发生类似之事。可是实情并和常理相悖,若是徐乐此刻前来便会发现,江都东城如今的戒备比起自己前次来时更为松懈,哪怕 是刘武周那等乡间土豪所治理的云中,论起戒备程度也远胜这拱卫天子的御林居所。城门洞开,守兵手持长矛值哨,却是无精打采,眼睛只往城里看,不向城外望。城楼上的守军不见了踪影,只有那些旗帜依旧尽忠职守,在城楼上迎风舒展彰显大隋威仪 。垛口掩护下的骁果军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什么。听到士兵们脸上或是惊诧或是愤怒,神色各有不同。城内的情形和城门处也差不多,这些骁果军往日不管再如何怠惰,总归还是军汉,而且承担着护卫天子重责,操练自是不可避免。可是今日根本没人操练军阵,刀矛与金盔胡乱丢在一边,大红战袍胡乱盖在上面。赤膊的官兵三五成群聚集一处议论着什么,不时有叫骂声从人群中传出。驻扎着大隋最后一支精兵的兵营此时与坊市并无甚区 别,此刻只消几千训练有素的精兵一次突袭,便能将城中这数万精锐悉数消灭。不管是普通骁果军卒还是带兵军将,都已经顾不上警戒操练,也忘却了自己军汉身份。全军上下所在意的事只有一宗:自己还能活多久?圣人赐下的毒酒,自己是喝还是 不喝?天子欲以毒酒鸩杀骁果北军的消息,已经在军中散布开来。分属不同军府的兵将,传递着同样的传言。没用一个时辰,这条消息便在整个江都东城都已经传开。事关每一 名骁果军的性命,任是平日再如何从容又或木讷之人,这个时候都没法置身事外,全都四处奔走打探消息。自从南狩江都以来,骁果军的军纪日渐废弛,这时候更是没人在意军法为何物。原有的军府限制被打破,士兵军将按着自己的口音、家乡又或是朋党划分聚集一处,彼此交换着自己所知的秘辛。时间一长,这种隔阂又被消除,所有人不管往日交情如何,此时全都变得热络起来,把自己这个圈子里的消息传向其他圈子,同时换取别人的消 息。众人不光认定自己的消息绝对可靠,也相信袍泽的消息肯定是真。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这些消息的来源,无一不是来自于城中关陇贵人府上的仆役亲信。这些贵人平日与圣人相善,行走宫中如入无人之境,更是圣人的左膀右臂,所有的机密瞒不过他们。他们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就算其中一两个人所言不实,这么多大贵人总不可能全 都听错传错。既然来自各府的消息相差无几,足以证明这事情是真的,圣人确实要对自己这些军汉下毒手!这种情形下所传递的消息本就容易面目全非,何况在有心人的故意推动之下,事情也就变得越来越耸人听闻。就算是普通军汉不知其中究竟,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的话, 也不得不故意夸大其词,免得被人耻笑孤陋寡闻。言语中原有的破绽,也在这种传言中逐渐得到了补充,变得越来越像真的,也越来越容易让人相信。这些军汉的行径,已经触犯了数条军法,按说足以处斩。哪怕是法不责众,这时候也该有军将拎着鞭子走来,一边大声骂娘,一边劈头盖脸打过去,将人群赶散了再说。可是此时,这些本应执行军法管束士兵的将领全都不见了踪迹,甚至有些军将和兵卒混在一起,口若悬河地宣讲着自家处境如何危急,大家命不久矣之类的言语,所谓军 法成了一纸空文。一座营帐内,二十几个军将挤在一处,满脸焦急地盯着正中的男子。这男子年过半百相貌堂堂须发斑白,头戴折脚幞头身穿常服,乃是文官打扮。骁果军作为天子的心头好,平素里横行不法飞扬跋扈,军中以力为尊,只敬佩那些善战多力的勇士,并不敬畏文人,对于文官根本不放在眼里。除非文臣本身是世家中人,又或者背后有哪位名门望族支持,才能让军将给几分面子,普通文臣根本不敢来骁果军营自取其辱。像这种一群军将围着一个老年文官,却不敢大声说话,反倒是眼巴巴看着,等待他给消息 的情况更是前所未有。老人扫视着眼前这些军将,手拈胡须良久未语。一旁一名中年军将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公台昔日为越国公幕宾时便与末将相识,算来咱们也算是多年故交。今日就请公 台看在多年交情份上,说一句痛快话,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老人看看这军将,随后又看看其他人,一声长叹:“老朽不才,昔日蒙越国公抬爱结为姻亲,又得国公保举初为土木监,后为内史。不曾想,杨玄感之乱将老朽牵连其中,不但官职尽失,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若无虞公赏识,早已是家破人亡的结果。虞公视某为知己,军情机密尽数对我言讲。某若是泄露了机密,便对不住恩主。可若是不 讲,又对不住故交。今日老朽要么忘恩要么负义,这可叫我如何是好?”这老人名为封德彝,乃是杨素在日最为信任的幕宾。因封德彝才具过人,杨素将自家从女嫁与其为妻,更拍着自己的床言道:“封郎终居此坐”,将封德彝看作自己的继承 人。昔日曾举荐封德彝为土木监,协助杨素为杨坚修建仁寿宫,后又表其为内史舍人,也是风光一时的人物。只不过好景不长,杨素死后封德彝日子就不大如意。又因为和杨素太过亲近,杨玄感之乱平息后,封德彝也被归入贼党之属险些丢了性命。不过此人长袖善舞与关陇勋贵 多有结交,倾家荡产请托人情,靠着朝堂上关陇勋贵的保举得以免死,但是官职被夺成了白身。 封德彝野心极大,不甘心从此淡出朝堂,依旧四处钻营寻找机会复起。乃至杨广南狩江都,他也主动跟随,便是想要在江南寻个晋身之阶。这个天下终归还是为世家门阀所把持,封德彝结好世家,自然有所回报。杨广这几年杀人杀得手滑,朝中文武被杀戮太多人手不足,只能起复昔日得罪革职之人,封德彝 趁机官复原职,随后又搭上了杨广的藩邸旧臣内史侍郎虞世基。封德彝虽是北人,可并非军功勋贵,而是士人出身且饱读经史学问出众,与同为士人的虞世基一见如故。虞世基虽为杨广所重用,然则自身才具有限。善于书法文章拙于公务,处理朝政本就力不从心,更不知道如何揣度杨广心思,生怕自己一时不慎惹来杀身大祸。封德彝恰好是揣摩人心的好手,当年在杨素手下,便靠这份本领发迹,杨素都承认单论揣摩之才封德彝远胜于己。靠着这份揣摩本领,封德彝被虞世基引为心腹,以北人之身成为 南相身边首席亲信。虞世基经手之事绝瞒不过封德彝,一如杨广所要做得大事,绝瞒不过虞世基一样。帐中武人都是执掌军府的要人,不是下面那些小军将可比,更不敢随便下决断。固然信 了宇文弟兄所编造的谣言,却又心存侥幸,想要再从旁人嘴里问个究竟。能被他们相信的人本就不多,能请到的就更少,权衡之下只好把封德彝请入军中当面询问。之所以请封德彝而不是他人,便在于那说话军将。此人名为马文举,昔日曾是杨素手下第一斗将,如今则于骁果军中任职。马文举武艺勇力过人,只可惜昔日受杨素恩惠太重,以至于为杨广所疑,如果不是他一身本领委实高明,早就被赶出军营。饶是如此,他在军中身份也颇为尴尬,能做到虎牙将军已是侥幸,就算日后再怎么立功也不 可能得到提拔重用。这一文一武当年就颇有交情,如今更是同病相怜,是以马文举出面邀请,封德彝自无不应之理。只不过他人虽然到了军帐,却迟迟不肯开口,在场这些军将都是军中要角 ,众人加起来能号令大半骁果。这时候却只能乖乖在那等着封德彝开口,没一个人敢造次。眼看封德彝为难,马文举又说道:“公台虽是虞世基心腹,却终究还是个北人。那些江南士人不会把你放在心中,更不会跟我们北人一条心。公台是读书人,道理懂得自然 比我们这些武夫为多,兔死狗烹的话不用我多说,他们迟早会对公台不利。再说今日公台入营之事难免为虞世基所知,就算你一语不发便离开,只怕他也信不过你。” 封德彝脸上神色越发愁苦,不住地哀叹:“文举误我!老朽这把年纪,本想置身事外,不曾想最终还是没能躲开。他日若是走漏风声,老朽怕不是要千刀万剐!” “公台多虑了。我们只要一句真话,日后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把公台说出,这总不为难吧?” 几个军将附和道:“不错!我等只求公台一句实言相告,别的什么都不要。谁敢泄露消息,我等绝不饶他性命!”封德彝将手从胡须上移开,喃喃自语似地说道:“实言相告……这还叫不为难?你们这话着实可笑。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还说不肯饶过旁人?也罢!与你们这等人也没什 么好说,老朽还是回府向虞公当面请死才是,恕不久坐了。” 说话间他忽然起身向帐外便走,马文举连忙阻拦道:“公台,你且把话讲完再走不迟。”“说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某都说过了,你们若是听不明白,那便是天意如此,老朽总不能逆天行事吧?为人理应趋吉避凶,和那班新贵多说几句话,说不定能交鸿运。 和尔等这些冢中枯骨久坐,只会坏了流年。大家相识一场,你请我来我便来,你让我讲我便讲,这总对得起朋友了吧?还拦着老朽作甚?当真要坏了我的运道你才欢喜?”马文举闻听此言,将身形挡在封德彝面前,随后堆金山倒玉柱一般跪倒在封德彝面前。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二章 屠龙(七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因为自身遭遇的缘故,马文举在骁果军中是出名的暴烈脾性,话若是说得难听些,便是此人性情暴躁与人难以共事。便是一口锅里吃饭的袍泽,也没多少人愿意与其相处。可是今天情形却发生了变化,往日连好言交谈都不懂的男子,忽然跪倒在封德彝面前,这个举动委实出乎众人所料,其他军将全都不知所措。封德彝也像是被什么东西 刺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向旁一闪,随后才连忙伸手搀扶道:“你这是做甚?有话起来慢慢说。”马文举身形如同磐石,任是封德彝来回推了几下,都不能让他移动分毫,大声说道:“公台今日不允文举之请,文举便不起来。公台若执意要走,就请先斩下文举的人头, 再从某的尸身上踏过去!” “这……这从何说起?你我相交多年,你这岂不是折煞老朽?” “与其死在圣人手中,还不如死在公台刀下。你我相交多年,若是以文举这颗人头可以成全公台的前程,让公台得以结交东南士人,某又何惜此身?”封德彝顿足道:“文举,你这是要逼死老朽不成?难道天下只有你不怕死?也罢!今日老朽自己糊涂入彀,丢了性命也怪不得旁人。要杀只管来杀,言语却是一个字都没有 !”说话间老人伸手便要去抽马文举腰间的直刀,可是他终究是个文官且年事已高,论及手脚利落,又哪比得上这些武将。不等他把刀拔出来,那些军将便一拥而上把封德彝 团团围住,齐刷刷跪倒在地,高声道:“还望公台设谋,搭救我等性命!”在场这些军将官衔都不低,在军中亦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头脑自然都够用。从封德彝之前的言语中众人已经听出他的意思,军中所传的消息没错,圣人就是打算对自 己这些武人下毒手,要结果关中骁果性命。如果说那些关陇大臣所说不足为信,封德彝乃是虞世基的心腹,且为了取信于恩主,早早就和关陇旧臣割席绝交,以至于朝堂上曾有关陇大臣破口大骂其为奸佞小人。这 种人不会为关陇大臣说话,他所说的消息,肯定来自虞世基。两相对照,看来此番皇帝确实要下毒手。马文举跪地拦路,便是向封德彝求计活命。众人眼下六神无主,不管是谁出主意都好,更何况封德彝本就是虞世基身旁谋主,自 然是足智多谋之人,问计也是理所当然。见此情形,封德彝也没了主张,一双老眼四下观望,扎煞着手要去搀扶,却不知该先扶哪个。过了片刻,又是一阵叹息:“你们快些起来!都是我大隋的好男儿,怎能跪我 这老朽?你们这是要折某的阳寿阿!也罢!为了我北地豪杰不至枉死,老朽今日只好对不起恩主了!你们且起来讲话。”眼看老人松了口,这些军将也自站起重又坐定。马文举道:“公台素有韬略,今日之事便请您代为设谋,为我等寻一条生路。日后公台有用我等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朽已是这把年纪,又有几年好活?再者泄露了这等机密,本来也活不了几日,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说到底老朽还是忘不了自己的出身,忘不了自己北人身份。虽说虞公待我有恩,可老朽终究不能看着他们江南士人如此欺压我北地勇士。骁果军乃我大隋精华所在,就算是死也该战死沙场,不该死于阴谋诡计。可恨圣人为奸邪所蒙蔽, 居然要杀死这许多勇士,老朽自从知道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日总算是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班江南士人当真混账!阿爷不曾招惹他们,他们反过来却要阿爷的性命,真当我们好欺负不成?” 一名军将怒骂着,随手便拔出腰间直刀:“不若我们现在便点起兵将杀入城中,将几个罪魁抓出来斩了!” 封德彝看着那军将问道:“斩了他们,之后又该如何?” “之后……之后自然是向圣人说明原委,让圣人知道谁才是忠臣。” “纠集部众攻杀大臣,你若是圣人,又该当如何?到时候只怕天下人都会说咱们本就该杀,那些江南士人才是忠良。”被封德彝训了两句,这名军将却也不便发作,木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马文举出面解围:“我等都是粗人,只晓得拔刀杀人,不懂得设计用谋,还望公台不吝赐教。 ” “赐教二字不敢当,只不过老朽纵然说了,也得有人肯听才行。若是我这里说完,大家反倒是一哄而散或指老朽为奸邪,那我又何必做这个小人?”“公台乃是某请来的贵客,如今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谁敢对恩公无理,先问过某的宝刀再说!”说话间马文举手按刀柄宝刀出鞘半尺,一阵虎啸龙吟声传出,腰间直刀出 鞘半尺冷气森然。在骁果军中人们只知马上承基步下来整,却很少有人提及马文举的名头。外人只当马文举武艺寻常,是以名声不彰。只有熟知其根底的人才知道,马文举当初就是靠着一 身武艺得越国公赏识,身为杨素心腹还能在骁果军内任职,也和这身武艺分不开。只不过他的本领自成一家,出手都是致命杀招,根本不适合军中比武,军中大较比武很少参见,没多少人见过他的手段自然就没有多少名望可言。此时其宝刀出鞘目露凶 光,眼神在众军将脸上扫过。每个被他看到的,都觉得心里莫名打个突,竟是没人敢开口喝骂驳斥。 封德彝偷眼观看,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笑容:“既然文举如此,老朽也就不好推三阻四。列公都知道,老朽当年曾为土木监,监修仁寿宫。” 他突然说起陈年往事,众人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他说的话和眼下大事有何关系。可是偏又不敢打断,只好听着他提及前尘往事。“宫室修成之日,先皇前来观看。不想当场便发了脾气,将越国公好一番申斥。先皇性喜节俭,嫌仁寿宫过于华丽靡费财帛过甚,心中大为不满。国公心中亦觉不安,便向老朽问计。恕老朽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先皇虽然号称仁厚,却也不过是和圣人相比略有几分慈悲而已,杀大臣的时候也不见手软到哪里去。越国公当时也担心自己首领不保,还将老朽好一通责怪。那时老朽便向国公献计,此事不必急,请独孤皇后前来观看便可解难。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皇后一见仁寿宫心中欢喜,圣人也就不再追问此事。这其中道理也不难琢磨,独孤皇后出身名门性喜奢华,打天下的时候迫于无奈被迫受苦,既然得了江山便想要享受一番,宫殿修得越华丽越对皇后心思。皇后又能做先 皇的主,只要她欢喜便保证平安无事。天下万事一理,总要知道根源在何处,才好出手解决。” 众人面面相觑,马文举咳嗽一声:“公台之意,是说今日之祸根源不在那些江南士人?” “他们算是罪魁却不足为祸首,若是圣人心思坚定,任是谁磨破口唇也是无用。被这些宵小随便说几句便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单凭那几个本地臣子可没这个本领。” 一名军将听出些许端倪,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封德彝:“公台莫非是说,圣人……”封德彝点头道:“不错!老朽便是说圣人……身边有奸佞!”他说到圣人二字时刻意停顿片刻,仿佛是在指责杨广,又像是无意识地略作休息。与此同时,他的眼睛扫过每一 名军将,盯着他们的眼神乃至表情不放。等到话音落地,他已然把众人的模样看得清楚,接着说道:“你们若想活命,就得将这个奸佞找出来,斩去他的首级!” 马文举立刻在旁附和道:“不错!公台所言甚善,如今圣人被奸人蒙蔽,我辈理当挺身而出清君侧!”军帐内刹时变得安静无比,众人都没出声,全都看着马文举和封德彝两人。众将不是蠢人,自然明白所谓清君侧实则就是谋反。如今毕竟不是前朝乱世,武人靠着气力甲 兵弑君如屠狗的年代已经过去,杨家父子两代努力维持的威权对于手下臣子亦有极大的威慑力。他们敢杀几个大臣,或是斩些平民百姓,如果说对皇帝白刃相向,大多数人还是没这么大胆量。甚至有人已经猜到,马文举和封德彝很可能是早已商量妥当,一唱一和诱 自己这些人入彀。这等大祸足以倾家灭族,众人既不敢也不愿胡乱踩进去。。眼看众人一语不发,封德彝嘿嘿冷笑两声:“老朽所言不差吧?只要我这话一出口,便能把你们这些自命英雄的鼠辈献出真面目。罢了,如今终究不是当年,愿意以性命给子孙后代搏功名富贵的好汉固然不见,就连事关自己性命都不敢去拼杀,这等废人又能成什么事?活该南人得势北人遭殃,尔等还是赶快去安排后事,再等着圣人的毒酒 上路就是。饮酒的时候,千万记得多喊几声万岁!”被他这一通贬损,众人都觉得脸上发热,低下头去不与封德彝对视,却也没人作声。可就在这时,就听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是一声呐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三章 屠龙(七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你们这些腌臜厮,凑在一处胡乱嘀咕些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人前讲,非要躲在帐内说话?莫不是讲什么犯禁言语,还是图谋不轨!”说话间帐篷被人掀动,司马德勘从外面冲了进来。他此时已是满身铠甲,腰挎直刀背后背着数样短兵,一副收拾停当随时准备出征的模样。右手中紧抓着一颗血淋淋的人 头,鲜血滴滴答答洒了一地。帐内众人包括封德彝在内,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主。哪怕是在尸山血海之中,也能大口饮酒大块吃肉,区区一颗人头吓不住任何一人。只不过这时候司马德勘忽然闯入,手 中还举着首级,难免让人注意。在场众人一时都顾不上封德彝,全都看着司马,不知其突然闯入所为何故。 司马德勘大步来到封德彝身边,随后将人头朝众人晃了两晃:“此人乃是宫中内侍,来此传圣人口谕,命令城中骁果列队,等待圣人赐酒。”这些军将一愣,人的头被斩下相貌扭曲很难辨出身份,再说宫中内侍无数,谁又能全都认识?但不管怎样,司马既然说自己杀了内侍,想必不是虚言。不管内侍所来为何 ,总归是天子身边的人,无故命丧军将之手,杨广又岂能善罢甘休。司马德勘此举到底所为何故?是不是故意牵连袍泽?几个军将瞪向司马德勘,有人将手握向刀柄便想将司马拿下再说。可是马文举却更为利落,抢先一步抽刀在手,刀锋 直指那名军将面门:“谁敢妄动,休怪某家刀下无情!司马做的没错,若是被马某遇到,也是一刀把这内侍杀了!如今人已经欺到头上了,还不舍死一搏等待何时?堂堂军将,就算是死也应死于沙场,仰鸩自尽又算什么好汉?我等都是大好男儿,有一身气力武艺,手下还有这许多肝胆相照的袍泽手足,就这么束手待毙就不嫌窝囊?左右人已经杀了,干脆放开 手脚拼杀一场就是!此时谁若是三心二意,便是我骁果公敌!”司马德勘此时已经发现了封德彝,他当初便是靠杨素发迹,对于封德彝自然也熟悉的很。两人之间颇有些交情,往来也颇为密切。直到封德彝投奔虞世基,为了取信于江 南士人与一众故交割席,两人才没有了联络。今日眼见封德彝在此,再看他那副得意模样,心内为之一松。看来宇文家的谋主,多半就是此公。封德彝当日为杨素智囊,谋略心机极为了得。宇文家此番以连环计一步步将江都局势推到这副模样,又有把握搅乱骁果,估计此公出力甚巨。有这么一位智囊辅佐,所定 计策必然万无一失,自己也可以省去很多心力,只按着宇文兄弟的嘱托行事便是。司马当下接过话头: “马兄此言差矣,行大事不可勉强,否则上了战场也无法取胜。各位心中担忧之事某也能猜到,列公且随某往校场走一遭再做定夺不迟。” 这些军将猜不出司马把自己拉去校场的用意,但此时也容不得拒绝,只好随着司马走出军帐,直奔校场走去。不等来到校场,众将便感觉到情形不对。原本街巷、路边都坐满了骁果军士,彼此之间互相询问消息,希望从别人嘴里弄些机密出来。可是此时街道上空空荡荡,竟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之前的混乱喧嚣,如同南 柯一梦。 有人把目光投向司马德勘,觉得是此人从中作怪。但是随后又觉得并非如此,司马那点手段自己还不清楚?他哪来那么大本事,让这些人心惶惶的军兵听令行事?就在众人思忖的当口,眼前已经来到校场,随后众人便被一阵光芒晃花了眼睛。天空晴朗红日高照,阳光落在校场上,将校身上铠甲反光,众人眼前的仿佛不是兵马军阵 ,而是一座金铁铸造的城池。无数铠甲的光芒,照得人无法直视,只好将眼拼命眯缝起来,免得在人前出丑。有上了年岁的军将带兵经验最是丰富,眯缝着眼睛看了片刻,随后啧啧道:“怕是这城里大半儿郎都到了,往日就算是操练,也不见这许多人马。再看看他们的甲兵,这才 像是羽林郎模样!”刀枪生寒铠甲泛光,旌旗猎猎战马嘶鸣,之前还是一盘散沙的骁果军,这时终于露出自己天下第一等精锐的本色。不但衣甲鲜亮器械精良,军阵亦是极为严整。步军阵势 严整,盾牌在前弓弩居后,骑兵居于两翼。江南之地本来没有多少马匹,更缺乏可堪甲骑骑乘冲锋的高头大马,是以骑兵往往不出名。眼下这些骁果骑兵的坐骑都是自北地特意采办的战马,膘肥马壮毛色鲜亮高大 神骏,放到边关与突厥铁骑放对也不吃亏。内中更包括一支全服武装的具装铁骑,更是威风八面。这种人马皆披甲且马身上备有厚毡的甲骑,在当今军中乃是最为可怕的存在,亦代表着一支军队的武力巅峰。在某 些时候,交战双方各自拥有这种具装骑的数量,就能决定这场战斗的结果。大隋一统天下富有四海,以庞大的国力供养军队,底蕴深厚惊人,具装铁骑的数量自然也最多。哪怕在辽东遭遇惨败之后,其拥有的铁骑依旧不是义军或是各地鹰扬府可比。即便是在晋阳休养生息多年又得了长安财货的李渊,在这方面同样大为不及。如果说长安城的万钧弩是大隋的坚盾,这具装骑便是大隋的利矛。只可惜这支长矛锋芒 所向并非敌手,而是昔日的主人。望着这杀气腾腾的军阵,众将一时都没了话讲。他们都是带兵的人,自然不会被军阵吓住。在校场列阵的,更有不少是他们部下,越发不至于被吓住。真正让他们感到心 惊肉跳的,乃是眼下这种情景。这些军队隶属不同军府,各有军将统帅,除非是大将军的命令或者是圣旨以及兵符,否则任何一个军将都无权把这些军队统合一处。日常操练之时,也是按照各自建制训练不能统合一处。这些小军将也把这种兵权看得极重,不肯随便受人指挥。司马德勘到底有何本领,居然让这些人甘心听从调遣,乖乖集结列阵。自己为何对这一切一无 所知? 身为军将,兵权就是自己最有力的武器,亦是性命所系大意不得。自己手下的部队被外人掌握,就如同被人用刀压着脖项,心中如何不慌? 众人看着司马,只觉得这平素除了八面玲珑再无其他长处的军将,变得陌生且危险。不知该如何应对。马文举此刻喝了一声彩:“司马好手段!这件事做的好!没错,与其在帐中商议,还不如出来问问儿郎们的心思。如今看来,儿郎们跟咱们一样,就是想要条活路。谁给活路,他们便跟着谁走。谁要是挡他们的路,他们便要谁的脑袋!列公,你我既为军将,就得为儿郎们着想,不能一味以官威欺人,你们说是也不是?如今儿郎们的心意已 明,你们又待如何?” 他说话间两眼凶光四射,手按宝刀瞪着这些战将,其用意已经非常明显。 图穷匕见!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撕去了伪装露出自己真实面目。哪怕是再木讷的人也能看出来,司马德勘、马文举、封德彝这些人已经联手一处,今日之事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仅凭他们三人,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声势,不问可知,在他们背后必有更为有力的人物支持,城中这几万骁果军已经被他们煽动起来,形成一股滔天巨浪,足以将任何挡在他们 面前的障碍摧毁。众怒难犯,将领此刻已经无法呵斥自己的士兵,更不能发号施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兵士的心意,由着他们心意行事。否则自己就得先成了他们祭刀之物。司马 德勘带他们来这里的用意,也是以兵威相迫,要众人按自己心意行事。这些军将面面相觑,随后全都低下了头。 一个军将咬了咬牙:“既然军心如此,我等也无话可说。”“如此最好不过!”司马德勘点点头,随后直奔校场上的将台而去,随着他登上将台,那些兵士也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此刻的司马德勘背后立有三丈六尺主将纛旗,头上 有大红伞盖,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仿佛已经成为了执掌千军万马的元戎。伴随着他阵阵咆哮,士兵们以长兵击地高声应和,声如滚雷怒涛。人多口杂,就算是校场上的人,也听不清大家究竟在说些什么。他们只知道一点,司马德勘要给自己一条活路,跟着他不但不用窝窝囊囊地服毒而死,还可以返回关中, 回到自己的家园,这便足够了! 从此刻开始,自己这些骁果军不再忠与天子,亦不必效忠大隋,所有人只忠于自己,为自己的性命搏杀!谁拦自己的路,自己便要谁的命,哪怕是九五至尊,亦无例外!封德彝看了看马文举,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悄悄拨转马头,向城外疾驰而去。大势初成,下面便要看他们的手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四章 屠龙(七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江都城内除了杨广的宫室之外,便是随同圣驾南狩的众文武宅邸。南狩之初,北人宅邸多高大宽敞,既是表示优抚,也是尽量让他们的住处与长安相似,以免思乡之苦。可是随着时移事易,城中这些大宅如今已大半为南方臣子所有。即便是那些江南士族本地豪门在江都有自己的房舍,也会赐给田宅以示皇恩。至于这些宅邸之前的主人, 不是被贬被逐,便是已经人头落地。杨广为扬州总管时身边便收拢了大批南方士人为幕僚,只不过这些人多是文臣少有武将,大隋又是以武立国,不谙厮杀的文人在朝堂上先天弱势。哪怕是在杨广登基之后 ,这些藩邸旧臣依旧很难得到重用。直到此番杨广南狩,这些江南士人才得以扬眉吐气,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乃至可以和关陇勋贵分庭抗礼。和势力根深蒂固的关中贵族相比,杨广所信用的这些江南士人底蕴欠缺,是以必须共同进退才能与之颉颃。如此一来,自然而然便有头领诞生,众人围绕在头领左右,为其摇旗呐喊,头领则充当纽带,把这些大臣连成一线,集众人之力与北人争夺权柄。其中武人首领自然是荣国公来护儿,文臣首领便是号称“南金之贵属于斯人”,又被称 为“今世潘、陆”的内史侍郎虞世基。虞世基出身会稽虞氏,亦是东南名门子弟,少年聪慧饱读经史,才子之名闻于江南。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南陈灭国,显赫一时的虞氏也随之衰败。家族产业毁于兵火, 虞世基则被迫随军入关中,做了亡国之民。因家贫无以自给,只能靠帮人抄谋生。直到杨广经略扬州征辟虞世基为幕僚,他的日子才算好过一些。随着杨广登基,虞世基也逐渐得到提拔,南狩之后更是与苏威、宇文述等人并驾齐驱,成为朝中贵人。随 着宇文述病亡苏威被逐,如今朝堂之上文臣多以虞世基为尊,江南士人更是唯其马首是瞻。 此刻虞世基府中,一场风暴也在酝酿之中。两位峨冠博带的文官满面焦急地望着虞世基,其中年纪稍长者一边擦着额头汗水,一边催促道:“茂公,形势危殆不容耽搁,还望茂公早做决断。即刻拟诏发郭下兵民,以荣国公父子为节度,擒逆党宇文化及等,再发羽林殿脚攻杀关中骁果。再若迟疑,只怕大势已去 再难挽回!事关江山社稷,亦关乎我等性命,且不可迟疑!” 这两人与虞世基一样,都是朝中江南籍文臣。年纪稍长者为御史大夫裴蕴,年纪略轻的则是江阳令张惠绍。论及官职身份,张惠绍不能与裴蕴、虞世基相比,也没资格在虞世基面前对坐。不过其父乃是南陈尚裴忌门下,而裴蕴则是裴忌之子,两下便有了关系。按照自东汉至南北朝的规矩,不拘文臣武将,只要拜入他人门下以门客自居,便从朝廷官员变成了对方的“私人”。官职前程由恩主负责,自己也要对恩主尽忠。其子弟也可以算作恩主 子弟的“私人”,需要为主家效力。世家门阀能够控制天下百年,让自己手握重权更拥有庞大财富,与这种规矩密不可分。随着那场毁灭天下的兵火,很多规矩被破坏乃至连根拔起,昔日门下如今自立门户,乃至凌驾于主公之上的情形也屡见不鲜。至于是否遵守这个规则,就全看自己的想法 。张惠绍与裴蕴,都严格遵守着这古老严苛的世家规矩,张惠绍以裴蕴门客自居,裴蕴也对张惠绍予以关照,虞世基也就只能对张惠绍以礼相待。张惠绍能成为江阳令,自然是裴蕴的保荐,其作为江阳令之后也要给裴蕴足够的回报。是以两下往来频繁,或是信或是派亲信仆人往来,张惠绍自己更是时不时偷入江 都拜见恩主,以示自己不忘根本。只不过连裴蕴自己都没想到,张惠绍给自己的回报并非财帛田土,居然是告发这桩足以天翻地覆的大阴谋。“骁果军汉苏六,虽为关中子弟,却和下官有些渊源。其当年乃是游侠儿,随人贸易南下,酒后杀人被拿入官,论律理应问斩。下官看他是个豪杰,便手下留情,将他偷偷 放走。本以为就是随手做个人情,没想到这厮居然是个有心的,更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下官城中住处。”张惠绍向虞世基介绍着情形,生怕对方不信,便将始末说得格外详细:“今日清晨他便来到下官居所,将这桩大逆不道之事和盘托出。这厮被下官放走之后,靠着自己的勇力胆魄,居然成了宇文化及府中家将,还为宇文化及杀了不少人。宇文弟兄将他引为心腹,有事不会瞒他。这两兄弟已经谋划停当,今晚带兵谋逆,引大兵入宫犯驾。数 万关中骁果,尽为其羽翼。一旦发动,只怕便是天翻地覆的危局。当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而已。”裴蕴道:“不错!宇文兄弟少谋无智,自己断送了性命。他们只想着谋逆,却未曾顾及己身。两兄弟如今还居于城内,这便是最大的破绽。任他有百万雄兵于外,只要我们 先下手为强,斩下他全家首级,数万贼兵不战自溃!茂公请即刻拟诏发兵诛灭盗贼,不可拖延!”与靠着武功起家的关陇贵族不同,这些江南士人虽然经过乱世兵火,依旧保持着曾经的风雅仪态。平日里格外注重仪表,遇大事也要沉着冷静,不可失了风度体面。裴蕴 身为名门子弟,更是其中翘楚。然则此刻的裴蕴却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风度,两眼冒火声嘶力竭,人几乎陷入癫狂之中。恨不得按着虞世基,让他按着自己的意思行事。两人在朝堂上共进同退,彼此之间交情深厚,原本不至于如此。可是今日虞世基的表现却让裴蕴大失所望,以至于怒火中烧。从听到张惠绍的禀报到现在,虞世基并没有 明确的表态,甚至连一句整话都没有,只是不住点头。如果不是确信他在听,裴蕴甚至怀疑他还未曾睡醒,又或者是又犯了江南名士的老毛病,偷偷“服散”。作为朝堂上的伙伴,裴蕴对于虞世基手段心里有数,说好听些其可以算作“遇事沉稳”,实话实说便是遇事毫无主见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虽说会稽虞氏也算是名门 望族,可惜衰亡的太早,虞世基的历练不足,根本不足以列居高位。强行被架到这个位置,难免害人害己。往日靠着揣摩上意勉强可以维持恩宠,如今让他对付叛贼,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自己已经替他想好了办法,他只需要照做即可 ,为何还是如此? 就在裴蕴忍不住想要念一句“畏首畏尾身其余几”之时,虞世基终于开口了。 “圣人……圣人今日在迷楼宴客,怕是不会召见我等。没有圣人旨意,如何发兵?”“事急从权,怎能如此墨守成规?圣人诏旨本就出于茂公之手,你拟诏与圣人拟诏有何差别?荣国公乃是明理之人,只要晓以利害,他必然会奉诏出兵讨贼!待等贼党诛灭 ,圣人必有封赏,绝不会怪罪茂公!” “公台之意,让予矫诏?”虞世基的眉头深锁,过了好一阵才问出这么一句。裴蕴的呼吸为之一窒,强忍着没有发作,继续劝解道:“并非矫诏,而是救驾。数万虎狼一旦哗变,只怕大祸就在眼前。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茂公熟读经史,个中道 理不用予多言。”“矫诏就是矫诏,不管所为何故,都是大罪。”虞世基摇了摇头:“平日代圣人拟诏乃是公务,诏虽出自予之笔下,其中言语皆是圣人心思。今日圣人未曾下旨,予又怎敢 妄加揣度?再者说来,依二公之计,不经圣旨便要斩杀宇文兄弟,这更不是小事。试问,骁果苏六如今何在?” 张惠绍连忙道:“他生怕被宇文弟兄发现端倪,送了消息便匆匆离去。”“这便是了。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如何能擅杀重臣?苏六言语不知真假,随便就斩杀重臣,只怕会弄巧成拙。设若朝中大臣群起而攻,你我如何自处?此例若开,日后朝堂之上人人自危,江都城内永无宁日。至于那几万北地骁果,未必人人都有反心,二三宵小闹不出声势。可若是一味以兵威相迫,便是忠心之人为了活命也只能做困兽之斗 ,几万兵马只剩造反一途。到了那个地步,便真的无可收拾,我等也是朝廷罪人。这等大罪,又有谁能承担?” 裴蕴这时才明白虞世基言语里的意思,他并非不相信骁果军会谋反,也并非不愿意依从自己的计谋,他只是不想承担责任。说到底还是这位喜怒无常的天子行事太过随性,就连自己这些身边亲信,也摸不透他的脾气。尤其不久之前的那场宫中变故,更是让朝中文武心中恐惧。比起暴君,让人 琢磨不透的随性君主更让人难以亲近,更不敢为其效命。深夜进宫的宫娥,莫名其妙丢了性命,骁果军将未受责罚,相反倒是不再追究之前的种种不法。皇帝的行为变得越来越难以揣摩,功过赏罚全靠自己心意不依法度,虞世 基显然是怕自己的平叛之功抵不上矫诏之罪,稀里糊涂丧了性命。 这……糊涂东西!裴蕴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把虞世基骂清醒过来。他难道就不知道,固然矫诏有可能丧命,可是一旦坐视兵变发生在,自己同样难逃一死。那些关中人早就看自己这帮 江南人不顺眼,若是让骁果军杀进来,还有自己的命在?可是不等裴蕴开口,虞世基却已经起身说道:“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张公还请仔细访查,等我们手中有了实证再行动手。予此刻方寸大乱,就不留二公久坐,咱们还是各自行事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五章 屠龙(七十四) 以近乎驱逐的方式,生生赶走了裴蕴、张惠绍二人之后,虞世基也不复之前的从容。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又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待宰 牲畜。他虽无长才,但终究为官多年,于江都城内的局势并非全无察觉。从一开始就相信张惠绍所言属实,也知一旦兵变发生,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结果。不过终究少了几分 决断,事到临头需要做主的时候,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矫诏发兵。固然乱兵进城自己难逃一死,可是自己矫诏发兵,同样有可能面临灭族大祸。思来想去,他想到的化解之道只有一个:将计就计因势利导。圣人想要乾纲独断,不想让外人分权,自己就随他心思,把所有事都交给圣人做主。圣人不说话,自己就什么都不做这样总是无错。即便骁果军谋反,也只管随他去。江都城有城墙可守,城中也有殿 脚羽林可用,杨广更是早在一年前就秘密训练了三百精锐甲骑,名为“给使营”。这三百骑由肉飞仙沈光为统帅,能杀善战骁勇过人,论及战力在寻常骁果之上。有这么一支强兵在手,再加上城墙依凭,足以周旋一夜。自古来兵变讲究一鼓作气,只要撑过今晚,乱军士气低落,自然难以为继,到时候再调兵遣将不愁不能诛灭乱贼。自己不用承担矫诏之罪,还可以保住性命,岂不是一举两得?对比而言,裴蕴那个计划变数太多风险太大,非智者所为。更别说其中涉及善杀大臣之罪,很容易让圣人生出忌惮之心,自己真按裴蕴所言行事,即便不死权柄也必然不保,到时候岂不是白白便 宜了裴蕴? 矫诏有罪救驾有功,不能放着功劳不立。来回转了十几遭之后,虞世基终于下定决心,招呼了身旁仆役,不多时自己的三个儿子便被仆人带入书房之中。虞世基膝下四子,长子早丧,如今跟在身边的乃是虞熙、虞柔、虞晦三人。与其他江南士人子弟一样,这三兄弟熟读文章不谙厮杀,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听得父亲 讲述兵变之事,三人便全都变了脸色。虞熙在朝任符玺郎,不过他秉承江南世家风范,这个官职只为领俸不到任,至今没见过符玺的模样也不知自己公廨所在。不过其素有风骨亦有胆略,听到这消息虽惊不乱 。“大人既受皇恩,理当为国尽忠。如今大乱将至,我辈别无所能,惟有以性命报答君恩而已!”虞世基眉头一皱:“为父并非此意。如今江都情形虽险,却也未到我阖家死节的地步。为父是打算让你们三兄弟守城御敌,也不需要你们亲临战阵,只要运筹帷幄调度军士 ,等到退了贼兵,少不得论功行赏。我虞氏一门还指望你们几个发扬光大,怎可妄语舍弃性命?简直岂有此理!”虞熙素来孝顺,可是此时一反常态,面对父亲的咆哮半点不慌,正色道:“大人此言谬矣。孩儿弟兄三人皆无武略何以典兵?且关中数万骁果皆虎贲之士,江都弹丸之地又 如何自保?今日之事已非人力所能挽,唯与圣人同生死而已。圣人若能压服乱军,大人还可安然度日,若天不佑我,便只有满门尽忠。”虞世基看着次子,心头也是一阵动摇。或许儿子说得没错,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容易,又或者高估了江淮骁果的战力。设若真如虞熙所言,变乱一生江都不保,自己一 家岂不是要被斩尽杀绝?又有谁来延续虞家血脉?虽说自己的胞弟虞世南因为与自己不和,如今日子依旧寒苦,两兄弟也不住在一起,倒是可能延续虞家家名。可是自己这一支的血脉,又怎能如此轻易的断绝?毕竟是乱 世中走出来的人,到了下决断的时候绝不会心软,他思忖片刻立刻对虞熙道: “二郎即刻收拾细软离开江都,我安排家将护送你回家乡去。等到此间事了你再回来。若是……若是果真如你所言,咱们虞氏也不至于断了香火。”虞熙并未动地方,语气平静地说道:“大人这话又差了。圣人待我虞氏有大恩,大难当头弃主君而去是为不忠,置大人于险地不问是为不孝。不忠不孝之人,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非但不能延续虞氏血脉,反倒会辱没门庭。叔父素有贤名,且与宇文士及相善,纵有变故亦可自保。我虞氏有叔父在,自不会断绝香火。孩儿今日只求忠孝 两全,还请大人见谅!” 说话间虞熙朝着虞世南正色一礼,让虞世南也没了话可说。儿子在自己面前犯不上装模做样,此时的态度自然是发自真心。忠臣孝子?自己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这种人,没想到老天却把这等贤良降于自家。看着儿子端详良久,虞世基终摇了摇头,一声长叹,道了一声:“痴儿!”随后又看向两 外两个儿子:“你等之意如何?” 虞柔、虞晦齐声道:“孩儿愿效兄长忠孝两全,更求大人成全孩儿手足之义!”虞世基看了看三个儿子,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也罢!为父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百年之后未必有人记得大隋,但肯定有人记得我虞氏满门忠烈,孝义双全!既然如此 ,为父成全你们的心意。我江南子弟纵然赴死,也要死的从容,不可辱了会稽虞氏的名声。来人,准备香汤!”他大声呼喝着门外的仆役,准备效法昔日江南的名士,沐浴更衣燃香抚琴,等着生死裁决。可是招呼两声,门外并没有仆役答应,就在他纳闷之时,门忽然被推开,封德 彝、马文举一前一后自门外闯入。往日里封德彝在虞世基面前毕恭毕敬如同一条家犬,如今却是趾高气扬威风八面。在他身后的马文举则如同凶神恶煞,战袍上更满是血污。鲜血顺着直刀刀锋滴滴答答落 在房间内的木板上,血腥气瞬间在房间内弥漫开来。虞氏父子四人并未表现出惊慌,虞世基先是愣了片刻,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封德彝!你想必就是逆贼安排在老夫身边的细作?之前你与北人交恶,不惜背负佞幸骂名 ,便是为了今日?”“不错!”封德彝语气阴森可怖,“某乃是北人,又怎会甘心为南人效力?要怪就怪你自己有眼无珠。念在咱们宾主一场,我也替你了断一桩心愿。你那后妻性喜奢华又不安于室,引美少年入宅,还把前夫之子带到你家中抚养,平日里没少惹你发怒。今日我发了慈悲,替你把他们都料理了。马将军这刀上的血,便是他们的。稍后,你父子四 人的血也会落在刀上。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虞世基冷冷一笑,并未像封德彝想象的一般求饶或是逃走,只是略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保持端正。随后道:“此时提妇人做甚?今日虞氏满门殉主,还可得个忠义之 名。但不知日后你这小人人头落地,又会落个怎样名声?”封德彝目光一寒,朝着马文举使个眼色,后者提着刀便朝虞世基走来。虞世基面色从容直视刀锋,其身后三子也是一般保持坐姿,无一人畏惧惊叫。今世潘、陆,江南士 人的首领,成为了这场灾难中第一个被杀的显贵。 片刻之后,望着血泊中的四具无头尸体,马文举皱了皱眉头:“这南人中倒是也有几个硬骨头。”随后又向封德彝问道:“裴蕴那些人若是再回来该当如何?” 封德彝摇头道:“世家中人在意体面,今日既然不欢而散,三两日间不会随意登门。只要斩了这厮,昏君便又断了条臂膀,我们的大计眼看就要成了。” 说话间他又看向案几前的笔架,目光中露出几许兴奋又有些许激动,几步来到笔架前取下一支紫毫,随后便开始研磨。 马文举有些疑惑地问道:“此计果然可成?” “放心!虞世基平日代拟圣旨,也是由某动手代笔。虞世基的字迹某能模仿七分,何况那些殿脚御林又不识字,容易糊弄。这份诏书一到,保准那些兵马烟消云散。” “万一昏君得到风声阻挠又该如何?” “昏君自己躲在迷楼里快活,又怎知外间变化。”得意的封德彝开始奋笔疾书,很快一份命令守卫宫禁以及迷楼的殿角、御林军移防他处的诏书已经完成,只看那些军兵是否上当,又看杨广能否做出反应。望着虞家父子的尸体,封德彝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畅快。在他眼前,虞氏父子的鲜血如同波浪般外扩,不停地扩散蔓延,蔓延到房间之外,直到吞噬了整个江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六章 屠龙(七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天色渐渐黑下来,迷楼内更是早早点起了灯烛。徐乐进宫时已经快到晌午,本也想着尽快告辞离开,却不想一耽搁就耽搁到这般时候。他此时越发感到杨家二娘确实是个累赘,如果不是有这么个负累,自己早就一走了 之,又何必被强留到此时?更不必忍受这等折磨。 原本三楼的屏风、架都已移去,那些藏身其后的武士内宿也自然随之撤离。原本暗藏杀机的房间,变成了临时的宴客所在。美酒、佳肴、各色瓜果如同流水般送入。皇家的宴席本就隆重,杨广又性喜奢侈,这酒宴开起来就没有穷尽。只要他不下旨意停止,内侍就得不停地供应食物,同时撤去 残羹冷炙。至于这个过程中有多少食物无端浪费,又要消耗多少财货,根本不在杨广考虑番为之内。徐乐身为李家斗将又是李世民好友,酒宴参加了无数,却从没见过这等奢华排场。明明只有几个人,耗费的酒食粗算下来,也足以养活上百人。若是徐家闾那等苦寒之地 ,这种酒食折算的钱粮足够全村百姓半年开销。 他终于相信之前在晋阳听到的说法,一旦皇帝来了兴头,酒席可以通宵达旦持续几天几夜。按照这种穷奢极欲的方式举行宴会,狂饮烂醉几日倒也不算稀。徐乐可以猜到,杨广举行这种宴会有讨好自己的意思,也是为女儿践行。考虑到经此一别很可能天人永隔,略作铺张无可厚非。饶是如此,徐乐心中还是如同堵了块大石 头,乃至面对满桌珍馐也提不起胃口。身为帝王,杨广的反应未免太过无能。左右不过是有人意图谋反,只要派遣精兵猛将前往捉拿也就是了。谋大事却不知保守机密,连主事之人身份都暴露在外,这种谋反 与儿戏有何区别? 话说回来,这种谋反都无力压制,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依徐乐的性子,与其在此饮宴践行,还不如点起人马出阵讨伐逆贼,不管是生是死,都强过在此浪费时光。这酒越喝越没味道,他便干脆停杯不饮,步离紧随在他身边,跟着徐乐行事。这小狼女向来是个贪吃的性子,又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珍馐,本来是吃得停不了口。可是再怎 么能吃,食量也终归有限,再感受到徐乐的心思也就没了吃饭的心情。徐乐放眼望去,萧后与杨家二娘虽然面上强作欢笑,但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两人笑容后拼命压抑的悲伤愁苦。若不是碍着杨广在眼前,两人怕是早已抱头痛哭泣不成声。骨肉亲情人之天性,徐乐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古怪。只是生逢乱世人人不幸,帝王之女更是早该有这种觉悟,现在悲伤未免太迟。只能说这位二娘被保护得太 好,以至于少了必要的磨练,事到临头便有些不知所措。 杨广算是这些人里看上去最从容的一个,举杯狂饮不止,似乎心情很是愉悦。这位帝王号称海量,不过此时看上去,已然醺醺然有了几分醉意。徐乐看得出来,这位帝王并非真的不知死活,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试图用狂饮让自己忘却愁苦乃至危难,于酩酊大醉中度过难关。放在寻常人身上,这种行为都只能算 作懦夫,于堂堂帝王而言,就更是丢人现眼。徐乐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令人生厌,不由得皱紧眉峰。 眼看已经掌起灯烛,徐乐终于忍不住道:“时辰不早,我等该告辞了。” “不!不准走!没有朕的旨意,谁敢离开这里半步?”杨广用手一拍案几,含糊着说道。萧后轻拂袍袖,示意内侍全部退出暂时不要进入。等到内侍尽去,萧后才对徐乐道:“今晚是本宫和圣人为二娘践行,经此一别后会无期,还望体谅一二,让我们多盘桓一 阵,多看二娘几眼。” “骨肉亲情难以割舍,徐某自然明白。是以徐某告辞就是,二娘大可留下。”“不!她不能留下!”杨广看向徐乐,“你既然答应了带她走,便不能让她和你分开。你们也不必等到明晨,今晚就走!沈光给你安排得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夜晚开船与白日 没什么分别,不用担心他们驾不得船。”徐乐没想到连沈光安排船的事都为杨广所知,心中颇有些惊讶。更让他吃惊的还是杨广的安排,本以为二娘同行,肯定要选在白天,为何选到夜里?他不相信这是临时起 意,或是杨广无奈下为之,这里面肯定有道理所在。杨广道:“白日人多眼杂,任是你有通天手段,也难逃别人耳目。朕让她随你走,便是希望她能以百姓身份安度一生,别让人知道她真正身份。是以自然是要在夜里走才行 。等你们离开江都之后,朕就会下旨宣称公主病故,也免得人们惦记。”“父皇!”杨二娘闻言,怯生生喊了一声。杨广看看女儿也是一声叹息:“若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便好了,就不必受这等苦,也不用隐姓瞒名度此一生。这是你的命数,非人 力能挽,要怪就怪父皇不能照顾好你们就是。日后你的命数如何,就看徐乐的本事良心,为父怕是顾不得你了。” 徐乐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既是可怜又觉得可恨,正准备发作,杨广却已经踉跄着站起,又朝徐乐招呼道:“你随朕来,有话对你讲。” 两人一路来到窗边,望向远方那昏暗的灯火以及漆黑夜色。杨广低声道:“你是不是一位朕很无用?明知道叛贼是谁,却不敢派兵捉拿?” 徐乐哼了一声并没作答。杨广冷笑一声:“你这混账小子又懂得些什么?这是帝王的手段,亦是天子的权谋。若是只有宇文家谋反,朕自然可以捉拿。可如今是所有关陇勋贵一起造反,朕又能如何?难道杀光他们?如何杀得成?又如何敢杀?又有谁去杀?骁果军北人数量远胜南人,朕一旦下旨攻杀,宇文兄弟就会趁机发难,挑动城中南北军束甲相攻。到那个时候结果又当如何?这一关朕不知道该怎么过,也未必过得了。朕只能期盼老天再保佑一次,让宇文弟兄的计谋不能成功,骁果军的忠心可以战胜贪欲。若是老天不肯保佑,今晚便是朕最后一次吃酒。朕问你,任你再如何英雄,若是知道今晚这顿酒席乃是你在人间最后一餐,又该当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七章 屠龙(七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望着杨广那副理直气壮的嘴脸,徐乐心中既觉得好气又有些觉得可怜。身为帝王本不该是这般模样,杨广当日能取代杨勇成为天子,又能执掌天下多年,自然不会不知道天子应该是什么样子。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只能说是天数。所谓大隋气数已尽,并非神棍巫师借鬼神为凭信口妄语,而是自皇帝种种倒行逆施以及天下乱象所得结论,若 是有人能看到此刻杨广的模样以及言语,就更会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徐乐算不上博学之士,不过跟随阿爷学武艺兵法之余,也曾听徐敢讲过前朝兴衰旧事。在徐乐看来杨广此时的心思行止,和那些亡国之君毫无分别。不但没有应对手段,也失去了应对胆魄,在生死难关面前不想办法化解,而是以美酒佳肴自娱,说穿了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在生死关头不想着保护妻小也不想着自救, 乃至连拼命死斗都不愿意,只想着穷尽享乐,再就是盼望老天保佑自己逢凶化吉。这等人还能有什么作为?之前徐乐听阿爷讲起那些朝代衰亡时,心中亦有疑虑。那些亡国之君哪怕即位之初少不更事或是行事荒唐闹得天怒人怨,但总归是一国之君,手中既有兵权,身边亦有亲 信大臣辅弼。若是能迷途知返,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可是那些人到了败亡之时,大多表现得孱弱无能,很快便失去江山。直到眼见杨广这副模样,徐乐才算找到了答案。那些人想必和杨广一般,在穷途末路之前,自己先丧了志气。身为一国之君不肯设法自救,指望外人自然就是这个下场。徐乐看着眼前的杨广,心中自是鄙夷,却又有些恻隐。倒不是徐乐好心太过,实在是大丈夫恩怨分明,这段时间杨广待自己不薄,自己予以报答也属应当。再说那些骁果军本就横行不法,之前有军法条例约束尚敢胡作 非为,此番倡乱更会加害无辜,江都及周边郡县百姓都难免遭殃。自家便是毁于王仁恭巧取豪夺之下,又怎忍心看到其他百姓无辜被祸?徐乐心中一动顾不得许多,脱口道:“太上皇又何必效此小儿女态?与其想着这是最后一餐,还不如放开手脚大战一场,把这些乱军诛灭,或是让他们不敢再生反心。北地骁果军虽众但是人心不齐,让他们厮杀拼命都不容易,更别说行大逆不道之举,就更不是所有人都能下的决断。只要太上皇带领一支精锐甲骑杀入骁果军中,以天子剑斩 杀首恶,余者必跪地请罪不复为乱。就是不知太上皇有没有这个胆量,又是否有这个本领?”杨广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人木在那里半晌无语。徐乐也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杨广,等待其最终的回答。忽然杨广侧头望向徐乐,语气中满是责备之意:“白日里为何 不说?”徐乐并未作答,而是冷眼看着杨广。杨广问出这话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再看徐乐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摇摇头:“朕将你当成了自己的臣子,却忘了你是李家忠良,与我本就是势不两立,自然不该为我出谋划策。况且这一手段朕自己也该想到,却是疏忽了。不过徐乐,若是朕依你所言平息骁果之乱,你回到长安,又如何向李渊 交待?”“某对主公忠心耿耿天日可鉴,主公亦知徐某肝胆,又有何需要交待之处?”徐乐态度坚定毫无惧色:“再者说来,此计是否高明非某所能预料,太上皇能否用得成,就更在两可之间。倘若三军已经与太上皇离心,宁愿效忠宇文弟兄也不肯再为大隋卖命,太上皇此举便是送羊入虎口。再者那些军将自己也不肯束手待毙,太上皇想要他们的人 头,少不得要一场厮杀。不知久疏战阵的太上皇,如今是否还有亲自临阵的手段?这一计我家主公可用,太上皇未必可用,徐某纵然白日里说出此计也是无用。” 杨广脸色一变:“朕统率虎贲荡平江南时,你尚未出生,有何面目说朕没有胆量?今日便让你看看,朕的胆量如何!来人啊!” 随着一声吩咐,之前负责输送酒食、菜蔬的内侍便在杨广面前跪倒了一片,杨广吩咐道:“速宣沈光前来见朕。令传旨意,命给使营整队,随朕前往东城校场!”内侍与宫娥很快便退出去,房间内就剩下这几个人。直到这时萧后才开口:“圣人且慢!眼下天色已晚,不合骑马出城。况且骁果兵马众多,其中既有豪杰忠臣,也少不得 有歹人。