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大师姐》 第一章(平平无奇大师姐...)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雾心已经记不清了。 但她始终记得,正月初六这一天,是她命运转折的日子。 就在那天,雾心遇见了她的师父。 旁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剑仙,世间已无敌手,平日里深居简出,是难得出山一次。 那时,雾心只有十岁,是酒楼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学徒。 见到师父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涌出以往从未有过的勇气,从人群中冲出来,跪在他面前,求他收自己为徒。 师父淡然地侧目看她。 他的外貌,完美符合每一个凡人想象中的出世天仙,一身清风明月般的气质,无喜无悲,白衣如雪。 一旁的侍从不屑道:“我们仙君可是九重境界的上仙,现今剑仙中的第一人,至今还从未收过弟子。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凭什么拜仙君为师?” 雾心想了想,说:“我在望仙楼已经当了五年学徒,会洒扫、洗碗、酿酒、配菜,目前会做八大菜系总共三百七十五道招牌菜,练过刀法,能用萝卜雕出牡丹花。 “大厨说我还算有点天赋,很快就能掌勺,只要好好努力,将来说不定在名声赫赫的望仙楼也能有一席之地。 “虽然这些事可能不值一提,但我勤劳肯干,师父愿意收下我的话,我一定会尽力让自己有用处的。” 仙童嗤笑一声:“原来是个酒楼里的小伙计。你当上仙也与你们凡人一般,还要吃饭的吗?” 但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上仙却开了口。 他淡淡地问:“你会做松鼠桂鱼吗?” “?” 雾心呆了一下,忙说:“会做会做!我还会做西湖醋鱼、宋嫂鱼羹、酥骨鱼、酒炊淮白鱼……” 仙君抬起手,轻轻覆于她额上。 雾心感到一股暖意流入体内。 后来,她才知道,这便是师父的剑意。 片刻,仙君说:“还算有几分天资。既然你想,那便跟着我吧。” * 雾心离开那天,望仙楼的大厨哭得很惨。 他说他本来想将雾心收作关门弟子,但因为雾心要修仙,将来震撼九州的惊世神厨苗子就这样没有了。 雾心安慰了大厨,却奇怪地问他:“阿叔,你平时不是总板着脸教育我,说我火候远远不够,切不可骄傲自满,既然天资比不过别人,便要加倍刻苦才行。怎么突然间,你就变成想收我作关门弟子了?” 大厨哭得更大声了。 雾心不明所以,只当大厨说的是客道话。 大概是因为她要走了,大厨才决定夸夸她吧。 * 于是,就这样,因为会做松鼠桂鱼,雾心跟上了仙君。 她没有当上望仙楼大厨的关门弟子,却成了赫赫有名的上等剑仙花千州名下第一位亲传徒弟,即嫡传大弟子。 后来她才知道,修仙之人的确不用吃饭,但并非不能吃饭。 师父平时不爱说话,但偶尔也会嘴馋。 * 师父平时隐居修剑的地方,叫作“花醉谷”,取自“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亦暗合师父的名字。 要雾心说的话,修仙和在酒楼当伙计差不多。 都是天不亮就要起床,然后学习,夜晚早早歇下。 在酒楼的时候,她是起床跟大厨做开门卖早饭的准备,看大厨做饭,跟着模仿,然后大厨心情好,就会指点她几手; 而在花醉谷,则是先给师父做早饭,再看师父练剑,跟着学,师父心情好,就会开尊口指点她几句。 修仙半年,雾心学会了很多东西。 比如说,师父早饭要吃甜的,但午饭和晚饭就好咸口。菜里带一点糖他无所谓,但不能上甜食,如果真上了,摆到他面前他依然会吃,但是会皱眉头。 比如说,师父是江南口味,特别喜欢吃鱼。他最喜欢的两道菜分别是苏帮菜的松鼠桂鱼和杭帮菜的西湖醋鱼。大概是上仙和凡人不一样,他吃鱼可以不吐刺,直接嚼一嚼咽下去。 雾心对师父这个习惯倒是没什么意见,因为这让她收拾起来很方便。 同时,雾心迅速在花醉谷拥有了一定地位。 花醉谷人丁不多,总共只有三位仙侍。 雾心嫌弃师父给仙侍起的名字太有格调,她以前光跟着大厨学做菜,没怎么读过书,不太识字,所以仙侍那些文绉绉的名字,她听了几次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几个字,便随意给他们起绰号。 雾心给三个人起的绰号分别叫,小刀、小剑、小匕首。 雾心拜师那天,对她言辞间多有不屑的那位,就是小剑。 小剑对自己的绰号很不满意,一直怀疑雾心是在记他的仇,所以才故意在起绰号的时候给他穿小鞋。 然而雾心已经是仙君的嫡传大弟子,在外人眼中,地位不可谓不高,只怕在花醉谷仅次于花千州。小剑就算生气,也拿她毫无办法,只是在对待雾心时,他脸色也很难太好看。 不过,小剑对雾心的偏见,在雾心拜入花醉谷两个月后,就迅速得到了终结。 那日,雾心给师父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做多了。 师父不喜欢浪费食物,端上桌子一定会吃完;但他也不愿意过食,雾心上的菜太多,他又会叹气。偏偏师父这个人口味还很挑,食物一旦隔夜,他就不大愿意吃。 一段时间下来,雾心便大致掌握了分寸。 她每次先给师父装盘,摆得很精致,只准备不多不少刚刚好的食物。要是还有边角料多出来,她就收拾收拾自己吃掉,吃边角料没吃饱,她才专门给自己做。 但那一天,她做菜时走了个神,手一抖就多做了两道菜,等回过神来,桌上已经是两个人绝对吃不掉的菜量。 本来她多放一天,明日吃一吃剩菜也不要紧。不过,雾心那日想了一想,便将多出来的晚膳拿去,随便拿去投喂三位仙侍。 花醉谷中的三位仙侍,都是资质普通的修仙之人。 他们以前在别处都各自有师父,只不过是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且修仙多年却不太得法,修为难以精进。 于是,通过各种机缘,他们转来到上等剑仙花千州门下,以劳力换取报酬和向仙君学习的机会,也算找了份工作。 做了仙侍,便算是改头换面了,姓名、身份都与以往不同。 师父每月会给他们一定的报酬,并不高,只是同时允许他们借助花醉谷的灵气修习。 师父不会专门教导他们,但他们要是自己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师父也不会干涉。 三人之中,唯有小剑修仙时间最长。 据说,小剑的父母都是藉藉无名的修仙者。 他自幼就开始修炼,只是因为天赋平庸,在修仙路上屡屡碰壁,最是懂得修仙的艰难与机缘的稀罕,这才对雾心这样什么都不懂却草率就想拜上君为师的凡人感到厌烦。 在他看来,雾心当时的冒失举动无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而现在,雾心居然真的被天大的馅饼砸到,让千州上君将她收为大弟子,小剑目瞪口呆之余,也对她的好运有些嫉妒。 他认为雾心不对上君肝脑涂地、感恩戴德,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剑自幼修行,故而对自己要求相当严格。他从三岁起就彻底辟谷,没有再吃过东西,不怎么了解凡人的食物。 因此,在雾心拿仙君吃不下的食物给他们吃时,他相当不以为然,甚至哼了一声。 雾心却没将小剑的反应放在心上,对他毫不在意,只问小刀与小匕首。 小剑想与两人同仇敌忾,奈何小刀和小匕首没有他这么讨厌雾心,见雾心专门来给他们食物,就都友善地收下。 多出来的食物外观不太规整,雾心就将每种菜都均匀地分成三份,酱汁与肉下锅一拌,热腾腾地浇在白米饭上,再整齐放上两种蔬菜,简单地做成盖浇饭。 他们看不懂雾心是怎么弄的,却见浓郁的酱汁渗透进米饭里,蔬菜油脆欲滴,热气冒出,香气扑鼻。 小刀和小匕首起先还比较矜持,谁知几口之后,已呈大快朵颐之势。 小剑惊诧于二人的反应,恨铁不成钢。但他看了一会儿后,竟也勉勉强强地拿起了筷子。 只一口,他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旋即,他也变成了和另外两人一般模样。 雾心将食物放到桌上后,原本背过身去收拾了一下灶台,又擦了擦手,谁知一转回头,就看到三位仙侍都在争先恐后地狼吞虎咽。 雾心被他们的架势吓了一跳。 ——他们这么饿吗?! 雾心不禁错愕。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修仙之人这么不顾形象地吃饭。 尤其是小剑,他虽是仙侍,平时架子却摆得很高,这会儿居然也如此。 雾心错愕之后,又不禁心生同情。 看来修为高低对身体还是有影响的,别看这些仙侍平时和师父一样不吃饭,实际上大概一直饿得不行。 竟然连普普通通的剩菜剩饭都吃得这么激动,看来修仙之人也不是全都见过世面。 其实这几道菜她回锅的时候火候略过了一点,自己不是很想吃,本来还想要是仙侍们也不吃,她就拿出仙谷,去凡间喂大厨以前养在望仙楼后院的小狗旺财呢。 不过,从这天起,雾心明显感到,三位仙侍对她都比过去尊敬了许多。 就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小剑,对她说话都变得温声细语了。 而且三个人还经常主动蹲在厨房门口,在她给师父做饭时催她多放点菜,美其名曰锅碗瓢盆剩菜剩饭他们会收拾的,重点是不能让仙君饿到。 雾心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总归对她而言是好事。 习惯了专门给师父做饭,又获得了三位仙侍的敬重,雾心迅速适应了花醉谷的生活。 每天都勤恳练习下,再加上师父和仙侍们经常能给她找来珍稀的食材和食谱,雾心感到自己的厨艺突飞猛进,似乎比当学徒时精进不少,萝卜雕花的技术也越来越强了。如果回望仙楼的话,说不定能从平平无奇的学徒,变成小有长进的学徒。 什么?剑术? 其实剑术她也是每天在练的。 只是花醉谷中只有她一个弟子,师父也不太点评她,雾心既无人可以对比,又不清楚师父对她的评价,自然对情况不太清楚。 尽管师父指点她的,她都记了、学了,但对自己目前所处的水平,雾心却两眼一抹黑。 不过,雾心有自知之明。 她拜入师门还不久,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成就。 师父不说,想来是对她没什么可说的,大抵不功不过、平平无奇吧。 这样也好。 雾心并不着急,她不是急功近利之人。 她知道自己天资普通,但同样清楚勤能补拙。 她相信,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将师父教她的剑法都尽量学好,早晚有一天,就像当初在望仙楼跟大厨学将萝卜雕成牡丹花一样,一根萝卜一根萝卜地练,是能够成功的。 她要求也不高,只要将来走出花醉谷,别人看到她的仙法剑术,能像大厨当年评价她的萝卜花一样,说一句“功力尚可,差强人意”便可以了。 实在不行的话,只要不要太丢师父的脸,她也能够接受。 雾心一向明白,凡人幸福活在世上的方法,就是不要总与他人比较,不要太在意旁人的看法,更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 她向来不指望自己是个天才,更不期待自己会出人头地。 毕竟,连做菜都这么难了。 修仙,又怎么会简单呢?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章(师弟) 雾心跟随师父,在花醉谷中修剑。 这一修,就过去了四年。 大约从第三年起,雾心开始偶尔会跟着师父离开花醉谷,到外面去,“惩恶扬善”、“斩妖除魔”。 雾心问他:“师父,你明明说过自己只喜欢修剑,不喜欢出门。为什么有人来信请你出山,你还是会去呢?” 师父告诉她:“修仙,既是修身,又是修心。于我们剑修而言,修身,即是修剑,即精进剑术、提升修为;而修心,无论修习什么道法,道理都是共通的——心怀正念而为仙,心怀恶念而为魔。 “我既是剑仙,出山为人惩恶扬善,亦是修心之举。” 师父说得十分高深。 雾心似懂非懂,只点点头。 但师父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看到信后之所以会出门,也有别的原因。” “什么?” 师父轻咳一声,道:“我早年开始修剑时,家境贫寒,人低势微,找不到门路,少不得师父与前辈们引路,故而得了他人不少帮助,也欠下许多人情。 “如今我大道已成,早年欠下的人情,自也要一一还回去。” “……噢。” 师父这么一说,雾心便明白过来。 原来师父当年也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为了修仙,欠下不少人情债。 现在能直接寄信给他、来请他出山帮忙的,大概都是师父当年的恩人。 师父当年受了别人的恩惠,如今自然不好拒绝。 虽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但雾心看着师父紧锁的眉头、再联想他一开始练剑就一步都不愿意出花醉谷的性情,莫名有种师父读书时欠了不少高利贷,现在正在苦哈哈艰难还债的错觉。 前面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原来实际上只是为了还人情。 雾心再看师父的眼神,便诡异了许多。 * 这段日子,雾心跟着师父去了不少地方。 大概是北边的某某仙门,南边的某某仙门,或者西边的某某仙门之类的。 这些仙门名字都文绉绉的,雾心还是记不清楚。再说,去的地方太多,他们一般又不会走回头路,记住也没用。 不过,大概因为她是师父的大弟子,无论在哪个仙门中,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 雾心起先不大习惯,但看着师父白衣飘飘、矜持高洁的神仙样貌,她觉得不能给师父丢脸,便也养成了出门在外沉默寡言、少说少错的习惯。 久而久之,第一剑仙名下首席大弟子雾心这个名号,竟也打了出去。 雾心起先心虚。 但有时,在其他门派中,雾心也会与其他弟子交流斗法。 她自认修为并不高,但试了几次后,居然没有输过。 如此,雾心也安下心来。 看来这些仙门还是愿意给师父面子的,并没有派非常厉害的人来和她比试。 另外,看来也是师父教导有方吧。 * 如此,又是一年春秋弹指而过。 这一年,雾心与师父回到了花醉谷。 然后,在雾心十五岁的秋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师父带回了一个小师弟。 那天,她自己温习完师父教的剑招,正想去问问师父明日想吃什么,就瞧见师父道室中,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年纪,颀然玉立,背挺如松。 他肤如白月,面容俊秀,丹凤眼,着青衫,扮相正经,却遮掩不住年少之气。 他腰间别了一支白玉笛,衣带系了一块质地通透的青玉纹佩。 整个人气质端雅,仪态出众,仿若霜月降光、美玉出水,带着金尊玉贵的气派。 虽说少年年纪尚小,但他无疑是雾心有生以来,见到的相貌最为出色的男性。 在此之前,无论是当年在醉仙楼,还是后来跟随师父游历各仙门,她都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人。 饶是雾心,亦不禁愣了片刻。 少年身上的衣料是上好的锦缎,衣裳的绣工精致异常,上衫轻纱质地,薄如蝉翼,隐隐印出下面的青绿色缎面。 雾心在望仙楼当学徒五年,练出了一双毒辣的识客眼力。 她光看这少年如此一身打扮,就知晓这少年的出身绝对非富即贵,光是他腰间那块青玉佩,就是有价无市的宝贝,光有钱都买不到手。 还有他身上带的玉笛…… 笛子这种东西,正常都是用竹子做的。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玉这等尊贵的东西,寻常人家留一块传家已经很好了,谁会如此暴殄天物,居然拿来做笛子?! 雾心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人,便先被他身上的豪富王霸之气震慑,有些不敢动了。 这种人,若是过去在醉仙楼,是立刻就要被一群伙计围住,小心翼翼地送到楼上雅间的。 对方原本侧对着她,这时,他似乎感知到她的到来,转过头来。 不知是不是雾心的错觉,少年在看到她的刹那,眼睛似乎忽然亮了。 他整个人气氛都明朗起来,仿佛被晨光点耀。 少年看着她的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之情。 师父见雾心进来,主动向她介绍道:“心儿,来得正好。你过来见一见,这是远儿,从今往后,他便是你师弟。” 雾心十分惊讶。 雾心已经习惯了自己是花醉谷中唯一的弟子,况且她在花醉谷中五年了,也知道师父今年两千岁,两千年来除了她之外,没有收过其他徒弟。 雾心还以为,以师父这样的性情,她可能会一直自己一个人修炼。 她在此时得知自己多了个师弟,感觉就像独生子女突然多了个弟弟。 不过,雾心对这个新师弟倒也谈不上讨厌,受惊的感情更多一些。 雾心诧异地问师父:“师父你多年来不都不曾收弟子吗?为何距离收下我才短短五年,就又收了一个师弟?” 师父轻咳一声,正经地回答:“他的父母,是我少年修炼之时,十分照顾我的前辈。我欠他们的恩情尚未偿还,如今,这孩子主动说要来我门下修炼,我自不好拒绝。” 雾心了然。 原来又是师父当年欠下的人情债。 这下还债都还到收徒上了。 师父对练剑以外的事都很怕麻烦,这下又多了个看上去很认真的小徒弟,师父看着淡定,说不定内心烦得要命。 如此一想,雾心看着师父的眼神,甚至添了几分同情。 不过,师弟似乎并不介意师父愿意收他为徒的理由有一丝微妙——亦或是与师父还不熟悉,所以没有察觉——他只郑重地对师父抱拳行礼,道:“多谢师父愿意收下弟子,弟子必勤为修炼,不辱师门!” 师父颔首。 他闭目道:“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吧。对了,心儿,你是师姐,你带他在谷中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雾心回过神,应道:“是。” 师弟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尽是丝丝缕缕的思念之情。 “师姐。” 待出了道室,师弟跟在她身后,突然唤她。 他大约刚变完声,嗓音偏低,但仍比寻常男子清朗,泉水似的好听。 他灼灼地看着她,认真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又? 雾心背着剑回头,听到少年的措辞,有些莫名其妙。 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问:“又见面?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本来是个寻常问句,谁知,少年听她这么问,脸色却是一白。 他问:“你不记得我了?” 雾心仔细端详着少年的相貌,实在没有一丝印象,故摇了摇头。 雾心思索一会儿,试探地问:“难不成,你以前是望仙楼里的客人?” 可是,如果望仙楼里真有过这少年这般相貌出色又尊贵的客人,大厨和伙计们肯定早就在后厨偷偷议论八百回了,她没道理没有半点印象。 而听到她的推断,少年好像也生气了。 “……哼。” 少年刚刚拜进师门的时候,看起来是很高兴的,尤其是见到她的时候,周身气氛很好。 可是现在,情形急转直下,他整个人都突然莫名其妙地不愉快起来,臭了一张脸,变得像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我才不是。” 少年闷声否认。 他明明在不开心,却似乎忍耐了下来,没有将怨气发在雾心身上。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雾心一眼,然后扭开头,说:“我先回去整理行李。” 言罢,他也没有让雾心带他参观花醉谷,就自己走了。 雾心:? 少年并没有明说,但雾心直觉,他好像在生自己的气。 可他为什么要生气? 好奇怪的小孩。 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雾心对着少年的背影偏了偏头,不明所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章(花醉谷中,无处不飞花。...) 师弟的名字,叫作相天远。 雾心其实和之前一样,不太想记这些麻烦的名字。 不过,跟着师父五年,她现在大致能识字了,而且毕竟是师弟,她姑且还是勉为其难地记了一下。 只是,说是记了,但实际上,她平时都管师弟叫师弟,大名也不太用得到。 记下师弟的姓名后,雾心倒也绞尽脑汁地思考了一番,但实在也没想起自己以前有没有认识这个名字的人。 她本来就不是对其他人有耐心的性子,想不起来就算了,转头抛到脑后,只当师弟是认错了人。 * 师弟虽然是新来者,却和刚到花醉谷时对修仙一窍不通的雾心不一样。 他拜入师门时,身上已有修为,而且知晓不少修炼之法,只要师父稍作指点,师弟很快就抓到了修剑的诀窍,上手速度让人惊叹不已。 雾心坐在旁边,看师弟练基本功。 几日下来,雾心差不多知道了,师弟今年十四岁,比她小一岁的样子。 不过,雾心从小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自也不清楚自己的出生年月,便不晓得具体小多少。按照师父的掐算,师弟可能其实是比她小七八个月。 花醉谷里来了新弟子,仙侍们最近闲着没事干,也都跑来围观。 和雾心当初不同,仙侍们对这个新师弟,从一开始就很尊重。 或者,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带着点疏离的敬畏。 小剑将师弟的打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尤其着重端详了他腰间的玉笛玉佩,然后十分笃定地说:“这个小郎君,应该是来自清光门。” 雾心一愣。 清光门这个词,她倒是有了点印象,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绞尽脑汁地开始回忆,但她当时肯定没有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过,死活还是记不起来。 小剑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雾心一眼,对她解释:“清光门是修仙名门,擅长修心之术,放眼三界,无第二家可与之敌。 “而且,清光门是仙门大派,和我们花醉谷这样仙君隐世而居的小地方不一样,他们门派地界宽广,境内光是大型仙城就有五座!门下外门弟子数以万计,还保护着上千万百姓! “在清光门的庇护之下,其界内年丰岁稔、穰穰满家,比在任何地方生活都好。更不要说真正的门中弟子了,即便是外门弟子也不可小觑,内门弟子则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了!” 雾心是个俗人,一愣一愣地听完小剑这番话,她只想问:“这么说来,师弟他家里,果然很有钱了?” 小剑抱头表示不满:“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重点是仙道!侠风!护佑一方百姓的高风亮节!” 雾心“噢”了一声,然后又问:“所以是很有钱吗?” “……” “……” “……你说清光门的话,非常有钱,富可敌十国,所以门中弟子通常生活也都很不错。不过这个小郎君已经离开了清光门,就不知道他原本家境如何了。都能在清光门中修炼几年,想必不会太差吧。” 雾心虽然很好奇这个问题,但得到答案以后,却也没有太大反应。 她只是又“噢”了一声,然后评价道:“真不错。” 小剑却还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可是为什么呢?他都能在清光门中修炼了,为什么还要来我们花醉谷呢?没道理啊,世界上难道有人会主动离开清光门吗?” 雾心奇怪地道:“师父不是天下第一剑仙吗?既然已经是天下最强的,自然没有人比师父厉害了。他会放弃你所说的清光门,当然是觉得跟随师父修炼的机会更为难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是如此……” 小剑仍是纠结。 无论是拜千州上仙为师,还是进入清光门下修炼,无疑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是认真比较的话,大概确实还是拜千州上君为师难一些。 可是…… 小剑说:“你不明白。清光门不是普通仙门,它有上万年的底蕴。千州上仙固然厉害,但即使是千州上君,当年也是在清光门中修炼过的。 “清光门引以为傲的是修心之术,他们会以乐器陶冶性情,门中弟子多善音律,而我们剑修以剑修身,是修身之术。