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想偷崽的Omega》 第 1 章 “知绎,你快去楼上看看吧!你爸办公室都快闹翻了。” 徐杨冲到林知绎面前,拍了拍林知绎的桌面,急匆匆地说:“那个omega估计有六七个月身孕了,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破口大骂,保安不敢动她,你爸也不出来,你还是去看看吧,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林知绎的视线从电脑屏幕转向徐杨的脸,很快又漠然地收回,“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杨一愣,难以置信地说:“……那毕竟是你爸。” “是啊,毕竟是我爸,我就不去看他的热闹了,给他留点面子。”林知绎滑动着鼠标,一边说话一边把企划案中有问题的地方标注出来。 徐杨在旁边半天没有开口,虽然他和林知绎相识多年,也知道林知绎从来面冷心冷,但也没想到他能无情至此。 林衍德的风流韵事在鼎胜集团向来不是秘密,四年前,林衍德被新婚妻子发现了他和秘书的私情,新婚妻子气势汹汹地来公司捉奸,公司乱作一团,闹得十分难堪,还是林知绎找来律师,把几个人拉到办公室里,商量离婚事宜,最后林衍德签了离婚协议,赔了两套房子给新婚妻子,一个月后迎娶了秘书,事态才平息。 谁承想,四年不到,闹剧就再次上演。 “其实想想如果我是你,我也懒得收拾这些烂摊子,”徐杨好言相劝,争取道:“但鼎胜毕竟还有你母亲的心血,你也不想看着它毁在你爸手上吧?” 林知绎指尖微顿。 徐杨乘胜追击,“重安集团的人还有二十分钟就到,要是看见那场面或者听见些风言风语的,对接下来的合作肯定有影响,这项目咱们可都筹备大半年了。” 林知绎的手机震动了两声,他低头看了看,半分钟后才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徐杨看见他眉头微蹙,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林知绎到十八楼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的omega还站在林衍德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紧闭,四个保安围在她身边面面相觑,omega大喊着:“你们离我远点,再远点,小心我肚子里的孩子!林衍德,你到底出不出来给我一个交代?这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经过办公区,林知绎忽然停下脚步,抬起手,挡住了一个员工手里正偷偷录像的手机镜头,小员工吓得脖子一缩,嗫嚅道:“我、我没有录……” “录了也没关系,但到时候传出去了,加班加点忙着处理舆论的也是你们。” 林知绎弯起嘴角,朝格子间里的众人笑了笑,笑里藏着刀,员工们立刻低下头,忙不迭地把相册里的照片和视频删掉。 omega听到身后的动静,一转身对上林知绎静如湖面的眸子,火焰霎时减了半分。 “晏小姐,”林知绎平静又温和的一声,打破了十八楼紧张的局面,他走上前,在离晏雨两三米的位置站定,“借一步说话。” “我只和林衍德说,我要见林衍德。” “他不会见你的,”林知绎笑了笑,他拿出手机,翻出刚刚的消息,再次确认,然后抬头说:“他只会和你在法庭上见面。” 晏雨轻嗤一声,并不害怕。 “晏小姐,孩子的生父名叫孙强,是吗?上个月他因为赌博输了一百多万,你变卖了所有的首饰替他还债,可还是不够,你们就开始打林总的主意,先是往家里寄亲密照片,见林总没有在意,便筹划着来鼎胜闹事。” 晏雨瞬间脸色发白,颤着声音反驳道:“你在说什么?” “晏小姐,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诽谤罪,林总有权起诉你侵犯他的名誉权。” “你有什么证据?”晏雨几乎站不稳,仓惶地看着林知绎。 “当然有证据,包括孙先生劣迹斑斑的过往,晏小姐不用着急,等到了法庭上,我们再一一质证,”林知绎语气里的温和逐渐消失,换成了带着寒意的警告,他的目光也在变冷,他说:“晏小姐,这里是办公场所,如果你再这样大吵大闹纠缠不休,我们会立即报警。” 晏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强装镇定地指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高声说:“林衍德他出轨成性,他又算什么好东西?” “道德的问题由道德约束,违法的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晏小姐,与其在这里负隅顽抗,不如和楼下那位孙先生一起想想,剩下的赌债该怎么还?” 他连孙强在楼下的事情都知道,晏雨整个人都在发抖,林知绎又补了一句:“父母要是都在牢里,这个孩子该交给谁抚养呢?” 戳到最痛处,晏雨终于崩溃,痛哭出声后她快步跑了出去,保安跟在后面。 一场闹剧谢幕,众人交换了眼色,窃窃私语道:“小林总好厉害,鼎胜要是没有小林总,该怎么办啊?” 林知绎看了一眼紧闭的总裁办公室,没有去敲门,而是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楼层,徐杨坐在办公室里等他,见他进来,连忙凑上去,“好家伙,嘴上说着不关心,其实连招数都想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是心软的。” “林衍德他律师发给我的,我只是照着念。” “啊?”徐杨不解,“他都掌握证据了,为什么还要等你出面?” 林知绎的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因为他需要他儿子出面,你想想,一个出轨成性道德败坏的人,还有儿子出来替他撑腰,他是不是就显得没那么可怜了?” 徐杨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底下怎么办?” “该起诉起诉,该坐牢坐牢。” “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看那俩亡命鸳鸯的样子,估计也没有其他监护人了。” 林知绎皱起眉头,仿佛不理解徐杨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说:“关我什么事?” “不是,我就是觉得那孩子挺可怜的,还没出生就被父母利用,出生之后也没人抚养。” 林知绎继续工作,键盘敲打声不停,表示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我感觉你好像挺讨厌小孩的。”徐杨说。 “是,我很讨厌小孩,就像我讨厌婚姻,讨厌信息素匹配度一样。” 徐杨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止于嘴边,“晚上去喝酒吗?” 就算林知绎几句话就将林衍德的丑事化解,但这件事作为全公司的笑料,势必还要持续很久,林衍德坏事做尽,自然不在意,但林知绎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今天的事无异于再一次把他的自尊心踩进尘埃里。 “我最近新发现一家酒吧,风格你一定喜欢,关键是调酒师的颜值特别高。”徐杨说。 “好。”林知绎点头。 酒吧的位置很是隐蔽,连个正儿八经的门都没有,就一个半腰高的栅栏门,推开进去,又是一道双开的松木门,走近了,才听到隐隐的音乐声响。 里面放着很吵的舞曲,林知绎有些头疼,可他太想喝酒,便忍下了。 点了杯简单的龙舌兰日出,找了个最偏的位置,林知绎坐下,静静地看着舞池。 徐杨嗨完了回来,刚好看见一个身材极品的男人端着酒杯从林知绎身边离开,徐杨特地等了半分钟,确认男人没回来,他才走过去,“怎么回事?没看中?” 林知绎没回答他。 “我瞧着身材不错啊,目测是alpha,等级应该不低,你看他旁边围着那一群小omega了吗?” “等级……”林知绎笑了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咱们现在是现代社会吧?” “我知道你对信息素等级还有匹配度这些事很反感,但没办法,社会环境社会规则就是这样啊,就算是谈恋爱,也会很在乎匹配度的,等级高的alpha就和等级高的omega配对,低的就和低的配对,这样既能缩小范围,也能避免走弯路。” “林衍德和我妈的匹配度是97%。”林知绎语气平淡。 “呃,你爸妈这属于例外,概率极低的例外。”徐杨挠了挠后脑勺。 “那beta呢?在你的社会规则里好像没有beta的存在。” “beta又好又不好,他们不受信息素控制,也没有宿命天定的资格,总之,对我们来说,beta可以是好同学好同事好朋友,但是不可能是好恋人的,跨越等级相爱还称得上勇敢,跨越性别可就是发疯了。” 徐杨话音未落,刚刚离开的男人再次回来,看着林知绎,笑容依旧,“今晚真的没有机会和你喝一杯酒吗?” 林知绎抬手轻弹了一下桌边的酒杯,空杯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对男人说:“酒喝完了,不好意思。” 他转头望向徐杨,说:“走吧。” “欸?现在?”徐杨刚想反驳,可林知绎的眼神里自带一种使人服从的压迫感,他纠结了半秒钟,就抓起外套站了起来,“好,走吧。” 林知绎喝了三杯鸡尾酒,度数很低,在平时对林知绎来说等同于喝饮料,可能是他今天心里郁结,出酒吧时竟然有些晕眩,徐杨正想打电话给林知绎的司机,还没掏出手机,林知绎就直愣愣地下了台阶往路上走了。 “知绎!” 林知绎本来步伐很快,被徐杨的吼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左边正好有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骑过来,本来想从林知绎的身后穿过,没有留意林知绎的后退,一瞬间躲闪不及,就这么撞上了。 林知绎被撞得摔在地上,尾椎和手肘生疼。 “您没事吧?”外卖小哥好不容易稳住车身,踢下单撑就冲了过去,想要扶起林知绎,可伸出来的手却突然停在林知绎眼前,忘了下一步的动作。 声音有些耳熟。 林知绎抬起头望过去。 这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但算不上英俊,唯有一双眸子使人印象深刻,瞳仁很黑,睫毛很长,在路灯的折射下像有水雾缭绕。 那人的眼里全是惊诧,林知绎在那瞬间竟有些无措,他在脑海中翻找这个人的面孔,却无果。 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你怎么骑车的?”徐杨把那人推搡开,弯腰下去扶起林知绎。 那人收回表情里的异样,重新靠近:“对不起,确实是我的问题,您有受伤吗?” 林知绎下意识地避开视线,他伸手到自己的腰后,可手肘处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靠!肯定是受伤了!知绎,咱们现在去医院吧,我去路边拦车。” 徐杨往路上走了两步,张望着车流里还亮着“空车”的出租车。 林知绎觉得气氛莫名古怪,那人不急不躁,也不说话,只是垂着眸,林知绎习惯于掌握主动权,不喜欢被别人的情绪带着走,于是他瞥了一眼那人的电瓶车,只见车把手上夹着一个手机支架,他抓住这个漏洞,问:“你刚刚骑车的时候在看手机?” 那人老实回答:“是。” “所以你要负全责。” 那人说:“好。” 像一记拳头砸在棉花上,林知绎竟有些气闷。 那人拉开冲锋衣的拉链,从里面的兜里掏出一个旧皮夹,他打开皮夹,林知绎看到薄薄一沓钱,那人自顾自数了五张出来。 林知绎冷眼观他,只觉得可笑,有一天竟然有人这样给他钱,他轻嗤道:“先别急,等到了医院,花了多少赔多少。” 那人顿住,脸色有些为难。 林知绎这才觉得舒坦。 徐杨叫到了车,走过来扶林知绎,林知绎看了那人一眼,徐杨替他说了后面的话:“你骑车跟在后面吧,什么事到医院再说。” 那人回身走到电瓶车旁边,他膝盖上绑了护膝,所以走路有些笨重,林知绎从余光里看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们去了市立医院,徐杨拿着林知绎的身份证挂了急诊号,做了x光和ct,林知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结果,那人就站在长椅边上,他脱了外卖公司的统一外罩,又解开了腿上的护膝,黑色的冲锋衣衬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林知绎觉得奇怪,但他懒得问。 徐杨是个急性子,隔几分钟就去机器上刷条形码,看有没有林知绎的报告,林知绎招手让他安分点坐下来。 五分钟之后,结果还没出来,那人的电话却响了。 林知绎出于好奇,转头望过去,只见那人的神色剧变,猛地站直,转身就要走,林知绎喊住他,“你去哪儿?” 那人回过身,“对不起,我有点急事,要立即回家一趟,对不起,我忙完了立即来找您,该赔的钱我会赔的。” “我怎么知道你会回来?”林知绎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冷漠地说:“在我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你不可以走。” “我实在有急事。”那人朝林知绎走过来。 林知绎怔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他仰起头望着那人。 这画面似曾相识。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那人低头看了看手机,又看向林知绎。 林知绎固执道:“是你撞了我,你要负全责的。” “我知道,但是抱歉,我真的有很紧急的事情。” 那人神色急切,但语气是温柔的,他站到林知绎面前了,他微微弯腰,说:“我很快回来,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林知绎一时竟忘了反驳,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远,半天没有回过神。 还是一旁的电子播报声音让他惊醒,他转头问徐杨,“他刚刚那语气是什么意思?” 徐杨的表情同样惊悚,“他好像……在哄你?” 林知绎被气笑了,“莫名其妙。” “他把他工牌塞你手里了,我们可以直接打电话给他公司投诉他。” 林知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工作证,上面有那人的名字。 周淮生。 第 2 章 那天晚上林知绎没有等到周淮生,但他等到了两份检查报告,结果显示他没有摔到骨头,只是尾椎处有轻微的软组织损伤。 “明天直接打电话给他公司吧,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徐杨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捏了捏后颈,嘱咐林知绎:“家里有擦伤药吧?这两天少吃辛辣。” “嗯。” 林知绎在医院门口多站了两分钟,最后还是选择回了家。 洗完澡躺在床上,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周淮生的脸,林知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戴上眼罩关了台灯,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刚起床,就听见有人敲门,林知绎走过去开门,是林衍德和他那个七岁大的儿子。 “知文说要给哥哥送早餐,我就带他过来了。” 林衍德说谎话比说真话还坦然,林知文把手里的餐盒放在桌上,然后就去沙发上玩手机了,全程看都没看林知绎一眼。 林衍德换了拖鞋,打量了林知绎的房子,然后坐在桌边,帮林知绎打开餐盒,“还是一个人?会不会太孤单了?爸爸最近认识了几个生意伙伴,他们家的孩子都和你年龄相仿,有兴趣的话可以认识认识。” 林知绎抱着胳膊说:“昨天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解决麻烦,希望你不要再自找麻烦了。” 他扔了一句话给林衍德,然后就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林衍德并不意外,在林知绎的房子里走了一圈,自说自话到:“我听公司里的人说,你现在活得很封闭,拒人于千里之外,知绎,这样不好。” “所以我应该像您那样开放吗?”