黑夜之间若有歹人犯驾行刺,又或是不识天子冠盖冒犯圣人又当如何?还是等到天明……”“兵贵神速,不可怠惰!等到天明,只怕就来不及了。”杨广的脸上还带着几分醉意,但头脑却显得十分清醒,就连决断也是异常果决。他即位之初以雷霆手段颁行政令, 处置朝政便是这般利落。不过自从兵败辽东被困雁门之后,他便越来越怠惰,这种干净利落的劲头已经许久不见。就连前些时推动迁都之事,也不如现在这般干脆。萧后在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按说丈夫如此,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不知怎得,今晚萧后就是觉得心绪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灾厄即将发生,纵然在皇帝面前强颜欢笑,心中还是七上八下难以释怀。此刻听到杨广要亲往骁果军营夺回兵权,就更觉得忐忑。想要阻拦,却又无从开口。她其实认同徐乐的建议,要想彻底压服骁果挫败这次变乱,最好的手段便是杨广自己走一遭。可是萧后终究只是一妇人,对于士卒心思一无所知,她也无从断定那些人对皇帝的忠心几许,又是否会因为皇帝出现就放弃叛乱 念头。杨二娘眼泪汪汪看着杨广,和母亲的态度也没什么区别。显然并不支持父亲走这一遭,却又不敢开口阻拦。杨广看看两人模样,并未发怒或是责备,反倒是朝妻女一笑:“ 你们这是做甚?朕少年戎马久经战阵,知道如何与军汉打交道。再者给使营何等骁勇沈光有何手段,你等并非不知,又何必大惊小怪?你们且在这里饮酒,朕去去就回。” 他转头看向徐乐:“徐乐!你留在此间不要走动,待朕将那几个反贼的首级取回,让你看看朕的胆量比李叔德如何?” 就在杨广志得意满,乃至颇有些兴奋的当口,一名内侍却慌慌张张走进房中,朝杨广禀报道:“圣人大事不好!” “慌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内侍将头紧紧抵在地毯上,高声禀奏:“沈郎君与给使营皆不知去向!”“一派胡言!”杨广闻言面色一变,抬腿将面前内侍踢了个筋斗,随后伸手摸向腰间想去拔剑,随即醒悟今晚为了吃酒方便,自己身边未曾佩戴兵器。只好用手指着内侍怒 道:“没有朕的旨意,谁敢调动给使营?他们不在迷楼还能在哪?少要多言,速去把人找来!” “圣人,并非奴婢胡言,给使营真的不知去向!”内侍语声哽咽,“不光是给使营,便是守卫迷楼的殿脚,也全都不见踪迹!” “怎会如此?”这下便是萧后都变得面色发白,一把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掐得杨二娘花容失色却又不敢挣扎。萧后急忙问道:“如今护卫迷楼的乃是哪一路兵马?” “没有兵马……奴婢等人四处寻找,根本找不到护卫甲卒。宫中禁卫如今只剩当值内宿还有武监,余者都没了踪迹。”徐乐的眉峰一挑,心中已知情况不妙。就在此时,却见杨广的身形晃了两晃,就在徐乐以为其承受不住即将跌倒,考虑是否搀扶其一把的当口,又见杨广勉强站稳身形, 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极大,可是听上去惨绝人寰,全无半点欢喜之意。 “哈哈哈!不见踪迹!好个不见踪迹!宇文化及,朕还是小看了你!”他用手指向那名内侍:“传朕的旨意,命内宿卫守卫宫墙,武监取披挂持弓弩准备厮杀!再传旨意,令右翊卫、右屯卫勤王!传蜀王、燕王、赵王各率本府家兵前来迷楼见 朕!”在徐乐看来,杨广这一番布置倒也算得上妥当,尤其突逢变故,还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也确实有些手段。只不过正如杨广之前所说,兵贵神速。如今既已失了先机,这些布置再好,只怕也没了用武之地。如果自己所料不差,杨广这些布置多半是白费力气,除了当值内宿和武监之外,这位皇帝陛下怕是再难调动任何一支兵马。迷楼的内宿 卫兵力极少,不管再如何能战,都不足以守城迎敌。至于武监就更不必说,人数太少不足以称为兵马。 沈光对杨广忠心耿耿,究竟是谁能把他无声无息地调走?这背后必有阴谋,只是自己对江都所知毕竟有限,一时难以猜测明白。再说就算猜明白,怕是也没了用处。徐乐心中想着,不经意间凭栏远眺,却见远方火光冲天而起。迷楼地势高看得远,从方位判断起火之处应是江都东城方向。这般火势绝不是正常照明或是烤炙食物,而是 有人故意放火。只怕兵变已经发生,放火的多半就是乱军。徐乐倒是不怕兵乱,只是担心韩家兄弟的安危。毕竟自己和宇文弟兄结怨甚深,他们既要叛乱只怕不会放过沈光那处宅邸,不知韩家兄弟眼下吉凶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八章 屠龙(七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金铁交鸣,枪矛断折。戴金盔着大红披风的甲士,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等劲卒。加上人多势众,以众敌寡本应是手到擒来。可是这些甲兵却未曾想到,看似轻而易举之事居 然会给自己带来杀身大祸。正如徐乐所料,宇文化及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虽然徐乐和宇文承基那场比武光明正大各凭本领,徐乐也在最大程度上保全了承基的面皮,可是对宇文化及来说,依旧是深 仇大恨,必要杀徐乐而后快。自己不惜重金栽培爱子,又用尽手段让承基的名号传遍军中,让骁果军都知道马上承基的大名,就是为了谋反做准备。一个有着无敌名号的斗将,在战阵上往往可以发挥百人甚至几百人的作用。某些时候更是可能逆转乾坤改变战果。事实上人之力终有穷尽,再如何骁勇的斗将也不可能真的单骑敌千军。更多的时候还是靠名号震慑敌胆提振己方士气,“无敌”名号对于斗将极为要紧,一旦无敌的名号被打破,对于敌人的威慑便大为不足,自己的部下也会对 主将本领心生怀疑。战胜“马上承基”,对徐乐的名声自然大有助益,也让他距离无敌将更近了一步。好不容易把儿子培养成无敌之名的斗将,却被徐乐从中得利,宇文化及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明着无法报仇,私下里也曾咬牙切齿乃至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手段作用于徐乐一行人身上。之前徐乐等人住进沈光宅邸,宇文化及就想要动手。只不过这几人武艺实 在太过了得,自己又没到造反的时候不好兴师动众,只好勉强把火气压下。 今晚一切都要有所了结,不管是大隋社稷还是徐乐一行人性命,都要结果。是以江都东城甫一举火,宇文化及便向沈光宅邸派去了人马。为求万无一失,这支人马兵力足有四队,其中三队为宇文家精锐部曲,另外一队则是货真价实的骁果军。这队骁果本是京兆鹰扬府兵,经选锋入值骁果。曾经随同杨广北征辽东,也曾在雁门与突厥铁骑捉对厮杀,论及战力尤在边地鹰扬兵之上。其余三队部曲虽然和宇文承祥部下那些穿戴骁果铠甲的家丁同为宇文家私兵,但是战力差了一 天一地。昔日杨广募天下壮士为骁果时,尚有许多豪杰对大隋存有希望,加之骁果钱粮丰厚,四海豪勇之士纷纷来投。可是骁果钱粮虽厚,考核也极为严格,若是无法通过考校便 不能入伍。无数身怀绝技勇力过人的勇士,就这样被拒之门外无从投奔。这些投军者大多贫苦,朝廷不肯招纳又不肯支付往来盘缠,这些人衣食无着有家难回,眼看就要成为饿殍,世家门阀再派人以财货延揽,这些人也就无从拒绝。或为世家 财货所笼络,或为言语所迷,甘愿为恩主效力卖命。由他们组成的部曲乃是世家身家性命的保障,也是手上最为锋利的刀剑。关陇武勋世家都是靠着军功得富贵,又知道乱世是什么样子,自然明白土地财帛若是没有甲兵护卫,迟早都是他人之物。是以私下里都豢养着部曲、门客、死士作为自家 根基,表面上则以弱兵掩人耳目。宇文承祥所部家丁,便是宇文家摆在面上的部曲,其人数有限战力不算太强,杨广知道也不会放在更不至于加以防范。可是对宇文家或是其他世家而言,这种部曲也就是 个糊弄人的玩意,根本不放在心里。真正被他们视为臂膀的,还是这些千方百计招揽至部下的精兵悍卒。今晚江都城内关陇大臣多有默契,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都把这些真正的部曲调度起来守卫家宅。以免乱军不受约束肆意杀戮抢夺,更防范着有人趁机暗算。即便是宇文 兄弟,这时候也少不了精兵拱卫,免得被同伴背后捅刀。在这等情况下,还能把三队真正精锐派出斩杀徐乐等人,足以证明此番志在必得。之前为了打探长安以及整个关中情形,不少骁果军将与徐乐有往来,对于徐乐一行人情况并不陌生,这些消息也早早就被宇文家所掌握。这些兵将知道徐乐及其部下并非 好相与,哪怕人多势众也不敢大意。三队家丁把沈光宅邸团团围困,那队真正的骁果则小心翼翼入宅搜检。这些久经战阵的老军伍并不敢小看对手,其行动安排也可称无懈可击。一火射士登上屋顶张弓以待,其余四火步卒则举着火把四下搜寻。为防被各个击破,一队兵马结阵而行,其行进速度缓慢,但是戒备森严不给人可乘之机。在那位打老了仗的队正看来,这般布置已是极致,对手再怎么了得也没办法可想。不料方一交手,骁果军便吃了 亏。 几声弓弦松动声自暗影中响起,那位队正连忙举起盾牌遮护同时扯开喉咙大吼:“贼子在此!”这番应对无可指摘,速度也自迅捷,然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正确的应对依旧难逃劫数。几声惨叫声与重物落地声不分先后,屋顶上的射士已有三人饮恨于连珠箭下 ,尸体自屋顶跌落地面。这些射士身上都有甲胄护体,纵然中箭也未必就死。只是没想到放箭之人手段极为高明,所取之处不是咽喉就是眼睛。这些地方无甲胄遮护,中箭便难逃一死。放箭之人 又是万中无一的神射手,每一箭都正中致命处,三人自然无幸。随着三箭射出,耳畔又是一声大吼,自阴影里一条魁梧如天神的大汉冲出,手中高举盾牌向着这队骁果军冲来。其力道既强速度也快得惊人,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 着火星炸开,骁果军手中短矛皆被撞得断裂,持盾的韩约也冲入人群内。 “小门神韩约、神射韩小六!他们是徐乐的伴当!” 骁果军中有人之前曾来此处拜访,一眼便认出持盾的大汉正是韩约,而暗中放箭之人不问可知必然是小六。韩约一声大喝:“知晓你阿爷名号,还敢来送死!”说话间手臂一抖,“郁垒”便已飞出。那名喊出韩约身份的骁果军,没等看清来者为何物,便已被盾牌拍中脸面,郁垒的两颗铁獠牙贯脑而入!随着韩约将铁链向怀中一抖,郁垒离开男子的头飞回韩约掌握,却见那男子已是血肉模糊,脸上更多了两个血洞,鲜血狂喷而出。这名军汉身体一 阵摇晃,口内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身体一点点向下瘫软。这时其他骁果军已然对韩约展开围攻,却见韩约脚下转动双盾转动如飞。任这些骁果军刀矛乱挥,砍得火星乱冒,依旧伤不到韩约半根毫毛。面对他一人双盾的本事,这些骁果军也拿不出什么手段应付。虽然韩约一面大盾不可能护住周身,可是他动作迅速脚步灵活,围攻他的士兵不管站在哪个方位,都觉得韩约手中大盾是对着自己的。 手中兵器对这面盾牌没有办法,相反韩约小盾反击,每次出手都能制造伤亡。韩约此番南下未曾携带大盾神荼,不过江都城内兵器易得,神荼又不是什么古怪军刃,自然很容易置办。此刻他手使的大铁牌不论分量、尺寸还是质地都和韩约惯用神荼 一般不二,所差者无非是少了神荼雕像。双盾在手的韩约,能将一身本领发挥到极处,又岂惧这一队骁果?但见其大盾护身,小盾挥舞伤人,走的乃是正宗刀牌路数。郁垒盾虽然不如直刀锋利,可是上面的铁牙也能伤人,再加上韩约神力惊人,便是被他手中铁盾边缘磕扫一下 ,也难免重伤吐血,眨眼之间便已有数名骁果军倒地不起。这些骁果算是天下一等精兵,寻常兵马不是其对手。可韩约手段又岂是军兵可以?和徐乐一样,他也是徐敢一手栽培出来的虎将,不拘气力、武艺都足以跻身一等斗将之 列。固然其骑战本领不如陆战高明,在斗将行列里要归入步将行列,不如骑将吃香。可他若想要脱离徐乐自立,天下诸侯都会不惜高官厚禄予以延揽。不管何等了得的精兵,终归敌不过斗将。再说韩约并非无谋之人,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被人围住就难免吃亏,是以脚下不停身形始终在转动不让敌手有围困自己的机会。明明是高大健硕如门板一般的汉子,行动之时却敏如猿猴,让人难以捉摸根本无从阻挡。骁果军赖以克敌的军阵根本无法组成,一队兵被韩约一人牵引着行动,无法发挥阵 战之长。不时有人被打飞出去,又有人被打翻在地口吐鲜血。 眼看韩约左冲右突如入这等人的本领,那名队正咬牙切齿地怒吼着:“放箭!射士死到哪去了?” 话音未落,却又听得一声惨叫,这声惨叫并非来自军阵而是屋顶。直到这时队正才想到,自己的对手原来不止一人。身为老军伍,他本不该如此。只是韩约本领实在太强,对这些兵马而言威胁足以抵得上一队兵,乃至于连队正都忘了自己实际是在和一个人交手,还有一人则藏在暗处对 付自家的射士。韩家兄弟早不是徐家闾的淳朴后生,经过大小战阵的磨砺,早积累了一份战阵经验。两人都知道,以武艺论韩约不怕这些兵马,可是战阵不是比武,单纯武艺了得并无多 少意义。对于大将来说,最为可怕的并非明枪而是暗箭,屋顶那一火弓手才是两兄弟的大患。是以在动手之前,两人就已经约定,韩约对付步卒小六对付射士。两人都相信自己的手足,放心把性命交到对方手上。正如韩约是徐乐的遮护一样,小六也是兄长的遮护 ,韩约别看平日对这个兄弟常常责打,实则心中对小六极为关爱。他相信自己的手足可以保护自己,就像徐乐相信自己一样。从一开始交手,韩约就没分心顾虑那些射士,放开手脚施展武艺,把敌兵杀得落花流水。小六也未曾辜负兄长所托,一人敌一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零九章 屠龙(七十八) 徐乐离开沈宅前往宫中面君时,韩家兄弟便准备了兵器时刻准备应付厮杀。倒也不是今天格外戒备,徐乐让众人打点行囊随时准备离开江都的军令下达之后,韩约、步离等人就处于枕戈待旦的状态之中,每晚都安排了人手值更以免被人偷袭暗算。这并非杞人忧天,而是江都城内形势一日紧过一日,自己一行人身份特殊,又和宇文家有了 过节不得不谨慎。也正是靠着这份谨慎,今晚两兄弟才不至于吃亏。宇文家的兵马没等布置停当,两兄弟就已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也做好迎敌准备。小六知道兄长的本领,单纯近身厮杀的话,区区一队兵马,兄长即便不胜也足以自保。 所谓“大将军不怕千军只怕寸铁”真正能威胁到自家兄弟性命的,乃是敌军的弓弩。自己的弓箭便是为那一火射士所准备,一定要保证兄长不被暗箭所伤。小六也知自己本领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一举射杀全火射士。初时放箭杀人便是为了让对手知道,己方还藏着一名神射手,并且是以这些射士为目标。这样一来残存射士 再有胆量,也必须先射杀小六,才能分心对付韩约。骁果军虽然悍勇,但关系到自家性命,谁也不敢疏忽大意,是以随着三名袍泽被射杀,其余射士便如小六所料,把心思全用在对付这名藏在暗中的射士身上顾不上支援步 卒。也正是靠着这份便利,韩约才得以施展开全身本领杀入骁果军中,不给对手喘息之机,连重整阵型的机会都没有。骁果军中射士各个射术惊人,论及本领不在梁亥特部神射手之下。可是小六经过几番战阵,又有徐乐、韩约点拨,本领一日千里。不论箭术还是反应、身手都凌驾于这些 射士之上。他的身形单薄动作迅捷,如同一只狸猫一般,连珠箭射出同时人已然换了地方。他的身形刚刚移开,原先站立之处便多了十几支雕翎。其中一支箭落到墙体上,并未如普通箭矢一般落地,而是随着一声闷响深深嵌入墙中。小六心知,这些骁果所用的乃是强弓,这些箭簇也是上好精铁所制,战阵之上可以轻松洞重甲。若是被这种箭射中, 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这又算得什么?玄甲骑的男儿,又有哪个怕死?谁又畏惧刀剑?连万钧弩都见过了,还怕这小小的箭矢?小六并不慌忙,脚下生风奔走趋避,绝不让自己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空气中阵阵破空声传来,一道道劲风从小六的面前、背后掠过,有些时候劲风离得太近,刮得面门生疼,只要再偏出毫厘,小六就难逃利箭贯脑的下场。可是小六心中却毫不慌乱,反倒是因为身处险地而莫名兴奋,体内仿佛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烈火点燃了周身血液, 让他的身形变得比平时更为利落,六识也比平时更为灵敏。这种情况并不寻常,大多数武人面对同样情况,身体并不会出现这种变化。实际上小六此刻的反应,乃是武人修为的“变”。这种“变”并非玄门神通,而是打熬筋骨练习武 艺到了一定地步之后,身体必然产生的变化。寻常人练武不得其法或是未遇名师,要么是一辈子练武却不懂得如何用艺业伤人自保,要么是一味追求杀伐却没打牢根基,纵然威风一时,遇到行家还是要吃大亏。只有那些将门勋贵,或是天下少有的名师,知道如何训练练法和打法,又知道如何调养身体,遇到一个根骨资质合适又肯用功的弟子,才有可能修炼到“变”的地步。到了这一 步,才算是迈进斗将门槛。便是普通兵卒也知道“大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个说法,这也是武人六识的要紧所在。倘若六识不灵,纵然武艺练得有模有样又或者勇力过人,在沙场上一样难有大作 为。乱箭流矢刀山枪林,四面八方都可能有兵器刺来,反应不够灵敏就难免带伤或是阵亡。这等栽培弟子的手段一如庄户人家选种育苗,都是自家的机密,等闲不传外人。也只有徐敢这种心性,才会把这些看家本事传授出去,又不惜倾家荡产搜罗药材器械以供操练。可是广有器械没人也是没用,这种人又要求根骨,并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可造就。徐家财力有限,没有那么多财货可以挥霍,人选上就更加要小心谨慎以免浪费。徐 家闾这些青年后生中,除了徐乐以外,能入徐敢法眼的就只有韩家兄弟两个。不同于韩约的高大强壮,小六身形单薄瘦弱尚未成丁,村中人只把他当半大孩子看,哪怕在玄甲骑中也大多把他当成个被迫参战的半大娃娃。可实际上徐敢未曾丧命时, 私下里便对徐乐说过,韩家兄弟非池中之物,兄弟二人都是少有的斗将之才,老天有眼把他们送到徐家闾,注定成为徐乐的臂膀。韩约孔武有力,天生就适合持盾遮护成为将主身边的屏障。小六的体魄不如其兄,但天生就是做射手的材料。武将皆习弓马,能够成为斗将的,射术自然也不会差。不过正如斗将之间存在强弱一样,射士之间也同样有高低之分。在徐敢看来,小六便是当世李广、养由基之属。只要栽培得法,日后上了战场便能成为索命无常,弓箭所指之 处名将豪杰也难保性命。是以早在几年前徐敢便传授小六射术以及吐纳呼吸法,又为其用药调养固本培元,只求日后打造出一个当世一流射士。只不过随着王仁恭压榨日重,徐家闾财力耗尽,对 于小六的栽培便有些迟缓。再到徐敢不幸陨身,小六早早的负弓上阵,于其栽培也就无法维持。但是种下的种总归会破土发芽,小六自己每日的勤学苦练也不是白费光阴。尤其此番南下几场苦斗,面对真正高手时的无能为力也刺激了小六,让他变得比往日更为刻苦。诸多外因堆叠,让这棵幼苗出土的速度加快了数倍!今晚今时,在乱战之中,这棵幼苗终于自土下钻出,不管日后成长如何,就眼下而言,小六却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 况下,完成了鱼龙之变!在今晚之前,小六乃是个有天赋的射手,以他的年龄而言,有这份手段确实算是难得。不过距离真正的大将,还是差了一大截。可是有了这一次的“变”,小六得以正式进 入“将”的行列,成为了斗将种子。当然,这不代表他经此一变就能突飞猛进神勇过人,只是有了这番变化,让他看到了更高的山峰,也给了他登顶的可能。 小六自己还不曾发觉自身的变化,只是觉得自己急速奔跑却并不像平时那般疲劳,于利箭破空之声听得更清楚,反应的速度也更快。一味躲闪并非玄甲骑的性情,小六跃高伏低躲避冷箭之余,早从撒袋中抽出雕翎衔于口内,脚下不停疾走如飞,箭也悄悄搭弦。随着身形走动,猛然拉弓如月,返身回首 一记“犀牛望月”一支利箭离弦而出!箭矢在空中交错而过,一声闷哼声响起,尸体从房顶落下。这火骁果军虽然一上来便遭遇暗算损失三人,但是他们也知道,徐乐身边伴当不多。自己整整一火射士按说足 以对付,除了徐乐本人以外,那几个伴当都难逃自己手中强弓利箭索命。却不想结果却与之前的算计相悖。韩小六虽然有神射之名,但是论起名号根本不能和徐乐相比。在骁果军想来,无非是徐乐身边亲信,靠着主将的手段混出几分名号罢了。直到今晚交手,他们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小六一人一弓竟是完全压住了自己这一火兵马。饶是众人拿出全身手段,却已然跟不上小六的速度,也猜不出他的行动路线,哪怕再怎么拼命放箭,都无法命 中目标。反倒是自己这些人站在屋顶上格外显眼,小六只要抬手反击,必然能让己方一名袍泽丧命。等到队正察觉情况不妙,责备己方射士何以不放箭时,屋顶的一火兵马只剩下 四人。那位队正也不糊涂,一看便知那些射士根本不是韩小六对手,不要说让他们帮自己对付韩约,就连自保都大成问题。 眼看两兄弟便把自己一队兵马打得溃不成军,这名队正既惊且怒,大吼一声高举直刀直取韩约,口内大叫道:“还等什么?快叫外面人马进来!” “石大,你且退回来再说啊!” “退个球!让那些人帮咱们的忙,阿爷丢不起那个人!让他们给我收尸就好。”说话之间这名队正已经与韩约对上,手中直刀连斩数记,将韩约的铁牌砍得火星迸溅。然则两者之间本领上的差距却不是胆气所能弥补,随着韩约手中大盾一推,这名队 正的直刀还是被撞到外圈,不等队正撤步变招,韩约的小盾郁垒已经狠狠扫中这名队正的太阳穴!鲜血伴着脑浆落在郁垒的獠牙之上,如同供奉血食。随着这名队正的阵亡,这一队身经百战的经制骁果彻底崩溃,片刻之后伴随着阵阵喊杀声,外面包围的宇文家部曲冲入院中,韩家兄弟也知道,自己该走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章 屠龙(七十九) 其实早在交手之前,两兄弟就打定了主意:不可恋战迅速突围!两人的本领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战胜这么多兵马。事实上如果交战之处乃是郊外宽阔之地,这队骁果军从容列开阵势,以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不给韩约近身搏杀的机会,饶是韩约本领了得韩小六临阵突破进入斗将行列,也依旧难以讨得便宜。实在是这些骁果军贪功心切,宇文兄弟又急于杀人泄愤,给部下下的乃是死令,逼迫这些人入宅 搜索,才让这队精兵吃了大亏。毕竟他们乃是正规军,受的操练也是沙场野战争锋所用,不会训练这种类似于江湖斗殴的打法。韩约却是神武侠少出身,对于如何埋伏、偷袭乃至打烂仗都了然于胸,这 种藏身暗处暴起突袭,在院落中以少敌多,都是自己拿手好戏。再加上武艺乃至膂力的差距,才能表现得游刃有余。此次前来绞杀徐乐一行的四队兵马虽然都是宇文兄弟的嫡系心腹,可彼此之间也有芥蒂。这队骁果自恃精锐,并不把另外三队部曲放在眼里,加上出发之前宇文化及许了重赏,这队兵马贪图赏钱,就更不想让其他人得功。是以在进入宅邸厮杀之前,便已然说明,三队部曲包围宅邸防范徐乐部下逃脱,自己这一队人马闯入宅中杀人。若无 相召不必助拳,否则休怪刀剑无眼不分敌我。骁果军素来强横,这一队人马又是宇文化及的心头肉,平日里欺压袍泽惯了,那几队部曲也不敢抗令不遵。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居然遇到这两个杀星。另外三队人马也知骁果军厉害,连他们都不得不求援自己更不敢大意也不敢见死不救坐观成败。骁果军吹响求救号角不久,只听喊杀声大做,整整两队部曲闯入院落中前来接应 。他们并没有像骁果军那般急着厮杀,而是列开阵势随后以军阵推进。于韩家兄弟而言,其威胁尚在那队百战精兵之上。一人之力终有穷尽之时,哪怕韩约武艺再强,也不 可能战胜上百全副武装的悍卒。两兄弟也知道此地不可恋战,再说就算是能把对手杀光也没什么用处,动手之初便是打定了突围心思。不过欲走先战乃是玄甲骑成军之时便定下的规矩,哪怕是要突围, 也要先给对手造成重创,让敌兵心胆皆碎才能撤军。两人方才这番杀戮,便是为了震慑敌胆,让敌兵不敢小看自己。眼看敌人大军已至,两兄弟对视一眼明白对方心意,小六又是一轮连珠箭射出,韩约则接连打杀数人,随 后两兄弟抽身就走,小六在前韩约居后,虽是撤退却步履从容不乱不露半点败相。 “休叫贼子逃了!”一名部曲头目高声呐喊,可是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弓弦松动,紧接着这名部曲额头上便多了大半截箭杆。今晚动手的不管是真正骁果还是宇文部曲,穿戴都和朝廷正军并无差别。固然今晚便要动手造反,不管做什么都不需要借口,可是宇文智及还是给这些人马传了密令。今晚厮杀之时,只是高喊捉贼杀贼,再就是将徐乐一行说成李渊派来江都的奸细。哪怕事后无人会出头追究,也要先保证自己在道义上立于不败之地。是以眼见韩家兄弟要 走,这些兵马便也高喊着捉贼随后紧追。韩约身形高大魁梧如门板小六又是个瘦小身形,有兄长遮护外人很难看清他的行动。等他一箭射倒敌手,趁着追兵混乱之际小六将弓一丢,随后从身上抽出一支火把寻了 火源点燃。他身上的火把早已准备停当,顶端缠的麻布用油浸得通透,火把本身又风干多时干燥无比,正是上佳的引火物。院落里也立了十余个灯台,一到晚上便点起灯火照明。方 才小六与骁果军彼此以弓箭相攻,很大程度也得益于这些灯架提供光亮便于交手。这时小六将火把凑到一个灯架处引燃了火,随后朝着墙壁犄角用力一戳,紧接着丢了火把快步而行,在跨过门洞的刹那伸手一抄,已经把藏在花墙另一端角落处的第二张 硬弓握在手里。说来还是多亏江都城内兵器易得,沈光为人又豪爽,愿意为朋友排忧解难。徐乐提出需要兵器,沈光便四处搜罗准备,不拘数量还是质地,都超过徐乐的要求。小六可以 奢侈地把军中硬弓藏在家中几处地方,便是托了这个福。他们一连几日都已经准备离开,于府邸中也早早做了布置。以寡敌众少不得要依靠智谋乃至陷阱。别看徐乐素来给人以勇猛刚毅不会用谋更不会设置陷阱的印象,实则大错特错。想当初徐敢把徐乐带入点兵山教导武艺之时,偷袭、暗算乃至陷阱机关无所不用。徐乐被爷爷收拾了不知多少次磨练出来的这身本事,于机关埋伏等手段亦是行 家里手。只不过身为斗将,他更喜欢直来直去比并武艺力气,不愿意用这些小把戏。再说天下间英雄虽多,却也没几人值得他如此。此番为了保护身边伴当,也为了给不知天高地 厚的狂徒一些教训,他少不得要出手布置,让他们吃些苦头。韩家兄弟也是被徐老太公教出来的人,自然知道徐家设陷阱的本事,更知道该如何发动。徐敢当年从尸山血海中一路杀出,所见的陷阱无数,不管精巧程度还是威力,都 不是鹦鹉洲那些盗寇所能比。徐乐尽得祖父真传,其布置的机关威力不问可知。随着小六的火把戳过去,一道火蛇自地面复活迅速成长壮大,向着前方延伸。紧接着火蛇一分为五,变成了五条狂舞的孽畜。一些部曲也看出情形有些不对,可是还不容采取应对,身后的房舍已经随着一声闷响熊熊燃烧。紧接着,一声声霹雳大作,火花飞溅,后院的房舍过火速度快得吓人,眨眼之间火海已经把之前徐乐所住院落团团围 住。便是这些精锐部曲也为这天地之威所震慑,不知如何是好。众人顾不上追杀韩家兄弟,全都紧张地看着四周,试图寻找一条生路。他们很清楚,江南的房舍不比关中。江 都气候湿润房舍的水汽重,绝不会随便就着火,更不会烧得这么快。再说这些房舍这么快就形成火烧连营之势,把自己这些人困在火场中,不问也知道必然是人为所致。 随着这些部曲来回走动,从那些着火的房间内,不时有箭矢或是顶端削尖如同枪矛一般的短木飞出,顷刻间就有六七人被夺去性命。众人心中惊骇,既不敢相信一个斗将还会这种本领,更想不到徐乐和他的部下居然还会用计?这些人顾不上追韩约,全都望着大火寻思着救火方法。有人呐喊着找水,有 人喊着找东西扑打,还有的则高喊着:“莫叫走了人!快追快追!”场面混乱不堪。这也是徐乐一开始就设好的谋略,按照徐乐推测,一旦城中有变动,必然有人马上门暗算,只怕来得人马还不会少。从如此多的人马中杀一条路不难,摆脱这些人的纠缠才是最大难处。是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他们杀得阵脚大乱,自己再趁机逃走。两队部曲进入院落,本就帮了韩家兄弟大忙,眼下这把火又让部曲全乱了阵脚,更是让 两人得以施展拳脚。趁着混乱,两人已经来到马棚内,各自牵出一匹脚力,随后先是将拴马的缰绳割断,又将火折对着其他几批马的尾巴小心点去。片刻之后,马棚内传出阵阵哀鸣声,随后 又是阵阵咴咴咆哮声响起,随着一声皮鞭甩动出声,所有脚力不约而同冲出马号,向着前方疾驰而去!沈光喜好马,这处临时宅邸内便有十几匹骏马。这些都是来自塞上的良驹,于战马中也算得上品。好马必然性情猛烈,这些马也不例外。好不容易被沈光降伏,依旧不肯 让他人接近。眼下先是被火烧,又没了缰绳约束,野性爆发开来,如同出海蛟龙一般,不管不顾冲向远前方。 小六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是惊喜又有些佩服,不住咋舌:“乐郎君神机妙算,居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只怕当年的诸葛武侯也不过如此。”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先杀出去,再去接应乐郎君!”韩约在马上低声呵斥着小六,同时凝神戒备为兄弟遮护。沈光这处宅邸院墙不算矮,不过江南地面的房舍论气派终归不能和北地相比,院墙高度也不足以挡住那些发疯的战马。可是不等战马冲到墙边起跳,院落大门轰然两分, 随后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首。一骑疯马正朝着院门冲去,这些好马本就是为战阵使用,撞人冲阵都属本分,根本不会避让行人。如今受了惊吓更是势如疯虎,慢说是人,便是刀山枪阵也难以将其吓退。骏马咆哮着向着这拦路之人疾冲而去,马匹自身重量加上疾行奔速,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力道何等惊人?战阵之上遇到这种疯马冲阵,必以拒马等器械抵抗,否则便是 阵型严整的枪阵,也会被犁出一条血肉通道。任是何等豪杰,遇到这种情形都会让开道路暂避锋芒。 可是拦路之人却不闪不避,依旧站立不动。眼看疯马即将冲到自己面前时,才猛然挥出一拳! 在嘈杂的呐喊声以及马嘶声中,韩约和小六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骨骼碎裂声,随后只见那匹膘肥体壮的塞上良驹随着这一拳颓然倒地!战马砸起的烟尘四散飘落,拦路之人身后大队人马闯入,前列兵士持矛张弩严阵以待,后列兵士则高举火把。借着火光韩家兄弟已经看清来人面目,正是宇文承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一章 屠龙(八十)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韩约与小六几乎同时勒住了缰绳,两骑骏马人立而起咴咴有声。两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泛起一丝寒意。毕竟是徐敢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两兄弟都不是无胆孬种,哪怕对方真是天神下凡,沙场相遇势短节险,也照样杀给你看。只不过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身为武人 固然要有胆魄,却也不能不知天高地厚轻视天下豪杰。对于彼此之间的本领高低,自己心里还要有个准数。韩约前者和承基交手时身上有伤,手中兵器也不十分合用,是以吃了大亏。但是他很清楚,即便除去这些外因不论,以真实本领相搏,自己也不是宇文承基对手。更何况 此时的承基给自己的感觉和之前相遇又有不同,彼时承基虽然勇猛过人,但是韩约并不认为对手真比自己强出多少,直到交手之后才分出高下。可是此时两人四目相对,韩约竟然觉得心头打了个突,对面这满身披挂只留了一张脸在外面的承基,就像是一尊真正的魔神,自地狱来到人间兴风作浪。哪怕不算他背后 那些排列整齐的人马,韩约也自觉毫无胜算。这种未曾交手先自认不敌的心思,于韩约这等本领的斗将身上不易出现。这种不同寻常的情绪变化,只能证明一点:今日的承基比起之前已然有所突破,已然成为当今世 上最为可怕的猛将之一。韩约并不怕死,随同徐乐南下时便已经做好命丧江南的准备。但是他不希望自己死的这么无声无息毫无价值,从今晚的情况看,乐郎君担心的事正在发生,今晚面临生死 危机的不只是自家兄弟,也包括徐乐、步离乃至杨广在内。自己可以死,但是死之前怎么也该把徐乐救出来再说。自从得蒙徐太公教授武艺开始,心中便已把自己看作乐郎君的盾牌。身为大盾理应遮护主人,若是未曾为主将遮挡 刀剑盾牌先被人打碎,岂不是辜负了太公的一番苦心?从方才宇文承基拳毙奔马便可以看出,依仗马力硬冲并无作用。再说承基身后那些弓弩长矛也不是摆设,若是一味冲锋便会成为众矢之的。韩约倒是不怕那些乱箭,可是 有这些弩弓长枪阻碍,想要突围万无可能。唯今之计,只能舍出性命缠住承基,设法让小六离开,让他给乐郎君送个消息。韩约的手握紧小盾郁垒,手臂肌肉陡然绷紧,随时可以抛盾伤人。他前者与宇文承基交手时,双盾一防一攻,乃至小盾出手伤人的招数都已经悉数施展出来,也知道奈何 不得承基。可是此时除了这两样兵器,他也没有其他克敌手段可用。至于能否缠住对手,小六又能否成功突围,就只能听天由命。承基看了看韩约,随后又看向韩小六。小六前次交手时就知道自己和承基差了一大截,自家箭术遇到这种对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如今这等时候,更是和送死没什么分 别。可是他的心思和韩约一样,根本没考虑自己死活,只想着设法救下徐乐。眼看承基看过来,小六一咬牙关,举弓搭箭便要出手。 “不可莽撞!”韩约一声断喝制止小六,随后朝承基道:“前次某有伤在身,你胜之不武,今日咱们再行比过分个高下!” 承基摇了摇头,语气冰冷:“你不是某的对手,如果现在交手,你会死!”“少要大言欺人!”韩约明知对手所言不差,却依旧准备向前冲锋。承基却抢在他动手之前开口:“某来此不是为了杀你,至少今晚不想。某是来放你走的。如今还要多放一 个人。”承基说话间又看向小六:“上次相见就知晓你根骨不俗,如今看来更是鱼跃龙门,想必有一番大造化。天下间使弓的豪杰不多,某不愿摧折幼苗。你的人头也且寄下,三年 之后某再来杀你。到时候希望你能练成本领,不要让某杀得太过容易。”小六没在意承基对自己前途的评价,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承基居然要放过自己兄弟?这又是所为何来?哪怕是自己这等年岁,也知道沙场无情的道理。不管何等交情, 临阵之时各为其主都没有人情可讲。承基和自家兄弟更没有情分可言,这般高抬贵手又有什么阴谋? 韩约的心思和兄弟差不多,听了承基的话,他心中疑云更盛,并没急着催马前行,反倒是盯着承基问道:“你要放我们走?” “某要杀你们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又何必用计?让开!”只听承基一声令下,堵住门口的队伍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路。承基道:“今晚这场厮杀非某所愿,是以只能赶来解斗。我留下你们的性命,是要你们替我做一件事,给徐 乐带一句话:今晚江都城内,我只想取他一人首级。若是真英雄,就抖擞精神好好和我打一场。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这当口身后的追兵也已经赶过来,迎面正遇到大公子。众人对于承基既敬且畏,见他在此都不敢造次,纷纷停住脚步。一时间韩家兄弟腹背受敌,前后都是敌人,哪怕没 有承基在场,两人想要突围而走都要费一番手脚。可是因为承基的存在,这些人全都不敢动手,只能愣在那里等待大公子命令。 承基朝韩约道:“你们可以走了,记得把我的话转告徐乐。”韩约盯着承基看了良久,猛地一咬牙关,双腿用力猛夹马腹,战马一声嘶鸣向前疾冲而出,小六手挽强弓紧随其后。两人双骑一路疾行,冲过眼前队伍,直奔前方疾驰而去。宇文承基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但是有一句话总是没错,今晚的江都必然陷入兵火之中,需要有人给徐乐通风报信,更需要有人协助徐乐突围。就算要死,自己兄弟也 不是死在这里,而是该死在护卫徐乐离开江都的路上,唯有那种战死才死的有价值。两人纵马自宇文家部曲的刀山枪林中钻过,身侧枪矛鲜亮箭簇生寒,背后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引弓以待。只要一声令下,两人顷刻间便会死无全尸。然则两人面无惧色,眼皮都不曾眨一眨,于身边这些兵器视若无睹。宇文承基看在眼中,再看看那些追兵的狼狈样子以及沈光宅邸的熊熊烈火,摇了摇头:“此等好男儿,恨不能为我所用!这或 许便是天数。” 眼看韩家兄弟已经冲出宅邸奔向远方,带兵的部曲头目才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大公子我等眼下该往何处去?” 宇文承基并没理会这名家将,而是转身向外间走去,来到门外飞身上了脚力,将马槊抄在手中,这才朝身边部下吩咐道:“随某出城,取下来家父子的首级!”外人看来,宇文承基出身名门自身又勇力过人武艺高强,人生极为圆满无人可比。但是其心中苦闷这些人又如何知晓?身为世家子,既有享受自然也有责任要承付,乃至很多时候不得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操守,行自己深恶痛绝之事。父亲的所作所为宇文承基并不认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无法反抗生父,亦无法反抗家族的使命,只能装聋 作哑把自己当作宝刀利剑去砍杀人命,而不去思考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当,更不能直面自己的良心。 既然父亲、叔父从小就把自己当作斗将培养,那就尽好斗将本分,只负责杀人冲阵就是。不管是杀死对手还是为对手所杀,对自己而言并无什么分别。不过承基终究还是有着自己的坚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保全几分良知。得知父亲下令攻杀韩约等人之后,承基不顾一切从父亲手中求下这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向徐乐通风报信,换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当然宇文化及也没有那么容易说服,作为放过韩约等人的条件,承基需要为父亲以及宇文家族除掉几个人,为首者便是荣国公父子 。来护儿年事已高,不管少年时如何了得,如今的本事总归大不如前。真正能成为对手的,只有来整而已。马上承基马下六郎,今晚必要分出个高下!承基一边策马前行一 边回想着与来六郎比武的情景,心中不胜唏嘘。六郎,还是你的运势更旺,纵然是死也可以落个忠臣孝子的名声流芳千古,自己却只能遗臭万年。既生与斯,就得承付相应的责任,要怪就只能怪老天如此安排,让自己 的父亲做了自己最为鄙夷的奸邪小人。忠臣良将猛将豪杰不该死于宵小之手,来六郎今晚注定活不成,便让他死在自己手上,也不至于辱没了他的身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二章 屠龙(八十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江都城外,战鼓声隆隆响起。如同爆豆般的鼓点震得人心中忐忑,手端弩弓的兵士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面前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队人马,眼中几乎渗出血来。这支人马全部为江淮骁果,其领兵主将正是当朝荣国公来护儿,亦是出身江南的武将之首。而在他们对面,高举火把卷地而来的,则是以关中骁果为根基的北地骁果军。 关中武勋世家暗中操纵,司马德勘、封德彝等人四处奔走设计,终于让几万北地骁果悉数举起反旗,成为乱臣贼子。几万大军不易展开,也不可能全部投入战阵之上。站在江淮骁果对面的,乃是乱军先锋。乱军眼看着来护儿部下高举的弓弩并无惧色,前排步卒高举盾牌脚下加紧向江淮 兵马组成的军阵冲去,口内呼喝之声不断。在他们身后的兵士也自呐喊着追随前队袍泽冲锋。射士则高举起强弓斜指天空,随时准备射出箭簇。 双方并无言语亦无交涉,从彼此见面的刹那心中便明白,今晚必要分出生死,南北骁果只能有一支人马能继续留在世上。 “杀!”伴随着一声杀令,弓弩弦松动声不绝于耳如同裂帛,密如飞蝗的箭矢划破夜空。两军皆点有火把照明,随着弓弦响动,火光一阵摇曳,闷哼声重物倒地声不绝于耳。江南 豪杰北地壮士在这一轮箭雨之中,都付出了无数血肉乃至性命。 双方所用弓弩都出自将作监中良匠之手,精良冠于天下。打造之初目的在于克敌制胜,不想今日却用来结果袍泽。江淮多出弩手,大部分江淮骁果在军中充任弩手射士,手中强弓硬弩劲道强悍,即便不能与万钧弩相比,也足以透甲穿袍。且平日训练有素,弩弓环射密如飞蝗,即便不如弓箭来得迅捷,也足以靠几轮劲弩让敌兵不敢前进。来护儿用兵有方,军阵前方摆开的全是军中一等射士,手持强弩以待,自然是希望靠弓弩之力遏制乱军冲锋,挫动 其锐气。以这些弩弓的威力,不管是乱军身上的铠甲还是手中的铁盾,都不足以遮护身躯保全性命。江淮弩手平素惯以弓弩取胜,按说以弓弩对射绝不会输给这些乱军。可是这一轮劲弩射出,并未如来护儿预料那般遏制乱军前冲脚步。虽然有不少乱军中箭倒地,可是随后便被后军填补了缺口,军阵依旧完整。江淮弩手的死伤也并不比对方为少, 弩弓大阵同样出现许多缺口。不但如此,往日里江淮弩手赖以自夸的环射今晚却未能发挥威力,第二轮弩箭的威力远不如第一轮,箭雨稀疏准头更是欠缺,不容第三轮弩箭射出,乱军前锋已经接近南 军大阵。 “让你们看看阿爷手段!” 猛然间,一声怒吼响起声若洪钟。随着怒吼声,一支短矛破空射出,掠过前方弩兵身躯,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径直贯入一名乱军带兵军将的头颅。短矛那精铁制成的枪尖本就可以穿透铠甲,投矛之人又是天生神力,在他惊人膂力加持下,这支短矛的力道绝不逊色于弩弓发射出的短矢。这名军将还没来得及惨叫,便 已然失去性命。随着这支短矛出手,隐身于弩弓阵后的投矛手,同时起身用力掷出自己手中短矛。这些掷矛手都是军中出色力士,个个都有一身过人的膂力。平日里除了练习投矛,便是练气力。不管军中粮草是否充裕,他们都有饱饭吃,临阵前更是有足够的肉食下肚。饶是如此,这些掷矛手上阵每人也只带五支短矛,倒不是这些短矛如何难得,而是以 他们的膂力一次厮杀最多也就能投掷五支矛便再没了气力。由此可知,他们每一次投矛需要用多少气力,这些短矛威力又是何等强悍。饶是关中骁果对于江淮军中投矛手的本领早已知晓,可是依旧没有太好的办法防范。听到那声怒吼之后,那些冲锋的士兵只是将铁盾举起,口内大喝道:“杀!”脚下加紧 前冲,手中短矛更是用力向前猛搠!他们知道,自己这些人中大部分都会死。在临死前能拼掉一个对手,自己的性命就不算白丢。若是能为身后袍泽开出一条路,就更是心满意足。今晚所有担任前锋的军兵 都已经留下名姓,日后大贵人带领袍泽杀回关中夺回基业,便会按照名姓发放财帛犒赏,若是死了则家人可一世衣食无忧。这些大贵人都是豪门世家,想来不会骗自己这些穷军汉,更有自家主将作保更不会有诈……抱着这等心思,这些开路的兵士极为悍勇。不管是被弩弓射杀还是被短矛钉死在 地上,都没有半点犹豫迟疑,只是不顾一切地刺出长矛或是用身体撞向面前的对手,希望用性命撼动军阵。 第一轮冲锋,乱军前排的兵马几乎死伤殆尽,只是不容喘息,第二排便已经冲上来。立于中军的来护儿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眉头紧紧锁起,心头一片冰冷。 作为带兵多年的老将,来护儿精通兵法,于战阵变化更是看得清楚。虽然这一轮交锋,江淮骁果从场面上占了些许便宜,但是来护儿心头雪亮,这番交手自己已经输了。这些投矛手本来是自己的最后杀招,刚一交战就暴露出来,后面便没其他招数可用。那些投矛手一阵只能投掷五支矛,随后便会脱力无法再战。哪怕强行上阵,也没了多 少战力,不过是白送性命。对面乱军兵山将海,自己手上就只有这点人马。没了这些杀招,自己又靠什么抵挡叛军,又靠什么完成皇命? 不该如此!本不该如此!来护儿只觉得喉咙一阵阵泛咸,一口老血险些喷出。以自己的本领加上这些江淮好汉,本应将乱军斩杀殆尽。只是天子的掣肘以及江都城内诸公的迟疑,终究让局面变成 了眼下这副模样。此战非战之罪,实在是老天要亡大隋。难道隋家江山真的要毁于今晚,自己父子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来护儿只觉得眼前发黑,身躯在马上左右摇晃了两下,才勉强恢复了镇定。口内低声自语:“圣人,臣……尽力了。” 来护儿父子得到杨广密旨之后,便将所有江淮骁果全部纳入麾下,用以防范关中骁果,尽力防范事情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以人数论江淮骁果的数量远少于北地骁果,战阵经验也严重不足。虽然随着来护儿攻杀过不少匪徒,可是和那些久经战阵的北地骁果相比,终究欠了几分火候。以往南北两方也发生过冲突,不过彼此并未抓破面皮,又有杨广刻意袒护,是以形成南北军不分高下的局面。以真实本领论,若是水战舟船交锋,南军自然远胜北军,可是野战厮 杀,南军就不是北军对手。不过若是杨广肯放开权柄,来护儿也有充分把握消灭这些关中骁果。毕竟战阵不是单纯的勇力比拼,更要看彼此的韬略乃至用兵手段。来护儿惯能用兵,关中骁果又素来 怠惰,谋反之时更是不能保守机密。来护儿只要将一队精骑先发制人斩杀北军主将,或是以南军围困江都东城,都有把握让乱军不战自溃。但是这些心思谋划终不过是镜花水月,没有天子圣旨,来护儿无法调动部下攻杀北军,只能坐视对手整顿三军,让局面变成眼下这等模样。这不怪来护儿,要怪就只能怪 杨广太过谨慎,对于部下也防范的过于严格。杨广的密旨固然要来护儿监视北军,但也仅是监视而已,不曾给来护儿临机决断杀戮之权,甚至连监视的目的也未曾说明,这自然是杨广的多疑心性所致。来护儿本就是江南武人首领,在江淮骁果中威名甚重。也因为此,杨广对其颇为忌惮,担心来护儿趁火打劫,借眼下乱局起兵谋逆。是以哪怕明知关中骁果不稳,江淮骁果成为自己最 后屏障,还是防范着他们,不让来护儿掌握全部兵权。再者说来,杨广固然想要打压关中世家门阀,对于江南士人却也同样缺乏信任。在杨广心中,南北世家豪门都是自己的对头,谁也不能坐大自己的江山才能安稳。是以他一方面打压关陇武人,另一方面对于江南人也心存忌惮。朝堂上南北之争他看得分明,更是从中挑唆希望彼此之间斗得两败俱伤。然而他又试图控制双方交战的程度,以 免局面失控。是以他不敢放权给来护儿,也是担心对方借题发挥,打着奉旨名目擅自攻杀关中武人排除异己。有这等心思,杨广自然不会给来护儿调兵平叛先发制人的权力。来护儿虽为国公也得南方骁果军心,却终究比不得那些关中勋贵在军中羽翼丰满,离开圣旨并不能调动兵法,来护儿本人也不想做这等事,只能看着局面恶化至此,以将兵的性命弥补天子的过失与怠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三章 屠龙(八十二) 随着乱军前锋的长矛刺入江淮兵马的胸膛,江淮子弟的直刀也刺入北军小腹。两支人马终于从弩矢对射转入短兵相接之中,长矛互搠直刀互斫,火星乱冒污血飞溅。即便有火光照明,黑夜中混战成一团的军队依旧不易辨别敌我身份,加上彼此的衣甲又一模一样,白刃厮杀时就更容易混淆。是以双方都只能用言语代替鼓号,凭借口音 区分归属。南北骁果早有嫌隙,为了维护桑梓又或是地位之争,两军龃龉之事时有发生,打架斗殴之事也是寻常,便是军中主将也难以禁止。只不过之前的打斗中,不管再如何愤怒 乃至仇视,出手时都还留有余地。最多就是出几条人命,不会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今晚理智的枷锁终于崩解,随着这些武人失去束缚与敬畏,剩下的便是嗜血与杀戮的兽性本能。双方都是血气方刚的豪杰,这段时间无事可做,积蓄了不知多少气力,今 晚正好借这个由头发散干净。如果说一开始的厮杀还是有被裹挟或是身不由己的原因,到了此时那点不忍与慈悲也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痛快淋漓的宣泄,哪怕是各自的主将想要息兵罢斗,只怕也吆 喝不住部下将卒。两方人马如同两头红了眼的野兽,被对手以及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激起了骨子里的兽性,不管是自身伤痛还是袍泽战死都已经不在意,在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人 !只要自己的身体还能动,就朝对方用力刺过去,要么他死要么自己死,总之彼此之间只能活一个。一名战士倒下,立刻就会有一名新人顶替死者的位置。口内高声喝骂,手中兵器用力挥舞。赤红战袍混着血污深深陷入泥泞之中,被无数双军靴来回踩踏直至稀烂。原本 威风八面的金甲金盔也被踩踏得不成模样,化作无数金属残片与断刀残枪混在一处。 来护儿素来爱兵如子,把麾下军汉看作自家子侄一般爱护。也正是因此得三军归心,部下愿为其效死。如今眼看自己部下儿郎死伤惨重只觉得心头滴血,头一阵阵眩晕。自古来慈不掌兵,来护儿能执掌大军,自然不是妇人之仁的人物。只不过今晚这件事太过冤枉让他心中郁结难舒,自己明明做对了一切,为何还是变成眼下这副模样?明 明可以在反掌之间就诛灭乱军,怎会让战事变得这般不力?处境变得这般艰难?来护儿领兵多年素有将略,防范不可谓不周密。怎奈其空有兵权在手,进不能先发制人擒杀反贼元凶,退不能带兵回转江都驻守城池。只能等着圣旨或是兵符到来,才能有所动作。这些良策无从施展,只能以最笨的办法应对,三军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征。可是从白天直等到日落,非但没能等来讨贼旨意或是帝王信物,反倒是等来了乱军 人马。在此期间,来护儿派了数十名亲兵前往江都送信告急甚至带了自己亲笔血书为凭,希望朝内诸公能帮助自己劝说圣上。可惜这番苦心尽付流水,自己的告急没得到任何回 应。不但未曾得到圣旨,就连那些亲兵也如泥牛入海再无音信。便是再愚顽之人,也能感觉出这里面藏有玄机,何况来护儿老于世故,更是猜到城中只怕已然生出变乱。可惜身为武人,他所能做的事情不多。杨广疑心本来就重,近来越发喜怒无常行事更是让人无法捉摸。文臣还可冒险进谏,靠着多年功劳乃至帝王圣眷或可保全首领。手握兵权的大将若是擅自做主,没有圣旨就带兵回去勤王,必然祸 连宗族。在此死战还有一线生机,纵然战死也可落个忠臣名号。若是带兵回城,不但性命不保还要被定为乱臣贼子。权衡再三之下,来护儿只能对江都城内种种蹊跷装聋作哑,带 领全部兵马在此死战。他也知道,这等处置并非良策。不止是贻误战机,于士气的摧折更为严重。这些江淮骁果白日便着甲列阵,等到夜晚也不见任何军令下达,难免心生疑惑,不知主将是何 等心思,更不知道天子是何等想法。天威难测,遇到这么一位率性而为不按常理行事的天子,就更让人不知如何自处。自家为了守护大隋基业拼死拼活,却不一定能得到封赏,说不定还会被当作叛贼。一旦 有了这等心思,军将便没了斗志,再如何了得的好汉,都不免失去几分精神。不识兵机的外行人想来,军汉心思无关紧要,左右不影响厮杀就是。但是带兵老将都知道,军将终归是人不是傀儡泥偶,心思变化自然会影响战阵。哪怕是靠着一股血勇或是仇恨可以拼力厮杀,可是身上的气力临阵的反应,都逊色于平日,彼此之间的配合更是生疏。被称为精锐的弩手今晚表现如此失色,便是受士气的影响,未能发挥出 自己全部本事,让战阵从一开始就变得对南军不利。若是以主将本领论,司马德勘根本不配做来护儿的对手。不管是临阵指挥还是军令传递,司马德勘和来护儿之间都差着一大截。然而北军在兵力上的巨大优势以及战场的选择,都让这些差距变得无关紧要。南人善舟北人善骑,野战交锋本就是北军占优势,兵马数量北军也远胜于南军,来护儿再如何指挥有方,捉襟见肘的兵力以及狭窄的 战场还是让他无从施展手段。乱军既是为求活,更是为了回家。司马德勘已经许诺,只要将天子身边奸邪斩杀一空,便会带领大军渡江北返,让儿郎们回乡与家人团聚。江都城内存放的大笔财帛,便 是三军犒赏。有了这些财货,人人都可过上好日子,不必继续在军营卖命。不管是为了回乡过日子,还是为了不死与鸩酒,哪怕是为了到北方就食,都足以让北军豁出性命死战。眼看着前方袍泽倒下,后面的兵马依旧不为所动,继续鼓足勇力冲阵厮杀。相反南军更多是为了保命或是往日仇怨而战,初时靠着血勇还能支撑,时间一久便渐渐感觉自家气空力尽,身上铠甲手中兵器格外沉重,动作越来越缓慢笨拙, 很快便被对手斩杀当场。不管军心还是气力,南军都已经处于谷底,之所以还能勉力支持,便是因为来整的存在。一位本领惊人的斗将存在,于己方士气确实大有助益。这位个性率直毫无歹念的勇猛少年,并没有父亲那么多心思,也不曾考虑战阵的结果如何。于他而言,圣旨军令便是一切,既然圣人和父亲都让自己守在此地抵抗叛军,那便放手厮杀就是。只要 有一口气,便要去杀敌,直到自己战死为止。生固然是好,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之前他一记投矛杀死敌将振奋士气,又将剩余四枚短矛掷出,随后便抄起刀盾朝着乱军冲去。高大健硕如同天神般的身躯,如同一块被霹雳车投出的巨石,直接砸到乱军 阵中,几名当路乱军登时被他砸翻在地。不容敌兵摆开阵势围攻,来整已经起身,手中大盾前撞,顶开两名挡路兵士。手中宝刀横扫千军,三名乱军咽喉处飙出血箭,死尸随之后仰倒下。不容其余乱军列阵围攻 ,来整的亲兵已然列阵杀到,随着自家主将向前突进。来整平日里性情憨厚爽直并无心机,更不会用计骗人。但是在战场上,他并不缺乏武人应有的谋略与见识,更不会一味凭借勇武横冲直撞。来护儿戎马半生战阵经验何等 丰富,自然不会忽略对于子弟的教导,对于战场上的诸般门道早已悉数传授给自家子弟。来整又是上过战场,知道战阵是怎么一回事的主,自然不会胡乱逞英雄。单骑冲阵不过是幌子,也是为了振奋士气所用的手段。一旦得手,自家亲兵便会跟上来,保护主将冲锋。来整只需要对付面前的敌人即可,身后、身侧的兵器自有部下代 为遮护,这就方便了他施展武艺。虽说来整并未骑马,可是他生就力大无穷,身穿重甲依旧可以健步如飞,施展武艺也不受影响。持刀矛的军汉对上这么个被重甲包裹的敌手,实在拿不出多少办法。自家 的兵器砍到对方身上并无多少作用,自己中招便要丧命,这种厮杀本就处于下风。