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并不冲突。 “看他这个年纪,肯定还不到出师的水平。好不容易已经进了清光门,何不好好修炼,等到出师再来游历,到时再来想办法拜千州上君为师,也不迟啊!” 得知师父以前也曾在清光门修炼过,雾心恍然大悟。 难怪师父说,以前欠过师弟父母的人情。 这样就说得通了。 看来,师弟一家都是清光门的人啊! 不过,她看着小剑费解的样子,随口道:“说不定是师弟天资普通,在清光门那样竞争激烈的大门大派难以得到重视,所以倒不如来我们花醉谷,比较清静,师父又只有两个弟子,能顾得过来。” 雾心只不过是随口一言,谁知,她话音刚落,小剑看她的眼神更惊悚了。 小剑难以置信地道:“——你没发现吗?” 雾心莫名其妙:“发现什么?” “——以这位小郎君的天资,无论在哪个门派中,都绝对会是极受重视的天才!即使是在清光门!也就是我们仙君眼界高、心大,才会将他就这么普普通通地放着。” “啊。” 雾心意外地睁大了眼,但反应还是很平淡。 “这么厉害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因为你是凡人出身的,没有经验,而且人又傻!” 小剑翻了个白眼,他一指师弟身上,解释道:“你看他左手的手腕上,是不是套了三个碧色的细环?那个叫作灵环,是约束灵气用的。 “普通人出生时一干二净,都很纯粹,如果要修仙的话,都是从头开始,日后再慢慢积累,用不着这种东西。但是如果是两个修为高强的修仙者生下的孩子,会有一定几率感应父母的灵气,在娘胎内就有修为。 “天生自带的强大灵气,对不会控制的孩童来说太危险,父母就会给他们戴上灵环,让他们像普通人那样从零开始修炼。等到他们心智逐渐成熟,能力也跟得上了,再慢慢将灵环一个个解下。 “这小郎君手上的灵环,足足有三个!这说明他一出生,起码就有三重修为了!” 小剑眼中透出惊异之色:“天生有修为的孩童,本来就已是极其罕见的事了,哪怕只是带一点点灵气都不得了。他竟然生来就有三重灵气修为!这种天赋,这么多年来,不要说亲眼所见了,我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他父母此前必是将他保护得极好……可既然如此,他到底为何会来我们花醉谷?且不说他自己的意愿,清光门又怎么会舍得放他出来?” 师弟不知他们谈论,正在那里认真练剑。 师父教了他基础的招式,师弟便在那里自己练。 他天生到底有几重灵力,雾心不知道,不过光从练剑看的话,他确实头脑比较聪明,手脚也跟得上。 师父只不过教了他一遍,师弟自己练了几次,就已经像模像样,动作几乎与师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起小剑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雾心则是若有所思。 修炼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修身,一个是修心。 要成仙,身心皆要成正果,缺一不可。 心修的是善恶,善为仙,恶为魔。 身修的是修为,修为共分十重,七重以前仍是凡人,而七重以后算是大道修成,即可称仙,从此可以容颜不老、寿与天齐。 不过光是能修到五重以上者,已经寥寥无几。 师父身为天下第一剑仙,是九重修为,其上再无他人。 所谓的十重修为,只不过是理论和想象而已,从未有人见过。 就连师父的九重,都是世间第一人。所以说,通常来讲,九重就到顶了。 按照师父所说,天地公平,对绝大多数情况来说,无论人兽草木,生来皆在人间,既无善恶,亦无修为。所以既没有天生的仙,也没有天生的魔。 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步,要看其本身后天的造化和选择。 像师弟这样天生居然能自带修为的人,可谓得天独厚,百年难遇。 雾心端详了他一会儿,然后拿起剑,站起来,欲走过去。 小剑见她此举,吓了一跳,一把拦住她:“你做什么?!” 雾心说:“我想和他比试一下。” 雾心想得简单。 一直以来,她在花醉谷中,都没有其他人可以比较。 而且,她也好奇,所谓天生三重修为的天才,到底有多厉害。 小剑却满脸不可思议之色,严词劝诫:“别试了!我知道你游历在外时,在同辈弟子中胜多输少,但这种天生自带修为的天才,与普通人天差地别,可谓有天堑之隔! “他虽然名义上是你师弟,可实际上只怕修仙的年头,比你早到不知哪里去了。饶是他有三重灵环压制,又是刚刚开始修剑,也绝不是你可以匹敌的!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然而,小剑这样说,雾心反而愈发好奇。 她给了小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拿起剑,向师弟走去。 师父是个颇讲意境的人。 故而在花醉谷中,无处不飞花。 两人平日修习的庭院中,有一棵大梨树,在师父的剑意滋养下,一年四季开花,落花如雪飘。 师弟正在练剑。 他练的还是很基础的剑式,但因为他身体修长、容颜清美,上手又快,姿态显得十分优美,飘花之下,颇赏心悦目。 他见雾心走过来,似是一愣,便停下了剑式,站直身体。 师弟望着雾心,有些意外,又有些紧张地唤道:“师姐。” 雾心开门见山地说:“听小剑说,你原本在清光门中,应该是个足以被称为天才的弟子。” 师弟先是一愣,紧接着,微微蹙起眉头,好像对这个说法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师姐不用听旁人说那些有的没的。” 师弟语气生硬地道。 “我只是我,与别的事情都没有关系。” 雾心问他:“你愿意和我比试吗?” “我?” 师弟微显错愕。 他说:“我才刚进师门不久,何德何能,来与师姐比剑……” 雾心偏头:“你是担心入门才只有几天,所以剑术使得不好?这么说也是,如果规定比剑的话,好像是我欺负你。要不这样吧,你以前在清光门中,肯定也有惯用的武器对吗?你就用那个好了。” 雾心想了想,生怕师弟是谦虚,所以不敢动手,又补充道:“你别担心,我心大得很,就算输了,也不会去跟师父告你小状的。” “我——” 师弟欲言又止。 但他看雾心已取出仙剑,看上去对比试颇为期待的样子,犹豫片刻,终是改了口,道:“那……好吧,请师姐赐教了。” 言罢,他收起师父给的仙剑,放到梨花树下不用,转而,却取出了腰间那支玉笛。 果然,玉笛才是师弟原本惯用的武器。 雾心稀奇地看了眼,便问:“你准备好了吗?” 师弟说:“可以,师姐先出手吧。” 雾心也不与他客气,既然小剑说师弟的修为很厉害,那她当然不可掉以轻心。 雾心左手二指竖于唇前,右手立剑与背后,口中默念心诀。 不过眨眼间,剑光亮起,银剑出鞘。 师弟仿佛没料到她用心诀的速度如此迅捷,有些慌乱地将玉笛抵到唇边,一曲泉水般的笛声悠然响起。 随着笛声奏起,漫天梨花都顿时转了方向! 天旋地转,灵气被笛声搅动,花瓣飞散如流漩,无形的灵风化作有形的刀刃,尽数向雾心飞去! 雾心沉静如初。 她右手持剑,一个旋身,便将削向她的飞花统统打掉。 兵刃与灵风相接,发出奏乐似的乒锵声,与师弟吹奏的笛声相和成曲。 雾心长发与裙摆一同飞旋,她身法伶俐,一气呵成,打掉飞花后便踏在师弟掀起的风刃上,步步紧逼,转瞬已逼到师弟面前,长剑抽出—— 师弟躲闪不及。 此时,在相天远眼中。 少女靛裙粉带,轻如飞燕,白剑染霜。 她面容秀丽,一双眸子沉寂如夜。 少女整个人便如一场夜雪,倏忽而至,寂静无声。 飞雪对自己的美丽无所觉察,本无引人注意的意思,却绚烂如梦,冒冒然入人心田。 所见之人,原是偶然抬首,却从此再难忘怀。 他不由呆立。 砰! 须臾间,少女的白剑已至眼前。 相天远此时在回过神,张皇往后一躲,却跌坐在地上。 只见眼前,师姐已轻易挑开他手中的玉笛。 她挽了个剑花,将仙剑收起。 玉笛在空中飞转了数圈,少女抬手一接,笛子便落入她手中。 少女看了看笛子。 然后,她弯下腰来,将笛子递还给他,说:“师弟,还你。” 相天远伸手,怔怔接过。 他有些茫然,却又忍不住弯唇笑了下,轻言道:“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雾心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师弟慌了神,微微脸红。 雾心眨了眨眼,倒也不以为意。 她主动向师弟伸了手,打算拉他起来。 谁知,师弟一看她的手,便愈发慌乱,无措道:“手……师姐,这怎么……我怎么能……男女授受不亲……” 雾心看着师弟涨红的脸,不解:“啊?” 师弟却没有解释,躲开她的手,自己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张道:“我去找师父!今日多谢师姐指教,我先走了!” 言罢,师弟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逃也似的跑了。 雾心看着他的背影,略感迷惑。 好奇怪的师弟。 跟火烧屁股一样。 不过,雾心倒也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雾心看了看自己的手。 方才,她对付师弟,只不过用了三成实力,还来不及用全力,就结束了。 所谓的天才师弟,好像也没有小剑说得这么厉害嘛。 还是说,师弟有三重灵环束缚,所以也用不了全力? 雾心稍微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便作罢。 她想起差不多到该给师父做晚膳的时间了,忙回过神,挽了挽袖子,往厨间的方向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章(在心上) 恍惚间,数月时光已过。 几个月后,雾心已经习惯花醉谷中多了个小师弟。 其实,若不是小师弟时不时会闹莫名其妙的别扭,他总体而言,还是个好相处的人。 他修剑颇为勤勉认真。 虽然这师弟的出身门第恐怕不低,但他身上并没有雾心过去见过的那些贵门子弟身上的傲慢习气。 相反,他踏实刻苦,谦逊低调,给他指出错误后,他也会老实改正,意外地让雾心体会到了几分当师姐的乐趣。 甚至于,师弟看到雾心每天给师父做饭以后,误以为这是花醉谷的规矩,主动承担了给师父洗衣服的任务,还有给雾心洗碗的工作。 金尊玉贵的大少爷以前自然没做过这些,连皂角都认不出,刚上手时异常艰难。 雾心瞧着稀奇,经常爬到墙上偷偷看师弟干活。 师弟常被几件普普通通的衣裳搞得焦头烂额,雾心却莫名觉得有趣。 不过,这师弟倒真是个聪明孩子。 没过几天,他就已经掌握了七八分技巧,无论是洗碗还是洗衣服,都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只是便宜了那三个仙侍,在花醉谷中的工作近一步减轻,变得像吃干饭的。 * 师弟并未将自己当成少爷,雾心便也以寻常态度待他,既与师弟一起练剑,有时也指使师弟干活。 这一日,两人一起收拾库房。 千州仙君是个风雅之人,不仅要给仙谷起好听的名字、在谷中种好看的花树,还喜好收集各种雅致的物品来装点门面。 这些收集品,包括但不限于书籍、茶叶、瓷器、屏风、摆件等等等等。 不过,要雾心说,她会觉得师父只是欣赏这些物品的气质和外形,要说多喜欢这些东西本身,倒不见得。 成车运回来的书,他除了剑谱,其他从来没看过。 放满一柜子的名贵茶具,师父除了买回来的时候会玩两天,其他时候就堆在库房里落灰。 要雾心说,师父大概根本不记得库房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还不如拿不出当掉换钱。 只可惜,雾心没有决定权。 而且,就算师父看上去不以为意,这些物品名义上还是师父珍惜的收藏品,仙侍们不好擅动。自从千州仙君开始收弟子后,收拾贵重物品库房的任务,就交到雾心手上。 仙侍们以前也会礼貌地避开东西最贵重的库房,而千州仙君显然是不会有闲情逸致收拾东西的,所以雾心初初接手的时候,库房内的情况可谓惨绝人寰。 饶是雾心从小做惯了杂活,当她见识到师父数千年不曾拾掇过的库房里积攒的陈年老灰时,也不由大吃一惊。 后来,她费了姥姥劲儿,才好不容易收拾到勉强能走人。她现在练习用的仙剑,也是那时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征求师父的同意后拿来使用的。 现在想想,这剑可真可怜。 明明是把好剑,却被主人遗忘在角落里不见天日。 是以,她学会写字以后,就给这把剑起名叫蒙尘,其中暗含对师父的谴责。 只可惜,当她将这个名字告诉师父后,师父只是点了点头,并诧异地扫了她一眼,说她现在出息了,稍微有点会起名字了。 至于其他的深意,师父一概没有意识到,依旧是我行我素,平时光练剑和往库房里堆东西,对琐事完全不管。 总之,这么糟糕的库房,要完全收拾好绝对是个大工程,雾心至今仍未完工。 好在,现在陪她收拾的,又多了个师弟。 今日,她打算带师弟熟悉环境。 师父的仓库共有三重,落了一把厚锁,要以灵气才能开启。 因为库房并未设窗,且总共只有一个入口,平常光线透不进去,越往里面走越黑,还有些阴潮之气。 雾心熟练地用灵气开门,她提着手灯往里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 雾心回过头,才察觉师弟踌躇地站在库房之外,面色凝重,却不进来。 雾心奇怪看他:“你怎么了,走呀!我们得赶紧开始收拾了。” “不,师姐,我……” 师弟犹豫不决,看上去想进又不敢进。 雾心微微一愣。 她看着师弟欲言又止的神情,又见他对库房内环境奇怪的反应,稍作迟疑—— “难不成,你怕黑?” “我我我我怎么可能怕黑!这不可能!” 小师弟当场满面通红,炸毛得仿佛是被踩到尾巴的猫。 雾心看他这般,若有所思,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师弟怕黑。 雾心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想了想,大方地对师弟一伸手,道:“来。” 师弟戒备地看着她的手:“你干嘛?” “我牵你进去呀!放心,里面很平坦,不会摔跤的。” 雾心自觉此举十分大气得体,相当有大师姐的派头,定能让师弟感动不已。 谁知,师弟听完她的话,却登时面红耳赤,惊慌地盯着她的手:“你你你你……” “我什么?” “这不成体统!” 师弟方寸大乱,手足无措,碎碎念道:“男女有别,所谓道侣双修,第一重掌心相合,第二重肢体相拥,第三重……反、反正不能太随便。虽说第一重尚在世俗寻常交往范围之内,但你毕竟是女孩子,况且对我来说,你……” 不知为何,师弟的脸色更红了,连耳廓一圈都浮上赤红色,像丢进沸水煮熟的河虾。 雾心听得莫名其妙,偏头道:“这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都是修仙门派了,男女大防还这么重吗?以前在凡间的时候,我们乡下小孩倒是随便得很,要是这也不合礼数那也不合礼数,要怎么干活呢?” “倒也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是我对你……会不自觉地……想别的……” 师弟试图解释,可说着说着,却仿佛难以启齿。 雾心:“?” 雾心盯着他看。 师弟好像挨不住她笔直的目光。 忽然,他似乎恼羞成怒,扭开头去,虚张声势道:“总之,你不用管我,我、我自己能走!” 言罢,他昂首挺胸,大步跨入库房中。 雾心不解其意,提着灯走在后面,既然师弟说他可以,那就姑且当他可以吧。 其实师弟看上去还是有点怕,但他真的走进去以后,过了一会儿,倒像也适应了里面的环境,逐渐放松下来。 他蹙眉道:“里面灰怎么这么大,有股奇怪的味道。” 雾心谴责地看他:“现在已经算不错了,我刚进师门的时候,这里的灰简直有小腿高!我一个人花了好长时间才跟扫雪似的打扫出路来。哎,你怎么不早点来拜师,要是你早点来的话,我也不至于一个人那么费劲。” 雾心本是随口一说。 可是师弟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怔,样子忽然有点开心。 只是,他似乎使劲压抑着,不将自己真实的情绪完全表现出来。 他问:“师姐……难道希望我早点来?” 雾心说:“唔……说不好。但这会儿想到库房的问题,我觉得你还是早点来吧,能帮我的忙。” 师弟忽然笑了。 他生着如玉的一张脸,笑起来难掩俊朗。 师弟说:“那就好。” 但过了片刻,他脚步一顿,又皱眉问:“师姐,像刚才在门口那样的情况……只要是你的师弟,不管是谁,你都会主动牵着他走吗?” 雾心看了他一眼,搞不懂这个师弟又在纠结些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了,我是大师姐啊,引导师弟是应该的。” “……噢。” 师弟的眉头拧成“川”字,看起来又不高兴了。 雾心却完全不在意这个小师弟的阴晴不定,只对他怕黑的事有点好奇。 雾心问:“对了,你为什么会怕黑?像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怕黑蛮少见的。更何况,听说你修为也不算差。” 师弟顿了顿。 他这回倒没有回避,直截了当地回复了两个字:“心魔。” “你曾经陷入过心魔?” “嗯。” 这时,师弟看起来又有些不死心,直直地注视着雾心,问她:“……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噢。” 师弟又不高兴了。 他突然态度冷淡下来,摆出有点孤傲的样子,自顾自背过身去,开始整理师父书架上的书。 雾心:“?” 雾心感到不解。 果然还是个怪师弟。 变脸速度好快,跟变天一样。 * 如此半年。 转眼师弟进入师门已有一年,花醉谷一切如常,十分平淡。 但这一日,雾心正在烧饭。 突然间,只听远处练剑庭院传来相当大的骚动,雾心立即放下手里的锅铲,赶过去看情况。 只见小师弟端坐在地,他面前横着一把光芒四溢的白玉似的剑。 那剑莹莹雪亮,锋利无比,美如蟾月。 其灵气之充裕,世间罕见。 一旁的三位仙侍正在用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惊小怪—— “心剑!竟是心剑!” “小郎君居然修剑才一年,就炼出心剑了!” 雾心走过去,问道:“什么是心剑?” 小剑满脸崇敬地看着师弟,但听到雾心这么问,他又一副要绝倒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跟随仙君这么久了,难道你就没发现,仙君用的剑,和你平时用的普通灵剑,很不一样吗?” 雾心思索。 她当然知道,师父用的剑,和她的不一样。 师父的剑,光如霞色,通透似朝云,剑力之强大,为雾心生平之仅见。 师父的剑,一旦出鞘,便仿佛能与师父自身融为一体。 那种给人的感受很难具体形容。 但在雾心看来,师父的剑简直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师父用剑,如同使用手脚一般自如。 那种优雅的连贯感,是雾心模仿他的剑招时,无论如何细致,都学不来的。 在过去,雾心只觉得师父是强大的剑仙,用的剑自然也异常强大,没有多想,不曾知道还有心剑这种东西。 师父过去,的确不曾跟她提过心剑。师父甚至很少说话,只默默教她剑招。 只有一次,师父教了她一句与平常不同的话,说:“不必多想,以心悟剑,剑意自然来。” 眼下,她只得听小剑跟她解释什么是心剑—— 小剑说到这个就像打开了话匣子,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吐出来一大堆话,将雾心的脑子塞得满满的—— 据说,心剑是剑修毕生所追求的完美之剑,从剑修心中诞生,亦能收回心中,力量强大,是修心与修身的完美合一。 据说,剑修拥有心剑之后,凭借心剑之力,能力会提升百倍以上。这也正是为何在修仙界,剑修会给人战斗力格外强大印象的原因。 据说,心剑是心之反馈,是剑修心之所想、心之所念,通过剑修心剑之形态,就能看出他们内心看重之事。 据说,心剑与身修关系不大,却与心修关系密切。所以,即使是修为不算非常厉害的剑修,只要心境修炼到了一定层次,就能早早拥有心剑。 另外,据小剑所说,普通剑修起码要修炼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磨砺出内心之剑,其过程十分艰难困难,需要日复一日地练习领悟,所以剑修才常给人刻苦死板的印象。 总而言之,这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因此像师弟这样短短一年就能炼出心剑的剑修,无疑是天才中的天才,千年难遇的心境通透之人,将来必会有所成就! 讲到这里时,小剑又看向师弟,眼中无疑是难以掩饰的羡慕和尊敬。 雾心恍然大悟地“诶——”了一声,亦诧异地看向这个比她还小几个月的师弟。 此时,师弟正出神地端详着自己的心剑,就像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心剑会来得这么快一般。 面对仙侍们不遗余力的夸赞,师弟虽有错愕,却应对得十分从容,似乎并未真正将这些赞美放在心上。 大约是他自幼天资出众,连灵环都要戴三个,早已对这种种恭维习以为常。 雾心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师弟拜入师门比她晚,年纪比她小,之前比剑,也是师弟输给她。 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师弟先炼出了心剑? 好在,雾心一向心大,这点难过的感觉,很快被她忘到脑后。 她反而好奇地看向师弟手中的剑,问:“师弟,你的心剑,能不能给我看看?” “……可以。” 师弟对仙侍们的另眼相待并不怎么在意,可是不知怎么的,当雾心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时,原本自若的师弟,突然慌张起来。 不过,他大概也知道这是出风头的事,似乎对雾心的反应有所期待。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自己的心剑,递给师姐。 雾心接过来,细细打量。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把极其美丽的剑。 剑身纤长,通体雪白,仙光如清月。 按小剑说,心剑反馈的是主人的内心。 雾心平时觉得师弟看起来阴晴不定,心思很不好猜,但此刻拿着这把剑,她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纯净,可谓至纯知性的天然纯粹,似乎一旦执着,就坚定不移。 雾心转了一下剑柄。 这时,在日光照耀下,雾心看到剑身的侧面,有着淡淡的浅色花纹,仿佛是自然浮现在剑上的。 那花纹缥缈缭绕,轻盈飘逸,像是云雾。 然后,雾心顺着那云雾的纹路往下看,只见在剑刃的末端,果真浮着一个若有若无的文字。 这个字是…… 雾? 雾心没想到会在师弟的剑上看到自己名字。 她微微歪头,“咦”了一声,略显惊讶,脱口而出道:“师弟,你的剑上,怎么有一个‘雾’字?” 师弟本来耐心地坐在一旁等着她看完,谁知骤然听到这句话,他登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猛地站了起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章(小蒲公英) 师弟忽然坐不住了。 他慌忙抢过被拿在雾心手上的心剑,紧张道:“不不不不许看!” 雾心茫然:“我还没看完……之前不是你同意的吗?” 师弟面红耳赤:“我反悔了!反、反正不许看了!” “再让我看一眼!” “不行!” 师姐弟两人吵吵闹闹。 最后师弟毫不犹豫地将心剑收了起来。 心剑从心中出,自也可以收回心里。 师弟这样一收,世间就再寻不到那把心剑的痕迹,雾心就算想再看看,也无法耐他如何。 雾心不由泄气,说:“只是想再看看剑而已,你怎么这么紧张?” 师弟心虚地瞥向别处,嘴上却还倔强道:“我没紧张。” “……” “……” 雾心无奈。 不过,头一回听说心剑,她对这个东西倒是好奇了起来。 雾心说:“对了,刚才听小剑说,你拥有心剑以后,原本的实力会再增强到一百倍以上,我对此有点感兴趣。你现在愿不愿意,和我再比试看看?” 在修仙路上,总共十重境界。 在进入七重境界以前,每一重境界之间的实力差距,都在百倍左右。 进入七重境界以后,便可以像师父那样称作是“仙”,那之后每一重境界之差,则会在千倍乃至万倍以上。而且越是境界高深,两重境界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是以,师父进入第九重境界已久,却迟迟没有进入第十重。 甚至于究竟有没有第十重,至今都难有人敢断言。 雾心和师弟,现在肯定都在第五重之前。 师弟拥有了心剑,实力翻百倍,相当于是本身能力凭空向上跨了一重境界,必是翻天覆地的差别。 师弟上一回答应得利落,可这一回,竟迟疑起来。 他说:“我知道师姐厉害,但我现在毕竟有了心剑,能力提升许多。