林知绎洗漱结束走出来。 林衍德的脸终于挂不住了,他神色尴尬,把餐盒往林知绎座位前推了推。 “我不想吃,拿走吧。” “知绎,你的厌食症还很严重吗?” 林知绎懒得回答,拿起手机翻看未读消息。 “现在还是不想吃东西?清淡点的呢?你这个毛病两年前不是已经好了吗?” “什么两年前?” 林衍德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换了话题,“爸爸记得你有阵子还挺爱吃海鲜粥的,今早特地让阿姨给你熬的,你尝尝。” “我不想吃,你拿走吧。”林知绎推开餐盒,继续问:“你刚刚说的两年前是什么意思?” “你两年前不是失忆了吗?我记得你醒来之后有一阵子还挺能吃的,我还以为你厌食症已经好了。” 林知绎无暇去搭理林衍德虚伪的父爱,直截了当地问:“我两年前失忆的那件事,你到底了解多少?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有啊,爸爸和你知道的一样多,你和朋友去雁蒙山上玩,不小心摔下去了,然后就失踪了,爸爸找了你一年多,最后才在市立医院找到你,你那个时候状态很差,身上还有伤,爸爸帮你请来最好的专家给你治疗,你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好起来的,你不记得了?” 林知绎眉头紧锁,林衍德连忙说:“警方分析,你失踪的那段时间应该遭受了虐待,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所以选择性失忆,把那段时间的事情都忘了,这样也好,忘了也好。” “警察什么都没查出来?我为什么失踪?被谁虐待?” 林衍德脸色一僵,“没、没有。” 林知绎从林衍德的神情里察觉出问题,刚要继续追问,林知文突然小跑过来,扑到林衍德怀里,扁着嘴说:“爸爸,我要回家。” “再等一会儿,哥哥还没吃完早饭。” “我要回家!”林知文转头仇视地瞪了林知绎一眼。 “知文,乖一点,等哥哥吃完。” “我不准他吃我妈妈做的粥!”林知文忽然尖叫道。 林知绎愈发觉得小孩聒噪讨人嫌,他面无表情地把餐盒推到林衍德面前,说:“我不想吃,你们回去吧。” 餐盒的一个角露出桌边,林知文本来想指着林知绎,可手一挥就把餐盒挥了下来,里面的粥就顷刻间全铺在林知绎的左手手背和大腿上。 餐盒的保温效果太好,粥还是滚烫的。 “……我真是欠你们的。” 林知绎冷着脸起身去卫生间,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用凉水冲,可粥太烫而且伤到的面积又大,凉水冲也没有用,创面很快就红肿起来,有大小不一的水泡。 “知绎,怎么样?烫伤了吗?”林衍德站在卫生间门口问道。 林知绎没有回答他,去房间换了衣服,拿上手机和钥匙,“我去医院了,你们临走把门关上。” “爸爸让司机送你。” “林衍德,不要在我面前装了,很闲的话,就去处理好自己那摊子破事行吗?不要到时候又冒出来一个私生子,你的财产够分吗?” 林衍德噤了声。 林知文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吓得不敢说话,躲在林衍德身后。 林知绎去车库拿了车,半路听见林知文的嚎啕哭声,他脚步未停,上了车一坐下来就感觉到尾椎处剧痛,手肘也不能大幅度动作,但他还是强忍着,一路开到医院。 二十四小时里第二次来急诊,林知绎已经轻车熟路,护士帮他做了消毒处理,又给他涂了烫伤膏,包扎好,林知绎从烧伤科出来,电梯前面人太多,他也不想去挤,折返去走楼梯,到二楼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人。 周淮生。 准确来说,是抱着一个孩子的周淮生。 周淮生神色匆匆,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林知绎,还是林知绎停在台阶上,挡住了周淮生上楼的路,他才抬起头,对上了林知绎的目光。 “我——”周淮生后知后觉。 林知绎望向周淮生怀里的孩子,小小一只,窝在周淮生的胸口,脸色很苍白。 周淮生还穿着昨天的冲锋衣,头发凌乱,林知绎反应过来,周淮生昨晚说的急事,大概就是这个孩子。 他没有再纠缠,主动往旁边迈了一步,给周淮生让出了通道。 “抱歉,我待会儿把钱赔给您。”周淮生说完就跨步上了楼。 那点钱对林知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也不想为此浪费时间,可不知为何,鬼迷心窍地,他竟跟了上去。 周淮生抱着孩子直奔自助缴费机,志愿者在另一边教老年人使用机器,可能是没有人帮忙,周淮生操作的动作很慢,显得有些笨拙,每点一下都要犹豫几秒,支付时需要用到手机,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病历单,腾不出手。林知绎远远看着,心口生出些异样的烦躁来。 他看着周淮生把单子和病历本塞到口袋里,然后费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了屏幕上的二维码,支付了金额,然后低头拿好□□,往取药处走。 还没有排到他,周淮生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来,他怀里的孩子好像醒了,在他的臂弯里翻了个身坐起来,两只细瘦的小手圈住周淮生的脖子,下巴垫在周淮生的肩头,懵懵地望着四周。 很小的孩子,看上去软绵绵的,五官很漂亮。 林知绎想,周淮生的老婆应该很好看。 几分钟后,周淮生把孩子放在座椅上,俯身对他说了些什么,孩子点了点头,周淮生遂转身去了柜台拿药。 林知绎觉得周淮生刚刚俯身说话的神态和昨晚几乎一模一样。 徐杨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好像,在哄你?” 林知绎陡然回神,为自己刚刚莫名其妙的联想感到懊恼。 那么平庸的人,唯一拿的出手的优点是个子高些,但看上去又没有alpha的强势,少言寡语,贫穷寒酸。 林知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站在这里。 他转身就要离开,可余光里却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靠近那个孩子。 一个神情古怪、不停地观察四周、缓缓朝那孩子走去的中年男人。 林知绎尚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冲过去,贴着小孩坐下,作出防御性的姿势,然后抬头问中年男子,“你想干嘛?” 中年男子立马停住脚步,迎着众人聚焦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想找个位置坐下来。” 林知绎上下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你的病历本呢?来看病的人,手上一点东西都没有吗?” “我——” 林知绎朝一旁的志愿者招手,指着中年男人说:“他很可疑,你们最好调一下监控。” 中年男人见状迅速离开,但在自动扶梯处被保安拦了下来。 四周皆是看热闹的议论声。 林知绎松了口气,警报解除,他准备离开,可忽然有一只小手伸过来,碰了碰林知绎包扎好的左手。 他的手还没有林知绎的掌心大。 小孩抬起头,用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望着林知绎,见林知绎不说话,以为他痛,便凑近了林知绎的手,鼓起嘴努力吹了吹。 林知绎愣在原地。 这时候周淮生终于拎着一大袋药回来了,刚走到等候区,就看到座位上贴在一起坐着的两个人,他猛地停住脚步。 一旁的老奶奶正好起身拿药,经过林知绎的时候笑着说:“孩子和你长得真像,好漂亮。” 林知绎皱眉道:“这不是我的孩子。” 老奶奶将信将疑,边走边念叨:“怎么可能?这长得也太像了。” 周淮生听见老奶奶的念叨,沉默地走过来,他把药放在地上,然后像昨晚一样拉开冲锋衣的拉链,拿出他的旧钱夹,“您昨晚检查结果怎么样?严重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说话总是不急不躁的,这倒衬得林知绎情绪起伏不平。 林知绎从小到大都是最为冷静自持的那个,在任何一个集体里,他都是做决策的主心骨,从来没有被这种难以名状的烦躁感侵袭过,他明明是来救孩子的,却显得像是为了那点蝇头小钱,几次三番找机会靠近周淮生一样。 胸口很闷,喘不过气来。 一低头,那孩子正怯怯地看着他。 林知绎不习惯和小孩子靠这么近,他霍然起身。 “是很严重吗?怎么今天又来医院?”周淮生问。 林知绎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个孩子。 “手怎么了?”周淮生又问。 “关你什么事?”林知绎不耐烦地说。 “抱歉,”周淮生往前走了一步,把孩子挡在身后,对林知绎说:“您昨天花了多少钱?我赔给您。” “一千三。”林知绎随口说。 周淮生怔了怔,然后低头翻看自己的钱夹,发现不够后,又赶忙掏出手机,“我这边只有七百多的现金,剩下的可以微信转账吗?” 旁边的孩子仰着头,目光直愣愣地停在林知绎的脸上。 林知绎压下无名火,撂下一句“算了”,然后转身离开。 周淮生追了两步,没能追上,又顾及孩子和药,便没有再争取。 孩子看见林知绎头也不回地走了,委屈巴巴地望着周淮生,“爸爸……” “卷卷怎么了?”周淮生回身把他抱到怀里。 卷卷没有回答,他执拗地偏着头,盯着楼梯的方向,可林知绎没有出现。 “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周淮生说。 卷卷摇了摇头,又搂紧了周淮生的脖子,周淮生于是抱着他走到楼梯处,卷卷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却怎么也看不到林知绎的身影,他难过地红了眼圈。 大概是来自本能的信息素吸引,周淮生用脸颊碰了碰卷卷的额头,安慰道:“乖。” 卷卷还不怎么会说话,表达不清楚,只一个劲地说:“要……要……” “可是他不要你啊,”周淮生轻声说,他低头对卷卷露出笑容,哄道:“我们回家吧,卷卷,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第 3 章 徐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有人应,问了旁边的员工,员工说:“小林总在的啊,他没出来过。” 徐杨思索片刻,决定直接进去。 门没有反锁,徐杨一打开,就看到林知绎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他穿了一身深咖色的羊毛呢西装,款式休闲,剪裁正合适他纤瘦的身形,里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薄毛衣,加上略有些卷的黑发,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侧脸精致又漂亮。 尽管已经认识多年,但徐杨每次看林知绎都还是会被惊艳到,二十六岁的林知绎比起高中时候更加耀眼。 一个等级极高的omega,既有殷实的家境,又有出众的相貌,甚至还有超群的工作能力。 徐杨想:老天到底给林知绎关了哪扇窗? 林知绎听见动静才转过身,有些不满,蹙眉道:“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我都敲了快十分钟了。” 林知绎回到桌前,“什么事?” “昨天和重安签合同的时候,那边的陈总提了一句,问鼎胜有没有意向做医疗器械?他说国产高端医疗设备目前很有市场前景。” 林知绎回答:“医疗器械这个行业我不太了解,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深入研究一下。” “行,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陈总提了一句,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又想起来你之前建议过你爸推行多元化战略,地产加医疗,很常见的搭配,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我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还是要等你的研究结果。” 徐杨笑了笑,“这几年鼎胜从原先的地产和物业,新增了新能源汽车还有保险两个板块,效果挺好的,我觉得以鼎胜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容纳新的产业。” 林知绎提醒他:“你要知道,医疗这一块,科研成本非常高,而且林衍德是不会安心搞技术的。” “但是鼎胜以后是你接班啊。” 林知绎的指尖在桌上弹了弹,摇头道:“我不想接这个班。” 徐杨一愣,稍稍后仰靠在椅背上,片刻后才恢复表情重新凑上来,“晏雨的事情闹过之后,林董的老婆也开始有动作了,她最近和王董还有鼎纳保险的梁总走得很近。” “我知道。”林知绎并不意外。 “你知道?”徐杨诧然。 “她做了林衍德两年的秘书,对鼎胜的很多事情都一清二楚,她要是想插一脚进来,不是难事。” “那你不想想办法?她要是把你爸的股份哄到手,你的地位就不稳了啊,鼎胜是你母亲的心血啊,你就甘愿拱手相让?” 林知绎抬眸望向徐杨,目光省视,如有寒光,“你为什么一再提我母亲?” “我——” “不管我在不在鼎胜,接不接班,以你的工作能力,就算没有和我的这层关系,也能在鼎胜干出成绩来,不用把心思放在我家的事上。” 徐杨连忙辩解:“我没有那个意思,咱俩从高中到现在,认识都快十年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林知绎捏了捏眉心,以示不耐烦。 “我就是看你这两年精神一直不太好,虽然性格还和以前一样,工作生活也正常,但我总觉得……总觉得……”徐杨纠结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合适的措辞,“你整个人就像缺了一块,做什么都兴致不高。” 林知绎的手霎时顿住,睫毛轻颤,没有说话。 “你本来也有经营的天赋,如果全身心投入进去,鼎胜应该会更上一个台阶,我只是想让你找点生活的热情。” 林知绎反复想着徐杨的话。 像缺了一块。 缺了哪一块? “不谈这个了,对了,重安的陈总还说,现在市场上对beta假性标记的需求挺大的,但是国内这方面的医疗仪器还很少。” “假性标记?” “对啊,你想想看,alpha和beta结合,或者beta和omega结合,信息素发挥不了作用,发情期和易感期全靠抑制剂,其实挺悲哀的,所以国外最近出现了一种假性标记技术,omega做了之后在两年内不会被其他alpha标记,alpha做了之后,也能够通过抑制信息素分泌,两年内不能标记其他omega。” 林知绎兴致泛泛,随手打开电脑上的文件,“会有市场吗?” “不确定,但听起来还是挺有用的,你没看前两天一个很火的视频吗?有个omega发情期去外面吃饭,忘了带抑制剂,差点把隔壁桌的一个alpha诱导发情,场面特别混乱,他的beta伴侣在旁边手足无措,哭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好笑在哪里?” 徐杨已经习惯了林知绎的冷场,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笑出声来,摆手道:“你没看那个视频,那beta的表情太搞笑了。” 林知绎被烫伤的手忽然生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他莫名想起那个鼓起小嘴给他吹风的孩子。 “欸,你手怎么了?”徐杨才注意到。 “没什么,不小心烫伤了。” “哦,”徐杨事情说完,也准备离开,转身又想起来,“前天晚上那事解决了吗?那个送外卖的赔钱了吗?” 林知绎微怔,然后回答:“嗯,解决了。” “那行,我先去忙了。” 徐杨走后,办公室恢复安静,林知绎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工作证。 泛黄的透明卡套,还有磨损的蓝色挂绳,红底的两寸照片。 和它的主人一样寒酸。 林知绎心头莫名烦躁,他把工作证扔回原位,再猛地关上抽屉,把视线重新聚焦到电脑屏幕上。 * 周淮生把卷卷安顿好,小家伙缩在被子里睡得很不安稳。 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周淮生掖好卷卷的被角,转身去开门。 是楼下的王婶,王婶拎着一篮鸡蛋,把周淮生拉到门外,满是歉意地说:“小周,卷卷怎么样?” “没事,挂过水了,您别担心。”