何况来整武艺高强力大无穷,这些骁果军没几人是他对手,眼下这种情况下交手更是如同送死。眼看来整如同削瓜切菜一般斩杀敌手如入无人之境,一旦北军大队人马试 图包围,他又带领亲兵从容撤退另外寻机突破,南军的士气也陡然为之一振。即便不能反败为胜,却也可以维持住军阵不至于彻底崩解。来护儿能支持到现在,便是靠着来整舍命拼杀生生拖住敌人的脚步。不过来整总归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始终交战,厮杀一阵便要退回休息。眼看儿子满身血污,身旁亲 兵更是死伤过半,来护儿心中也不免一阵酸楚。自家为大隋鞠躬尽瘁,难道真的要把儿子也陷在此地? 他看看来整道:“六郎,稍后这一阵交给为父,你带兵回江都护驾要紧。”来整大口喝了几口水,随后将水囊向旁一甩,摇头道:“大人恕孩儿不孝,不能听令。此时若是走了,今后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大人不必担心,不过是些酒囊饭袋,还奈何 不了孩儿!待孩儿取了敌军主将首级,现在大人面前!”说话间他一手提刀一手提盾,便要再行冲杀一番,可是就在此时,后军却是一阵混乱,喧嚣呐喊声中,有一个名字传入来整耳中:宇文承基杀来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四章 屠龙(八十三) 江淮骁果兵力本就远逊于北军,野战厮杀更非其所长。原本赖以为傲的弓弩,未能发挥威力便陷入乱战之中,于来护儿而言处境更加不利。本就是以寡敌众又失去先机无法先发制人,便只能以拖待变。按照来护儿的想法,便是以自己的用兵手腕加上这几千江淮子弟性命,不惜一切代价设法把战局维持下去。坚持到次日天明又或是江都城内有圣旨送到,只要乱军士气瓦解自己再行组织反击,或有希望令其不战自溃。再不然就是舍出一己性命,为圣人争取一线生机,至少可以离开江都不至于落入乱军手中 。以此等心思迎敌,用兵自然以谨慎为重,生怕防线有疏漏为叛军击破。尤其进入两军白刃之后,彼此之间纯粹以力相搏,江淮军处境更加不利。饶是来六郎勇冠三军,奋 不顾身带兵反击,依旧无法从大势上逆转局面。来护儿再怎么善于用兵,这时也没有回天神力,只能把兵马不断地投入前线填补空缺,拼力维持阵线完整。这等处境之下,来护儿手上自然拿不出太多机动兵力随时听令行事,更无力防范四面八方。再者说来在来护儿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乱军自江都东城方向杀向江都,自己只要牢牢守住咽喉要路不让敌军冲过也就是了,其他并不需要 在意提防。 这支自背后杀来的精兵超出来护儿预料,于江淮子弟而言,更是一场塌天大祸。这倒也不怪来护儿,他手上的本钱太少,不可能把兵马浪费在无用之处。在他看来江都城内虽有不测发生,可是终归有天子坐镇,部下既有武装殿脚以及值宿骁果,更有沈光和给使营以供驱策。就凭城里那些关陇世家和他们手下的部曲,根本不可能翻天。只要自己这里能挡住乱军,江都城内便万无一失。不管他还是其部下军汉,都没有 想到真的会有一支人马自背后杀来,更没想到带兵主将居然是宇文承基。宇文家策动谋反之事乃是绝密,包括来护儿在内都不曾知情更别说这些军汉。哪怕北军已经谋反,这些兵士依旧认为宇文承基这等好汉必然是大隋忠良,不少人甚至指望 着承基早点带兵赶来平叛,不想等来的却是煞星。宇文承基所部人马约两百人,全军披挂整齐人人有马,虽然比不上那些重甲铁骑,却也不是寻常步兵可比。江南之地不利战马驰骋,不过这块交战区域地势平坦四周也没 有水泽环绕之所,骑兵勉强可以放马冲锋。即便不如北地平原往来驱驰便利,也足以让南军遭殃。这些甲骑不是朝廷正军,但不管是衣甲兵器还是所乘骑的脚力,比起普通骁果军尤胜一筹。士兵来源、操练方法也和骁果差相仿佛,其战力自然不容小觑,就算和骁果甲 骑相杀,胜负之数亦在五五。更何况现在指挥这支人马的乃是宇文承基,由他担任箭头的队伍,如同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刀,轻松刺入江淮骁果的后军之中。 全无防范的江淮军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疾冲而至的甲骑撞得七零八落。一些军将甚至以为承基是来助战,直到槊锋贯透前胸才意识到,对方不但不是救星反倒是阎王。 这个时代依旧是骑兵的时代,没有预先布置好拒马、也没有列摆长矛阵的步兵,本来就不具备对抗甲骑的能力。加上猝不及防,自然难免吃亏。战马在军阵中横冲直撞,将全无防范的步兵撞得七零八落。不同于玄甲骑的墙阵,呈散阵冲锋的宇文甲骑,脚力之间都保持着距离,方便骑士挥手砍杀,不至于彼此影响 干扰。这些甲骑先是将手中长矛狠狠搠向步兵的身体,在矛杆爆裂之前连忙松开了手,接着拔出直刀催动战马开始向着江淮兵马践踏而去。在骑士的驾驭下,训练精熟的战马人立而起,抬起硕大铁蹄随后重重拍落,不少江淮骁果便这么丧了性命或是失去战力。在眼下的战场上,当场被刀枪杀死的人并不算太 多,最主要的伤亡来自于伤员。毕竟郎中和药草数量有限,军中贵人、上将受伤还可勉强救治,普通军卒就只能听天由命。对于兵士而言,受了伤便只能看自家命数,能否挺得过去都是老天做主。是以 铁蹄践踏之下即便侥幸不死,起码也是残废,于这等战场上与死也没什么分别。骑兵手中直刀左右挥舞,杀人如同收割庄稼般随意。饶是江淮子弟这等精锐,全无防范之下仓促应战同样无法颉颃。只能任由骑兵将自家军阵踩得七零八落,以自己和袍 泽的血肉以膏锋刃。 以步敌骑必结阵而战,可是全无防范的江淮军此时根本无暇列阵。哪怕少数军将想要召集部下结阵抵抗,也会被承基冲到面前一槊结果性命。人无头不走,本就没有防范,这时更没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节制三军,大队人马更是成了一盘散沙,只能任由敌骑在军中随意冲杀。比起这支骑兵直接杀伤,其对于士气 的打击更为可观。江淮军本就因迟迟不见圣旨,不知江都城内情形更不知自己到底是王师还是叛军而心存疑虑,如今再被承基带着甲骑随意屠戮,心中的畏惧之意更盛。之前支撑全军舍命 拼杀的血勇,此时已所剩无几,这些江淮健儿本也是万中选一的豪用之士,可是此时他们的胆魄却已消散,大部人马心思从拼死杀敌变成了设法求生。几面战旗被胡乱扔在地上,执旗的兵士本是军中胆大有力的壮士,居然扔下战旗发力狂奔。虽然这等人不多,也不足以动摇全军士气,可是于江淮子弟而言,这等事还是 第一次发生。 来护儿立在马上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头阵阵眩晕险些坠落马下。 这便是斗将的手段!他很清楚,自家兵马哪怕是仓促应战,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之所以今晚这般狼狈,其中关键便在于承基。如果是在正常的战场上,哪怕承基再怎么勇武也总归是一人。大 军列开阵势乱箭齐发,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冲破军阵。可是今晚军心涣散于先,被承基偷袭破阵于后,被他捡了个天大便宜。如今其撞阵成功,便轮到自己的兵马遭殃。普通军将根本不足以遏其锋芒,就算是想要稍微阻挡承基的冲锋也全无可能。眼看其靠着快马大槊横冲直撞无人可制,饶是自 己再能用兵,也来不及分兵布阵将其结果。就在此时,来护儿的脸色陡然一变。他用兵有方战阵经验丰富,此时已然发觉承基用心。其并非靠着勇猛胡冲乱打,而是自有盘算。其冲锋的方向正是自己所在,看来是 惦记上自己的首级。诚然骑兵之于步兵有着绝对的优势,不过兵无定势水无长形,骑兵对上步兵也不代表必然能胜。骑兵之利在于速,往来奔驰战守随心,进攻时固然如同摧枯拉朽,撤退时也快如闪电可以从容离去。步兵失去先机,自然只能处处受制。反之,一旦骑兵贪功心切陷入步兵军阵之内,失去了赖以为傲的速度,便会很容易陷入人海围攻导致覆灭 。且宇文承基这支人马总数不过两百,和江淮骁果兵力差距悬殊,不管骑兵再如何骁勇,都不可能战胜这等数量的对手。 论及用兵手段,来护儿更是远在承基之上,别看眼下军心大乱。只要稍等片刻来护儿便能整肃人马恢复指挥,到时候倒霉的便是承基和他手下的人马。从常理看,承基此时就该和来整方才一样,占了便宜就带领部下突围撤退,再寻找破绽发起突袭。哪怕不再带领铁骑撞阵,只要这支骑兵在手,就能让江淮步军如芒刺在 背,无法全力以赴。这是兵法正道,也是骑将对付步兵的常用手段。然则宇文承基这时并没有收兵打算,反倒是带领骑兵一路突击,向着自己所在的中军猛冲而去。 竖子欺人太甚!来护儿心中无名火起,瞬间撞到顶梁。万马军中取主将首级,确实可一击定乾坤!但是这等事又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且不说沿途兵马阻截,单是自己父子的武艺,又岂会 任人宰割?到时候自家亲兵乱刀齐发,还怕不斩杀了他?若不是自己年岁略大加上这几年身体欠佳,一身本领大不如前,来护儿这时早已经催马上前,让承基看看自己的厉害。可是如今年老力衰,无法再像年轻人一般斗勇,只 好朝刚刚放下水囊的来整道:“六郎,眼下还能厮杀?” “大人放心,孩儿这就把承基的人头取来!” 来整一声大喝,随后将腰刀归鞘,从身边接过一条长矛,带着自己的亲兵迎着宇文承基的人马直冲而去。马上承基马下来整,这对冤家在江都城内交手已经不止一次。由于比并的本领不同,因此互有胜负。来整始终不认为承基本领真的强过自己,只不过比武和厮杀总归是两 回事,两人都有留手,无法分出高下罢了。对来整而言今晚正好是个好机会,既可以放手厮杀,又能和承基真正决一死战,也好让人知道谁才是骁果军中第一人。今晚既分胜负,更分生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五章 屠龙(八十四) 战马昂头嘶鸣肆意驰骋,骑士挥舞直刀肆意挥砍,随着刀身甩动,时不时有便血光迸现尸体倒地。这些江淮骁果虽然也是万中选一的壮士,可是未曾结阵的情况下,仅凭 一己之力想要硬抗骑兵依旧力不从心。当然,这些骑兵也并非不死之躯。随着越来越接近来护儿所在众军,其面临的阻力也就越来越强,有骑兵被打落马下或是战马哀鸣着倒地。但是这支由承基担任箭头的铁骑已经杀红了眼,袍泽的阵亡以及周边局势已经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心,战死者只能算是自己倒霉,活着的人依旧相信自己天下无敌,战马速度有增无减,手中兵器用力挥舞保持着一往无前的态势猛冲猛打 。凭借一支精锐撞阵,在万马军中杀敌军主将令对手大军不战自溃这种事说易行难,无数次战斗中能成功实现的不过凤毛麟角,大多数结果都是孤军深入全军覆没,英雄豪 杰也只能空自含恨。其中原因也不难想,哪怕是冲锋之前已经明确敌将所在,可是真杀到了军阵之中就是另一回事。四面八方敌兵如潮刀枪如林,再怎么胆大心雄,面对这种情况也难免心生 动摇,之前认准的方向也很容易在战斗中迷失。随着己方死伤加巨冲锋变得越来越困难,那股冲阵锐气很快就会消散殆尽,剩下的只有败亡而已。如果没有承基带队,这支甲骑的命运也注定如此。可是如今有这位顶尖斗将领兵,情形就全然不同。这些甲骑本就是宇文家部曲对将主忠心耿耿,又见主将神勇绝伦。不 足百人的步兵阵只要被他撞进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捅个对穿,除了身上、马上多出些血污外再无伤损,反倒是步兵波分浪裂伤亡惨重,这些部曲的胆略也就越来越足壮。身为武人本就仰慕强者,见贤思齐更非文士独有。承基的神勇成功激起了这些部曲的血性,让他们认定自己也是和主将一样的豪杰。身上的伤痛又或是袍泽的阵亡,非但未能让他们心生畏惧,反倒是觉得格外兴奋。身上的些许痛楚在此时变得就像是醇酒一般,只会令人觉得畅快。乃至有些甲骑明明身上带了几处箭创又或是伤痕累累,精 神反倒是越发健旺,口内大声呼喝,手中直刀也抡得越来越疾。于一支军队而言,一旦军将兵卒都进入这种状态,这支人马便成了真正的“神兵”。哪怕是以一敌十,也有必胜的把握。主将只要能维持住这股锐气,保证部下得士气不泄 冲锋的脚步不停,就能把部下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承基论及用兵之能不及来护儿,但是作为宇文家长子又是从小栽培的斗将,他并非一勇匹夫亦有将兵之能,单以带兵手段论,也算是当今天下一等骑将。知道想要维持这 股士气,斩杀来家父子,便只有一条路走:向前!向前!堪堪结成阵势的步兵还来不及做出抵抗,就被承基率领的铁骑踏碎军阵。为首主将直到被承基的马槊穿透小腹高高挑起,眼神中依旧充满疑惑,不相信这位骁果豪杰宇文 家郎君,为何会和叛军同流合污对自己动手。承基自然没兴趣为其解惑,大槊随意地甩动,死尸已经砸向一旁的江淮军。承基的战马速度有增无减,拦在路上的步兵不是被承基舞槊打杀就是被战马撞飞出去。承基的眼神冷漠如冰,配上满身血污,俨然是逃出地府来到人间作恶的妖魔。身后的部曲见主将如此神勇,也就越发兴奋,一部分人口内高声呼喝,效法着塞外胡骑的模样,靠 大叫怪号振奋士气震慑人心。一个个军阵被踏破、粉碎,江淮兵马虽多却组织不起有效反抗,没法遏制对手的速度。被冲散的步兵为军将吆喝着重新集结于战旗之下,却发现敌人的速度太快,想要追上去厮杀却怎么也追不上。不管是杀敌还是保护主将都有心无力。在拼命追逐的同时,那些江淮军将心中都是一个念头:六郎何在?快快带兵挡上一挡,只要能让他们稍 作停顿,就能杀光这些贼人。不同于自己那些已然陷入癫狂的部下,承基很清楚自己在弄险。自家甲骑虽然善战,也不是这般用法。就算成功取下来护儿人头,他们也难免死伤惨重。若是稍有不慎, 更可能全军覆没,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杀出重围。部下只当自己有必胜把握,却不知自己只不过是对生死已经看淡,压根没在乎过性命或是伤亡。自己堂堂顶天立地男儿汉,理应做忠臣孝子,靠一身本领立下不世战功, 讨平各路烽烟,再提一旅精骑攻打突厥,封狼居胥扫荡胡尘,于青史留名,做大隋的霍骠姚!就算是战死沙场,也不枉此生!可是这一切都注定成为泡影,自己的父亲做了乱臣,自己又怎能不为贼子?要么不忠,要么不孝,若是战死于此,反倒是可以落个忠孝两全。是以承基撞阵之时势不可挡 ,更是选了最为凶险的夺帅斩将之法对付来护儿,部下只当他有必胜把握,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没把性命当一回事而已。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采用常规战法与来护儿周旋,不光是为了解脱,也是为了和徐乐对决。这是今晚自己唯一还有所期待的事,如果能死在那位乐郎君手中,或许也不枉 此生。再说自己前者战败之后勤学苦练,为的就是和徐乐再分高下,自然不能放过机会。哪怕就为了这份心愿,自己也得速战速决,不是自己死就是来家父子亡。 来了!自己今晚的第一个对手,终于出现了。就在承基距离来护儿越来越近的当口,猛然间听到一声大喝,随后一支长矛凌空飞来直取自己的前胸。不用看人,承基也知道投矛者的身份。江都城内豪杰虽多,投矛有 如此威力者也只有来整一人。 那混账东西,终于来了?承基对于来整看法不错,甚至隐隐还有些羡慕。同为将门子弟,来整就只需要考虑厮杀战阵,不用顾及其他。与来整相比,自己实在太过辛苦。不过这等腌臜的所在,并 不适合来整那种心思纯粹的汉子,既然如此,就让自己亲手送他归西,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就在此时,来整已经带领着自己部下亲兵迎上了宇文承基的人马,两支兵马如同两股怒潮迎头对撞,浪花四溅、血光弥漫!骁果军汉都知道马上承基马下六郎的名号,再加上来整那如同天神般的体魄,不少人心中猜测,觉得来整这种莽汉多半不善马战。只有熟悉来整的人才知道,其马上本领 比起步下的本事只强不弱。身为将门子弟又是军中斗将,又怎能不善马战?只不过来护儿知道,自己儿子马上本领不如承基,江淮军又需要一个足够出色的斗将颉颃关中将门鼓舞人心,是以让儿子苦练步下本事,以马上步下之分形成军中双雄并立局面。今晚生死相搏,来整自然不敢像平日一般托大,两个头等斗将厮杀,容不得半点马虎。兵器是否合用,体力消耗 多寡,都可能影响结果乃至性命。若是一路跑到承基面前,自己的体力先要消耗几分,久战之下必然吃亏。哪怕江淮军中马匹再怎么匮乏,来整都不会缺了脚力。此刻他胯下骑的正是自己最为喜欢的一匹乌骓宝马,其神骏之处丝毫不亚于承基、沈光所乘骑的天马。一手持盾牌 一手持长矛,身后还有两名亲兵奉矛以待,随时准备将矛递给主将供其投掷。来整的投矛手段厉害,加上他那身惊人膂力,便是斗将也不敢等闲视之。投向承基那支矛也用足了气力,其势如同雷霆一般势不可挡。可是只见承基只是略一闪身伸手一 抄,就将长矛抓在手中。随着他的一抓,这长矛的矛杆发出一声爆响,从中爆裂开来。 空中金风呼啸,就在承基接住这支长矛的同时,又有两支长矛呼啸而至!一取面门,一取胸腹,速度和力道竟是一支胜过一支!来整也没指望只靠一支矛就击杀承基,因此一出手便使出了自己最为得意的本领“阳关三叠”!能在马上一口气连掷三支长矛的,放眼江都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而且三支矛 既快且准,力道又大得惊人,其威力足以令名将授首。来整将这份本事视为看家绝招,等闲不肯施展。每次用出,必然能成功将对手击杀,承基本领再高,也难逃一死!空中几声金铁交鸣以及木杆爆裂声响起,承基单手挥马槊,上下拨扫,两支夺命长矛被生生打飞,矛杆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碎屑。这一记夺命杀招,被他从容化解。承基 手中那半截断矛被他随手调转朝着来整掷去,口内一声冷哼:“雕虫小技!”来整赖以克敌的绝技被对手如此轻松化解,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慌。宇文承基的手段几时变得这般厉害?今晚的他似乎和以往大为不同,朝自己冲来的到底是承基,还是妖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六章 屠龙(八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战阵之上并不会给人太多时间思忖,宇文承基化解来整的阳关三叠之后,战马一声咆哮,向着来整所在疾冲而至。与普通斗将不同,来整并不喜欢用马槊。其步下惯用刀 盾,在马上则改刀为矛,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厮杀。矛杆脆硬易折,不如马槊合手,也不利于久战。不过来整自有办法,其临阵时身边亲随必备多根长矛,以为来整更易使用。再者他自己更练就徒手夺长兵的独特手段,若是遇到本领出色的斗将,便以大盾护体长矛攻敌,一旦长矛断折更换不利,便用徒手夺兵的本事出其不意夺下对手兵器再行伤人。单以夺兵的本领论,来整自问比承基只 强不弱,两军阵前百发百中,不知多少豪杰勇士就折在他这手本领之下。所谓不畏官军十万众,只怕荣公第六郎,这等名号自然不是侥幸所致,更不是怕死之徒。 哪怕承基今日给自己的感觉与往日大不相同,更是信手就破了自己的绝招,来整也不曾畏惧,反倒是激发了斗将的血性,催动坐骑迎着承基冲去!两骑快马各自承载着自家军队的希望冲向对方,今晚江都城外这场厮杀牵扯的兵马多达数万,可是真正决定这场战争胜负的,却是眼下这两位猛将。若是宇文承基败亡, 来整挟此余勇便能尽诛其部下甲骑转败为胜,来护儿即便不能彻底逆转局面,凭借其名将手段也能继续维持不败让战局拖延到天亮。反之若是承基胜出,江淮军队本就即将低迷的士气便会全面崩解,接下来就是北军追亡逐北随意杀戮的时间。到了那时候,就算来护儿有孙、吴之才,也不可能力挽狂澜 。是以这两人的对决并非一场普通的斗将厮杀或是意气之争,而是关乎着自家身家性命乃至全军存亡的征战。哪怕是存有求死之心的宇文承基,此时也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着自己的对手。自己不怕死,却也不会主动寻死,更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成全六郎勇名。他要是想杀自己,就得拿出足够的手段,否则就得交出性命。此事无关私交亦无 关各自的立场,纯粹是斗将的尊严所致,谁如果在这种交战中有所留手,不但是对自己性命视如儿戏,也对不起自己的对手。来整素来以为人憨厚并无心机闻名,不拘敌友都知道来六郎是个没有城府的好汉,若有龃龉便拳脚相向大打出手,绝不会背后设计害人,也不会耍弄阴谋诡计。不过能在沙场上闯出偌大名头的斗将,自然不会真的毫无城府如同童稚。他不喜欢以阴谋诡计谗害他人,不代表在沙场上不会使用计谋。尤其是在捉对厮杀时,来整的谋略半点不 缺,反倒是总有些思妙想,并靠着这些谋略克敌制胜,今日亦是如此。他很清楚,论马上本领自己不及承基,从方才其化解自己的绝技也能看出端倪。若是按照正常方式厮杀,自己难免吃亏,想要取胜就只有一个办法:把战场选在对自己最 有利的地方:步下。马上承基马下来整,这是所有骁果军都知道的事。不管这里面有多少人为的因素,至少有一点来整可以确信,在马下打斗的话,承基未必就能胜过自己。之前两人几次比 试,步下较量中承基从没占过便宜,这便是自己的机会。想要将承基这种大将打落马下自然不是易事,不过来整有这个自信可以办到。身为袍泽,承基见过自己徒手夺槊的本事,或许会加以提防。加上承基本人也是徒手夺槊好 手,自己用出这手段未必有便宜。不过自己还练有另一手绝技,从不曾在人前施展,除了自己的父亲便没人见过。承基不曾见过也就难以提防,施展出来必可一击奏功。这门绝技便是在马上飞身扑击,和对手一起落马进入肉搏。身为上将满身甲胄其分量非比寻常,若是未曾防范之下落马,光是想站起来都不是容易事更别说厮杀。哪怕再 如何了得的汉子从奔马身上摔落,再撞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一身本领都要打几分折扣。相反这时候谁事先有准备,谁便多几分胜算。来整练这门本事,就是为了对付承基。身为斗将来整也有自己的傲气,自然不希望一辈子被承基压在头上,也想过无数战胜承基的办法。但是他也得承认,要想胜过承基 绝不是容易事,最为稳妥的便是用这种手段来护儿发现儿子的心思之后并未加以阻止,反倒是鼓励儿子操练,更是把自己的战阵心得予以传授,让来整能把这手本领练得更好,确保百发百中。来护儿早已经过了好 勇斗狠的年岁,更不是个好斗之人,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对付承基。南北两军迟早会爆发冲突,先让儿子练好本事,便可出其不意擒杀北军第一大将,保证南军立于不败之地。这份心思虽然不可为人所知更算不上道理,却是武人于乱世存身之道。为防走漏风声,来护儿特意叮嘱过来整,除非生死相搏,否则绝不能把这手本领施展出来,来整于父亲的话自是听从,是以江都城内只有来护儿知道六郎有这份 本领,之所以敢让来整抵挡承基,也是有这番考量。二马接近,双方的长兵都可以伤到对手,这便是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三军乱战刀枪齐舞喊杀震天,大队人马或忙着杀人或忙着保命,很少有人顾得上观看周围情形。但是 承基与来整的交战,还是吸引了大批武人的目光,宇文承基麾下的甲骑以及附近的江淮骁果全都暂时停止杀戮,全都看着这两员斗将如何厮杀。到了此时自是不必言语亦没有交谈必要,手中的武器便是自己最好的言辞。来整一手盾牌护体,另一只手中长矛疾刺承基面门,宇文承基则将手中马槊朝着来整矛杆用力 砸去。 一声脆响。 不出意外,军将所用的长矛,矛杆也同样脆弱,如何当得承基神力?随着矛槊相击,来整手中长矛从中断折,前半截长矛落地,来整手中只剩小半截矛杆。承基的手段远不止于此,随着一槊得手,掌中大槊上挑,疾取来整前胸,来整亦不怠慢,手中铁盾用足力气朝着槊锋撞去!随着金铁摩擦声以及火星冒起,承基这一招也被来整所化解。只不过这一击力道非同一般,来整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在马上一阵摇晃,险些为承基一槊打落马下。只不过来整的马术亦非等闲,身形刚一摇晃双腿立刻发 力夹紧马腹,人又重新坐稳雕鞍。两人所骑脚力都是万中无一的良马速度非同一般,随着这两记交击,两匹战马已经从相向而行变成了并行。也就在此时,来整猛然从马身上跳起,如同一只巨鹰伸展翅膀 ,朝着承基猛扑而去。这也是来整对付承基的最终绝技,把承基扑落马下,在步下死斗!早在两人遭遇之前,来整的双足已经离了马镫,这也是他为何险些被打落马下的原因。本领相若的斗将之间厮杀,胜负生死只在一线之间,越是厉害的杀招越要出其不意 ,也要承担对应风险。一旦走漏风声为人所知,所谓的杀招也就变成了送死。饶是来整素来好胜不甘居承基之下,可是为了大局也只能隐忍不发,直到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出手自然不会有丝毫保留。凌空下压之势如泰山压顶,哪怕承基三头六臂也绝 无可能躲开这一击。以有备攻无备,来整自信落地的刹那,便可结果承基性命。说时迟那时快,来整自跃起到飞扑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快若疾风,饶是承基马快,也不可能避开其下击之势。眼看这一击必中无疑之时,却见承基在间不容发之际双手穿 梭换把,双手槊变为单持,右臂猛然举起,手中马槊朝着来整的小腹疾刺而去!来整人在半空无处借力更无法闪避,手中铁盾虽在,却不足以遮护全身。加上其全部力气都放在铁盾上,准备以盾为兵器将承基撞于马下,一心攻敌未曾考虑自保。这当 口眼看大槊刺来再想招架已经来不及。再说承基出手的速度、力道、角度、时机都恰到好处,来整就像是故意寻死,撞向马槊一般,无论招架还是避让都无可能。随着一声闷响,外加一声闷哼,来整那高大如天神的身躯,已经扑倒在马槊上。槊锋自来整小腹贯入,由脊背透出,鲜血顺着槊杆直流到承基的手甲、护肘再到面覆之上 ,片刻之间鲜血便染红了承基半边身体。这便是斗将的世界,平日里不管如何风光又怎样威武,到了战场上眨眼之间便是生死。同为顶尖人物,来整的血如今只能给承基浸润铠甲,堂堂江淮军第一豪杰,荣国公 爱子,骁果军中与承基其名的豪杰,交手不到一合便丧于承基槊下。来整人挂在槊上,既不曾叫苦亦不曾呼痛,铁盾动了两下,似乎想要尽力完成最后一击,将盾牌落在承基脸上,可惜未能成功。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怒睁,几乎要凸出眶外 。有血顺着嘴角向外流。承基抬头看着来整,两人的视线隔着面覆交汇,不时有污血落在承基的头盔乃至面覆上,承基却浑然不觉,仿佛滴在自己身上的不是血,而是雨水或是花瓣。过了片刻, 承基才将来整的死尸向后一甩,亦不设法除去槊上血污,只是单手握槊耍了个花,随后朝着来护儿方向一指,铁骑卷地向来护儿所在疾冲! 与此同时,江淮骁果也有了动静。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出声:“六郎败了!六郎被斩了!”斗将之间的争斗未必真的要几百回合才能分出胜负,但是身为江淮军第一猛将,来整连一个回合都未能走完便死在承基手上,这个结果对于当下的江淮军而言却是足以致 命。伴随着来六郎死讯的传开,整个江淮军的抵抗变得孱弱无力,各种号令也难以执行。自军将到士兵,都没了斗志只想着逃跑。 兵败如山倒!大军的士气瓦解,兵士便没了斗志。来护儿在马上徒劳地挥动令旗,却已经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晚败了,败得一干二净。自己护不住皇帝,亦保不住家小,活在世上又有何用?亲兵想要护着来护儿突围,却被来护儿挥舞马鞭抽打着散开。就在此时,魔王一般的宇文承基已经冲破最后的军阵阻碍,出现在来护儿视野之 内。 面对这煞神般的人物,来护儿神色却极为从容,既未举起马槊也没有下令厮杀,只是将令旗朝地上一掷,随后昂首正色直视承基,眼神并无半点游疑或是畏惧之意。是夜,骁果军哗变,江淮骁果击之,战不利,旋灭。荣国公来护儿并其子来整,皆死乱军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七章 屠龙(八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熊熊烈火,照亮了漆黑夜色,染红了江都半壁山河。只可惜,这把火并未能把迷楼中那位天子从梦中唤醒,反倒是白白赔上了几位忠臣的性命。 这场火并非意外乃是人为,纵火者在事发之后不久便为大队人马包围绑缚,每人身后各有两名强壮军汉按着,就那么跪在火堆之前。被绑缚者足有数十人,为首者悉衣朱紫,一望可知必是贵人。只不过如今这些贵人全都没了往日的风仪,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看上去和待决死囚并无区别。人被按在 那里却并不老实,有人在剧烈挣扎,有人高声叫骂,还有人呜咽哭泣甚是可怜。宇文化及的身形出现在这些人面前。他今晚也一改往日装束,破天荒地披挂起来,头戴兜鍪身穿明光铠腰配直刀,俨然一副军将模样。只不过那身五彩斑斓的锦袍即便在 黑夜中也甚为惹眼,这等张扬的装束实在不符合军将身份,倒是更像纨绔。一见宇文化及出现,这些被绑缚之人情绪更为激动,身形挣扎的更厉害。有人破口骂道:“破野头!你身为皇亲竟敢犯上作乱,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不会饶过你!大隋列 祖列宗不会饶了你!”宇文化及面带冷笑,低头扫视众人,目光中满是嘲讽不屑之意:“三郎?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忠臣,为了给圣人报信不惜烧了自己的房舍。我记得你对这处宅邸爱惜的很,到 手之后不吝财货重新修缮翻建,就连骁果军都被你拉来当民夫用。如此心爱的宅邸,就这么一把火烧了,你也不心疼?”被唤做三郎的男子本是个美男子,尤其那两撇刻意用油抹得锃光瓦亮左右上翘的胡须更是城中有名,可是如今脸上满是青紫瘀伤看不到半点原先的俊俏模样,显然是被擒 时挣扎太过,被那些军汉殴打所致。他伤得虽然不轻,可是气势却半点不差,挣扎叫骂道:“破野头,你这背主作乱的小人,有何面目在你阿爷面前耀武扬威?不错,阿爷确实和你一样,都是飞鹰走狗的纨绔。可是阿爷起码知道何为忠义,更知道何为良心。圣人 待我等天高地厚,你不想着报效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谋反,你就不怕你阿爷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先帝?怕是要从棺椁里坐起来,打死你这不肖子孙!”这被绑缚的男子名为宇文皛,一旁被捆得则是其兄宇文协以及杨广的孙儿燕王杨倓。宇文皛出身显贵,父宇文静礼为安德县公,母广平公主乃是杨广的姐姐。宇文皛排行 第三,时人称为“宇文三郎”。和宇文化及兄弟一样,宇文皛亦是长安城中飞鹰走狗任侠使气的无赖子,和宇文化及算得上臭味相投。两人都是皇亲,又是同一辈分,加上人品相若臭味相投,往日里很 是相得。只不过今晚两人终究因为各自的心性以及效忠对象不同,闹到兵戎相见生死相拼的地步。宇文皛兄弟也算是关陇勋贵中人,勋贵搞得那些小伎俩通常瞒不过两人手眼。此番江都之乱明面上是骁果军发动,宇文兄弟幕后操纵,暗地里隐藏的贵族世家不知有多少 。若不是关陇世家联合发力,单凭宇文兄弟的才具权柄,也不足以让事态发展到这等地步。声势闹得大,自然就难以隐瞒动作。宇文皛对于这些人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几兄弟或是纨绔子弟或是文臣手中掌握的兵马不多,想要典兵勤王讨逆有心 无力。偏生杨广行事颠狂不分是非,把通风报信的宫人杀了,对于罪魁司马德勘不闻不问。宇文皛本来极受杨广所爱,时常被舅父收养宫中。但是其年少轻狂又是胡人作风放浪无忌,对宫人多有染指,甚至与妃嫔调笑。赖其兄宇文协之力未曾受诛,但也失去了以往随便出入宫禁的权力。且杨广近来行事越发癫狂,即便是宇文皛也摸不准舅父脾气。无凭无据的告发出首,搞不好自家的人头先就落地。是以只能坐视宇文化及等人 搞风搞雨,心中则盼望着杨广能早一点想出办法弭平叛乱,自己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事情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发展,反倒是急转直下变得越发严峻,最终到了图穷匕见生死一线之时。之前筹划举事之时宇文协兄弟未曾参加,宇文化及自然要防他们一手。是以直到城外骁果军作乱,宇文协、宇文皛才听到风吹草动,偏生又进不了迷楼无法通知杨广。眼看事情越来越紧急,最后只能想出这个破釜沉舟的办法,点燃自家宅邸 ,再请燕王杨倓随行,以进宫寻求庇护为名叩阙。只要进了皇宫向天子说明真相,总归有办法解决危机。然而他们的谋算虽好,对手却不曾给他们机会。他们刚刚离开火场,就被宇文化及率领的精锐部曲包围。宇文协也有自己的部曲,但是两兄弟并非武将,麾下兵马不多部 曲更少,宇文化及却是早有准备,手下不止有大批部曲私兵,更有之前偷偷进入城中的骁果军士。双方兵力战力差距悬殊,杨倓以及宇文兄弟自然难逃阶下囚的下场。燕王杨倓虽是杨广长孙,且随驾南狩,但自从到达江都之后便逐渐失去杨广宠爱,反倒是处处遭受猜忌。随着国势日衰,杨广对这些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子孙后裔防备也越 来越严,对他们的猜忌远远超出外人。平日里杨倓就算想进宫面圣都困难重重,地位还不如那些亲近大臣。这种险恶处境加上杨广的残暴手段,导致杨倓性格日趋懦弱,和长安的杨侑相差无几。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其性格如此,才能活到现在不至于被杨广杀掉。这样一位殿 下,除去头上的名衔,实际并没有多少过人之处。宇文协、宇文皛选择拉他入伙,也不过是因为实在没人可用,只好以这位帝王苗裔为号召。稀里糊涂地被人拉去救驾,随即又被执被绑,这位凤子龙孙早已被吓跑了胆,跪在那里一言不发,除了瑟瑟发抖外,就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宇文皛的表现最为 嚣张,胆量也最大。别看被按在那里,却半点也不见畏惧,口内骂声不断,越骂声音越高。这也不怪,宇文皛本就是长安城中纨绔子弟,性情骄纵狂傲目中无人。再者说来他和宇文化及乃是平辈,往日里多有交往,彼此之间互不服气。如今哪怕命悬一线,也 不会让宇文皛改变往日做风,更不可能低头。宇文化及瞪着宇文皛,冷声道:“婆罗门,少在某面前装忠臣孝子。你什么德行,阿爷心里有数。当初在宫中做得荒唐事少了?现如今说什么忠义,简直可笑!乖乖给你阿 爷磕头认错,再杀了杨家小儿,阿爷就留你一命!”“做梦!某家往日不管做多少荒唐事,也不曾忘了自己是大隋的臣子,更不曾忘了自己是皇亲国戚!破野头,你也不撒泼尿照照,你哪里长得像皇帝?就凭你们兄弟,有什 么资格做天子?就算你今晚得手,明日升朝之时可有人会真心服你?让阿爷称你做圣人?阿爷还是张不开口,更丢不起这份体面!” 宇文化及脸色一寒,冷哼道:“找死!” 宇文皛面无惧色,反倒是一口合着血的浓痰朝宇文化及用力吐去:“给你爷爷个痛快!阿爷先走一步,看你们这班狗贼又能得意几时?” 话音甫落,宇文化及已经抽出腰间直刀,双臂用力挥舞,刀锋朝着宇文皛的脖颈斩去! 人头落地鲜血狂飙!虽说宇文化及年少时厮打斗殴的事没少做,也曾杀伤过人命。但终究是多年不曾亲自动手杀人,手法颇有些生疏,全靠宝刀锋利才能一击得手。不过还是被污血喷了满身 ,显得狼狈非常,全没有军将杀人时的从容。更有几滴鲜血直接喷到了脸上溅入口中,让他颇有些恶心。不过这股污血也激起了他的兽性与癫狂,拄刀喘息片刻,猛地朝宇文协走去。口内喃喃自语道:“某宇文家祖上也是堂堂柱国,论家世门第也不比杨坚差。为何这天下他做 的,某就做不得?如今这数万骁果皆为我所用,还有谁能阻某登基?谁敢不服,某便要他的性命!”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宇文协面前,声嘶力竭地怒吼道:“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饶你不死!” 宇文协横了宇文化及一眼,随后冷哼一声:“某岂能被二郎耻笑?” 刀光闪烁,又一颗人头落地。这些宇文化及的部曲都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家主公如此狠辣,居然真的对宇文兄弟下死手。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今晚只是易君而已。城中世家勋贵发力,以兵谏手 段让天子退位,另寻个杨家人做皇帝。对普通人或许可以下死手,但是对于勋贵中人皇亲国戚,总要手下留情彼此不伤体面。可是如今看来,大家却是想错了。宇文化及的狂妄已经超出众人想象,他并非小打小闹的易天子,而是要来一场真正的改朝换代自立为王。世家之间的规矩、体面都已经 不顾,只剩下最简单直接的搏杀。就在众人惊诧的当口,却见宇文化及来到燕王杨倓面前,双手高举直刀,随后重重落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八章 屠龙(八十七)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迷楼之中,之前与徐乐交手,被打成重伤的独孤开远跪倒在杨广面前,一边叩头一边哀恳:“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声音嘶 哑干裂,内中饱含绝望与焦虑。宇文皛等人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大隋数十年国祚,亦为杨广留下了一批堪可托付性命的忠臣良将。哪怕是历经磨难乃至杨广倒行逆施令忠良或死或心寒,但总归还是有些人留下来,继续为大隋效力。平日里这些人或碍于身份或限于出身或是性情不为杨广所喜,甚至不为天子所知。值此生死存亡之时,这些人终于脱颖而出,为大隋尽忠 死战,明知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为了此番谋反成功,宇文化及乃至此番参与其中的关陇武勋很费了一番心思,利用自己的权柄、人脉又或者在军中经略多年的势力,将杨广身边的宿卫纷纷抽调他处。包括最为能战的给使营,也被远远调走,让他们不至于成为阻碍。按照事先估算,留在杨广身边的兵马不过几百人,根本不足以阻挡大军,只要骁果兵锋一至,便可摧枯拉 朽,在极短时间内将杨广身边的扈从连根拔起。然则事情的发展显然偏离了宇文化及的谋划,哪怕江都城池易主,府库、宫室尽为宇文化及所掌握,江淮骁果大部被歼灭,就连来家父子都已战死沙场,杨广身边的护卫依旧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之前杨广的倒行逆施乃至滥杀无辜,让部分豪杰之士心寒,忠臣义士离心离德。可是在这最后关头,当意识到大隋的江山可能易主,君王可能遭 遇不测之后,仍旧有一部分忠于杨家父子的人选择挺身而出以身殉主。这些人就像是此刻的独孤开远一样,很清楚自己所做的抵抗毫无意义,就连所谓的“人情自定”也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之语。但是他们依旧选择死战到底,以自己的性命为 代价拼死阻击叛军攻势,只求可以对得起自家良心,对得起杨家父子两代君王的浩荡皇恩。留守宿卫、宫中武监乃至部分根本不是武职的宦官,都已经投入到战阵之中,与冲入迷楼的骁果殊死拼杀。独孤开远武艺虽然算不上高明,但是带兵颇有章法。在经过初 期的混乱之后,依旧可以迅速集结人马整顿队伍,目下手中已经控制了近两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就护卫在杨广所在的小楼四周,时刻准备交战。夜间作战传令困难,何况迷楼地形复杂,杀入的乱军很容易迷失道路。加上迷楼内广积财货、美人,这些乱军为了争夺战利,也不容易保持队形。乱军与守卫者之间,往 往陷入捉对厮杀各自为战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一支建制完整保持阵列的武装,往往可以以一敌十以少胜多。在当初南北朝乱世之时,以少数训练有素的精锐列阵而战,突破敌人中军以逆转乾坤之事也时有发生。陈庆之仗数百精骑纵横北地,便是其中典范。独孤开远这支人马的出现于杨广而言算得上久旱甘霖,可是杨广表现出的态度却很是冷淡并未有那种绝地逢生的喜 悦与激动。 他看了看独孤开远,随后又看了看紧随在侧的萧皇后。“梓童可还记得,孤对你讲过,独孤大郎为乌金璞玉,平日不为人知,一旦崭露头角,便可令天下人侧目。”金鼓声、喊杀声乃至惨叫声,被风送入小楼内,杨广夫妻都能听到。往日里只有丝竹管弦不闻金戈战鼓的迷楼,已经化作修罗屠场。不用亲自去看,只听声音,就知道情 形到了何等危急的时刻,可是不论杨广还是萧后,都未曾露出慌张之色,反倒是如同看笑话一般说起家常。 独孤开远听到杨广夸奖自己,心中并无半点喜悦,只是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劝谏天子赶快随同自己离开。只听萧后说道:“圣人神目如电,看人自是不差。往日只闻马上承基马下六郎,如今看来骁果军中第一等豪杰理应是独孤大郎才对。身为军将,勇力固然要紧,但领兵带队的本领才是关键 所在。若是只能凭勇力厮杀,不谙战阵之道,终究不能长久。”“梓童所言极是。孤也知道,独孤大郎的本领理应外放军府统帅鹰扬,讨平外间那些贼寇,一刀一枪搏个出身。只不过又舍不得他这身本事,是以将其留在身边,反倒是误 了他的前程。” “陛下!贼人已近,请陛下早做决断!”独孤开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催促了杨广一句。往日里暴虐自负的天子,这次终于改了脾气,没有暴跳如雷的训斥发作,反倒是微微一笑:“大郎这是等急了。朕都不急,你又急什么?大郎,朕的话没有说完。你乃是带兵的好手,却只是战将而非智将,运筹帷幄耍弄心思非你所长。沙场之上排兵布阵,那些贼寇不是你的对手。可若是他们耍弄诡计布置陷阱,你便多半难以招架。到时候 若是败亡于阴谋诡计之下,岂不是辜负了一身本领才具?朕也是一直念着这点,才不肯派你出去。你骗不了那些贼人,难道还想瞒过朕?” 独孤开远不知杨广所指为何,但是欺君总归是大罪。哪怕如今情势危急,他也不想承担上这种重罪嫌疑,连忙叩首道:“臣不敢欺君!望陛下明察!” “好心欺瞒亦是欺君!你所谓的人情自定,难道真的是讨平那些乱贼?”独孤开远听了杨广这话,当下哑口无言,未敢开口作答。杨广似乎也早就算出独孤的反应,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朕还不曾糊涂到这等地步。乱军已入迷楼,区区两百甲士 何以阻挡千军万马?何况他们的对手并非等闲之辈,乃是朕一手组建的骁果军!他们有多少本事,朕心里清楚的很。你和你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杨广语气中满含怨念,显然这位帝王对于自己即将死在自己一手创立的军队手中,心中充满不甘更有无数遗憾。只不过身为帝王,理应有帝王的尊严所在在,这种时候不 管是怨天尤人还是嚎啕痛哭,都有失天子体面。他宁可苦笑着面对死亡,也不能被人看低。 独孤开远听出杨广话语里那种绝望,连忙道:“陛下不可!事尚有可为,陛下不可轻易言弃!臣与部下已存死志,哪怕全军覆没也要保陛下不失!”“这是句实话。”杨广叹息一声:“你从一开始便没打算让朕平了那些乱贼,而是想要朕逃走,是也不是?你和你的人会护着朕与皇后突围而走,逃到其他的地方去。他们虽 然不是骁果军的对手,但是拼着性命杀出一条血路,还有一线机会,是不是如此?”独孤开远心知杨广聪慧过人,自己这点心思想要斗过他也不容易,当下不敢狡辩,只好默认。杨广道:“你忠心可嘉,只不过朕已经没什么可以赏你的,也不想按你的心思行事。朕累了,不想再走动。朕带着大家从长安到了江都,就是想要经略东南重振山河。可是结果如何?文武不但不体恤朕一片苦心,反倒是逃亡乃至谋逆,最终闹成今天这副模样。朕再走又能到哪里去?又怎知不会如此?朕不想再四处辗转,情愿留在此地做个了结。当日朕以江都为根基,最终身登大宝执掌天下,今日死于此亦是天道 轮回。龙兴于此,亦终于此,这或许就是天意!” “陛下!” “你不必说了,朕心意已决绝无更易。会有人离开这里另觅出路,但不是朕而是他们。”说话之间,杨广抬起巴掌轻轻拍了几下,却听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脚步声,则是甲叶铿锵作响。屏风左右分开,两条大汉左右而出。两人都全身甲胄背后插满 短兵,其中一人高大魁梧如同门板,另一人身形单薄,但是眉宇间亦有英气,正是韩约、小六两兄弟。随着两人左右分开,却是两个身穿布甲的美貌女子走出。其中一人眉目带煞,另一个满面泪痕两眼红肿。从身形脚步看,就能看出满面泪痕的女子不曾习过技击,哪怕是布甲穿在身上,对她而言也是个负担。快靴、布衣这身打扮对她而言显然是负累而不是遮护。只不过饶是其这般狼狈,那眉眼五官配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依旧能让男子一 见心动,甚至为她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步离拉着杨二娘来到走到韩约身旁,二娘脚下踉跄,眼睛紧紧望着父母,可是身形还是随着步离的拉扯而动。紧接着,一阵甲胄声音,一尊高大挺拔的盔甲人出现在独孤 开远面前。这身甲胄乃是时下流行的札甲样式,甲片则经过千锤百炼冷锻剖光,乃是一件足以成为将门传家宝的冷锻瘊子甲。甲为宝铠人为豪杰,这全副武装的介胄之士,扣上面覆 之后,只是站在那里,便给人以如山的压力,让独孤开远的呼吸都为之一窒。虽然隔着面覆,独孤开远也能认出着甲士的身份:徐乐!之前在江都东城重伤自己,又战胜宇文承基,一战震江都的徐乐。更让独孤开远心惊的则是徐乐这身披挂,这是属于杨广的甲胄!乃是天子为自己准备的铠甲,为何穿戴在徐乐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一十九章 屠龙(八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徐乐身上的这件甲胄并非江南之物,而是产自北地。物阜民丰文运昌盛的江南,始终欠缺几分武家风味。哪怕是经过当年那场险些令神州崩解的战乱,江南依旧崇文而不尚武。虽然江淮健儿同样不乏能杀善战的好汉,可是 总体而言比起民风剽悍的北地还是逊色几分。南人善舟楫,大多数江南士人想的都是守住祖宗故地,而不是挥师北上席卷天下。对他们来说守成远比进攻重要,这种想法不但影响了江南的国策、人心甚至也影响了兵 器和战法。水上作战弓箭为先,是以江南的武人中多有神射手。哪怕是力大无穷的勇士,也是把心思更多用在摆弄强弓硬弩上,而不是舞动兵器。同样的道理,江南的巧匠善于制强弩但不善于造坚甲。毕竟水上作战,铠甲的作用有限 ,一不留神这保命的甲胄还可能成为索命阎王,制甲术在东南更像是屠龙技。这件甲胄出自关中巧匠之手,乃是随同无数珍异宝、字画籍一路经大运河,从长安运抵江都。彼时的杨广还有着雄心壮志,认为自己可以借龙兴之地重振旗鼓再造山河,特意带上了这件甲胄,准备日后披挂在身带着麾下虎贲之师讨伐四方。只不过到了东南之后便为这如花美景以及日渐恶化的局势消减了锐气,这件甲胄自然也就穿戴 不上。独孤开远毕竟与杨广沾亲,对于这甲胄不陌生。知道其属于大隋开国皇帝杨坚,虽然不是伴随开皇天子征战天下一统山河的那件甲胄,却也是意义非凡。乃是杨坚晚年不 惜财力,集中将作监中最出色工匠所打造,目的既是为了警示子孙莫忘大隋以武立国的根本,也是向后人炫耀大隋财力,能够集中如此多的巧匠打造这么一领宝甲。这件甲胄被杨家父子两代天子视为自家披挂,虽然他们从不曾真的把甲胄穿戴上身,但其已经不是人臣穿戴。依杨广性情,哪怕是有人惦记把这身铠甲穿戴身上并未真的 实行,怕也难逃粉身碎骨的下场。如今却把它给了徐乐?难道就是为了自家女儿?看二娘的打扮,独孤开远就猜到,杨广说的那条活路,实际是留给了女儿走。依独孤开远本意,是想让杨广夫妻带着几个亲近之人逃走,自己这些人则舍命护驾。可杨广想得显然更深一层,皇帝乃是叛军必杀之人,如果杨广走,叛军必然穷追不舍,想走美那么容易。可一个帝姬不管生的多美,都不至于让人太过在意。若是杨广留下,再 有徐乐这等虎将保护,二娘确实很有可能逃脱。问题是这真的是杨广的决定?独孤开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此时的杨广和平日的形象差距实在太大。这位独断专行罔顾部下性命的暴君,几时有了这份菩萨心肠?肯 为子女舍弃性命? 杨广这时开口道:“朕有二女,长女封南阳公主,次女未曾册封。今日朕在此册封为丹阳公主。着独孤开远带兵护送丹阳公主出城,不得有误。”独孤开远虽然明知杨广此番布置,必是这般打算,可是听到旨意的一刻还是有些许迷惘。这位怜惜子女,甚至不惜用自己性命为饵料,为女儿换取一线生机的男子,真的 是自己一直以来所效忠的君王?在自己印象中,这位陛下从不曾把人命当一回事,对于自己的子女也毫无骨肉亲情。虽然不至于随意杀戮,但是防备之严和囚犯几无区别,也导致那些凤子龙孙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上杀身大祸。杨广留守长安、洛阳两位皇孙皆无才具,沦为他人掌中傀儡,便是因此导致。对孙儿尚且如此,为何对女儿如此厚爱,倒是让独孤开 远有些想不通。 不过杨广圣旨已下,独孤开远不敢违抗。更别说一旁徐乐身上那股威势,也压得独孤不敢张嘴。生怕自己稍有违拗,就会被这位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上将斩杀当场。哪怕今晚自己必死无疑,也该死在和叛贼厮杀的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里,更不能因抗旨被杀。是以独孤开远不敢多言,只应了一声遵旨,随后起身叉手而立,等待徐乐 一行人的离开。徐乐看向杨广,视线从杨广头顶掠过,望向其背后的窗。透过窗棂,已经可以看到熊熊火光,再加上顺风飘来的喊杀声,便知道敌兵已经越来越近。在独孤开远到来之前 ,两人已经把言语说尽,此时不必多语,他只朝杨广点了点头,随后把身形转过,面朝楼梯背对杨广。 二娘刚刚喊了一声“父皇……”杨广却已经断喝道:“还等什么!动手!” 步离眉头微皱,但还是猛然跳起一记手刀斩在二娘脖颈处。伴随着这一记重击,二娘那柔弱的身躯无力软倒。她不会武艺,虽然学过骑马,但也只是为了皇家风仪,并非临阵厮杀用。所乘骑的脚力乃是精选的皇家坐骑,性格温驯至极,就算用刀剑猛刺,马也未必会伤人。这种马就算想跑都跑不开,速度根本提不起来,二娘骑在那种马上,自然可以应付。可是今晚乃是逃命,所用的都是上好战马,性情极为暴烈,只有那些骑术精熟的老卒可以驾 驭。若是让二娘自己骑马,也不用征战,就算是从迷楼骑到江边也难逃落马受伤的结果,反不如将其打晕带走来得容易。独孤开远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迷楼之中甲杖完备,虽然是杨广临幸美人之处,却广备刀枪甲兵,其中原因,自然与杨广的多疑密不可分。哪怕是寝居之地也必须设有武备 ,否则就睡不安稳。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与他的多疑自然分不开,不过此时此刻,却也靠着这份多疑,才为徐乐一行人增添了几分胜算。二娘身上的布甲自然不是为了临阵,除去防备乱军放箭射中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方便徐乐背人。二娘的身材在女子中算是略出挑一些,趴在徐乐后背上,以丝绦紧紧捆在一起。下巴上再勒一方织锦,便不至于割伤脸面。至于身上的布甲,最主要的作用是保证二娘身体与徐乐铠甲存在阻隔,这样铠甲上的尖刺便不至于刺伤二娘 身体。徐乐天生神力,虽然背后多了个人,并不太影响他施展本领。或者说只要今晚不遇到本领相若的难缠角色,就算负着二娘,自己也可以保证全身而退。至于承基托韩约带 的话,徐乐根本不曾放在心里。自己也是万马军中的上将,对于战场的事再熟悉不过。今晚这种乱战的场面,想要找到自己的对手一拼生死,简直和做梦没什么区别。就算承基再怎么想和自己比武,也 要约束部下以大事为重,不可能放弃自家兵马,跑出来找自己比斗。两人碰面的机会微乎其微,至于其他人……又有谁配和自己交手?徐乐唯一感谢的一点,便是承基对韩约兄弟的手下留情,不管他出于何等居心,总归是帮了自己一个忙,这份人情早晚要还回去。至于眼下,还是以离开是非之地为第一 。 一行人自小楼内走出,却见之前那名相貌平平的宦官将萧后赐予徐乐的那匹宝马牵到徐乐面前道:“圣人明见万里,这脚力赠的正是时候!”徐乐伸手自鞍桥上摘下马槊,在手中轻轻一抖!那精铁打造的槊锋在月色下幻化出十几个虚影,看的人眼花缭乱。但只这一招本领,便是大多数上将毕生也难企及。韩家兄弟以及步离,也各自骑上了脚力。这些马匹虽然不及徐乐坐骑,相差亦不甚远,至少不是那些寻常骁果军的脚力所能颉颃。若是前方不曾有堵截,只是一味以马力相拼 ,就算徐乐背上负了一人,依旧可以把追兵甩在身后。“公主自幼生在深宫,不曾经过风雨,还望几位多多照拂。”宦官朝徐乐行了个礼,语气依旧如同白日一般谦卑且带着几分谄媚味道,可是偏又从容淡定,全无半点慌乱或 是焦急。仿佛徐乐不是带着公主逃亡,而是去走亲戚或是外间踏青。 独孤开远打量着这名宦官,看着面善却叫不出名字,只是隐约感觉此人不寻常。正准备询问,那名宦官已经抢先朝独孤开远开口:“独孤大郎,麻烦寻一柄好刀来。” “做甚?”独孤开远眉头一挑,心中顿时充满警惕。乱兵近在咫尺,这种时候人心最易变故,容不得他不防。那名宦官却是微微一笑:“护驾。我们这等做奴婢的,管不得天下大事。不过谁要是敢冒犯圣人,就得问过某手中的宝刀!那些乱贼快来了,大郎还请利落些。”说话间宦官已经转过身走向小楼,步履轻快从容毫不慌乱。直到此时独孤开远才注意到,这宦官步履快而不乱下盘根基极好,显然也是个技击好手。看来圣人身边确实有不少身怀绝技且忠心耿耿之人,只可惜今晚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注定要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章 屠龙(八十九) 四骑骏马在迷楼中肆意驰骋,徐乐纵马舞槊冲在最前,往日为其提供遮护的韩约,此时却在徐乐马后,手持大盾随时准备为徐乐遮挡流矢暗箭。在左右两翼,则是小六、 步离两人分别护持。四个人组成一个类似锥形的简易小阵,催动脚力疾驰狂奔。至于杨二娘则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目下倒是不至于成为累赘。步离武艺高强但是气力不佳,尤其是沙场战阵长枪大戟往来击刺,她的两柄匕首很难找到杀敌扬威之处。是以正常的情况下,她大多是躲在徐乐背后,寻找机会暴起发难 杀人。