再和师姐比试,会不会……” 师弟话未说完,但雾心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担心,两人都是剑修,一人有心剑一人没有,这样比试,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雾心却是满脸无所谓的,说:“就是你有心剑,所以我才想再比试呀!我知道你之前是什么水平,现在再比一次,对比一下,自然也就知道拥有心剑之后,实力能差多少了。” “那……好吧。” 师弟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他从心中取出心剑,决定迎战雾心。 * 一刻钟后。 “这怎么可能!” 师弟再度被雾心挑开武器,饶是他迅速隔空收回心剑,仍是掩不住满脸惊诧之色。 雾心垂眸静立,缓缓收剑。 雾心说:“师弟,承让。” 师弟相当惊异地看着她。 他看上去有些难以接受。 半晌,师弟艰难地道:“多谢师姐赐教,我会再练练!” 言罢,他竟转头走了,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雾心莫名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觉得他状态不正常,自言自语似的问道:“奇怪,他怎么了?” 在一旁围观的三位仙侍也没料到,在师弟有心剑以后,雾心居然还能这样轻易地赢他。他们一时都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 许久,小剑才说:“他大概是没想到还会输给你,心里难受吧。” 雾心不解:“可他上次不是也输了吗?都是输,为什么这次反应就大一些。” “……大概是他本来知道你们两人之间有差距,但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吧。他过去好歹也是天之骄子,有心剑与没心剑……两者之间至少差了一个小境界呢。” 小剑心情复杂地解释完,再看雾心,也不由另眼相待。 他像是重新认识她似的,缓缓道:“你……没想到还真挺厉害的。” “?” 雾心偏了偏头。 她并不太在乎小剑他们的反应,只是自己琢磨着刚才与师弟比试的感受。 其实,师弟有心剑后,还是能感觉到他实力与过去不同的。至少,他在她手下,能撑过一刻钟了。 不过,差距有一百倍这么多吗? 雾心琢磨了半天,却说不上来。 师弟有提升是有提升,可明明,还是很普通呀。 是不是小剑他们,太大惊小怪了? * 比剑之后,师弟似乎是去见了师父。 次日,师弟忽然又默不作声地来到雾心面前,这一回,竟是来跟她告别。 “师姐,我要离开花醉谷,回家一趟。” 雾心当时正在洗菜,见师弟如此郑重地站到她面前,不免懵了一下。 她说:“哦、噢,好。不过这种事,你不用特意过来跟我说啊,让小刀他们传达一下就可以了。” 对雾心这样的说法,师弟看上去并不愉快。 他撇了撇嘴,道:“无论师姐怎么想,我肯定是要亲自告诉师姐的,怎能让别人传达?” 话完,他顿了顿,又抬起手腕上的灵环,对雾心说:“我这次回家,是要再解下手上一重束缚。现在我已有心剑,需要的灵环之力应该又能够小一些了。” “哦……好。” 雾心不知师弟特意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茫然地回答。 然而,却见师弟定定地注视着她。 师弟说:“师姐,我会变强的。” 雾心:“……诶?” 师弟坚定地道:“我会努力变得很强,早晚有一天,我会很强。强到足以与师姐并肩而行,强到不用再让师姐来迁就我。我……想要保护师姐,而不是再像过去那样,孱弱得被师姐所保护。” “那你……加油?” 雾心不明白师弟在讲什么,总之象征性地鼓励了两句。 然后,她迷茫问:“我保护过你吗?” 师弟微微红了脸。 他别过头去,赌气似的道:“你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噢……” 雾心反应木讷。 但这时,师弟貌似想了想,然后突然问:“对了,师姐,你今年十五岁对不对?” “对。” 雾心回答。 “比你大一岁。” 师弟皱起眉头,看上去对她后面加的半句话不满意。 他说:“我生得早,是正月初一生的。无论是你生在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比我大一整岁,所以我们其实是同龄。” 雾心眨了眨眼,不知道师弟在较什么劲。 这时,师弟又追问:“所以你出生具体的年月日呢?唔……具体时辰也告诉我一下好了。” 雾心自然地回答:“我不太清楚诶。我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太清楚实际的出生年月。” “——什么?” 师弟猛地错愕。 雾心不知师弟为何忽然有了大的反应,她只是解释道:“以前在凡间的时候,大厨说过,我是弃婴。对了,他是在六月十七捡到的我,当时我还很小,想来出生日子也差不多那时。” 师弟骤然沉默。 在雾心看来,师弟眼中突然出现许多她看不懂的感情。 良久,师弟说:“对不起。” 雾心笑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她问。 “因为……弃婴。” “这很正常啊。” 雾心坦然地说。 “十几年前世道很乱,你出生在修仙世家可能不知道,但凡间的普通人家就是这样,家家户户都很穷,吃不饱饭,因此被抛弃的孩童很多,更何况还是女孩。我并不是特例。” 师弟却蹙起眉头,说:“师姐为什么能把这么残酷的事情说得如此寻常?!再说,女孩被抛弃为什么就更理所当然?!更何况,像师姐这样的女孩本——” 雾心看他:“你在对我生气?” “不是,我怎么会对师姐生气……” 师弟没有说下去,却似乎在为什么抱不平。 他轻轻抵了下眉梢,像是在调整情绪。 然后,他低语道:“反正,我知道了。师姐,等我回来。” 言罢,师弟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看的时间之长,简直让雾心担心自己是不是有脏东西沾在脸上。 最后,师弟对她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去。 * 当日下午,师弟便出谷了。 出于礼节,雾心去送了送他。 不过,在师弟来花醉谷之前,雾心便一直是与师父两个人一起生活。所以对雾心来说,只是回到了过去的日子罢了,她的内心并无多大波动。 比起师弟出谷,心剑的事情更令她在意。 虽然比剑还是她赢了,说明她还是比师弟要强的,可是,师弟这么快就能拥有心剑,而她甚至对此一无所知这件事,还是令雾心耿耿于怀。 于是,她到仙居中,去见了师父。 她进入师父的院子时,师父正在落英缤纷下舞剑。 花醉谷中飞花无数,大庭院里种的是梨树,而师父自己院里,种的是樱树。 师父的剑光利落,剑气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穿透之声。 只要见过师父的剑法,任谁都会觉得,自己的剑术不值一提。 白衣仙人落花下舞剑,剑飞花落,可谓美景。 见雾心过来,师父目光清冷地一瞥,便收了剑,问:“心儿,什么事?” 雾心看到师父这样平静的眼神,内心莫名涌上一阵委屈,突然便不高兴了。 她控诉道:“师父,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 “心剑!你明明知道世间有心剑,却从未告诉我!” 师父的眼神,仍是静如止水。 听到雾心会这样说,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移开了视线。 “心儿。” 他说。 “我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被心剑所困。” 雾心愣了一下。 师父则继续解释道:“心剑,固然能提升实力,但我们修剑,却不是为了有心剑。 “有或者没有,本应自然而成。世间第一个拥有心剑的人,也不曾有人告诉他这回事。 “心剑早出,自然意味着心思通透,是好事;但心剑来得晚,也未必不好。” 说到这里,师父轻抚雾心的头。 他说:“越是强大的武器,往往需要更多的磨砺,来得自然也越晚。虽然多费磋磨,但是待出鞘那日,也会更为光彩夺目。” 雾心的想法一向直白,师父若是说得含糊,她是听不懂的。 这番话听完,她便概括道:“所以,师父的意思是说,我的心剑非常强大,所以才没那么容易出世,需要更长时间,对不对?!” 师父并未多解释,垂眸道:“你可以当作如此。” 如此一来,雾心便高兴了,没有再纠结其他。 她抱拳道:“我明白了,多谢师父!那我回去做菜了,师父晚上想吃什么?” 师父说:“清蒸鲈鱼。” “好,师父等着吧!” 雾心欢快地走了。 花千州未动,将玄剑背在身后,静静注视着雾心的背影。 良久,他抬头看花,叹了口气。 * 当晚,雾心心情很好。 她哼着小曲,回到卧室后,便将灵剑挂到床边,然后又去关窗。 只是,当她看到窗台上的状况时,却不由“咦”了一声。 前两天风尘大,她房间的窗框外侧攒了点泥沙。 雾心其实在这种小细节上不太修边幅,便没有立刻管。 早晨她开窗时,看到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枚小小的蒲公英种子,棉絮似的躺在窗框外。 经过短短一日,这种子居然就这样生根在了窗框那点泥沙里,还微微冒了点芽。 雾心不由惊讶。 这得是何等坚韧顽强的生命力,才能这种地方发芽? 她伸手一触,只觉得这小小的蒲公英种子不太寻常,灵气远比普通植物强大。 而且不知怎么的,雾心触碰这小蒲公英的时候,会有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雾心思考片刻,离开屋子,找了个花盆,就地在院子里产了点泥土,然后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将刚发芽的蒲公英种子铲进了花盆里。 雾心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不能放着这小蒲公英不管。 她给小蒲公英浇了水,放到阳台上,然后安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小蒲公英对地盘变大了这件事感到很开心,正在努力地汲取水份和营养。 据师父说,草木中有机缘者,有可能会修成精怪,再如人一般修炼成仙魔。 雾心笑了笑。 她轻敲窗台,道:“好好长大吧。” 言罢,她转头去睡了。 小蒲公英在花盆中,被微风吹拂着,轻轻摆动了一下幼嫩的小叶子,像是在羞涩地对雾心道谢。 * 当晚,雾心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有个毛茸茸的少女。 她容颜清丽,两鬓饰有蒲公英似的白色绒花,浅黄色衣裙,却蜷缩地坐着。 “师姐……” 在刺骨的冰寒黑暗中,少女满脸是泪,绝望而无助地注视着她。 “……救救我。” “我好痛苦,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师姐……救救我……” * 雾心骤然惊醒。 她坐起身,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看向窗户,天色居然明亮。 她昨夜种下的蒲公英,竟已在窗台上长了老高,生出了许多片叶子和嫩黄色的花苞。 在清晨的阳光下,小蒲公英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对雾心挥着绿色的叶子。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六章(“师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雾心随手种在花盆里的蒲公英,居然真的成精了! 小蒲公英每日沐浴着阳光,还有雾心浇灌的水露,它长得比雾心见过的任何植物都要快,也茁壮得不可思议。 不过三日功夫,这小蒲公英居然长出一个半人高的花苞来! 雾心的窗台已经放不下它,只好将它搬到花园里。 小蒲公英好像知道雾心这样做不是抛弃她的意思,反而是在照顾她,表现得很开心,挥舞着叶子向雾心道谢。 这小蒲公英……啊不对,已经是大蒲公英了,它一定开了灵智。 雾心在心里想。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小蒲公英已经长得有三只手一般大的叶子。 也不知道等这花苞开花了,会生出什么来。 * 一日一日的,雾心便守着小蒲公英开花。 小蒲公英也很争气,花苞每日都会多鼓出一大截。 如此十日过去,终于,小蒲公英的苞片裂开一道缝隙,将花蕾绽放开来。 嫩黄的花蕊中,静静地坐着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起来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与蒲公英花同色的衣裙,两鬓两朵雪白的绒花。 她容颜标致,皮肤白皙通透,睫毛修长,面颊带着点点幼崽的婴儿肥,显得憨态可掬、乖巧可爱。 大概因为是自己浇水浇灌养出来的小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雾心就喜欢上了这个小蒲公英精怪。 她对小蒲公英女孩伸出手。 不知怎么的,雾心以前对小孩不以为意,从未将谁放在心上,可是看着眼前年幼的小女孩,却觉得对方如瓷器般易碎,明明想要触碰,可又莫名情怯。 她是何等娇嫩而奇妙的小生命。 这时,小蒲公英精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她生了双圆亮的杏眸。 小蒲公英精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雾心。 雾心奇异地紧张起来。 小蒲公英好奇地看着雾心。 她似乎对雾心的气息有些熟悉,但毕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面,小蒲公英还是怯生生的。 她懵懂地看了看雾心对她伸出的手,仿佛在理解她的意思。 踌躇半晌,然后,小蒲公英动了。 她像小狗伸爪子似的,试探地,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将自己孩童的小手,放在雾心的掌心中。 一瞬间,雾心的内心涌上难以形容的暖意。 孩童的掌心异常柔软,像一小团棉花。 雾心握紧了她的小手,然后,将她从花蕊中抱了出来。 * 雾心将小蒲公英精牵出了院子。 三位仙侍之前不知道雾心在房间里养了这么个东西,看到仙谷中突然多出一个陌生小孩,都大受震撼。 “这、这、这是哪里来的!” “你终于还是走到用盖浇饭和松鼠桂鱼骗无辜小孩的这一步了吗?!” “雾心姑娘,别看着可爱就留着玩,快给人家爹娘还回去!” 三个仙侍大为震惊。 雾心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见远处,一道白影翩然而至。 师父来了。 师父是何等仙力,他对谷中有这么一朵灵气旺盛的蒲公英,恐怕早已察觉。 师父眼睑低垂打量着小蒲公英精。 小蒲公英毕竟刚刚长出来,见陌生人显然十分害怕,下意识地往雾心身后藏。 雾心安抚地轻拍小蒲公英的肩膀。 师父看着躲在雾心身后的小女孩,平静地叙述道:“这是蒲公英灵气化成的精怪。” “对。 雾心点点头。 然后她迫不及待地问:“师父,我可以养她吧我可以养她吧!” 师父眼神沉寂,似是在衡量。 雾心忙许诺道:“我会全权负责照顾的!绝对不用麻烦师父一根手指!要是师父介意的话,她甚至不会出现在师父面前!她吃的东西,我也会从自己口粮里扣出来给她,绝对不用师父多费心!” 师父似乎想了一想。 接着,他淡淡道:“倒也不必到这个地步。” 他冷淡的眸子,安静地看向小蒲公英精,说:“她本就是花醉谷的蒲公英种子长大化成的,或许在这里生长,本就是她的天命所向……草木精怪其实并不需要有人特别花心思照料,他们自己会沐光饮露。不过,你要是自己想照顾着玩,也随你。” 雾心欢呼一声,大喊道:“多谢师父!” 师父并未多言。 * 如此,小蒲公英便得以留在花醉谷中。 征得师父同意后,雾心立即开始忙前忙后地安顿小蒲公英。 仙侍们从上君口中得知这小蒲公英是天地凝聚的精怪后,都十分稀奇,乐得帮雾心的忙。 雾心甚至将自己房间旁边的空屋子收拾了出来,打算将来给小蒲公英住。 不过,现在小蒲公英还太小,只能留在雾心身边。 雾心自是高兴,让小蒲公英睡在自己床上、分享她一半枕头,雾心每日与她同起同睡,真像照顾小妹妹一般。 短短几日,小蒲公英也明显对她亲昵起来。 雾心是亲自将她种出来的人,也是对她最好的人,小蒲公英跌跌撞撞的,每天笨拙地跟在雾心身后。 那小模样有点傻傻软软的,惹得雾心总忍不住对她亲亲抱抱。 雾心干得风风火火,却忘了花醉谷中,有一个人还不知道小蒲公英精的存在。 相天远师弟这趟回家后,足足过了一个月,才回到花醉谷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回到师门后第一件事,竟不是去见师父,反而来找雾心。 谁知,他一回来,就看到雾心正在逗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玩。 师弟一愣,问:“这是谁?” 雾心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女儿。” “……” 雾心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晓得,旁边居然半晌没声音来。 她抬起头,发现师弟像被人原地定住了。 师弟浑身僵硬,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视线看着她,神情异常震惊。 “你、你有女儿?” 他问。 雾心看了看小小的蒲公英精,迟疑地回答:“算吧。” 漫长的沉默。 “可是,可是你才十六岁……” 师弟满脸不可置信。 他呆滞半晌,又问:“你、你成亲了?凡间女子难道成婚真有这么早……你是自愿的吗?!” 师弟的问题像连珠炮一般蹦出来,根本没给雾心解释的空隙。 无论雾心有没有回答,他的思维都十分混乱。 不知怎么的,雾心感觉师弟好像很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师弟说这些话时,眼底甚至浮上一丝绝望。 而且,他似乎也是真心认为雾心有可能会是被强迫的。 师弟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简直咬牙切齿,好像只要雾心说出一句“不是自愿”,他立刻就能冲出仙谷,去把那个虚无缥缈的男人杀了。 雾心却搞不懂他的情绪,莫名其妙地看着师弟:“有女儿而已,为什么要成亲?” “不、不用吗?” 雾心道:“又不需要我生,只要把种子埋到花盆里就可以了呀!” 师弟:“?” 雾心觉得师弟今天的表情可谓变幻莫测。短短一刻钟,他脸上都不知道变了几次颜色了,倒是有点有趣。 雾心偏了偏头。 她搞不懂师弟的想法,只得从头开始说,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他。 师弟相当认真地听着。 起先,知道这小女孩是雾心养出的精怪后,他显得相当惊讶,但后来又逐渐沉凝,仔细听雾心目前对这小草精的规划和安排。 得知这小女孩实际上是蒲公英成精,师弟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雾心奇怪地看他,问:“你怎么突然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师弟面颊微红。 他扭开头道:“没、没有吧!你看错了。” 他掩饰似的蹲下来,也看向小蒲公英精,主动介绍说:“你好,我名叫相天远,也是花醉谷中人,是……雾心师姐的师弟。” 小蒲公英精不自觉地往雾心身后缩缩,只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相天远。 这几日下来,她与雾心等人已经熟悉了,但还相当怕生人。 师弟见状,并不强求。 只是,他停顿片刻,忽然又开口。 他明明十分害羞,却还是倔强地道:“既然雾心师姐是你母亲,那我以后,就算你父亲了。” 此话一出,雾心被震了一下。 雾心不明所以:“啊?为什么?” 师弟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要不然呢?仙谷中,还有谁能当她父亲?总不能是师父,那错辈了。” 雾心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人选可以考虑吧。就算排除小剑以后,我看也还有小刀,还有小匕首。他们人都不错,照顾花园的手法还熟练,可以帮我给小蒲公英浇水……而且,依我看,他们也很喜欢小蒲公英精。” 师弟的脸色,霎时便黑了下来。 他嘟囔道:“比起我,难道你觉得小刀和小匕首更适合当夫君吗?” “啊?夫君?” 雾心跟不上这个师弟的思路。 她稍稍偏头:“给小蒲公英挑个父亲罢了,和他们合不合适当夫君有什么关系?这也想太远了。 “我说他们合适,只是因为在照顾小蒲公英这件事上,他们两个比较实用而已。” 师弟仍固执地问:“那我呢?我完全没有机会吗?照顾草木精怪,我的确不会,但我可以学。” 师弟不知道在执拗些什么。 雾心诧异。 她没想到师弟居然会在给小蒲公英当爹这件事上如此执着。 难道说……他其实很想养植物,只是以前没有机会? 师弟都这么积极了,再拒绝他好像也不好。 雾心想了想,回答道:“要是你真的这么想当她父亲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行。不过,养花养草之类的事,我不知道你有多少水平……感觉你没怎么做过的样子,最好多练练。” 师弟肩膀一松。 然后,他终于缓缓笑了。 师弟生了张好脸,他这样一笑,气质顿时温润,有春风迎面之感。 纵然是雾心,见他这般,也不禁怔了一瞬。 师弟说:“那就好。” 接着,只见他对雾心笑道:“师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 当晚,小蒲公英躺在雾心的床榻内侧,两只小手一摊,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雾心掀开被子一角,也正打算入眠。 但正在这时,隐隐约约地,她似乎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 雾心一愣,思索片刻,替小蒲公英将被子盖好,自己披了件外衫,便出去看看情况。 她走到庭院中。 飘花的大梨树下,师弟背着她立着,仟草色的衣衫清爽整洁,一支玉笛横在唇边,似是正在吹奏,倒有几分风雅。 果然是师弟。 雾心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吹笛子,倒怪好听的。 师弟果然精通音律,难怪哪怕随师父修了剑,他仍然总将玉笛带在身边。 师弟沉浸于音律中,又背向她,没有注意到来人。 雾心步调轻盈,行踪安静。 她站在他身后,静静地听他吹笛,并未刻意打扰。 不久,师弟一曲结束。 余音萦绕。 雾心无声地回味片刻,见师弟放下弟子,好似不打算再吹了,她才蓦地出声道:“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师姐?” 师弟听到雾心的声音,猛地一惊,回过头来。 不知怎么的,他大晚上见到雾心、还被雾心听到他吹笛子,好像相当不好意思。 师弟转了下笛子,神色莫测地看了雾心一眼,闷闷道:“……可能是下午受到的惊吓有点大,睡不着。” “受到的惊吓?” “……没事,师姐不用放在心上。” “噢。” 雾心没在意他话中有话,只感兴趣地看着他的笛子说:“刚才的曲子,怪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师弟顿了一下,回答:“《相思》。” 雾心略略品味这个名字,颔首赞美:“不错的曲名,不过,好像以前没在别处听过。” “嗯。” 师弟平淡地道。 “因为是我自己谱的曲,在来花醉谷之前。” “你会谱曲?!” 雾心十分惊讶。 被她这样看着,师弟又开始难为情了。 他扭过头去,面颊微红:“嗯。” 他又补充道:“清光门中人人都会,雕虫小技而已。” 这个师弟,天生就有修为,拜入花醉谷不久就练出心剑,平时踏实肯干,甚至称得上谦逊,现在又会吹笛谱曲了。 雾心看他的眼神,简单的欣赏已不足以形容。 不过,她顿了顿,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作一首叫《相思》的曲子呢?你小小年纪,就有思念的人了吗?” “这、这无关紧要吧!” 师弟登时紧张起来。 雾心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他的逆鳞,竟又让师弟炸了毛。 师弟说完,又嘀咕一句:“再说,我不小了,我和你只差一岁不到,差不了多少年纪。” 