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你跟我说过卷卷有哮喘,我还在床上铺棉絮被子,这两天天气不好,也没晒,卷卷一爬上去脸色就不对了,我没注意,谁知道差点害了孩子。” “怪我忘了嘱咐您,您不用自责。” “这个鸡蛋你拿着。”王婶把篮子塞到周淮生手里。 “这怎么行?您帮我照看孩子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周淮生连忙推阻。 “街坊邻居的,说什么谢啊,我女儿和孙女在外地,一年回来不了几趟,你把卷卷放我这儿,我乐意照看他,这么乖的小孩子,谁会不喜欢?就是这孩子身体底子太差了,你得给他好好补补,鸡蛋你收下,还有我跟你讲,城源路路头有卖老母鸡的,我买过两次,确实是家养的,你有时间去那边瞧瞧,买只回来给卷卷炖鸡汤喝。” “好,谢谢王婶了,但这鸡蛋我拿一半就行。” “给孩子的,你跟我争什么?”王婶把篮子往周淮生怀里一推,转身就走。 “这——”周淮生看着鸡蛋犯难。 王婶走到半路,又回头,问周淮生:“小周,你就没想过再成家?现在这二婚也没什么稀奇的。” 周淮生还没有习惯自己撒的谎,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笑着摇头:“没想过,卷卷能顺利长大,我就知足了。” 王婶还想说什么,但怕吵醒卷卷,便没有提,只说:“我回去把棉絮被子收起来,明天你带卷卷来的时候,顺便把他睡觉盖的被子抱来,省得小孩再受罪。” “太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你安心上班去,一个人带孩子也够辛苦的,我后天要回老家,这两天还能帮你继续照看着。” 王婶下了楼,留周淮生在家门口,看着手上的一篮鸡蛋为难。 没有办法,老人家的心意,他也只能收下,他去厨房拿了一个保鲜盒,再把之前腌好的酱菜坛子抱出来,捞了三大勺出来放到保鲜盒里,准备明天给王婶送过去。 他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拖了地,又把卷卷的药按品种整齐摆放进抽屉。 小药罐子,周淮生无奈地叹气。 卷卷是早产儿,七个月就出生了,因为先天不足,体质弱,适应环境能力差,从出生到现在两岁,大病小灾就没有断过,发育比同龄的小朋友慢,很容易感冒、哮喘,肠胃也不好。 周淮生蹲在柜子前,缓缓扫视着抽屉里满满的药盒,几分钟后才起身。 他把外卖服放在门口的凳子上,转身前想起自己的工作证还在那人手里。 那个人…… 周淮生没有多想,他回身去卫生间,卸下所有重担和疲倦,洗了一个热水澡。 他洗完澡出来时,卷卷已经醒了,呆呆地坐在枕头边,看他过来,喊了一声“爸爸”,然后说:“喝水。” 周淮生便拿了一杯温水和口服哮喘药过来,卷卷看到周淮生掌心的白色药丸,小嘴忍不住扁了扁,但还是乖乖把药吃了。 “卷卷,”周淮生放下水杯,认真地说:“所有带毛毛的东西,卷卷都不可以碰,知不知道?” 卷卷歪了一下脑袋。 “像王奶奶家的被子,还有院子里的小狗,卷卷都不可以摸。” “小狗。”卷卷学着周淮生的话。 “是,小狗,卷卷不可以摸小狗。” 卷卷听懂了大半,心情十分沮丧,委屈巴巴地钻进周淮生的怀里,闷不吭声。 这孩子很少这样撒娇。 周淮生刚想说话,就听到卷卷把脸贴在他的睡衣上轻轻嗅了嗅。 “爸爸身上有味道吗?” 卷卷摇头,他说:“今天有一个叔叔,抱卷卷。” 周淮生没有立即回答,直到卷卷坐在他腿上,仰头望向他,周淮生才回过神,他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卷卷怎么可以让陌生人抱呢?” 卷卷知道自己做错了,低下头,小声说:“叔叔,香香的。” 周淮生再次愣住,他摸了摸卷卷的小脸,试探着问:“你闻到叔叔的味道了?是什么味道的?” “香香。” 周淮生失笑,他把卷卷往怀里揉,“我们卷卷以后也是香香的。” 卷卷搂着周淮生的脖子嘀咕了一会儿,很快就又困了,周淮生动作轻轻地把他放下,盖好被子,关了灯。 周淮生迎着月色在昏暗中看着卷卷的睡颜,许久之后,他握住卷卷的小手,俯身去闻了闻。 可惜他什么都闻不到,也闻不到卷卷所说的“香香”。 信息素的作用比周淮生想象得还要神奇,即使卷卷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林知绎,但他还是轻易地被林知绎的味道吸引。 也不知道卷卷会分化成什么,但愿不是beta。 周淮生把卷卷的小手放回被子里,沉默地看着窄小的出租屋,脑海中浮现出很多过往的画面。因为卷卷的突发哮喘,前两天的意外重逢被恰到好处地中断,周淮生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仓促地收尾了,没有节外生枝。 林知绎的冷漠一如两年前,他还是非常厌恶这个孩子,孩子碰一下他,他都会立即皱起眉头。 周淮生想:这样也好,他就用不着担心争夺抚养权的问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卷卷是知绎生的!周淮生:穷攻也是攻。(明天一家三口又要见面啦) 第 4 章 鼎胜与重安集团的合作正式开始,工作小组也步入正轨,再加上接近年底,各项工作都开始收尾,年度报告和财务报表一份接着一份,使人应接不暇,林衍德做了甩手掌柜,林知绎只能被迫忙得连轴转。 感觉到饿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有熟悉的职员佳佳进来敲门,笑着问:“林总,您还没吃晚饭吧?我们正打算点外卖,您要一起吗?” 林知绎说:“好,不过大家今晚辛苦了,这顿我来请,你们随便点。” 佳佳倒不好意思起来,“不用的……” 林知绎把手里的年度计划放下,朝职员颔首道:“没事,你们想吃什么点什么。” “那您呢?” “帮我点份粥吧。” 佳佳又问:“甜粥还是咸粥?” 反正也没有胃口,林知绎随口答道:“咸的。” 等粥送到了,林知绎打开包装盒,热气腾腾的排骨粥卖相不错,但他还是只吃了两三口就觉得腻,放下勺子,把东西统统推到一边,继续工作。 “七十五万……”林知绎发现了年度计划中有一个数据前后矛盾,便起身去问负责的人,刚打开办公室的门,就听见外面的几个职员凑在一起聊天。 “两岁了吗?看起来和我那个才过一岁生日的小侄子差不多大,不过真的好漂亮啊。” “他爸爸说两岁的啊。” “佳佳你拍照片了吗?小宝宝的照片。” “拍了拍了,就是有一点点糊。” “你发给我吧,我想发给我妈看,简直太可爱了。” “你还敢发给你妈?你不怕你妈催婚了?” “不管了,要是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宝宝,结婚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佳佳发我一份,给我看看,咦?等等,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啊这个小宝宝,你们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吗?” …… 好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着话,你一句我一句,林知绎听得满头雾水,他走出办公室,用文件夹敲了敲负责数据的职员的格子间屏风,说:“数据有问题,我圈出来了,你再仔细核对一下。” 职员转身看见林知绎,吓了一跳,差点被口水呛住,涨红着脸站起来,接过文件,连忙道:“好、好的,林总。” 林知绎交代完就准备回办公室,但他忽然停住,犹豫片刻之后面朝刚刚正在畅聊的众人,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照片?” “就是……”佳佳朝旁边人使了使眼色,但林知绎给人的压迫感太强,等不到队友帮助,她也只能老实回答:“刚刚我和小敏下去拿外卖,看到送外卖的小哥上背着一个小宝宝,长得太可爱了,我们就偷偷拍了照片。” 林知绎看起来兴致并不高,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但他当说出“照片给我看一下”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让众人大跌眼镜。 佳佳于是连忙打开自己的手机相册,把刚刚的图点开,送到林知绎面前。 “谢谢。”林知绎说。 他接过手机,低头看过去,然后呼吸一滞,瞳孔猛然震颤。 和他刚刚的猜想一致,真的是周淮生和那个孩子。 周淮生还穿着他那身外卖服,只是在后面加了一个黑色的马甲式背带,那个孩子坐在背带里,身上穿得厚实的羽绒服,戴着圆手套,宽大的围巾几乎将他的小脸蒙住,照片拍得不清晰,林知绎看不清楚小孩的表情,但能看见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还有柔软蜷曲的头发,很乖的样子。 那个背带看起来很紧,很不舒服。 林知绎的心像被什么突然刺了一下,有种不见血的疼。 他平静地归还手机,然后转身往办公室走,但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问佳佳:“刚刚外卖是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林总。” 林知绎看了看佳佳和其他人桌上的外卖包装,大致算了算,然后让佳佳和他一起进办公室。 他发了一个红包给佳佳,“最近你们负责重安的工作辛苦了。” 佳佳心里窃喜,又不敢当着林知绎的面点开红包,正偷笑着,林知绎忽然说:“你把刚刚来送外卖的那个人的电话发给我。” “啊?刚刚那份粥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林知绎从抽屉里拿出东西,放到桌上,解释道:“我前几天在楼下捡到他的工作证,想打个电话告诉他。” 佳佳震惊到睁大了眼睛,但秉着在领导面前积极表现的原则,她伸手去拿那个工作证,“竟然有这么巧的事?不用您麻烦,我来打给他吧。” 下一秒,她就看见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工作证上,林知绎不慌不忙地把东西扣下,他微微弯起嘴角,温和地说:“不用,你把电话发给我就行。” “哦哦好。”佳佳脸色一僵,连忙缩回手,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把号码复制后,发给了林知绎。 “谢谢。”林知绎说。 佳佳松了口气,立刻逃出了林知绎的办公室,还不忘关门。 林知绎看着屏幕上的手机号码,开始懊恼刚刚的失态,他不明白最近自己是怎么了?总是莫名地烦躁、莫名地低落、莫名地想起那个人和他的小孩。 明明与自己无关。 那人都有小孩了,怎么可能没结婚?可能他的妻子也很忙,所以他只能背着孩子送外卖,可是他家里没有老人吗?父母不能帮着照顾吗?还有,那个背带会不会勒得孩子很难受?这么冷的天孩子会不会感冒?看起来就是营养不良的小可怜模样,才去过医院,外面风这么大,身体受得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林知绎只觉得心口又酸又涨,让他坐立难安。 直到拨通那人的电话,林知绎的心跳才缓和下来,几秒之后,他听见那人的声音,可能正跑着送餐,他有些喘,但语气依然礼貌:“喂,您好。” 林知绎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人没听见声音,又说了一遍,“喂,您好,有什么事吗?” 林知绎略有些慌乱,视线瞥到桌上的工作证,他连忙道:“你的工牌在我这里。” 那人怔了几秒,反应过来,然后说:“是,上次的钱还没有赔给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八点四十,鼎胜集团楼下。”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林知绎皱起眉头,“你还有单子要跑?” “还有一个,在去的路上,可能会迟十分钟,八点五十可以吗?” “九点吧。” 那人没想到林知绎会让步,“……好。” 挂了电话之后,林知绎再次陷入懊恼。 他到底在干什么? 报表、企划书都看不进去了,林知绎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时不时看看手机,这二十分钟怎么比一天还漫长?他把桌上的文件摆放整齐,把电脑上的文档保存关闭,甚至把沙发上的抱枕都按同样方向摆好,事情做了一遍,还没到九点。 最后他只能穿好外套,下了楼,迎着十二月的冷风,站在鼎胜的楼下,隔着玻璃门看两边的道路。 离九点还剩两分钟的时候,周淮生终于骑着他的电瓶车到了,他没有进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下面,林知绎就看着他停好车,摘下头盔,又拉开外套的拉链,从里面掏出钱夹,那沓钱明显变厚了,他大概是去银行取钱了。 林知绎想出去,但他没有迈开步伐。 周淮生也看到林知绎了,他以为林知绎会出来,但他等了半分钟,也不见林知绎有要动的迹象,没有办法,时间太晚,天气也太冷,他不想浪费时间,只能走上去,推开高大的玻璃门,走到林知绎面前。 风被挡在外面,感受到大厅里的暖意,周淮生背上的小孩慢吞吞地抬了抬胳膊,林知绎才安心。 “这是一千三,您看一下。”周淮生把钱送到林知绎面前。 林知绎没有伸手接,他看了一眼那沓钱,然后把工作证塞回到周淮生的手里。 他看到周淮生的手上有很多冻疮。 林知绎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如果不是他的一通电话,周淮生说不定接完那一单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因为他的那通电话,周淮生就要匆忙送完单后去银行取钱,然后再匆忙赶过来,晚上九点的冷风吹在脸上大概像刀子一样。 卷卷突然打了个喷嚏。 因为环境陌生又安静,他打完喷嚏之后就害怕地把小脸埋在周淮生背上,不敢再发出声音。 林知绎懊恼到了极点,他真的是昏了头。 “那天检查结果没问题,我没受伤。”他别过脸,硬梆梆地说。 周淮生不明白林知绎的情绪转变,迟疑片刻后说:“那就好,那就好,但还是要跟您说声对不起。” 周淮生比林知绎高七八公分,卷卷在周淮生的背上是看不见林知绎的,但他听见了林知绎的声音,急忙扒住周淮生的肩膀,伸长了脖子,挺直了腰,想看一眼林知绎。 可林知绎扔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就走了,卷卷只看到林知绎的背影。 周淮生听见卷卷小声地喊了声“叔叔”。 他只好安慰道:“叔叔马上就来了。” 过了七八分钟,林知绎终于从电梯里出来,他手里握着一个杯子,神色很匆忙,他急步走到周淮生面前,举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热牛奶,给孩子喝的。” 周淮生愣住。 林知绎见周淮生没有动作,便主动走到他身侧,刚一低头,就对上了卷卷亮晶晶的目光。 杯子一抖,牛奶差点撒出来。 卷卷的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林知绎犹豫地伸出手,想要扒拉开围巾,把卷卷的小脸露出来,可指尖刚刚触碰到小孩柔软的脸颊,他就立即缩回了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 周淮生察觉到林知绎的抗拒,他主动解开背带,双手护着卷卷,把他慢慢放下来,卷卷的脚刚碰到地面,一时没有站稳,摇摇晃晃地就要摔倒,幸好周淮生及时搂住了他。 卷卷的目光没在林知绎的脸上移开过。 林知绎把杯子递过来,周淮生蹲在卷卷身边,“叔叔送卷卷牛奶喝,卷卷要说什么?” “谢谢叔叔。”卷卷认真道。 他说话时,露出一排小小的乳牙,看起来很可爱。 林知绎霎时手脚都不听使唤,别别扭扭地说:“不、不用谢。” 牛奶还很热,杯子也很重,周淮生帮卷卷托着杯底,卷卷用两只带着圆手套的小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喝得很慢。 林知绎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直到卷卷摇摇头,求助地望向周淮生,小声喊:“爸爸……” 周淮生把杯子拿开,宽慰道:“喝不下去就不喝了,没关系的,叔叔不会怪卷卷的。” 牛奶还剩一半,周淮生站起来,歉然地对林知绎说:“不好意思,他胃口小,喝不完,卫生间在哪里,我去洗一下杯子。” 林知绎指了指南边,周淮生准备把卷卷重新背上再去的,可他看见林知绎一动不动盯着卷卷的神情,不免动容。 