可是今晚有了二娘杨丝的存在,让她不得不改变策略,和小六一样变成了徐乐的左右遮护。这位塞上狼女眼里除了已逝罗敦以及徐乐外,其他人不外乎两种,要么是战友伴当,要么是敌人。哪怕杨丝身为天潢贵胄,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好朋友而已,并不会因为 其身份就甘愿为之卖命。之所以今晚舍命遮护,除去彼此之间的交情外,便是因为杨广的人情。小狼女对于中原文教所知有限,也搞不懂杨广与徐乐之间似友似敌的关系,但是她天生感知敏锐,能感觉到在出发之前徐乐对杨广的恨意一度达到顶点,可是最终又消散 于无形。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保全杨丝性命。既然乐郎君想要这么做,自己便也愿意,至于其他便无需考量。脑海里回想着独孤开远到来之前,杨广与徐乐的交谈,步离总觉得有些奇怪。她能感觉到,有一刻徐乐愤怒到了顶点,几乎立刻便要出手攻杀,可是随后这股愤怒又消散 干净,让步离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徐乐的情绪为何会有如此起伏。 其实此刻徐乐心中波澜半点不比步离等人为小,所顾虑的并非自己性命亦不是未来局势,而是在独孤开远到来之前杨广对自己那番言语。“当日夺嫡之事,只有利害无关是非。朕得祖宗庇护承袭大位,兄长便只有死路一条。事关江山社稷,容不得骨肉亲情。他虽是朕的胞兄,亦不能免死。可是当日若是朕失败,结果也不会有差。我那兄长纵有仁厚之名,亦不会对孤手下留情。而且死的也不会只有孤一人,孤的妻女幕僚乃至亲信至交亦难以幸免。他们的名字或许不叫作卫郎君,而是叫做虞世基、杨素或是其他什么,但是他们和令尊一样,都是人父、人夫、人子。亦有自己的家族亲眷,同样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比起卫郎君,这些人和朕 更亲近,为朕立的功劳更多,朕想要保全他们性命,可有错处?”这番陈辞相当于承认自己是杀徐卫以及其家人的凶手,于徐乐而言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乃至到了现在回想起这番话和当时情景,徐乐依旧忍不住阵阵杀意涌动,手下 意识地握紧槊杆。若不是这段时日杨广待自己礼遇甚佳,再加上其已经身逢绝地必死无疑,徐乐当时便要一拳结果其性命。“你或许会怨恨朕,恨不得将朕食肉寝皮,可是朕并不曾做错什么。自古来慈不领兵善不掌权,这龙椅哪里是那么好坐的?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哪个不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哪有唾手得天下者?打江山如此,夺江山亦然。若不是朕以雷霆手段铲除废太子一党,日后其养成气力据地谋反,整个天下便会如眼下一般四分五裂。大家各自带领兵将束甲相攻,结果只会是尸山血海,让无数汉家好男儿死于昔日袍泽锋刃之下。除了白白便宜番邦胡儿,又有什么好处?杀一人救万人,这便是大善!朕相信,换做卫郎 君处于当日朕的位置,所做决断也是一般。再者说来,致其于死地的乃是十六卫精锐勇健,可若是说仇人,却远不止他们。”杀声渐进,乱军自迷楼四面八方杀来,并无一处太平所在。迎面一队兵马举着火把刀枪冲杀而来,还有人张开弓朝徐乐等人放箭。这些乱军已经杀发了性,多日以来的压 抑、苦闷乃至思乡之情,于今晚这场叛乱中得以尽情发散。如果说一开始乃是宇文兄弟利用骁果作乱,到了现在却不好说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固然宇文弟兄需要骁果之力达到自家心思,可是骁果军何尝不需要借助这么个机会,让 自己心中的恶念得以尽情发散?自古以来乱军就比盗贼更可怕,后者虽然残暴,但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大多数盗贼是为了求活或是据地为王,行事总有些许分寸。可是乱军并没有这些考量,他们只是单 纯想要发泄,既不为了活命也不管日后长久,是以可以肆无忌惮地破坏不用管其他。人的野性一旦没了束缚,便和野兽没什么区别。数万手持刀矛全副武装的凶兽,其破坏力远超凡人想象,整个迷楼已经化作人间炼狱。杀入迷楼的乱军,大多数已经失去原有的建制行伍,也没人能够约束。即便是之前的带兵官,这个时候也只能由着兵士随意折腾不敢阻挠。是以这些兵马根本就是靠着本能在杀人,于队列配合全都不曾顾 及。再者说来,徐乐一行只有四人,更让这些乱军轻视。区区四个人就算有再多本事,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那几个射箭的弓手在松动弓弦刹那,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几人中箭 落马的模样。 什么名将豪杰,总归是血肉之躯,难道还真是天兵天将? “是……是圣人的甲胄!”双方距离接近,前排兵士中有眼尖的,已经一眼认出徐乐身上的铠甲。虽然杨广不曾真的穿这身披挂临阵杀敌,可是他初到江都时,曾经着宝甲阅兵,因此有人认得这甲 胄来历。 天子之威非同寻常,哪怕是乱臣贼子听到天子的名字,依旧难免魂飞魄散。几名弓手的心头一阵颤抖,自己都有些迷惘,不知自己的箭射中还是没射中才好。“不对,他……他不是圣人!”呱噪声再起,伴随着喧哗呱噪之声,已经有惨叫声响起。前排兵马被人如砍瓜切菜般打得四散奔逃,弓手慌乱地想要再射出一轮乱箭,可是没 等拉开弓,一名弓手已经倒地身亡。在他的喉咙处,赫然插着一支雕翎。徐乐和他的三名伴当成功冲入步兵大阵,接下来自然便是一场屠戮……“卫郎君乃是个聪明人,早在朕动手之前,他便已经感觉到势头不对。以他的一身本事,若是想走的话,天下间没人拦得住。可是他对我兄长忠心耿耿,不光自己要走,更想要救走我兄长一家。可是我兄长不习弓刀,自身身份特殊,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监视,又哪里走得脱?为了让我兄长可以离开长安,卫郎君便去找了和自己最为亲厚的一个朋友。卫郎君素来重义,便以为天下人都和自己一般,为了兄弟情义可以舍弃性命,却不知像他这等好男儿天下本就没有多少,更何况事关社稷又有几人敢插手其中?结果那位信誓旦旦要保全他和太子的好友,事到临头袖手旁观。卫郎君一怒之下举家自尽,这其中到底几分尽忠,几分出于愤恨,却是难说得很。若说凶手,只怕这位友 人也逃不了干系。至于这位友人姓字名谁,你想必已经猜到,不用朕多费唇舌。” “事到如今,朕挑拨什么又有何用?说这些只不过是希望你能多几分戒备,别像令尊一般轻信他人平白坏了性命。言尽于此,至于你信或不信,就全看你心意。”回忆起杨广说这番话时的神情,徐乐心中莫名地烦躁。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一点,自己的父亲神勇绝伦,其谋略亦非等闲之辈,绝不可能束手待毙。当日杨勇败亡之前,他肯定想过什么办法自救,最终功亏一篑不得不死。加上李渊对自己的关爱,徐乐心中也曾怀疑过,既然两人交情如此亲厚,当日为何父亲不向李渊求救?即便李渊也改变 不了大局,总归可以做些什么,不至于让自己一家人死于非命。只不过李渊待自己太好,以至于自己无法怀疑李渊,甚至觉得动类似的念头都大为不该。可越是这么想,心里就忍不住有这等怀疑,加上杨广今日这番话,无疑更佐证了 自己的想法。难道……不,不该是如此!李渊父子待自己天高地厚之恩,当日又怎可能做出那等事?再者说来,自己虽然有一身本领以及玄甲精骑,可是和李家比起来依旧是差距悬殊。 李渊若是真做过那等事,为何不把自己杀了绝后患,反倒是委以重任? 种种疑虑交织一处,让徐乐心中莫名烦躁不安,只有通过杀戮暂时压制自己的烦乱心思。这些倒霉的乱军,便是老天送到眼前的现成杀胚。也不讲究什么槊法,只是随着心意挥舞马槊,将眼前的敌人或挑或扫结果性命,出手已经越来越依据本能而不是招数。忽然间徐乐只听到对面一阵惊呼以及阵阵马嘶,才 让他思绪从回忆转到眼前。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大槊之上已经多了一具军将尸体,面前更是出现一支马队。原来方才那支步兵早已经被杀得溃逃,眼前的敌人则是一支披挂整齐的甲骑。轻骑在前重骑居后,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代表时下军中最强实力的具装骑兵,而一名满身 甲胄手提马槊的大将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看。虽然不曾交手,但是只一看之下,徐乐便确定对面之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以武艺称雄的军中斗将。两员斗将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生死相搏,胜者才可以获得活下去的资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一章 屠龙(九十) 徐乐并未急着催马冲锋,反倒是勒住了缰绳,手持马槊紧盯着对手,同时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尽量放平和。不管对李渊有多少怀疑,也不管日后自己和李家的关系将有何等演化,当下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要顺利突围离开江都。这不光关系到自己一行人的性命,也关系到对杨广的 承诺。既然应允了对方保住其女儿杨丝的性命,就得说到做到,否则不光是自己的名号受损,就连祖父和父亲的名声都跟着受牵连。韩约等人也发现,对面的敌人不同于之前遭遇的散兵游勇,没急着冲过去交手,而是来到徐乐身边组成四人小军阵与敌兵对峙。方才被他们杀戮的乱军手中持有火把,人 死了之后火把落在地上没人看管,很快就引燃了迷楼内的花木。在徐乐四周已经有熊熊烈火燃起,借着火光徐乐打量着自己的对手。对面的人马粗看上去也不下百人,轻骑在前重骑押后,轻骑手持弯弓,身披铠甲马无披挂,居后的重骑则手持长矛不动如山。这是大隋骑兵的标准战法,轻骑行动迅速射 的快散的快,先用乱箭散射随后四下游走骚扰,全副武装的重装骑则列阵冲锋,靠着强大的冲阵力量把敌手碾成肉泥。之前徐乐大战突厥青狼骑时,便见过刘武周部下用这种方式拒敌,于这种战法并不陌生。刘武周的恒安甲骑骁勇善战乃是边军劲旅,可是受制于财货不济又为王仁恭所打 压,军中长年缺粮乏饷,军士战技虽精可是甲杖并不精良。兵士铠甲残破刀枪破损,都是常有的事。眼前这支人马和恒安甲骑完全不同,这些金甲红袍的骁果军,乃是杨广的心头肉,亦是大隋不惜以天下财货厚养的御林儿,其甲杖之精冠于天下。其中任意一名普通军士 的甲胄,都足以媲美恒安甲骑的中等军将。两下于衣甲上的差距,简直是一天一地。压阵的数十具装重骑,更是刘武周或者王仁恭无力组建的精锐。即便以徐乐的骄傲,也不得不承认玄甲骑不能算作天下无敌。事实上玄甲骑也属于具装骑的一种,只不过其所用的战法以及装备,和大多数具装重骑不同。可是从源流上 溯,便会知道徐家玄甲骑以及墙式战法的起因,也是这些如同移动堡垒一般的具装铁骑。在当下的战场上,具装骑就是所有军将的梦靥。每当他们出现,便是随意屠戮收割性命之时。不管是步兵阵还是轻骑乱箭袭扰,都难以对成规模的具装铁骑形成阻碍。即 便是足智多谋善用奇兵的智将,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重骑兵时也拿不出太多办法,大多数时候只能把自己手中的具装骑投入,让彼此之间决个胜负。当然这并不代表具装骑就全无缺点破绽可言,只不过在其强大的战力面前,所谓的缺点破绽,很多时候都无关紧要。再者装备这样一支甲骑所费财货亦是非同小可,组建 之后要想保持战力不坠,亦要持续投入大笔钱粮供养。是以具装骑数量的多寡,也可以间接证明国力强弱。沙场征战固然要看将帅才具兵士勇武,可是在背后支撑军队存在,并且决定其盛衰的终归是国力。恒安甲骑骁勇善战,论武勇远在马邑鹰扬之上。但是刘武周钱粮匮乏, 便只好仰王仁恭鼻息过活,如果不是徐乐斩下王仁恭首级,刘武周和他的部下早成了刀下鬼。这便是国力于战事的影响,刘武周如此,其他人亦如是。正是因为这一点,是以杨广对于具装骑也视若珍宝,轻易不会拿出来消耗,更不会让他们随便抛头露面浪费财力。徐乐自来到江都之后,和骁果军打了多次交道,可是直 到今晚才见到骁果重骑身影。只看这些骑兵摆出的阵仗,就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乱军可比,而是真正得心腹。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杀人越货或是掠夺宫人,而是直奔大隋帝王的人头以及皇帝宝座。凡是 被他们认为有威胁或是可能成为阻碍之人,千方百计也要斩杀当场。显然,徐乐这一行四人,便成了他们的目标。区区三十余名具装骑兵如果放在战场上,实际起不了多少作用。千军万马哪怕是用人命填,也能迅速把他们淹没。可是在迷楼这种环境内,大兵团施展不开,三十铁骑便 是无坚不摧的利器。尤其徐乐这边只有五人四骑,面对三十名重装骑卒,再加上数十轻骑,如果硬拼简直是以卵击石。那名持马槊的军将举起马槊朝着徐乐一指,槊锋先是对准了徐乐的面门,随后又轻轻移向他的肩头,再向上轻轻一抬随后一动不动。所指位置,正是二娘杨思所在之处, 随后既不言语也无动作。那些轻骑兵则举起手中骑弓,弯弓斜指天空,每张弓上都扣着一支狼牙。数十枚箭簇在月光、火光交替映照下泛射寒光,流露出森然杀意。军将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是冲着二娘杨思来的,如果徐乐可以交出人,一切就还可以交涉,否则便 只能刀兵相见。徐乐不知对方身份,又为何非要二娘不可。一个失去了父母护持的将废公主,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可是不管如何,只要自己性命还在,便不可能将人交出。对方是百骑 也好万骑也罢,想要抢人便要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这无关二娘的身份、姿色,只关于男儿的承诺、徐家的骨气。“韩大、小六准备厮杀。步离保住自己不要硬拼!”徐乐低声下令,语气从容且充满威严不容辩驳。随后他双腿猛夹马腹,胯下宝马猛地窜出,向着对方那无名斗将直冲而 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便要按着自己心中直道而行,不管阴谋诡计也好,还是刀山火海也罢,都不能改变心意。唯有如此,才不负自己一身所学,也有脸面立身于天地之 间! 乱箭齐发!骁果军不愧是天下第一精锐,眼看徐乐冲锋,立刻便还以颜色。前排轻骑松动弓弦,漫天箭雨朝着徐乐一行人倾泻而至。徐乐手中马槊随意拨打,将这些箭簇打得左右飞去落不到自己身上。韩约则举起大盾遮护自己同时以直刀拨打雕翎,小六在旁策应,两兄弟双刀齐挥密不透风,将步离牢牢护在身后。边格挡箭矢边催动脚力冲锋,不让 这些轻骑从容发射。几个人不但武艺高强,更是经过千军万马大战阵考验,当日突厥青狼骑乱箭如雨的情景也经历过,与之相比这几十骑兵的乱箭,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四人所乘战马,都是杨广精挑细选的良驹,即便是在御马之中也算得上品,比起这些骁果甲骑的脚力强出许多。彼此之间距离并不甚远,四人发力催马,即便这些骁果骑兵弓马娴熟,也只能 勉强两轮齐射,便要进入肉搏战。不过这不意味着轻骑失去作用,在战场上骑兵对冲轻骑最多也不过是三轮齐射便要和敌兵短兵相接。轻骑的优势这时候也能发挥出来,轻甲快马来去如风,射三轮排箭部队便散开,从四面八方环射继续骚扰作战。尤其是眼下这种以多打少的战阵,就更是可以把这种类似围猎的战术应用到极致。这种战术原本来自塞上胡人,那些常年生活 在马背上以游牧为主业的汉子,把自家打猎的手段应用到战阵上,又被汉家儿郎学了去,到如今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起主要靠弓箭交战的塞上骑兵,这支拥有具装重骑的人马战力更为强悍。可以靠铁骑正面冲阵阻挡徐乐等人不让他们突围,再让轻骑四周围困射箭,把人多势众的优势 发挥到极致。可是就在这些轻骑准备散开之时,那名带队军将却是一声大喝:“不准散!冲!”前排的轻骑略有些不解,不知主将为何传下这么一条不合规矩的军令。但是军中素来不讲道理,从来都是主将下令三军听从,不能有丝毫疑惑或是违抗。这些军汉虽然已 经举起反旗,但是和普通的乱兵不同,他们乃是关陇勋贵的亲信嫡系,今日带头倡乱,亦是奉命行事。那些乱兵随着杀戮已经变得越来越癫狂,于军官命令可以不当一回事。可是这些兵士却还保持着军汉应有的服从性,不敢违抗军令。不管心里再如何不解或是不满,当命 令下达的一刻,依旧丢下了手中的骑弓端起长矛,将矛杆在腋下拼命夹紧,随后催动坐骑向着徐乐冲去。从听到命令到发起冲锋,前后的差距也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所有的思考或是疑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单以反应速度论,这些骁果甲骑不愧为天下第一精锐。然而就是这 片刻的犹豫便已然失了先机,他们的战马刚刚催动,速度还没提到最快,冲击之力远不曾到达巅峰时,徐乐的宝马已经突入骑阵之中。锋刃铿锵,血肉飞溅。伴随着阵阵闷响以及战马哀鸣,只见一人一骑如同利锥破囊,捅穿了轻骑兵组成的层层防线,朝着这神秘斗将冲来。斗将并不慌乱,只是举起马槊 一声令下:“冲!”铁蹄踏地声如滚雷,伴随着这阵阵雷声,骁果军中最为强悍的战力:具装重骑,向徐乐一行疾冲而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二章 屠龙(九十一) 马槊重重砸在矛杆上,随后便是一声断裂声响起,半截矛身伴随着木屑飞起。 虽然骁果军的兵器精良,但是再怎么说木矛的质地终究不能和马槊相比,更何况徐乐乃是天下顶尖的斗将,其一击之力更不是木矛所能承受。 这名骑士眼看兵器折断,就只好将手中半截断矛扔出,随后去拔佩刀。速度不可谓不快,可惜比起徐乐来还是差了许多。就在他的手刚刚落到刀柄上,不等他把刀抽出,徐乐的马槊已经落下。槊杆重重砸在这名骑士身上,甲叶翻飞间这名骑士已经惨叫着落下战马,不容其起身,其袍泽的马 已经从他身上踏了过去。骑兵一旦进入迎面对冲的环节,留给骑士的时间就非常有限,即便是武艺高强的豪杰也做不出太多的动作。是以沙场武技往往追求简单、有效,就是因为太过繁杂的招数 没有时间施展。尤其是那些具装骑更是如此。人马皆披挂重甲的具装骑,在刚刚催马冲锋时,攻击力不算特别强大。如果有人能在此时机发起攻击,即便是重骑兵也会非常狼狈,一如兵法中的半渡而击。可是等到重 骑兵真的跑起来之后,就成了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战马凭借着冲击力与惯性,就能撞开步兵大阵并且把眼前的敌人踩成肉泥。只不过天下事有利有弊,跑动起来的具装骑如此厉害,自然也有其短板,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利于转向。就像是玄甲骑的骑兵墙阵一样,一旦决定了冲锋的方向,就不能随意更改也很难停下来。就算眼前地上躺着自己的袍泽,也只能咬牙冲锋,看着脚力把自家伙伴踩成肉泥。若是自己的对手能冲破自家骑阵,破阵而出逃之夭夭也只能认倒 霉。必须要等战马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再行圈转马头调换方向追击,不可能当时就转马冲锋。是以沙场上骑兵交战,不一定非要将一方斩尽杀绝。处于弱势的一方往往会寻找机会突围而走,作为第一排的士兵,也不会把对方所有人都当作对手,只需要认准与自己 迎面冲来的敌手,看准对方动手就行。只要杀了这个对手便有希望突破骑阵,哪怕最终要死,至少多活了片刻。徐乐此时就是以这种战法迎敌,自家只有四骑,对手则有百多人,自然不能再摆墙阵追求把对手斩尽杀绝。若是四面八方全都要观察遮护,肯定会陷入围攻之中力尽而死 。是以从他催马冲锋的一刻,就把目标定为对方主将。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拦路的石头,自己只要把眼前石头打开就够了,其他人不用理会。作为当今天下第一等骑将,徐乐善于用骑也能看出骑兵阵势的破绽所在。与墙阵相比,骁果骑阵更为灵活,但是却和边地鹰扬的骑阵一样,士兵之间距离太大。这样一来 虽然获得了较大的战场宽度,却牺牲了每个点的密度,若是遇到武艺高强的对手,这种渔网一样的兵阵很难一次就把对手罩住。倒也不能说这种兵阵一定是错的,眼下各地骑兵大多采用相似的阵法,至于草原上的胡骑阵型就更为松散。如果以镇压各地豪强或是与突厥为敌考量,这种阵法并没有什么错,至少不会吃亏。牺牲人员密度换取足够的作战宽度,可以尽量控制战场。骁果军乃是天下豪杰组成的军队,每一名兵士都战技高超,不管是弓箭对射还是白刃交击 ,骁果军都不至于输给那些胡人。从这个角度看,这种阵法倒是更符合骁果需要。只不过今晚他们的对手不是普通兵士,而是身怀绝技的上将,就难免有些吃亏。 凭借徐乐一行的武艺以及脚力神骏,要想突围而出难度不大。至少就眼下而言,在乱军不动用弓箭的前提下,徐乐等人有充分把握逃脱,短时间内不会被敌人追上。只不过不战而走岂是大丈夫所为?徐乐一路破阵突进,并不是想要逃脱,相反倒是打定了主意杀人。他要杀的自然不是这些普通军汉,而是这支兵马的主官,那位自己叫 不出名字的斗将。沙场无情,便是知己好友到了战场上,也讲不得情面。这些道理徐乐明白,也早知道沙场斗将之间大多有国仇无私恨,各为其主手下无情,一旦离开战场,大可交个朋友。尤其在诸侯纷起那个年头,争霸天下的枭雄们昨日为敌今日为友翻脸快过翻书,部下的斗将结为挚友就更是寻常。虽然如今的情形和当年不同,可是大多数时候徐乐对于对手并没有多少仇恨,若是对方本领确实出色他也想和对方结交一番。像是之前遇到的沈光、来整都是这种情形,乃至宇文承基在内,若是条件允许,徐乐也想和他交 个朋友。 不过今晚这个不知名的斗将,成功激起了徐乐的杀心。徐乐已经下定决心,在自己离开迷楼之前,必要取下此人首级!倒不是说他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的仇人,或是这员斗将的堵截给徐乐造成了麻烦,实在是其心思实在太过歹毒,让徐乐难以容忍。他已经看出对方的那点鬼祟心思,不管是 不让轻骑兵散射,只许白刃对冲,还是让重骑兵列阵突击,其用心都是一个,就是要借助这些兵士消耗自己几个人的气力,方便其最后动手杀戮。两军交战,用谋使计无可厚非,但是以自己部下的性命为牺牲,只为个人扬名立万,这种行为就令人所不齿,亦是让徐乐心中怒火升腾。自入江都以来,自己战来整斗承基,在骁果军中挣下偌大名头。即便是韩约,也靠着几场硬仗建立了声望。再加上前段时间与骁果军将往来,彼此交谈之余少不了切磋武艺。自己这一行人的本领已经为 骁果所知,不管大家立场如何,对于自己兄弟的武艺,这些骁果都极为佩服。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能斩杀自己或是韩约,必然能在骁果军中扬名立威。即便不能超过宇文承基,相差也不会太远。尤其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叛乱的地步,许多旧有 规则不再发生作用,骁勇善战之名对于武将统率三军有着极大裨益。此人多半也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控制骁果军,便起了这个心思。有这等心思不为错处,若是对方的武艺真能超过自己,徐乐也没什么怨言。技不如人沙场阵亡,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是以上百部下的人命,成全个人勇名,这种行为 实在太过卑鄙,令徐乐从心里厌恶。江都兵变、父母之死、以及对李渊的怀疑,种种情绪在徐乐心中郁积一处,如同一块巨石,让他连呼吸都觉得不畅。若不能找到机会发散出去,只怕又要面临一场大病。 这位斗将的出现,正好给了徐乐宣泄的出口,决定将一肚子怒气发散在此人身上,借他的人头解心中之恨!铁骑隆隆,大地震颤,就在徐乐冲破轻骑兵阵之后,迎面便撞上了那支具装铁骑。和轻骑兵相比,具装骑的阵列明显要密实得多,数十杆长矛平举,密如麻林一般,朝着 徐乐涌来。不过毕竟要为战士流出施展武技的地方,仔细看去这些具装骑之间也有六步左右的距离。从战场角度看,这样的距离已经算得上密集,再加上那些锋利的长矛,给人的感觉就是无懈可击,不管怎么冲最终都会被长矛刺穿身体。而这些骑士人披扎甲马挂马甲,看着就像是钢铁堡垒,很难找到破绽攻击。这种攻防一体的兵种之所以能横行战场,靠的就是坚甲利刃,让人无计可施。若是步离跟他们打,那两柄匕首就算寻到甲叶缝 隙捅进去,其长度也不过是勉强破甲而已根本伤不到对手身躯。 对于寻常人而言,这样的部队可以算作妖魔,除非以人命去填,否则找不到破敌之法。可是在徐乐看来,这也不过是一群较为结实的铁乌龟罢了! 一声怒喝,声如雷震。徐乐的脚力没有半分迟疑,直接朝着这支兵马大阵中便冲,这些甲骑也握紧了手中长矛,悄然将战马提速,朝着徐乐猛冲!他们平日里一起操练,知道该如何保持战马速度一致,让阵型不至于松动。哪怕是在高速前进中,两排骑兵之间的距离以及彼此的位置都没有丝毫变化。眨眼之间双方便 拉近了距离,手中的长兵可以伤损彼此。直面徐乐的骑兵抓紧手中的长矛,使出平生之力,朝着徐乐用力猛搠,同时向身后大叫道:“拔刀!”这些骑兵显然也知道,即便自己是全军精华,也不可能抵得住徐乐这种虎将。但是兵随将令,主将要自己去死,自己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希望自己的死有价值,能为主将换回几分胜算。按这个速度,长枪一击之下便要折断,可是徐乐的槊也会因为距离太近不易施展,这时候直刀便能发挥作用。只要能砍中他一刀,能让他受伤流血就够了 。 一刀!三十条人命!三十名有资格入选骁果,又能被选为具装骑的虎贲之士,今晚抱着必死之心,前排兵士情愿全部牺牲,只求能砍中徐乐一刀。寒光闪烁,刀光如雪,槊锋已经抢在长矛之前,击中一名具装骑的面门。就在此同时,那位始终居后指挥的斗将也催动了战马朝徐乐冲去,他也要动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三章 屠龙(九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成功激起徐乐杀心的斗将,正是马文举。在这次江都兵变中,名义上出来联络党羽往来奔波的乃是司马德勘,背后定计运筹的乃是封德彝,而关键时刻跳出来呼应,随后又统率精锐骑兵担当杀人重任的,则是马 文举。这三个人或是杨素部下,或是受杨素器重之人,功名富贵皆赖杨素之力。是以从表面看此番江都之乱,也可以算作杨玄感之乱平息后,杨素一系的成功反击也不无道理。然则,整个兵变从发动到最终得利的都是关陇勋贵,杨素这一系在杨玄感 叛乱失败之后便遭到了清洗,如今更是不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之所以会把杨素派系的几个人拿出来冲在最前面,其实也和杨素这一脉失势密不可分。这些门阀世家既要逐鹿天下,又不想自己承担乱臣贼子的罪名,更不想为日后留下 隐患,自然要找些没什么根脚又便于控制的人出来做挡箭牌。杨素既然已经从世家门阀行列里被剔除,那么他的余泽便可以为这些人所用,把最后的价值榨取干净。不管日后结果如何,今晚所为都是大逆不道之事,即便改朝换代成功,这件事也不大可能就这么过去。就算是靠着兵变手段登基的君主,也不会让谋朝篡位的行为正当化,为了自己后代着想,也必须让臣民信奉忠君报国之理,对于谋朝 篡位乃至弑君的乱臣贼子必要予以诛杀以显示自己的正当性并且警醒后人不可有样学样。不管司马还是封德彝,最终都是要死的。马文举的心中早已有所觉悟,自己若是不设法自救,也难逃人头落地的下场。比起司马和封德彝,他的处境其实更危险。毕竟宇 文化及给他的命令乃是杀死杨广以绝后患,拥立之功弑君之罪,不管哪一条都足够让马文举死上十次八次。马文举虽然不是读人,但总归曾追随过杨素,并得到过重用,听过杨素与手下幕僚谈古论今,知道当日帮助司马杀了曹魏末代天子的成济是怎样下场。虽说当年南北乱 世时,弑君一度寻常如割鸡。但是自杨坚一统天下之后,帝王便有了帝王的威严,不容人随意冒犯。眼下这些关陇贵族想要颠覆的乃是大隋江山,不是帝王威仪。他们反倒是会格外维护帝王权威,以便自己登基后发号施令。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一条绝路,不管是否遵从 宇文化及命令除掉杨广,最后都逃不了一死,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抓住兵权,靠着这几万骁果军作保命根基与这些世家豪门分庭抗礼。今晚的兵变既是坏事也是好事,固然把自己推到这种生死一线的境地,却也让世家豪门见识了这些士兵的可怕之处。以往骁果军的威名虽盛,总归是有军规束缚行事有所 顾虑。今晚他们解开了野兽的缰绳,让这些兵士可以肆意行事,其破坏力足以让那些勋贵侧目。虽说他们也是武功起家,在军中亦有自己的党羽部众,但总归离开军伍多年,又高高在上惯了,与下面的士兵之间隔了好大一层。这次能够成功发动兵变,固然是这些世家联手发力,也是因为北地骁果心里窝了口气借着这个由头发散。事实上当部队真的乱起来之后,那些世家门阀再想控制其行动已经变得非常艰难。就算是他们自己的产 业,在这次兵变中也多有损失,只能靠着私兵部曲勉强自保。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他们想必不敢再轻视军汉之力。尤其弑君这等事做出来,就得做好被他人讨伐的准备,对于军汉自然就更要格外看重。这时候谁能让军汉为己所用, 谁就有资格得到大人物的笼络,至少可以讨价还价,为自己争一条出路。马文举由于杨素的关系,在军中刻意保持低调,声望并不算太高。这次还是兵变需要,各世家在后支持,才给他撑起了一把虚火。想要让几万骁果军听从自己号令,必要 时不惜和这些世家门阀刀兵相见可不是容易事。今晚这些士兵见了血,尝到了兵变的甜头,日后再煽动起事就容易多了。可是煽动是一回事,想让他们听从自家调遣那就是另一回事。想要在这些军汉中树立威信,最简 单有效的办法就是以武称雄,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有着不逊于承基、来整的武艺,有资格做他们的头领。骁果军崇尚强者,只要你有本领,就不愁没人追随。宇文承基出身名门世家,这既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短处。比起自己这个在军中一路摸爬滚打提拔起来的军将,承基难 免有些高高在上难以接近,论起和军兵的亲厚程度,承基绝对不如自己。自己和他最大的差距,便是在武艺以及名声层面。在斗将之中马文举算是个异数,他既不是徐乐、宇文承基这种出身武功勋贵人家,从小就受过系统训练,先修练法后练打法的正途武将,也不是苑君玮、黑尉迟那种纯粹的野路子。他是行伍出身,和很多军中斗将一样,从军中老卒、军将那里东学一招西学一式,胡乱拼凑成一路属于自己的武艺。又靠着自己惊人的禀赋加上战阵磨砺,把 这些本领一点点揉碎消化,使之演变成属于自己的本事。他之所以得到杨素看重,则是因为其在杀人上有着过人的天赋。两军战阵杀伤无数,对于军将来说,杀人乃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任何事都有天赋, 杀人也不例外,即便以杨素的经历、眼界,也没见过几个人在杀人这件事上比马文举更有天赋。从马文举第一次上阵杀人得首,到他的名字为杨素所知,其杀的人已经不计其数。而且这些敌人中不乏军将或是小有名气的斗将,也有一些虽然没有勇名,却也是长身大 面的力士,且在看上去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况下死在马文举手里。以小博大反败为胜乃至死里逃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一辈子能遇到一次,都算是侥天之幸。可是对马文举而言,这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他的武艺说不上成体系,看上去也不算如何高明,偏就是能结果人命。每次交战,不管对手是谁,他都能找到最恰当的方式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法杀死对手。乃至于杨素私下曾经对亲近之人说过, 马文举此人乃是天生的杀才,不为兵即为盗,总之要靠拿刀杀人才有饭吃。在得到杨素重用之后,马文举又反过来开始向名师学武。以他的年纪,筋骨早已养成,没办法再从练法练起。可是他并未因此放弃,反倒是不惜重金搜罗上好药材为自己 洗药浴练基功,明知道练不出斗将根基,依旧苦练不辍。外人只当马文举想要将勤补拙,通过这种方式尽量提高自己的根基,为了日后沙场立功所用。只有杨玄感一眼看破其心思,背后说了一句:马大郎那等腌臜人,又哪来得 鸿鹄心思?他现在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杀人而已。他的野心倒是不小,居然练世家武人也想杀。正如杨玄感所说,马文举练这些东西,并不是真的想要重夯根基,而是想弄明白那些出身武功世家,受过严格训练的斗将如何习武如何交战,再找到杀他们的办法。到底 是从军中一步步熬出来的军将,马文举很清楚,自己唯一的价值就在于杀人。杀的越多自己就越稳牢,若是能杀几个名将,自己地位就更牢靠。可是他这身本事纯粹是杀人术,既无法拿来演练,也不利于普通较量,是以在骁果军中其勇名不彰。如今要想让军汉畏惧自己,便要杀个够分量的人。本来他是把来整当 作目标,可是来整死在承基手里,他就只好选徐乐这几个人下手。马文举也知道徐乐这几个人交情深厚,为了伴当徐乐不惜大闹骁果驻地,和承基连番血战。若是自己杀了他的伙伴,徐乐肯定和自己结成死仇,怕是自己连睡觉都没法安 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杀了徐乐以绝后患。徐乐的武艺马文举是见过的,知道这个对手比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对头都难对付,可是那又如何?自己刚上阵的时候,遇到的对手同样也比自己了得,最后不还是被自己 割了脑袋?那个人如此,徐乐也一样,只不过要费些力气多付出些代价。至于这百多名骑兵,便是代价的一部分。反正都是那些世家部曲,死光了和自己也没关系,是以马文举牺牲这些人根本不会心疼。之所以不让轻骑散射而是让他们冲锋,也是担心这些人夺了自己战功,更担心徐乐能够保持体力冲到自己面前。他所下的军令目的非常简单:用人命换人命,以百多性命让徐乐人困马乏,自己便可趁机出手。没想到徐乐的本领比自己想象得更高,居 然被他破阵而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搏命。马文举催动脚力,迎着徐乐冲过去。他能感觉到徐乐那股子杀气,但是神色依旧并未觉得恐惧。在马文举看来,上阵无非就是杀人或者被杀。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最后反正都是要走到这一步。徐乐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总归有杀他的办法,如果自己做得到就能功成名就,做不到也无非早死几天。是以此刻的马文举心如止水,以最佳的状态迎上了陷入狂怒的徐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四章 屠龙(九十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槊杆碰撞绞缠,如同两条蛟龙在空中相争。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其中一方明显占有绝对优势,可是另一方亦有属于自己的非常手段。如果说占据优势的一方如同怒龙狂舞,那么处于劣势的那方则更像是毒 蛇。看上去处处受制只是偶尔反击,但是每次动作都异常灵敏、毒辣,即便是法力无边的神龙面对这种攻击都不敢掉以轻心,稍有大意便可能阴沟翻船失去性命。槊杆翻飞如同灵蛇狂舞,至于锋利的槊锋、槊钻则是蛇的毒牙。即便有宝甲护身,也不等于可以肆无忌惮,大槊每次攻击都充满危险足以致命。何况徐乐身上还有二娘这 么个负累,就更给了对手可乘之机。对方只需要保护自己,徐乐则需要保护两人。这条毒蛇的攻击就变得更为凶险,也更加难以应付。徐乐发现这个对手确实不是好相与的,想要杀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容易。倒不是说马文举的武艺真到了足以和徐乐打个不分高低的地步,恰恰相反,以徐乐的眼光看, 马文举的武艺修为充其量也就是刚刚摸到一等斗将的门槛,距离真正的高手还差得远。论膂力其不如黑尉迟、来整,更别说承基。论招数精妙,他也不能和鱼俱罗相比,单纯就本领论,也就是苑君玮那等本事而已。可是要论及杀人的手段以及天赋,他便可以算作天赋异禀。虽说斗将练的都是杀人手段,可是马文举这种天生杀才还是少见。徐乐敢断言,别看苑君玮是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沙场宿将,可是要和眼前这厮做生死 斗,苑君玮有九条命都不够死。明明实力差距悬殊,可是交手数招之间,这厮居然靠着在杀人方面的天赋维持战局不败。他的武艺不成章法,看得出是那种所谓的军中武技,重实用轻招数,换句话说就 是野路子。这种人遇到自幼练武的正宗武人,通常都要吃苦头。可是这厮每一击都攻自己所必救,更是可以靠着本能察觉出自己下一击所攻位置提前做好防范。一个善于杀人的人,自然也清楚该如何保命。再加上眼下这厮只求无过不求有功,想要杀他就更要费些手脚。徐乐心中虽然愤怒,但总归是自幼学艺又在沙场上历练了这 么久,不至于被这种场面搞乱了心神。徐乐猜得出对手那点小心思,使用这种手段交战,就是想打乱自己节奏,再气得自己心浮气躁才好趁虚而入。除此之外,更重要的目的则是拖延时间。对面这个卑鄙小人 ,根本没有身为斗将的自觉,从未想过和自己单打独斗决出胜负,那百多名骑兵亦是他取胜的凭仗。就在徐乐和马文举交手时,韩家兄弟也和那些骑兵厮杀在一处。小门神小盾飞舞盘旋已经连取数条人命,小六刚刚鱼跃龙门还无法马上做到单骑破敌,但是身手反应变得 更快,再加上那出神入化的射术也勉强可以自保。步离不善于这种战阵,不过她很善于保护自己。那些骑兵想要抓住她简直比登天还难,反倒是她游走之间寻找战机,暴起便要杀伤人命。是以这三个人靠着本领,完全可 以自保。不过这种自保也不可能长期维持,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些骁果骑兵也是技击健儿。时间一长这三人肯定要吃亏,是以对于徐乐等人来说必须速战速决,要么突围 而走,要么斩杀敌方主将令敌人胆寒。显然敌将也很明白这点,因此使用这种拖延战术,便是要等着那些士兵上来围攻徐乐,自己再趁机捡便宜。 白日做梦!徐乐心中咒骂了一句,虽然这种对手在沙场上乃是异类而且令人颇感束手束脚,但不代表就没法对付。打蛇打七寸,不管蛇如何狡猾自己总归能抓住它的破绽结果性命。 事实上徐乐打到现在,也并非全无所得,在和这位对手的交战过程中,徐乐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在和承基比斗之后,徐乐便刻意训练自己对于力量的掌握。倒不是说承基那种步下使槊,斗室演武不损伤灯烛的本领就比徐乐之前的武艺高明,而是身为斗将自然该博采众长兼容并包。于各种高明武技都应有所钻研取长补短,承基的武艺本就极为了得,那路槊法虽然有世家子卖弄风仪的成分存在,但是其控制力道的精髓,也值得徐乐练 习。加上这段时日左右无事,和沈光、韩约等人每日切磋武艺,如同回到了当初的徐家闾,武艺进境一日千里,于控力一道也颇有心得。只不过究竟练到何等地步,又是否能 应用在战阵上,总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检验。今晚马文举这么个顽强耐战的对手来到徐乐面前,算是老天送上门的练功对象。正途武将和野路子的一大差别便在于练功方法,徐乐练武的时侯,都有专人陪他喂招。这个人或是韩约或是徐敢亲自上阵,其要求就是既不能太弱,又不能强到破坏练武 ,必须要控制自己的力气身法,保证达到练功的目的。这样一步步循序渐进,随着习武之人武艺渐渐成熟,陪练的艺业也要水涨船高,如此才能达到练武的目的。如今的徐乐想要找一个合适的陪练,其实已经非常困难。徐敢不在人世,韩约还有军务要处理,何况他自己也要练功保证武艺不荒废。唐军中武人虽多,可是能陪徐乐练 武的并不好找。即便是练习控力之道,韩约也只是个陪练,距离实战还是有所欠缺。加上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很多时候无法真的作为实战检验依据。马文举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天造地设的人肉沙包。其武艺不高不低,使用的又是拖延战术,正适合徐乐从容练习,摸清自己的实力所在以及不足。便是马文举自己都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安排,到最后给徐乐做了嫁衣裳,就连自己都变成了徐乐的练功对象。这十几招打下来,徐乐已经确定,自己对于每一击力量的掌握,已经到了收发随心分毫不差的地步。若是此时让自己再回到斗室中与承基斗槊,自己有充分把握在不伤损 蜡烛的前提下尽情施展武艺再胜承基一次。斗将对于力道都有把握,不过若是细分的话,这里面便大有文章。每一次出手需要耗费几分力,招架的时侯又用几分力,感觉对方的力道还剩多少,自己需要用多少力气便能战胜对手,这些都是学问。对于大多数斗将来说,自恃膂力过人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上阵只管展开武艺猛冲猛打,这说来也没有什么问题,从结果上看总归能够取胜 。可是对于高手而言,这一分力量的差距,有可能就能决定一人生死。两员本领相若的斗将沙场相遇,大家气力本领都差不多,最后就只能比谁支持的更久。这时候谁能控制自己的气力,谁就多了一分坚持到最后的本钱。再比如眼下这种场 面,孤军重围之中,不知道下面将要面对怎样的对手,每一分力气都不能浪费,这时候能多留一分力就是给自己的性命加一分保障。之前徐乐也能控制自己的力气,但是总体上还是略嫌粗放,只能拿捏个大概。此时的他已经可以做到像吝啬鬼支配自己的钱财一般精打细算,保证每一击的力气都恰到好处不至于浪费。而“恰到好处”这四个字,乃是很多高手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即便是承基本人,也只是能在练功房那个特定环境里保证自己的力量不至于使用太过,距离真 正应用于战场还差了一层。徐乐却是靠着自己在家乡的勤学苦练加上过人天赋,抢先一步突破了这一层。如今徐乐在力道上的境界已经到了“入微”的地步,不但知道自己该用多少力,也能感觉到马文举马槊上力道的变化。说到底马文举的境界差距都在那里,他固然是靠着自 己的努力以及天赋走出了一条捷径,可是和徐乐这种正途斗将相比,境界上的差距始终存在难以弥补。能够支持这十几记已经是迹,想要继续纠缠下去便力不从心。马文举的心里其实也万分焦急,他善于杀人也善于自保,尤其对于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两人刚一交手,他就意识到自己绝不是徐乐对手。加上徐乐速度实在太快, 自己手下骑兵并未能消耗他多少气力,反倒是让他杀气更为旺盛,出手也更为凌厉。要想取胜惟一的办法就是让徐乐分心,顾念其部下死活或是关照他背后那女子的生死,都能让徐乐精神涣散,这样自己才有几分胜算。可是偏偏徐乐就像是和自己有深仇 大恨一样,见面就咬住自己不放,导致自己连避让锋芒都没有机会,只能等着骑兵回援。虽然这些骑兵不是自己的嫡系,可是今晚他们受家主命令,必须服从自己指挥。再说入宫弑君乃是要事谁也不敢耽搁,是以这些人绝不会见死不救。只要这百十人能回来一半,自己就可以得到喘息。可是他们为何来得这般慢?他们到底在磨蹭些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五章 屠龙(九十四)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马文举这也是冤枉了自己的部下,那些骑兵未必对这位主官有多少忠心,但是自己家主的命令不能不听,此番随同马文举来更是要执行紧要军务,哪敢让主官性命有失。只不过大隋建立至今,依旧延续部分南北朝时代的沙场规则,斗将之间交战通常都是单打独斗,不会让士兵介入其中。再说两员武艺高强的上将厮杀,外人想要插手其中 也并非易事,马文举又没下命令,是以这些骑兵一开始并没急着过来助战,而是围着韩家兄弟砍杀。想要先结果了这两人,再去对付徐乐也不晚。不过交战的地方有限,一个人身边就那么大地方,围攻的人如果太多,实际也没多少作用。他们又不曾练过徐家那种墙式冲锋战术,不会彼此贴身配合作战,如果围攻的 人多不是你碍了我的手就是我挡了你的兵器。是以真正动手的人就那么多,大多数人只能围在外圈。 一名军将意识到自家留在这边并没有什么用处,马文举独战徐乐却是危机重重,高声吆喝道:“快去帮马将军!”随后带头圈马便要去助战。可是他的身形刚一动,一声弓弦松动声便在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劲风,这名军将身手颇为利落,听得风声便马上挥起长矛招架。以他的身手反应,这一击足以 招架开流矢。可是他的长矛只挥动了一半便没了力气,人也自马背上滚落,一支利箭横穿过他的太阳穴,将其射杀当场。能在这种乱战的情况下射出一箭还能准确命中的,自然非小六莫属。事实上他也是跨过了那道属于斗将的门槛,才有这份本领,一边被人围攻一边还能抽空放箭射杀一位 能战军将。这些骁果骑兵都是亡命徒,再说沙场上本就是生死各安天命,这名军将的死倒不至于吓住其他人的脚步。只不过眼看这等本领众人心里难免吃惊,对于韩家兄弟更为警惕。几名听到招呼的士兵,此时也已经圈过脚力,准备支援马文举。可是就在此时,空中又是一阵锁链抖动声响起,韩约那面“郁垒”小盾呼啸着向这几名士兵扫来,众人连忙挥舞兵器招架,其中一名士兵的手臂被小盾后面的锁链缠住,不容这名士兵做出反应,韩约已经大吼一声,随后这名兵士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再也无法在马上维持平 衡,一声惊叫中被生生从马上扯落在地!韩约此时仍旧处于数名军将围攻之中,围攻他的也都是军中弓马健儿武艺颇为了得,饶是韩约艺业惊人也没法三两招内取胜。此刻分神他顾,甩出小盾攻击外圈敌手,自 己的遮护自然就有了破绽。就在那名士兵落地之时,韩约这边也是险象环生,几条长矛冲破大盾的阻挡,朝着韩约身上猛刺而来。韩约在马上左右趋避,矛尖划过铠甲,蹭出点点火星。只要在偏出毫厘,这些精铁打造的矛尖便会贯透铠甲刺入韩约体内。也多亏徐敢在徐家闾对韩约的悉心教导严格操 练,才让韩约练就这么一身高明本领,明明是高大魁梧如门板的身躯,却能如此灵活做出种种高难动作。 虽说眼下险象环生,但是韩约毫无惧色,右手猛地发力,将郁垒小盾收回,左右挥舞间已经把两杆长矛荡开。随后大喝一声:“胜负未分,我看尔等哪个敢走!”这些兵士此时才知,韩家兄弟宁可冒着性命危险也要出手攻击外圈那些骁果,竟是为了不让这些人去围攻徐乐。虽说兵士效忠主官,乃至为主将牺牲性命都是常有的事,作为世家部曲于这方面更是早有觉悟,但是平日怎么说是一回事,战阵上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没有外力命令自愿这么做,甚至被围攻之下还要出手邀战,只为给主将减 轻负担的部属,哪怕在世家豪门中也不多见。这位徐乐不知交上了何等好运,居然遇到这么几个伴当。相比而言,马文举的行为就未免让人觉得不齿。大家都不蠢,于马文举的心思如何想不明白?从开始不让放箭,再到派兵冲锋,就是存心用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去消耗这几 个人的气力,他自己好趁机立功。两位主将一个得部下死力,一个让部下送死,单以一点比较二者之间高下已分。不过不管怎么想,该去援护主将还是得去,这便是身为军汉的宿命,明知要拼命也不能有所迟疑。不过韩家两兄弟也是豁出了性命,根本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全力为徐乐争取时间。这两人一个本就是当世头等斗将,另一个也已经迈入了斗将门槛,武艺本领不是普通军将能比。加上两兄弟心意相通默契远胜同侪,一人举弓另一人就知道以 盾牌为其遮护,等到韩约飞盾伤人时,小六也能施展手段为韩约护驾,是以两人联手之下,竟是生生让那些轻骑兵无法组成队列支援马文举。固然两人不能把所有的轻骑兵都拖住,可是靠他们的武艺,可以让一部分轻骑兵胆寒,更能让军中负责指挥的小军将心生畏惧不敢行动。就算偶尔有几个胆大的想要带领 部众支援,也会被韩家兄弟不惜性命予以打杀。所谓杀鸡儆猴,这些军将的死,让其他军将必须谨慎行事,至少不能白送死。在主将不能指挥的前提下,这些小军将就像是军队骨骼筋脉,这些器官失去作用,部队便要瘫痪。这些军将不能有效指挥,普通士兵的行动就显得杂乱无章自乱阵脚。那些摆脱韩家弟兄纠缠,能够加入战团为马文举助拳的都是散兵。彼此之间不成队列阵型,也 没有什么可靠战法,全是靠着个人勇武催马冲锋,希望与马文举前后夹击。在徐乐这等本领的上将面前,这种助拳有近于无,除了以自己性命为马文举争取些许喘息机会别的并无用处。不过韩家兄弟再如何了得,也只能阻挠这些轻骑,那三十骑 具装骑,他们终究难以阻挡。不是说两人无能,而是这些钢人铁马一旦发动起来,其势如同水银泻地,就算是他们自己都不容易控制更别说外人。哪怕是迎着刀山火海,也只能咬牙举矛硬冲。不管是 小六的神射还是韩约的盾牌,都不能让他们停止行军,真正阻挡他们的,却是在战场上存在感最差的步离。那些重骑兵在完成第一轮冲锋后,并没有参与到围攻韩家弟兄的队伍里,而是放纵马力圈转马头,等到战马的力量释放之后,再行列阵准备第二轮冲杀。他们这些重骑不参与围攻,参与进去也没有太多用处,反倒可能误伤友军。再说这些人今晚的使命是对付杨广身边那些亲随宿卫,和徐乐这场遭遇战属于意外,在方才的对冲中已经折损了几个人,这时候自然不想牺牲更多性命。是以他们并未在意韩约那边的战局,而是在自家军将带领下,组成前后两列阵型,将长矛紧紧夹在腋下,伴随着主官吆喝,向 着徐乐所在位置再次冲锋!虽然在方才的冲锋中这些重骑兵并未占到便宜相反还吃了苦头,可是于军汉而言,这也算不了什么。沙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一两次对冲的胜负,也不足以作为判定战 局的标准。徐乐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自己这许多人马反复冲锋,难道还不能取胜?这些重骑兵一次冲锋之后,必须要让马跑出一段距离缓解冲力,再行圈马发力冲刺。是以他们此刻的位置距离徐乐还有些距离,等冲到徐乐面前时,便是他们的马力达到 巅峰,人马合一冲力最大的时侯。只是他们的坐骑尚未到达徐乐面前便生了变故,一匹战马突然前腿一跪栽倒在地,全无防范的骑士饶是马术娴熟却依旧控制不住身形,从马上重重地甩了出去。紧接着, 战马哀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第一排的战马一匹接一匹的倒地,马上骑兵也随之滚落马下! 怎么回事?第二排的士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自己的袍泽一个个摔下。他们此时想要拉缰绳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纵马继续前进。忽然一名兵士发现了什么,高喝道:“有人! ”随后将手中长矛当作标枪,朝着前方飞掷而出。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人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正飞速向着他们冲过来,手中似乎拿着什么短兵,只是天色太黑看不清楚。来人速度极快,须臾间几乎可以和奔马相提并论。那杆长矛去势虽急,但终究准头有差,没法射中速度如此快的小不点。不过士兵最大的凭仗便在于军阵而不是单打独斗,其他士兵眼看情况不对,有 样学样也将手中长矛朝来人掷去!这些骁果军训练有素,长矛并非胡乱投掷,十几杆长矛封死了来人前后左右周身各处,便是其速度再快,也不可能逃掉。这些骑兵已经可以预见来人被乱枪钉死在地上的 凄惨模样,总算是出了口恶气。来人望着那些呼啸而至的长矛,并无半点退缩之意,反倒是猱身直进,口内则发出一声长啸,如同狂狼啸月,令人毛骨悚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六章 屠龙(九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在某个时刻,步离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哪怕暂时没死稍后也是要死的。因为体型和根骨限制,沙场并不适合步离,包括她的武艺特点也是如此。按照徐乐的看法,步离最适合担任刺客,靠着速度和爆发力,完全可能杀死一等斗将。但是这也证明了步离的缺点所在,不耐久战更不能在堂兵正阵的战场发挥作用。即便是做刺客,也是舍身一 击同归于尽,只要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兵士以长兵围攻,她便难逃一死。今晚这个战场,就是步离的克星。这些身披重甲手拿长兵的军士,对步离来说便是如同魔神一般的存在,就算这些人站在那里让她刺,她那两把匕首也很难真正造成伤害 。相反,不管是奔腾的骏马,还是对方手中长矛,都能轻松夺去步离的性命。她并非不明白这点,更不是不怕死。在狼群中养成的独特天赋,让她的感知能力远胜常人。她已经不止一次感觉到死亡近在眼前,随时可能夺去她的性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逃跑,逃得越远越好。可不管再怎么明白,她就是无法迈出这一步,做不到真的逃之夭夭。步离很清楚,自从罗敦阿爷死后,徐乐一直在尽力保护着自己,现在轮到 自己保护他了。虽然徐家闾众人都在保护自己,但是说到具体方式,还是徐乐这种方法让自己感觉最舒服。韩大娘她们总是希望自己变成那些汉家女孩一样,躲在家里不出门,放下匕首 拿起针线或是锄头,这根本就不可能。韩家兄弟那些人则像保护雏鸟一样,把自己裹起来,恨不得不让自己受一点吹打。