雾心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师弟看。 师弟被她看得发毛,警觉道:“干嘛?” 雾心说:“师弟,你是不是稍微长胖了一丁点?” 其实就算有长胖,胖得估计也不多,肯定无损他的俊容。 不过,雾心难得发现师弟一点变化,想确认一下。 师弟:“……” 他稍作停顿,道:“可能是吧,回家以后,祖母总说我练剑都瘦了,所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算了,没什么,反正都回到谷中,多练练剑就能恢复。” 这时,师弟抬头看了眼月亮。 然后,他往自己袖中一摸,从里面拿出一个碧色的方形小囊袋来,丢到雾心怀里。 他别过脸去,说:“这个,给你带的。” 雾心意外:“……什么?” “……你就当是礼物吧。”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生辰。” 师弟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用很轻的声音嘀咕:“子时过了,今日是六月十七。” 雾心微怔。 她抬头也看了眼月亮,果然已经过了午夜。 六月十七,是大厨捡到她的日子。 雾心说:“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 师弟说。 “但既然你只知道这个日子,那我愿将此日,当作你的重生之日。” 雾心:“……!” 雾心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那日将六月十七这个日子告诉师弟,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师弟真的会郑重其事放在心上。 说起来,师弟特意在六月十七的前一天紧赶慢赶地回到花醉谷,不会就是为了赶在今天给她礼物吧? 不等雾心想出头绪,师弟已催她:“你看看我给你的东西。” 雾心回过神,忙去看师弟赠她之物。 师弟丢到她怀里的,是一枚碧色的护身符。 师弟说明似的道:“……我祖母修为不错,擅长写护符。我本来是想请她根据你的生辰八字做一个护身符的,不过既然你的身世不清晰,便姑且按照你被捡到的日子做了。虽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但总归尚且可以一用。” 雾心一摸,果然感觉到护身符上有一股强大的保护之力,不多不少,恰好与她本身的灵气相匹配,因此令她感到异常舒服。 她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特意问我生辰,是为了这个……你祖母真厉害。” 师弟颔首:“清光门擅长修心之术,因此除了乐理之外,对符咒护符异类的东西也很精通。你佩戴在身上,可保平安。” 雾心眨眼,说:“原来如此,谢谢。” 这时,她下意识地一指师弟始终挂在腰间的那块碧色玉佩,问:“这么说来,你总戴在身上的这个,是不是也是类似的东西?” 雾心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往师弟身边走了一步。 师弟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很紧张,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见她问起玉佩,蓦地红了脸。 他支支吾吾:“算是吧,不过这个更特别,门中弟子一生只得一块。我是带到这里来了,但祖父说,唯有与意中人两情相悦、真正认定的时候……” 雾心追问:“真正认定的时候什么?” 师弟道:“反、反正很重要!” 雾心茫然,但见小师弟一脸警惕,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时,反而是小师弟突然轻轻叫了她一声:“喂。” “?” 雾心看过去。 小师弟别扭地道:“我都送你礼物了,你是不是也该表示点什么?” “啊。” 雾心一顿。 她道:“这不是生辰礼物吗?哪里有给人生辰礼物后,还当天要回礼的!” 小师弟扭头:“不给算了。” “给给给。” 雾心拦住他。 以前在凡间的时候,大厨教过她,与其他人相处,确实应该礼尚往来。 雾心大方地问:“说吧,你想我回礼什么?” 小师弟闷闷地道:“给我做点吃的吧。” “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七章(只要你不要对其他人……...) 须臾,雾心带着师弟,大半夜地到了厨房。 雾心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生怕师弟反悔,道:“你真的只要吃我做的东西就可以了吗?我只收了你一个礼物,你也只有一次提要求的机会,不能后悔哦?” 师弟:“嗯。” 应完,他还忍不住嘀咕:“谁让你平时都只给师父做饭,从来没有想过其他人。”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雾心没听清师弟的喃言。 不过,她觉得师弟提出想吃她做的食物,实在算不上一个要求,与师弟特意从家中给她带回的护符相比,好像价值都不大匹配了。 于是,雾心主动问:“那你想吃什么?” 师弟考虑起来。 然后,他说:“酒酿桂花糯米圆子。” 雾心大为意外:“咦?!你怎么知道我做了酒酿,还提前搓了糯米丸子?!” 师弟哼哼唧唧:“猜的。” 这倒真惊到雾心了,她上下看了师弟半晌,才去灶台下面生火。 师弟走过去,往锅底门中丢了两把茅草,然后随后一挥,便燃起了火。 他道:“师姐,琐事我来吧,你煮圆子就好。” 雾心应下:“哦、噢,好,帮大忙了。” 师弟在旁边坐下,帮她看着火。 不久,锅里的水开了,雪白软糯的糯米圆子浮了起来。 忽然,师弟问:“师姐,在所有花草里,你其实最喜欢桂花,对不对?” 雾心随口答道:“啊?不是啊,我现在最喜欢蒲公英了。” 师弟恼道:“成精的不算!” “那……倒确实是桂花。” 雾心惊愕于师弟的敏锐。 她说:“我喜欢桂花,是因为以前在凡间的时候,大厨对我说过——” 谁知,不等雾心开口,师弟已经淡淡地接了下去:“桂花可以做桂花糖、桂花酥、桂花藕、桂花糕,可以酿酒,可以泡茶,还可以入药。 “它外貌朴实无华,却有诸多妙用,还能给予路人芳香。桂花如此,不是为了炫耀自己,也并非为了争名夺利,而皆是为旁人。 “做人识人都该如此,不能只看外表如何光鲜华美,而要看实质到底有几斤几两、其为人是否能够真心待人。” 雾心愈发吃惊:“咦?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些,连我想到的词都差不了多少。” “哼。” 师弟嘴角一抿,避而不答,好像能说出这些再理所当然不过。 雾心稀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道:“当时,大厨还跟我说,将来挑夫婿也是如此。若是对方是真心为我着想,必会如桂花一般。我未必能看到对方在我面前如何主动炫耀,但等回过神来,芬芳必已萦绕周围。” 师弟微微一沉,定定地道:“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 雾心不解。 “我都不明白。” 说到这里,锅里的糯米丸子已经煮熟了。 雾心熟练地用漏勺一捞,便舀出一碗白白糯糯的小圆子来。 然后,她给糯米圆子加上酒酿、白糖和桂花。 雾心将一碗刚出锅的桂花圆子递到师弟面前,不忘叮嘱了一句:“晚上吃这种甜的东西,会更容易胖哦。” 师弟翻了个白眼,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毫不犹豫地放到唇边。 师弟吃下了一勺桂花酒酿小圆子。 然后,他眼睫低垂,弯起嘴角,浅浅地微笑起来。 在雾心眼中,师弟这个人颇有些喜怒无常,虽然还算好相处,可又总是没理由地生气。 尽管他在她面前也笑过几次,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雾心看到师弟露出如此宁静而怀念的笑容。 她不由问:“好吃吗?” 师弟浅笑着说:“……和以前一样。” 雾心摸不着头脑:“和以前一样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师弟不答,他只是默默吃完了整碗桂花圆子。 他一勺一勺,吃得十分珍惜,好像生怕这次不好好吃,以后便难有机会吃到了似的。 终于,他吃完整碗,放下碗,郑重地道:“我吃完了,多谢师姐。” 雾心笑答:“不用谢,是你先送我护身符在先的,我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师弟说:“天色晚了,师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收拾即可。” 雾心并不与他客气,言道:“那我回去了?” “嗯。” 如此,雾心便起身回房。 不过,待她走出了伙房几步,突然又听到师弟在身后开口道:“对了,师姐。” “嗯?” 雾心回头。 她一回头,便看到小师弟还坐在昏暗的厨间内,安静地凝视着她。 师弟淡淡地道:“我给我的心剑起好名字了,它叫慕氤剑。” “噢。” 雾心没想到师弟还会特意跟自己说这个,有些意外。 然后,她偏了偏头。 “木音?哪个木,哪个音?” 师弟说:“仰慕的慕,氤氲的氤。” “原来如此。” 雾心了悟。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师弟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氤氲的氤,应该是水雾的意思吧? 师弟这么称呼他的心剑,是跟他心剑上那团水汽一般的纹样有关系,还是跟那个“雾”字有关系? 雾心不解。 昏暗的夜色下,师弟灯火摇曳下的面容模糊,看不清眼底心绪。 不过,雾心还是夸赞道:“好名字,和你的剑很衬。” 师弟言道:“师姐喜欢就好。” 言罢,师弟没有再多说。 雾心也没有多想,她打了个哈欠,便径自回房了。 * 在有了小蒲公英后,花醉谷中的生活,仿佛突然热闹起来。 就连仙侍,都对养小蒲公英这件事十分热衷—— “咱们去给小蒲公英精买点新衣服怎么样!她总这么一条淡黄色的裙子,太单调了!” “对啊!我看这小蒲公英精适合粉色的衣裳!” “哼,你们真没品味,要我说,白色才是最合适的!” 仙侍们知道小蒲公英是花精以后,都表现出了对她极高的热情。 漂漂亮亮的小女孩,谁会不喜欢呢? 仙侍们平时也无聊,现在多出个小姑娘,简直像是多了个大玩具。 不过,面对仙侍们过于热情的包围,小蒲公英却怯生生的。 她总揪着雾心的袖子,往雾心身后藏。 这日亦是如此。 雾心摸摸她的头,问她:“小蒲公英,我们确实该给你多准备几件衣裳备着。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小蒲公英一从花蕊中走出来,就听得懂人话,当然也会说。 只不过,她胆子很小,又认生,所以表现得很内向,平时说话又轻又少。 这时,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雾心身上靛色的裙子。 雾心琢磨了一下,问:“你想要和我一样的?” 小蒲公英脸红了。 但她希冀地看着雾心,轻轻点了点头。 雾心笑道:“好。” * 小蒲公英适应花醉谷中的生活后,日益开朗起来。 大约是因为草木化形,小蒲公英天生能够和草木共情,亦尤其喜爱各类花草。 不必有谁主动跟她说什么,她每天早上起来,就会自己去照顾花醉谷中的各种植物。 有时候,雾心醒来时,会发现小蒲公英早已起床,正在院子里与花花草草说话,说着说着还会笑起来。 自从有了小蒲公英以后,花醉谷的花比往常多开出一倍有余,各种草木都长得枝繁叶茂,宛如人间仙境。 不仅如此,小蒲公英天生就会跳舞。 她的舞没什么章法,只是随性而至,却更显天然纯粹。 雾心喜欢看小蒲公英跳舞,只是空舞总觉得缺了什么,所以,她时常强行把师弟抓来伴奏。 师弟最近练剑勤快,被抓来陪衬,并不十分情愿。 他不满道:“我的笛子岂是你让我吹我就吹的,你知道以前在清光门,这玉笛是何等贵重之物吗?” 雾心闻言,不免露出失望之色:“这样啊……果真不行吗?” 她低落地看着师弟。 说来奇怪,她有点失落的时候,师弟的态度反而变了。 师弟:“……” 师弟:“……可恶。” 师弟抽出腰间的玉笛,懊恼道:“我吹就是了!但是,以后你还需要有人帮忙,不要去找其他人,直接来找我!只要你不要对其他人露出同样的表情……” 雾心:“?” 她什么表情? 虽然不知道小师弟在说什么,不过能让他改变主意就行。 雾心又笑了:“好。” 雾心不笑还好,她这样一笑,师弟先是一愣,然后又炸毛了。 师弟:“……” 师弟:“……可恶。” 师弟一副无措的样子,平时挺聪明一个孩子,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显得笨拙。 他也没有解释,只是将笛子递到唇边,默默吹奏起来。 小蒲公英还是幼童,自然一派天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是很高兴有了音乐。 她和着笛声,提起裙子,欢喜地在花草间跳起舞来。 * 自从雾心发现装可怜这招对小师弟好用得出奇以后,她就不客气地又用了好几次。 师弟每回都表现得很焦躁,话不饶人,可实际上又乖乖就范,倒让雾心觉得他是个一碰就破的纸老虎,莫名有点可爱。 不过,小蒲公英的舞蹈,不仅雾心喜欢,花醉谷的花花草草也都很喜欢。 每当小蒲公英起舞时,花醉谷便会开花无数,花香果香,甚是醉人。 师父说,这说明这小蒲公英灵气纯粹、心思至纯,所以才深受造化自然喜爱。 不过,深受造化自然喜爱的小蒲公英,却最喜欢雾心。 每回种出了漂亮的果实和花朵,小蒲公英总是高高兴兴地第一个拿去给雾心。 第一次收到的时候,雾心胸口一震。 看着小蒲公英笑盈盈地将果子捧给她的模样,雾心感到一股灼热的暖流从她心田淌过,烫得她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种感情很陌生,可感觉很好。 雾心感动地拿过果子,捂着心口哽咽:“呜呜呜。” 师弟在一旁抱胸看着自家师姐与小蒲公英互动,费解道:“——至于吗?” 雾心说:“你不懂!这是一种老母亲看到女儿长大了的心情,你这种没有小孩的人不会明白的。” 师弟:“……” 师弟:“醒醒,你也没有小孩。” 小蒲公英个子还小,她看着雾心眼眶泛红,担心地踮起脚问:“师姐,你不要紧吧?” 雾心在花醉谷被称作“雾心姑娘”或者“师姐”,小蒲公英看到相天远与雾心在一起的时候多,便跟着相天远叫她师姐。 雾心一把搂住小蒲公英,说:“不要紧,我只是很高兴。” 小蒲公英歪了歪头:“?” 雾心只有在对小蒲公英时难得体贴,担心地问:“倒是你。你是草木成精,这些果子啊,花啊的,都是从植物身上长出来的东西,你摘下来给我,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 听到这里,小蒲公英却笑了。 她笑起来时,一双杏眸弯弯的,很是灵动清丽。 小蒲公英说:“花和果实,对草木来说,就像是人的头发一样。虽然摘下来以后外观会改变,但是并不损伤根本,草木感觉不到疼痛。即使没有人去摘,花果也是会自己落下的,明年季节一到,它们便又长出来了。 “这些本不算什么,但若是能得到他人赞赏的话,对花草来说,也是值得骄傲的事。如果师姐吃了果子以后,能将余下的种子种下,那就更是帮了大忙了。” 雾心闻言,吃完果子后,便与小蒲公英一起,将果核埋在花醉谷里。 小蒲公英跪坐在土边上,静静施与灵力。 不过眨眼间,刚种下的种子就从土里冒出了嫩芽。 大小两个姑娘皆是惊喜,相视而笑。 师弟始终抱剑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子为了这么点小事这么高兴,他似有不解,但又有种被排除在外的焦虑。 他看了眼雾心身边的小蒲公英精,顿了一顿,若有所思。 * 次日,师弟拿来一个淡绿色的护身符,说要送给小蒲公英。 雾心“咦”了一声,道:“这不是你原本门派中的护符吗,怎么还有一个。” 师弟抱剑说:“送你的那个,是我之前回清光门的时候,专门请祖母做的。现在自不可能再回去找祖母,但实际上我也会做,反正我也知道小蒲公英的化形之日,就自己动手了……我做的效果肯定是不如祖母,但多少有些保护作用,聊胜于无。” 雾心其实是很欢喜的。 师弟要送小蒲公英护身符,她便如自己又收到一个一般高兴,眉眼舒展,浅浅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多谢你,师弟。” “……没什么。” 师弟看到她的笑颜,微微一愣,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他小声嘀咕:“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在竞争当她的父亲,总该稍微做点事情。” 雾心:“?” 雾心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正好小蒲公英就跟在雾心身边,雾心收下护身符后,半跪下/身,将它系在小蒲公英腰间。 浅绿色的护符,与小蒲公英嫩黄色的裙衫,倒恰是相配。 雾心看着,惊讶地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三个人都佩了清光门的护符,倒看不出是花醉谷的弟子,反而都像是清光门的了。” 师弟笑了一下,说:“不是都像清光门的弟子,是更像一家的人了。” 他又稍微停顿,道:“谁让师父没给我们配什么统一的东西……算了,反正他大概也不会在意这些表面功夫。” 雾心颔首:“也是。” 说着,她也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护符,将它系得紧了几分。 师弟眼角余光偷瞥着她的手。 须臾,师弟貌似不经意地低声说:“师姐,将来,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带你们去清光门看看吧。” 雾心望他。 师弟猝不及防被她一望,似是局促。 但雾心却坦然,笑道:“好啊。以后要是有什么游历的机会,便顺道从师弟你家经过一下吧。” 师弟:“……嗯。” * 白驹过隙。 小蒲公英一天天长大了。 草木精怪成长速度略快于普通人,不过两年的功夫,小蒲公英瞧着已有八.九岁大,不再是个团子,瞧着也有点女孩样了。 小剑在仙谷中做事,瞧着小蒲公英跑跑跳跳的模样,随口道:“这小蒲公英毕竟是个小精怪,这般没名没分的一直留在花醉谷里,只怕也不好。 “我们熟悉她的品行,或许不大在乎,但若是外人来,知道她的真身,恐怕会有顾虑。” 小剑只不过是随口一言,雾心一怔,却上了心。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八章(秋药,秋天的秋,芍药的药...) 小剑平时怪腔怪调,不太让雾心喜欢,但这一件事上,他倒是没有说错。 山野精怪其实天生坏的不多,只是普通凡人不了解异类,难免多有顾忌。 而精怪们即使修成人身,也不太习惯和人类相处,是以多有自己的栖身之处,不太与凡人碰面。 小蒲公英从小在花醉谷跟着他们,现在再让她回归山野、和普通精怪一样生活,已不可能。 可是若是她始终留在花醉谷,将来必然难以避免与凡人接触。她若是在花醉谷中没名没分,旁人知道她的真身,难免会对她有所猜忌。 雾心思来想去,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师父收小蒲公英为弟子。 师父毕竟是天下第一剑仙,在修仙界乃至凡间都有很高的声望,若是成为师父的弟子,小蒲公英在其他人眼中便是无可争议的名门正派,自不会再让人起疑了。 只是,雾心将自己的想法对师弟随口一提,师弟却有些拿不准。 “以师父怕麻烦的性格,要让他再多收个弟子,只怕不容易。” 师弟分析说。 雾心震惊地看着他。 师弟被雾心的眼神看得发毛:“……你干嘛?” 雾心说:“你当初明明是关系户,居然也知道师父怕麻烦!” 师弟失笑:“当年不清楚,但我来花醉谷,也有三年了,怎么可能现在还看不出来?再说,我当初求了父母让我来这里,还不是为了……” 师弟没有说下去,眼神一晃,却微微红了脸。 雾心茫然:“为了什么?” 师弟不肯往下说了,岔开话题:“总之,先考虑小蒲公英的事吧。” * 尽管师弟对师父是否会收小蒲公英为徒的事不太看好,但雾心还是决定要试试。 她向师父表明来意后,不等师父开腔,雾心已经自告奋勇道:“师父若能收小蒲公英为徒,后续什么都不用担心! “师妹的剑术,由我来教; “师妹的日常生活,我会照料; “师妹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会管教她。 “我也会妥善看顾她的言行举止,不会让她丢师父、丢花醉谷的脸的。 “师父只是收她为徒而已,其他的一切如过去,不会给师父添什么麻烦!” 师父眼睑低垂,似在思索。 他道:“当初你求我收你为徒,我收了。如今你又让我收下她……你可知,若是我答应下来,因为你,我便平白多了两个弟子。” 说到这里,他又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跟在雾心身后的相天远,低语道:“又或者,是多了三个。” 师弟缄默不言。 雾心没有将师父低语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满心关心师父能不能收下小蒲公英。 她信誓旦旦地道:“我保证,只有这一次!以后我必定会带着师弟师妹好好修炼,每日好好给师父做饭,再也不想别的,也绝不再给师父新添负担!” 师父耷拉着眼皮,清清冷冷地问:“我若是不答应呢,你要如何?” 不知道怎么的,在听到师父有可能不答应的瞬间,雾心一阵急火攻心、焦躁万分。 她一时冲动,梗着脖子放出狠话:“那我就带着师妹下山去!大不了今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可以回望仙楼,今后做饭养活她!” 话一出口,雾心便觉得自己傻。 当初拜师进花醉谷,是她自己求师父的。 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许多人哭天喊地都求不得。 如今她虽然还算有点给师父做饭的作用,可师父若是开口,又有什么厨子请不到呢? 她这几句话,不仅对师父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会触师父的逆鳞,说不定他一来气,便更不会收下小蒲公英了。 这样一想,雾心隐隐便有几分后悔。 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倒也没有服软收回来的意思。 毕竟,她说的也是实话。 虽然离开花醉谷的话,她就不能再修仙了,但是她本就是凡间来的人,回到凡间,也不至于饿死。实在不行,就回望仙楼去求大厨,大厨那个人嘴硬心软,只要她服软,他大概率还会收留她。小蒲公英乖巧又吃得少,两个人勒紧裤腰带,总能过下去。 雾心想得妥帖,这时,她却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看她。 雾心回过头,便见小师弟颇震惊地盯着她看,眼神略有不可思议之色。 雾心:“?” 雾心茫然,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同时,只见师父斟酌片刻,微微开眸,缓缓吐出四个字道:“下不为例。” “!” 雾心当即一喜,连背都立得直了! 师父说下不为例的意思,就是这次他答应了! 雾心简直恨不得扑过去抱着师父亲两口,但想到师父历来重规矩,她还是按捺下来,端正地喜道:“多谢师父!”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一拜,对师父磕了个头。 “不过,” 师父虽是应承了下来,却又轻轻一叹。 “这小蒲公英,将来始终会有麻烦之处。” “麻烦?” 雾心不解。 师父看向站在雾心身后的师弟,道:“远儿应当早已猜到。” 雾心回头去看师弟,却看师弟波澜不惊地站着,见师父提到他,他便缓缓点了下头。 这师徒二人打着哑谜,倒令雾心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什么,就她不知情。 师弟见雾心迷惑,顿了一下,告诉雾心:“小蒲公英她……是天灵心。” “天灵心?” 雾心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愈发不解。 师弟对她解释:“我们修仙之人,既要修身,亦要修心。修身有天资高低,修心自然也有,但修心的资质,比修身更复杂一些。 “天灵心这种类型的人,心思天生比别人细腻敏感,更容易感同身受,比起自己,他们可能更愿意站在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这在修仙之路上,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这种人天生就受万物造化厚爱,小蒲公英能轻易体会草木之意,就是因为她是天灵心。