让卷卷多看一会儿也好,以后估计再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独自去了卫生间洗杯子。 周淮生走开后,林知绎就和卷卷大眼瞪小眼,隔着两米的距离互相望着,林知绎很高,卷卷需要一直仰着头,他站得有点累,想要蹲下,可周淮生给他穿得太厚,他就像一个滚圆的小球,蹲都蹲不下来,加上没站稳,眼看着又要往后摔。 可是林知绎冲上来抱住了他。 林知绎被扑面而来的奶味弄得全身僵硬,不知所措。余光里瞥见周淮生的身影,林知绎把卷卷抱到一旁的沙发上,然后转身就走,在半路还不忘夺走周淮生手里的杯子。 “林——”他想喊住他,可林知绎已经走远了。 怎么变得这般反复无常?周淮生猜不透,他走到沙发边,重新给卷卷系好背带,再背到自己身上,哄道:“卷卷,我们走吧。” 卷卷乖乖地搂住周淮生的脖子,回头看了看,找不到林知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晚上更新! 第 5 章 林知绎这一晚几乎没睡。 摸到柔软的被子,就会想到把那个软绵绵的孩子揽进怀里的触感,他那么小,那么乖,一靠近就能闻到奶味。 周淮生喊他什么?卷卷? 因为头发是自然卷吗? 林知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想到一件事,他下了床,从书柜的最里面翻出一个旧相册,是他母亲顾念留给他的,从怀孕到林知绎出生,再到五岁生日,顾念拍了很多相片,一张张按顺序放进相册里,林知绎很快就翻到了自己两岁时的照片。 他抽出来,把书房的灯调到最亮,在灯光下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一瞬间,有种让他手脚发凉的恐慌感漫上心头。 为什么那个孩子和他小时候长得这么像? 他先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网上有很多明星和普通人撞脸的图,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有长得相像的,这很正常,只是巧合。而且他没见过周淮生的妻子,说不定卷卷和他母亲长得更像。 想到这里,林知绎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他把照片放回相册,然后关了书房的灯,回到卧室的床上。 只是巧合,他对自己说。 他戴上眼罩,强迫自己入睡,半个小时后,他纷繁乱飞的思绪终于回笼,脑海的画面逐渐从眼花缭乱变成单调的白色,像迷雾一样,他走进去,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阿淮”。 好像是他的声音。 有画面闪回,在空茫的迷雾中开了一个口,耀眼的光透进来,林知绎看到有两个人在树下相拥,其中一个是他,另一个人的脸被他挡住了,但身形很眼熟。 画面里他主动踮起脚,捧着那人的脸,印了一个吻,还语气轻快地说:“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阿淮。” 他放下手的时候,林知绎差点就要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可画面已经结束了,陷入黑暗。 他从浅眠中惊醒,一场短暂的梦。 阿淮? 他想到周淮生,但又迅速否定了这个人的可能性,他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一个平庸的已婚男人。 从山上摔下来、失踪、被虐待、失忆……林衍德说的话,林知绎都曾一一证实过,问了医院的人,问了当时同游的朋友,一切好像和林衍德描述的没有差别,但林知绎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徐杨说的,他缺了一块,他缺失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 思绪再次被勾起来,林知绎一直到凌晨四点才又昏昏沉沉地睡着。 醒来时收到徐杨的微信,徐杨说他昨晚看到林衍德的老婆和鼎纳保险的梁总一起在临江楼吃饭,两个人十分亲密。 林知绎不感兴趣,只当没看见这条消息,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他的厌食症确实愈发严重,中午晚上都只吃得下一点点主食,再丰盛的菜他都不动筷子,但是他也怕身体吃不消,所以他早上会强迫自己吃两个水煮蛋,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水煮蛋有一股很重的腥味,怎么都咽不下去,后来成习惯了,每天早上一杯柠檬水两颗鸡蛋,再加上中午晚上的几口米饭,几乎能支撑他一天的消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不下东西。 虽然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怎么爱吃饭,顾念去世之后,他的厌食症开始露出萌芽,大学期间无人管束,常常一天只吃一顿,但都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他也不愿接受心理治疗,就这样将就着过。 林知绎刷牙洗脸完毕,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双排扣的驼色毛呢大衣穿上。 到公司的时候,迎面碰上林衍德,林知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林衍德连忙追上来,把他拦在电梯前,“知绎,最近辛苦了。” 林知绎懒得搭理他,林衍德并不在意,又说:“你小阿姨最近想自己成立一家公司,经营她的美妆品牌。” 林衍德口中的“小阿姨”是当年做他秘书后成功上位的现任总裁夫人,田敏尧,只比林知绎大三岁。 “和我有什么关系?” “爸爸投资了一笔钱给她,”林衍德拍了拍林知绎的肩膀,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报备一下。” “等离婚的时候再跟我报备吧。” 林衍德脸色霎时变得很差,他收回手,眼神十分不愉,正好这时候遇上鼎纳保险的梁总,梁总笑着走上来,“林董,怎么站在这里?哦,知绎也在。” “梁总今天怎么有空来总部?”林衍德问。 “开发养老社区的事,这两天试点刚结束,有些情况要跟您汇报一下。” “行,去我办公室吧。” 三人一同进了电梯,梁总看了看林知绎,说:“知绎最近工作很卖力啊,我在鼎纳都听说了,说小林总每天工作到九十点,员工都走了他还没走。林董,有这么好的儿子,你可真有福气。” 林衍德笑了笑,没说什么。 梁总的目光在林衍德和林知绎之间转了转,忽然又说:“将来接你的班,你也不用担心了。” 林衍德笑容僵住,只说:“知绎这孩子从小就懂事。” “也是遗传了顾念姐的经营头脑,鼎胜能有今天,顾念姐功不可没。” “那是当然。”林衍德略有些尴尬。 梁总继续道:“知文今年也七岁了吧,还有几年才分化,也不知道这孩子会分化成什么?预测报告做了吗?” “做了,82%的概率是alpha。”林衍德加重了语气,身体朝向林知绎说道。 “那敢情好呀,知绎再过几年也要谈婚论嫁了,等有了孩子,分心家庭,忙不过来的时候,正好知文接棒补上。” 这话似乎遂了林衍德的心,他的表情缓和过来,笑着说:“是,知绎什么都好,就是omega总要结婚生子的,再过几年就顾不上我这个老爹了。” 两人一唱一和,聊得甚欢。 林知绎想起今早徐杨给他发来的消息——林衍德的老婆和鼎纳保险的梁总一起吃饭,走得很近。 林衍德还天真地筹谋着让林知文接班,谁想田敏尧早就另有打算,这位梁总自然也不是善茬,每句话都在刻意加重田敏尧和林知文在林衍德心里的位置,让林衍德放松警惕。 真等林知文接了班,鼎胜说不定已经改姓梁了。 林知绎转身看了一眼梁总,在心里发笑,走出电梯前,他转身戏谑道:“梁叔叔真是关心我们一家,难怪我昨天看到您和我小阿姨在临江楼吃晚饭,还聊得很开心呢,临江楼最近有什么新菜式吗?下次我也去尝尝。” 这回换成梁总脸色突变,林知绎说完就出了电梯。 电梯门徐徐关上。 工作到下午三点时,有人来敲门,是梁总身边跟着的秘书小刘。 “林总,打扰您了,您现在有空吗?梁总想邀请您去我们试点的养老社区参观参观,就在西城区。” 林知绎本来不想去,可不知为何,他在办公室里待得有些憋闷,头也在隐隐作痛,他问:“梁总去吗?” 小刘面色为难,他不知道他上司为什么会突然回鼎纳,留他一个人在这里邀请林知绎,陪同参观,他支支吾吾地说:“鼎纳有点急事需要梁总处理,我陪您去参观。” 林知绎挑了下眉,只觉好笑,“行,我五分钟后下楼。” “好的。” 出了林知绎办公室,小刘立马通知了试点工作的负责人做好准备,又打电话喊来公司里负责拍照记录的员工,让他快点到现场。 鼎胜总部离养老社区不算太远,半个小时就到了。 “林总您看,我们爱康养老社区的特色就在于小户型、适老化的设计,有43平米的一室一厅和72平米的一室两厅两个选择,目前可以容纳2500户,您看后面,有草坪和菜园,这边是护理之家和社区医院……”负责人介绍道,“社区的老人们还可以通过鼎纳的保险产品,减轻经济上的压力。” 林知绎点了点头,“挺好的,老人们的反馈怎么样?” “结果超过我们的预期,满意度达到96%,目前最大的不足是社区活动没能展开,我们会招聘更多有相关经验的员工,或者邀请志愿者来我们这里做活动,林总,您要去我们的餐厅看看吗?” “好。” “中餐西餐都有,因为有些老人早饭吃得早,我们的晚饭都是从下午四点就开始供应,这边是各式各样的粥,还有咸菜。” 林知绎闻到食堂的味道,就感觉到头疼,但当着人的面,他还是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只说:“老人还是爱吃中餐多一点。” “是的,”负责人笑着说:“对了,跟您介绍一下我们这儿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就是这个酱菜,您别看它长得平平无奇的,每天晚上可是供不应求。” 林知绎眉头轻蹙,莫名觉得眼熟。 “和外面卖的八宝菜味道很不一样,是我们之前的一位厨师的独家配方,他半年前因为孩子没人照顾,辞职了,但他人特别大方,临走时把制作方法教给其他厨师,现在这酱菜都成我们这儿的招牌了,林总,要不要在这儿吃个晚饭?正好尝一尝。” 林知绎不想扫兴,推脱不掉,便只好坐下了,身边人给他取了餐,林知绎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负责人殷切推荐的酱菜。 酸甜适口,又脆又嫩,很开胃。 林知绎愣住,他很久没有这样觉得一个东西好吃了,甚至想接着吃。 酱菜以黄瓜为原料,虽是配粥的咸菜,却没有过份的咸,只有爽口的酸甜,看起来很健康,让人吃得放心。 而且,这味道为什么似曾相识? 林知绎问:“这个厨师叫什么名字?” “啊?”负责人愣住,连忙招来后勤组的人,问:“做酱菜的那位师傅叫什么名字?” 后勤组的人回答:“好像叫周淮生。” 林知绎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 “他年纪不大,才二十七,离婚后一个人带着个一岁多的孩子生活,他在这儿上班,孩子在家没人照应,就辞职了。” 负责人朝后勤组的人使眼色,“在林总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林知绎怔怔地望着餐盘。 离婚了?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就着酱菜吃了大半碗粥,从养老社区出来,他让后勤组把周淮生的资料找出来。 “这是他入职的时候填的,因为之前我们想招他回来,所以他的资料还留着。” 林知绎看到家庭住址那一栏,平安街石方巷石楠新村3-1号208室。 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林知绎记下之后,对后勤组的人说:“谢谢,我只是好奇他老家是哪里人,我之前旅游时好像吃过类似味道的酱菜。” 离开社区之后,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没有回家,而是让小刘把他送回公司,他去地下车库里取了车,打开手机里的导航,输入了刚刚记下的地址。 很老的街道,很旧的巷子,窄到他的车几乎进不来,幸好旁边有块推满了建筑废料的空地,林知绎才找到地方停车,右手边就是3-1号,不起眼的小铁门敞着。 林知绎静静地坐在车里,把大脑放空,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他终于听见熟悉的电瓶车声音。 后座带着外卖箱的电瓶车开进门洞,林知绎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下了车,跟了上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周淮生在说话。 “爸爸明天发工资了,给卷卷买玩具,好不好?” 卷卷奶声奶气地说:“不好。” “为什么?” “要给爸爸买衣服。” 周淮生愣了愣,笑道:“爸爸有衣服,爸爸不冷。” “爸爸冷。”卷卷认真道。 林知绎听得有些怔忪,可听着听着,那两个人的声音就走远了,他下意识地跟上去,忽然一阵狗叫划破寂静。 院子里的狗听到陌生人的脚步声,立即冲了上来,但他拴着绳,在离林知绎三四米远的地方被制住,林知绎措不及防,被吓得连连后退,被铁门的门槛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 “嘶——” 周淮生连忙走了过来,迎着路口微弱的路灯,看清了林知绎的脸,“怎么是你?” 林知绎觉得丢人,瞪了周淮生一眼就要走,可刚站起来才发现脚崴了。 进退两难。 “疼吗?是不是崴到了?”周淮生问。 林知绎从来没这样丢脸过,他望着别处,嘴硬道:“不疼,我找错地方了。” 说完就要走,可卷卷在周淮生的背上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林知绎的脚步立即停下。 “我楼上有活络油,我先把孩子送上去,然后下来接你,你等一下。”周淮生说。 林知绎忘了阻止他,周淮生已经小跑进了漆黑的楼道,一分钟不到,他又跑了下来,走到林知绎身边,问他:“还能走吗?” 林知绎觉得心乱如麻,一时竟然无法做出反应。 周淮生说:“那我背你?” 第 6 章 周淮生的语气熟稔到林知绎下意识地抬起胳膊。 可他还是忍住了,板着脸说:“什么?” 周淮生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连忙退了一步,温声说:“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崴得太严重,不及时处理明天可能走不了路。” 脚腕处传来抽筋一样的疼,林知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淮生见状,说:“这样吧,你不介意的话,平安街上有一家药店,我现在把你送过去。” “用你的电瓶车?”林知绎皱起眉头。 周淮生本来已经往电瓶车的方向走了,听到林知绎的话立马停下,他把钥匙重新放回口袋里,略有些窘迫。 “你把我送过去,孩子怎么办?你关门了吗?” 周淮生有同样的担心。 “算了,麻烦你背我上去吧,我这条腿有点麻,动不了了。” “好。” 周淮生在蹲下前,看了一眼林知绎身上昂贵的大衣,他担心林知绎嫌他脏,于是脱掉了自己灰扑扑的工作服,塞到电瓶车后面的外卖箱里,然后才走到林知绎面前背过身蹲下。 “小心点。”他说。 林知绎有些手忙脚乱,他需要两只手搭在周淮生的肩膀上,然后把身体贴上去,这个动作让他觉得为难,他没有经验,正纠结着,余光里瞥到周淮生朝后看了看,没有说话,林知绎觉得这人大概正在心里笑话他,于是一赌气,直接扑了上去,周淮生及时伸手搂住了他的腿弯,轻松就把他背了起来,往楼道里走。 “怎么没有灯?”林知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 “谢谢。”周淮生说。 “你身上有股烧烤味。”林知绎闻了闻。 周淮生尴尬地笑了笑,“最后一单接的是烧烤,我正好站在烤架旁边,身上就有味道了。” “一单多少钱?”林知绎忽然问。 周淮生老实回答:“五块,高峰期的话七块二。” “你一天跑多少单?” “四十单左右。” “一个月也能赚六七千。”林知绎有些惊讶。 “是。”周淮生说。 至于因为卷卷经常生病,他经常请假,其实最后到手只有四千多的事,他觉得没必要告诉林知绎。 他住在二楼右边过道上的一个房间,门虚掩着,有光漏出来。 “这个?”林知绎伸手拉开门。 “嗯。”周淮生径直走了进去,把林知绎放在餐桌边上,他另抽了张凳子,垫在林知绎的左腿下。 