这些不能说是错误,只是自己不喜欢。相比而言,还是徐乐那种方式最让自己满意。他会把自己带上战场,也会给自己冲锋厮杀的机会,当自己陷入危险时,他又会如同天神般出现,把自己救出险地。这种关 怀方式比起一味的呵护更符合步离的心思,也更让她觉得贴心。小狼女是个不善言辞的姑娘,不管有多少感激的话,她都没法说出口,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表示,她的方法就是拼命。为了徐乐她可以拼命更可以牺牲,只不过大多数时候 她并没有这个机会,今晚机会终于来了。以往都是乐郎君保护自己,这次轮到自己保护他! 她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并不强大,也不足以保护徐乐安危,但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能活着,自己就算是死也没关系。韩家兄弟可以为乐郎君拼命,自己也能。那些呼啸而至的长矛,再次让步离感觉到了死亡,在某个瞬间她甚至认定自己已经死了,不过下一刻她又恢复了斗志。为了乐郎君,自己决不能放弃,就算是死也要做最 后一搏,哪怕多杀死一个敌人也好。双足顿地身形腾空而起,步离的长力欠缺但是爆发力惊人,这一跳几乎是全力以赴,让她的身形跳跃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得高度。一杆本应飞向她心脏的长矛从脚下掠过,带起的金风让小狼女觉得足下微微发热,不问可知这一击的气力。她的双足猛地下沉,正好踏在长矛的矛杆之上,在矛杆上借力再起,在间不容发之际完成了两度跳跃 这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动作。即便是以步离的本事,也没想到自己能成功使出这等身法。这身法并非步离原本的修为,而是来自于肉飞仙沈光的传授。因为和徐乐交好的缘故,沈光对徐乐这几个伴当都很是亲近,小狼女虽然看上去人鬼勿近,但是相处熟了便会发觉,这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姑娘。尤其知道她的身世之后,更让豪侠性情的沈光心中大生怜惜之意,愿意保 护这个女孩周全。作为当世头等斗将,沈光看得出步离的优势和短板所在,知道以她的体质,想要在正面交锋中自保并不是容易事,是以特意教授了步离腾挪纵跃的技艺,若是遇到危险, 可以逃之夭夭。沈光号称肉飞仙,身法独步天下,如果单纯比较飞檐走壁的本领,只怕徐乐也要逊色三分。这里面固然有沈光天赋异禀的因素,其腾挪之术也确实有过人处。只不过这种功夫并不好练,步离虽然一直在练习,但是始终达不到沈光的境界。直到今晚,在生死危机面前,她体内突然有一股巨力爆发,让她突破了限制,竟然一朝突破达到了理 想的境界。 那些骁果军不想步离居然有此本领,万无一失的投矛居然失效。不容他们作出反应,步离的身形依然借力前冲闯入骑阵! 如同对付之前那批甲骑一样,步离已经是刀走下盘,一对匕首专门对着战马的的前膝位置用力一滑,随后身形如电,向着另一匹马疾冲而去! 她的个子本来就小,此时弯腰走低身形蜷缩如同个圆球一般,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一匹马滚向另一匹马。而直到她冲到第二匹马身前时,第一匹马的腿上才飙出血线。她手中这对匕首本就是上好精铁打造锋利非常,加上她那惊人的速度,是以刀锋划过之后血不会马上流出来,中间会有短暂的延迟。以步离的膂力以及匕首本身的限制, 并不足以真的把马腿斩断,不过步离也不需要斩断马腿,只要让战马受伤就足够了。满身披挂的骑士加上战马身上的具装,本就是极为沉重的分量。再加上具装骑冲锋时的速度,几方面的力量累计一处,对于战马而言,乃是个极重的负担。是以重骑兵的坐骑必然是高头大马,平日还要有专门的驮马负责负载装备,以免战马太过吃力掉膘。这些骑兵大多数时候也不会骑在马背上,反倒是要精心伺候着脚力。这一切都是为 了冲阵时做准备,生怕战马有半点闪失,在冲锋时便会误了大事。步离久在草原熟悉战马习性,知道对牲畜而言,什么地方最金贵,什么地方又不能轻易触碰。别看她匕首只是随便一划,所取部位正是战马重要的受力点。战马受力之处 被创,又要负重急行,结果自然不问可知。随着声声哀鸣,一匹匹战马栽倒在地。这些骑兵此时终于明白,第一排的袍泽因何跌倒。他们虽然发现了步离的行踪,但却无法阻止她伤马的行为。这些骑兵之间距离太远,长矛丢出之后手中只有直刀的骑兵没法互相支援,只能靠各自的本领迎战。如果是在马上厮杀,这些武艺精熟的好汉倒也不惧怕单打独斗,可是步离不伤人只伤马, 动作又快得吓人。光靠一把直刀没办法把脚力护住,就算拼命勒缰绳也阻止不了人仰马翻的结果。这些全身重甲的士兵遮护严实刀枪难伤,可是这一身铠甲分量也是个巨大负担。有战马的时侯全靠畜力负载,如今战马受伤人亦倒地,想要起身征战可不是容易事。空地上到处是哀鸣的战马以及满身铁衣包裹艰难起身的兵士,只有统帅这支骑兵的军将见机得快,自身又确实有惊人艺业,于间不容发之际勒住脚力圈马回避才侥幸躲过一劫 。整个具装骑,眨眼间只剩了他这一匹脚力,这名军将如同被天雷劈中,脑内一片浑噩,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噩梦。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上,对 手也恰好朝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这名骁果军中的勇士,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自己看到的不似人眼,反倒是像极了狼的眸子,此刻看着自己的分明就是一头饿疯了的野狼,随时准备扑上来吞食自己的血肉。这到底是人还是妖孽?就这么个小女子, 就能灭了自己一支骑兵?步离此时同样是强弩之末,她此番出手看似游刃有余,实则也是拿命在拼。那些战马速度快得惊人,她的速度只要有一丝丝迟缓便会被踩成肉泥。更何况在这个过程中, 她还要分神防范骑兵手中的兵器,精神、肌肉都紧绷到了极处,所发挥出来的实力远胜平日,也是自己全部潜能爆发的结果。方才动手之时,脑海里只想着如何对付那些脚力其他顾虑不上,如今大功告成,她心中这口气一散,身上那股子酸疼无力感便铺天盖地般袭来,如同潮水般将步离淹没其中。她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就算想要动一动都异常艰难。无数看不见的鬼怪正挥舞着斧、锯在切割自己的身体,自己明明痛苦万分,却又死不了,只能咬牙承受 。身上的汗怕是早已浸湿勒贴身衣裳,这身分量轻盈的布甲,这时就像是一件刑具,箍得她浑身难受。步离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并不一定是坏事。如果可以熬过这一关,等到身体恢复之后,自己的本领比过去会提高一大截,单以身法论就算是遇到肉飞仙沈光,自己都可 以较量一番。可是这一关怕是熬不过去了,自己眼下连握匕首都觉得吃力,更别说与人厮杀。对面这个全副武装的军将,只要一个冲锋,就能结果自己的性命。 自己不怕死,但是死之前若是能看一看乐郎君就好了。只是乐郎君现在……步离刚刚想到这里,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断喝,随后就见一骑如飞而至,而在来人冲入战圈之前,先是朝那统帅具装骑的军将丢过去一件东西。步离一双夜眼目光敏锐非凡,一眼便看出来,来人正是徐乐,而他朝那名军将丢出的,正是一颗人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七章 屠龙(九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人头被徐乐用力甩出划破长空砸向目标,戴着兜鍪的头颅在神力推动下挂动风声,如同一枚流星锤,向着军将的面门砸来。这名带兵军将连忙闪身躲避,一时间也顾不上 催马厮杀,直到这人头在身旁落下,他才看出丢来的并非什么暗器短兵而是首级。而且这颗首级的主人,正是自己这百多骑兵的主将马文举。 步离与韩家兄弟的舍命狙击自然不是白费功夫,就在他们亡命厮杀的同时,徐乐那边已经分出了胜负。马文举的天赋加上心机并不足以弥补武艺上的差距,随着徐乐对于“入微”的掌握越来越精熟,马文举的性命也就走到了劲头。通过两条马槊交击,徐乐能感觉到对方每一 次出手力道的变化,更能抓住这种变化的原因:对手的气力不够了。缺乏正规训练的斗将,在技艺以及杀人的能力上,比起传统将门子弟未必逊色。比起一些自幼学武却未见过战阵的世家子弟,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武夫,更懂得如何厮杀。是以很多时候,野路子确实能战胜这些正统学艺出来的战将。可是一旦这些正途武人经过战阵磨砺,见过实战的模样,同样在尸山血海中走过一遭之后再行较量, 这些野路子基本就没有胜算。经过系统栽培诞生的武将,不止技艺更为全面精妙,更懂得如何发力如何使力。毕竟一个人的气力就那么多,如果肆意挥洒很快就会气空力尽沦为鱼肉。如果遇到气力在 自己之上的对手,就更要考虑如何用力,乃至使用巧力以求反败为胜。这个道理不难懂,马文举又是天生的杀才,在这方面更是禀赋过人,很多时侯可以做到无师自通。但是再如何精明的人,总归需要有名师指点,否则一味靠着自己摸索便要多走许多弯路。马文举不缺才智但是未遇名师,哪怕不惜财货延请名师指教,其以钱财或是交情所请到的教习又怎能比得上那些世袭将门传授自家子侄用心?就更别说 和徐敢这种当世第一等名将豪杰相提并论。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武艺招数秘传手段上,也体现在对于气力的使用分配,乃至对自己心绪的控制上。马文举虽然之前看过徐乐和承基动手,也知道马上承基马下来整的 威名,但听说和亲自经历总归是两回事。之前在沙场上杀了太多人,尤其是杀了不少出身武勋世家素有勇名的斗将,让马文举产生一种错觉。认为所谓世家斗将多是徒有虚名不善实战之人,哪怕是承基、来整这 种虎将,也是投胎了一个好人家。若是论起杀人的技艺,肯定不能和自己这种沙场老将相比。再说疆场厮杀和比武是两回事,武艺高强也不等于能杀善战。抱着这种想法,他对于徐乐的本领始终存有几分轻视,可是直到交手,他才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得不同。徐乐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杀人的手段和天赋,也同样不是自己能比。心中畏惧出手就难免慌乱,在气力使用上就更是失去考量。固然他靠着自己的狡诈以及杀人方面的天赋,在交战中以巧破千斤,勉强可以抵住徐乐的神力。可是自 己消耗的气力,其实也远远超出必要。基本功的缺乏以及膂力的乱用,让他的后力渐渐不足。不过终归是武将根基,他的气力不足表现得并不明显,如果换一个对手可能就完全感觉不到这个变化。靠着马文举 的手段,只要能唬住对手,便有可能继续周旋下去。很可惜,他今晚选错了对手,他这些小变化能瞒过所有人,独独瞒不过徐乐。徐乐清晰感受到自对方大槊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弱,虽然从表面看,敌将出手依旧迅捷有力,但是徐乐却能清楚感觉到,对手的力气已经不及刚开始。不但如此,随着体 力的消耗,对手的锐气也在迅速消失,招数中得破绽越来越多。身为斗将面对强敌,无法保持斗志胆量,那就活该去死!一声大喝中,徐乐手中马槊直取马文举心窝,马文举连忙运足力气以手中槊槊钻顶住马槊前端,准备借二马错身之时,依托马力把徐乐手中兵器荡开。可是不想两槊交击 之下,却发现徐乐这一槊所用气力平常无,远不像看上去势不可挡。他于厮杀一道上的领悟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中计了,虽然搞不清楚其后续动作为何,但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一记虚实相济的杀招。自己一时不慎为徐乐所欺,肯定要吃苦头。沙场之上生死立判,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导致丧命。生死关头,马文举反应也快得吓人,手臂猛然发力,将徐乐马槊向外拨转同时一脚摘蹬,准备施展蹬下藏身 的技艺,不管徐乐用什么招数自己都先躲过去再说。可是徐乐的反应速度远在马文举之上,他这一槊看似咬牙刺出形同拼命,实则在即将递出的刹那,徐乐飞速将右手抽回,左手单握槊直击马文举前胸。随着这个动作,徐 乐新空出来的那只手也不放空,伸手自腰间抽出直刀,刀刃朝前刀背朝后平举至胸前,随后用力向前猛地一推!两人的战马速度都很快,各自的动作也都是在须臾间完成。马文举架开徐乐手中马槊,单足摘蹬准备施展马术之时,彼此之间已是近在咫尺。两人之间比武斗力,胯下的脚力则不会有片刻停留。马文举刚刚完成单腿摘蹬这个动作,身形正待躲到马腹下面,两匹快马已经交错而过,马文举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随后便陷入永久的黑暗 之中。两骑战马交错而过,就在二马刚刚错开,战马的尾鬃尚能够互相触碰的刹那,一道血柱冲天而起,半腔污血狂飙而出。一匹马上的骑士已经失去了头颅,只剩个躯干由战 马驮载着摇晃前行,不出五步便落于马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徐乐的直刀横的位置正好是马文举脖项所在,二马交错之时,马文举发现了直刀却已经顾不上躲闪。虽说他满身披挂遮护严实,但是脖项之处本就是甲胄防护的缺失所在,更何况徐乐手中宝刀乃是吹毛利刃,战马的速度又快如闪电。人、马合力加上宝刀自身锋锐,毫不费力便割下了马文举的首级。这位不久之前刚刚斩杀了虞世基满门的 隋军杀星,终于把性命送到了另一位杀神手中。马文举的死法堪称是斗将之耻,外人看去多半会认为是马文举自己活得不耐烦非要寻死,否则绝不会用脖子朝宝刀上撞。而徐乐则借着这交错冲撞的机会,将大槊撒手,空出的左手一抓,便将马文举的头颅抓到手中。右手的宝刀归鞘紧接着一抄,便将自己的马槊牢牢抓在手中。整个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外人若是目睹多半都弄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马文举就丧了性命。方才步离打晕二娘这一下力道尚可,按说其不至于这么早醒来。可是步离总归顾念杨二娘身娇体弱,出手之时留有分寸并没有下狠手。这一番打斗颠簸,让杨二娘杨思从 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当她迷离着睁开眼睛的刹那,却只觉得背后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溅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就见一匹战马驮着一具无头尸落荒而走。杨思大吃一惊连忙再把身形转过,却见徐乐正举起左手,将一颗人头举在头顶,血水正顺着人头伤口处向 下流淌,弄得徐乐铠甲、战袍上满都是血。 二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连一声都没有发出便再度晕厥过去。只不过此时不管是徐乐还是其他人,都忙着厮杀,没人顾得上她。徐乐这时也看见了步离以及她对面那名军将,虽然方才厮杀之中没顾上观看,不知步离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徐乐可以断定现在步离有风险,这个对手绝不是此时的她所能 对付。顾不上多想,徐乐先是一声怒吼,随后纵马向前,将手中的人头先当作暗器朝敌将猛力掷去,随后双手端起马槊,朝着这些刚刚起身的重骑兵以及带队骑将猛冲而去,手 中马槊挥舞处,阵阵惨叫声不绝于耳。 “将军死了!将军死了!”那些残存的轻骑兵里,已经有机灵人发现了马文举阵亡以及具装骑的覆灭。对于这些轻骑来说,他们的主心骨便是主将以及那些钢人铁马的具装甲骑,眼下这两根主心骨 先后折断,饶是骁果军再如何精锐都无法维持士气。失去了主官的士兵因为胆寒开始逃逸,虽然在不久之后他们还会集结起来,继续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不过这片刻的逃散,也足够徐乐等人从容离去。今晚徐乐一行人面对百多名甲骑不是突围而是破敌斩将让敌骑逃散。虽然以四人之力不足以逆转大势,但是只此一战也足以让徐乐的名号更加响亮,在骁果军乃至整个乱臣贼子的团体中成为 天神般的存在。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徐乐不死。只有他活过今晚,才有可能成为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八章 屠龙(九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大家都没事吧?”由于敌骑溃逃,徐乐等人总算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成功杀掉对手,让徐乐的心情舒畅了几分。不过他此刻最关注的并非自身喜怒,也不是斩杀的战将乃是何方神圣,他 真正在意的乃是自家几个兄弟的情形。徐乐很清楚,自己能够成功斩杀马文举,固然是因为武艺上的差距,更是因为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惜性命为自己拖延了甲骑的脚步,让他们不能成群结队赶过去助战 。这种行为自然不会没有代价,而他们所受的伤损,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又岂能不动心?“乐郎君放心,没什么大碍!”韩约喘息着说道,这位天神也似的汉子,此时却也是气喘吁吁一边答话一边撕下战袍里衬为自己包裹着伤口。就算有大盾在手,也不可能完全不受伤。尤其他既要护着小六,又要尽力保护步离,伤得也就格外重一些。好在韩约身强力壮皮糙肉厚,又是徐敢精心教授出来的好手,一身肌肉都是活肉。敌人兵器 穿透铠甲刺入身体之前,肌肉已经绷紧或是滑开,把要害处遮护得严实,所受的都是皮肉伤,伤势并不严重。徐乐见了韩约的伤口也知道没有大碍,身为斗将阵前难免为兵器所伤,这种伤势算不得什么。小六身上也有几处伤,情形和韩约类似,不必大惊小怪。倒是步离的情况最 特殊,虽然看上去毫发无损,但是在对付具装骑的时候用力过猛,站在那里都不住地颤抖。这种状态让她骑马都有些困难,更别说临阵厮杀。 步离看看徐乐,嘟囔了一句:“你们走,我留下!” 徐乐却二话不说,一把将步离从地上直接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前。“这匹马足以承付三人,不用担心。咱们一起走!” 步离并没有挣扎或是拒绝,乐郎君怎么说她就怎么听。让自己留下牺牲,自己不会怪谁。如今带上自己走,自然也不会拒绝。不管前路如何,大家生死一处也就是了。方才这场厮杀虽然耽搁了些许时辰,但是于局面上看,似乎并没有太大影响。至少徐乐所在之处,并没有其他乱军赶来交战,这倒是省了徐乐很多手脚。心中满意之余, 徐乐又想到另一宗事:这等安逸必然有来由!依常理论,兵变之地与修罗屠场无异,那些乱军既敢犯驾便没有谁能真的约束他们。在士兵心中那股暴戾之气宣泄干净以前,就不存在所谓的安全地方。他们必然会四处杀人放火抢夺女子财帛,哪怕迷楼地形复杂,也肯定有人能找到这边来继续对自己的攻杀。如今这种情况,多半得益于独孤开远和他手下那支甲兵的舍命厮杀。这些人以 性命吸引了乱军,才让自己这边如此清闲。徐乐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群忠勇之士正在以性命为代价,拼死力战拖住这些乱军的脚步。就算是为了对得起这些人的牺牲,也得把杨家二娘带出险地。想到二娘他不由又一声叹息,这个美貌且柔弱的女子,本不该生在此等乱世。就算此番可以逃脱升天,今后的日子也未必就会好过。但不管如何,只要有自己一日 ,就由她一朝,谁若想为难或是觊觎,就得先和自己的大槊说话!战马奔腾,数匹快马奋蹄急行。步离虽然上了徐乐的马,但是她自己的脚力并没有由着落荒。非但如此,徐乐还夺了几匹敌人的战马为自己所控制,几人保持着一人双马 的规模,向着码头方向冲去。突厥的精锐骑兵为了保证自己的脚力不掉膘不至于损害负载太重,往往一人双马乃至三马。内地的骑兵没有那么多马,但也会努力做到一马一骡的配置,尽可能保护马力 。这些脚力在日常行军中,也会随军行动,且所有的脚力牲畜都由骑兵亲自负责。是以优秀的骑兵都练就一身出色的马上功夫,多带几匹马并不受影响。徐乐一边控马前行一边回想着杨广与自己告别时的言语:“朕自登基以来,击突厥、征高丽、开运河、抑世家,所作所为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载,总胜过默默无闻庸碌一生,此生总不算虚度!只可惜老天无眼,不肯多给朕一些时光。若是天下人皆肯依从朕的旨意,让朕可以施展拳脚,这天下又该是怎样光景?朕一生快意,纵死亦无悔无恨,粉身碎骨又有何妨?朕活在世上,天下人便将诸般苦难归咎于朕。等过了今晚,他们又会归咎于谁?又有谁有这个本事,战胜四方枭雄,让天下重归一统由乱及治?徐 乐,你替朕看着,看着这天下落入谁手中,他又能否做得比朕出色!”昏君这番言语,基本可以看作人生遗言。除去那些自夸或是抱怨的言语不算,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个天下终归需要由乱入治。当年五胡乱华天下乱离的末世景象绝不能 重演,汉家豪杰为了天下互相攻杀让胡人白拣便宜的事也不能再来一次。 杨广今晚注定无法幸免,这位名义上的天子虽然已经不能服众,但是他的存在还是能压服一些枭雄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也让大批能臣勇将效力于同一面旗帜之下。宇文化及又或者是城中其他关陇贵族,都不具备这等号召力以及才干。在他们篡位之后,这个天下只会越发混乱,江南之地势必沦为各路豪强争夺的目标,很快就会如同 北地一样被若干势力瓜分。这种情况拖得越久,百姓吃得苦头就越多,于华夏元气消耗的也越严重。天下必须迅速一统,不让胡人生出觊觎之心。不管杨广对李渊看法如何,也不管李渊在自己父母遇害一事中到底有多少责任,放眼望去天下诸侯中有天子格局,有希望也 有能力重整乾坤的就只有李渊、李世民父子。不管是为了报答李世民对自己的恩义,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都必须辅佐李渊终结乱世。至于自己的家仇以及当日真相为何,也只有等天下平定之后再行访查清楚,倘若李 渊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到时候天下已定四海升平,自己再奋长槊短兵向李渊讨回血债也不算不识大局。被当年旧事搅乱的心潮终于逐渐恢复平静,徐乐长出了一口气,今后该朝着哪个方向走又该如何走法,这些问题得到解决,心总算安稳了一些。不管日后的路如何凶险又 如何艰难,只要胯下有马手中有槊,又有何畏惧之处? 这时步离忽然开口道:“郎君,宇文承基。”她这六个字没头没尾,一般人自然听不明白。徐乐毕竟对步离熟悉,加上两人自有默契,马上就明白了小姑娘话里的意思。韩家兄弟闯宫报讯时曾向自己提起,承基要找自己决斗的事。显然小狼女担心承基不知藏在哪里,提醒徐乐免得受了暗算。再说比起方才那百多名甲骑,承基的威胁或许更大一些。之前徐乐固然胜过承基,但其中多 少也有几分侥幸因素。据韩约讲,承基此番出现,武艺更胜从前,乃至让韩约心生绝望。哪怕韩约感知有误,承基的本领也足以威胁到徐乐性命。今晚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徐乐这边,步离自然 不希望徐乐与这等可怕的对手交战。徐乐一边催动坐骑一边说道:“无妨。江都这么大,承基又去何处寻我?就算他想要找我较量,宇文化及那边也不会答应。今晚宇文化及作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就不 怕黄雀在后,有人等着大事成就之后再斩下他的人头,自己取而代之?宇文承基就是他的最大凭仗,又怎么肯让他来追杀我?” 步离听罢未曾言语。乐郎君既然这么说,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那里,怎么也无法释怀。 徐乐又说道:“就算承基真的来,也没什么关系。我能胜他一次,就有把握胜他两次、三次。他想要跟我较量,我又何尝不想和他再斗个痛快。只可惜……今晚不是时侯。”说到这里,徐乐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唏嘘。此番一别,注定后会无期,自己和承基再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对头,本想和他交个朋友,如今则没了希望。江都城内这许多英雄豪杰,经过这一晚混战,不知还能剩下几个。若是这些人不死于自相残杀,而是齐心合力征战天下,日后纵马草原北击胡虏,又该是何等快意之事?只可惜这一切只能想想,注定无法实现。只希望今晚死的人少些,为天下多留下几个将种,也为华夏多留下几个好男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二十九章 屠龙(九十九)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好男儿,果然是好男儿!”宇文化及在一众家将部曲护持下,望着前方浴血奋战的兵士,也不禁发出阵阵叹息。他虽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武人,但总归出身将门,身上还流淌着武家血脉,对于忠 臣良将从骨子里还保有几分敬畏。这也是武功世家对于武人的尊敬,无关立场,只在于自己的出身来历。独孤开远在骁果军中并不以武勇闻名,他那路护身刀法虽然号称无懈可击,可实际上并没几个人真的会把那么一路如同乌龟壳一样的刀法放在眼里。军汉以杀敌为要,大家比的是气力武艺,想的都是如何快速有效杀伤对手乃至多杀一些人命,谁又会只想着防守?再说不管守的如何严密,也总归是有败无胜的结果。一直耗下去,无非是早 死晚死的区别,没有其他路好走。加上独孤开远少言寡语不好结交,又性情忠厚乃至有几分懦弱嫌疑,在骁果军这种地方就更不受人重视。大家表面上应承两句,心里并不把他当一回事。宇文兄弟也不例外,即便在举事之前就知道独孤开远今晚宿卫也没放在心上,觉得此人要么就是投降,要么就是被麾下将士胡乱砍死,总之成不了什么大事。可是等到交手才发现,情况 远比自己想象得困难。独孤开远以及手下这三百甲兵爆发出的战力远超宇文化及想象,尤其是杀入迷楼的乱军失去统属各自为战,遇到建制完整严阵以待的人马,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战事甫 起便吃了亏。不过独孤开远的兵马终究太少,这些骁果军又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军中更有世家门阀部曲为基干。受挫之后重整队列,便能够展开反制。双方本领相若但是兵力差距太大,独孤开远寡不敌众,一场厮杀下来部下十不存一,如今身边只剩二十余人,拼死守在杨广所在小楼入口,其败亡也就是时间问题。不过这些人并未因此就心生畏惧,反倒越战越勇。独孤开远身先士卒手中一口直刀舞得如同雪片把自己遮护个严实,这一路护身刀法施展开来,竟是让这些能杀善战的虎贲将 士毫无办法。望着这些明知必死却义无反顾之人,宇文化及也颇有些感慨。大隋前后不过两代天子,且都不是什么仁厚之主,依旧有如此多的忠臣良将甘愿为之效死,不知自己登基之后又能否招揽到这许多忠臣勇士。或许这便是人们所说得治乱之辨?百姓并不是真的喜欢杨家人,他们只是受够了乱离岁月。不管是谁,只要能给他们带来秩序,百姓就 愿意衷心拥护。若真是如此,自己登基之后也不会比阳光差,这些忠于杨广的武人,也同样会在自己麾下效力,其未遂之志将由自己来完成。平心而论,宇文化及也承认杨广所作所为不能一概而论,固然有狂妄无知倒行逆施之处,却也有一些堪称壮举。若是自己能在此基础上将之完善,未尝不能建立一番丰功伟绩受万民敬仰。不管史家还是百姓,都不 过是随风草,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自己今晚斩杀了杨广取而代之,他所有的一切自己都会有!自从亲手杀了人,宇文化及的情绪便异常激动,此时眼见独孤开远带领部下浴血奋战的模样,他只觉得自己越发兴奋。他已经迫不及待冲入小楼,看着昔日作威作福的天 子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的模样。 他不能再等了!早在动手之前便已经定好计谋,弑君这件事必须由马文举这些人来做。毕竟是要当皇帝的人,总该给自己保存几分体面,弑君篡位这种勾当不能亲自为之也不能和自己扯上关系。一些军将杀了天子,这是南北朝开始便常有的事。事后只要杀了这些人,自己再哭几声,便能把乱臣贼子身份洗刷干净。按照约定,马文举早该带着那些具装骑 前来助战,却迟迟见不到人影,这让宇文化及心里未免有些疑虑又有些焦躁。大事当前不容有变,不管他遭遇了什么,都不能耽误自己登基!再说只要解决了昏君,所有的变数也就不成变数,对自己无法造成威胁。是以他看向司马德勘,冷声道:“ 便是这几十人也拿不下么?”司马德勘的心其实也缩成一团,别看一路杀进来势如破竹,可是造反这种事有进无退,稍有失误便是粉身碎骨。眼下攻小楼不克,总让他觉得不是吉兆。再说就算造反成 功,自己又能得多少好处也不好说。虽说司马没想到卸磨杀驴,却也能感觉到宇文兄弟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恶劣,等到谋反事成自己还不知道会怎样。可是大势在人家手中,自己心里怎么想都没什么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表现出自己的手段,让宇文家相信自己是他们不可缺少的臂助,这样才有好日子过。是以听到 宇文化及半训斥式地发问,司马连忙道:“拿自然是拿得下,只不过是觉得时辰……” 宇文化及知道,司马所谓的时辰,实际是指马文举。他脸色一寒:“什么时辰?兵有云兵贵神速,两军对垒还容得你选时辰?赶快动手,迟则生变!” 司马德勘连忙叉手应诺,随后朝身后吩咐道:“弩!”独孤开远如今只剩不到二十人,自然维持不住庞大的战线,只能猬集一处死守小楼入口。这里地方狭窄大兵施展不开,不至于被围起来打,还能勉强维持。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宿卫,哪怕到了最后时刻依旧能维持阵型。兵马虽少但是打得有声有色,外围有甲士持盾遮护,内层则是矛手以短矛伤敌,独孤开远带领几名刀手持刀抵挡闯入内圈 的敌兵。靠着这个早已不知训练了多少次的小方阵,这些兵士拼杀到了此刻,早已对得起杨家两代君恩。体力早已经耗尽,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往日运用自如的兵刃,此刻都觉得沉重无比,每一次挥出都异常艰难,非要拼尽全力才能完成一次攻击。独孤开远这种军将,也早已气血翻涌五内如焚,即便没人能突破他的这路护身刀 法,就让他这么挥砍下去,他很快也会气空力尽活活累死。连身为武将的他都是如此,兵士的情况不问可知。独孤开远知道,自己这些人已经撑不住了。自己已经无力保护陛下,接下来只能看天意。但愿老天有眼保佑陛下得活, 再就是保佑公主逃离险境。就在这时,一阵如同裂帛的破空声陡然在耳畔响起。身为军将这种声音听了不知多少次,自然知道是何物发出。按照操练方法,这时候便是盾牌手上前一步以盾阵硬接保 护步兵。可是这些盾牌手此时都已没了气力,行动不如往日敏捷,何况这时候射来的也不是箭而是弩!关中多骑江淮善弩,原本骁果军中最善于操控硬弩的乃是江淮子弟。关中骑兵与江淮弩手,为骁果军中一时瑜亮。但是今晚随着来家父子阵亡,原骁果军中的江淮弩手已 经覆灭,其索用的劲弩也大多成为关中骁果的战利品,方才司马德勘下令便是将这些弩弓拿出来作为对付独孤开远及其部下的武器。江淮骁果所用的皆为军中劲弩,速度既快力道也强,其弩矢更是精铁所制,足以洞穿几层铠甲。伴随着一阵弩弦松动,成排的弩矢划破长空,毫不费力地贯入独孤开远及 其部下体内。弩矢先是穿透铠甲随后又射破征袍,最后击穿皮肉、骨骼深入躯体之内。那些本该为穿戴者提供防护的甲胄具装,在这些弩箭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脆弱毫无遮护之力。随着弩箭入体,独孤开远的身形踉跄而退,直刀脱手人随之跌坐于地。本就筋疲力尽的身躯,此时更是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却半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气力伴随着血液顺着创口喷溅而出,剧烈的疼痛让独孤开远忍不住痛呼出声,可是嘴唇上下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阵阵“嗬嗬”之声传出。甲叶铿锵,刀柄碰撞。宇文化及在一众甲士簇拥下来到独孤开远面前,眼神既是怜悯又有几分嘲讽意味,啧舌道:“以你这身本领,若是肯识时务,又何必闹到今天这般模 样?”独孤开远怒视宇文化及,想要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向前扑击,可是他的气力已经为方才的苦战以及几枚夺命弩矢夺去,饶是双目瞪得几乎凸出眶外,身形依旧瘫在那里动 弹不得。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好生看着,看某怎么斩下那昏君的人头。”随后大步流星,朝着小楼内走去。方才这一轮劲弩,独孤开远以及其残存部下大半被射杀当场,侥幸未死的几人,也因为阵型散乱抵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兵器被砍翻在地。是以宇文化及这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畅通无阻,踩着这些将士的尸体,直接来到小楼之内。作为杨广曾经的宠臣,宇文化及也曾来过小楼几次,于环境并不陌生。见楼内并无他人,算定内侍不是逃了便是殉难。包括那些神秘莫测的武监,在守卫迷楼的战斗中也已折损殆尽,自己不必担心遇到什么阻碍。想到此处胆气顿起,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掌中直刀轻轻敲打着楼板,口内说道:“圣人,臣宇文化及前来拜见!不知圣人龙体可 安?为何不肯现身相见?”他边说话边顺着楼梯向上走去,脸上满是得意自满之色。可是就在他的右脚刚刚踏上二楼楼板的刹那,一道白光陡然在宇文化及面前升起。早已藏身暗处的刺客,从方才 一直隐忍不发,等的便是这个机会。哪怕今晚注定要死,也要拖着宇文化及这个元凶同归于尽。宝刀出手势如破竹,积蓄多时满含杀意与决绝的一刀,朝着宇文化及迎头斩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章 屠龙(一百) 在直面刀锋的刹那,宇文化及几乎认定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他出身本就是鲜卑胡人又是武勋世家,就算再怎么纨绔,耳濡目染对于家传武艺亦有所知。在富贵之后又和长安城中无赖侠少厮混,手下很是养活了一批亡命之徒,从这些人口中,也了解了不少武技之事。曾经有一位突厥刀客,向宇文化及演示过塞上的刀法,其刀招乃至刀意都 和此刻劈来的一刀并无区别。塞上草原不比中原,突厥风貌也和汉家大相径庭。这种差异不仅表现在风土人情衣冠服制上,便是武艺技击上也是如此。突厥很少有所谓的将门,也没有什么武技传承,是以也没有什么练法、打法的讲究。于技击一道,突厥人并不看重招数或是吐纳心法,只注重杀伤。所有的本领都是靠着自己摸索,与天争命与野兽厮杀中磨练出来的本 事,并无什么招数可言,说到底无非是杀人的手段。不过在草原上依旧有刀法流传,只不过学习这些刀法的并不是普通士兵,而是贵人族长门下豢养的死士刺客。他们所学的刀法不是战阵本事而是刺杀手段,招数乃是经过无数次搏杀锤炼而成,追求的便是一击必杀。其杀的对象可能是猛兽,也可能是草原贵人或是成名勇士,出刀之人往往只有一次机会,一击出手不管中与不中刀客自己多 半都要没命。为了不让自己白白牺牲,是以每一名刀客都会苦练技艺,保证自己用生命为代价劈出的一刀不至于落空。不过并不是每一名刀客都愿意为了主家搭上自己性命,那名给宇文化及演示刀法的刀客便是草原上某位贵人的死士,为了不舍命行刺才逃进长安托庇于宇文门下。他演示那一刀的时候,宇文化及身边也有不少善战勇士乃至长安城中成名侠少,各个都有一身过人武艺,谁又会把一个突厥丧家犬放在眼里?可是当那名刀客出手的时候,这些 人全都变了脸色,有几个人甚至已经下意识挡在宇文化及面前生怕这突厥人借演武为名行刺。宇文化及自身武艺平平,看不出其中厉害之处,只是觉得那一刀劈出时似乎突厥刀客整个人都变了,两眼血红神情凶恶,那一刀明明看着平平无奇却总觉得格外凶险。事 后其门下好手曾向宇文化及讲过,那一刀如果不是演武而是行刺,宇文化及便危险了。这种刀法只求杀人不求自保,本来就杀性十足。刀客又反复练习多次,将这一招练得滚瓜烂熟,出手之时体力、速度皆达到极限,便是斗将出手也未必有这种威力。即便自己这些人舍命救护,能否挡下那一击不让宇文受伤也在两可之间。这还是刀客逃入长安之后屈身权贵门下胆气消折,武艺尚在气魄已失,那一刀的威力已经大为减弱。 若是全盛之时出手,只怕当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在那之后宇文化及也曾遇到过一些突厥人,其中也有几个出色刀客,但是再没人使出过那招刀法。他也只当之前投奔自己的刀客乃是草原上少见的高手,这种刀法更是流传不广,自己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不想今晚在小楼之中,就在自己即将大功告成之际,这足以弑神的一刀重又出现。饶是宇文化及想破头,也想不出杨广身边几时有这么 个本领高明的刺客。更想不明白疑心极重的杨广,何以敢把这么一尊杀神养在身边。出刀之人在武技上的造诣比起当日宇文化及所见刀客只强不弱,其心志之坚胆气之壮则远在那名刀客之上,藏身暗处等候多时只为这一击,又岂是豪门奴仆为博主人一笑 演武取乐能比? 宝刀化作一道白虹朝宇文化及袭去,其快如风其疾如电,宇文化及虽然手持直刀却无从招架,竟然只能闭目待死。就在此时,却听一声大喝,随后宇文化及的身形被人用力向后一扯!出手之人膂力不弱,这一下力道极为可观,饶是宇文化及满身甲胄分量不轻,可是被这一扯依旧踉跄 而退,随后顺着楼梯滚落口内更是惊叫出声。这一下虽然摔得狼狈,却也躲过了这足以将其断首的一击。出刀之人千算万算也未曾想到会有人用这种方法帮宇文化及化解凶险,这一刀竟然劈了个空。他刚想抽刀追上 ,救下宇文化及的男子已经一刀劈来,口内怒喝道:“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救下宇文化及者正是跟在他身后进入小楼的司马德勘,他的武艺并不出色,但终究是军汉,气力、反应都不是宇文化及能比。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宇文化及的志得意满, 司马自从进入小楼那一刻就提心吊胆,生怕遇到什么埋伏或是机关,是以那名刺客刚一出手就为他所察觉。司马德勘少年时便混迹市井,成年后也未曾练就高明艺业,偏生又混迹于军伍。为了不死在乱军之中,便拼命去练保命的本事。对司马而言只要能保全性命就是上乘武艺 ,至于施展出来是否好看,又是否符合战将身份根本不是问题。他的武艺不算出色,可是多年来刻苦训练总归不是白费功夫,从发现刺客到拉倒宇文化及,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所选择的方法也是最为出人意料让那名刺客无从预料 ,只能眼睁睁看着宇文化及从自己眼前溜走。不容刺客追击,司马德勘已经拼命挥出一刀,逼得这名刺客不得不反手招架。自古以来行刺便是于分毫之间定生死的搏命勾当,身为刺客一击不中便预告着行动失败。何况此时彼此实力相差悬殊,刺客就更没有追击的机会。就在须臾之间,已经有 数名满身披挂身强力壮的部曲挡在宇文化及身前,将楼梯占得满满的。随后又有人从后将宇文化及搀扶起来,询问其是否受伤。宇文化及到底练过武艺,还不至于如此不济,虽然这一下摔得七荤八素鼻青脸肿,但还是能维持自家体面。将手臂一挥,把家将甩到一边,大喝道:“区区刺客能奈我何? 速速结果他的性命,免得误了大事。”这时司马德勘已经被这名刺客斩得踉跄而退,身上也带了两处刀伤。这两处伤口都极为凶险,若不是司马保命功夫高明,多半就要饮恨刀下。他舍命相救宇文化及,自然 是为了在宇文面前表现,好让对方记得自己功劳,登基之后论功行赏别忘了自己。这时眼见所谋得售,也就不想再打下去,连忙叫道:“快来人!”几名宇文家将举起手中弩弓,朝着司马德勘喊了一声:“让开!”随后便扣动了机括,弩矢朝着司马德勘的背后便射过去。这些家将眼里只有自家主上,谁又耐烦管司马死活?不过司马德勘倒也乖觉,听到声音连忙向下俯身,弩矢从他后脑飞过,直奔刺客而去。司马德勘则将身形彻底匍匐在地向旁疾滚,这名刺客手持宝刀格开几枚弩矢, 正待举刀追杀。却只听一阵弩机发射之声传来,数十支劲弩劈头盖脸激射而至。一声闷响随后是兵器落地声,宇文化及直到这时才从家将背后探出头来向上望了望,眼见刺客倒在血泊之中,才分开人群,朝着这名刺客冲过去。他必须搞清楚,到底是谁差点要了自己的命,更想知道杨广身边几时养了这么个精通突厥刺杀刀法的人物。要知道杨广向来戒备心重又酷爱汉家英武美少年,突厥胡人不为其所喜。到底是何方 神圣能让皇帝满意,把人留在身边? 等来到近前低头看去,宇文化及不由得吃了一惊:“怎么是他?”已经被数枚弩矢贯穿胸膛夺去性命的刺客,身上穿着正是宫中内侍打扮,相貌也很是熟悉,正是平日里侍奉在杨广身边的内侍宦官。虽然叫不出名字,但相貌总是见过的。往日里宇文化及乃是杨广宠臣,于内侍中官何尝放在眼中,却不想这么个无名内侍,竟然是技击高手方才更是险些夺去自己性命。由此推测大隋如今虽是风雨飘摇,底蕴依旧深厚,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还潜藏着雄厚实力。若是今晚谋反不成,又或是让杨广逃得性命,怕是用不了多久,局面就会彻底逆转。便是江都城中,说不定也藏着杨 广的死士。必要抢在其与部下联系之前将之铲除。宇文化及双目凶光四射,手掌紧握刀柄便要登上三楼。可是腿方一迈出,却又停住,随后转身恶狠狠地看向司马德勘,朝后者比个手势。司马德勘一愣,但是眼看宇文化 及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拒绝,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宇文化及身前小心翼翼向楼上走去。在他身后,宇文化及紧盯着司马德勘的背影,眼神中满是杀意!司马终归缺少和世家打交道的经验,自以为救了宇文立下大功,却不知如今的他已经被宇文化及在心中判了斩首。也不光是司马德勘一人,便是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家将 也不例外,凡是看到自己今晚狼狈模样的都得死。身为帝王必要威风八面万人敬仰,又怎能落人笑柄?谁有可能嘲笑自己,便要人头落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一章 屠龙(一百零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那无名的内侍,似乎是小楼内最后的宿卫。不管是宫中的武监还是萧后手下那些佩刀宫娥都已不见踪迹,不知是在迷楼内和乱军厮杀,还是早早就逃了。自二楼到三楼, 再没有任何阻拦也不见人影,等到宇文化及小心翼翼来到三楼时,只见到杨广、萧后夫妻两人。房间内杯盘狼藉酒气熏天,好像是那些武夫的邋遢营帐,与往日香气扑鼻陈设典雅的江南风光迥异。杨广瘫坐榻上满面红光,脚下滚着几个空酒坛,龙袍上也满是酒污。 可见在宇文化及登楼之前,这位荒唐天子一直在疯狂酗酒。加上之前与徐乐饮宴,如今的杨广已然酩酊大醉,虽然意识还清醒,但是已经不能行动。在他身旁,则是细钿礼衣打扮的萧后。与杨广的酒醉癫狂之态不同,萧后端坐在杨广身侧面无表情如同一尊雕塑,虽无嗔无怒然自有威仪,俨然如同朝会官员。她这身礼 服乃是皇后接受臣子朝拜所着,此时穿戴出来,再保持端然正坐形态,还是把宇文化及当作臣子看待。望着两人的模样宇文化及也有片刻恍惚,毕竟做了杨广多年臣子期间又险些因犯律而被斩,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哪怕今日举兵反叛,天子积威仍在。不管在心里曾经幻想过多少次如何在杨广面前挽回颜面,把对方踩在脚下,可是等到真见面的时候还是有些心慌意乱乃至有些惶恐。刹那间宇文化及只觉得身躯一阵发软,险些匍匐在地向杨 广请罪。不过这个念头旋起旋消,马上就被杀心与野心所取代。 帝王威仪天子气魄,在兵甲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宇文化及握紧手中直刀,胆气重又足壮,推开面前家将以及司马德勘,手执直刀来到杨广父亲面前,以刀尖对准杨广面门,脸上露出那种长安城侠少无赖凌虐弱小时常见 的狞笑:“昏君!今日叫你认得阿爷!事到如今,可有什么话说!” 杨广费力地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宇文化及,随后又把眼睛微合,悠然道:“破野头,你可知罪?” “知罪?”宇文化及看看杨广,随后仰头大笑起来:“这个时候你居然问阿爷知不知罪?好啊,阿爷知罪!阿爷领兵谋逆,犯了灭族大罪,但是……那又如何?”宇文化及笑声陡然停止,脸色也变得狰狞可怖:“来家父子死了!江淮骁果灭了!关中骁果反了!便是宿卫军也已经被我斩尽杀绝。如今江都已是我的天下,你这昏君手下无一兵一卒可用,纵然阿爷犯罪,你又能奈我何?难道如今还有人会听你的话,抓阿爷论罪?还是有天兵天将来灭我的族?来啊!让他们出来,让阿爷看看,他们有什么 手段!人呢?你倒是把人叫出来!” 平日里也是被杨广吓得狠了,一朝得势宇文化及便有些癫狂,手提直刀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以刀尖戳着案几上的残羹冷炙。“看看!这便是皇帝过的日子,果真是快活胜过神仙。外面的军士粮草已经接济不上,便是喝一口粗劣村酿也要求爷爷告奶奶,你这里却是美酒肴馔应有尽有。人间享乐莫过于帝王,有这等好处,也怪不得谁都想做皇帝!你杨家两代天子,好日子过得够久了,也该轮到别人享几天福,你说是也不是?你自己无能且专横,除了醇酒美人其他 全都不管不顾,谁若是多说一句便要人头落地。似你这等天子活到今日已是异数,还妄想让人怕你?笑话!阿爷告诉你,你杨家的天下要改姓了!”因为用力过猛,宇文化及的嗓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直刀乱挥乒乓有声,那些杯盘被他扫得到处都是。他越扫越是兴奋,仿佛挥刀扫荡的不是酒具器皿而是天下诸候各路 枭雄。“如今的天下轮到你阿爷来坐了,这等好日子也该我享受几日。你的那些子弟不是被杀就是被擒,没人能翻得了天!至于你……”宇文化及转头看向杨广,冷笑两声:“若是 你肯向阿爷讨饶,求得阿爷心软,说不定还会留你一命。”不等杨广开口,萧后却抢先呵斥道:“放肆!许国公堂堂栋梁,怎生出你这等不孝之子!身为臣子如此目无君上,就不怕报应?你以为如今大兵在握便可为所欲为,简直是 笑话!尔等乱臣贼子纵然猖狂一时,终难逃报应临头!尔窃据神器觊觎大宝,自有上苍治你之罪,等到报应临头时,且看你怎样收场!”“大胆!”宇文化及怒喝一声,手中直刀圈转已经横在萧后粉颈之上。萧后这两句话正中其软肋所在,也不怪宇文化及恼羞成怒如此模样。所谓天谴他自然是不信的,但是萧后这话却不无道理。自汉末开始篡位者往往需要伪造谶语托言天意,其用心自然是希望愚弄百姓,让世人相信自己有老天保佑,登基为君天经地义。所谓君权天授朕即 天子,这话不光是说给老百姓听,也是说给文武官员听。不管真假,都需要有这么一层伪装,才方便帝王坐稳龙椅。宇文化及倡乱前后并没有谶语,突然说自己得老天青睐,其实很有些牵强。他的底气在于自己世家身份以及背后关陇武勋世家的支持,但是萧后的话给他提了醒,自己想要牺牲司马德勘、马文举等人作为遮羞布,换取自己登基顺畅青史留名,那些关陇勋贵是不是也会这么想?万一他们有样学样,自己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到时候治自己 罪的人不知多少,怕是整个宇文宗族都难以保全。就算这些人不至于如此,长安的李渊又能否放过自己?那位刚刚登基为君的前任唐国公别看素有仁厚之名,自己每次见他都感到莫名的压力如山而至,如今这位仁厚君子 已经篡位自立,兴师击逆也不足为。这样算起来,能治自己罪之人怕是不在少数,萧后这话怕不是什么恫吓或是妇人诅咒,而是实打实的危机。此番起事一是眼看关中勋贵即将被江南士人取代心中不甘,二是这些年来杨家父子对世家的打压让宇文化及怀恨在心,三则是自己兄弟宇文智及以及其他关中勋臣的撺掇 。几方力量合在一处,最终让宇文化及横心造反。事先思存并不周全,如今发现情况不妙,也不知该如何化解。他正在得意之时,容不得旁人说坏话,哪怕这话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他也不想听。既然不想听坏话,就只有杀掉说话的人,先落个耳根清净。他手中直刀的刀锋已经割伤萧 后脖颈皮肉,血珠顺着刀口滴答落下,只要他再轻轻一推,萧后难免香消玉殒的结果。就在此时,杨广开口了。“破野头,你是越来越不成话了,只敢在女子面前逞威风?许国公在天有灵,若是看到子孙这般模样,不知是何等模样?似你这等人也配谋逆?这江山纵然被你夺去,又岂 坐得稳?” 宇文化及勃然变色:“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真当阿爷杀你不得?”他说话间已将手中兵刃从萧后脖子上移开,横在杨广颈部。可是杨广与萧后一样,对于加身白刃视若不见,并未露出慌乱恐惧之色。“朕今日命丧小人之手乃是天意非为人力,尔等小人不过侥幸得手,又有何得意?朕待你父子天高地厚,你忘恩负义背主谋逆,又有何面目在朕面前耀武扬威?朕的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述,轮不到尔等评判。若是要杀只管动手,又何必多费唇舌?你今日弑君,日后定然难逃一死,不过是迟早之事,又何必争执?不过君王不应死于刀剑之下,你若想死后有面目见自家祖宗,便 让朕死得体面些。”宇文化及未曾料到,自从到了江南之后便日渐消沉的荒唐天子,死到临头居然如此从容。不知是酒后狂放,还是看淡生死,总之此时此刻的杨广虽然是阶下囚,可是气度 远胜自己。好在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把今日目睹此事者尽数灭口,否则日后传扬出去,只怕自己就没面目面对文武群臣。他原本想要等待马文举带人前来,借马文举之手除掉杨广。可是等到现在马文举和他的部下还是不见踪迹,杨广这种态度又让他觉得如芒在背,怎么都不舒服。当下将心 一横,朝司马德勘吩咐道:“取一条白绫,结果了这昏君性命!看在我与他两代相交份上,留他个全尸。”司马德勘连忙道了声遵命,随后伸手去拉杨广。杨广却将手一挥打开司马德勘的手,自己挣扎着起身,昂声道:“你这操贱业的小人,有何资格搀扶于朕?朕自己会走!” 说话间他又看了一眼萧后,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梓童,朕怕是要先行一步了,你且保重自身,好生活下去,替朕看着这群乱臣贼子如何死法!”说话间他将身一转,头也不回向外就走,虽然脚步蹒跚但是走得极为果决,并无半点畏惧之意,边走边大喊着:“大好头颅谁人取之?大好头颅,谁人……”边说边向前走, 房间内留下他的呼喝声以及笑声。 是日,大业天子杨广为司马德勘绞杀于迷楼内,大隋至此而亡。天下由治转乱,正式进入群雄逐鹿的时代。四方豪杰六合奸雄皆趁机而起,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神州,刚刚太平了几十年的百姓,不得不重新面对乱离时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二章 肝胆(一)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江都今晚注定是流血之夜。不但杨广被害,那些原本见宠于杨广的江南士人,也同样面临灭顶之灾。早已对南人得势不满的关中勋贵以及骁果挥舞屠刀大开杀戒,更有人 代为指引道路充当向导,借着这场兵变除掉自己的仇人、政敌,就算是偶尔的口角嫌隙些许细故所结下的所谓“冤仇”,也借着乱军之手加以报复。紧闭的门户被撞破,乱军呼啸而入狂笑而出,身后则是熊熊烈火满地尸骸。今晚的江都,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城中到处都是乱兵,街道上已经满是血污与尸体,空气中 的焦臭味道薰得人直欲作呕。有人哭自然有人笑,曾经一度失意的关陇勋贵,此时大多在家将簇拥下拈髯微笑,口中则不住念叨着:“不成话,实在是太不成话。破野头到底是个浪荡子做不得大事,纵 兵劫掠滥杀无辜,实在有伤天和。”不过他们的慈悲仅此而已,嘴上的言语并不影响他们制造杀戮,不光是江南士人遇害,就是关中人也同样难逃屠刀。所谓关中勋贵并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亦有利益冲突。往日里大家碍着规矩、体面、法度不便闹得太难看,今晚既然连弑君谋反的事都做下了,于其他就更加不必考虑。往日的仇恨以最为原始也最为残酷的方式解决,谁的 武力更强,谁就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去,失败的一方则要赔上满门老小作为代价。自开皇天子建立大隋以来,费尽心力构建起来的文明秩序,重又面临崩碎之患。随同杨广南狩的宗室、外戚皆未能逃过加害,不管他们和杨广关系如何,又是否真的对大隋江山忠心,都无法逃过屠刀的杀戮。在杨广被绞杀的同时,江都城内大隋宗室杨家苗裔十无一存,几个侥幸不死者,都是平素与宇文化及交好,且及时上门求救的。宇文化及身上还保留着几分长安游侠儿的风范,命令家将对于上门托庇者先行收容 再做定夺,这几人算是侥幸可以得全性命。血与火肆虐下的江都,码头成了少有的净土。