据说,厉害的天灵心,甚至能让他人感她所感、悟她所悟,还能感天地之规律,偶尔可以朦胧地预知到未来。 “天灵心将来要修成仙心十分容易,但相应的……由于过于柔软,这种人,一旦动心,情深似海,大多会遇上严重的情劫。” 雾心略微出神。 在师弟说到“能让他人感她所感、偶尔可以朦胧地预知到未来”时,雾心想起了在她种下小蒲公英那晚,做的那个离奇的梦。 雾心本来没有特别将那个梦放在心上,只当是普普通通地做了个噩梦,但是现在想来,那梦中少女模样打扮,的确与小蒲公英十分相似,最多就是年纪大一些。 难道说,那就是所谓的未来? 那少女梦中十分痛苦,难道那就是小蒲公英未来的……情劫? 雾心若有所思,问:“情劫是什么?” 师弟回答:“情劫就是为情所困的劫数。” 雾心又问:“那情又是什么?” “!” 这个问题一出,师弟的眼神愈发诧异。 然而雾心的样子坦坦荡荡,似乎并非故意和他为难。 雾心见师弟不答,就去看师父。 师父的目光开始躲躲闪闪。 “我说不好。” 师父轻咳一声。 “改天你自己到山下,买点话本子看吧。” 雾心:“?” * 从师父的居所离开,师弟诡异的目光始终凝在雾心身上,就像她是个什么怪物似的。 雾心被师弟盯得万分不自在,终于忍不住道:“……你干嘛?” 师弟酸溜溜地说:“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为小蒲公英做到这个地步。平时,你不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吗,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喜欢这个小花精?” “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雾心其实自己也有点疑惑。 她想了想,捧脸道:“可是小师妹又小又白,还毛茸茸的!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呢?” 师弟:“……” 师弟:“又小又白……毛茸茸?” 师弟眼神有些复杂。 雾心问:“怎么了?” 师弟道:“不……只是没想到,师姐也会有这么小女孩的一面。” 雾心笑了:“我本来也是少女啊!” 师弟:“……” 雾心又道:“再说,小蒲公英是我亲手种出来、亲手养大的,我对她总有些特殊的感情。有时候我会觉得,只要有她在身边,我就会变得完整一些似的。” 师弟未言,只是额外多看了她一眼。 * 十日后,小蒲公英的拜师礼正式举行。 师父怕麻烦,自然一切从简,只是让小蒲公英给师父磕了个头,然后奉了盏茶。要是可以的话,师父恨不得连这点步骤都省了,最好只口头说一声。 草率参加完拜师礼,师父一身白衣,迫不及待地飘回他的院落中,又打算继续宅着。 小蒲公英还很懵懂,她知道自己今后也要成为剑神花千州的弟子了,但她其实与花千州不熟,还有点怕他,故而全程牵着雾心的手,只依赖这个大师姐。 雾心摸了摸小蒲公英的头,只觉得这小家伙暂时安全了,十分满意。 师弟站在一旁,道:“小师妹以后有名字了,是不是?刚才拜师的时候我没听清,是哪两个字?” 师妹既然成为花醉谷的正式一员了,自然不该再小蒲公英小蒲公英的叫,得有个真正的大名。 雾心道:“秋药,秋天的秋,芍药的药。师父懒得起名字,是我起的。在我们凡间,蒲公英秋天开花,长成白毛蓬软的样子。蒲公英花可以入药,可以食用,是易于获取又实用的平民之药。是以,我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小蒲公英看起来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高高兴兴地抱住雾心的手臂,两鬓的绒花欢喜地摇摆。 师弟将秋药这个名字念叨了两遍,道:“好,我记住了。” 雾心对她点点头,牵起小秋药的手,就往花醉谷外走。 师弟不解:“你要去哪儿?” 雾心说:“去趟镇里。” 师弟:“去镇里做什么?” 雾心:“买话本子。” 师弟:“?!”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九章(最近百年,仙凡两界从高处...) 花醉谷南往三十里,就是满天城。 满天城是南方大城,人口繁密,商业繁荣,条条大路四通八达,若非十分富裕,绝对做不到如此。 因为富裕发达,满天城与诸多修仙门派都有来往,城中人向往仙道,城中流传着许多仙仙凡凡的传说故事。 最近百年,仙凡两界从高处往下跳的人好多。 先是道霞派的钟鸣仙子。 她的道侣误入绝情谷,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开始对她虐身虐心。 钟鸣仙子挽回不成,心灰意冷,从绝仙塔上跳了下去。 然后是道光派的灵韵仙子。 她爱慕百岁山泽光上君,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但泽光上君却不屑一顾。 后来灵韵仙子与妖魔在绝仙塔上交战,灵韵仙子为护天下苍生,献祭所有修为封印妖魔,自己却从绝仙塔上跌落,魂飞魄散。 再后来,城东口的刘大娘也从绝仙塔上跳了下来。 她家里的猪昨晚咬断了猪圈,从后院里跑了。 刘大娘是为了猪才走上高塔的,她以为,只要自己站在高的地方,猪就能看见,却不幸失足,身死塔下。 据说,道霞派的钟鸣仙子跳绝仙塔之后,她的道侣玉林君突然恢复了记忆! 望着钟鸣仙子一跃而下的绝美身影,玉林君想起过往种种,痛彻心扉,幡然悔悟。 后来他散尽一身修为,只想唤回亡妻魂魄。只要钟鸣仙子回来,他便愿意对她百依百顺,与她一世相守。 据说,道光派的灵韵仙子在绝仙塔上魂飞魄散之后,高高在上的泽光上君也突然一夜白头! 他顿悟了原来灵韵仙子才是他的真爱,于是痛彻心扉,幡然悔悟。 从此他镇守在绝仙塔下,日夜守卫灵韵仙子丧命之处,寸步不离,只求寻她半缕香魂。 据说,城东口的刘大娘失足落塔之后,从她家逃走后已经一路冲到隔壁镇的猪,也突然掉头回来了! 听说刘大娘丧命的消息后,她家的猪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刘大娘从小将它喂大的恩情,顿时痛彻心扉,幡然悔悟。 它在绝仙塔下恸哭三日三夜,然后自己走进了屠夫的院子里,只求死后,能再见刘大娘一面。 这些感人至深的故事,传遍了仙凡两界,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众人十分感动。 甚至有诗人不禁赋诗一首—— 断情绝爱一时爽,回过头必火葬场。 猪若有情猪亦扰,绝仙塔下不绝情。 从那以后,三界处处流传着一个传说—— 只要从绝仙塔上跳下来,就能让神魔回首、浪猪回头。 说来也巧,这座传说中的绝仙塔,就位于满天城中。 那是一座绝高的塔,塔尖没入云端,望不见顶峰。 传闻中,绝仙塔有三千三百三十三层之高,是上古一位至高修为的神君所建。 这塔本身并没有设太多防范,人人可以进出。 不过,据说凡人最多只能爬到五十层,再往上,就需要修为能力,修为越高,自然爬得越高。 最高之处,便是寻常神仙都上不去,是为“绝仙”。 在绝仙塔中,藏有无数秘籍机缘,传说还有神君留下的宝物和心得手记。 因此,纵使高塔难爬,仍引得无数上进的修仙者趋之若鹜。 另外,如此宝库,自然也时常会引来妖魔掠夺。 仙魔乃是善恶对立,如果绝仙塔中的重要之物被魔修掠夺,恐怕会有大患。故而各大修仙门派时常会派弟子来绝仙塔修行,既是学习,亦是守塔。 高处掉落的其中一个灵韵仙子,就是在守塔时陨落。 不过,纵然绝仙塔对修仙人来说意义非凡,但对普通人民群众来说,当然还是仙子神君情情爱爱的跳塔八卦更有意思。 因为最近跳塔之人众多,满天城中的写书人和说书人都灵感大发,写了一大堆基于此调的爱情故事,书籍卖得火爆不说,茶楼酒楼只要一讲这种故事,回回都是客满。 雾心以前在凡间的时候,整天闷在后厨做菜,对大堂里的事倒不太知道,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并不熟悉。 师父让她自己弄懂“情”是什么,她便依言买了一堆话本子,见还有时间,便领着小师妹找了个热闹的茶楼坐下。 雾心点了一壶茶,两碟瓜子,分给小师妹一碟,便坐下来,边磕瓜子,边听说书人讲故事。 小秋药看到有瓜子吃很开心,捧着小碟子,像松鼠一样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只见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抑扬顿挫地道:“且说那灵韵仙子是何人?仙尊之女,金尊玉贵,但她自打见到泽光上神之后,就对对方一见钟情,痴心不改,甚至自降身价,只为留在对方近一些的地方……” 雾心带着小师妹专心致志地听着。 小秋药本来还磕着瓜子,可是听着听着入了神,变得十分动情,到了感人之处,她连瓜子都忘记吃。 说书人讲到伤情的情节,小秋药毕竟年纪小,也忍不住跟着抽噎,眼眶通红,不时用袖管擦眼泪。 雾心却是满脸费解之色。 雾心说:“我身在凡间时,我们这样的人之所以会卖身去当卑躬屈膝的下人,皆是因为生活所迫没得选。这个仙子明明出身蛮高贵的,可以接近对方的方式要多少有多少,为何也要用如此卑微的方式?她如果愿意的话,明明选择很多,何必如此?” 小秋药一愣,试着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在对方面前变得卑微吧。” 雾心不太理解。 说书人又往下讲了一段。 雾心不解道:“这个男人动不动就误会她,还这样对她,她为什么一直忍着,既不解释,也不打回去?” 小秋药眼泪汪汪地说:“因为越是喜欢,就越是不想把自己的付出说出口。其实本来也不是想要回报……不过,我想她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希望有一天,对方能够自己发现的。” 雾心偏了偏头。 说书人还是继续往下讲。 说书人一连讲了两三个类似的故事。 雾心又问:“为什么每个故事里,都会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女配角,还非要跟女主角抢男人?” 这个问题,小秋药不知道答案,倒是同在一旁听书的一位好心茶客抢着答了。 那茶客一副书生模样,一席白色长褂子,手里一把折扇,上绘绿水青山。 他说:“姑娘,这个女配角啊,真实的故事里其实是没有的。” 这下小秋药也不明白了,她疑惑地问:“那为什么要加这样一个人?” “嘿嘿,这你们外行就不懂了吧。” 那书生一派内行人的样子,将扇子一折,“啪”地打在掌心上。 “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一旦喜欢上什么人,那这个人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哪怕对方一无是处,也还是会担心这个人被别人抢走。 “是以,这个女配角啊,往深了说,实际上是女主角内心恐惧的具象化。 “往浅了说嘛,一个故事写出来,你得考虑市场啊,听众就爱听这种故事。一个男人,没个三五女人倒贴追求,如何显得他受欢迎呢?你看,男听众这就高兴了吧! “至于女人嘛,总少不得争风吃醋的,不打败个三五追求者,怎么显得她在男人眼中与众不同呢?你看,女听众也高兴了吧!” 小秋药听得不太明白,但莫名有点不舒服,不安地躲到雾心旁边,抱紧了雾心的胳膊。 雾心却还是理解不了,她说:“可是这些男主角对女主角又不好,其他女人又不傻,看到以后应该立刻就吓跑了才对,为什么还会上去抢?这不合理啊,总不能是都抢着受虐吧?” 书生噎了一下,似乎没能立刻答上来,只说:“艺术嘛,不要这么较真。” 这时,说书人正讲到女主角跳绝仙塔的桥段,茶馆内明显热闹起来,茶客们都很兴奋,点水果瓜子的人也增多了。 雾心却仍是不太理解,茫然道:“天下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男人,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此,干点别的不就好了。最后还要为他死,好奇怪。” 书生不以为意,随口说:“可是他们最后都会幡然悔悟、然后回头的,女主角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褒奖?” 雾心偏了偏头,有些质疑:“可是正常来说……真的会回头吗?” 这回,是小秋药抬起了头。 “难道不会吗?” 小秋药好奇地问。 雾心看向茶楼窗外。 不远处,那座名为绝仙塔的白色巨塔高耸入云,巍然屹立。 她不太懂情情爱爱之类的事,可是长久以来的生活,也曾教会她许多基本的道理。 “我是不太清楚那座塔到底有什么魔性,能让那么多人幡然悔悟。” 雾心说。 “不过,只要在酒楼里当过伙计就会知道,一个人待人处事的方式,会体现出他们基础的教养素质。” “彬彬有礼的客人,就算你犯了错,只要他们知道你是无心之失,就不会太过责难。” “相反,一开始就骂骂咧咧、盛气凌人的客人,就算你提供的饭菜再好吃、服务再周道,他们也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地位不对等,我们作为下人,只能忍气吞声。” “我不认为一个起先对别人态度非常恶劣的人,会因为得知了某人的死讯就后悔。就算退一步说……” 雾心微微偏头,疑惑道:“即使真的后悔了,一个要走到死这一步、才能弄清楚自己喜欢谁的人,一个是非不分、判断不清还对他人态度恶劣之人,就算幡然悔悟,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既然都修了仙,还不如好好修炼呢。只要修为够高,活得够久,说不定等回过神来,前任早就自己老死了。” 书生被雾心这么一通话说的,脸上笑容渐渐挂不住了。 他看上去不大高兴,扇子也不拍了,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最后不快地吐出一句:“虚构的情节而已,讲那么多道理干嘛,真照你这么写,茶馆哪里叫得上座,大家都喝西北风去?嘁,杠精!” 言罢,书生摇头晃脑,自己换了个座走了。 小秋药不解:“师姐,那个人为什么生气了?” 雾心莫名其妙:“不知道。” * 师姐妹两个听了一下午的说书。 雾心还是没弄懂情是什么,满头雾水。 小师妹听了雾心的话,努力说服自己这些不是真的,但又架不住故事情节确实写得好,她又是个善于感同身受的天灵心,后来该哭还是哭,一双杏眸肿成小核桃。 回花醉谷的路上,小师妹前思后想之后,又对雾心道:“师姐其实有些心口不一。” “什么?” 雾心瞥她。 小秋药认真道:“师姐虽然嘴上说,不要对其他人付出太多,可是实际上,师姐当时为了让我留在花醉谷,也宁愿牺牲自己,甚至对师父说了要带我离开、和我相依为命的狠话。” 雾心一怔。 这么一说,她倒还真是第一次为另一个人做这样的事,不过她当时的反应太过自然了,雾心甚至自己都没注意到。 雾心晃了晃神,迷糊道:“是啊,这么说来,我对你的,难道便是‘情’吗?” 小秋药面露迟疑:“应该是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想,师姐对我的情谊,和故事话本里那些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不一样的。” “那是什么?” “我们应该是姐妹情,属于友情,或者亲情。” 雾心又问:“那友情和亲情重,还是爱情重?” “歌颂爱情的人更多。” 小秋药回答。 她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对我来说,师姐才是最重要的人。是师姐将我种出来、将我养大,怕我在世间过得不好,也是师姐替我求师父,让我留在花醉谷。 “师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也很喜欢师姐,比其他人任何人加起来都喜欢。 “所以我想,将来无论我遇到什么人,我对他们的感情,都不会再超过师姐。” 小秋药年纪还小,小脸还满是稚气,但她说话郑重,瞧着有些孩子气的认真。 雾心忍不住笑了。 她感到自己的心轻轻一颤。 或许正像师弟所说,她对其他人都没那么上心,可对这个师妹却不同。 她说的话,总会让她感动。 小秋药刚刚拜师,还不会御剑,她坐在雾心的剑上,乖乖地扯着雾心的衣角,随她回花醉谷。 快到花醉谷的时候,小秋药又一次开口了。 “师姐。” 她说。 “我觉得你在茶楼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你没有考虑到,世上之人皆是人,即使是仙子,也达不到传说中的第十重至高修为。既然不是真仙,就有七情六欲。” “真正爱到深处、情到深处,难免身在局中而不知,做不到师姐平时这般理性。” 雾心侧目“嗯?”了一声。 坐在她剑后的小师妹却一脸严肃。 小秋药年龄虽小,可不知是不是天灵心之故,在说到情感之事时,她看起来比雾心更为认真成熟。 小秋药轻轻地说:“师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师姐告诉过我,不要被爱情蒙蔽双目,但如果我将来真的爱上什么人,未必做得到那么清醒。所以……” 秋药目光清澈地望着雾心。 她说:“如果我将来真的干了傻事,师姐能不能帮我、打醒我,将我从泥潭中拉出来?” 雾心一顿,觉得这根本算不上一个请求。 雾心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小秋药甜甜地笑了。 她扯着师姐的衣角,将小手指递到前面,执着地道:“那师姐,我们拉钩。” “来。” 雾心回过头,也将左手的小指递过去,轻轻勾住师妹白皙的指节。 少女的小指,与小女孩的手指勾在一起。 两人半是郑重,半是游戏地一同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个小小的约定,在空中结下。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章(黑发少年) 这年夏季,雷雨来得迅猛频繁。 花醉谷中天降惊雷,暴雨如瀑。 在渡劫般的闷雷闪电,以及铺天盖地的狂雨中,雾心领着师弟,在庭院空地上练剑。 师弟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暴雨打得浑身湿透,往日潇洒的乌发平贴在脸上,雨水模糊了视线,衣衫也都湿黏在身体上,显得十分狼狈。 大雨噼啪声中,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道:“师姐!” “干什么?” “我们得这样练到什么时候?!” “和平时一样,基本功一个时辰,然后再练剑术。” “什么?!” “你有意见?” “这也太凶残了吧?!” “不然呢?” 雾心莫名其妙。 “剑修就是要在什么时候都能发挥剑的作用吧。若是下雨天有妖魔现世,百姓跑来求你除妖,你难道看一看天色,然后说今天雨太大了会淋湿衣裳,明日再过去?” “……” 师弟哑口无言。 雾心一派淡定,似乎无论什么天气环境都影响不到她。 她对师弟说:“你不要紧张,只要剑气够强,雨淋不到你的。你看。” 雾心轻盈地纵身使了个剑招。 她银剑笔直,衣带似云霞。 同样在暴雨中练了半个时辰剑,师弟早跟落汤鸡似的,雾心却跟没淋到雨一样,滴水不沾身。 她神情淡然坚定,英姿飒爽。 正如她所说的,她的剑气很强,像一层浅色光晕笼罩在她身上。 当她舞剑时,只见不断闪烁的剑光,雨水还落不到她的衣衫上,便已尽数被斩落。 即使没有心剑,她依然比他强。 师弟望着这样的雾心,怔了怔。 然后,师弟忽然咬紧牙关。 他一句话也没再抱怨,只是紧跟在雾心身后,模仿她的动作,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剑气。 不知过了多久,小秋药从屋中跑出来,站在屋檐下。 她看到师兄师姐狂风暴雨还在外面练剑,大吃一惊,忙向他们喊道:“师姐!师兄!你们怎么这种天气还在外面?梨树说,这雨最多半个时辰就停了,你们先进来躲雨呀!” 秋药毕竟是小师妹,才习剑没多久,因为进度差距太多,师妹年纪又小,雾心一般下午才亲自带她练习,上午就让她自己照料花醉谷中的花花草草。 更何况今日天气如此恶劣,雾心当然更舍不得叫她。 师弟本觉得雾心那番雨中练剑的说辞很帅,轻哼一声,正打算大义凛然地将那番话转述给小师妹听,却见在他前面的雾心一听到小秋药关切的话语,就落到地上,收了剑。 师弟:“???” 雾心说:“也好,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 师弟:“?????” 他跟在雾心身后收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说不听,怎么师妹一说,你就听了?” 雨声太大,师弟声音不够响,雾心便听不清:“你说什么?” “哼,没什么。” 师弟移开目光,却脱下了自己的外衫。 雾心停止练剑后,剑气迅速消散,雨水也开始落在她身上。 师弟将外衫撑开,像雨伞一样顶在两人上方,然后,他与雾心齐步跑到屋檐下避雨。 小师妹见他们回来了,连忙前前后后地忙活,一会儿拿帕子,一会儿拿干净衣服。 小师妹还拿来了梳子。 师弟自己去换衣服的时候,小秋药便坐在雾心身后,认认真真地帮她梳头发。 雾心自己平日里不爱打理头发,小秋药却温柔又细心,每天晚上都帮雾心梳头,两人一起沐浴时,秋药还会帮雾心洗头。 她很有耐心,动作又小心,比雾心自己洗得都要舒服。 一段时间下来,雾心偶尔摸摸,自己都觉得头发顺滑不少。 小秋药也很高兴,她好像很喜欢摆弄雾心的头发,每回都相当迫不及待。 “师姐的头发真漂亮。” 秋药帮她梳着头,开心地说。 “长得像河边那棵大柳树夏天的柳叶一样好。” “是吗?” 雾心茫然地摸了摸。 她自己是不太在乎的,以前基本上就随便一绑,和对待柴草差不多。 等梳完头发,雨还没停,秋药欢快地从身上摸出两本话本子来,道:“师姐,反正还有时间,我们一起看话本吧!等看完以后,还能交流感想。” 小秋药这些话本子,就是雾心那回从满天城买的。 虽说买了一堆话本,又听了半天说书,但雾心对情情爱爱的事情还是一知半解,看话本也不大看得明白,反倒是小秋药喜欢上了,晚上都要躲在被窝里看,每每看到动情处,就哭得两眼通红。 雾心听小秋药想和她一起看,想着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干,便一口答应:“好。” 于是。 须臾,待师弟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雾心和小秋药师姐妹两人坐在廊下,一人一本话本看着。 小秋药坐得端端正正,不时哽咽。 雾心倒是有些随意,只单手拿着书扫视。 师弟知道她们前阵子下山买了话本,也知道这段时间两人经常看,但对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却不甚清楚。 此时正好有机会,他便凑过去,就着雾心的手扫了几眼。 雾心见他感兴趣,主动将书递过去一半,让他一起看。 然而,师弟扫了几眼,便是一愣。 他先看看雾心,又看看话本,然后又看雾心,欲言又止:“你……” 雾心不解:“我怎么了?” 师弟支支吾吾,还没把话说清楚,自己脸先红了一半。 他扭开头,别扭地问:“你难道是……终于考虑谈恋爱了?” “啊?” “不、不是吗?” “不是啊。” 雾心眨了眨眼,坦然地解释:“先前我问你和师父什么是情的时候,师父不是不愿意解释吗?他让我自己去买话本子看,我就去买了。” 雾心拿着话本翻来翻去,嘀咕:“不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难道就是死来死去?” “……哦。” 师弟闷了一下,脸上红晕消退了,倒也没有太大反应。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开口:“师姐。” “嗯?” “反正你话本也看不少了,那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你说。” 雾心应得大方,师弟却不知在考虑什么,即使在她答应后,也半天没响。 半晌,他才扭开头,声音闷闷地问:“师姐将来,如果决定找伴侣的话,会优先考虑什么样的男子?” “啊。” 雾心懵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倒是真没考虑过。 不过,好像还蛮有趣的。 雾心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起来。 师弟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她。 “我未来的伴侣啊……” 雾心有些没有头绪。 “感觉比起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要先看会不会有人喜欢我。” “你不用顾虑这些。”