林知绎打量了四周,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卧房和客厅是隔开的,没有沙发,但有一个类似茶几的柜子摆在客厅里侧,虽然看起来颇有些“家徒四壁”,但很干净整洁。 周淮生从柜子里拿出活络油走过来,卷卷跟在他后面,他躲在周淮生腿后面偷偷看林知绎。 林知绎接过活络油,看了看使用方法,然后脱了左脚的鞋子,倒了两滴活络油在红肿的脚腕处,用拇指揉压。 他很快就停下,可周淮生眉头轻蹙,说:“再揉一会儿。” 林知绎怔住,然后莫名听话地重新把手放回到脚踝,又揉了几分钟,周淮生才拿了一条湿毛巾来,让林知绎擦手。 卷卷看着林知绎红通通的脚腕,连忙跑到茶几下面,从他的小铁盒里拿出棒棒糖,然后送到林知绎面前,“叔叔吃。” 林知绎还在擦手,周淮生对卷卷说:“太晚了,叔叔不吃糖。” 卷卷有些委屈,于是他用期待的眼神望向林知绎。 林知绎用干净的手拿过卷卷手里的棒棒糖,朝周淮生抬起下巴,“谁说我不吃了?” 周淮生笑着摇了摇头,林知绎这才有种扳回一城的获胜感,他低头对卷卷说:“谢谢卷卷。” 卷卷有点害羞,又躲到周淮生腿后面去了。 林知绎剥开糖纸,把糖塞到嘴里。 水蜜桃味的,还不错。 周淮生把毛巾拿到水池洗干净,挂起来,回身给卷卷解围巾脱衣服,卷卷解围巾的时候会自己转圈,好像在和周淮生玩游戏,林知绎就看着小圆球一点一点变成小粽子。 最后周淮生脱下了卷卷厚实的羽绒服,林知绎这才发现其实卷卷一点都不圆滚滚,反而瘦得可怜,和他那天在医院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上去就营养不良,厚棉衫外面套了一个蓝色的羽绒背心,明明是小羽绒背心,但穿在卷卷身上还是宽宽大大的。 他还是躲在周淮生腿后面,眨巴着眼睛偷偷看林知绎。 林知绎本来想避开小孩灼灼的视线,可坚持不到两秒钟,就主动朝他招了招手,卷卷怯生生地走过来,却在半路被周淮生拦下,周淮生歉然道:“他有哮喘,你身上穿的是毛呢,最好还是不要靠太近。” “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有哮喘?” 周淮生摸了摸卷卷的头,他不是很想提,但林知绎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疑惑,他也只好回答:“因为早产。” “怎么会早产?” 周淮生错愕地望向林知绎,他难以置信地,甚至是有些愤怒地问:“什么?” 林知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我问卷卷为什么会早产,怎么了?” 周淮生的第一反应是,林知绎是在卷卷面前演戏吗?为什么早产,他怎么会不知道?有必要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吗? 周淮生从来没想过能再重逢,每次见面,他都尽可能保持着距离,闭口不提当年的事情,他没奢求林知绎能回到他身边,甚至让卷卷喊林知绎叔叔,看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失落,他心都要碎了,林知绎为什么还要这样绝情呢? 他们聊的内容,卷卷又听不懂,但既然林知绎想要演戏,周淮生便陪着他,没必要横生枝节,他说:“可能因为我是beta,卷卷的爸爸是优级omega,我没办法给他提供信息素安抚,所以就早产了。” “你是beta?”林知绎歪着头问。 周淮生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林知绎好像不是在演戏。 “原来beta和omega生的孩子容易早产。”林知绎自顾自地说。 周淮生试探着问:“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医院吗?那天卷卷正好哮喘发作。” 林知绎皱起眉头,反驳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酒吧门口吗?你撞了我。” 周淮生怔然地看着林知绎,看了许久,直到卷卷拽了拽他的裤腿,他才回过神,卷卷仰着头说:“爸爸,要喝水。” 周淮生去餐桌边拿保温瓶和卷卷用的水杯,他的手有点抖,水撒出来,林知绎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淮生僵硬地笑了笑。 “对了,那卷卷的爸爸呢?” 周淮生猛然望向林知绎,在对上林知绎疑惑的眼神后,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林知绎真的忘了,他好像再次失忆了。 一个人怎么会失忆两次呢?周淮生搞不懂,但他想:那样不堪的记忆,忘了也好。 他把水杯递给卷卷,又去茶几下面拿了哮喘药,放到卷卷手里,才回答林知绎的问题。 “离婚了。”他说。 和后勤组的人说的一致,林知绎也没有太意外。 “为什么离婚?” 周淮生沉默了一会儿,林知绎意识到自己问了过于私密的问题,刚想道歉,就听见周淮生说:“是我对不起他,他不想要孩子的,是我趁人之危,后来他家里人找到他,他就回去了。” 林知绎听得一头雾水,就抓住了“趁人之危”四个字,原本积攒的好感迅速消失,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周淮生,“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周淮生低下头,眼神有些黯然。 卷卷吃了药,见没有人理他,就默默地抱着杯子走到桌边,踮起脚努力地把杯子放上去,可是他个子太小,短短的胳膊支愣起来,杯子就开始摇摇晃晃,刚碰到桌边,杯子就倾斜倒下,里面的半杯水全浇在卷卷的脸和衣服上。 周淮生没来得及把他拉开。 杯子在卷卷脚边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卷卷低着头呆呆地看着他的小熊杯子,他没有哭,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下撇,几秒后,他很难过地望向周淮生,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爸,小熊碎了。” 周淮生把卷卷抱开,拿了一条干毛巾塞到卷卷的领口,安慰道:“没事,爸爸明天再去给卷卷买一个小熊杯子。” “卷卷弄坏的。”卷卷把脸埋在周淮生怀里,因为做错了事情感到内疚。 “卷卷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卷卷不哭,杯子很便宜的,五根棒棒糖就可以买一个杯子,爸爸明天就去重新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卷卷抽抽搭搭地抬起头,认真地说:“那我不吃棒棒糖了。” 林知绎嘴里的棒棒糖忽然就不甜了。 他清咳两声,冲卷卷笑:“叔叔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样的?” “不要。”卷卷摇了摇头,重新把脸埋在周淮生的怀里,过了半分钟,还不忘周淮生说的要懂礼貌,抬起头对林知绎说:“谢谢叔叔。” 卷卷哭了一会儿就困了,周淮生抱着他去洗脸洗脚,然后就把他放到床上,脱了羽绒背心和裤子,盖好被子。 林知绎坐在餐桌边上,觉得有点冷,可是客厅里没有空调。 周淮生安顿好卷卷,走到林知绎身边,问他:“还很疼吗?能走路吗?” 林知绎伸手去够自己的皮鞋,周淮生先一步拿到,帮林知绎穿好,没有系鞋带。 林知绎有些局促,撑着桌边站起来,左脚刚沾地,就像有一束电流从脚踝直接窜到腰胯,痛得林知绎重新坐了回去。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这样吧,你去床上躺着,我帮你用冷毛巾敷一下。” “床上?” “你今晚应该是走不了了,也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周淮生朝他伸手,说:“没事,你和卷卷睡,我在客厅打地铺。” 几步路的距离,周淮生本来是扶着林知绎走,可跳动声太响,在深夜显得尤为扰民,林知绎和周淮生对视了一眼,周淮生说:“我抱你过去。” “我——” 几步路的距离,背过去倒显得麻烦。 林知绎想起来卷卷的哮喘,他把大衣脱了,周淮生拿了一个衣撑过来,把林知绎的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才微微俯身,将林知绎打横抱起。 房间里还算暖和,林知绎坐在床边,目送周淮生去卫生间洗毛巾。 其实他应该也很累吧,一天送四十单,晚上还要这样被人折腾,林知绎有些愧疚。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周淮生,他就有种莫名的依赖,好像很确定周淮生不会拒绝他。 身后是缩在被子里的小鼓包,林知绎扒拉了两下,把卷卷的小脸露出来。 周淮生拿凉毛巾敷在林知绎的脚踝处,几次之后,林知绎明显感觉到疼痛减轻。 周淮生让他躺进被窝里,又塞了个热水袋到他脚底。 林知绎一转身就看见睡熟了的卷卷,睫毛长长,看上去软绵绵的,他趁着周淮生转身,偷偷抱了卷卷一下。 他听到周淮生在客厅搬椅子的声音,大概想把几张凳子拼成床,林知绎觉得这人好奇怪,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迁就呢? 林知绎喊来周淮生,“我睡地上吧,你是主人,怎么能让你睡客厅?” 周淮生按住他,“没事,床边太窄了,不好睡,我不怕冷的,以前在山下我——” 他忽然停住。 林知绎没注意到周淮生的反常,他指了指床边的地面,“虽然窄,但一个人够睡了,你帮我铺一下,我睡地上吧。” “那我睡地上。”周淮生说。 他去卫生间洗漱,回来后把凉席和两床被子铺在地上,不由分说地躺了进去。 “周淮生!” “睡吧,不早了。”周淮生背过身去。 林知绎气恼地躺了回去,揪了揪被子,刚想再坚持一下,卷卷忽然翻了个身,小手碰到了林知绎的胳膊。 林知绎动都不敢动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很小的床,很厚重的旧棉被,一点都不遮光的窗帘,身边是两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可是困意来得很快,他还没有想清楚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周淮生先醒来,他蹑手蹑脚地从窄小的夹缝里起身,一转头就愣住了。 卷卷缩在林知绎的怀里睡得正香,林知绎侧身躺着,一只胳膊做卷卷的枕头,一只胳膊圈着卷卷的屁股,很自然的姿势。 周淮生看得失了神,他俯身替他们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卧室,去厨房做早饭。 作者有话要说:  周淮生没有趁人之危,是他自己以为的,后面会解释哦 第 7 章 阳光从暗黄色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林知绎在半梦半醒中觉得怀里有什么在动,他的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两圈,迷迷糊糊中收紧胳膊,却抱住了一个温温软软的小东西。 他吓得立即睁开眼睛,然后对上了卷卷好奇的视线。 卷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穿着印了小鸭子的儿童秋衣,趴在林知绎的怀里,仰着头,眨巴着眼睛,见到林知绎醒过来,他有些心虚地缓缓低下头,想要爬出林知绎的怀抱。 可是被林知绎臂弯圈出的这块地方是暖烘烘的,他自己枕头下面的被窝早就没了温度。他刚爬回自己的位置,小脚丫就被冷得缩了一下。 林知绎重新把他捞回怀里。 卷卷的脸颊碰到了林知绎的脖颈,他又闻到了那个香香的味道。 “早上好,卷卷。”林知绎说。 卷卷不敢说话,林知绎揉了揉他的小卷毛,指尖作梳,穿过小孩柔软的发丝,等林知绎收回手,卷卷才抬起头,摸了一下林知绎林知绎的头发,害羞地说:“叔叔也是卷卷。” 林知绎笑了笑,“对呀,叔叔和卷卷一样。” 看见林知绎的笑容,又闻到林知绎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卷卷一开始感觉很开心,可是很快他又感觉到难过,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搂住了林知绎的脖子,然后像小考拉一样抱了上去。 林知绎身体僵直,半晌才缓过神,拉过被子,连同突然委屈巴巴的小孩,一起搂进怀里,很快就又睡着了。 在意识混沌之前,他想到在此之前,他真的很讨厌小孩。 可是卷卷太乖了。 周淮生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清晨的阳光洒在床上,洒在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上,林知绎的下巴抵着卷卷的额头,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周淮生安静地看了很久才想起来拿手机拍照,可手机在餐桌上,等他拿着手机走到卧室,林知绎已经醒了,正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伸进枕头里翻找手机。 周淮生提醒他,“在床头柜上。” 陡然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林知绎顿时清醒,眼神里带上防备,在看清是周淮生后才逐渐放松,睡意惺忪地问:“几点了?” “七点四十分。” “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周淮生欲言又止,林知绎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已经迟到了?会扣钱吗?扣多少我补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昨晚多谢你收留我。” 卷卷不肯醒,听见说话声就把小脸往林知绎颈窝里拱,林知绎丝毫不觉得怪异难受,只庆幸自己穿的是一件棉质衬衣,不会引发卷卷的哮喘。 周淮生走过来,想把卷卷从林知绎怀里抱出来,林知绎连忙护住,压着声音说:“他还这么小,你干嘛不许他睡?” 周淮生无奈道:“他平时每天七点就醒的,已经习惯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来的习惯?再睡一会儿。”林知绎推开周淮生的手,转身轻轻拍了拍卷卷的后背。 有一瞬间,周淮生都要当真了,好像两年的时光从来没有断过,林知绎还是那个忘记自己身份的、只会追着他喊“阿淮”的小呆瓜,他们没有因为意外分开,林知绎顺利地度过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则负责赚钱养家,每天做好早饭,出门前再看一眼他的两个宝贝…… 可是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他的梦。 林知绎很快就会离开,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声名显赫的鼎胜集团和破旧老楼,显而易见。 他要清醒。 最重要的是,卷卷不能对林知绎产生信息素依赖。 周淮生从这份让他上瘾的温情中抽离出来,他收起脸上的笑容,略带严肃地说:“林先生,你今天让卷卷继续睡,他明天还是要跟着我在冷风里送外卖,不是吗?” 林知绎的动作停住,气氛僵持着,卷卷感觉到林知绎身上香香的味道变得很强烈,好像是生气了,他抬起头,看看自己爸爸站在床边,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立即坐起来,爬到床角拿上自己的衣服回到被窝,他把棉衫铺在被子上,刚要钻进去,周淮生就伸手帮他把棉衫翻了过来。 “爸爸说过很多次了,有小熊的一面放在下面。” 周淮生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卷卷还是被吓到了,委屈地望了周淮生一眼,然后继续穿衣服。 他会自己穿棉衫和小马甲,但不会穿裤子,周淮生把他抱到床边帮他穿。 卷卷不吵不闹,周淮生让他蹬腿他就蹬腿,显得过分安静。 林知绎忍不住说:“你干嘛这么凶?他已经比大多数小孩子都要懂事了。” “但他也要比大多数小孩更早有自理能力。” 林知绎吃瘪,颇为不服气,下床时小声嘀咕:“自己有能力一点,也不用这样折腾孩子了。” 