由于天下纷乱盗贼四起,加上骁果军随意凌虐商贾,导致江都商贾罕至,江都码头也没几艘船更没什么油水可言。不管乱军 还是那些世家豪门,他们的目的总归还是得利,是以没人往码头这里浪费时间,这里也就少了无谓的杀伐征战。若是有不识时务的乱军真的来到此地,也绝对讨不得便宜。在码头处孤零零停靠着一艘船,四下灯笼火把照如白昼,百余名环甲持兵的武士列阵以待。这些人满身披挂手 持兵器,前排持矛后排持弓弩,阵型森严杀气腾腾,一看便知必是训练有素的劲卒。在码头旁的树上,拴着一匹高头大马。战马膘肥体壮神骏非常,知道底细者一看便知,这匹马正是宇文承基的坐骑“绝尘”。宇文承基爱马如命,既然大军和宝马在此,他 本人必然也在此地。今晚江都城内一场厮杀,这位无敌斗将并未参与,在斩杀来家父子之后便带领亲兵来到此地。这位骁果军中马上第一悍将,此刻并不在军汉阵列之中而是待在船上。船舱内点着几根蜡烛,发出幽幽光芒忽明忽暗如同鬼火。宇文承基跪于舱板之上满面泪痕双目红肿 ,在他面前放着一块木牌,上面赫然写着杨广的名讳。免冠除甲的宇文承基对着灵牌用力磕头,头撞在木板上,发出声声闷响如同有人在用锤子使劲砸船板。饶是承基武艺再高,总归也是血肉之躯,用头颅硬碰木板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固然不至于真的头破血流受到伤损,但额头上也是一片淤青。换做他人这么一通磕下来,怕是早已七荤八素,说不定就要昏厥在地。承基自己也不好过,但还是咬着牙拼命地磕头,只要自己神智尚在,就不能停下。对他来说,身体越是疼痛心里反到越舒服,若 是不做点什么,只怕早已经被良心谴责的无地自容,说不定就要投水自尽。与自己的父亲不同,承基对于大隋天下以及杨家父子忠心耿耿,只要皇帝降下圣旨,便是要他粉身碎骨也绝无二话。作为宇文家嫡长,宇文化及所拥有的一切未来都属于他,可是承基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他是个标准的武人,对于享乐看得极淡,名爵也不放在心里。哪怕是让他做皇帝,宇文承基也不会感到欢喜。对他来说纵马塞上驰骋沙 场,才是最理想的归宿。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带领大军征战草原,与突厥人好生厮杀一场,让胡人知道马上承基的手段如何。只可惜这一番雄心壮志都随着天子南狩化作泡影,自己非但不能为国效 力,反倒成了乱臣贼子。对于杨广的种种行为,承基并非没有怨言,但是不管有再多不满,他都不曾想过谋反。在他看来杨家对自家天高地厚,哪怕杨广再怎么倒行逆施,自己也只能追随到底, 就算杀身以报君恩也无话可说。眼见骁果军军纪废弛逃兵日多,承基也曾想过兵变这种可能,曾经暗中发誓,如果被自己发现有乱臣贼子想要叛乱,第一个便要出手打杀为国锄奸。可是当他发现最大的 乱臣贼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乃至整个家族时,这位忠心耿耿的大将也只能徒唤奈何。勇武绝伦的猛将,发现自己在面对家族时却是如此的无力,明知道他们要谋反甚至要弑君,自己却什么也做不成。除了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赎罪之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空有一身绝技既不能保护圣人,也不能保护杨家子弟,就连城中那些无辜自己也保护不了,只能放任乱军随意杀戮残害。自己只能躲在这艘船上,对着杨广的灵牌磕 头请罪,希望用肉体上的痛苦减轻心灵的负担。他虽然没看到杨广的尸体也不知道司马德勘绞杀皇帝之事,但是他能够预见到杨广的结局。父亲不可能让天子继续活下去,也不可能扶植一个杨家人出来做傀儡。李渊在太原开了个坏头,让很多人看到了谋朝篡位的希望。既然李渊以唐代隋,那么其他人为何不能有样学样,可以预见这个天下很快就会出现很多天子,只不过最值得自己效 忠的那个帝王已经不在了。往日天子对自己信任有加,可惜事到临头自己这位无敌将并不能保护他周全。这种挫败感让承基感到无所适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对于他来说,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随着今晚的杀戮化为流水,建功立业之心也一并 消散。不管自己父亲建立的这个所谓的天下能够存在多久,最终结果如何自己都不在意也不想操心,就像自己从不留恋那所谓的太子之位一样。自己只是个武人,日后也只安心做个武人就是。为了家族自己不得不披挂上阵与人厮杀,但是不管杀多少人建立多少战功,自己都不会感到欢喜,不幸战败乃至身亡也没 什么要紧。宇文承基已随着大业天子死去,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一具同名躯壳而已。不过在死之前,自己还要做最后一件事:打败徐乐。既然身为人臣已经没了意义,就让自己找回做武夫的意义,自己前者败给徐乐,并非武艺上的差距,而是各种意外叠加一处的结果,自己心里并不认可那场比斗的结果。今晚自己不能尽人臣本分,就只能找回武人尊严,与徐乐再角高下。这一战也将是自己最后一场有意义的打斗,之后 的战斗无非是作为工具而战再无乐趣可言。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承基的思绪,一名军将叉手行礼道:“将军,斥候来报,未曾发现徐乐踪迹。倒是城内厮杀激烈,咱们……”他看看承基没敢再说下去,言下之意自然是希 望承基不要在这里干耗,最好换个地方。 承基冷声道:“尔等想要发财,也要想想有没有命花。今晚谁敢去城内打抢,休怪某槊下无情!在这里等!” “遵令!”军将乃是承基亲信,知道自家将主言出如山,既然下了决断,就不许人再劝谏,当下不敢多口。 这时又有一名军将飞奔而来:“将军,主公传令,要将军立刻寻访徐乐下落不得有误。”承基看了一眼来人,认出此人乃是自家心腹家将,今晚追随在父亲身边,父亲派他前来,就是暗示自己这道军令不容迟疑。看来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可见事态紧 急恐怕真有大事发生。不过虽然明白父亲的意思,承基却没有行动的打算,而是反问道:“徐乐?大人怎会提起他的名字?” 家将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话不该在此说,但是看承基脸色不善,只好又说道:“回将军的话。杨家二娘被徐乐带走,不在迷楼。” “荒唐,一妇人而已,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可是那位二娘身上,可能带有……玉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三章 肝胆(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杨思的苏醒很是突然,就在徐乐一行向着码头疾驰之时,只觉得背后一阵蠕动,随即便听到了阵阵呜咽之声。不得不承认,杨思堪称为绝代尤物,便是哭泣的声音也格外动人。只可惜徐乐等人都是铁石心肠,没人懂得怜香惜玉,只不过碍于她是个弱质女流今晚又遭逢巨变,一瞬 间从金枝玉叶变成了落难孤女着实可怜没人忍心呵斥也就是了。 徐乐本不想理会,可是杨思哭声越来越大,徐乐不由心头火起怒道:“住口!你莫非能把乱军哭退?还是能把这天下哭得太平!”他并没有扯开喉咙大吼,但是声音低沉有力,如同一记闷锤砸在杨思头上。这位大隋帝姬虽然有个暴虐成性喜怒无常的父亲,但是大抵自幼受宠从不曾受过这等呵斥,再加上如今处境不比过去,竟是被徐乐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言语,也不敢再放声啼哭。只是她的委屈显然并未因此消散反倒更为严重,固然不敢再放声大哭,可是身体 依旧不住地抖动。 步离看了徐乐一眼,又瞅了瞅不住颤抖的杨思没有说话。不过小狼女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她的想法:乐郎君太凶了。素日里心肠极硬的小狼女,很少对人同情或是关照,尤其不把弱者放在眼里。毕竟不管狼群还是草原部落,都是那种生存环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同情心与慈悲早就在 无数次生死搏杀中消弭干净。若是心慈手软,对谁都可怜,怕是也活不到今天。不过杨思乃是例外。不知为何,小狼女对杨思有着莫名的亲切,或许是这个女孩身上有着特的魅力,让人无法对她产生反感。哪怕她现在被徐乐负在背上,步离也没觉得她讨厌,依旧觉得这是个需要自己关照爱护的弱女子。自己和乐郎君都应该关照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训斥她。她对于徐乐向来敬若神明,不可能为了维护杨思和徐乐争辩,不过这个委屈 中又带着几分责难的小眼神,还是让徐乐心头一软。他可以抵挡杨思的眼泪,可是面对步离这种眼神,却是没法再维持强硬。“莫要可怜她!这也是为了她好。从今晚开始,她不再是大隋帝姬更不是什么公主,若是想不明白这点,谁也帮不了她。我知道她可怜,可是这个世界上比她可怜的人多了。徐家闾的人可怜不可怜?在我们那等边地,似这等年纪的女子,早已下田耕作操持家务,遇到突厥入侵还要上墙守寨。就算使不得刀矛,也要开软弓,再不然就是负土运石照料伤患。至亲之人死在面前的事不知经历了多少,都像她这么哭,眼泪早就哭干了。可是我们都知道,眼泪哭不退突厥人,也救不回亲人的命。要想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就得拿起刀枪为自己搏一条活路!她生在帝王家,从小不缺衣食不用劳作,也不用防备着随时可能有胡人闯入自己的家宅。和她们比起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又有什么不满的?这世上没谁能世代富贵,更没有谁生下来就该享福。生在帝王家享受了旁人未曾享受过的福分,便也要做好受苦的准备!自今晚起,她便要学会如何做 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个能安身立命的本领而不是指望别人照顾一世。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又有什么用?”他这一番话固然是向步离解释,却也是间接训斥杨思。果然随着他的言语,杨思的抽泣声也减弱了几分,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左右乱动。徐乐的态度也因此略微缓和了几分:“第一遭上战阵,又第一遭看到杀人,心中一时难以接受不足为。不过这就是乱世的模样,不因人喜恶偏移。说到底也是令尊自己闹出了这场大祸,为人子女者代父受过,也没什么可说。若是觉得自家冤枉可怜,不妨想想这些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哪个不比你冤枉?又有谁不可怜?便是江都城内因你父受害之人又几曾少 了?骁果军杀戮无辜强征民女之事你也不是不知,比起那些人来,你已经算是好命,不要不知足!”徐乐这番训斥半是说给步离,让她知道自己对杨思如此自有原因,另一半也是希望杨思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徐乐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更不会趋炎附势,因为杨广失去江山就苛待杨思。他答应了杨广、萧后照顾杨思,当然不能出尔反尔,可是也不可能真的把杨思当公主优待。再者说来,玄甲骑作为李世民的嫡系精骑也不适合供养一个大隋公主。如果杨思始终不能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迟早害人害己,不但玄甲骑会惹上麻烦,对杨思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越早让她明白这点,日后就越容易相处,格外关照 反倒成了害人。固然今晚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杨广荼毒天下的时候,又何在意过时机这种事?为人父母者胡作非为,不但自己受害,自己的子女也难免遭殃,这也是难以避免之事。 若是杨思不能明白这点,自己便要考虑用另外的方式安置她,既不违背之前对杨广做出的承诺,也不能因为她一人而牵连了整个队伍。好在杨思并不是一个愚顽之人,头脑比想象中好用得多,徐乐说完这番话之后,她就连抽泣声都减弱了许多。又过了好一阵,才听杨思哽咽着说道:“奴虽为女流,却也读过,知道自古以来亡国之女是何等下场,怎敢以帝姬自居?乐郎君肯收留奴,已是大恩大德,不敢奢求其他,更不会为难郎君什么。奴哭并不是因为辛苦也不是因为战 阵血腥,只是心里莫名地难过,就像有什么人在奴心头插了一刀也似。其中原因奴也说不清,还望郎君莫怪。”她语声哽咽楚楚可怜,就算是韩约、小六都忍不住想为杨思开口求情,让徐乐不要跟她计较。金枝玉叶不能和徐家闾的糙人相比,用同等标准要求这么个帝王千金也不妥当。徐乐虽然不为所动,却也没有继续斥责,心中则暗自琢磨着:杨广怎生养了这么个祸国殃民的女儿?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说话的语气是何等诱人。这种本事半是天生半是后天教导而来,杨广为何要把女儿教成这副模样,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不过眼下不是处理这件事的时侯,等回到长安之后,再让韩大娘等人想办法把杨思教回 普通女子该有的样子也不算晚。再说杨思这番话也让徐乐心里颇有些感触,若是他所料不差,杨思难过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杨广。这位祸国殃民的天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亲人之间血脉相连,其中一方遭遇不测,另一方确实有可能有所感应,彼此之间感情越深感应也就越强烈。这种感应没什么道理讲,纯粹是基于血脉产生的联系。像是阿爷遇害那晚,自己虽然远离 现场,但是同样感受到锥心之痛。恐怕杨思今晚的情形也是一样,只不过自己尚不自知。固然对杨广并无好感,且已确定其是害死自己全家的元凶。但是想着杨思今晚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地位、名爵乃至亲人,从此之后孤苦伶仃孑然一身,情况和自己竟是莫 名相似,徐乐不免感同身受,也就狠不下心肠再骂她什么。很多想法只能等到日后再慢慢教导,现在还是且容她去。因此徐乐没再继续骂她什么,只是冷冷说了一句:“流眼泪也没用,不如把气力留下来好生过活。你父母把你交给我,是想看到你好生度日,不是整日哭哭啼啼。为了你已 经死了很多人,不要让他们白费性命。” “多谢郎君高义,我这个累赘怕是给乐郎君添了不少麻烦,今后……只怕还要有劳郎君费心。” “我既已应诺你父母,便不会半途而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只要你自己不肆意妄为,我总会保你太平就是。”说话间一行人距离码头已经是越来越近,杀声火光距离他们也越来越远,似乎经过与甲骑的厮杀之后,大家终于脱离险地可以全身而退。可是距离码头越近,步离的心缩 得越紧,明明眼看就可以平安,此时反倒是格外的紧张起来。乃至今晚兵变发生,再到一路突围而走,步离都不曾如现在这般紧张。小狼女转头看向徐乐,想要提醒他一句,说说自己的感触,却见掀开面覆的徐乐同样面沉似水神情严肃,不问可知其心思也和自己一样沉重。身为上将,不会疑神疑鬼草 木皆兵,之所以如此,显然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还不等步离开口发问,只听徐乐已经抢先说道:“韩大、小六,到某左右来,小心码头有埋伏!”韩约、小六也不搭话,各自催动坐骑,与徐乐形成一个三角锥形的小阵型,只把步离的脚力圈到当中。就在几人结阵完毕的当口,却听前方传来阵阵鼓声,鼓点并不急促,但是沉雄有力,每一记鼓槌都像是落在人的胸口一般。伴随着鼓声,只见一条火龙陡然苏醒横亘于路,灯笼、火把等引火物同时点燃构成一道屏障。而在屏障之前,一人一马一槊傲然而立,巨大的压力如怒海狂潮般扑面袭来,让一行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四章 肝胆(三)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其实在徐乐下令以前,韩约乃至小六,也都有了类似的感应,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在码头等候,只要到那里就会和这头怪物遭遇。他们并不是好战之人,尤其今晚情况不利于己,更不会主动寻找强敌厮杀。只是很多时候事情由不得自己作主,这次的事也是一样。离开江都的办法不多,最为便捷安全的,就是从码头乘船离开。再说沈 光已经安排好了接应,走这条路无疑最省力气,断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退一步讲,即便码头真有厉害埋伏,他们也没有选择,毕竟走其他地方也不见得安全到哪里去。随着骁果军兵变,整个东南只怕都会陷入战火之中,各路豪强、义军以及大隋官兵势必互相攻杀,只怕富庶的东南大地很快就会陷入战火之中,自己不管走到哪,都逃不 开厮杀交战。何况自己这些人还带着杨家帝姬,更会惹来各方势力的追逐,就算想要低调离开也没这个机会。自己这几个人不管有多少本事,终归人数太少,不可能真的靠一身武艺战胜千军万马。再者说到了那种混乱时刻,想要找一艘可供乘坐的船只也不是容易事,几个人又是 善马不善舟的主,若是寻不到船就更麻烦。是以不管码头藏着什么厉害角色,都得先走为妙,这一点上并无可指责处。但是当他们看到拦路之人的刹那,心全都沉到了谷底,一种懊恼之情油然而生。若是知道宇文 承基埋伏于此,方才就该拉着乐郎君离开易路而行,从其他地方找船离开。哪怕再如何困难,又会面临何等凶险,都好过让乐郎君直面宇文承基这员猛将。 不过既然遇到,现在想避也无可能。韩约等几人齐刷刷勒住坐骑,眼睛望着承基。承基则掀开面覆,以马槊槊锋一指徐乐:“公主可在?”徐乐催马上前,与宇文承基保持着大概十几步的距离。这样彼此说话固然能够听清楚,手中的兵器却也没法直接落到对手身上,避免了偷袭的可能,算是斗将之间的安全距离。其实徐乐知道,宇文承基不会暗算自己,否则也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兵马藏在暗处,等到自己进入伏击圈后再行乱箭攒射就是。固然以自己的本领手段未必会中 计,但是这种安排总归是无错。既然承基放弃了这种手段,就证明他是想和自己堂堂正正较量一番,绝不会像之前自己杀的那个无耻之徒一样,使用卑鄙手段取胜。 是以徐乐虽然守着沙场规矩,但并不担心承基会突然发难。面对对方的问题徐乐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码头上那些人呢?”“乐郎君是说那条船上的水手?不识时务的狂徒,以为自己有些本事被人称一声好汉,就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城狐社鼠,之所以让他们活着,不过是 懒得理会。居然不自量力想要与某作对,自然留他们不得!”徐乐闻言目光陡然一寒,手中马槊随之轻轻抖动了几下。其实从看到宇文承基及其部下之后,徐乐已经预感到沈光为自己安排的那队人手多半遭遇了不测。只不过还存着 一丝念想,这些人既是绿林中人行事最是乖觉,若是能逃之夭夭还可留得性命。如今从承基口中得知噩耗,便知这些人全都未曾逃脱厄运。可想而知,这些人若是想走未必走不了。多半是守着承诺要在这里接应,宁愿对上宇内一等猛将以及其手下精兵,结果白白坏了性命。这许多好汉为自己而死,自己又怎 能无动于衷?若不为他们做些什么,又怎么对得起这些好汉?又如何对得起沈光? 徐乐勃然变色,冷声道:“以强凌弱岂是大丈夫所为?”“强存弱死乃是天道。蝼蚁一般的人物,便是杀得再多又有什么要紧?乐郎君一身绝学,何必为这等人物鸣冤叫屈?”宇文承基的语气从容,并没有巧言掩饰的意思,显然 他这些话乃是心中真实想法。“似乐郎君这等勇将,有资格与我相斗,某敬你是好汉,便以好汉相待。那些蝼蚁本领平庸,活在世上也不过是浪费粮食,某又怎么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乐郎君堂堂丈夫, 怎么净说些糊涂话?” 宇文承基一副不解的模样,又继续问道:“公主可在你背后?” 徐乐未曾开口,杨思却已经接过话来:“宇文承基,你既然知道本公主在此,何以还敢如此放肆?还不让开道路?”她的声音不大,哪怕现在刻意维持威严,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带着吴侬软语的甜美味道。让人听了之后只觉得可爱,不会觉得有多吓人,更不会生出什么反感。由于彼 此距离很近,承基又是耳目灵通的上将,对于杨思的话自然听得清楚,脸上则露出一丝欣慰神情,长出一口气道: “公主果然无恙,臣便放心了。”随后承基又看了一眼徐乐:“你保护公主还算用心,某承你个人情。看在公主份上,我今晚会保全你手下的性命。不管你我比斗结果如何,你的手下和公主都可以离开,至于你……”说到这里承基又用马槊一指徐乐:“能不能有命离开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我让你伴当带的话,你想必已经知道了。今日你我再行比过,胜者生败者死。你想要 为那些无用之徒报仇,便尽管施展出你的手段,咱们手下见真章。”“承基大胆!”杨思大着胆子在徐乐背后呵斥了一声,强作威风道:“圣人待你恩重如山,你如今却不肯听我的命令强自留难乐郎君,可知忠义为何?今晚乐郎君在哪我便在 哪,你若想留下乐郎君,就把我一起留下!”杨思胆量小为人性情又温驯乖巧,加上杨广爱惜承基武艺人才,论及地位杨思未必就在承基之上。是以哪怕是未曾生变时,杨思也不敢对宇文承基大呼小叫指手画脚,今晚天地倾覆乾坤颠倒,所谓帝王威仪已经成为笑柄,这时候杨思的命令就更没了作用,她这么说话并无多少效力。但是她也知道宇文承基的本事,更能感觉到今晚承基身 上那股可怕的杀气,纵然徐乐神勇过人,与承基交手也未必有把握。为了维护徐乐,她情愿冒险,哪怕牺牲性命也没关系! 承基摇摇头:“臣今晚必要和乐郎君一分高下,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请公主恕臣不能遵奉旨意。等我们分出胜负之后,公主再行责罚,臣也无话可说。” 徐乐也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外人不要插手。韩大!公主交给你!”虽说杨思体态轻盈,负在身上也没什么分量,但是一个人捆在背后,不可能不影响发挥。只不过以徐乐的本领,就算打几分折扣也足以应付各路劲敌。像是之前对付马文举,他背上负着人也没关系,照样能够斩将杀敌。可是宇文承基却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能胜,这种时候就得把所有不利因素计算在内,不能有 半点大意。步离早已经从徐乐马上跳下来,韩约则来到徐乐身旁,由小六和步离帮忙把杨思从徐乐身后解下,又负到韩约身上。整个过程里杨思都表现得非常听话,未曾使性子耍脾 气,也不再呵斥承基逼对方放人,可见徐乐方才的言语还是起了不少作用。承基也没有干扰,就在那里看着徐乐等人操持。其麾下军将兵士显然已经得了严令,没人敢出手破坏,上百人就这么看着徐乐等人完成换人,全程不发半点声音。等到把 杨思的身体绑好徐乐才道:“韩大,你带杨家二娘还有其他人先行上船,某随后就到。” 韩约并未动地方,反倒是沉下了面孔:“郎君此言何意?我们从徐家闾一路来到这里,哪有分开的道理?今晚郎君在何处,我等就在何处!” 小六也道:“不错!郎君不走我们也不走,我还等着看郎君怎么再胜承基,让他知道厉害呢!这种热闹可是不易看到哪能错过。”步离和杨思都没说话,但是从两人的眼神也能看出来,两人的心思和韩家兄弟并无区别,几人甘愿同生共死。大家都相信承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既然答应了放自己走,肯定会履行承诺。但是若没有乐郎君,自己这些人就算活着回去,又有什么意思?一路过了这么多沟沟坎坎,彼此之间早已视为一家,既然如此自然生死一处绝不分 离。 也是因为徐乐这根纽带的关系,杨思从这一刻,也被韩家兄弟接纳,当作了自己人看待。愿意把徐乐看成亲人的,便是他们兄弟的亲人,从此生死与共可以交托性命。 徐乐见众人的反应也就不再说什么,大家都决定的事,再多费唇舌也没用处。既然所有人自愿把命交给自己,自己便好生战一场,为大家搏一条生路出来!咔嚓一声,面覆闭合。徐乐举起手中马槊,朝宇文承基虚点一下发出挑战申请,随后催动坐骑朝着承基猛冲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五章 肝胆(四) 就在徐乐催动坐骑的同时,承基也动了。两人的脚力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前冲,手中马槊槊锋也对准了对方的胸前,同时向前捣去!看样子就像是两人准备好同归于尽,出 手之间力道十足,谁也没给自己留出换手变招的余地,似乎一招之间就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击杀对手。两人马快槊疾,从出手到两槊相交,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大多数官兵都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只听到一声闷响,随后两条大槊彼此荡开,人也擦肩而过,谁都未曾伤 损性命。使用马槊为兵器不是一件容易事,既需要勇力也需要技巧乃至谋略,越是上将越注重谋略的使用,很多时候两员斗将厮杀比拼的已经不是气力或者招数,而是谁脑子更好用谁得反应更快,谁又能把脑海中想到的战术抢先一步施展出来,便能占据先机。所谓练习武艺也是如此,基本功便是根基,不练基功一切都无从谈起。可是不管是练法 还是打法所教授的招数,都只是武艺里面的一部分。如果想成为真正上将,就得知道面对不同对手采用不同技艺,必要的时候更是得临阵自创招数克敌制胜。徐乐和承基之前交过手,彼此都颇为了解,知道要想战胜对手便要想些非常手段。尤其今晚环境特殊,不会给两人太长时间交战的机会,就更要想些办法速战速决。是以 两人一开始就兵行险着,准备用同归于尽的战术逼对手转攻为守自己抢占先机,没想到心思想到了一起,又只好同时变招化解。两人的槊都猛地改刺为拨,把对方的槊向外推,随后发觉原来对手也是如此想。身为仇敌的对头,彼此竟是有着过人默契,就连招数都想到了一起,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所谓惺惺相惜,不单纯是武艺相若又或者性情相投,这种行事上的默契,也是影响两人心思交情的重要因素。 两槊碰撞二马错镫,徐乐、承基同时转身盘槊对抽,两条马槊在空中相撞,一声闷响中两人的身形全都微微一晃,随后各自拿桩站定。所谓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上将,彼此交手一招之下,已经能摸清对方的大概。从之前韩约的陈述中,徐乐已知承基的本领突飞猛进,远胜过之前交 手的时侯。等到见面之后,就更加确认韩约所言无误。以徐乐的感知能明确察觉到,承基如今的武道修为,比起当初两人交手时确实提高了一个境界。这种突破乃是心性上的变化,随着两人那次比武,以往束缚承基的一些东西随着战败而消失,让他得已按着自己的心性随意行事。这种东西体现在武道上,便是随心所欲 挥洒自如,比起之前的举重若轻就又高明了几分。这位猛将就像是挣脱藩篱的恶虎,可以随意施展爪牙伤人,其危险程度自然不是之前能比。就是刚才这两记交手,就能感觉到这种突破后带来的压力。承基每一次出手力道都大得惊人,每一击都像是自己生平最后一次出手一样力道十足绝不留力护身。这种有攻 无守不留余力得出手若是由普通将领施展,未免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可以算自寻死路,但是承基使用这种打法却是再合适不过。承基最大的特长便是神力惊人,这种打法更是把他的膂力优势发挥到极处。徐乐固然也是神力惊人的勇士,但是再未曾练就入微境界之前,也不敢把力气随便挥霍到处和人斗力。若是放在几日前,自己遇到这种打法,就只能采取防守战术寻机反攻。那样一来必然处处受制,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可是今晚只怕自己的时间不多,不能如 此浪费。是以承基要攻,自己也要攻,大家只好赌斗气力速度,看看谁才是赢家。暴风骤雨瞬息而至,在火光映照下,两员斗将同时抡起手中兵器朝着对方猛攻。两条大槊化作两条乌龙,盘旋一处互不相让。空气中闷响之声接二连三响起不绝于耳,明 明都是凡夫俗子,可是此时在杨思眼中,两人却如同传说中的金刚罗汉一样,已经幻化出属于自己的法相。由于两人速度实在太快,杨思自己又不会武技,在她看来火光映照下得两人,都生出了若干条手臂,槊起槊落间眼前尽是真假难辨的影像。天神与魔君赌斗神通,将手中马槊幻化成数件兵器往来抽打碰撞,一条马槊被挡出去,便会有第二、第三条马槊落下。乃至于到最后都看不清他们每人到底生了几条手臂拿了几根马槊,只是感觉彼此 兵器碰撞不停全无中断。由于杨广喜爱汉家英武少年,宫中便时常举行比武,如沈光、承基、来整等人,也曾和其他英武给使御前演武较量比并武艺。杨思既是杨广心爱女儿,加之大隋承袭南北朝遗风,对男女之防并不十分看重,是以她也曾观看过这些人比武的情景。固然徐乐的武艺为杨广所称道,但是在杨思想来,总归不会脱离之前那些豪杰比武的范畴,自 己即便不懂,看看总是可以的。固然这种观看帮不上忙,在心里还可以为乐郎君鼓劲,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可没想到今晚的厮杀与她往日观看的比武全无可比性,自己非但看不清比武的具体情况分辨不出高低强弱,反倒是为两人武艺所迷,只觉得眼前阵阵迷糊,头渐渐发晕。那如同连珠般好不间断的闷响,也像是一记记闷雷,震得她脏腑翻腾直欲作呕。她不知其中缘故,只当是自己突然发病,眼下又不是闹病的时候只好强自忍住不言语。但 是神智已经渐渐迷糊,胸中气血翻腾不知几时便要坚持不住。“不要看!”步离不知几时策马来到韩约身边,与韩约并马观看,此时开口提醒杨思。杨思不知自己由于没有武功根基,身体又较为孱弱,根本受不了这种特等斗将之间厮 杀的影响才会如此。不过步离这么说总归是无错,杨思连忙闭上眼睛,可是又心头不甘,忍不住问道: “乐郎君和承基到底谁占上风?”步离并未回答杨思的问题,反倒是拿出两个布卷,塞进杨思的耳朵里,让她听不到两槊相击的声音,不至于为声浪所侵袭。随后又看看韩约,两人的面色都是一般凝重, 至于小六更是咬牙握拳死死盯着战场不知该如何是好。要论人数,自然是承基那边占据绝对优势。无非是之前承基下了死令,今晚这场交手乃是自己和徐乐单打独斗不许外人插手,否则这时候怕是早就一拥而上仗着人多取胜。人多的一方没人助拳,人少的一方自然更没法参与,是以不管韩约等人如何焦急,也没法上前相助。再说这两人此时已经展开满身武艺,两条槊舞得如疾风暴雨,外人 想要插手也很困难。贸然放箭或是扔其他暗器,也没法保证帮的到底是谁。 几个人的武艺不及承基、徐乐,但是眼光总归是有的,看得出来徐乐在场面上并不占优势,或者说如果不是徐乐这段时间也在刻苦练功,此刻多半已经处于下风。倒不是说徐乐的武艺不及承基,其实这种级别的斗将每次比斗,输赢都是个未知数。谁都有可能赢,谁也都有可能输。身体状况情绪起伏,乃至临阵前准备是否充分,这 些细枝末节都有可能影响最终的结果。而今晚徐乐的情况显然并不适合与承基这种上将交手,各方面的情况也都不利于徐乐。不管徐乐的武艺如何了得,总归也是血肉之躯,一路厮杀难免疲乏,体力也必然有所损耗。除此之外,他的坐骑并非自己惯骑吞龙,人马配合并不默契,这也是重要原因 。再说之前一马三人乘骑,于马力上同样是不小的消耗。骑兵最重马力,为了保持战马体力,往往行军的时候也不骑马而是骑骡子,再奢侈些的也是骑备用马。像徐乐这种骑着宝马赶路的行为,被老骑兵看到肯定会骂他是败家 子。这一路行来,饶是宝马神骏,也是损耗非小。若是三两招之间分出胜负尚可,像是眼前这样打下去,徐乐的脚力必然面临后继乏力的问题。而且乏力的又何止是马,人也是如此。眼下这种打法和之前交手不同,乃是招数与力气的双重叠加。上次是完全靠力气对砸,这次则加上了招数因素。杨思看不清具体变 化,这几个人看得明白。两人的马槊不停对撞同时,也是各自施展技艺,寻找对方招数间的破绽。前者两人的马槊就像是两条硬鞭,全是往对方身上招呼就好。这回的却是真正发挥了马槊的威力,刺、挑、抽、打一个不漏。既要用足力气舞槊,也要抖擞精神施展招数 ,谁的出手有迟缓或是破绽,对手的槊立刻就会如同毒蛇寻穴一般跟着刺进去。如此交手既是气力的比拼也是精力的较量,要求当事人神完气足精力充沛才能尽情发挥。可是眼下徐乐显然不是这种情况,他一路行来已是疲兵,和好整以暇的承基如何 相比?最重要的一点是,时间不在徐乐手中。单是一个承基,已经足够徐乐头疼。可是江都城内,徐乐的对手又何尝只有一个承基?若是乱军大队人马杀来,又该如何应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六章 肝胆(五) 迷楼之内。原本杨广所在的位置,已经为宇文化及取而代之。不过他并未穿戴冠冕衮服,依旧满身铠甲外裹战袍,一副即将临阵的模样,人斜倚在榻上,神情间说不出的疲惫与烦闷 ,全无谋反成功江山在手应有的喜悦。在他身旁则是小心伺候的司马德勘以及封德彝,随着马文举的阵亡,昔日杨素麾下三位文武,现在就只剩了两个,文武对面而立,位置倒是恰当。再往远一些,则是元礼 、裴虔通二人,除了他们几个,另有十几名宇文家的心腹家将手提直刀警戒宿卫。迷楼内的战斗还未彻底结束,虽然成建制的抵抗已经被消灭,但是零星的厮杀依旧在继续。忠于杨广或是大隋的军汉、内侍乃至宫娥,明知毫无胜算依旧在舍命拼杀,以 性命为筹码做最后的博斗。乱军被女子财帛以及杀戮所激发的兽性也没那么容易约束,哪怕宇文化及以及关陇世家勋贵一起发力,也没法让他们现在停下脚步服从调遣。按照最乐观的估算,宇文化及眼下能调动的兵马也不超过五千人。若是这时候有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前来勤王,宇文化及只怕就得步杨广后尘,随着刚遇害的天子一路归西 。而且与文化及的麻烦,还远不止眼下这些。宇文化及并未杀萧后,毕竟一个妇人翻不了天,再说萧后本身也是个极有魅力的女子,与文化及可舍不得辣手摧花。不过萧后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宇文化及极为不满。 这个妇人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向自己屈膝臣服,而是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场荒唐闹剧。她看不起自己,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坐稳天下!宇文化及不至于因为萧后的态度就气急败坏,可如果朝堂文武都是这种态度,那么自己的位子又能坐多久,性命又能活几天 ?他很清楚,自己在世家眼里也就是个浪荡子,帮自己发动兵变是为了除掉杨广,而不是世家真的愿意辅佐自己为帝。自己在宝座上发号施令,那些世家多半也是满心鄙夷,把自己这个皇帝看作猢狲之属。如果不能尽快收服这些人,自己很快将会被取代,就连弑君的罪名都要由自己承担 。到时候世家会推出另一个人当皇帝,至于自己则是乱臣贼子,所有的罪过都会推到自己头上。到时侯自己乃至整个宇文家的下场,恐怕不会比杨广好到哪里去。固然承基勇冠三军深得骁果军敬仰,但是仅靠这些并不能控制朝堂。所谓名正言顺,尤其在大隋一统天下之后数十年间一直努力维系天子威仪构筑秩序,如今的天下虽乱 ,到底还没到昔日南北朝时唯力称尊的地步。自己要想控制住局面,该有的表面功夫不能省下,应有的步骤也不能短缺。宇文化及急着杀死杨广及宗室,就是为自己扫清障碍,不给世家留下新君人选。不过单纯这些还不够,自己还得把印玺控制在手里。一如三军司命手中的虎符,帝王印玺不一定能代表君王权威,但是没有玉玺则丧失了行使权威的法统。尤其现在这种局势下,看似无力的法统,往往能发挥千军万马的作用,能够迅速稳定局势乃至决定胜负 。在起兵之前宇文化及已经开始结交符玺郎,目的就是保证玉玺印鉴控制在自己手里。帝王手中的玺印并非一枚,处理不同事务,下发不同级别的圣旨,都会用不同的印玺。乃至新君登基后另制玺印也是常有的事,唯有那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乃是独一无二,意义也最为重大。只要自己手握那方玉玺,再加上承基神勇、骁果三军支 持,世家就不敢和自己翻脸。这种合作的关系维持几年时间,自己的羽翼丰满地位稳固,也就犯不上再怕那些世家中人。可是他的算盘打得虽响,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意。在杀死杨广之后宇文化及发现,杨家还是有人逃脱,那位堪称倾国倾城的杨家帝姬不见了踪迹。自己本还想让那位帝姬 嫁给长子承基,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地位更巩固,也算是向依旧忠于杨家的文武示好,这下全都落空。不光是杨二娘逃走,自己念念不忘的那方玉玺也同样不见了踪迹。在骁果军起兵之前,杨广在宫中还是有着绝对的权威。他提出索要玉玺,符玺郎自然没法阻止,只能按 照帝王旨意行事。玉玺和杨二娘都不见了踪迹,再联想到之前萧后的眼神,宇文化及确定玉玺就在二娘身上,被她带出了迷楼。没想到杨广临死之前,还把自己耍了一遭!宇文化及心知,自己虽说兵变得手,可是在谋略一道,自己还是输给了杨广。从独孤开远带兵死战,再到杨广独守小楼等死, 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杨二娘的逃走,或者说是为了送走她身上那块玉玺。杨广显然也很清楚那块玉玺的重要性,只要玉玺不在自己手里,这场兵变的结果就难说得很。别看自己今晚获胜,可实际上就是一股虚火,这些骁果军能否全听自己调遣眼下还说不准,下面那些军将以及世家的心思更是难以把握。不管杨广何等倒行逆施,宫中还 有如此规模的内侍宫人甘愿为其死战,那么整个东南又会有多少忠于杨广的武将愿意带兵勤王?更别说那些声势日益壮大的叛军,于他们而言杨二娘何尝不是可居奇货?不管玉玺到了谁手里,他们都能打着讨贼名义向自己动手,自己却未必有能力对付。怪不得杨广口口声声要把自己治罪,萧后从头到尾又是那么一副模样,他们的底气便 在于此。休想!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绝不会允许有人再把自己赶下去。宇文化及的目光在司马德勘等人脸上扫过,努力寻找着众人表情或是眼神中的破绽。这些人都是今 晚这场兵变的主导也算是元勋,不过注定得不到封赏还得赔上性命。若是他们中有谁生出异心或是看破端倪,自己就只能抢先下手,现在就结果了他。看上去这几人倒是没什么不轨心思,如此便能多活一阵。宇文化及心念转动,口内一声冷哼:“如此多的人马却看不住一个小娘,诸公的本领看来也不过如此。这皇帝不像 皇帝,将军不像将军,也难怪天下变成这般模样。”封德彝等人心中紧张程度其实半点不亚于宇文化及,随着乱军杀入迷楼,这些人对于自己的部下已经失去了控制。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过是有百多名亲兵听从调遣,余者都忙着烧杀抢掠根本不理会主将军令。一个不能执掌三军的主将,注定不受帝王待见。自己这些人又不是宇文嫡系,若是连爪牙可用这点长处都没有,怕是很难保全首领。 尤其看宇文化及眼下满面怒气,几个人心里就更为紧张,生怕遭到化及迁怒而丧命。几个武人倒也不是不能申辩,可是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在宇文化及面前开口,生怕担上目无君上的罪名。别看宇文化及眼下未曾正式登基,但是已经自比帝王,这时候谁要是不把他当皇帝看,肯定要被其记恨甚至日后针对。再说这次也确实丢人,自己身为武人不能把握三军,马文举又莫名其妙丧命,可以说倒霉事都让自己这些人赶上, 到现在谁也不敢多口。 倒是封德彝见过世面,又曾为杨素幕府,胆子大也敢开口,见宇文化及言语里对自己这些人颇为轻视,连忙申辩道:“陛下息怒,那杨家二娘一介女流不足为患,可是与她同行者,乃是大名鼎鼎的神武徐乐。此子勇武过人非常人可及,除了承基殿下,天下间怕无人是他对手。马将军阵亡,我等亦难阻挡其锋锐。如今若想擒住杨家二娘,只能请陛下下旨,令殿下亲自出手,再以精兵猛将围攻。除此之外还要封锁江面断绝退路,到时以大军围攻,任凭他有 怎样手段,都难讨公道。”宇文化及看了一眼封德彝,心中暗骂了一声:奸猾老狗。他话里话外揄扬承基,实际是把宇文承基牢牢咬住,把他也攀扯到这件事情之中。若是最终拿不住徐乐抢不回玉 玺,这个责任承基也要分担,不能全怪罪给司马等人。不过虽然看出封德彝的用心,宇文化及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毕竟封德彝说的也没错,徐乐的本事在那,其他人难以对付。再说之前承基和徐乐交手落败,若是徐乐那 么容易对付,承基的威风也会打折扣,哪怕为了维持承基的勇名,自己也得承认天下间只有自己的儿子才能对付徐乐,其他人都做不到。士人奸诈!宇文化及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但是也知道眼下自己还不能和这些人翻脸,至少卖命的事还需要他们做。再说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杀人夺玉玺这件事,怕是 很难指望他。最终还是得用这些人干脏活,免得污了自家名声。 他看看封德彝,又看看司马德勘,随后点头道:“德翁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就有劳诸位。孤这就下旨发兵,由众卿领兵前往。切记不可叫一人走脱!”时间过了不久,陆续有人马开始在迷楼外列阵整队。所有能被世家控制的部队,全数被征调起来。乃至部分宇文家的家将也混杂其中,江都城内也陆续有人马被调遣,开 始向这里聚集。为了拿到玉玺,宇文化及已不惜一切,孤注一掷也在所不惜。所有能动用的兵马全都动用起来,向着码头方向冲去。宇文化及已经传下命令,不必与徐乐等人交战,见面之后便以乱箭射杀,包括杨二娘在内,一个活口也不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七章 肝胆(六) 码头处,激战正酣!两位顶尖斗将之间的厮杀,依旧处于焦灼之中胜负难分。两方观战人马聚精会神看着沙场,为自家的主将担心。原本奋力击鼓的军士,这时也早早放下了鼓槌,不错眼神 地看着厮杀战场,生怕自己不经意间敲响的战鼓干扰交手之人的心神惹出大祸。如果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分析利弊,都知道徐乐在这场交手中处于下风,可是就这场打斗本身而言,这种迹象并不明显。两员斗将的本领相若手段不分上下,谁胜过谁都有 可能。决定这场比斗胜负的,更可能是一个失误或是某个意外,而不是力量上的差距,或招数间的高下之分。承基其实很清楚,今晚这场比武并不公平,甚至比起之前江都东城那场较量更过分。身为斗将,战胜对手理应光明正大,这样的较量即便取胜也难免有胜之不武的嫌疑,但是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走。过了今晚自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和徐乐交手,即便能够遇到,也是沙场上千军万马列阵厮杀,很难找到这种一对一的机会。是以自己别无选 择,只能在今晚这种条件下,与徐乐对决。本以为自己占有先机理应轻松获胜,可是等到厮杀起来,却发现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自己为雪耻而战,自然不可能留手,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可任凭自己把一身本 事施展到极处,依旧还是奈何不了徐乐。不但被他把攻击一一接下,并且毫不客气地展开反击,场面上居然还是个平分秋色。从自己马槊上感受到的气力反震判断,眼前的徐乐根本不像是厮杀了半夜的疲兵,反倒像极了好整以暇的生力军。两槊对舞互抽数十记,力道半点不衰,速度也分毫不慢 。不管从膂力还是招数上,自己都占不到半点便宜,相反还要时刻提防以免大意落败。老天既生承基,为何又生下这等绝世猛将?刹那间承基心中竟升出这种感慨。身为武人能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乃是幸事,可是当发现自己哪怕占尽优势,依旧不能取胜时 ,也难免生出几分挫折感,乃至因此产生几分不甘以及愤怒。这份怒气半是对着徐乐,多一半则是对自己。自从上次败北之后,自己咬牙练武只为战胜徐乐扬眉吐气,若是在这等条件下交手自己依旧不能取胜,又算得什么天下第一 斗将?又雪得什么耻?仇恨的驱动以及颜面的顾虑,让承基不知不觉间,出手力量越来越大,甚至不惜损害元气将膂力发挥到极限。为求一胜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这次取胜,哪怕转 瞬即死也无怨无悔。大槊带起飓风,如同一条狂龙把徐乐包裹其中。作为暴风眼中的徐乐,处境也不算乐观。韩约和步离分析的没错,今晚的徐乐状态比起之前大战承基时更为不如,根本不适合与这种强敌较量。若不是情势不容退避,他 便应该暂避锋芒养精蓄锐,等到精神足壮之后再行与承基较量。半夜的厮杀以及之前从杨广口中所了解到的当年旧事,对于徐乐的状态都有影响。不光是体力上的消耗,精力上也大不如前。毕竟李渊那件事不可能对他全无触动,即便 再怎么想要集中精神,都难免分心。这种层面得分神不影响他对付普通敌手,可是遇到承基这种劲敌就是问题。上将之间的争斗,不光是体力上的较量,也是脑力上的比拼。不但每一次出手都要全力以赴,更要殚精竭虑思考出手的方位角度,便于和下一招联系,也免得露出破绽为 敌所趁。每一次出手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实则都是当事人精密计算以及全力挥舞的结果。这样交战对于自身的损耗不问可知,是以斗将交战之后必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这不代表武艺不济,更不是装模作样,而是实打实的消耗。徐乐终究 也是血肉之躯,自然无法摆脱这个规律。一路行来厮杀无数,不管是马文举还是那些零星溃兵,对于徐乐的体力都是损耗。这种损耗单拿出来都不算什么,可是积累一处也不容小看。更何况现在他对上的乃是宇 文承基,面对这种劲敌怎么精打细算都不为过,沿途的那些损耗就更不能忽略。若不是掌握了“入微”的境界,徐乐只怕也讨不得好去。幸亏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出手力度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每一分气力都用到了刀刃上。既知道该怎么用力也知道 该怎么破承基的力,在最大限度内保全自己的体力。徐乐很清楚,即便自己如同一个锱铢必较的守财奴一样计算着自己的气力,这种情况也不能长期维持。即便自己的力气足够应付场面,时间也不在自己这边。马头这边的战斗瞒不过宇文化及手眼,若是叛军大队人马赶来,自己这几个人肯定没有便宜。可是眼前的承基却不是可以速胜的对手,自己不管招数如何变化,始终没法占到上风。对付他最好的办法,还是得用拖字诀。看得出承基今晚急于求胜,只要自己耐住性子与对方做长久厮杀,倒是有可能获胜。从兵法武艺上,这都是正道,偏生这条正道又 万万不能走。自己似乎陷入一个死局之中,想要获胜就得耐住性子久战,可是眼下处境却又不许自己在此久留。饶是徐乐智计过人,临阵时更是有无数妙计,然则此刻却是半点主意也 想不出来,不知该如何破局突围。比起不知几时就会出现的宇文化及,自己胯下的脚力更让徐乐担心。这匹杨广精选的宝马绝非凡俗,但是之前实在是跑得太苦马力已疲,偏生又遇到承基这种对手。一槊 接一槊如同连环般抽下来,自己不管是招架还是还击,都少不得借助马力。大将都爱宝马,便是因为临阵时必须要从马身上借力出招。如此一来战马吃力就重,承基那匹脚力其实也承受着借力以及卸力的重担。徐乐这匹脚力本不逊色于承基的战 马,但是今晚实在是跑得太狠,马力耗损严重,久战下去便有些支撑不住。再者这匹宝马长在深宫,不曾经过战阵,承基这匹绝尘却是陪着他在骁果军校场上经过无数操练也参与过若干次厮杀。论起对疆场的适应程度,徐乐的坐骑则远逊色于绝 尘。这种差距若是平时倒也无关紧要,可是今晚却有可能成为胜负手。徐乐已经感觉到自己胯下战马的虚弱,在接下承基攻击时,从马蹄到马身都开始颤抖。显然是这匹养在深宫的宝马没吃过苦,今晚遭受太多折磨便有些支撑不住。若是公 平较量,这时候便要提出自己战马少力换马再战。可是今晚的情形,谁又肯给自己这个机会,自己又如何说得出这句话?就在这时,宇文承基掌中马槊再次猛击而下,徐乐抖擞精神沉腰坐马,运起气力举槊招架。可随他的气力刚刚运起,却觉得脚下陡然一软。那匹杨广赠给徐乐的宝马,两条前腿膝盖猛地一软,扑倒于地,徐乐整个人也被掼落马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八章 肝胆(七)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宇文承基一槊打下,徐乐马失前蹄,前后不过是须臾。韩约、步离等人虽然看得清楚,却已经来不及救应。以他们与战场的距离,就算不顾一 切冲上去,一切也早已经结束,根本扭转不了大局。此刻唯一能救徐乐性命的,便只有他自己。承基固然敬佩徐乐人品武艺,为人也算得上磊落丈夫,但是此时此刻,并不会因为自己胜之不武又或者爱惜徐乐人品武艺而手下留情。虽然心知徐乐战马跌倒乃是意外更 和武艺无关,但此时也容不得讲究风仪,给徐乐换马再战的机会。何况之前那次比武,自己败得又何尝不冤枉?这一切大抵就是天道轮回,徐乐也算不得冤枉! 手中马槊用足气力,朝着徐乐兜头抽下,哪怕有兜鍪保护,这一下也是有死无活。可是就在承基马槊落下的同时,徐乐的身子也有所动作!战马从双膝发软再到跌倒,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即便是武艺高强的上将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可是徐乐入微之能并非无用的屠龙术,就在战马倒地之前,他已经感应到情况不对。战马给自己反馈之力与之前颇有不同,其变化虽然不算明显,可是逃不脱徐乐的感知。再加上他之前始终防备战马失足,当下便意识到情况正朝着自己最担心的 方向发展,当机立断做出应对。也正是这提前片刻的反应,让他得以躲过一劫。就在战马双膝软倒刹那,徐乐的一只脚已经完成了摘镫的动作。当马匹彻底扑倒时,他另一只脚也从马镫内抽出。马失前 蹄马上骑士受惯性影响难免扑跌而出,尤其徐乐双足摘蹬按说摔得应该更狠。可是他自幼在徐家闾练就的那一身小巧功夫这时便发挥了作用,就在身形被巨力推着向前飞出同时,徐乐双足在马身上狠命一踹,借力使力让自己前冲的势头变得更快。也正是借着这股力气,他的身躯便摆脱了承基马槊攻击范围,就在头即将与大地发生摩擦的刹那,徐乐腰眼发力同时左手单掌拦在面前用力一撑,右手将马槊朝着宇文承 基战马所在方向用力掷出!这几个动作都是在瞬息间完成,哪怕是眼力出色如韩约者,也只看到徐乐身形晃动手中丢出什么东西,具体的动作却看不清,紧接着便听到两声战马哀鸣声传来,沙场上 一团血雾炸开!承基手中马槊结结实实落在徐乐那匹坐骑的背上,饶是此马膘肥体壮又有鞍具护身,可是这一槊之力也非其能承受。伴随着一声闷响,匍匐于地的战马一声哀鸣,随后便 倒下不起。与此同时,徐乐掷出的马槊也贯穿了承基爱马“绝尘”的头颅。这一记甩手槊,徐乐足足用了六成气力,加上槊锋属实锋利,刺马头如同快刀切豆腐,毫不费力便贯脑而入。巨力加持下的马槊,不但刺穿战马头颅更是将头骨击碎,一 团血雾随之炸开。战马只哀鸣了半声,便向旁倾倒,连带马上的承基也重重摔向地面。徐乐此时已然借着一蹬一撑加上腰间发力几个动作,抵消了马失前蹄的大半力道,身形在空中翻转,从面向大地背向天空变成背向大地,随后重重砸在地上。他和承基摔 在地上的时间几乎不分先后,两员全副武装的大将加上坐骑摔倒,震得地面都微微一阵颤抖。即便有之前那许多动作,这一下摔得也着实不轻。好在这身宝铠的分量比普通札甲为轻,让徐乐身上少了许多负担。再加上自幼随同阿爷苦练步下轻身功夫,腾挪纵跃身 形灵活,抗摔抗揍的能力也远胜常人。是以这一下摔得虽然七荤八素,但还不至于影响交锋。头还是略有些晕,身上也极是疼痛,但是徐乐也知这时候绝不能停留,牙齿在舌尖处猛力一咬,借着这股疼痛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随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形,强忍着 阵阵晕厥之感,踉跄着向承基走去。不同于徐乐,承基武艺虽精也专门练过步下功夫,却不曾练过绿林人的轻身短打之术。徐家当年在乱世中,也曾做过没本钱的勾当,对于江湖武技并不陌生。宇文承基生下来便是世家贵公子,宇文化及也是纨绔子弟出身,对他们来说,江湖功夫就是无用之术,学来又有何用?毕竟轻功也好腾挪也罢,在战场上都没用处也无从施展,是以 承基在这门本领上全无根基。更没想到徐乐居然能用出飞槊杀马手段,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便随着战马倒下。这还不算,绝尘的尸体此刻正压在宇文承基身上让他难以行动,左腿处阵阵剧痛袭来,疼得他不住皱眉。幸亏有面覆遮盖,否则这副模样难免为外人耻笑。他很清楚,自 己这下多半是伤到了骨头,而比起骨骼伤损更要命的,则是正摇晃着向自己走来的徐乐。徐乐已经从腰间抽出直刀,双手奉刀向着承基走来。承基拼命挣扎着,但是身体为马尸压住难以挣脱。他麾下的兵将这时反应过来,有人催动战马向着战场疾冲,更有人 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另一边韩约、小六等人也自催动坐骑准备前来接应徐乐,眼看这场比武便要演化成一场混战。 “休得上前!”一声闷雷似地大吼传来,制止了这些兵将的行动。出声高喝之人,正是宇文承基。