师弟说,“就按照最理想的标准来说就好了。” “最理想的标准……” 就算师弟这样说,雾心还是有些为难。 她思索许久,好像终于有了想法,“啊”了一声。 师弟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雾心说:“我最理想的男子,首先家庭背景……” 师弟莫名挺直了身板。 雾心继续说:“我不是太在意。” 师弟顿时萎靡。 雾心又说:“其次相貌天赋……” 师弟又默默挺直了腰杆。 雾心:“我也不在乎。” 师弟再度萎靡。 雾心:“然后修为能力……” 师弟盯她。 雾心:“也无所谓的。” 师弟:“……” 师弟问:“那你最看重什么?” 雾心撑着下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想,如果将来有人要成为我夫君,这些外在的东西有固然最好,但不是最要紧的。 “两个人长久在一起,最重要的,果然还是有没有共同话题、能不能谈得来吧。要不然的话,整天对着却没有话说,难受死了。 “所以,将来成为我夫君的人,至少一定要和我有共通的兴趣爱好。” 师弟略微怀着一丝期望,问:“比如……练剑?” 雾心:“不要。这也太普通了,练剑我和师父聊就可以了。” 师弟:“……” 师弟:“那你要什么?” 雾心立即回答:“做饭!” 师弟:“???” 没有理会师弟不可思议的神情,雾心想一想还是觉得挺美好的,无限畅想起来:“做饭是我最大的兴趣爱好了。我希望我将来的夫婿,能够精通八大菜系、擅长炖炒蒸煮,最好还要会煮茶酿酒。 “这样我们练剑之余,可以一起在皎洁的月光下讨论菜谱,从炒菜说到炖煮,从川菜聊到淮扬菜,到时候再建一个特别大的厨房,开垦两片土地,一年四季都能在星光下种地,自己种菜自己烧,想要有美味的成品,优质的原料必不可少……” 雾心说得开心,但她转过头去,却见师弟满脸痛苦。 雾心不解:“师弟,你没事吧,表情怎么跟被猪咬了屁股似的?” 师弟皱着眉头,纠结道:“我没事,不用管我,你继续说。优质的原料必不可少,然后呢?” 雾心茫然:“那我继续了?” “嗯。” 雾心谈起烹饪就滔滔不绝:“除了原料之外,调味品的用法也甚为关键……” * 聊完理想伴侣的话题几天后,雾心震惊地发现,师弟开始学做菜了。 他什么话都没跟她提前说,明明有她这个师姐可以请教,他却也没有开口,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下山买了菜谱和食材,闷声不吭地开始练习。 雾心之所以撞见,还是清晨起床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她觉得奇怪,才过去看看。 谁知,是小师弟正在剁菜。 他剁得十分用力,发出笃笃笃的惊响,可是砧板上跺好的菜却惨不忍睹,是雾心想自戳双目的水平。 经过在花醉谷一段时间的历练,师弟如今洗碗洗衣服扫地都已经很熟练,但修仙之人大多可以辟谷,他这种修仙世家出来的少爷,在来花醉谷之前大概连饭菜都不怎么吃,更不要说做菜了,恐怕连用菜刀都是第一次。 雾心看不下去,连忙阻止他:“别剁了!做菜和砍人还是略有不同的,不是越大力越好,你第一次做菜,不许乱来!” 师弟大概没想到会被雾心撞见,面露赧色。 他本来还算虚心,可是被雾心一拦,反而来了脾气,说:“师姐,这两天我已经将菜谱都背下来了,感觉也不是很难。我已经快要做好,放配菜是最后一步,你先别下结论,看看再说。” “啊?” …… 一刻钟后。 雾心面前摆上了一盆不可名状的糊汤状迷惑物体。 雾心面无表情、难得严肃:“我不认可这种东西是菜,我不认可。你在侮辱我高贵的厨具,快滚。” 师弟:“……” 师弟被雾心骂了,他似乎也没想到烧菜这么难。 这会儿,面对雾心的评价,他无可辩驳,只是有些泄气。 雾心见师弟如此,倒也心软下来。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一个瓷勺,捞了一勺师弟烧的糊状不明物体,喝到嘴里。 师弟似乎没想到雾心还会愿意吃,又燃起一线希望来,问:“如何?” 雾心:“特别难吃。” 师弟:“……” 雾心放下勺子,倒有些疑惑起来,问:“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学烧菜?反正修仙之人大多辟谷,你做饭又没什么用。” 师弟别别扭扭,生硬道:“随便学学而已。” 雾心却不信,她想了想,恍然大悟:“该不会,你是因为前段时间我说想和会做菜的男子成婚,所以决定学烹饪了吧?!” 师弟刹那红了脸。 但是,他竟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莫测的眼神注视着雾心,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雾心却立即苦口婆心地劝他:“你没必要啦,这只是我个人的理想而已,又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这么想。 “除了我之外的女孩,绝大多数都不会要求八大菜系这么多,肯定也有人喜欢你这种学剑的。 “只要你不是喜欢我,完全不用费心干这种不擅长的事。” 师弟:“……” 师弟:“哼,我乐意!” 言罢,师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又站起来,拿起菜刀就又开始狂剁,甚至剁得比之前更大声了。 雾心:“?” 让他不要干还较上劲了。 好奇怪的师弟。 * 夏雨未过,雷雨时来。 师弟毕竟是个聪明孩子,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花醉谷的雷雨季结束之前,虽远远比不过雾心,但他已经能够烧出正常的两菜一汤。 夏末的一日,师父又接到外界来的信,带着剑独自外出。 他这一去,就是数日没有回来。 另一边,雷雨天刚过,小秋药就匆忙地赶去花醉谷外的小溪边。 小秋药善于感应万物,是以在春季时,为了花醉谷中众人的健康,她曾在花醉谷外的小溪边种下一些草药。 这几日的雷雨实在凶猛,小秋药担心那些草药的长势,便单独前往溪边。 她并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去了。 她本是生长在花醉谷中的小蒲公英精,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还能天然融入环境,并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这一日,当秋药来到溪边时,却看到溪旁高高的芦草后,拱起了黑色的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 秋药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 她拨开芦苇,却见倒在河边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少年。 秋药惊了一瞬。 修仙之人善意为怀,更何况她是天生的天灵心,小秋药没有迟疑,当即上去查看。 这男孩最多十一二岁,看上去与秋药的人身外貌年龄差不多,却受伤严重,血都快流干了,黑色的衣服混着血污和泥水结成一块一块的。 小秋药将他翻过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然后,她拨开他凌乱的黑发。 在泥泞的乱发之下,露出一张尚且青涩却极为妖冶俊美的少年面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一章(魔子) 这少年修眉凤眼,睫毛密长,鼻峰挺拔。 只是他生得很瘦,明明还是个小孩,面颊却无半分圆润,瘦得看得出棱角,身上脸上全是新旧不一的伤口。 他眉宇间满是愁绪,即使是失去了意识,眉头仍是紧锁,嘴唇也死死抿着。 小秋药自幼生活在花醉谷中,没怎么见过外人,骤然见到这样一副相貌,不由失神一瞬。 不过眼下,已不是顾及相貌的时候。 生死攸关,孰能见死不救? 小秋药回过神,忙就地采了几种保命的草药,塞到这少年口中,再用自己的灵气定住他的神魂。 做完这些急救措施,小秋药将他背到背上,匆匆往花醉谷的方向去。 年纪小的时候,男女身形差异还不大,更何况小秋药生来是精怪,又修了几年仙,看着清瘦,其实还有些力量,背这么一个营养不良的男孩子,尚且可以承受。 等回到花醉谷,她忙唤雾心和相天远:“师姐!师兄!” 适时,雾心正与师弟比剑。 师弟输了三局,还咬牙要再来。 听到师妹的呼唤,雾心连忙赶过去,谁料一到场,就见小师妹背上压着个人状物,登时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雾心一惊。 “他是我在花醉谷外碰到的。” 小秋药赶路赶得满头是汗,脸色微白。 她局促地喘着气,着急道:“他伤得很重。师姐,能不能帮帮我?” 躺在小秋药背上的少年已经血肉模糊,脸上更是半分血色都无,见者触目惊心。 雾心当然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搭手。 “我来吧。” 不过,师弟也是同样反应。 他见雾心要搬动少年,抢先一步将他背到自己背上,代替雾心和师妹将他搬进屋里。 师弟将少年背到最近的客房。 事不宜迟,小秋药立即动用自身灵气,对他进行治疗。 小秋药是蒲公英化形,又能与植物交流,天生懂一点医术,还能用治疗方面的术法。 雾心和师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手忙脚乱地擦血迹、递热水。 秋药显然在将少年背回来时,就耗掉了不少体力,眼下显得相当吃力。 雾心能感到她身上的灵气波动不齐,手上的治愈之光也随之闪烁不定。 雾心看得心疼,担心道:“师妹,你休息一下再救吧,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替你?” “谢谢师姐,不过不用。” 小秋药的嘴唇已因为过度透支体力而苍白,但她还是对雾心一笑。 “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了。” 她的声音略显虚弱。 在小师妹的努力下,那黑发少年的脸色逐渐好转,病态的面颊上有了几分血色,因为痛苦得到缓解,一直紧蹙的眉头也有所舒展。 不过,小师妹自己却达到极限,术法刚一结束,她就浑身脱力,筋疲力尽地跌倒在地上。 “师妹!” 雾心一惊,赶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 小秋药竭力对雾心微笑,不过这样惨淡的笑在雾心看来,也带着虚脱的意味。 她问雾心:“师姐,他的血虽然止住了,但内伤很严重,光凭我的力量还不够,需要药物调养。 “我还需要几味药,但是花醉谷中没有……我想尽快拿到,你能替我去一趟城里吗?我给你写一张单子。” “好。” 既然是小师妹的请求,雾心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但她又担忧道:“你的身体有没有问题?” 雾心瞥了眼床上伤势严峻的少年,说:“比起他……比起本来就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的人,你要知道,还是你自己比较重要。” 秋药笑言:“我知道师姐是担心我,不过我只是疲劳,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师姐能帮我拿一下纸笔吗?” “好。” 雾心迟疑之后,收回目光。 * 答应师妹之后,雾心立即去了城中。 出乎意料地,满天城今日似乎不太平,来来往往都是到处乱飞的修仙人,什么门派的衣裳都有,而且个个神情凝重。 酒楼茶馆都停了热闹,百姓们聚在街头巷尾,似乎都在讨论什么惊天大事。 雾心答应师妹要买药,虽注意到了异样,但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直直往药铺方向去。 谁知,她刚走到药铺门口,就被一个惊喜的声音叫住—— “雾心师姐!是雾心师姐吧!” 雾心闻声回头,只见三五个仙门弟子站在她身后。 他们个个皆着粉衣,大约是同一个师门的师兄弟姐妹,其中有几个人看着好生眼熟,应当是以前见过的。 雾心琢磨着,他们大概是她陪着师父外出游历那两年在哪个仙门遇见过的弟子,只可惜她对他们具体是谁、在哪里碰见过之类的事一概想不起来。 雾心微微偏头,有些茫然。 然而,这些仙门弟子却万分殷切地看着她,仿佛遇见她,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雾心被他们看得发毛。 他们为首的是个长辫子的女弟子,眉心画着一朵金莲。 好在,那女弟子就外向大方了许多,她热情地问雾心:“雾心师姐,你也是因为魔界震荡,被千州上君派出来除魔的吗?” 魔界震荡? 什么震荡? 雾心一无所知。 花醉谷与世隔绝,师父为了避免被人打扰,在外面起码设了十重结界,只要长期待在花醉谷里,哪怕三界全都爆炸了,他们恐怕也没感觉。 这两天师父倒是不在花醉谷中,但她与师弟师妹,对花醉谷外的事完全不知。 雾心老实地道:“不是,我只是出来买东西。” 女弟子欣喜:“那一定是为了庆贺魔君被诛、千州上君凯旋,出来采买的了!” 雾心:“?” 雾心还是满头雾水。 幸好不用她问,那女弟子已经自己开口说起来:“雾心师姐不用担心,现在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不过千州上君大概还要再过段时间才能回花醉谷,他还要与其他仙君们讨论后续事宜。 “这回魔界突然发生动荡,大家都意想不到,能顺利解决,还是多亏千州上君及时赶来! “他最后一剑诛杀魔尊的风姿,实在令旁人望尘莫及……不愧是天下第一剑仙,数十大修仙门派联手诛魔,也难敌上君一人风采!” 女弟子说这话时,眼底难掩憧憬向往之色,连带着她再看雾心时,对雾心这个千州上君名下第一嫡传大弟子,崇敬也更上一层楼。 其他弟子亦是如此。 雾心被他们看得不大自在。 好在,她已经习惯偶尔会有人因为师父对她另眼相看。 她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摆出谦逊的姿态,尽量不要在格调上丢师父的脸。 雾心说:“扬善惩恶,本就是我们修仙者之责,师父的剑能派上用场,他自己想必也是荣幸的。只可惜我等弟子才疏学浅,还比不上师父皮毛,只有勤苦修行,日后才有机会帮上师父的忙。” 雾心的本意,是低调一些,好让他们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轻轻带过去。 谁料,她说完后,这些弟子们看她的眼神反而愈发钦佩—— “扬善惩恶,本是修仙者之责!雾心师姐说得对!” “真不愧是雾心师姐,不仅是花醉谷的第一大弟子,为人处世居然也如此谦虚。” 雾心:“?” “雾心师姐说得有道理,即使魔尊被除,世间也难有永久太平,我们身为晚辈,尚不可掉以轻心,应该倍加努力才是,师妹受教了!” 女弟子同样满脸学到了的样子。 不过,提及此次魔界动荡,女弟子似乎仍然心有余悸。 她义愤填膺道:“只是,那个魔尊,实在丧心病狂!我知道魔尊不可能是好人,但谁能想到他竟然连那样的事情也干得出来?!啧!” 女弟子满脸痛心疾首,说到愤怒处,甚至用力跺了下地面。 雾心不解:“他做出什么事了?” 女弟子惊讶:“师姐还不知道?” 雾心道:“我刚从花醉谷中出来。” 女弟子意外雾心知道得少。 不过,见雾心问及此事,女弟子欲言又止,即使是对雾心,好像仍不知该不该讲明。 最终,她含糊地说:“雾心师姐应该也听说过,近百年来,我们修仙界失踪或者陨落了不少有天才之名的女仙吧?” 雾心颔首。 女弟子期期艾艾地道:“她们其实……都是被魔尊暗中掳去了,这么多年来,都被关在魔窟中不见天日,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女弟子提及这些,眼睑轻垂,似乎很难过。 雾心一愣,问:“魔尊抓这么多女仙做什么?” 女弟子道:“……是为了生孩子。” 讲到这里,女弟子已经难以启齿,好像光是说明,就足以让她感到痛苦。 她说:“那个魔尊是个十足的变.态,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本禁书,上面记载了移魂换体之法。 “据说,魔尊成为魔尊之后,修为已多年停滞、无法精进,他认为这是自身身体的天赋所限,所以想要换一具身体。 “但是,天资比他本身更高的身体十分难以寻觅。因此,他才设法到处找来有天赋的女仙,强行与她们交.合生子。 “他只想要与自己性别相同的身体,所以杀掉女婴,只留下男孩。 “他用这些留下的孩子养蛊,让他们从能走能认字就开始修炼,再杀掉完全没有天赋的人,剩下相对有潜力的男孩继续竞争。 “上个月,他将所有男孩关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想留下最强的一个,然后夺舍。只是魔子们互相杀戮的动静太大,造成魔界的魔气震荡,这才引得修仙界注意,联合前往魔界查看情况,魔尊也因此被杀,也算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言罢,女弟子又面露低落,轻声说:“只是可怜了那些女前辈,经历这样的惨事,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她们该有多么绝望害怕啊?” 雾心也从未听闻过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微微一愣,颔首道:“确实可怕。” 女弟子意外地看了雾心一眼。 雾心被她这一眼看得茫然,问:“怎么了?” “啊,没事。” 女弟子回过神来。 她说:“只是在想,雾心师姐不愧是千州上君的大弟子,时刻都很镇静。 “我们仙门中的弟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多都被吓呆,因为被救出来的女仙中也有我们门中的前辈,有些年纪小的弟子当场都哭了。少有人能像雾心师姐这般平静自若……毕竟是千州上君的大弟子,也有千州上君的风范。” 雾心又问:“那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前辈呢?现在可还好?” 女弟子轻轻叹气,低语道:“恐怕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修整。” “那……那些魔子呢?” “大都死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满地都是孩童的尸体……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女弟子闭了闭眼,仿佛难以回想当时的惨状。 但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抓住雾心的胳膊,道:“对了,雾心师姐,如果你凑巧碰见胳膊上有黑色印记的男孩的话,务必多关注一下,最好记下来告诉千州上君或者仙盟的长辈。” “为什么?” “因为那些魔子的尸体,数量不对。” 女弟子认真对雾心解释。 她道:“按照被关女仙的说法,存活到如今、被魔尊关起来养蛊的魔子,总共还剩下二十七人,但是在魔窟中,我们只找到二十六具尸体。 “另外……我们还发现一个密道,是从魔窟通向外界的。” “那是个简陋的大洞,手法很粗糙,感觉可能是这些魔子自己挖出来的。” “而且,有一具尸体并没有死在魔窟,而是死在魔窟之外,就在那个大洞的尸体旁边。” 女弟子略显紧张:“那具尸体应该也是个魔子。他看上去是通过大洞从魔宫里逃出来的,只是不知怎么的,虽然逃出来却还是死了。 “他的大腿上受了严重的伤,应该本来就不怎么走得动路。此外,他胸口还插了一把尖刀,那就是致死的原因……他恐怕被人袭击过。” 尸体数量对不上,有一个逃往外界的大洞,还有一个被杀的魔子…… 雾心一惊:“有一个魔子从大洞里逃了,逃走的时候,说不定还与另一个兄弟互相打斗过?!” 女弟子道:“对,师父们是这么猜的。” 雾心:“那个魔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可有线索?” “没有,我们一无所知。” 女弟子满脸肃杀。 “但那可是魔子啊!三界最肮脏的血统,干出什么坏事都不奇怪!说不定都不需要魔尊养蛊,自相残杀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决不能放任他流窜在外!” 雾心不置可否。 那女弟子撩起袖子、露出手腕,露出手臂上一截后面靠近手肘的位置,指到:“魔尊为了记录这些孩子,也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每个魔子身上都印有魔印,黑色的,形状像一只怪异的蝴蝶,通常都在这个位置。 “师姐你千万记住了,要是碰到身上有印记的孩子,一定要立刻警惕起来! “逃走的正好是仅剩的那个魔子,他的天赋可能很恐怖,决不能掉以轻心!” 雾心想了想,应了声好。 * 同一时刻,花醉谷中。 小秋药救治了病弱的少年。 雾心还没有回来,秋药的体力也到了极限。 她面色苍白,却还是替少年盖上被子,然后她虚脱地坐在地上,轻轻喘着气。 忽然,秋药感到少年身上有一阵异样的灵气波动。 她连忙起身,朝少年看去。 少年居然醒了过来。 他受伤太重,四肢身体都无法动弹,可是一双眼眸却十分明澈。 他实在长了双好看的眼睛,眼尾上扬,漆黑如夜,清光凌厉。 他一动不动,没有出声,只是在秋药站起来时,静静地将眼珠转向她。 “你醒了?” 秋药很高兴,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你受伤很重,先不要乱动。我师姐去替你买药了,她一会儿就回来。” 少年安静地盯着她。 良久,他才将眼珠移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痛苦的闷声。 秋药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渴了?你等等,我给你倒点水。” 说着,她转过身去。 趁秋药转身倒水的功夫,少年勉强撑起手臂。 尽管痛苦非常,但他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臂手肘后面的位置。 发现那里仍被袖子覆盖,少年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他躺回去,又将手放平,恢复原本的样子。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二章(小师妹从来没有照顾过一个...) 雾心带着抓来的药回到花醉谷的时候,师弟正守在谷口等她。 师弟看上去有几分焦急:“怎么去了这么久,抓药而已,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雾心看着师弟的脸色,诧异道:“你在担心我?” “没、没有!我才不是。” “啊?” 雾心眨了眨眼。 她解释道:“去满天城的时候,我碰上了其他仙门的弟子。听说是魔界这两天出了大事,现在满天城里全是修仙者,我就与他们多聊了几句。” 师弟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雾心道:“边走边说。” * 另一边,小秋药原本守着受伤的少年,听到走廊上传来声响,她惊喜地起身,对少年道:“一定是师姐回来了!你等等,我去接她。” 小秋药欢喜地跑出门去。 少年躺在床榻上未动,只是调动全身的感官,观察着屋外的响动。 隐隐约约地,他听到数步远的距离之外,有一个女声和一个男声正在对话。 女声道:“……那女弟子跟我说,有一个魔子很可能跑了,不知道现在跑到何处,让我们多注意一些。” 男声说:“所以师姐你明明和别人见过,却完全不记得对方是谁,甚至连门派都忘记了,还将错就错,仿佛自己没忘记的样子,和别人聊了半天?” “这不是重点!” 女声又道。 “总之,魔子的右手手肘后面可能会有蝴蝶形状的魔印,记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一男一女聊完,接着又是小秋药欢喜的声音:“师姐!你回来了!” 少年没有再听下去。 他仰头望着床帐,眼神幽沉。 * 小师妹拿到药材后,便去煎药了。 雾心带着师弟去替她的位置。 她将房门“咯吱”一声打开,缓缓走到床榻边。 床榻上重伤的少年双目紧闭,看上去并未清醒。 雾心端详着这个秋药捡回来的少年。 不得不说,秋药照顾他一定极为用心。 他脸上的血污几乎都已经被擦干净,身上也尽力清理过。 经过这样一番收拾之后,少年褪去最初一眼望去的狼狈,只留下受伤的脆弱。因为他有一张好皮面,且年纪尚小,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 雾心垂眸盯着他。 