他没看见周淮生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身旁人明显僵住的动作,他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偏过脸,说:“对不起,我话说重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周淮生回答他,然后就抱着卷卷去卫生间洗漱了。 林知绎借了周淮生家的卫生间,简单漱了口洗了脸走出来,周淮生蒸了一屉包子,还煮了粥。林知绎在桌边站了站,脚踝已经好了很多,能正常行走,他拿下门后的大衣穿上。 “不吃早饭吗?”周淮生问他。 卷卷坐在桌边望着他。 “不吃了。”林知绎避开卷卷的目光,问周淮生:“你几点出门?” “大概八点半。” 林知绎看了一下手机,留了一句“那你等我一下”就推门走了。 卷卷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叔叔。 周淮生看着紧闭的门,收起所有贪心的想法,把包子掰成两半,放在卷卷面前的空碗里。 卷卷又一次看着林知绎离开。 过了二十分钟,赶在八点半的前一分钟,林知绎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敲了门,周淮生看到他的腿,皱起眉头:“你——” 林知绎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周淮生手里,然后朝卷卷挥了挥手,“卷卷,叔叔走了。” 卷卷几乎要哭,急忙从凳子上滑下来,小拖鞋都没穿,就跑到林知绎面前,林知绎蹲下来抱住他。 “叔叔,你还会来看我吗?”卷卷搂住林知绎的脖子。 林知绎刚要说话,周淮生就抢道:“叔叔工作很忙的,卷卷不可以这样。” 林知绎瞪了周淮生一眼,然后转而笑着揉了揉卷卷的小脸,“当然会来看你的。” 卷卷这才开心起来。 林知绎下楼的时候,周淮生想要扶他,被林知绎拒绝了,想把手里的袋子归还,却被林知绎直接推进屋子,还顺带着关了门。 周淮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袋子。 一个大号的超市购物袋,最上面是小火车玩具,中间是一盒积木,底下是三个卡通杯子,分别是小熊、小猫和小羊。 在杯子的底下,是两千块现金,和林知绎留的纸条。 纸上写着:给卷卷的,不是给你的。 落款是林知绎。 周淮生摸了摸那三个字,心里苦笑:如果当时捡到你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你是林知绎该多好,我就能早早把你送回家,也不用历经波折,等爱上你了离不开了,才被你家人发现,搞成现在这副不能相认的模样。 卷卷抱着小熊杯子,问周淮生:“爸爸,叔叔什么时候再来看卷卷?” 周淮生不想伤害孩子,只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爸爸也不知道。” 第 8 章 林知绎刚忙完手上的工作,徐杨进了他的办公室,故作神秘地关上门,走到林知绎桌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林知绎面前。 滑了滑屏幕,一共三张照片。 第一张是田敏尧牵着林知文在温泉宫的儿童休闲区里玩滑梯;第二张是田敏尧和鼎纳保险的梁远山坐在温泉宫的餐厅包厢里聊天,梁远山给田敏尧倒酒,田敏尧一只手撑着下巴,朝梁远山笑;第三张是梁远山目送田敏尧和林知文上车。 徐杨解释道:“不是最近的照片,是一个月前的,梁远山的夫人找了私家侦探查他丈夫,正好我认识这个私家侦探,昨天和他一起喝酒,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林知绎看着第二张照片上田敏尧的笑容,察觉出问题。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俩没有再见过面了。”徐杨低声说。 林知绎嗤笑一声,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又不喜欢徐杨表现出的对林家家事的过分关注,于是说:“可能是被梁夫人发现了。” “有可能。” 林知绎转移话题,“重安家居的事情最近怎么样?” “展会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签约仪式的流程也沟通到位了,时间定在下个月五号。” 林知绎点了点头,“最近辛苦你了。” “还好,你也挺辛苦的,我听外面的员工说,你昨晚九点多才走?” “手头上有些拖着的事情,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索性一并做了,对了,明天的办公会时间我调整到今天了。” “你明天有事?” “嗯。” 徐杨诧然道:“怎么,有约会?” 林知绎没有回答,却问:“你姐姐家的小孩今年几岁?” 徐杨一愣,“三岁,怎么了?” “你姐姐经常带孩子去哪里玩?” “荣华大厦上面有一家儿童乐园,规模挺大的,我侄子喜欢去那儿玩,那一整个楼层都是儿童区,你问这个干嘛?” “没有,随便问问。”林知绎继续工作。 徐杨狐疑地望着他,摸了摸下巴,正想追问,林知绎冷眼抬头,一下子就把徐杨的好奇打得烟消云散,他讪笑地摆了摆手,连忙道:“我、我出去了,我去召集他们开办公会,几点开始?” “十点二十。” “好嘞。”徐杨麻溜走了。 重安家居和鼎胜地产的跨领域合作紧锣密鼓地开展,利用鼎胜的平台作为高端交易场所,集展览、采购和咨询服务为一体的深度合作模式也是鼎胜的一次冒险尝试,林知绎作为项目总负责人,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若在平时,这样的忙碌会让他觉得充实,但他这两天明显有种坐不住的感觉,内心烦躁,思绪也集中不起来,看着电脑屏幕不一会儿目光就开始游离,于是他这两天加班加点把展会之后的工作安排提前规划好,把会议材料准备好,然后给自己空出一天的时间来。 他要去见卷卷。 答应了孩子的事,就要做到。 第二天七点,卷卷被周淮生从温暖的被窝里抱出来,他揉了揉眼睛,坐在枕头边,自己穿衣服。 周淮生开始教他自己给自己穿裤子,可是他的秋裤和棉裤都很厚,他一边和瞌睡虫斗争,一边抓着裤边往上拉,刚拉到膝盖处,可是一蹬腿,裤子就又重回原位,几次都如此,他扁着小嘴望向周淮生,求助道:“爸爸,卷卷不会。” “小手抓紧了,裤子就不会跑掉,”周淮生帮忙把卷卷的裤子往上凑了凑,说:“卷卷没有用力。” “用力了。”卷卷还没完全醒,松开裤边,把勒红的掌心举到周淮生面前,然后可怜巴巴地往周淮生的怀里钻。 他撒娇的样子和以前的林知绎一模一样,周淮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放倒,帮他穿好外裤,卷卷揪了揪被角,差点又睡着了。 卷卷洗漱完,坐到桌边,就抱起自己的小熊杯子,又拿过桌边的奶粉罐,用小勺子给自己挖奶粉,周淮生给他提前备好了温水,帮他倒进小熊杯子里搅拌几下,卷卷这才完全醒过来,咧开嘴笑,举起杯子让周淮生尝一口。 “爸爸不喝。” 卷卷捧着小熊杯子,问:“叔叔不来了吗?” 周淮生把包子掰成两半,放在卷卷的碗里,“叔叔工作很忙的。” 卷卷“哦”了一声。 吃完早饭,周淮生把充电宝、昨晚做好的饭、保温杯,和卷卷要吃的药都带上,正准备出发时,门被人敲了敲。 周淮生转身去开门,外面站着林知绎。 林知绎穿着一件黑色短款夹克,比起平日少了点精英派头,他先蹲下来,笑着朝卷卷招招手,卷卷像小火箭一样跌跌撞撞冲过来,临到林知绎面前被周淮生拦下,“手脏不脏?不可以直接抱叔叔。” 林知绎和卷卷同时转头望向周淮生,一个是气恼,一个是委屈。 周淮生尴尬地轻咳两声,去卫生间拿毛巾给卷卷擦手,擦完手,林知绎立马把卷卷抱了起来。 卷卷贴着林知绎的脸颊,也不吭声。 “生叔叔气了?” 卷卷摇摇头。 “叔叔今天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卷卷立即睁圆了眼睛,搂着林知绎的脖子惊喜地问:“真的吗?” “林先生——”周淮生打断两人的温情时刻,他放下毛巾,把绑卷卷用的背带拿出来,面色不快地说:“您这样只会让他对您越来越依赖,不是好事。” 林知绎不肯松手,卷卷看了看周淮生的表情,把脸埋在林知绎的肩膀上不说话。 “就一天,今天你去上班,我来陪卷卷。”林知绎做出请求。 “不行。”周淮生狠了狠心,把卷卷从林知绎怀里抱走,放在地上,把背带绳理顺,让卷卷把小胳膊伸进去,卷卷感觉到爸爸不高兴了,于是听话地伸手,坐进小书包一样的背带里。 很少有人这样违逆林知绎的意愿,他向来是一呼百应。 周淮生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beta,离异带着孩子,送着几块钱一趟的外卖,贫穷又普通。在半个月前,林知绎从没想过他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他们完完全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可就在刚刚,周淮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林知绎看着背带绳把卷卷的羽绒服全挤在一起,他几乎能感觉到那种窒闷。 那布料透不透气,搭扣牢不牢固,宝宝的腿会不会被勒得很疼? 林知绎不敢再想。 “我就是带他去游乐园,室内的,很安全,结束就回家,”林知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声下气的话,“行不行?” 周淮生的动作顿住,但他没有心软,“不行。” “为什么?” “这两天,他每过几个小时就要问我你什么时候来,你买的玩具和积木他都不舍得拆,说要等你来了再玩,林先生,孩子的世界就那么点大,你对他好,他就会很喜欢你,他理解不了为什么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不能每天都来看他,所以林先生,算我求你了,不要对他太好,你这样做,除了让他产生依赖,没有任何好处。” “我会经常来看他的。”林知绎承诺道。 “不用了,林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周淮生把需要带的东西用一个塑料袋装好,然后把卷卷背起来,卷卷被周淮生挡着,看不见林知绎,又怕喊叔叔惹了周淮生生气,难过得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林知绎听见抽抽噎噎的声音,立刻乱了阵脚,他焦急地说:“卷卷哭了,你放他下来,他哭了!” 周淮生何尝不心疼?但他没有办法,让卷卷和林知绎再接触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林知绎迟早会看出来问题。 他们太像了,连难过时候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我今天不带他出门,就在你家里陪他,行不行?就一次,就这一次,”林知绎用身体挡着门把手,抬头望向周淮生,又理亏地低下头,声线还是冷的,威胁里藏着央求,他说:“不把卷卷留下,你今天就别想去上班。” 周淮生怔了怔。 三年前,林知绎也是这样挡在门口,不许他出去工作,让他留在家里陪他,周淮生没有办法,搂着他慢慢地哄,大多数时候都能哄好,最麻烦的是发情期,林知绎的等级很高,廉价抑制剂的作用不够好,周淮生又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痛苦不堪地在床上打滚,冷汗浸湿衣衫…… 周淮生总在想,都是他太没用了,如果他有能力一点,多赚点钱,他最爱的两个人就不用这样受苦了。 “八点了,迟到不扣钱吗?”林知绎丝毫没有始作俑者的羞愧。 周淮生知道自己拗不过林知绎,僵持五分钟之后,他解开背带的搭扣,还没来得及护住卷卷,林知绎就上来把卷卷抱走了,他自顾自换了拖鞋,把小孩身上缠着的背带甩在一边,然后往卧室的方向走,进去之前还自然地说了一句“把门关上”。 周淮生无奈地看着林知绎的背影,到底还是心软。 他把卷卷的药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餐桌上,嘱咐一句“卷卷记得吃药”,然后就独自离开了。 林知绎和卷卷支着耳朵坐在床边,听到门响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卷卷有些沮丧地说:“爸爸生气了。” 林知绎安慰他:“爸爸不会生卷卷气的。” 卷卷还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我们在家里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卷卷抽了抽鼻子,然后点头。 林知绎把火车玩具和积木拿出来,卧室地方太窄,客厅又没有空调,林知绎打电话给司机,让他买一个电暖器和全棉的爬行垫送过来,半个小时之后,司机把东西送到,等电暖器把客厅的冷气都赶走,林知绎才把卷卷抱到客厅,陪他在垫子上玩积木。 卷卷喜欢黏在林知绎怀里,林知绎也喜欢抱着他,两人玩着玩着就变成说悄悄话游戏了,林知绎问卷卷:“你另一个爸爸呢?” 卷卷听不懂,摇了摇头。 “那……你爸爸中午会回来吃饭吗?” 卷卷摇头。 林知绎皱眉,“那你们中午吃什么?” 卷卷努力组织语言,小手扭了扭,说:“爸爸晚上做好,中午去刘叔叔的饭店叮咚一下。” 林知绎竟然瞬间听懂“叮咚”是微波炉加热的意思。 卷卷玩了一会儿积木,见林知绎在发呆,就安静地坐在林知绎身边,不发出声音,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揪了揪林知绎的袖子,小声说:“叔叔,我要吃药了。” 林知绎立即去餐桌上拿药和水杯。 卷卷吃药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咕噜咕噜就把三种药丸都咽下去了。 林知绎替他觉得苦,去茶几处找糖,问卷卷:“棒棒糖哪去了?” 茶几下面有一只铁盒,印象里卷卷上次就是从盒子里翻出棒棒糖的,他一打开,没有看到棒棒糖,入目是一沓纸条,林知绎本来不想窥探人的隐私,但纸条朝上,他只瞥了一眼,便看见了内容。 上面写着:阿淮,我们结婚好不好? 第二张是:阿淮,今天想吃红烧肉。 林知绎面无表情地把盒子盖起来推回去,冷哼一声,心口莫名发闷,很不痛快的感觉,他把正在玩小火车的卷卷搂到怀里捏了捏。 半分钟后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那个字迹,分明和他的一样。 第 9 章 林知绎拿起那张泛黄的纸条,视线沿着那一行字的每一个笔画缓缓滑过。 铁盒的侧边还夹着一张熟悉的纸条,没有泛黄,是前几天他附在现金后面给周淮生的,上面写着“给卷卷的,不是给你的”。 林知绎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两个人的字迹可以相像到这种程度吗?连笔画的省略勾连都如出一辙。 半个月来积攒的困惑在此刻爆发。 可这时候卷卷揪了揪林知绎的袖子,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问:“叔叔,你要吃棒棒糖吗?” 说完就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小铁盒,献宝似地抱到林知绎面前,“叔叔,你要哪一个?” “叔叔不吃,卷卷吃。” 卷卷摇了摇头,小心地把盒子重新盖好。 林知绎的思绪被卷卷带跑了,他把小家伙抱到腿上,卷卷嫌电暖器太热,玩着玩着就把小羽绒服脱了,只穿着一个蓝色的夹棉小马甲,搂在怀里的手感就像搂着一只软绵绵的小玩偶。卷卷很轻,又很乖,林知绎捏完他的小手又去捏他的小屁股,他也不会生气,一动不动地坐在林知绎怀里,仰着头,咧着嘴朝林知绎笑。 他自己舍不得吃棒棒糖,却毫不吝啬地送给林知绎。 林知绎轻声说:“小熊杯子叔叔已经买了,卷卷可以吃棒棒糖的,除了棒棒糖,卷卷还喜欢吃什么?” 卷卷摇摇头,只是抱住了林知绎的胳膊,歪倒在林知绎怀里。 林知绎把小铁盒打开,从里面挑了一个牛奶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送到卷卷嘴边,哄道:“叔叔牙疼,卷卷帮叔叔吃,好不好?” 卷卷没有去拿棒棒糖,而是迅速爬起来,面朝着林知绎,伸出小手揉了揉林知绎的脸,说:“不痛不痛。” 林知绎微怔,卷卷的眼神很紧张,他完全相信了林知绎随口说的话。 那天在医院也是这样,他看到林知绎缠着绷带的手,以为他疼,就低下头努力呼了呼气,明明他自己细瘦的小手上还有青紫色的针眼。 怎么会有人能狠心扔下这么乖的孩子? 他连亲近的机会都是求来的。 林知绎终于看清自己胸口盘旋着的那股烦躁为何物,是心疼是嫉妒。 说来也奇怪,他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产生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怜爱呢? 