他身后这些兵马向来唯其军令行事不敢违抗,更何况承基今晚心思不同以往,就连传令 催促他出发截杀公主找玉玺的家将都被他随手杀了,哪还有人敢抗令。哪怕承基眼下处境危殆,也没人敢上前助拳。 “莫要插手!”另一边的徐乐也大喝一声,制止了韩约等人的行动。他和承基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默契,这场战斗属于他们两人,外人不能参与。徐乐的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脚下不如平时利落,再加上身上重甲更是走不快。不过这时候走得慢,反倒是更有威慑力,就这么举着刀一步步向承基走去,如同刽子手即将处决囚犯。就是承基手下家将心都提 到了嗓子眼,直面锋芒的承基就更不用说。大地颤动的更加厉害,有几分像是“地龙翻身”。不过在场大多是有经验的沙场老人,知道这种情况必然是大队人马正向这里赶来。这个时候来得,不问可知必是承基援军 。徐乐四人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看来是插翅难逃,唯一的机会便是挟持承基为人质,以承基性命换取生路。眼下这两人的比斗,已经关系到徐乐等四人的生死,也关系到宇文家的大事。有几个家将再次举起手中硬弩,准备拼着挨将主责罚哪怕是丢命,也要射杀徐乐免得承基真 为其所执。可就在此时,却听承基猛地一声大吼,将左腿硬生生从马尸下抽出,随后双手托在马腹之下,吐气开声!伴随着又一声如同霹雳也似地大喝,承基用右腿为支撑,左腿虚 点借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这还不算,那匹绝尘的尸体也被他硬生生抱起,随后双臂发力将马尸举至胸前,紧接着将马尸当作兵器朝着冲上来的徐乐用力掷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三十九章 肝胆(八) 烟尘激荡火光摇曳,战马本身的重量加上宇文承基全力投掷,力道堪比天倾地颓。不论是韩约等人还是宇文承基那些家将,都为这一击之威所慑,全都有了刹那间的恍惚 ,以至于暂停了自己的行动,全都紧盯着战场不放。就在马尸落地的同时,一柄锋利的直刀已经横在了宇文承基的脖颈之上。堪称吹毛利刃的宝物,轻松割破护颈贴近皮肉,只要稍一用力便可让承基人头落地。持刀之人不 问可知,自然便是徐乐。宇文承基掷马为兵虽然气势惊人,但是对于徐乐这等身手的斗将而言,并无多少威胁。毕竟沙场上明枪暗箭神出鬼没,徐乐照样可以闪避招架,那么大的一匹马,又怎么可能躲不开。再说,不管宇文承基膂力如何,终究眼下有伤在身单腿发力,从举马到投掷速度并不快,徐乐也有的是时间躲避。承基这一击与其说为了伤人,倒不如说是 为了自己的颜面,想要在临死之前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丝尊严。他并不怕死就像他并不贪生一样,事实上于他的心性而言,到了这个地步他死反倒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面对乱臣贼子的身份以及弑君篡位的父亲。只不过他心中颇有 些怨念,自己人生最后一战还是没能实现愿望,且败得又是如此狼狈。外人看来徐乐一击得手很有几分侥幸的味道,如果再来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但是承基心里很清楚,徐乐那一槊乃是一身武艺、胆魄乃至应变的体现。自己输在那 一招上,就是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骁果无敌将,终究还是不及神武少年郎。刀锋迫体,承基面色平淡,全无畏惧之意,已然做好迎接命运的准备。身为斗将败就是死,这也是武人的宿命所在,自己死又何憾?承基麾下的家将兵马此时也反应过来 ,纷纷吆喝着举起手中弓弩对准徐乐以及韩家兄弟等人,有人大叫道:“放了我家郎君,否则管教尔等命丧于此。” 也就在此时,阵阵马嘶声传来,自迷楼追击而出的铁骑,已经赶到了渡口。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集结了宇文化及手上所有能战之兵的甲骑,兵力既众装具亦全。为了轻骑快马,这支骑兵里面并没有多少具装甲骑,而是以轻甲快马的轻骑兵构 成。士兵手持短弓搭箭在弦,只要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把徐乐等人射杀当场。 可是令这些人未曾想到的是,自己遇到的居然是这等棘手局面,以至于充当临时主将的司马德勘眼前一黑,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老天何其不公?为何单单让自己遇到这等倒霉事?宇文承基号称无敌,就算不是徐乐对手,总可以打个不胜不败。再说他手下那许多人马,徐乐这一行不过数人,以多打少一拥而上,便是靠人命去填也压死了他们。为何 要去单打独斗,更别说为何落到为人所擒的地步?眼下自己只要一声令下乱箭齐发,徐乐等人自然难逃活命,玉玺也可以把握手中交还宇文化及,可是宇文承基的性命也要一起葬送。所谓圣人无情,昔日杨广为夺取江山 ,不惜杀死自己的兄长。宇文化及未必不能为了至尊宝座,牺牲自己的长子。可问题是这个决定只能宇文化及自己做,外人万不能代他做主。何况承基并不只是宇文化及的儿子,更是眼下骁果军中第一斗将。若是自己伤了他性命,宇文化及不把自己千刀万剐才怪。可若是自己放了承基,拿不回玉玺一样是个死 。前进后退都是死路一条,这等险恶处境让司马德勘心中惶恐之余,又不免生出几分哀怨,觉得上苍无目老天不公,这等倒霉事为何偏偏让自己遇到。他也只好如同那些宇文家将一般朝徐乐大吼:“大胆徐乐,速速放了郎君,否则就要尔等死无葬身之地!你我都是武将,某也敬佩你这身本事,只要你交出玉玺放还大郎, 某便允你返回长安!” 玉玺? 徐乐微微一愣,随后就把目光落向正看着自己的杨思。心中也自恍然,暗骂了一声:杨广果然奸诈,哪怕将死之时,还不忘玩弄权谋手段。他相信司马德勘不会拿这种事说谎,杨广这么急着托孤,固然有几分舐犊之情,但恐怕于天下考量所占更多。叛乱之势已成,大隋江山注定不保,杨广既不想让宇文化及 这干逆党篡位成功,也不想让李渊的帝王霸业成就的太过容易,便用了这么个嫁祸江东的诡计。杨广已死大隋已亡,杨家父子两代建立起来的尊卑秩序已经荡然无存,天下诸侯都觊觎着帝王宝座。对于所有志在天下的枭雄来说,玉玺都是必要夺取的至宝。固然在徐 乐看来,权柄理应建立于实力之上,而不是寄于一方小小的玉玺。只要自家兵强马壮,谁又敢不尊号令?可是包括李渊在内的各方诸侯,显然不会做如此想。当今天下揭竿而起的豪杰,谁不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子?玉玺便是天命眷顾的凭据,谁能拥有玉玺,先就多了几分底气。再者自古以来名正言顺,有玉玺在手便可以天子身份发号施令,各地手握重兵的军将未必人人都会买玉玺的账,但同样总归还是有人会把正统、天命看得极重。哪怕这种人所占比重极小,对于各路枭雄的霸业皇图而言, 也可以造成不小的影响。是以自古至今,玉玺都是志在天下者争夺之物。李渊之前行韬晦之计,蛰伏晋阳打磨爪牙隐忍不发,成功骗过杨广一击席卷关中,这件事显然让杨广始终无法释怀。这次 送玉玺给李渊,便是要在临死前报一箭之仇。玉玺就像是包裹了香饵的鱼钩,哪怕是心机深沉如李渊者,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就算看出其中危害,也会把玉玺紧紧抱在手中不放。可是如此一来,他又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天下各路诸侯都会把拥有玉玺的李渊当成头号大敌,必要先将其诛灭夺取玉玺才能安心。李渊再想用隐忍功夫静候时机又或者靠仁厚之名权谋手段纵横捭阖都做不到 ,只能硬着头皮直面群雄兵锋。就算自己身死之后看不到李渊的模样,但只要能让他所有的谋略失效,且成为群豪公敌,于杨广而言就算是出了口气。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多半用不到杨广头上。哪怕明知大限将至,依旧设谋害人,乃至把自己的女儿牵连其中也在所不惜,这才是大业天子的真实面目。当日他为了夺取帝位不惜手足相残乃至杀死兄长满门,如今 也不可能真的为了女儿性命就不顾其他。不知不觉中,自己这些人就成了杨广手上的棋子。只不过杨广显然也低估了宇文化及的实力,更没料到宇文承基这个变数。眼看大队人马杀来,徐乐心知情况不妙。如今 这种局面已成骑虎之势,固然对方不敢轻易动手,可是也不会随便退兵。毕竟今晚这场叛乱也不是宇文家一家一姓能做到的事,如今杨广已死,各世家都有可能问鼎至尊宝座。若是为了承基一人就放弃夺取玉玺,宇文化及怕是也难以服众,勉 强登基也坐不安稳。为了自己的宝座乃至性命,多半要牺牲承基。徐乐并不畏死,但是不想让韩家兄弟、步离乃至杨思死在这里。就算今晚之事乃是杨广的计谋,但是自己既答应了杨广照顾其女儿,说话便要算话,中途食言又算什么好 汉?是以徐乐手中宝刀横在承基脖颈处,朝着韩约等人大喊道:“登船!” 随后又向司马德勘大吼道:“谁若放箭,某便斩了承基!” “丢了兵刃!放了大公子!”司马德勘亦不示弱,“否则你那几个伴当一个也走不成!” 说话间司马已经向身边军将吩咐道:“将那几个伴当拿下!”可是韩约等人的反应比司马德勘只快不慢,其实就在徐乐那么喊以前,这些人已经朝着徐乐这边疾奔而来。其中唯有杨思不谙武技行动迟缓,韩约无奈之下只得将她背起 来,朝着徐乐这边冲。 司马德勘二目怒张,大喊道:“谁敢再跑一步,某便放箭了!” 徐乐手中刀微微用力:“宇文承基性命着落在你手上,想放箭的话,尽管下令!” 那些承基麾下家将部曲生怕司马德勘一时情急,不管大公子生死,连忙朝司马德勘吼道:“不可莽撞!郎君若是闪失,尔等全家难保!”司马德勘眼看韩约等人就快跑到徐乐身边,自己这边再无动作,这些人只怕真的会跑到船上去,心中也是越发焦急。害死承基放走玉玺,这两样罪名自己哪个也担待不起 。眼下只能先保住玉玺再提其他。再者玉玺多半在杨思身上,自己只杀杨思和那几个伴当夺玺再放走徐乐就是,宇文承基未必一定就死。他的心思转动极快,眨眼间已经打好了主意。手掌高高举起,准备下令下行射杀韩约等人再说。可是他的手刚刚举起未曾落下之时,却见承基猛地单腿发力,朝着徐乐宝刀刀锋猛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章 肝胆(九) 宇文承基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尤其是在一腿断折又身穿重甲的前提下,能做出这种动作又能拥有这等速度,已然可以算作武人中的巅峰。再者说来蝼蚁尚贪生,人更是难 免畏死。即便是素有勇名的武将,在这种人为刀俎的情况下,也只能乖乖听话行事,不敢轻举妄动更别说自己求死。于世人而言,也会理解求生而不寻死乃是人之常情更是为长远谋的必然抉择,不会对被俘武人有过多苛求。是以正常情况下,形成这种白刃相迫的局面之后,被俘武将的 行动就不必考虑,只要安心与对手谈条件就好。更别说眼下这种处境敌强我弱,司马德勘数千兵马阵列森严,宇文承基麾下部曲亦是如同虎狼。表面上是这许多兵马包围,暗地里更不知有多少神射手持强弓硬弩张弓以 待,强敌环伺之下稍有松懈,便会被人夺走人质乃至直接射杀。在这种环境里,人的精力消耗极大,全神贯注警戒四周还嫌不足,谁又顾得上那本该本分老实的人质。是以承基这一下堪称十拿九稳,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寻死成功和徐乐 拼个同归于尽。只可惜他今晚遇到的对手不是寻常人,而是徐乐这等当今天下头等斗将。其不但武艺、气力,胆魄皆为当世顶尖人物,其心性更是与承基堪称知己,是以承基这种寻死举 动也在他防备之内。徐乐向来认为身为斗将,理应是战场的主宰。平日里自己的威仪体面为三军之冠,就算是那些贵人也不能对自己轻慢。哪怕是皇亲国戚,若是欺到头上,也照样针锋相对 乃至翻脸也在所不惜。这不是蛮横跋扈,而是实打实的战功做支持,才能有这份体面。平日里威风八面,到了打仗的时候,斗将便要顶到最为凶险的地方。破阵杀敌斩将夺旗都是理所应当之事。若是做不到这些,就没资格称为斗将,更没脸面出现在军中一 干厮杀含面前。对于斗将而言,颜面重于性命。堂堂大将被人当作肉票谈条件,就算是活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以后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换做是自己,肯定会寻个机会撞死锋刃之 上,也不让人有机会笑话自己。推己及人,徐乐便防范着承基也会做这种事,是以承基的身形刚一动徐乐便已然出手。手中宝刀轻轻翻转,刀刃变变成了刀背。与此同时徐乐飞起一脚,正中宇文承基的 右腿腿窝!要知承基左腿断折不能受力,所有的行动全靠右腿。不管他速度再快力量再强,行动总归不如平日方便,更不易维持平衡。何况徐乐这一记猛踢也是用足了力道,承基如 何抵挡得住?脖子划过刀背,一阵如水冰凉顺着肌肤传来,承基的心也随之凉到了底。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求生不能而是求死亦不能,自己的性命操纵于别人手中,被人像摆弄傀儡一 般耍笑。于承基这种心性的豪杰而言,这简直就是噩梦般的遭遇。不等他再有机会站起,徐乐的宝刀锋刃已经再次抵在了他的脖颈处,口内则是冷冷说道:“身为武人,与人交手胜负难免。我等可以输掉性命,但是不能输掉颜面!某念在 你我同为武人的份上,给你留着三分颜面,你可不要一错再错。”从承基突然爆发到他被制服,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很多人甚至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承基匍匐于地项上横刀,不少人甚至惊呼出声。尤其是宇文承基麾下那些家将更 是连声吆喝,不过这次呵斥的已经不是徐乐,而是司马德勘。 司马德勘倒是看清了整个交手的过程,心也随之起伏。他看得出来,承基一心求死不想成为徐乐要挟自己的把柄,可是徐乐也是铁了心要拉承基跟自己共生死。 以徐乐方才表现出的身手速度论,就算是自己以神射手暗箭杀死徐乐,其临死前也肯定能杀掉承基。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韩约等人已经来到徐乐身边。不用人吩咐韩约便举起大盾为徐乐挡住背后,小六、步离则为左右两翼,为徐乐防范暗箭。 徐乐喝道:“上船去!” 韩约却道:“纵然乐郎君事后责罚,今晚某也要抗令!我等自长安一同来,自然也要一同回去。乐郎君不走,我们又怎么走?”徐乐心中固是为有这等部下欣喜,却也难免焦急。他很清楚,倘若没有玉玺,自己这些人或许还可以逃走。如今既然关系着这等至宝,就算司马德勘再怎么投鼠忌器,也 不会让自己这几个人带着玉玺离开。当然,自己可以把玉玺交出,再有宇文承基为人质,司马德勘或许会放一条路。说起来自己也并没有把玉玺真的当成什么宝贝,更不认为天下归属会由一件死物决定。可 是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为了活命就向对手低头?玉玺不在自己手里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到了自己手里,就没有交出去的道理!若是想要玉玺,只能从自己的尸体上拿走!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就不会交出宝贝去换取平安 !哪怕明知这条路九死一生,也唯有咬牙硬撑,奉心中直道而行。本想自己舍命给韩约等人换一条活路,不想自己这些部下却是和自己一般脾性,没一个贪生怕死之人。既然如此便干脆轰轰烈烈大闹一场,纵然不能活着离开,起码也要 留下好汉名声以传后世。 心中既打定了主意,徐乐的心思反倒是变得更为从容淡定。眼看着面前千军万马,神色间全无惧意,只将刀横在承基脖颈处,直瞪着对面的司马德勘。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干脆利落,磨磨蹭蹭好不爽利!是收兵还是动手,赶快做个决断!” 司马德勘紧咬牙关,手臂举在半空,却迟迟无法落下。其实不光是司马德勘,就算是随他同来的裴虔通、元礼等人,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所有人都知道该如何决断,但是大家更知道,这个决断绝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说到底这些人都是带兵军将,长于战阵厮杀,拙于朝堂权谋,尤其是这等干系到龙位大宝以及自家满门命数之事,就更超出其所能。至于既保全承基又能保全玉玺的办法也未 必没有,只不过事发仓促他们却是想不出来。宇文承基二次受制,一时间却也没颜面再开口让这些兵将不必顾及自己性命只管动手。再者说来他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两次败在徐乐受上,这等豪杰天下少有,纵 然迟早要死也该死的像个豪杰。若是被这些无耻小人胡乱杀死,岂不是连自己的脸面都丢尽了?有这番心思,承基便没有再行开口发令,司马德勘等人就更不敢开口。宇文承基的家将却不管那些,有人高声叫道:“乐郎君,你说话可算数?我们放你等离开,你便不害 我家郎君性命?”徐乐并未理会这家将,韩约开口答道:“入娘的!咱家乐郎君何等样人?难道还会瞒哄你等不成?我家郎君若是有意谋害宇文性命,他早就人头落地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到底是神武侠少出身,固然徐家闾有自己的规矩,韩约为人亦极为刚正,不至于如宋宝一般打家劫舍胡作非为。可是做侠少的又怎么可能当真手脚干净全无劣迹?掳人勒 索又或是抓了肉票与人交涉的事,韩约也不是没做过,自然知道该怎样与人交涉。他越是不干不净的叫骂,越是让人放心。两名家将不待德勘发令,便扯开喉咙朝水面方向吆喝:“快下船!”随后又对徐乐道:“你等上船之后便放了我家郎君,至于能不能 回长安,就得看你们自家造化!”原本为徐乐安排的逃生船只被宇文承基所控制,但是承基并未将船毁去,乃至在岸边列阵阻击之后,船上也安排了兵士留守。说到底承基心中还留着一分仁厚,倘若今晚 来到岸边的并非徐乐而是杨广身边其他忠臣又或往日旧交,承基便可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允许其乘船逃命。 船上留守的都是承基心腹,自然要维护自家郎君性命。听到吩咐并不怠慢,纷纷从船上跳下,有人朝徐乐道:“速速上船,放了我家郎君!”徐乐抓起承基,将刀横在承基项上,以承基为盾,一步一步向码头退去。韩约、小六、步离将徐乐牢牢护住,也让他不至于担心中了暗算。几个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乃 至就连步伐也一模一样。 这般配合堪称无懈可击,纵然司马德勘安排后招,也无法找到破绽暗算救人。何况他如今所带兵将统属不一,又哪有做这等精细之事的精兵好手?眼看徐乐用不了多久就能上船,司马德勘心急如火却又无可奈何。就在此时,却听身后一阵马蹄声急,随着马蹄声,还传来一个男子的高声呼喝:“不可走了昏君孽种!倘若放走了人,不问身份一律处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一章 肝胆(十) 前来传令的正是宇文承祥。 前者其为韩约等人所败,险些被步离所擒杀。关键时刻虽有宇文承基出手相救,但是于承基而言并不承情。虽说份属骨肉,但是两人冷漠如路人。承祥在江都城内胡作非为,种种丧尽天良的勾当承基并非不知,只不过他既是族人,又扯了安抚骁果军心的虎皮做大旗,让承基不好对他出手。饶是如此,承基也在明里暗里几次给承祥以警告,要求承祥行事不可过分。更在来家父子寻承祥晦气的时候装聋作哑甚至推波助澜,让承祥委实吃过不少苦 头。承基看不起承祥的行径,承祥也认为承基故作清高。明明是双手血污的厮杀汉,却偏要学和尚讲慈悲,在承祥看来既荒唐又可笑。身为军汉刀头舔血朝不保夕,为非作歹 又有什么大惊小怪?若不是为了图个大碗酒肉财帛小娘任取的痛快,又何苦做这玩命营生?再说自家是要做大事的,就更少不了军伍支持。不靠这等手段争夺人心,骁果军凭什么随着宇文家造反?宇文承基空有一身勇力,却看不明白大势,更没有足以执掌天下 的权谋手段,单凭嫡长身份便坐稳了宇文家未来家主位置甚至就连龙椅都注定为他所有,这又怎能让人心服? 有这等心思的也不仅是承祥,宇文化及的次子承趾,也是一般心思。不管为人处世,还是心性喜好,承祥与承趾都极为相似,因此最是亲厚。承祥很清楚承趾对于承基早有不满,乃至将兄长视为眼中钉。他在其中自然也没少了推波助澜, 让两兄弟关系更加恶化。承基对这些事并不理会也不曾怪罪过自己的弟弟,但是对于承祥难免更加厌恶。若不是念着宇文一脉,怕是早就出手打杀了。乃至在邸店内出手相救时,承基也刻意让承祥吃足苦头,从房间里硬生生拽到外面,腰椎骨险些折断。以至于这段时日只能躺在床上养病做不得恶,今晚若不是事态紧急 也不会让他披挂上阵。承祥认定承基乃是借题发挥,有意为难,心中恨意更盛。只不过自己身份所限武艺又不够高明,无法向承基寻仇,直到宇文化及这道命令传下,才让承祥看到了一丝复仇 的希望。宇文化及本也是一等一的刁滑奸徒,轻易不至于露出破绽,只不过今晚杨广的表现以及那险些夺去他性命的一记行刺,让宇文化及心神大乱头脑远不如平日清醒,否则也 不至于让承祥传达这道军令。知子莫如父,宇文化及对自己儿子最是了解,知道承基对杨广忠心耿耿。哪怕碍于人伦以及宗族利益,不得不追随自己谋反,可是真面对杨氏遗孤,说不定还会念着旧情 放其一条生路。他传下这道命令也是为了警告承基,不许他放走杨二娘。可是承祥传令时,便想到了可以从中做些手脚让承基吃苦头。事情比他想象得更顺心意,没想到向来被视为无敌的宇文承基,也有被人所擒所制的一天。见到他被徐乐刀压脖项的情景,承祥心里先是一阵狂喜,随后便知道自己的机 会来了。只要宇文承基死掉,太子宝座便注定属于承趾。自己为他立了这等大功,日后便是承趾身边第一心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借宇文化及军令除掉承基夺回玉玺,再有承趾 斡旋,宇文化及也不至于要了自己性命。大不了就把司马德勘等人丢出去,把罪过推到他们头上! 承基,让你平日目高于顶,今日便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放箭!不可走了一个!” 宇文承祥催马来到司马德勘身边,随后便大声传下军令。虽然这支军队的名义指挥乃是司马德勘,但是这些部队都知道,司马无非是提线傀儡,真正做主的还是宇文家。宇文承祥平日在军中没什么威望,可是他是宇文族人,如 今更有宇文化及所下命令,这些兵士自然信他超过司马。 “不可放箭!” “若是郎君有失,尔等全都要死!”宇文承基的家将声嘶力竭地呵斥,但是胆气已经明显不足。军随将令,一旦军令下达便不容更改。若是之前司马德勘投鼠忌器,随着承祥的出现,他便再没了顾虑。所有 的罪过以及怒火,都将由这个纨绔小子承担,自己又怕什么? 司马德勘一声怒喝:“尔等没听到军令?听令行事!”说话间他那不知高举了多久的手臂,此刻终于可以重重挥落。伴随着这个动作,一阵弓弦松动声响起,无数箭簇如同雨点般朝着徐乐一行人倾泻而下。随后这些骑兵催动 坐骑举起手中木矛,朝着徐乐等人发起了冲锋。 “保护二娘!”当承祥出现之后,徐乐便知道情形不妙。司马德勘一个外姓人不敢随便动手,宇文族人却可以下这个决心,为了玉玺牺牲承基。是以就在骑兵放箭的刹那间,徐乐也高声 传令,随后挥舞着直刀拨打雕翎,与此同时又是朝着承基背上猛踢一脚,将他重重地踢倒在地! 承基身高体阔,若是躲在他身后,不啻于多了一面活盾牌。徐乐心中也未尝没动过这种心思,可是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放弃。倒不是徐乐对承基手下留情,而是这种行为与徐乐信奉的“直道”不和。若是自己以承基挡箭,和对面宇文承祥、司马德勘那些卑鄙小人又有什么区别?承基不愧为一代豪 杰,似这等人理应阵亡于战场,而不是死在这种乱箭之下。 随着司马德勘下令,自己这些人注定难逃一死。左右难以逃脱,又何必多损失一个汉家勇士?宇文承基的身躯刚刚倒下,箭矢便已落下。虽说这些骑兵所用的骑弓力道不如步弓,但是成片的箭雨依旧足以致命。饶是徐乐动手快,承基身上也中了好几支雕翎。只不 过他有重甲护身,这些箭对于他而言并不足以致命。 人倒在地上,刚刚翻转身形,便看到了徐乐等人的情景。韩约高举大盾身形下蹲,如同一面墙壁,牢牢挡在了杨思面前。他的盾上以及身上都长满了箭杆。如此密集的箭雨,便是再怎么宽大的盾牌也不足以完全阻挡,何况韩约 还要保护杨思,处境自然更为凶险。 也不光是韩约,小六、步离以及……徐乐。他们的处境,都和韩约差不多,甚至更为险恶。 这一片交战区域地势开阔没有遮挡,加上这些骑兵确实射术不弱,徐乐等人再怎么手疾眼快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直刀毕竟不比马槊,纵然徐乐的一路护身刀法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也无法如同舞槊一般把自己的身躯遮护得风雨不透。箭簇从宝刀所顾不到的方位钻入,毫不留情 地钻入铠甲。这些骑兵所用箭簇,都是大隋将作监精心打造,本来是准备用来震慑四方蛮夷各地豪强,却不想今日却用在了自家人头上。哪怕是准备为天子穿戴的甲胄,也照样抵挡不 住自家精心准备的利箭。 箭簇射透甲叶钻入人体,顷刻间便在徐乐身上制造出无数创口。这位仿佛铜打铁铸一般骁勇的豪杰,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雄姿。 今晚,徐乐第一次露出了疲态。 他的身形一阵摇晃,几乎维持不住的身形,也是他功底足够扎实,急忙一个马步重新站稳,才没让自己的身躯倒地。其实以徐乐的武艺、身形以及六识敏锐程度,即便是不能保证不受损伤,也不至于伤得这般重。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他不光要保护自己,还要分心照顾小六、步离,甚 至很多时候要拼着自己受伤保证这两人安全。小六、步离两人本就不以膂力见长,在这等拨打雕翎的时候就更是吃亏。小六几乎变成了一个刺猬,身上满是箭杆,这位善射的少年,这次却吃足了弓箭的苦头。如果不 是徐乐,他此时已经死了。 而小六这一身重伤,却多半是为步离受的。步离穿不得甲胄,一身布甲护身,加上她动作迅捷,往日里倒也足以自保,就算是偶尔为兵器所伤也能靠着惊人的速度及时避开不至于受伤太重。可是今晚她用力过猛, 本来就已经不能厮杀,这等箭雨更不是她所能招架。即便有徐乐照应,在如此密集的箭雨前也难以周全,如果不是小六,步离此刻已经死了。 正是小六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为步离拨打雕翎乃至舍命挡箭,才没让她丧命于箭下。只是在肩上、腿上中了箭,要害全都被小六护住。 唯一毫发无损的,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杨思。徐乐一声令下,韩约就把她紧紧护在自己身后,乃至于身中多处箭伤姿势依旧不变,就是为了保证杨思不受损伤。 这是乐郎君的军令,自己只要有一口气,便要执行。 望着满身血污遍体鳞伤的几人,宇文承基只觉得自己身上气力全失,心中一片冰凉。 这些人在生死关头,依旧在护卫自己的袍泽,甚至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而自己这厢……马蹄隆隆如同滚雷,司马德勘一声令下,大队骑兵已经朝着徐乐等人冲过去。这些士兵你争我抢,都想着亲手斩下徐乐人头,夺取这无上荣耀。对他们而言,徐乐人头的 价值甚至凌驾于玉玺之上。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承基,但是大多数人更关心徐乐或是玉玺,而没有刻意想要保全承基性命。宇文承基很清楚,自己身边的人乃至于自己一直以来努力保护的亲人,今晚想要自己死。看看徐乐的部下,再看看自己的麾下,承基只觉得一阵无力感袭来,周身的伤痛 、疲劳一并发作,只觉得体内有无数毒虫同时苏醒,拼命啃咬着自己的筋脉、骨骼,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再无半点气力顾虑其他。 一切随他去吧…… 承基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说不出的酸楚疲劳。 他很清楚,徐乐等人注定要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一个好对手,再也找不到如此豪杰! 这天下越发无趣,自己就算不死,今后也注定寂寞。这该死的老天!为何就不给豪杰一条活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二章 肝胆(十一) 徐乐也很清楚,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他再如何了得,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不可能靠着一己之力,逆转如此巨大的人数差距,更何况就在刚刚,他和当今天下顶尖斗将大战一场,又受了如此重的箭伤。以这等 状态对抗千军万马本就是取死之道,更何况现在的徐乐胯下无马手中无槊就更加不适合交战。以一敌众的一大要点,就是要保证自己灵活机动,不能真的被对手困死。试想四面八方兵器齐下,任你有多好的本领也难免乱刀分尸。是以为大将者必有良驹,其中很重 要的一点便是保证自己在战场上可以保持速度。依靠马力拉开自己和敌人之间的距离,同时打乱对手的阵型,让数量众多的对手无法形成合围,这是乱战的第一要素。不管对手的总数有多少,要保证自己同时面对的敌 人就是那几个,如此才不至于陷入被动挨打不能还手或是被人乱刀分尸。当日徐乐单骑撞阵,险些斩杀突厥老汗执必贺,固然是凭借一腔血勇一身绝技,也是因为吞龙宝马神骏,不让突厥人形成彻底合围之势。手中马槊更是可以打开一个圈子 ,保证自己处于安全范围之内。如果不是拥有这份见识,单是凭胆魄气力胡冲乱打,便是有十个徐乐,也早就葬身乱军。可是今晚,这些条件都不具备。眼下徐乐既无战马也无长兵,反倒是有一身沉重甲胄以及箭伤。这身本应是杨广穿戴的御用甲胄固然防护力惊人,其分量同样可观。哪怕 是经过反复锻打之后,其重量比同等甲胄轻了将近一半,依旧不是常人所能负担。饶是徐乐体魄过人,也不过是能够保证穿戴甲胄之后可以正常活动,不可能腾挪纵跃跳高伏低。更别说时刻与敌人拉开距离,不让对手形成合围。再者说来,他身上所中 的数十雕翎也不是儿戏。依靠着惊人的六识以及勤学苦练打下的深厚根基,徐乐及时避过致命处,又靠着宝甲的防护力以及丝绸衬里的阻碍,抵消了大半力道。可即便如此,这些精铁打造的箭头 ,依旧不是好相与。哪怕这些骑兵所用的弓劲道较弱,箭簇依旧射穿铠甲钻透皮肉。这些箭矢不但撕裂身体制造痛苦,更是制造了大量出血。不管一个人武艺再怎么了得,体内的血量总归有限。血出的多身体便会变得笨拙,不管力量还是反应以及行动速 度都会严重下降。以徐乐所受的伤势而论,即便是保持站姿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更别说提刀厮杀。即便徐乐可以勉强提刀厮杀,也没有多少意义。他面对的不是一火或是一队精骑,而是上千疯狂的骁果骑兵。以步对骑本来就非易事,再加上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便是 不通兵法之人也能看出来,徐乐一行人注定有死无生。 前无去路退无死所,这等险恶环境下,能做的事便只剩下一件:拼死一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便赚一个!一声呐喊如同惊雷,就在这些兴奋的骑兵朝着徐乐冲过来的同时,徐乐也迈开大步,朝着直面自己的骑兵冲去!对手显然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主动送死,在徐乐冲向自己 的刹那,这名骑兵略有些恍惚,不过随即便面露喜色,将木矛朝着徐乐刺过去。不同于骑兵之间对冲,以骑兵对付步兵,需要俯身弯腰,将手中兵器朝着比自己矮一截的对手递出。借助马力加上冲击力,这样的攻击变得极为有力,步兵往往需要消耗 几倍的气力,才能成功招架。是以步兵对付骑兵必须要结阵,凭借铁壁步阵,用枪阵盾墙强弓硬弩阻挡骑兵冲锋。步兵如果在铁骑突击面前失去阵型,肯定会溃不成军。徐乐他们这几个人,在骑兵面前其实就和训练草靶没什么区别。哪怕明知徐乐勇名冠绝江都,这名骑兵刺出手中长 矛时也没当一回事,认定这一击必中无疑。这名骑兵满脑子都是自己成功杀死徐乐,高官厚禄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顾不上其他。再加上这些兴奋的骁果军大声喊叫,宇文承基的家将又在高声斥骂,鼎沸人声震荡 耳鼓,以至于他不曾听到,那一声弓弦松动声以及利箭破空声。 嗖! 一支雕翎如同毒蛇的尖牙,划破夜空贯入这名骑兵的咽喉。他的木矛与徐乐手中直刀尚未接触,短矛的主人便已经失去了全部气力,死尸从马下坠落。事发突然,这些骁果军并未看清情况,就见到为首的袍泽忽然落马。身后的骑兵并未因此迟疑,依旧纵马向着徐乐冲去。徐乐这时回头看去,却见小六正挽着弓朝自己咧 嘴一笑。天知道小六是如何做到的!受了如此重的伤,便是性命都已悬于一线。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拉弓放箭射杀对手,仅此一击小六便足以被人称一声豪杰,整个玄甲骑也 因这一击而面上有光!动的不止是小六一个。步离挣扎着站起,双手紧握匕首仰天长嚎如同草原上狼王拜月。韩约也摇摇晃晃的起身,手中紧握双盾,两眼紧盯着急速冲来的骑兵,猛地将右臂 一振,郁垒小盾盘旋飞出,正中一匹战马的头颅。韩约身上同样插满箭杆如同刺猬,这一身气力按说随着血液也消折了大半,这一击威力肯定远不如平日。然则随着这一盾命中,只听那匹壮硕的战马一声哀嚎,随后便软 倒在地。 “玄甲骑!”徐乐高举直刀一声呐喊。“列阵!”韩约、小六、步离三人同声呼喝应对,四个人踉跄着彼此靠近组成个简易阵型,而杨思则被四人护在正中。他们既然答应了杨广要护卫杨思周全便要做到,只要 玄甲骑一息尚存,就要履行承诺!脚步微微移动,避开对手刺来的矛,随后单手抓住矛杆一拉一拽,一名骁果骑兵被徐乐生生从马上扯落。不等其站起,徐乐的直刀已经刺穿此人后心。其他几名士兵的长 矛趁此机会刺来,韩约手中的大盾已然抵上,将几杆长矛封出门外!一柄匕首抛出,正中一名士兵咽喉。其力道算不上强,胜在匕首本身足够锋利,依旧深入对手哽嗓,成功夺取人命。小六已经拉不动弓,但还是保持着拉弓的姿势。乐郎 君曾经教过自己汉家歌谣: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玄甲骑的人就算死,也应保持战士雄姿!这几个人每日一起操练,分进合击配合默契,也是个小小的阵势。此刻人人皆怀有死志,阵势的威力更是提升数倍,以区区数人抗击千骑竟是一时不败。徐乐手中直刀上 满是血污,刀起刀落刀扫刀过,已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又斩了多少马,只见面前尽是人马尸体,耳畔尽是哀嚎之声。 他们杀的人已经是自己这只小队的数倍乃至十数倍以上,若是按照商贾将本求利的算法,不仅够本更是大赚特赚。不过徐乐等人此时,也到了绝境。他们的拼死抵抗,激发了骁果军的戾气。原本他们稳操胜券又等着立功受赏,也就不愿意拼命。骑兵仗着马力又是长兵,采取游斗的方式厮杀,催动着战马绕着徐乐等人 盘旋寻找破绽出手,同时消耗着这几个人本以不多的体力,等着他们力竭倒地,再催动脚力把他们践踏成泥!之所以如此,除了徐乐这几个人人数太少且伤势严重,怎么看则会那么都是软柿子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些骑兵的归属。这些骑兵固然同处一面旗帜之下,实际上却 分属不同世家豪强,彼此之间并不亲厚。如今一桩天大富贵摆在面前,难免动了私心,尤其是那些带兵军将私心更重。改朝换代万事皆无定数,若是立下这等大功说不定便能扶摇直上一下子得封要职,于名利得 失看得更重。这些军将既想立功受赏,又怕自己部下折了性命,却把功劳富贵便宜了他人,是以便用了这等看上去最为保险损伤也最小的战法。他们既要杀人立功,还要防范着其他的同袍抢攻,三分气力对付敌手,反倒是用七分气力提防友军。不管自己一方有多少兵力,能够攻击到徐乐等人的范围就是那么大。 采取这种游斗消耗战术所需空间又广,围在徐乐一行人四周的,最多也就是十几骑。 徐乐等人舍命血战,这些骁果军却存有私心,彼此消长难免又扯了个平。也正是因为这点,徐乐这几个人才得以支撑。 可是随着伤亡持续增加,这些军将逐渐生出同仇敌忾之意,于袍泽的戒备渐去,属于军汉的那份血勇被激发出来。 骁果军素来以大隋第一强兵自居,哪怕单打独斗不敌,成军厮杀绝不会败给任何一方。若是以众欺寡杀几个疲惫伤兵都死伤惨重,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军将们口内喝骂着,下令改变战法,几个脾气暴躁的军将已经决定亲自冲阵。素有嫌隙的几人,此刻却是并马而行,将性命托付给仇家。几人指天画地又骂爹入娘的赌咒 发誓,不管谁杀了徐乐抢得玉玺,功劳赏赐都由众人平分。随后这些人催动战马发起冲锋,他们不再催马游斗,而是排成小队,朝着这几个人冲过去。军将凝眉瞪眼紧握矛杆,兵士们自也不敢懈怠。这些人已经打定主意,宁可搭 上自己性命让袍泽立功,也要为骁果军挽回名声。 司马德勘也看得两眼冒火,大声吩咐道:“击鼓催阵!此番再不成,某便自己上去!”徐乐等人的身上,除了之前的箭伤,已经多了许多刀伤、枪伤又或是铁鞭、铁锏等钝器造成的损伤。即便是为天子精心铸造的坚实宝甲,也变得千疮百孔狼狈不堪。几个 人更是满身、满脸的血。就连步离也像是一个血人一样,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也不知流了多少血。即便这些骑兵不发起强行突击,这几个人也撑不了多久。再过一时三刻,他们就会因伤或体力耗尽自己倒下。筋疲力尽,乃至视线都逐渐模糊的时候,铁骑如墙,呼啸而 至! 徐乐只觉得自己手中的刀是那般沉重,就连握着它都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事,更别说挥舞杀人。他很清楚,该上路了。 自家的拼杀到了最后一刻,一切终将了结。虽然未能逃脱升天,但好歹也杀出了玄甲骑的威风名气,还让宇文承基再次败阵,自己虽死无憾!眼看骑兵离自己越来越近,徐乐闭上了眼睛,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三章 肝胆(十二)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立马高坡的司马德勘、宇文承祥等人,虽然手段不高,但终究是从戎多年老军伍,眼界见识都不差。他们自然也知道,徐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注定难逃一死。一切都 已经注定,不需要再看。可是世间事就是如此,往往越是笃定的事,越想要看个结果。尤其徐乐以一人之力几乎搅动了整个骁果军,不管为敌还是为友,对于他的手段都自佩服。如今这等勇士将 死,司马、承祥等人好歹也是武人,自然忍不住心中好,想要看看这样一员猛将到底被谁斩下首级。 变化,就在此时发生! 第一排士兵手中的长矛,距离徐乐已经近在毫厘,只要再将矛向前一递便可刺入其身体。可就是这毫厘之差,便可以改变生死。一道白光陡然自林中射出,伴随着一声长啸白光已自徐乐身旁掠过,将徐乐的身形生生向旁拖出一丈有余。这道光芒来得突兀,速度又快得惊人,冲锋的兵将根本不曾看 清到底是何物,眼前已经失去了目标的踪迹。这白光所做之事还不止于此,随着徐乐身形移动,前排骑兵的战马发出阵阵哀嚎,随后便如同下饺子一般跌倒在地。原来就在白光掠过之时,已经有暗器击中马腿,第一 排的十几匹战马就此倒下。这次冲锋的骑兵前后分为八排,第一排骑兵倒下,第二排骑兵便应该跟上。可是这些人眼看白光来得古怪生怕吃亏,连忙勒住缰绳,朝着白光停留方向看去,随后便有人 惊叫道:“肉飞仙!是肉飞仙!”司马德勘这时也看清了,所谓的白光并非真的光芒,而是一身素衣劲装的肉飞仙沈光。沈光身上并无披挂,而是一身素绸短打,加上他轻身功夫当世几不做第二人想,行 动速度太快,方才又是全力施为,是以在众人看来便是一道白光如同流星划过。 “不好!” 见沈光出现,司马德勘便是一惊,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倒不是惧怕沈光一人,而是担心今晚始终未曾露面的那支武装:给使营。在宇文化及政变之前,杨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骁果军人心浮动,大量逃兵出现,以及粮秣供应紧张,这些都不是好兆头。杨广终究带过兵,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也因此做出了部分调整。除了继续厚给粮饷收买人心外,杨广又建立了总数三百的给使营。这支队伍的性质,其实像极了世家豪门的部曲私兵,其本质和鹦鹉洲上被徐乐消灭的那些谢家部曲并无 区别。并非朝廷经制军兵,而是杨广的私人武装。这支部队的兵员主要来自官奴,还有少数骁果军中精锐勇士。乃至杨广身边那些神通广大的武监,也有一半以上投入给使营中接受训练。每一名给使营兵士,都是杨广亲 自挑选,不光武艺高强身强力壮,更是身家清白,与世家门阀扯不上半点关系,外人无从插手。杨广对于自己的私兵恩养极厚,其虽然以给使为名,实际上每一名士兵的粮饷都参照旅帅发给,军将则水涨船高,到了旅帅这个级别,其待遇基本可以比拟统领一卫的大 将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杨广不惜血本厚养部下,这些给使军健自然愿意杀身以报。这些给使官军不单对杨广忠心耿耿,自身武艺勇力亦堪称一流。固然宇文化及以及其他世家在骁果军中广植耳目,又靠着阴谋诡计裹挟了万千将士,心中对于这三百骑依 旧万分忌惮。官场中甚至有传说,天子组建给使营,乃是当作军将栽培。日后这三百人会被安排到骁果军中担任军职,以便天子将这支部队重新掌握。不管这种说法可信程度几何,都 足以证明一点,那就是这支人马自身实力惊人,拥有搅动整个骁果军的能力。今晚宇文化及引兵谋反,对于给使营自然有所提防。早在其动手之前,便命人假造了圣旨,又偷偷用了玺符,将给使营调离迷楼。毕竟谋反这种事于时间看得极重,半个 时辰的出入,便可能决定生死。若是今晚给使营留守皇宫,说不定杨广就能逃脱升天,又或者眼下的码头便不是这般情景。 本以为这支人马或是逃窜,或是另投他处,又或者已经被大军冲垮,随着江淮骁果烟消云散。不想沈光竟然在此出现,他既然来了,那他手下那支军队…… 刚刚想到这里,却听阵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不等司马德勘回头,宇文承祥已经惊叫出声:“给使营!快逃!给使营杀来了!”在司马德勘等人身后出现的,乃是一支身披重甲手持长矛的骑兵。事实上这支军队在很多地方和徐乐的玄甲骑颇为相似,所有的士兵身上披挂札甲,甲叶特意用火炙烤熏 黑,在夜晚行军不至于反光,若是在白天出现,也是一支遍体着黑的玄色甲骑。早在给使营组建之时,徐乐便怀疑过,这支军队的成立和自己可能存在关联。杨广多半是听了自己讲述自家部队之后,兴起了这么个念头,参考玄甲骑组建给使营。这位 荒唐天子讲究排场仪仗,手面远比李渊豪阔。这三百骑兵不单人着黑甲马披玄铠,就连战马的毛色也是纯黑。真难为杨广,居然在江南之地找到这么多纯黑色战马。这些战马毛管鲜亮膘肥体壮,配上那一身玄色甲胄,月光之下望去,如同一支自地府冲出的幽灵兵团。这些战马的 马蹄处都已裹了厚厚的毡,因此行动之时不会发出多少声音,加上战场混乱喊杀连天,纵然有些动静也被淹没在呐喊声中,是以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些兵马出现。就在司马德勘发现这支骑兵的同时,三百给使骑兵已经朝着骁果军发起了冲锋。由于司马之前全部精力都放在对付徐乐上,是以部队的阵型头重脚轻,后方防卫空虚。再 者他们的对手总共就只有几个人,不需要全军严阵以待。哪怕是军将下决心要击杀徐乐之后,大军也不可能全都处于备战状态。除去准备与徐乐厮杀的那几队兵马以外,其余的部队基本都处于待命状态。士兵保持着围困阵型防止徐乐走脱,若是他们朝自己所在冲过来,便动手进行攻击。这种情况 下的士兵精神难免松懈,阵型更是无从谈起。猝然遇袭,又面对这么一支强兵,所谓的殿军根本指望不上。 那些原本居于阵后的骑兵还没来得及举起长矛列成阵势,就已经被给使骑兵手中的长矛刺穿胸腹挑落马下! 这支黑色的骑兵,如同一把利刃,轻松划开司马德勘大军的软腹,随后一路猛进,朝着司马等人所在方向冲来! 宇文承祥本就是色厉胆薄之徒,此时更是吓得面无血色,不管不顾催马便逃,边跑边道:“回来!快让我们的人马回来!”司马德勘所统率的骑兵乃是自各世家门阀的部曲以及部分骁果精锐抽调而来,其统属不一人心各异,指挥调度本就为难。如今这给使营兵锋所向,正是司马德勘等人驻马 之处,显然是要一举打掉这支兵马的司命所在,让这千多名骑兵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宇文承祥下令士兵回撤倒也不能算作一无是处,可是军机大事哪能如此草率决定?更何况身为主将之一,不战而走更是大忌。司马心知不妙,连忙吩咐道:“稳 住阵脚!请宇文将军督部曲相助!”眼下阵型最为完整也最有战斗力的,其实是宇文承基麾下的那些部曲。其数量虽然不及司马手下兵马,但是胜在训练有素,加上一直准备和徐乐交战,是以阵型保持完整,随时可以投入作战。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码头,并未直接面对给使精锐。如果他们此时出手,不管是攻打徐乐,还是帮助司马德勘稳固战线,都可以发挥 巨大作用。 可是这些部曲方才拼死拼活乃至折损了几条人命,才把宇文承基从自家骑兵的铁蹄下抢出来,眼下全都围在自家将主身边,对于战场的变化无动于衷。司马德勘也知自己无权指挥宇文承基的部曲,是以派来传令的乃是宇文家自己的家将,那名家将语声哽咽,朝着宇文承基哀恳道:“郎君!事态紧急,请郎君速速发兵,万 一走了徐乐或是杨家小娘,只怕会误了主公大事!” 宇文承基此时倚着一棵树半躺半坐,断折的右腿已经做了简单处理,用木板固定又用布条扎紧,在军医官处理之前,只能先保持这种状态。听着家将言语,宇文承基并未作声,而是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徐乐、韩约……目光一路转动,最终落到了杨思身上。望着毫发未损但是难免满身血污的杨思,宇文承基不知想起了什么,就在家将第三次催促时,他忽然发出了一声长叹,随后将头一歪双目紧闭,再没了动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四章 肝胆(十三) 宇文承基的忽然晕厥,对于司马德勘来说堪称灭顶之灾。他本来就指挥不动宇文承基的人马,加上之前他遵从承祥命令不顾承基生死下令放箭,更让他和这支人马的关系恶劣到了极处。眼下承基昏厥,这些部曲便有了充分理由不理会司马,自己是大郎的部下,与你司马有甚相干?自家郎君生死不知,身为部曲自然要护卫主将,不可能卷 入战阵撕杀。最有战力的一支队伍选择了作壁上观,司马的处境便极为狼狈。这三百给使营不愧是杨广以重金厚币恩养的精锐,兵力虽少战力却强,即便自家主将并未亲自指挥,也不 曾影响这支人马的斗志。这支人马所求者既不是胜利也不是杀出一条血路逃脱,他们追求的目标很简单,就是两个字:杀人!从习武之日起,这些人接受的训练便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最省力的方 法杀人。成为给使营之后,又得到沈光专门训练,学会如何发悔这个团体的力量,让自己能够更快更多的杀戮人命。 这份本事本该是用在平乱战场又或者拱卫天子的时侯,结果今晚却全都用在了司马以及他手下党羽身上。从一开始这支人马的目标便是司马德勘和他手下的这支队伍,是以抱着决死之心,朝司马等人所在猛冲猛打。所有挡在路上的对手,都是自己杀人的绊脚石,只要用力踢 开就好。哪怕是同归于尽也没关系,以最快的时间打开通道,为自己的袍泽制造机会,杀死司马德勘等人,自己的死便不算冤枉这么一支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精锐,绝对算得上为将者的噩梦。即便是天下最为精锐的骁果军,遇到这种亡命铁骑,也照样讨不得好去。所有挡在路上的骁果骑兵,全都被这种打法杀得落花流水。一个接一个小型军阵被粉碎,无数骑兵在惊叫声中被挑落马下。司马德勘已经派出了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兵,依旧是同样下场,一个冲锋便被 杀得残破不堪溃不成军。这种情况下,司马德勘也只能效法承祥,先行离开险地。如此一来这支大军便失去了指挥,只能由各自主将统领各自为战,兵力虽多却无调度,人马的优势难以发挥。相 反倒是三百给使如臂使指,进退之间法度森严,将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给使营的兵马由于粮草充足,大多数士兵夜间可以正常视物,再加上骁果军所持引火物,于战场情况看得分明。司马德勘逃的快,这些人追的叶急。几个军将更是牢牢盯 死了司马,带领部下紧咬着司马不放,他退到何处给使营便追到何处,不给司马重整队伍的时间。 码头杀得人仰马翻,给使军与骁果军搅在一处,再没人顾得上徐乐这几个人。沈光便也得了这片刻光景,与这一行人交谈。沈光看着满身浴血的徐乐等人,又看看杨思,一双虎目满含泪珠,双膝一软,昔日长安城中游侠之首,骁果军中大名鼎鼎的肉飞仙,居然堆金山倒玉柱跪在杨思面前,朝 着地面用力叩首。杨广对沈光青眼有加,往日在宫中也不要沈光下跪,更不用他给自己的女儿行礼。是以杨思地位虽高,但是受沈光参拜还是第一遭,一时间不知所措。加上这一晚对她的打击委实太大,父母被难国破家亡,自己也是几次死里逃生,乃至素来喜洁的她,不得不忍受着满身的血水。这等经历夹杂一处,早以摧毁了大隋公主的心防。此时见沈 光跪倒,她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身形软倒在地,对着沈光抽泣。 沈光语声哽咽:“臣受奸人所愚,未能带兵护驾,实在罪该万死。总算来得及时,救下千岁性命,否则九泉之下也无面目见圣人。”徐乐此时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不过总算能看清面前之人乃是沈光,也能看到他一身装束。徐乐何等聪明?自然明白沈光这一身打扮乃是为杨广穿孝,他想必已经知道 宇文化及谋逆杨广首领不保之事,带领给使营到此,到底是救驾还是救友,怕是无从知晓。 他也无意细究此事,只知道自己这几个人的性命,算是沈光救下,这便足够了。这等大恩自不必言谢,只是朝着沈光略一点首,彼此便知对方心思。沈光自怀中取出几个瓷瓶,放到杨思面前:“臣等无能,不能再追随千岁,你的性命,今后便全靠这几位壮士保全。乱世之中人心难测,至亲骨肉亦可能白刃相向。然则为 臣可以做保,徐兄乃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千岁跟随徐兄绝不至于有失。这些乃是圣人昔日所赐疗伤良药,有劳千岁代为裹伤。他们痊愈的越早,千岁便越安全。”随后沈光又用力叩首,直到额头上渗出血来,才起身去搀扶徐乐,又对杨思道:“千岁未曾受伤,还请自己走到船上。为臣为你们解缆,若是老天保佑,天亮之前便可离开 险地。” 杨思勉强站起身,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听沈光言语,她原本有些羞涩,不敢和沈光对话,可是听沈光的说辞心中生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沈卿……沈郎君不和我们一起走?”沈光望了一眼战场,面色阴沉如铁,边向船上走边说道:“圣人待臣等天高地厚之恩,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天恩之万一。逆贼倡乱,臣身负护卫之责,却未能保全圣驾, 犯下如此大罪,又有何面目活在人世?若非念着陛下大仇未报,千岁未脱险境,臣等早以横刀自刎以死谢罪!只要千岁上了船,臣便可以放心。” “你们……有何打算?”杨思说到这里也顺着沈光的目光看向战场,正好看到一名给使手中长矛刺入骁果军前胸,可那名骁果军所持长矛也刺入这名给使小腹。两人几乎同时从马上落下,竟是同 归于尽的结果。杨思不懂兵法也不识战阵,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能明白。给使营的人马毕竟不多,就算人人如龙个个似虎,也不可能真的杀败骁果军斩杀宇文化及。他们这样打下去,最 终还是自寻死路,是以她有些疑惑,不知沈光的真实心意。却听沈光斩钉截铁道:“臣等均已对天盟誓,今晚人人争死,谁也不许存苟且偷生之念。这一晚时光,我给使营上下将全力杀贼,杀得一万是一万,杀得八千是八千。也好 让天下人知晓,我大隋有忠臣良将,绝不会被人小看!”杨思大惊,连忙道:“万万不可!我听父皇说过,给使营都是英雄好汉,父皇私下里不止一次提起,说给使营日后乃是我汉家武将根苗。这许多好汉怎可白白折损于此?沈 郎君可以随我们一起走……”沈光这次却打断了杨思的话,他此时已经把步离抱到船上。随着步离上船,岸上就没了徐乐的部下,沈光道:“臣不会随千岁走的。长安城内的李渊,亦是乱臣贼子,与宇 文化及乃是一丘之貉。臣受圣人大恩,绝不可能向他人屈膝,更不可能为乱臣贼子效力!天下虽大,已无臣存身之地,只有死战到底,一死报恩而已。”杨思还想再说,沈光却已经抽出宝刀用力挥斩,固定船只的缆绳应手而断,这条大船左右晃荡几下,随后为水流推动,向着下游方向行驶。杨思在船上左右摇晃两下,后 面的话想说却都被这番摇晃给拦了回去。沈光这时才高声道:“此乃男儿血性,望千岁容让。臣堂堂须眉,既不可屈身辱志投效奸贼,亦不能有负于圣人大恩为天下人笑柄。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千岁今后好自为之 ,恕臣不能再为千岁效力!”最后这几句话,沈光乃是鼓足丹田气大声呼喝而出,声音顺水传出不知多远。喊完这句话,沈光打了个呼哨,随后一声马嘶传来,他那匹宝马自林中冲出来到身边。沈光 飞身上马,将悬挂的马槊抄在手中,随后一声断喝,单人独骑朝着司马德勘所在方向冲去。 就在他喊出这一声的同时,树下的宇文承基也睁开了眼睛,朝沈光看了一眼,接着又把眼闭上,口内轻声说了一句:“好男儿。” 几个极为心腹的军将追随左右,这几个人离承基最近,看得也最清楚。