雾心问留在花醉谷中的师弟:“他怎么样,伤有救吗?我外出的时候,他有没有醒来过?” 师弟回答:“师妹说他清醒过一会儿,但我着急去等你,没有看见,后来他大概又睡了。 “至于伤势……他伤势很重,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内伤也相当严重。如果就这样漂泊在外,必然是没救的,多亏了小师妹,耗费自己身上的灵力救他。” 雾心点了点头。 她又问:“他身上的伤,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吗?” “一部分大概是在水中从高处被冲下来,在急流中到处碰撞造成的伤口,但这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打斗所致。” “哦。” 雾心的眼神很冷静。 在她与师弟交谈的时候,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床上的少年。 但是,这少年一动都没有动,连睫毛都没有颤过,似乎真的在沉睡。 雾心伸出手,揭开一小块棉被,露出他的右手臂。 少年身上的衣物残破不堪,很多已经与伤口的血肉黏连,脱不下来。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右臂的袖管却完好得出奇,就像是哪怕手脚都断了,他还在极力保护这件衣服不要受损似的。 雾心弯下腰,扣住袖子一角,缓缓将袖管往上拽。 少年一动未动,大概真的没有意识。 随着袖管被拉起,雾心看到他的胳膊上有不少新伤旧伤,那些已经愈合的伤疤看上去触目惊心,哪怕是雾心见了,也会在心中咯噔一下。 她很快将袖管拉到了将近手肘的位置,随着袖管缓缓上升,雾心却感到越来越大的阻力。她稍微用力,然后,似乎看到少年的手肘下方,有一小块黑色的…… “师姐!” 就在这个时候,小秋药推门进来。 雾心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袖子。 秋药疑惑地问:“师姐,你在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给他换件衣服。” 雾心直起身体,貌似寻常地说。 秋药闻言了然,但低落地摇头道:“我试过了,不行。他的衣服和血肉黏连的地方太多了,特别是右手胳膊上面的部分,连掀起来都不容易。 “我想先把受伤部分的衣服剪掉,剩下的用温水泡软以后,再慢慢弄下来,可能得花一些时间……对了,师姐,药我已经煎上了,你能替我去看着火吗?他伤势不太好,我想先留在这里。” 雾心一向不擅长拒绝小师妹的请求,既然她如此说,她便点了头。 * 师妹对那少年的伤势十分上心,忙前忙后直到深夜。 那少年中间又醒过几次,但他的伤势显然不足以让他开口说话,这反而令他被赋予了一种充满神秘感的脆弱。 他的眼神宁静而澄澈,这双眸子倒映光屑时,正如暴雨后银河倾泻的星夜。 小师妹从来没有照顾过一个这样严重的病人。 她那天然的温柔和感性,令她无法放下一个这般虚弱的少年不管。 当少年用他那双会说话般的眼睛凝视她的时候,小师妹轻轻擦去他额上的病汗。 “别担心。” 师妹耐心地对他说。 “你会好起来的。” 少年还没有多余的力气,凝望她不久后,又在高烧中陷入沉睡。 这日,直到月上高空、星辰漫天,小师妹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她与雾心的卧房中。 师姐妹二人尚且没有分房睡。 小秋药自以为揭开被子的动作已经很轻,可是当她微微掀开被褥一角的时候,雾心还是翻过身来,睁着眼看向她。 “师姐。” 小秋药吓了一跳,不由内疚起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 “你不用道歉,我本来就没睡。” 雾心坐起来,拍拍自己身边,给小秋药让出位置。 雾心问:“那男孩好些了吗?” “体温还是很高,他伤势太重了……不过,他刚才睡着了,等明天醒来,如果他有力气吃东西的话,应该能有所好转。” “嗯。” 雾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说实话,她并不像师妹这样关心那个少年的伤势,她与小师妹聊这些,实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当雾心注视着小秋药单纯而纯粹的杏眸,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那些可能会让她难过的话。 踌躇半晌,雾心凝了心,郑重其事地坐在小秋药面前,缓缓开口:“师妹,我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 秋药困惑地望着雾心。 雾心说:“我今日去满天城拿药的时候,碰上了其他仙门的弟子。他们告诉我,最近魔界有大事发生。原本的魔尊被我们师父处决了,但是,那个魔尊原本竟然正在用魔子养蛊……” 雾心将她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小秋药。 似乎又要下雨了,渺远的地方,隐隐响起隆隆闷雷声。 随着雾心的叙述,小秋药的杏眸越睁越大。 “师姐……” 小秋药慌乱地看着雾心。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是失踪的魔子?” 闷雷声又响了起来。 雾心道:“我并不十分肯定,只是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他的年龄和魔子对得上,出现的时间太凑巧,方式也很诡异,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我想不能轻率视之。” 秋药说:“可是他身上并没有魔气。” 雾心道:“修仙者的孩子也未必天生就有仙气修为,像师弟那样的孩子百年难遇,我想换到魔界,同样是如此……你帮他处理身上伤势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他右手臂上有类似魔印的东西?这个位置,说是形状像蝴蝶。” 小秋药努力思索。 良久,她摇了摇头,说:“我都在看伤,没怎么注意其他的,而且他右手臂的袖子完全黏在肉上了,很难看清楚。可能有黑色的东西,但并不一定是魔印。” 又陷入僵局。 雾心考虑片刻,觉得大晚上在这里干想无益,不如先睡觉,明天起床再考虑如何去检查那少年右手臂。 于是,她轻拍小师妹的肩膀,说:“算了,今日先休息吧,你躺下,我熄灯。” 师妹的脸色却还有些凝重。 她嘴上应了声,可却没有真正躺下。 在雾心吹熄蜡烛之前,小秋药伸出手,轻扯雾心的衣角。 “师姐。” 小秋药惴惴不安地问。 “如果他身上真的有魔印,会怎么样?” 雾心一愣。 她先前只想着要快点确认这少年是不是魔子,至于如果发现他真的是魔子以后要怎么做,倒还没专门想过。 雾心略作考虑,说:“先传信告诉师父。而且现在满天城里全是各大修仙门派的人,可以和他们商量。” 师妹问:“商量以后呢?他们会怎么对他?” 雾心思考着,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满天城那位仙门弟子的话—— “那可是魔子啊!三界最肮脏的血统,干出什么坏事都不奇怪!说不定都不需要魔尊养蛊,自相残杀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 那些弟子们提到魔子的时候,目光都不自觉地流露出鄙夷和厌恶。 魔修一向臭名昭著,与仙修势不两立。 魔尊更是魔头之首,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在仙魔多年斗争中,曾有无数仙门弟子的亲人、师长、同门,被魔修所杀。 在这种情况下,仙门弟子对魔尊之子自不会有什么好感,不怪他们如此反应。 如此一想,雾心道:“我想……会有很多人主张杀掉魔子。”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此武断,但肯定会有很多人反对让这样一个孩子活下去。 哪怕魔子尚且年幼。 哪怕魔子身上没有魔气。 哪怕魔子自己也不是自愿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出生以后同样被那个名为魔尊的生父折磨。 魔尊这个词,就是能带给世人这样大的恐惧。 连带着他的孩子,也天生会让人退避三舍。 说实话,要是从未见过真人也就算了,魔子这个词,就只会是一个代号,是生是死都与他们无关。 但是,一旦将这个词和外面那个重伤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就开始让人感到于心不忍。 他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与普通小孩无异。 其实对方也不一定就是魔子,倒不如说普天之大,真的捡到魔子反而稀奇。 只是如此一考虑,心情就复杂起来。 果不其然,小师妹的面容犹豫起来。 她问:“真的非如此不可吗?” “也未必。” 雾心话未说死,平静地安慰她。 “说不定会有强大又慈悲的仙人动了恻隐之心,就会承担起看顾魔子的责任。这是最好的结果,既能保证魔子将来不会危害世间,又全了修仙的道义。” 听了雾心这番话后,小师妹果然看起来好受了一些。 只是,她仍然有些担心:“但是,并不是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他还是可能会死,对不对?” 雾心没法撒谎:“对。愿意且有能力承担这种风险的人,毕竟是少数。” 小师妹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这令她看起来十分难过。 雾心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希望这样能令她开心一些。 见小师妹没有说话,雾心又去熄灯。 “师姐。” 忽然,师妹又开口了。 “我们有没有可能……去当那个强大又慈悲的仙人?” 师妹瞧着十分忐忑。 雾心看向师妹,已有了预感:“你想收留他?” “也不是……我不是想一直将他留下来,只是想,不要那么果断地赶他走。” 小秋药不安地说。 她问:“师姐,即使他身上有魔印,我们能不能……也给他一次机会?” 不等雾心开口,小秋药已经分析起来。 她化形不久,人身看起来也只有十一二岁,但思路却很清晰。 小秋药悲悯地说:“师姐说,要收留魔子,首先要有控制他的能力。 “他如今伤势很重,年纪又小,什么都做不了,造成不了多少威胁。即使是我这样弱小的精怪都能轻易将他制服。 “无论他是不是魔子,这都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即使他是,他也没有决定权。况且,以出身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未免太过专断。 “我知道,如果收留的是魔子必然会有风险。但是师姐……你也见过他,他现在看上去如此孱弱,我认为……如果只是一个机会,不至于有太大危险。” 小秋药依赖地看着师姐。 她只是提出一个想法,但师姐妹两人都知道,小秋药没有决定权。 能做决定的,只有雾心。 如今师父不在花醉谷中,雾心作为大弟子,就是代替师父的人。 雾心望着师妹。 其实,小秋药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雾心并不意外。 师父与师弟说过,师妹生来是天灵心,天生就更容易感同身受,说是最为慈悲的仙心也不为过。 将一个伤痕累累且年幼的孩子推入可能死亡的深渊,不是师妹能做出来的事情,哪怕那孩子可能有魔子这样的身份。 说实话,雾心自己其实也有一点于心不忍。 而且她一向不擅长拒绝小师妹的请求。就算小师妹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尽力摘给她。 良久,她抬起手,轻轻抚摸小秋药的头。 “……好。” 雾心说。 “那就先观察一阵子吧。姑且……到他伤有好转为止。” 小秋药藏不住心事,立即开心起来。 她笑起来很甜,将所有快乐都展露在脸上。 她一把抱住雾心的手臂,感激道:“谢谢师姐!”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三章(她像一场迷离的梦境。...) 得到雾心的口头承诺之后,小秋药照顾那少年更加用心。 作为草木成精,她果然很有草药医学上的天赋,光是靠自身的灵力、对植物药性的理解,还有不懂的时候就去翻医书,小师妹竟也真的能让少年日益好转。 起初几日,少年还是浑浑噩噩的,只能偶尔睁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 后来,几处大的伤口都不再渗血,小伤都结了痂,他的高烧也逐渐退了下来。 等到第十日的时候,他看起来已经没那么狼狈。 这一日,少年睁开眼时,难得感到了片刻的清醒。 他吃力地撑起眼皮,想要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还动不了。 屋内很安静,似乎没有其他人,但窗棂半开,能让他看到外面的光景。 天色已经明亮,在他养伤的屋外,似乎是一处花园。 从少年的视角,他能看到园中花草茂盛、飞花无数。 而在飞花之下,杏黄色裙衫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 她面容认真,专心致志,像在执行某种任务,但舞姿并无半分刻板,反而十分灵动轻盈。 少女耳鬓有着蒲公英般的白色绒絮,她像一只黄翅彩蝶一般飘逸清灵。 当她在落花间旋转,她的裙摆衣袖如云霞般起伏,周围的花骨朵都随之绽放,连树叶草木都鲜活茂密起来。 少女的姿态如此美丽,而景象如此不可思议,恍惚间,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场迷离的梦境。 这是在暗无天日的魔宫中,绝无可能见到的和谐宁静。 少年无意识地被此吸引。 他明明知道自己处境危险,无论是在魔界之内还是魔界之外,恐怕都有无数人想要置他于死地,甚至于就连他的诞生本身,都是因为他血缘上的生父想要夺舍他的身体。 在这种前提下,他绝不该放任自己沉浸于这种无聊的舞蹈中。 现在,他应该好好弄清楚自己眼下所处的环境,想想如何保住性命、如何全身而退。 可是怪异的,他只是愣愣地望着窗外的景象。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见到这种唯美的场景。 很多年了,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而且,他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有这种感情。 他知道,正是窗外那个女孩,这两天不遗余力地照顾他。 他的身体依然很痛,连动一动都不容易,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道陌生的身影时,却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有那么痛苦。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那道杏黄色的身影。 忽然,那杏黄色的身影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她似乎看到他已经醒来。 少年一愣。 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拘谨,但不等他有所反应,那女孩已经停止舞蹈,惊喜地跑回到屋中。 “你醒了?” 她迫不及待地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一阵风,卷席着花草的芬芳。 女孩急匆匆赶到他身边,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 少年忽然感到慌乱异常。 他觉得自己不该,可的确如此。 “我……” 他试着发声,然后发现自己的咽喉没有前几日那么痛了,能够说出嘶哑的话来。 他谨慎地回答:“还……好。” 他明明清楚,如果想要表现得真诚,如果想要博得同情,最好直视对方的眼睛。 可是这一刻,不知怎么的,他居然难以做到这个简单的动作。 但女孩看上去并未注意到他态度上的异样。 发现他可以开口说话了,女孩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 她笑起来更加好看,眉眼弯弯,像明丽的月牙。 女孩问:“你饿不饿,愿不愿意吃点东西?现在有胃口吗?” 少年起先还紧张着,没有注意到身体的情况,此刻听她一提,顿时感到浑身无力,非常虚弱。 他很饿,当然很饿,身上这么重的伤,好几天没有进食,胃中空得绞痛。 可是面对女孩的问题,他却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能忍,也知道怎么不表现出来。 在魔宫,没有谁能平白无故吃到东西,想要获得活下去的机会,必然付出代价。 所以,他不会露出弱点。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这一霎那,女孩已经自行做了决定。 “你不用不好意思。” 女孩笑着说。 “我去给你拿吃的。” 她转身离去,像一片轻云,但不久,又端着食案回来。 食案上简单地放着一个碗,两个小碟子。 食物的香味瞬间萦入鼻腔,让少年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些是……什么?” 他不自觉地问。 女孩拿进来的,全是他不曾见过的食物。 小碗里的羹粥金白相间,扑着清甜的香味。 小碟里翠绿的蔬菜泛着光泽,旁边的白瓷盘放着两个玲珑可爱的包子,但不知是什么样的做法,包子雪白的皮上竟然每一根褶皱都完全一样,同样香味扑鼻。 少年的所有感官几乎都同时被这些食物吸引。 这是在魔宫,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到的东西。 女孩则懵懂地介绍道:“金玉满堂粥、清炒时蔬,还有古法蒸包。是师姐早上帮你做的,我跟她说你受伤很重、可能要吃得清淡些以后,她就给你做了药膳……不过师姐好像嫌这些菜太简单了,都用不到刀法,所以她现在在厨房里拿萝卜雕花玩。” 少年瞳孔一抖,他非常震惊,但竭力不表现出来。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这居然属于简单的菜式。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富贵讲究的地方? 还不等少年反应,女孩已经轻轻推他,笑着说:“你吃吃看呀,我师姐手艺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少年回过神来。 他迟疑地拿起瓷勺,几乎是有些畏惧地舀了一勺金玉满堂粥,放到唇边。 山药与栗子的口感同时冲击味蕾,恰到好处的甜味混杂着米香。 当他将粥咽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它像一股暖流熨过五脏六腑,整个人都被暖得舒服起来。 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食物。 他的手都抖了起来,眼眶中几乎要有泪水。 好奇怪。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味的食物。 少年又舀了一勺。 看着少年吃东西的样子,女孩担心了起来,担忧道:“慢点吃慢点吃,你身体不好,别噎到了。” 然而,不过须臾,食案上的碗和盘子都已经空空如也,干净得能照见人影。 少年放下手的时候,有所迟疑,似乎对自己如此控制不住欲望的失态感到焦虑。 但女孩只是笑着,并未显出任何鄙夷。 她只是将食案收好,然后说:“我师姐手艺真的很好,对不对?” 少年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吃师姐做的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哪怕我其实根本不需要吃人的食物。” 女孩开心地说。 她向他介绍道:“我叫秋药,这里是花醉谷,我和师兄师姐都是第一剑仙花千州的弟子,我是目前最小的一个。前些日子,我看到你一个人躺在河边,受伤很重,就将你带回来了。” 当听到“第一剑仙花千州”这个名字,少年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但旋即,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点了点头。 女孩又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 少年卡了一下壳。 他知道,对修仙的人,他必须掩饰好自己的身份。 但是,他现在之所以答不上来,却不是因为这个。 在魔宫,他们没有人需要一个真正的名字。 反正,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所有人都会死,即使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也只不过是父亲的灵魂想要的新容器。将来,他的身体,会被冠以父亲的名字。 魔宫里,总共有二十七个兄弟。 因此,另外还有两个人,序列中有一个数字和他一样。 排行第七的哥哥被叫作“七哥”,排行十七的哥哥被叫作“阿七”。 而在二十七个兄弟中,他是最小的那一个。 “……小七。” 突然,少年说。 “我好像记得,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四章(“你说的弱,是真的弱,还...) 在小师妹的照料下,少年的身体日渐好了起来。 这日,雾心练完两个时辰剑,从客房窗前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师妹带着师弟的衣裳,想劝少年换掉身上原本的破衣服。 “……我知道了。” 少年沉默之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但他说:“我自己换就可以,能请你出去一会儿吗?” “可是你身上伤很多,活动起来应该很痛,一个人换衣服很不方便吧。” 小师妹劝他。 “我可以帮你……要是你介意我是女孩,我可以去叫我师兄来。”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 少年的态度很坚决,甚至显得冷淡。 不久,小师妹就被对方赶了出来。 小师妹遥遥看见路过的雾心,立即对她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雾心一愣,回以同样的表情。 * 那少年醒来之后,宣称自己的名字叫作“七”。 不过,他也说自己的记忆不是很清晰,除了这个模糊的名字以外,其他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按照他残存的记忆,他以前可能生活在一个深山的村庄中,但应该没什么亲人,至于发生了什么掉到水里,一概不记得。 说实话,雾心始终无法排除这个少年是魔子的可能性。 他说话做事总是很小心,大部分时候过分安静。 他对自己身上的衣裳异常在意,即使在他清醒后,小师妹已经提了好几次,他仍然不太愿意换下衣服。 直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他的伤情已经有所好转,至少可以让他勉强独立完成更衣了,他才答应换上师弟的旧衣裳。 由于少年苏醒后,就格外谨慎起来,雾心他们至今也没看见他右臂后面究竟有没有魔印。 但实际上,雾心现在并未特别执着于此。 既然她们已经决定,要根据少年的人品来判断对他的态度,那么他到底是不是魔子,也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她更关注对方的品性。 不过,这少年才留在花醉谷几日,眼下还瞧不出什么。 雾心只觉得这个人相当内敛审慎。 明明他与小师妹外貌年龄差不多,但比起小师妹的天真无邪,这少年却处处透着能够察言观色的老练。 明明同样是小孩,但雾心对待他,却始终不能像对待小师妹那样亲近。 小师妹却正好相反。 大约因为这个人是她自己救回来的,让她很有成就感,而且师妹毕竟还小,她很高兴能有个外表年龄相仿的玩伴。 她每天都很开心,尽心尽力地治疗着少年。 * 因为师妹的悉心照顾,少年康复的速度比预计来得快。 等到他基本能够行动以后,雾心陪着小师妹,带少年参观花醉谷。 