林知绎握着卷卷的小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揉了揉,他说没那么痛了,卷卷才开始安心地吃棒棒糖。 奶香味弥漫开来,林知绎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几张纸条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对比字迹,终于看出来一点不同之处,他的笔锋更加凌厉,而泛黄纸条上的字相较之下显得圆润。 刚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又一团疑惑涌上心头。 周淮生把他写的这张纸条留着做什么? 林知绎深吸了一口气,牙根咬紧,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索性放弃,低头问卷卷:“中午想吃什么?” 卷卷眨巴着眼睛,嘴里塞着棒棒糖说不出话来。 林知绎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你爸爸望向我的眼神那么复杂”、“为什么有很多画面似曾相识”、“为什么我一个这么讨厌小孩的人会喜欢上你这个小家伙”……但他知道这些事,卷卷给不了他答案,所以他只是低头摸了摸卷卷鼓起来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快到中午的时候,林知绎让熟悉的餐厅做好儿童餐送到家里。 卷卷吃饭也很省心,林知绎只需要帮他夹菜,卷卷吃了两块排骨,林知绎再给他夹的时候,他却不吃了,还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把排骨推到碗边,林知绎问他怎么了,他说:“想给爸爸。” 林知绎心头一软,指着桌上一袋没开封的包装盒,对卷卷说:“这些都是给你爸爸的,卷卷不用给爸爸留,把肉都吃掉。” “真的吗?” “叔叔骗你做什么?”林知绎把汤凉了凉,放到卷卷手边,“喝点汤。” 卷卷开心起来,立即把小勺子放到汤碗里,还不忘对林知绎说:“谢谢叔叔。” 吃完饭,卷卷把小火车和积木重新装进盒子里,很快就困了,林知绎于是把他抱到床上,他本来只是坐在床边看卷卷睡觉,过了十几分钟,他也被困意席卷,意识逐渐混沌,再醒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卷卷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林知绎在想晚饭吃什么。 他打电话给周淮生,问他:“你晚饭怎么解决?” 周淮生大概正在骑车,风声大过他的说话声,林知绎听了半天才听懂周淮生说的是“我带了面包”。 “回来吃吧,中午给你点了一份餐,不吃就浪费了。还有,借你家的电饭煲煮一下粥,卷卷说他晚上想喝粥。” 周淮生迟疑了很久,说:“好,我大概五点四十到家。” 林知绎挂电话之前,周淮生又说:“注意安全,别烫到手。” 林知绎抿了抿嘴,略有些不自在,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通话结束,周淮生的心跳却没有平复,冷风把他的理智都要吹散了,刚刚的对话原本只在他的梦里出现过,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在他耳边响起。 周淮生想:老天对他终究是不薄,即使不能相守,这辈子还能再看到林知绎、靠近他、听到他的声音,周淮生也满足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计算着还要接几单,加快了速度。快五点二十的时候,他接了一个奶茶的单子,他常来这家店,店员递来顾客的奶茶之后,又把一杯芋圆奶茶塞到周淮生手里,“送你的,天这么冷,拿去喝吧。” 周淮生连忙拒绝,可店员朝他摆手,转身去做奶茶了。 周淮生只能连声说谢谢,店员冲他笑了笑。 送完奶茶,周淮生骑车回了家,进门洞时他抬头看了看,二楼那间屋子的灯亮着,周淮生愣愣地看了许久。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林知绎嘟囔着:“什么破电饭煲,水放那么多怎么还是有股糊味?卷卷,你有闻到怪怪的味道吗?” 隔着门,卷卷的声音听不清楚。 林知绎又说:“算了,失败三次了,将就着吃吧。” 周淮生无声地笑了笑,拿出钥匙开了门,卷卷冲过来抱住他的腿,“爸爸!” 周淮生脱了外套,俯身揉了揉卷卷的脑袋,然后把手上的奶茶送到卷卷面前晃了晃,“卷卷想喝吗?” 卷卷举起小手,想要抱住。 林知绎在后面皱起眉头,“你买奶茶做什么?” “奶茶店的人送的,”周淮生把外套放在凳子上,又说:“可能是没看到顾客备注做错了的,扔了又浪费。” 林知绎才不相信,他抱着胳膊打量着周淮生,除了五官还算端正以及个子高,没发现其他优点。 可能是看上去老实巴交? 林知绎轻嗤一声,转身进了厨房,“那你就喝奶茶吧,别吃饭。” 周淮生不知道林知绎怎么突然变脸,反应慢半拍地换了鞋,走进厨房,厨房空间很狭窄,林知绎一转身就差点撞上周淮生,他们俩靠得很近,周淮生看见垃圾桶里白花花一片,大概是做失败的粥。 林知绎自觉理亏,冷着脸说:“是你电饭煲的问题。” “是,房东留下来的,用了很多年,煮粥很容易糊,不是你的问题。”周淮生给他台阶下。 “卷卷说他想吃包子,但我在你的冰箱里没有翻到。” “我来找。”周淮生去洗了手,从冰箱冷冻层里翻出一个白色塑料袋,从里面拿了四个包子出来,又拿了蒸架放进锅里,加水之后转动旋钮开火。 林知绎站在厨房门口,对自己把周淮生叫回来吃饭但最终还是让周淮生忙了一通这件事,感到些许的窘,但他还是持着一张冷脸,故作无事地说:“你的饭给你热好了,在桌上。” “我喝粥吧,你吃饭。”周淮生说。 林知绎把他推出厨房,“卷卷今天舍不得吃排骨,非要留给你,我说多买了一份给你,他才安心吃饭,你儿子都这样了,你别让他失望!” 周淮生坐到桌边,卷卷爬到凳子上,伸长胳膊扒拉着桌上的饭盒。 周淮生打开饭盒,先夹了一块排骨给卷卷,卷卷摇头,“爸爸吃。” 被两个人盯着吃饭,让周淮生感觉到局促,他做惯了体力活,吃饭自然不是细嚼慢咽,饭盒吃东西又不方便,他想捧着饭盒,又觉得这样吃相太差,于是作罢。 林知绎点的是一家和鼎胜长期合作的中式餐厅,他厌食症久了,也尝不出味道好坏,不过看周淮生的样子,应该还行,林知绎放心地回厨房看包子。 正好没事,他翻了翻手机消息,助理给他发来一份文件,他点开看了起来,刚翻到最后一页,周淮生进来给锅里添水。 他站在林知绎前面,肩背很宽,他和这座老楼一样沉默。 最后是周淮生把包子、酱菜和粥一一摆上桌,林知绎本来不想吃,但卷卷要他尝一口,他就尝了一口。 很快,吃完一整个豆角肉包的林知绎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厌食症。 卷卷胃口也不大,就吃了半个,喝了点粥,然后就跑到垫子上玩玩具了。 林知绎和周淮生坐在桌边,他想起下午看到的纸条,于是走到茶几处,拿了铁盒回到桌边,掀开盖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隐私,今天帮卷卷翻棒棒糖的时候拿错铁盒,看到了这个。” 他抬眼望向周淮生,“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纸条上的字,和我写得这么像?还有,我前两天留给你的纸条,你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周淮生看过去,脸色陡变。 “这些纸条是谁写的?” 周淮生的呼吸变得沉重,连林知绎都能感觉出来他情绪的变化,片刻之后,周淮生回答:“卷卷的爸爸,我前妻。” 林知绎没有太意外,但他还是忍不住别过脸,又问:“那我这张纸条为什么会在这里?” “字迹很像,让我想起他。” 这个答案曾在林知绎下午设想的众多可能性中出现过,并且是最合理的那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心口很闷,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么喜欢,怎么不复婚?” 周淮生望向林知绎,笑了笑,“他……他有新生活了。” 林知绎“哦”了一声,走到客厅陪卷卷搭积木,他故意拿走卷卷手里正要用的一块方形积木,卷卷只好换成黄色小球,刚刚握住,又被林知绎拿走,卷卷也不生气,歪倒在林知绎怀里,等林知绎和他一起搭。 第 10 章 周淮生收拾完碗筷,才注意到客厅的取暖器和地垫。 “林先生,这些东西——” “都是给卷卷的,不用你替他说谢谢,也不用你还。” 林知绎的态度很坚决,周淮生于是噤了声,他蹲下来,卷卷把手里的红色三角积木递给他,他不知道该放哪里,手悬在半空,直到林知绎开口提醒他:“那是屋顶。” 周淮生这才看懂卷卷摆的原来是一排小房子,他把红色三角积木放在最上面,卷卷高兴地咧开嘴笑,周淮生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问他:“今天叔叔陪你一天,有没有谢谢叔叔?” 卷卷立马仰头望向林知绎,一头小卷毛抵在林知绎的胸口,说:“谢谢叔叔。” 他在林知绎面前已经没有一开始的胆怯,反而是全身心的依赖和喜欢,尤其周淮生也在他身边,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开心地在林知绎的怀里打了个滚,翻身搂住林知绎的脖子。 林知绎把小家伙抱住,抬眸看了一眼周淮生,周淮生避开视线。 两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提要走的事。 最后还是王婶来敲门,周淮生过去开门,“王婶,您回来了。” 王婶笑着说:“坐了七个小时的大巴车,可把我累坏了,没什么事,就是上来跟你说一声,你明天继续把卷卷放在我家,我帮你看着,还有,这个是我从老家带来的腊肠,做焖饭可好吃了。” 王婶硬往周淮生手里塞,周淮生推让不过,只好连声说“谢谢”。 卷卷爬到地垫边缘,看见王婶,咧开嘴,喊了一声“王奶奶”。 “诶哟,卷卷,明天到王奶奶家里玩啊。” 卷卷懵懵地回头看了一眼林知绎。 林知绎木着脸起身。 王婶这才注意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把周淮生拉到门外,“这是?” “……我朋友。”周淮生小声回答。 “我还以为你对象呢,”王婶笑着说:“看相貌打扮都挺出挑的,卷卷和他还有点像。” “不是我对象,就是朋友。” 王婶拍了拍周淮生的肩膀,掩嘴笑道:“你要是眼光这么高,我可就不敢把我侄女介绍给你了。” 周淮生急忙说:“王婶,我这个条件,还带着个孩子,您千万别给我介绍,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 王婶拔高了音量,“你条件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啊,现在穷点怕什么?踏踏实实过日子,不抽烟不喝酒的,你怎么知道就没人愿意跟你?” 周淮生想关上门,把王婶的声音封锁在门外,可转念又想,林知绎什么都忘了,他怎么会在意? 王婶又朝卷卷挥了挥手,对周淮生说:“我先下去收拾东西,明天卷卷来,我把家里打扫一遍。” “我下去帮您。”周淮生说。 “没事没事,不用。”王婶说完就下楼了。 周淮生刚转过身,就听见一声轻笑,林知绎一边穿外套一边说:“还挺受欢迎的,又帮你照顾孩子,又帮你介绍对象。” “不是。”周淮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卷卷,”林知绎俯身揉了揉卷卷的头发,一对上卷卷的目光又开始舍不得,蹲下来抱住小家伙,哄道:“叔叔走了,等有空再来陪卷卷。” 卷卷有些难过,用脸颊蹭了蹭林知绎的脖颈,声音也可怜巴巴的,“叔叔。” “想叔叔了就打电话给叔叔,好不好?” 卷卷点点头。 林知绎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松开手,他拿上手机,穿好鞋子,准备出门,周淮生拿上手电筒,“我送你下去。” 林知绎没拒绝,他有点怕黑,当然不会在周淮生面前说,他只是冷着脸,一副要和周淮生聊聊的表情,周淮生关上门,打开手电筒照着台阶,走到转角处时林知绎停下,“我很喜欢卷卷,如果打扰到你了,很抱歉。” “没有,没关系。” “我们以前见过吗?”林知绎忽然问。 周淮生霍然望向他,几秒后回答:“没有。” 林知绎没有继续追问,他觉得周淮生和他丧失的两年记忆应该没有重合之处。 他继续下楼,周淮生把他送到门洞外,车子还停在工地旁边,林知绎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周淮生扶住他的手臂,很快又松开,他说:“路上小心。” “我这周周六再来看卷卷,可以吗?” “林先生,最好不要。” “那就是可以了,”林知绎故意曲解,他自顾自拿出车钥匙,完全把周淮生的话当耳旁风,他晃了晃车钥匙,说:“我走了。” 周淮生拿他没有办法,回到院子里,王婶家的门半开着,他过去帮老人家打扫卫生。 林知绎回家后洗了个澡,一上床就打开购物软件,在连续塞了几十件儿童用品进购物车后,终于有了些许困意,他想起把卷卷抱在怀里的手感,搂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刚进办公室,徐杨就来敲门,“知绎,重安集团的人已经到会议室了,林总也去了。” 林知绎拿上文件就走,又让助理把打印好的材料和笔记本电脑提前送到会议室。 “今天是重安的少东家来参加会议,你之前见过吗?陈斌的儿子陈彦朗,比你大两岁,国外留学回来的,业务能力不错。” “没见过。”林知绎并不感兴趣。 他推开会议室的门,朝众人微笑示意,工作人员提前打开了大屏和林知绎的笔记本电脑,把准备好的幻灯片点开,林知绎坐在林衍德后面,等林衍德把开场白讲完,就直接走到屏幕前,把展会结束之后的工作开展方案进行讲解。 会议圆满完成,众人起身,林衍德对另一边站着的年轻人说:“彦朗,以后可以和知绎多交流交流,你们年轻人共同话题多,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林知绎皱了下眉,陈彦朗却丝毫不觉冒犯,满脸笑意地走过来,朝林知绎伸出手,“你好,知绎,其实我们之前见过,我们同一所高中的,我大你两届,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林知绎还没说话,林衍德先抢道:“那可太有缘分了。” 陈彦朗穿了一身精致笔挺的高定西装,五官英俊,气质倜傥,他抬手时露出他的腕表,林知绎瞥了一眼,不低于七位数。 “不记得也没关系,”陈彦朗紧紧盯着林知绎的脸,“鼎胜和重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合作,希望我有机会能让你记得我。” 林知绎内心毫无波澜,他朝陈彦朗笑了笑。 “知绎,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林衍德替林知绎回答,他揽着林知绎的肩膀说:“当然可以了,不过我家知绎嘴巴很挑的,小陈你可要费工夫选餐厅了。” 林知绎默默别开林衍德的手,从桌上拿起文件和手机,准备离开,陈彦朗拦住他,“知绎,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餐厅吧。” 林知绎往后退了一步,拉大距离,他维持着对合作伙伴的礼貌态度,“我手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忙,不好意思了,陈总。” 陈彦朗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他内心十分不快,但看到林知绎的脸,又消了气,“那晚上可以吗?” 林知绎点了下头,随后回了自己办公室。 中午他坐在员工餐厅,几乎一口没吃,看着餐盘里的菜,莫名地想起周淮生家的包子。 也不知道今天卷卷怎么样?在那个八卦的奶奶家开不开心?会不会想他?周淮生保存他的电话了吗?不过就算保存了,周淮生也不会允许卷卷打电话给他的。 讨人厌的家伙,自己没有能力,给不了孩子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不让别人对孩子好,讨厌又自私。 林知绎用筷子戳了戳米饭,内心烦躁不安。 快六点的时候,陈彦朗来接他,林知绎不是第一次被人追,更不是第一次被陈彦朗这样的富家公子追,他既没有局促,也没有期待,全程都表现得兴致缺缺,陈彦朗带他来到一家装饰奢华的餐厅,人很少,水晶灯微微晃动,钢琴曲缓缓弹奏,林知绎坐到位置上,侍应生帮他倒酒。 “高中时候,我见过你的母亲,我从来没见过像林夫人那样有气质的omega。” 林知绎的思绪被拉回来一点,他笑了笑。 “直到我遇见你,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比林夫人更好看的人。” 林知绎微不可觉地蹙了下眉,有种作呕感,盘中的食物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他宁愿喝酒。 这酒比一般红酒度数高些,林知绎没有吃什么,加上总是走神,一喝就喝得多了,但他在陈彦朗面前没有表现出来醉意,陈彦朗把他送到家时,他还不忘说谢谢。 陈彦朗攥住林知绎的手腕,“知绎,你——” 林知绎冷下脸,“陈总,请你自重。” “知绎,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不好意思,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 林知绎挣开陈彦朗的手,恼怒地看向他,厉声道:“为了鼎胜和重安的合作顺利进行,我可以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如果陈总你再纠缠,我会立刻退出合作,还有,我母亲有名字,她不叫林夫人,她与林衍德没有任何关系!” 林知绎想要下车。 陈彦朗很差,他从来都是情场赢家,从没有这样碰过一鼻子灰,林知绎的眼神里全是不屑,这让陈彦朗觉得恼火,他不动声色地锁了车门,在林知绎准备离开前发动汽车,猛然提速,林知绎的后脑勺撞在椅背上,他感觉到剧烈的晕眩。 陈彦朗像发疯一样, 林知绎逐渐清醒,他迅速冷静下来,观察四周的道路。 “你要干什么?”他问。 陈彦朗狞笑道:“原来你也会怕,我还以为你永远都只有一张冷脸呢,没事,就是吓吓你,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林知绎打开手机,想要报警,但陈彦朗车速太快,他顾不过来。 “你也别装了,谁不知道你失踪过一年多,找回来的时候在医院躺了几个月,”陈彦朗松了松领带,降低车速,嘲讽地瞥了林知绎一眼:“那一年多你经历过什么?身上是什么伤?你有什么资本在这里装高贵啊?” 林知绎没有说话,等陈彦朗发完疯停下车,以为林知绎害怕服软的时候,林知绎抓住陈彦朗的衣领和头发,狠狠地把他的头摔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重响。 伤得不轻。 陈彦朗愣了半天,怒火也消了,自知理亏,开了锁,放林知绎下车。 林知绎住的地方本来就离市中心很远,位置比较偏僻,陈彦朗又把他带到了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他站了十分钟也没有看到一辆出租车。 天气很冷,鬼使神差地,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周淮生,你现在在哪里?” 周淮生说他在宁海路。 “我这边有个单子。”林知绎觉得头晕,慢吞吞地在路边坐下来。 “什么单子?” “来接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迟到了,白天事情太多,晚上要发文的时候电脑又忽然死机,抱歉让大家久等啦! 第 11 章 二十五分钟后,周淮生的电瓶车停在林知绎面前。 林知绎从臂弯里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望向周淮生,陌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恍然道:“你来了。” 周淮生下了车,走到林知绎身边,“怎么了?喝酒了?” “嗯,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了,打不着车。” 林知绎点了点头,揉了揉僵硬的双腿,想站起来,刚抬起屁股又摔了回去,周淮生连忙扶住他,林知绎的指尖冰凉,周淮生回到车旁拿出外卖箱里的保温杯,倒进杯盖里,水放了一天,但还是很烫,林知绎捧着掉漆的杯盖,无从下嘴。 周淮生看林知绎没有喝,后知后觉地从外卖箱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盖沿,重新倒了一杯给林知绎。 林知绎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没抓住合适的机会,周淮生已经把杯盖送到他手里了,他也只能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水。 热水从嗓子一路向下,温暖了五脏六腑,林知绎终于活了过来,神色清明地望向周淮生,说了声“谢谢”。 “没事。”周淮生拧好保温杯。 林知绎仰着头问:“从宁海街到这边多远距离?” “七八公里。” “如果是接单,这么远的单子是多少钱?” 周淮生明白林知绎话里的意思,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林知绎身上,轻声说:“接你不算工作。” 他靠得很近,声音也变得很近,林知绎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在遇到周淮生之后,一切都变得很奇怪,他变得时而烦躁又时而心安,变得不像他。 “三年零四个月前,我和朋友去一座很偏僻的山上玩,结果碰上暴雨,山体滑坡,我被洪水冲走,不知所踪,所有人都联系不上我,直到两年前的一天,我父亲在一家医院发现了我,他说我那时浑身是伤,疗养了几个月才出院,那段时间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等完全恢复之后,我发现自己丧失了一部分记忆。”林知绎望向周淮生,路灯把他的眸子映得很亮。 “从我失踪到被发现,这期间的一年多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全都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试过很多种方法,回到那座山,找心理咨询做催眠治疗,都没有用。” 周淮生一直没有说话,林知绎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 如果只是陌生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吗?可以是惊诧,可以是难以置信,甚至可以是嘲笑,但不应该是面无表情。 颤抖的睫毛和紧绷的嘴角早就把周淮生出卖了。 “在那段被我遗忘的时间里,我一定见过你,我敢肯定。”林知绎说。 “没有,没有见过。”周淮生还是否认。 “我只是想找回那段记忆。” “这段记忆对你很重要吗?”周淮生蹲下来,目光黯然,“你现在过得很好,既然老天让你忘了那段时间,为什么非要记起来呢?也许那段时间你过得不开心,吃了很多苦,甚至受到过伤害。” 周淮生忽然停下来,因为林知绎忽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领,林知绎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两个人的鼻尖差点碰到,林知绎凶巴巴地说:“我就说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周淮生不擅长说谎,尤其在林知绎面前,他慌乱地望向别处。 林知绎的声音都是颤的,他看上去很脆弱,可语气依然强势:“我只是想搞明白那段时间我到底经历过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我问了医生,医生说我被人虐待,可我的身上一处伤痕都没有,没有伤我为什么会住院?没有伤为什么我虚弱到躺了两个月?你不知道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他……我没有办法讲,我只能说,我不相信他,可是我找不到其他证据了,我稀里糊涂地过了两年,周淮生,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如果你知道些什么,求求你告诉我。” 周淮生的目光里充满疼惜,可他想到了那件压在他内心深处的事情,像一柄悬着的利剑落下来,他猛然清醒。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被人伤害过,你会怎么做?” 林知绎不知道周淮生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思索片刻之后回答:“我不会放过他的,我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周淮生的脸上血色尽失,林知绎没有注意到,他又觉得冷,拉了拉周淮生的外套,把自己裹起来。 “我送你回家吧。”周淮生说。 林知绎皱起眉头,“用你的电瓶车?我会冻死的。” “我把你送到前面一条街,那条街上应该有出租车。” “哦,”林知绎抓着周淮生的胳膊借力站起来,刚要往电瓶车上走,又意识到不对,转身盯着周淮生:“不许岔开话题!今天你不把话讲清楚,我就不走了。” “我——” 周淮生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当年种种画面,发情期的omega,烈酒,混乱的夜晚,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夜晚,虽然那晚有了卷卷,但也不能掩盖他的罪恶。 林知绎说得对,他要受到惩罚的。 林知绎一向咄咄逼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周淮生紧皱的眉头,和僵硬的身体,他忽然又不想追问了,背过身打了一个喷嚏。 “这边太冷了,先回去吧。”周淮生说。 林知绎走到电瓶车边,周淮生扶好车身,让林知绎先坐上去。 林知绎动作生疏,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又觉得整个电瓶车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能把他摔下来,直到周淮生坐上来,林知绎贴着周淮生的后背,他才放松下来。 “周淮生,你冷不冷?”林知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外卖工作服,比他想象的还要挡风。 周淮生摇摇头,“没事,你穿着吧。” “哦。” 电瓶车启动的时候,林知绎因为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周淮生的衣摆,又因为冷,他把脸埋在周淮生的背上。 和卷卷一样。 外卖车不能载人,周淮生只能走小路,好不容易骑到一条有车流来往的街上,周淮生停下来,转过头问:“我帮你打车?” 林知绎缩在外套里,闷闷地说:“去你家吧,我想卷卷了。” “林先生。” “我也可以不去,只要你把当初的事情告诉我。” 周淮生哑然,林知绎知道这招有用,他指了一下右边,“从这边走,先回我家拿换洗衣服,我要洗澡。” 周淮生拒绝不了林知绎第二次,他习惯性地听从林知绎的所有要求。 林知绎的家在一片别墅区里,保安一开始像冷面罗刹一样拦住周淮生的车,后座的林知绎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保安愣了愣,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周淮生才骑进去。 “林先生,要不然你就在你家洗吧,我在外面等你,我家的浴室太简陋了。” 林知绎说没关系。 他下了车,直奔家门,拿了换洗衣服后出来,重新坐上车,“走吧。” “林先生,你还是在——” “废什么话?” 周淮生只好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开,八点半的时候,到达平安街石方巷,院子里的狗听到周淮生的电瓶车声,并没有吠,乌漆麻黑一片,林知绎怕狗突然冲过来,他揪住周淮生的冲锋衣,让周淮生走在前面。 先去敲王婶家的门,王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打开,林知绎一天的坏心情在看到卷卷的那一刻全然消散,他蹲下来,卷卷呆呆地看了过去,然后小嘴一扁,急忙从沙发上下来,他跑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脚,林知绎往前倾,他就一骨碌摔在林知绎的怀里,鼻间全是那股香香的味道,把他的撒娇因子全激发了出来,他搂住林知绎的脖子,可怜巴巴地喊“叔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淮生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拖线板,他放在王婶门里的鞋柜上,“王婶,前几天看你家那个拖线板有点接触不良,给您买了一个新的,您用看看。” “诶哟,谢谢你了小周,”王婶走过来,在看到林知绎之后,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你朋友又来看卷卷了。” 林知绎抱起卷卷,冲王婶微微笑了笑,在卷卷说完“王奶奶再见”之后,他就抱着卷卷转身走了,留周淮生一个人在原地。 “不止是朋友吧?”王婶朝林知绎的背影抬了抬下巴。 “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就是喜欢孩子。” “我感觉你们不是一路人。” “是。”周淮生点头,他手上还拎着林知绎的换洗衣服,他想起林知绎住的别墅。 帮王婶关上门,周淮生连忙上楼梯,可林知绎正抱着卷卷在二楼转角处,拿着手机手电筒,研究墙角的蜘蛛网。 林知绎吓唬卷卷有蜘蛛爬过来。 “卷卷怕小蜘蛛吗?” “怕。”卷卷往林知绎的衣服里躲。 “卷卷亲叔叔一下,叔叔就帮你赶走蜘蛛。” 卷卷立马在林知绎的脸上啪嗒一口,见林知绎伸手,又连忙抱住林知绎的胳膊,紧张地说:“蜘蛛咬叔叔怎么办?” 林知绎知道小孩又当真了,连忙哄道:“不会的。” “不要,会咬叔叔的。”卷卷声音里带着哭腔。 周淮生走上来,拿钥匙在两人面前挥了挥,然后对卷卷说:“好了,爸爸已经把蜘蛛赶跑了。” 卷卷这才放心,重新搂住林知绎的脖子。 回到家里,周淮生先把取暖器放到浴室里,烘走浴室里的冷气。 卷卷还在和林知绎玩转围巾圈圈的游戏,他抓着林知绎的围巾尾巴,绕着林知绎跑了三圈,然后被林知绎捉住,在林知绎怀里“咯咯”得笑。 取暖器把浴室烘得很暖,周淮生把取暖器拎出来,让林知绎去洗澡,林知绎于是拿上换洗衣服进去。 浴室真的很简陋,周淮生用的洗发露和肥皂,林知绎也不想碰,他就用了卷卷的,等他从浴室出来,周淮生又抱着卷卷去洗澡,等洗完了,卷卷穿着乳白色的小睡衣,从浴室跑出来,然后钻进林知绎的被窝里,他趴在林知绎的胸口,任林知绎捏他的脸。 周淮生也借着浴室里的暖气洗了个澡,他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又把第二天的早饭,还有要带的东西准备好,然后才回到卧室,林知绎正在给卷卷讲故事。 周淮生很想把这个画面拍下来,但林知绎醒着,他只能用眼睛记录。 他把地铺整理好,躺进去前,卷卷忽然从林知绎怀里爬出来,坐在床边朝周淮生伸手,周淮生抱住他。 “怎么了?” “爸爸。”卷卷用脸颊蹭了蹭周淮生的脸,又握住周淮生满是冻疮的手,对着红肿处吹了吹。 “卷卷乖,爸爸不疼。” 周淮生哄了一会儿,然后把卷卷还给林知绎,掀开地上的被子钻了进去,他背对着林知绎。 林知绎就一声不吭地盯着他,周淮生感觉到了,他翻身望向林知绎,林知绎却陡然收回视线,钻进被窝抱住卷卷。 周淮生无意间从睡衣领口处看到了林知绎戴着的东西,一个红绳系着的玉佩,很普通很廉价的观音吊坠,和林知绎完全不相符。 他为什么还戴着? 这晚,周淮生做了一个梦,梦里林知绎躺在山下的小屋子里,手里拿着一个观音吊坠玩,周淮生一边做饭一边说:“小心一点,那是我爸妈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失忆了的林知绎什么都不懂,玩着玩着就把吊坠往自己脖子上戴,跳到周淮生身边,说:“是我的啦。” “好,是你的了,”周淮生笑了笑,把林知绎推离灶台,“你乖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迟啦!嘿嘿,欢迎大家去瞧一瞧我的新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