赫然发现,承基脸上多出两道泪痕,自家的将主,居然哭了,眼泪居然还是为对手所落!这些军将不明主将心思也不敢问,但是大家自然都能明白承基的意思,是以对于徐乐等人所乘船只权当没看见,没人去阻拦或是朝船上放箭投火把,只游着它载着玉玺顺 着水势向下游飘去。是夜,给使营全军自沈光以降全员斗死无一生还无一归降。肉飞仙沈光身被九创苦战不休,阵斩司马德勘、宇文承祥,大笑三声自刎而亡。事后检点战场,骁果军战死者不下千人。经此一战三军悚然,骁果军从此不以天下第一精锐自矜,沈光忠勇侠烈之名行于天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五章 肝胆(十四) 沈光为徐乐等人逃脱准备的船只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若是正常情况,总要有十几个桨手操舟,才能保证船只正常前进。 可是之前沈光为徐乐安排的水手都已经死在宇文承基手里,宇文承基的部曲,又被沈光赶下船,是以船上就只有徐乐这一行人,再没有一个外人在。倒不是沈光粗心,而是仓促之间不可能再找到一批足以交托性命,保证他们安心听令,不会生出异心的水手船夫,那些给使又一心求死,没一个愿意离开队伍护送公主前 往关中。是以沈光也没有好办法,只好让这条船顺水而行,至于能否到达关中,就不是他所能控制。好在今晚顺风顺水,借着风力水流,船只还可以行动。船上的死尸都已经被抛下,可是血腥味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散干净,船舱内血污腥臭味道刺鼻,熏得杨思直欲作 呕。在今晚之前,杨思不曾真的经历过战乱,也不知所谓乱世之苦到底是什么滋味。哪怕追随父母南狩,也是在千军万马拱卫之下,身边更有无数宫娥侍奉,不曾吃过苦也不 曾遭过罪。价值远在黄金之上的珍贵香料杨思可以随意使用,是以她的宫室内常年香气扑鼻,衣饰自不必说,全都离不开熏香滋润,确保气味芬芳。似这等血腥味道,今晚她已经闻了许久,可之前终究是在野外空旷处,与船舱这种密闭环境无从比较。这娇弱得少女,本就不属于这等乱世,对于这种环境又怎么可能轻 松接受。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几欲昏倒,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几次张口干呕,又什么都吐不出来。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就试图逃走,甚至连眼泪都迅速擦干,并未坐下嚎啕。相反,从沈光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之后,她便开始了忙碌。手忙脚乱地帮徐乐等人解去甲胄,又 脱去里面的丝绸内衬,以及近身衣衫,露出几个人满是伤口的身躯,随后便开始包扎。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不曾与甲胄接触过的杨思,对于如何穿脱战甲全然不知,即便是徐乐勉强开口指点,完成这些动作也不是轻松事。更别说这个过程本就需要气力以及 穿甲人的配合,可是这两样全都不具备。小六、步离已经昏迷,徐乐、韩约尚有神智,可是也仅能开口提示很难配合卸甲。杨思只能自己亲历亲为,帮这几个人解除身上的甲胄。这几人除去步离以外,全都身披 重甲,其分量甚为可观。若是寻常军汉解甲,倒是不算什么难事。可是杨思之前不曾劳作,连重物都不曾搬运过,又哪里捧得动甲胄?一声惊呼声中,杨思身形踉跄险些瘫坐在地,本已千疮百孔的铠甲落在甲板上,发出一阵脆响。杨思那双可以弹奏出天籁之音的纤纤素手,已经满是鲜血。甲叶在她的手 上划过,十根手指以及掌心都被划开了口子。今晚半夜厮杀,几次死里逃生,乃至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当头,杨思都毫发无损。眼下暂时安定,她反倒受了伤。杨思并没有哭,也没有使公主性子不管不顾,只是将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吸吮了两下,又将手掌在衣裙上胡乱擦抹两把,接下来便拿起沈光所赠伤药来到徐乐等人身边,为 几个人包扎伤口。 在搀扶徐乐等人上船之前,沈光随手将几人身上所中的箭拔出大半。长安游侠出身的沈光对于如何拔箭治伤并不陌生,知道哪些箭可以拔,哪些箭不能动。这四个人里面,箭伤最重的是徐乐,其次是小六,韩约、步离都没什么要紧。步离腿上、肩上所受的箭伤既没伤到要害,也没伤到骨头,随手拔下便可。韩约身上中箭不 少,不过大多数都为铠甲遮护,加上韩约及时避开要害,没让箭矢伤到筋络,大多数的箭都能拔下来没有大碍。徐乐、小六都是为了保护袍泽不顾自身性命,中箭既多,受箭之处也险,有几支箭很是凶险,一旦拔出势必造成大量出血。这种箭便不能随手拔,必须由军医出手并且及 时包扎,否则便可能危及性命。是以两人身上还插着些许箭杆,解甲之时也给杨思添了很多麻烦。 杨思于宫中学过些医术,只不过她不曾接触过真正的刀枪伤,亲自动手给男子敷药更是第一遭。不过此时她所在意的,并不是这几个男子的身躯,而是他们的性命。 她很清楚,流这么多的血意味着什么,更清楚那几支依旧未曾拔出的箭矢,代表着怎样的凶险。 屏息、凝神,定心……杨思努力让自己的手不至于颤抖,在脑海里反复转动一个念头:只把这当作是一桩寻常小事便好,这些人就像是自己之前在宫中救治的那些宫娥一样,不会有什么凶险…… 不会! 那些宫娥不曾死,这些人也必然可以救活,绝不会有意外发生。他们不能死,也不当死!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心中的凄楚,都被她强行忍下,只当是春风拂面。哪怕十指连心痛不欲生,也强自咬牙忍住,不肯浪费半点伤药在自己手上,只是将这些金疮药小心 翼翼洒在四人伤患处。敷药、包扎……这些她都是做过的。杨广暴虐成性,不单对大臣如此,对宫人也是一样。尤其南狩之后喜怒无常,动辄对宫人施刑。大部分宫人便在酷刑下糊里糊涂丢掉性 命,不过总有少数幸运儿,能够得到杨思的救治侥幸得活命。 只不过那些宫人得伤自然不能和徐乐几人所受伤相比,杨思更是第一次在没有宫娥帮衬,没人为自己递上药物或是提供帮手的情形下,为重伤者包扎处置。药粉精打细算,用完便不再有,就连裹伤的布也极为有限。杨思自步离身上摸出两口匕首,这是罗敦当日以重金购得送予步离的兵器,固然其不能和李家又或是杨广所赠 的精炼匕首相比,可是对步离而言意义非凡,直到最后时刻也不舍得丢出去。杨思此刻便以匕首为裁刀,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割去一幅又一幅,为几个人包扎。药物用完又该如何?包扎的布料用光又该怎样?这些事情杨思不曾想亦不敢想,她必须强迫自己心无旁骛专注于处理伤口,否则多半要当场崩溃无法视事。一夜之间国破 家亡,从公主变成落难女子,这等大起大落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何况杨思这么个一直被杨广夫妇视如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公主?她只能强迫自己专注于一件事,不让自己有太多心思,唯有如此才能勉强支撑。毕竟眼下自己无人可以倚靠,若是自己垮了,这几个人也活不成。若是他们死了,自己的 性命也就到了尽头。杨思固然长在深宫妇人之手,与外界接触较少,但总归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自然知道自从船只离岸开始,自己与沈光等人就再没了相见之日。大隋的万里江山,杨氏的 赫赫声威,都和自己没了关系。要想在世间立足求生,唯一的依靠就是徐乐。 虽说整晚大半时间杨思都处于昏迷之中,不过就码头那一番血战,她已经看明白一切。 世道变了!天子威仪,金枝玉叶的身份都已经失去了意义,母后口中那个率兽食人礼崩乐坏的时代即将到来,所有放不下身段,或是看不明白时代,依旧以贵人身份自居者,都注定 难逃一死。只有随机应变因势利导,才有可能熬过这个至暗时代。在这等乱世中,女子的命运更为凄惨,尤其是美丽的女字,往往命运更为不堪。自己从迷楼逃到了船上,便该努力地活下去,不但要活过这个乱世,还要体面的活着,不 至于沦落到前朝那些公主贵女一般下场。 只有把命运和徐乐绑在一处,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杨思很清楚,自己的命运就如同所处的小船一样,只能向前无法退后,否则就会粉身碎骨。自己的父亲对徐乐算不上好,细算起来两边还是仇家,就算是临终托孤这件事上,父亲依旧对徐乐使用了手段。哪怕徐乐遵守承诺会一直照顾自己,但是这份感请的裂痕 如果不加以弥补,迟早还会出问题,眼下这就是机会。自己不但要全力救徐乐,还要救他身边所有人,确保每个人都活下来,这样自己才有一线生机。她心中想着手上不停,在金疮药用尽之前,总算完成了最基本的包扎。以这几个人的伤势论,这种规模的包扎其实并不保险,只不过就眼下这种环境,这已经是杨思所能 做到的极限。人事已尽,这几人性命能否保住,现在只能听天命。忽然杨思想起了什么,对徐乐道:“我……去摇橹。”随后离开船舱,向着船桨所在跑去。徐乐想要阻止她,却已经没了说话的气力。之前交战时,乃是强提一口真气勉强支 撑,到了现在暂时安定,这口元气散去,周身伤痛一起发作,即便是沈光的金疮药效力非凡,也没了与杨思交谈的精神力气。杨思在宫里见过宫人摇船,固然看上去辛苦,但总归不算太困难。在杨思想来,只要肯吃苦就能将事情办成。哪知上手之后才发现宫中所用小艇和眼下自己要操纵的大船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即便她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船桨还是如同卡死一般,动得格外缓慢。 水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和杨思角力,她越是用力划水,对方就越是想要和她作对。这支手的力气显然比她大出十数倍,两方角力的结果,便是杨思一败涂地。指掌处的伤痛持续发作,让杨思每一次摇动船桨都像是受刑,她那双美眸内已经满是泪珠,既是因为痛苦也是因为不甘。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这般无能,于乱世 中竟是毫无价值。忽然她双手一滑,船桨自掌心滑出。由于用力过猛收不住势,杨思的身形向前一扑,几乎趴在船板上。转动的船桨正抽在她身上,打得杨思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她好不容 易坐稳身形,还不容她再想办法摇动船只,耳畔隐约传来划水之声。杨思心头一惊,只当自己听错了。她将头贴近甲板仔细倾听,脸色越来越难看,惊恐之意越发明显,猛然间起身,踉跄着便向船舱跑去。可是没等迈出两步,猛然便听到 重物砸在甲板上的声音,随后船只左右一阵摇晃,杨思站立不稳再次跌倒。有人上船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六章 肝胆(十五)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船舱内。 十几个身着劲装腰悬直刀的汉子排列两厢,正中摆放了两个蒲团,一个同样着劲装配直刀的英武男子与杨思对面而坐。杨思的手已经得到了救治,既上了金创药又裹了药布,伤口处阵阵清凉传来,让杨思感到说不出的惬意。也是她的运气好,这位少年身边有手段高强的郎中随行,尤其在 处置外伤上更是堪称圣手,否则的话以杨思的伤势纵然不至于落下残疾,也很难再像以前一样弹拨瑶琴演奏妙音。徐乐等人已经被移到旁边,由那位良医带着手下进行二次救治。那几支足以致命的箭,已经被安全拔出,伤口又进行了再度处理。虽然那位郎中一直在夸奖杨思处置及时 ,否则小六多半回天乏术。可是杨思看着郎中把自己包扎的伤口全部撤下重新处置便觉得脸上发烧,总觉得自己乃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她低着头,并未跟对面的男子对视。倒是对面的男子主动开口:“你我骨肉至亲,贤妹不必拘谨。你尽管放心,自今日起李家便是你的娘家,谁若是对你不敬,为兄第一个 不答应。”杨思并没接话也没有表示感谢,虽说对面的男子乃是李渊次子,与自己更是表兄妹,可是自己并不想对其表示亲近,更不想把自己的安危系在此人身上。说到底自己也是 杨家子孙,怎能真的认一个乱臣贼子为亲人?那样又怎对得起父皇在天之灵?怎对得起杨家列祖列宗?在杨思对面坐着的,正是新晋被李渊册封为尚令、右翊卫大将军、乃至秦王的李世民。与他同来的,还有身边第一亲信长孙无忌,再有就是李世民自己的亲信家将亲兵 。杨思所听到的船只划动声,便是李世民所乘船只发出的声音。如今江淮之地还是大隋所有,李世民此番的行动也不是为了攻略东南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其全部人马分乘三艘船,以商贾名义为掩饰一路来到此间。也是多亏徐乐之前大 闹鹦鹉洲,把这条水路上最为凶悍能战的一支水匪歼灭,否则的话李世民此行怕是也未必会如现在这般一帆风顺。以他所统率的兵马以及自己的身份,自然是谨小慎微不敢随意招惹他人,更不会随随便便就往陌生的船上跳。只不过此番李世民冒险前来就是为了接应徐乐,越是接近江 都自然越要大胆。李世民带兵有方,人马未到斥候已经先派出去,于江都城的骚乱已有所知。李世民相信徐乐不会随便卷入这种乱局,更不可能稀里糊涂把命送掉,是以越发细心搜寻生怕 与徐乐错过。这种情况下,一艘无主的船只于水上行走,既不见水手也不见旗号,自然就显得很是蹊跷。夜晚本不是行船的时辰,能在城中一片大乱时冒险行船,又能从江都逃出生天 者绝不是等闲之辈,哪怕不是徐乐也必然是城中要人甚至可能是皇亲国戚。说到底李世民也是李家二郎,亦是乱世中有志问鼎天下的雄主。既要顾虑手足情分,也要考虑自家的基业江山。不管船上人是徐乐还是大隋宗亲又或是什么显赫人物,这 个险都值得冒。是以发现情形不对之后,立刻派兵登船,没想到不光在船上找到徐乐,还发现了杨思。李渊正式起兵之前一直奉行韬晦之计,杨广对他严防死守,他则对杨广表现得忠心耿耿,不但在朝野上下博得仁厚之名,与杨广的关系也显得很是亲密。不管杨广对他如 何,他都表现出对杨广的手足情分,往往摆出至亲的模样与杨广往来。再加上李家经营多年的人脉,于深宫大内亦广植耳目,对于杨广子女情况自然也极为了解。李世民知道杨广有个倾国倾城的女儿,且这个女儿并未正式授予公主封号,也就是暂时养在宫中不准备外嫁。对于李世民来说,杨广的女儿根本算不得人,也不值得他在 意,是以只是记下有这么号人物也就是了。不想今晚在此遇到,更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居然如此美貌!初见杨思时李世民甚至有了片刻恍惚,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乃是自己的妻子长孙音,随后才醒悟这女子并非自己妻室。等到杨思通报身份,再看她身上血污手上伤口以及 徐乐等人的包扎情况后,李世民对于杨思于欣赏之余又多了几分敬佩。昔日晋阳城中名门俊彦不计其数,饮酒唱和之时豪言壮语气冲牛斗,个个都自称胆大包天手段本领惊人,不管遇到何等艰险都能应付自如。可是李世民心中有数,若是把 他们放在杨思的处境,只怕早就不知所措又或者寻死觅活,胆子最大的或许会自尽,绝没有任何一人有胆量活下来,用双手为自己搏一条活路。因敬而生爱,原本杨思的身份尴尬,李家如今又已经公开称帝,对于杨思不需要客气。乱世之中礼法无存,就算是李世民把她一刀杀了,外人也不会说李世民坏话更别说其他。可是李世民望着杨思那副狼狈样子,总觉得这女子体内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神力,绝对不可轻侮。是以他并未用言语恫吓又或是态度傲慢,反倒是与杨思拉起了家常 叙起了交情。乱臣贼子与朝廷公主论交,自然透着古怪。不过经历过南北朝乱世的人,对这一点其实早就应该看开。当年天下大乱诸侯攻伐,谁不是满手血污甚至亲手诛杀过对手的亲 人。可是到了该谈判的时候,大家还不是坐下来把酒言欢亲如手足,转过脸来互相攻杀也不会有妨碍。这便是乱世中的生存原则,重实利轻虚名,更不会被恩仇所束缚。李世民相信以杨思的见识,能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再说杨思当下的处境,也不适合得罪李家子弟,两 人之间交谈不至于为难。再者说来,李世民对于如何与杨思这种身份的女子打交道也不陌生。别看他在晋阳时就是出名的亲近军汉疏远世家,仿佛天生就是军汉脾气不懂酬酢。实际上身为李家次 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对贵族礼仪一窍不通?只不过李世民知道,自己的次子身份决定了不可能得到世家大力支持,便不想在那些人身上白费力气。事实上论起酬酢交际上的手段,李世民未必就不如李建成,只不过 他的身份所限再就是心性确实喜欢武人,也就不在这方面用力。他此刻拿出自己周身解数,明明是沙场附近,却被几句言语弄得好像是长安城中世家豪门的茶会。乃至杨思的心思,也因此放松了几分,可是其效果也仅止于此。不管李 世民表现得如何亲厚,杨思都不予以回应,让李世民白费力气。连碰了几个软钉子,李世民也觉得心里没趣,沉吟片刻又说道:“贤妹今晚受惊不小,也是该早早安歇。如今我等身在险地讲究不得,只好请贤妹受几日委屈。等到回了长 安面见父皇,再商议对贤妹如何安置。” “如此多谢秦王千岁。”杨思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随后起身,随着一名家将引领前往一旁的客舱休息。这条船本来就是客船,船上客舱极多,倒是不必担心起居不便。 等到杨思离开,李世民身边的家将李升忍不住道:“事到如今还摆这副嘴脸,真当自己还是金枝玉叶?当真不知好……” 他这个歹字未曾出口,李世民已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升吓得连忙住口,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李世民冷声道:“某方才所言便是军令,杨李两家骨肉至亲,谁对杨家二娘无礼,便是辱我李家!”这些家将连忙行礼称诺,李世民又道:“这几日你们多辛苦些,安排人手每日为杨家二娘值宿,她若再受什么惊吓,唯尔等是问!再者,二娘于衣食用度有何需求,尽力予 以备办,若是实在不便就明白说与她知晓,某看二娘乃是明理之人,不会让尔等为难。尔等也不可心存轻慢,让她受了委屈。”这当口随同李世民前来的郎中满头大汗地来到李世民面前回禀:徐乐等人的伤势终于处理停当,几个人的命全都保住了,日后恢复情况如何又是否能恢复往日本领,自己却是不敢作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七章 肝胆(十六)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长安城中,李建成房内。随着李渊正式登基称帝,李建成的地位水涨船高,即便天子目前还没有明确下旨册封,其门下僚属已经把自己的主公当做太子对待。若是时机得当,几个心腹僚属还会按 照参拜天子的礼仪给建成行礼,之后再谈正事。至于那些在晋阳城中就与建成交好的世家子弟,如今往来自然更为频繁。随着李渊攻下长安席卷关中,世家门阀对李家的支持便有所增加。之前于晋阳城中的,多是自家 的次子又或是长房里面的要人,如今已经有几个家族的嫡长子或是未来注定要继承家主之位的前来投奔。这些人入城之后大多选择投在建成门下,毕竟李渊已经是帝王,并不需要这些世家子投奔。再说他的身份辈分都在那里,要结交也是各家家主亲自拜见,这些小字辈还轮 不到。他们所能投靠的,就只有建成一人。珍异宝又或是宝马美人,如同流水般送入建成府邸,只要建成肯开口,不管何等珍贵的宝物,都会有神通广大之人代为备办。在他们的眼里,建成似乎已经登上皇位成 为九五至尊,理应享受天家富贵。 对于手下的这等作为,李建成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极为受用。男儿汉立身天地之间,所图者为何?不过就是权柄富贵而已。若是不为了享受这等威风,自家父子又何必隐忍多年,陪着杨广那等昏君演忠臣孝子的戏。乃至起兵之后有 几遭更是险些丢失性命,为的不就是享受世间极致富贵,拥有生杀予夺主宰天下的权柄?只不过眼下这点享乐还远远不够,几个世家子又或是些许珍宝,算得了什么?有朝一日身登大宝,把整个天下掌握在手,再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才是大丈夫的 志向所在。于晋阳起兵时,李建成的野心还没这么大,那时的他只想着早日攻下长安席卷关中。即便争夺天下不利,也可尽关中而守,反正有长安这座天下雄都在手,这辈子也就没 什么其他的追求。可是等到真的攻占长安,又从宫中那些留守宦官口中得知杨广昔日种种作为以及对天下的谋划之后,李建成的心性也随之发生变化。他发现大业天子虽然是自己父子的对头,可是他的心性乃至想法,和自己却是不谋而合。不管修运河还是征高丽,又或是筹备中的对突厥用武,杨广做这些事的目的只有一个,成为超越前人的圣君,做名垂 青史的千古一帝!虽然杨广的心思注定无法成功,乃至大隋最终分崩离析被自己父子夺了关中也和杨广这些行径脱不了关系,可是李建成心里还是认定杨广做得没错。如果说有错,也无非 是他的才具不及,手段又太过急躁,才让大好局面变成这般模样。 杨广做不成的事,自己可以做成!他当不了千古一帝,自己可以!李建成的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自己必须要成为帝王,之后再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超越秦皇汉武乃至三皇五帝,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第一帝王。唯有如此, 才不枉在人间走这一遭!也正是为了这个志向,李建成才如此忙碌。白日里要和那些前来投奔的世家子弟酬酢交际,晚上自然少不了酒宴歌舞。等到那些人酒酣耳热回去休息的时候,他还要处理 诸多政务。往往一日只睡一两个时辰,甚至比当初起兵攻打关中的时候更为辛苦。李渊有意识地把一部分政务交给长子处理,这既是一种测试更是一种暗示,李家的基业日后注定由自己的长子管理,所以才要趁现在就开始训练。对于建成而言,这自然 是好事。可是天下事有利有弊,身负重任就得承担重责。这些由建成负责的政务若是出了差错,也没人替他承担。固然建成门下僚属众多,内中也不乏才俊,可是涉及到军国大事建成还是要亲自处置才能放心。再说李家眼下的处境,也没到可以放手不管,把政务交给臣子处理的地步 。固然李渊于长安称帝之后,得到了诸多北地世家支持,声势如日中天,可是距离真正一统南北还差得远。随着大隋天下崩解,许多诸侯、枭雄脱颖而出据地为王。这些人才具高低不等,势力强弱不均,不过总归都是有资格问鼎天下的强者,不可以等闲视之。何况内中很有几个人物才略出众兵马众多,完全有资格和李家一争雄长。即便是 各路门阀,也没有把自家前途全都押在李渊身上,李建成又哪敢大意。 是以今晚他虽说饮了不少酒,人也疲倦的厉害,可还是赶回房,抓紧处置要紧的事务。在他对面的,则是重新得到李建成信任,恢复亲信身份的刘文静。刘文静之前谏言劝进,又逼死了老臣卫文升,对于李建成乃至李渊,都算是第一号功臣。是以其地位得以迅速蹿升,如今已经凌驾于谢方之上,成为建成身边头号心腹 ,其地位一如李渊身边的裴寂。乃至李家的诸多机密事,他也有权参与决策,为李建成提供谏言。李渊交给李建成处理的事务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涉及晋阳方面的钱粮调度以及军政决策,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与突厥的关系。毕竟随着刘武周内附突厥,原本的边关防线 不复存在,晋阳就成了直面突厥兵锋的桥头重镇。如何处理与突厥的关系,确保李家不至于腹背受敌,于李家的霸业谋划中乃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至于另一类事务则是眼下建成所要面对的,这些事务不足为外人道,但是其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如何与突厥斡旋。 摆在李建成面前的,乃是与江都以及整个东南局势有关的消息。这些消息大多还属于机密,又或者市面上略有所闻但是颇多讹误,远不如李建成面前这些消息清楚准确。欲成大事者必要耳聪目明,两军交战也离不开刺探机密打探消息,谁掌握的情报多,谁就更有可能占据先机。孙子兵法中也有明言: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 ,事莫密于间。李家素来重视培植耳目打探消息,为李家服务的谍子遍布大江南北,他们平日都有正常身份为掩护,实则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主家刺探机密传送消息。如此庞大复杂的消 息,自然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处理。裴寂的主要工作之一,便是为李渊汇总整理部份情报,确保李渊不至于被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分去心神。些谍子汇报的消息里,说不定就有李家子弟或是身边亲信重臣与外敌结交的证据,这些证据不用时便如强弓引而不发,一旦抛出便有可能导致亲贵要人身首异处甚至抄家 灭族。是以即便是李家亲族,也未必有资格接触这些机密。李建成可以亲自处理这些事务,足以证明李渊对他的信任,也证明李家江山注定由建成继承。刘文静一如裴寂,为李建成做消息的筛选,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自己留下处置,放到建成案头的都是必要主公亲自过目甚至要加以处理的要紧情况。即便经过刘文 静亲手把关,堆在建成案头的文牍依旧码得如同小山。 建成心知这种情况不怪刘文静,实在是东南的消息关系重大,每一样消息都得自己亲自观看,有一些甚至要报告李渊,让父亲做出裁断。根据这段时间的情报,李建成与刘文静达成共识:江都将有一场巨变,很有可能与谋反有关!而且谋反的不是普通百姓或是某个武将,而是牵扯到整个骁果军。如果此事为真,不管成与不成,整个天下都会震动,于如今的局势也会产生巨大影响。是以这几日两人常常通宵研究,思忖着如何应对这场变故,李家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是 防备哪些可能发生的危险。望着面前的文牍,李建成一声叹息:“看来此番江都之变如箭在弦万难阻止,数万骁果倡乱,便是想一想,也能猜到将是怎样一个局面。避之唯恐不及,二郎偏生在这个时侯跑过去,实在是让人难以放心。消息传递用时非短,按照时日盘算,就怕变乱已经开始,二郎又一头撞过去。万一真的与乱军遭遇,事情便有些棘手。骁果军如狼似虎,二郎身边虽有家将卫护,却也未必能保周全。我李家如今正值大展宏图之时,身为李家儿郎理当为家中效力才对。二郎年纪也不小了,却还是像个孩子,与谁也不打招 呼,就这么一走了之,当真是不成话!等他回来,父皇自然要重重责罚!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少不得要与他理论一番。”刘文静抬眼看了看李建成,随后低下头去,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李建成说话:“总要能回来才好。兵凶战危,二殿下悬师入死地,乃是兵家大忌,也不知这回能否全身而 退。”李建成闻言面色一寒,用手猛地一拍桌案:“二郎乃是某的手足!谁敢伤他,某拼上性命不要,也得将其碎尸万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八章 肝胆(十七) 李建成这一声大喝如绽春雷满室回音,此为机密重地,除了建成、文静之外再无他人。之前安静的落针可闻,如今被这一声大喝,搞得房间里气氛颇有些尴尬。刘文静却是不慌不忙,手上不停口内说道:“殿下顾念手足之情,此乃李家之福亦是天数使然。李氏之所以可以取代杨氏夺取天下,所仰仗者便是陛下仁厚,几位殿下手足情重,骨肉同心戮力向前,些许宵小妄图螳臂当车,注定难逃公道。便是杨坚在世的时候,杨家的子弟也不和睦。至亲骨肉互相猜忌,为了夺权权柄更是不惜自相残杀, 结果便是闹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前车之鉴不可不察,殿下能有这份骨肉之情,臣也就放心了。不过……” 他拉了个长声,随后说道:“殿下身边的人,未必都有这份远见。城中很有些人看二殿下不顺眼,总觉得二殿下挡了殿下的路,又或者是殿下的祸患。” “岂有此理!”李建成脸色阴沉,语气中充满愤怒:“二郎虽然荒唐,却也是某的手足,怎会是我的祸患?他能挡某什么路?某的路又岂是二弟能去阻挡的?” 他看着刘文静:“肇仁说得,便是谢大吧?”刘文静又是一声叹息:“乌衣王谢,本是天下间第一等的世家才俊,不曾想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等地步。自家部曲学着强盗做剪径勾当,子弟也是一般浮荡。多喝两杯黄汤, 便胡乱言语让外人看笑话,这且不算还自作聪明,想要派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李建成心知刘文静说得乃是谢书方。自从鹦鹉洲事败,自己对谢书方已是极为疏远,平素连话也不肯多讲半句。李世民偷偷溜出长安,带了部下前往东南之事自己也没想 告诉谢书方,没想到这厮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被他打听出端倪。这且不算,还主动跑来劝自己,趁这个大好时机结果李世民性命。 愚蠢! 若不是自己辛苦经营出来礼贤下士今世孟尝的名声不易,李建成说不定当场就要翻脸动手,给谢书方一点颜色看看。之前因为李世民锋芒毕露,手下又有徐乐这种虎将辅佐,对自己的地位确实有威胁,施展手段予以打压便是在所难免的事。如今名位已定,父亲的心思自己也看得明白, 这大好江山注定是自己的,二弟肯定抢不去。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盯着二弟不放?再者说来,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一奶同胞亲兄弟,自己可以不喜欢他,甚至出手教训一番也无妨,但是绝不会伤害李世民的性命,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加害自己的手足。当日长安城下,自己那番龌龊心思,已经快成了心魔。即便到了现在,每每午夜梦回之时,还会被当日那片刻的恶念所惊醒,满头大汗无地自容。如今情形远不似当初 凶险,自己更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父亲的态度。建成很清楚,父亲和二弟之间可能有一些嫌隙,但是也仅仅是嫌隙而已。对于自己几兄弟,父亲都是一般疼爱。打天下之前自己兄弟如 何荒唐,父亲都会一笑置之予以包容,如今做了皇帝,就更不会让儿子受委屈。如果让父亲知道,兄弟之中有人对手足动了杀心,这肯定会触及逆鳞,父子关系恐怕再也无法弥合。到时候不但保不住自己想要的一切,相反倒是可能把手上已有的都输 掉。有这几方面考量,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谢书方,当时的言语也是不怎么受听。按说谢书方为人虽劣脑筋并不糊涂,应该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这狗东西难道还敢自作主张 ,去做什么混帐事?他盯着刘文静,并没有开口询问,刘文静已经抢先答话:“倒也没什么妨碍,如今的谢家到底不能和当年相比,就连做事的人本领也差了好多。还不等到码头,就被拿下了 。这厮笨手笨脚的,到了那时候才想要吞蜡丸,哪里来得及?” “谢大给谁写了书信?又说了些什么?”李建成语气不似方才那般焦躁,但是杀气反而变得更重。刘文静笑道:“也没什么。谢家到底是东南豪门,即便到了如今,在江南还是有二三故旧。这位故旧似乎与杨广身边的武人还有些往来,还与几个豪强有旧,一声令下也能调起千把人马。谢大让这位故旧帮着照拂一位贵人,设法护卫他周全。说来这也算是一片忠心,只是谢大为人太过忠厚了些。这年月人心难测,这故旧是否还会念着香火情分谁说得准?臣也不敢冒这份风险,只好把书信毁掉,免得让那些不相干的闲汉知晓,又不知传出何等不堪的言语,谢大虽然荒唐,但乌衣谢氏的体面总要维护一二, 不能让一二不肖坏了祖宗名号。” “岂有此理!”李建成一声咆哮,险些一脚踢飞案几。自从李渊称帝,李建成便格外注重自己镇定养气的功夫。尤其如今李世民手握兵权,行事又是一副军汉风范,李建成就更加注重维护自己贵公子形象以便与李世民区分开来。也正是靠着这份修养,才总算是勉强压下来火气,否则他怕不光是要一脚踢飞案几那么简单,说不定已经命人去把谢书方抓来 见自己说话。 竖子竟敢如此!李建成知道谢书方胆大,却也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等地步,居然敢暗中给江南写书信出卖李世民行踪,以借刀杀人的手段谋害自家手足性命。更没想到的是,谢书方门下居 然如此无用,既不能藏匿行踪更不知及时毁灭凭据。刘文静能抓住他,其他人自然也能。别看刘文静眼下云淡风轻如同说闲话,当时的情景想必是险之又险。如果抓住那人的不是刘文静而是裴寂,那封书信自然早早就摆上 了父亲的案头。父亲不会认为是谢书方胆大妄为,只会把这一切当作自己授意……一想到此,李建成身上也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这次全亏刘文静,自己才堪堪避过一场灾厄。至于销毁书信自然是理所当然,那等东西留在世间就是祸害,落到谁手里 都可能闹出一场是非。至于刘文静最后那几句话,说得虽然是谢书方,实际每句话都是指戳自己。如今长安城中文武百官加上世家门阀子弟无数,这些人最大的本事便是蜚短流长,这等事要是 走漏风声,自己乃至整个李家的名声都要受影响。昔日杨广为了夺太子位害死兄长,李家若是重演旧事,岂不是为外人耻笑? 都怪谢书方这个混账!李建成紧咬牙关,心内怒气难消。可是他也知道,这时候还不能对谢书方动手。刘文静好不容易把事情压下去,如果自己处理谢书方,很可能让这件事重新闹得沸沸扬扬 ,于自己更加不利。刘文静低头整理文牍,并未抬头看,便在心里勾勒出李建成此时的反应。他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再有余波,谢书方也不至于受什么处置。不过从今天开始,谢书 方注定被赶出李建成所属的圈子,太子的亲信中怕是没了他这号人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刘文静心中说不出的爽利。什么百年世家,什么乌衣王谢,又有什么用处?如今天地翻覆,一切规矩都要重新订立,新的世家崛起老的世家分崩 离析,这是自南北朝开始就形成的规矩。此番只要自己能再立几件功劳,便可以振兴家业,让自己的家族成为顶级世家,把那些老旧门阀彻底打翻在地!他低声道:“殿下息怒,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至于二殿下,臣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有陛下福泽护佑,二殿下纵遇些许凶险,也定能化险为夷。殿下身负辅政重任,千万 人的身家性命系于千岁一身,还是该以国事为重。”李建成依旧气愤于谢书方的盲动与无能,并没有开口。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除了粗如牛喘得呼吸声,便再没了其他动静。过了不知多久,李建成终于说道:“肇仁言之有 理,是某莽撞了!依肇仁看来,东南之事于我李家可有妨碍?”“杨广倒行逆施荼毒生灵,天下人无不切齿衔恨,此番东南之变乃是他的报应。依臣所见,杨广此番定然难逃公道。不管这宝位落在何人之手,他都要安抚那些骁果军将。 要想笼络这些骄兵悍卒,除去财帛恩赏之外,最重要的莫过于顺遂他们的心愿。殿下可知,这些骁果最大的心愿为何?” “返乡?” 刘文静点点头:“不错,正是返乡。骁果军思乡情切,要想让他们听令,便只能答应他们返乡。” “他们也没生翅膀,总不能从天上飞过来。且不说沿途的人马拦截,就是洛阳那一关,怕是也够他们瞧的。”刘文静道:“臣所担心的便是他们杀不过洛阳。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骁果军若是盘踞东南,便是我等心腹大患。可若是全师北归,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粮饷甲杖供应全无,只能靠一腔孤勇猛冲乱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骁果军兵至洛阳时,其力已尽其势已穷,若是凭着最后一口气打穿洛阳直入关中,我军张网以待,不费多少气 力便能将这些人马化为己用。可若是他们杀不过洛阳,这支强兵便不知便宜了哪一家。不管是蒲山公还是王世充,谁得了这几万虎贲,都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房间内重归沉默,两人再次没了话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四十九章 肝胆(十八) 最快更新盛唐风华最新章节! 烛光摇曳,满室无声。两人都没有说话,全都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文牍。 首先打破僵局的还是李建成,他的手在案几上轻拍两记:“骁果军虽然能战,但是经过这番变乱人心必然不稳,纵然有通天的手段,也难免打几分折扣。”“去芜存菁再以军法部勒,几万精兵总不为难。蒲山公所率瓦岗军本就是劲旅,若是再得骁果助力,便是如虎添翼一般。王世充世之枭雄,若是养成气力,同样是圣人心腹 之患。骁果军不论为谁人所得,都不可儿戏。” “精兵强将我大唐也不是没有!这些骁果军再如何了得,也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难道还翻得了天?” 李建成恨恨地骂了一句,刘文静没有作声,只是抬头看了建成一眼。其实李建成也知道,自己这话无非是给自己撑场面,于解决问题并没有什么帮助。李渊自称帝之后,四方豪杰纷纷来投,加上之前收编京兆鹰扬以及招募义勇民壮,如今 麾下兵马号称二十万众,甲杖兵器一应俱全。大隋立国数十年所积累的家当,足以让李渊把这些士兵全副武装,随时可以杀出去为李家争夺江山。李家不缺乏军队,也不缺乏能把军队训练成材的将军,但是同样冠以军队之名,优劣总有差异。骁果军天下闻名,其战力之强人所共知,就算建成再怎么狂妄,也不会认 为李家那些部队拥有和骁果军相近的战力。刘文静所说没错,如果这几万精锐真的被李密或是王世充所得,那么这个天下霸主为谁,却是谁也无从预料。毕竟李家走到今天,就是靠着精兵强将几场大捷,生生打出 的大好局面。能用这种手段得天下,也自然会被其他人用同样手段夺天下。就算不至于真的被骁果军所破,和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也不符合李家心思。自家父子的目标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关中一隅,若是和骁果军互拼损伤元气,又或者被这几万人马 堵在关中不能杀出去,不是便宜了其他诸侯?再说李家现在兵马日渐增加,如果不能及时打出去夺取地盘,迟早变成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的局面,于整个天下霸业都是不利影响。是以骁果军的问题他们必须面对,而且 必须妥善解决,否则便是李渊的龙椅也坐不安稳。当然,李家倒不是怕了骁果军,也不是没有精锐与他们厮杀,可问题是这支精锐眼下根本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玄甲骑的数量虽然少于骁果,但是李建成相信,以这支军队 之前表现出来的战力判断,只要军将指挥得当,绝对有能力和骁果军颉颃。只是这支军队说到底是徐乐私人部曲,和李家属于合作而不是完全归顺,即便李渊不停地往这支部队里掺入自家人马,也没能改变这个性质。徐乐有着惊人的魅力,能让 武人很快地对他产生好感,甘愿听从其指挥。反之那些心思不纯,又或者不能听徐乐调遣的,在玄甲骑里面也待不住。徐乐不赶人,那些袍泽部下也会连成一线予以打压,直到把这不合群的家伙赶走为止。如此一来,直到现在为止,整个玄甲骑依旧是听调不听宣的状态。能够指挥玄甲骑的只有徐乐、李世民两人。其中李世民之所以能指挥这支人马还是因为之前长安大战的时候,李 世民不顾死活攻城接应徐乐,冲着这份真情实意,玄甲骑的汉子才愿意听从李世民的命令。除去这两人之外,现在便是有人拿着李渊圣旨前往玄甲骑兵营,也没法把这支人马调动自如。倒不是说这支人马会违抗军令,而是他们很可能出工不出力,甚至从精锐变 得碌碌无为,根本不能发挥出理想的战力。李建成初出晋阳时,心中确有几分傲气,也不把天下勇将精兵看在眼里,总觉得凭借自己的家世权柄,有得是人甘愿卖命。可是接连吃了几个苦头,人自然也就学乖了。 趁着徐乐或是李世民不在,派人去抢夺玄甲骑兵权这种事已经不会再干,也不会想着趁现在解散玄甲骑,把他们分散诸军。说到底总归是李渊当作继承人培养出来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想什么事。随着李渊种种举措让李建成安心,不再担心兄弟夺了自己的位置之后,建成的头脑也清醒起来,不 至于在这种时候做糊涂事。回忆自徐乐投奔之后的几场大战,李家每当遇到危难,最终都是玄甲骑解围破局。徐乐简直可以算作李家福将,玄甲骑更是李家手中第一快刀。可如今这位福将生死不知 ,这把快刀能否再为己所用,可就有些拿捏不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后悔。自己对徐乐下手似乎过早,若是多等些时日,等到天下局势明朗,李家彻底掌握大势之后再铲除徐乐也不晚。结果自己一时冲动动手过早 ,现在用人之时又有些后悔。刘文静看出建成心思,悠然道:“杨广之败既是因为他倒行逆施不明大势,也是因为鼠目寸光不懂利害取舍。天下大事岂容儿戏,把自家江山社稷系于一支强兵劲旅身上, 九五至尊为骄兵悍将所挟,一如太阿倒持焉能不败?自其组建骁果之日,便注定是这般下场。其他人若是对骁果军过分倚重,也难免重蹈杨广覆辙。”李建成知道刘文静这话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不要在意徐乐或是玄甲骑。这话是为自己释怀,建成自然不会开口反驳,只是说道:“话虽如此,乱世总离不开强兵勇将,骁 果军若是当真为李密等人所用,于我也是个麻烦。”“玄甲骑可抵骁果,然徐乐却不必回来。”刘文静冷声道:“这等劲旅还是在李家人手中掌握为好,二殿下掌兵,殿下还能将这支人马随意调遣。若是徐乐典兵,慢说是殿下 ,就是圣人怕是也难以调遣。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大唐疆土再广,也绝容不下一支客军!” 刘文静言语里的杀意几乎喷涌而出,建成心中疑惑,又看向刘文静:“肇仁之前不是也曾献计,让某设法拉拢徐乐为己用。怎么如今……”“时移事易,今时已不同往日。臣与徐乐文武殊途,自然犯不上与他为敌。昔日想让殿下笼络此人,便是爱惜其爪牙可用。只不过猛兽若是于主人有妨碍,便只能打杀绝不 可豢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总不会如杨广一般,为了个武人就坏了大事。” “徐乐伤我?这话从何说起?” “此事不在于徐乐,而在于圣人!”刘文静最后两个字声音放低了些许,可是建成听得反倒是更为清晰。只见刘文静的面色异常严峻,语气也格外凝重。“臣子揣测君上心思乃是大忌,不过为了殿下臣也顾不得许多。臣观陛下对徐乐虽然多有回护,却并非真心喜欢。尤其玄甲骑羽翼日丰,圣人就越发不快。此番徐乐南下,圣人的种种举动,也是摆明了不想让徐乐再回来。殿 下乃纯孝之人,不可违圣人心意,徐乐就算再如何了得,我们也结交不得。”李建成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猛然间打了个冷颤,明明房间内温度宜人,却觉得莫名的寒意席卷周身。往日里慈祥可亲乃至有些软弱的父亲,在心中的形象忽然发 生了些许变化。 他朝着刘文静点点头:“肇仁言之有理,只是骁果军之事,我们又该如何处置?再有就是二弟的事,到底该如何?”“我等身负王命,自当尽心效力,此事自然据实回奏,至于圣人如何处置,便不是我们担心之事。至于二殿下那边,殿下自当尽力接应,除此之外还要在圣人面前为二殿下 求情。哪怕是唇裂舌焦叩头流血也在所不惜,越是用力越好,这才是手足应有之义。” “那……徐乐……”“一切顺其自然就是。”刘文静右手轻轻捻着胡须,斟酌着情形,一字一顿道:“不管徐乐是生是死,对我们都是好事。咱们不管他的事,至于徐乐命数如何,就全看天意。 至于那支玄甲骑,此番骁果之乱便是前车之鉴。圣人想必也会催促二殿下多用心思,不能让那支人马再放纵下去。”李建成点头道:“二郎若是再不回来,当真要误大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百五十章 肝胆(十九) “大事?天下间还有什么事大得过你我手足之义?总不能让某在长安城内高枕,由着你在江都拼死拼活,若是果真如此,咱们还算什么兄弟,某还有什么脸面在军中行走! ” 望着依旧躺在船舱内的徐乐,李世民的眼里满是关切,口中则是一个劲地劝徐乐放心,自己此番虽然闯祸不小,但也不至于有什么大妨碍。在军中厮混久了,李世民的行为举止很有几分军汉气概,尤其眼下就只有他和徐乐两个,就更是放开怀抱,言谈就像是个轻侠少年,半点看不出李家嫡子大唐王爵模样。 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些许笑容,模样像极了军营里那些滚刀肉一般的老兵痞。徐乐躺在那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药布动弹不得,否则肯定要跳起来指着李世民的鼻子痛骂一番,好在一想到这两日间长孙无忌的模样,就知道骂人的事情他肯定已经做过, 徐乐的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看着李世民这惫懒模样,他既是有气又是觉得好笑,最多的还是感动。其实两人都知道徐乐所说的大事是什么,也知道李世民此来到底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这一番江南之行于李世民而言,不单纯是冒着性命危险,而是已经决定舍弃一些 东西之后,才能动身起行。 就算他有李家列祖列宗庇佑,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不至于伤及性命,可是李渊那一关其实还是过不去。李渊称帝之后,军政事务全都交给自己的亲信尤其是子弟处理,李建成主持政务,李世民便负责典兵。固然李渊并为把整个大唐的兵权都交给次子,但是李家的根基部队 ,那些真正可以算作李家家底部分的精兵强将,全都由李世民执掌。如今天下未定战事频繁,洛阳一带李密与王世充交战正酣,整个天下的局势尚未明朗,不知有多少仗要打,正是武人得功之时。对于三军司命而言,这个时候也是最为忙 碌的时刻,脚不沾尘睡不安枕,全部心思都放在军务上犹嫌不足。在这个时候李世民扔下所有的军务,跑到东南来接应徐乐,这是何等的荒唐?李渊又会如何看待?可以想象,李世民回到长安之后,少不得要承受一番雷霆之怒。即便是身为李渊爱子,不至于真的丢掉性命,可是惩罚总是少不了。比起表面上的惩罚,更重要的还是让父亲失望。眼下名位未定,李世民还是有机会角逐太子宝座。可是一个让父亲失望的儿子,注定没有资格继承家业,如果在群臣心中留下轻浮、不堪大任的印象,就更不 可能获得百官拥护。当皇帝不比三军统帅,光是有军伍拥护并没什么大用,除非李世民下定决心如同与文化及一样谋反,否则在大位争夺上,玄甲骑或是其他军队都帮不上大忙。是以李世民 此行,实际是牺牲自己的帝王之路,来换取徐乐的性命。别看徐乐平日里不喜欢讲这些,也不会为李世民在夺位方面出谋划策,可是这里面的道理他全都明白,如何不知李世民为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心中自然是感动,不过 感动之余又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大好的江山怎么就平白让给建成?那厮是何等样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他有什么资格做皇帝?李世民离徐乐更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乐郎君所担心的事,某心里有数。某也知道,这一趟江南之行,本就是为了不让建成阴谋得逞才走。结果我这一来,乐郎君之前种种全都白费了力气,就连这一身的伤也全都白受了。若是想骂就只管骂,若是想打……且等伤好之后,你我校场上比试几个回合。不过连宇文承基都败在你手,某多半不 是你的对手。”打了个哈哈之后,李世民继续说道:“其实长孙也这么劝过我,让我为了乐郎君着想,也不可莽撞行事。这话自然是有道理。可是某想了想,觉得这趟还是得走。乐郎君为某不惜以身犯险,我却为了自己成就大业不管你死活,这还算什么兄弟手足?宁可不做皇帝,我也要保住你这个兄弟!再说,若是没有你乐郎君,这大唐的江山能否维持 都在两可之间,更说不上什么名位。有你在身边,某心里就有把握,哪怕一时输给建成也没关系,只要乐郎君帮我,这江山便不会轻易落入他人手中!”最后这句话声音虽低,却依旧如同一记春雷在徐乐耳畔炸响。这等言语便是至亲骨肉也不能随便出口,否则便可能有不测之祸。李世民对自己这么说,固然是为了让自己 放心,也证明两人之间无话不谈,任何事情都可以拿出来讲。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徐乐只觉得一股暖意自心中升起,随后遍布周身。因杨广言语在心头形成的阴霾,也因此消散了大半有余。那混账东西诡计多端,连送女儿离开都要顺手玩弄诡计嫁祸江东,和自己说得话也未必为真。说不定就是故意颠倒黑白,在自己心里埋一根刺,好让李家内部不合分崩离析。那种人没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说的话自己不该相信。至于 当年旧事真相为何,自己慢慢查访也就是了,事有事在总能查个水落石出。心中拿定了主意,徐乐只觉得周身无比轻松,对李世民得言语也没有正面答复,只是笑了笑:“二郎过奖了。主公已经称帝,那些想要靠一刀一枪搏取前程得好汉必会前往 投奔。这天下如此多的豪杰供主公驱策,徐乐区区一人又算得了什么。”“那些人捆在一起,也不及乐郎君!”李世民打断徐乐的话:“对某而言,乐郎君既是我大唐擎天玉柱,也是我的手足亲人。若是我的亲人遇险,某必然不顾性命前往营救。人若是连生死都可以不顾,其他就更不必提起。其实这次也不光是我要来,九娘也闹着要来接应于你。自从大人登基开始,九娘便要我带着她来东南接你回去,生怕杨广一怒之下对你不利。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她安抚住,不过这船上随行的家将扈从到有半数是九娘手下,就连给你们治伤的郎中,也是九娘门下之人。这郎中手段厉 害,尤其是常年在边地行医最善调治外伤。只是为人性子古怪,轻易不肯为人效力。若不是九娘对他有大恩,他也不会归顺李家为我所用。”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顿,又笑道:“只不过九娘这性子哪里都好,就是一点不好,不像个女儿家,反倒是像极了少年郎。比起来还是我那位表妹更像名门贵女,琴棋书画样 样精通,等回了长安之后,要让九娘与她多亲近亲近,向人家好好学学,免得将来嫁不出去。” 徐乐微微一笑:“此话让九娘听到,少不得要去嫂夫人那里告你一状,到时候有你好受。”两人说笑几句,随后转入正题。杨广一死天下必然大乱,两人或是李唐亲贵或是朝中大将,自然要为社稷的前途考虑。徐乐是亲眼见过骁果战力之人,对这些人的手段以 及心思最为清楚。他的看法和刘文静基本一致,宇文化及登基之后,肯定要往关中打。既是为了讨好那些支持他取代杨广的世家豪门,也是要安抚这些北地骁果。不管这些人最终的命运如何,垂死一击总归是非同小可,李家如今虎踞长安,骁果军这一击自然要由李家承付。身为武人自然不会畏战但也不能浪战,在这一点上李世民 与兄长思虑基本相同,既要取胜也不能让李家损失过大,失去争夺天下的资本。“父皇终究是要打出去的。关中之地难养大军,如今我家麾下兵马号称二十万数,实兵几何怕是连父皇自己都搞不清楚。只是杨广这些年穷兵黩武消耗财力,国库积粟大不如前。困守关中迟早会粮草断绝,是以不管如何,大军都要往外打,以天下为就食之地。和骁果军正面交锋几乎不可避,也不光是骁果,蒲山公的瓦岗军、王世充的洛阳 鹰扬,再就是天下这许多英雄豪杰。这些军队,我们迟早都要遭遇,怕也是无用。”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看看徐乐:“乐郎君得早点把身子养好,你我兄弟一起领兵出阵,和天下这许多英雄好汉分个高下,那才叫痛快!”徐乐道:“这话说得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当有这份胸襟,不管想要什么,总是要靠自己的本领手段去争夺,这样到手的才心安理得。立身处世如此,打天下也是一样。名位总归也要靠自己的本领去挣,只要功劳大,天下人自然就会服气。要做万民主,必要天下服。你的战功在那里谁也夺不走,便是主公也不能和天下人对着干。不过要想和 天下英雄争锋,可不能只靠一支玄甲骑。得把大军的兵权都拿在手中,以十万军驰骋天下,这才是大丈夫的手段!”李世民对此也深以为然,“这话说到某的心里去了。玄甲骑就是我手中的锋刃,不过也要有其他军马为辅,不能光让玄甲拼杀。乐郎君几人此番就是吃了人少的亏,否则何 至于伤成这般模样?”徐乐看看李世民,一个念头在心里转动:要想掌握大军,就得在主公面前卖好。此番二郎闯得祸事不小,万一让伯父觉得他为人孟浪不足以掌大军,岂不是误了大事。或许……可以送一桩大功于二郎,看看能否凭此功劳折抵罪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