三人步行在庄园中。 如今夏季已过,秋风倏忽而至。 花醉谷中仍是飞花无数,但夏日里郁郁葱葱的树木,也扑簌簌落下叶子来。 “你现在住的地方是客房,我与师姐的住处在前面,师兄在另一边。” “再往前走是中庭,很开阔,有一棵大梨树,师姐和师兄都喜欢在那里练剑。” “师父住在最里面。他不喜被打扰,平日都不允许人入内,只有师姐是大弟子,可以随意进出。” 师妹显然比雾心来得热情,友善地给小七介绍花醉谷的格局。 雾心走在两人身后,只有在小秋药提到她的时候,她才淡淡地一点头,表示正确。 雾心对少年七的兴趣不高,她之所以会陪师妹一起来,纯粹是不放心小秋药和可能是魔子的人单独在一起。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少年并未表现出会惹人怀疑的举动。 他很少说话,一路安静地跟在师妹后面。 当师妹指向某处的时候,他会温顺地看过去,幽黑的眼中看不出情绪,但似乎将她说的话都记了下来。 雾心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甚至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三人走到中庭,来到那棵大梨树下。 师妹体贴地道:“你们是不是累了?要不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雾心不累,她只是困。 但若要说的话,她也的确想在树下闭眼小憩片刻,便点了头。 小七一路上更是逆来顺受,自然没有意见。 他先看雾心在树下坐下,但见小秋药没坐,便也沉寂地站着。 但其实,小秋药只是发现有落叶掉进裙带里了,正在整理。 她整理完自己的衣裳,抬起头,正好看到小七侧对着她、微仰着头,似乎正在看那棵大梨树。 他的后发上,也挂了一片泛黄的秋叶。 大概是刚才从落叶下走过时,落到他身上的。 师妹走过去,探出指尖,想要帮他摘掉叶子。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离少年的乌发还差半寸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少年猛地回身—— 同一时刻,梨树下的雾心骤然睁眼,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的灵剑上—— 雾心克制了一下情绪,没有立即出手,不过她定睛一看,却见少年已经一把扣住师妹的手腕,自己则戒备地后退,慌张地让她远离自己。 “你——” 少年紧张地低语。 师妹似乎愣了一下。 因为师妹本想帮他取叶子,两人之间距离离得很近,即使少年的第一个动作是不让她碰自己、刻意将她拉远,仍是近在咫尺。 猝不及防地,两人四目相对。 师妹眨了眨眼睛。 “叶子。” 一瞬后,师妹示意他自己手里刚摘下的落叶,道:“刚才它在你头发上。” 而这时,少年也看到了师妹手指间拿着的那片树叶。 他略显错愕,张皇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对不起。” 少年看上去也为自己的举动而懊恼。 他又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我不知道……” “没关系。” 师妹笑笑。 “你是无意的,对不对?你重伤初愈,又失去了记忆,比较不安也正常。” 她反握住少年的手掌,摊开他的掌心,将落叶放到他的手心上。 师妹安抚他道:“别担心,这里是仙谷花醉谷,我的师兄师姐都是好人,他们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少年一怔。 他手中还拿着师妹放在他掌心的落叶,却一动未动,似是出神。 雾心坐在树下,将一切尽收眼底。 当少年抓住师妹手腕的时候,她的心几乎瞬间就吊了起来。 不过,少年并没有其他举动,反而也显得很惊愕。 雾心这才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即出手。 眼下,似乎一切如常。 她稍作停顿,这才将始终按在剑柄上的手,轻轻松开。 * 陪师妹带七逛过花醉谷后,雾心走到男子厢房外,与师弟会合。 师弟背靠着外墙,正在等她。 他问:“如何,那个小孩有异样吗?” 雾心摇了摇头。 师弟又问:“那他身上,可有修为?” 雾心回答:“应该有一点,不过蛮弱的。” 师弟先是点头,但犹豫了一会儿,又追问:“你说的弱,是真的弱,还是跟你比弱?” “?” 雾心不解。 “有什么区别?” “……算了。” 师弟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总之,他现在还在安全范围之内,对吧?” 雾心颔首。 但接着,雾心皱起眉头。 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师弟一怔,关心道:“怎么了?” 雾心说:“小师妹她……” 雾心话说了一半,又觉得要从头对师弟解释麻烦,不必大惊小怪,改口:“算了,我直接去找她,先走了。” 师弟微愣。 “你……” 他脸上露出些许不高兴的神色来。 “什么?” 雾心听到他欲言又止,又回过头。 却听师弟嘀咕道:“你总是这样,眼里只有小师妹。要是什么时候,哪怕只有一半也好,你对我也……” 师弟的话越到后面声音越低,雾心完全听不见了,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说出口。 雾心不解:“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没事。” 师弟扭开头。 “你快去找师妹吧,我回去了。” “噢。” 雾心古怪地看了看他,转头离去。 * 雾心回到她与小秋药共住的女子厢房。 师妹已经在屋中了。 雾心回去的时候,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对着自己的手腕施术。听到雾心回来,小秋药一慌,连忙将手腕藏到身后。 雾心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担心极了。 等走到小师妹面前,她便将手一伸,说:“手腕拿出来,我看看。” 小师妹反而又往后躲,逞强道:“师姐,我没事啦。” 雾心坚持:“让我看看。” 雾心目光笔直,全无妥协之意。 小秋药无法,忸怩了一下,总算还是乖乖将手腕伸出来了。 只见她右手手腕上,先前被少年七扣过的位置,微微红了一圈,不算严重,但足见那少年之用力。 雾心一见,顿时心疼至极。 她懊悔道:“我应该在他抓到你之前就拦住他的,不该迟疑那一瞬。” “不,师姐你做得对。” 小秋药连忙摇了摇头。 她说:“我不要紧的,只是红了一丁点而已。但小七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处于很不安的状态。如果师姐当时拔了剑的话,他本来就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以后就会更加戒备。即使我们想要跟他沟通,也不容易了。” 雾心想说不过就是一个捡来的小男孩罢了,实在沟通不了就算了,他哪里比得上你? 但她看到小师妹认真的眼神,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他抓住你的瞬间,气场很奇怪。” 雾心回想起那一刻。 她修剑多年,对他人的动作意图已经十分敏感。 少年大多数都很虚弱无害,但他被师妹碰到头发的瞬间,雾心能觉察到,他浑身的防御能力都在一刹那爆发出来,他眼底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始终暗藏光彩的利刃突然从刀鞘中挥出,锋利地一晃而过。 凭雾心的直觉,他当时并没有攻击小秋药的打算,只是在自我保护,不过,他也不完全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弱小无害。 至少,如果受到了伤害,他是一定会反抗的。 而且,他内心的防范意识很强,纵然表面不显,实际上内心也保持着戒备。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竖起浑身的刺。 想到这里,雾心不由略走了个神—— 究竟要什么样的经历,才会让一个人,连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要警惕对方是不是要谋害他?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让小师妹和他单独相处,要尽可能盯着。 回过神,雾心又看向小秋药。 她像对待不知事的孩童一般,仔细地叮咛道:“总之,他防备心很重,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之前他伤势很重,对你构不成威胁,但如今他好像渐渐好起来了,万一误会了什么,全力抵抗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误伤你。你要小心些,有事及时告诉我,明白吗?” 小师妹乖巧地点头:“我知道的,师姐。” 然后,小秋药停顿了一下。 小秋药一向习惯将人往好处想,回想起小七当时像刺猬般紧张防范的样子,也忍不住同情:“他……如果真的是魔子的话,在魔界的生活,一定很可怕。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明白,我们不会伤害他就好了。” 雾心抿唇。 不知为何,看着小秋药对那少年的事情如此上心,她莫名感到不快。 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小师妹都和她在一起,她与她最亲,总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师姐,就像她的小尾巴。 可最近,因为这个名叫七的少年,小秋药着实被分走了太多的精力。 就像是……师妹开始长大了,她开始有许多自己个人的事,不再需要时时刻刻依赖她。 将来,她或许还会有与她无关的兴趣爱好,会喜欢上什么人,会想要离开花醉谷,甚至可能会成婚…… 雾心强压下这些多余念头。 她实在不愿意继续想下去,这些想法令她伤感。 很奇怪,她平时从不会迷茫,唯有在小师妹的事上,总忍不住多愁善感。 雾心晃了下头,强行让这些奇怪的想法散去。 等再看向小师妹,她只对她道:“没关系,慢慢来,不着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五章(“小七,你跑不过我的。”...) “呼……呼……” 寂静的长夜,漆黑的石墙,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他喘着气,在狭窄的石道里狂奔。 通道中幽暗无比,没有半盏灯的光亮,自己奔跑发出的声音空旷响亮得恐怖。 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双腿宛如灌了铅,喉咙因为过度奔跑喘息已经如被刀口刮过一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能尝到血味。 隐隐约约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喊叫声、求饶声,还有女子痛苦的哭叫声。 所有人自顾不暇,没有人能来救他。 他感到无与伦比的恐惧。 追在他后面的脚步声,似乎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他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哪怕体力早已透尽。 他也开始哭叫—— “哥,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要过来,求你不要过来!你去找别人吧!” “放过我吧!” “求你!求你了!求求你啊!” 畏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冲,试图逃离绝境。 然而,当他转过一道弯,猝不及防地,一张猩红的人脸出现在面前。 兄长满面是血,兄长自己的血,别人的血,分不清楚。 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 “小七,你跑不过我的。” 他冷冰冰地说。 兄长早就剪掉了自己所有的头发,现在只留下半寸短,身上穿着方便活动的布衣短褐。 兄长拿着一把斧子,斧面上血迹斑斑,鲜血沿着锈迹滴落到地上。 兄长举起斧头,直直向他劈砍过来—— * 小七身体一震,四肢百骸的剧痛袭来。 他在梦中挣扎得太厉害,似乎挣裂了伤口,也使得内伤恶化。 从小到大,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重复做这场噩梦了。 不过最恐怖的不是噩梦,而是睁开眼后发现现实和噩梦没什么差别,甚至比梦更恶心。 他觉得自己很累,身体很沉重,即使已经醒了,仍然迷恋这半梦半醒的状态,不愿睁眼。 他对自己的世界疲倦,有一刹那,甚至会希望就这样睡死过去。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他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意,柔软地抚上他的额头。 这暖意,像一道朦胧的清光,徐徐照进世界。 它仿佛是轻云,又似羽毛。 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美好的东西,出现在他生命里。 忽然,小七感觉对方打算要离去。 他还不愿失去这种感觉,下意识地抬手去抓,与此同时,眼皮着急地睁开—— 光线映入眼帘。 女孩白皙甜美的面庞,像画卷一般呈现在眼前。 他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而女孩本在用湿布擦他的额头面颊,不想被他拉住,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来。 少年怔了怔。 “你没事吧?” 小秋药担心地问他。 他忽然有一点慌乱。 “……没事。” “如果没事的话,那你能不能将我的手放开?” “……!” 少年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仍然将她的手腕抓得很紧。 他连忙松开女孩的手,避开她的视线,不安地将手藏进被子底下。 小秋药已经习惯了他一贯的内向与沉闷,只是温柔地解释:“我本来是惯例过来看看你的情况,但是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就想帮你擦一擦……你是过来做噩梦了吗?” “……嗯。” 七的声音很轻,带着客气的疏离。 秋药其实有点担忧。 但她见小七戒备,便并未勉强他,也没有追问,只说:“做噩梦是很难受的,你要是累的话,再休息一会儿吧。早饭我顺手给你放在桌上了,等下你可以吃。我还要照看谷中的花草,先走了。” 少年小幅度地点点头。 秋药安抚地对他笑笑,然后便转身出了客房。 等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少年才慢慢弓起身体,吃痛地捂住梦中挣扎扯开的伤口。 他竟然放任自己睡得这么沉,连有人靠得这么近,他都没有立即醒来。 实在太懈怠了。 现在他清醒过来,都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不过…… 少年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又看向窗外。 金色的晨光奢侈地洒进室内,秋意弥漫的景致满是平静而美好的气息。 他恍惚地单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这里,真的和那个地方不一样了。 即使一夜安睡,也不会有人过来砍自己。 房间里很干净,平时都有仙侍打扫,完全闻不到血味。 他甚至可以轻易地吃到精美的食物。 好奇怪。 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舒服和平的地方。 安全到让人觉得不踏实,会不断怀疑这里是不是有自己没发觉的阴暗面。 少年忍了忍疼,自己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棂边。 白天对他来说太明亮了,会有一种毫无遮挡、暴露在外的不安。 可是,窗外的景致却无与伦比的美丽。 或许不是景致,而是人。 秋药说要去照料花草,所以从客房离开后,她便在就近之处起舞。 少年从自己的窗户里,正好能看到她。 小秋药离得不远不近,人影小小一点,却正好能看清动作。 她跳舞的时候神情娴静而沉浸,好像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人。 可是,鲜花却在她身侧绽放,树叶与枝杈一同生机勃勃地伸展开来。 旋身之后,她轻盈地坐于花丛中,秋香色长裙铺地,月白衣袖扬起,身姿形如拜月。 落叶沙沙落下,仿若乐曲的节拍。 少女看上去心情很好,她耳畔白绒花徐徐颤动,脸上逐渐绽放浅浅笑意。 她自己也如同花卉一般,柔软地融入秋风里。 少年微微失神,等回过神来,已静静看了许久。 他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 可是当他无意识地后退,将手按在背后的桌案上时,却又碰到了东西。 少年一顿,回过头。 那样东西,是一片落叶。 那日秋药从他的头发上摘下来以后,放到他手心里的。 他以往对别人的东西慎之又慎,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那天,居然将这片无足轻重的叶子带了回来。 七定神,他拾起叶子的叶梗,在掌心里转了一圈,想将它丢到窗外去。 可是正要扔,他又想起今日睁眼起,少女担心地望着他的神情。 她…… 这里终究不是那个地方了。 只是一片叶子的话,留几天应该无妨吧。 小七垂眸,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将叶子,重新放回桌子上。 * 暖阳和煦,秋意正浓。 眼看中秋将至。 尽管花醉谷在中秋之前,出乎意料地收留了小七这个重伤患,且仙君目前也不在谷中,但中秋是全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该办还是要办的。 花醉谷的众人聚到一块,商量中秋宴的有关事宜。 这可是花醉谷一年到头难得的正经事,仙侍们都十分郑重。 西院庭院,所有人围着石桌圆凳,满脸正色。 在这场关键会议上,雾心作为花醉谷的大师姐,发挥了当仁不让的领导作用。 雾心一手拿毛笔,一手压宣纸,严肃地开始发表重要讲话:“首先,制作月饼归我,安排当晚中秋宴的菜式归我,酿桂花酒归我。食材我要亲自下山采买,你们不准插手。” 中秋当天吃席这个传统,还是雾心来了花醉谷之后才有的。她在花醉谷食物方面的问题上,一向有绝对的话语权,就连师父有时候都只能乖乖听她安排,大家都没有意见。 接下来,小刀作为仙侍三兄弟中最年长且最有领班风范的长兄,代表仙侍进行发言:“那我们负责花醉谷的大扫除以及布置。我这两天先列一个单子,到时候会给雾心姑娘过目,如果雾心姑娘觉得可以,那我再去置办。” 雾心颔首:“可以,如果预算合适,我会批款给你。” 花醉谷嫡传弟子中的三把手,小师妹秋药立即也表现出了非常积极的参会精神。 她自告奋勇:“酿桂花酒应该需要很多桂花吧?这个交给我!这两天我多去桂花树下跳舞,一定让它开出最香最漂亮的桂花来。” 雾心喜欢小师妹开开心心的样子,此刻心情愉悦,于是抬笔在她脸上画了一个圈,应允:“可以,通过。” 这时,雾心看向师弟,问:“师弟,你呢?” 会议全程,师弟都表现得十分安静。 但这时,师弟适时投下自己庄严的一票:“我听师姐的。” 小剑有些嫌麻烦,道:“啧,事情好多。” 雾心假装小剑不存在,满意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宣布:“那任务分配就先这样定了,如果后续有变更的话,再单独交流。接下来要讨论的是……” 众人谈得热烈。 正当热火朝天时,忽然,雾心察觉到一丝细微的灵气波动。 她眼角余光微不可查地往那个方向一瞥。 却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静悄悄地藏在暗处。 是小七。 他好像有意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留在不起眼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 他可能有过来的意思,但目前,还没有动作。 雾心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在意,只装作是不知道。 不过,当她收回视线时,却瞧见师弟也正从与她相同的方向收回目光。 雾心有些惊讶,心知师弟大概也是觉察到了,而且速度还挺快的,比她预料中要早。 师弟猝不及防地与雾心对上视线,却登时红了脸。 他张皇地错开她,眼神躲了几躲,不敢与她对视。 雾心眨了眨眼。 好在她一向习惯了师弟各种奇奇怪怪的反应,没有太在意。 众人仍在讨论中秋宴的事。 雾心本已将小师弟的事放下了,但这时,他却又突然出声,干巴巴地唤她:“师姐。” “嗯?” 雾心看过去。 被雾心的一双眼眸望住,小师弟看上去愈发不自在。 但他还是说:“我被分配到的事情少,你采买食材和制作菜肴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吧,我可以帮你打下手。” 雾心面露犹豫,欲言又止。 师弟皱起眉头,懊恼道:“到时候我不动你的菜,只帮你拿东西、收拾厨余什么的。我想观摩一下你是怎么做的,自己学。” 雾心松了口气。 师弟想要向她学做菜,她是不介意的。 这下,雾心爽快地道:“你要是不嫌累,那可以来。” “好。” 师弟的神情柔和下来。 他凝视着雾心,眼底总有些与对旁人不同的意味。 雾心总看不懂师弟的眼神。 但同一时刻,她察觉到有另外一个人,始终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目光带着些许审视的意思。 雾心朝那个方向轻轻瞥了一眼。 还是小七。 他好像一直在看她和师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多久。 不知是不是对雾心的举动有所觉察,少年很快收回了目光。 直到这时,少年七的步子才往外挪了一步,从墙后走到众人可以看到的位置。 这回,倒是小剑第一个觉察了动静—— “谁?!” 他敏锐地回头。 只见七拘谨地站在那里。 小剑一顿,立即双臂抱胸,不以为意:“什么啊,原来是你。” 仙侍们都有百来年的修为,即使在修仙界没什么名号,他们也不必把七这样一个重伤的小孩子放在心上。 对他们来说,七只不过是小秋药这个谷中长大的善良小女孩,一时心血来潮收到花醉谷中养着的伤患罢了。 小剑向来高傲,自是不将小七放在眼里。 反而小秋药看到小七愿意出来,温和对他一笑,亲切地招手。 小七忐忑地向众人鞠躬行礼。 小师妹关心地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小七点点头,面色却十分苍白。 他说:“伤口好多了……不过,我借住在这里的时间也有点长了。我伤势未愈,短时间内可能还没办法自行离开,但就这样叨扰,心里多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的神情相当真诚,大概是真心过意不去。 小剑却不屑地“哼”了一声,用鼻子出气,道:“算了吧,你一个病秧子,身上没什么修为不说,连床不太下得来,能帮上什么忙?” 秋药轻轻碰了碰小剑的肩膀。 她采用了委婉一点的说法,对小七道:“不是你帮不上忙,是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还是好好休息最要紧。别的事你不用担心,花醉谷这么大,多你一个人而已,费不了什么事的。” 小匕首也友好地说:“是啊,病人就先休息吧。” 秋药和小匕首两人话音刚落,小七还没有接话,小剑已先一步竖起眉峰,不满地说:“什么费不了什么事?!小匕首就算了,秋药你怎么也这么说?你忘了?当初为了救他,你几乎耗空了灵气,好几次险些连自己都晕过去! “还有当初他昏死在小溪边,浑身是血、不省人事,是你发现他。你一个小姑娘,又一个人独自将他从河边背回来! “最近仙君不在,你为了他求雾心姑娘和天远少爷,请他们将这家伙收留在谷中。你还说是你非要将他留在仙谷中的,所以坚持要自己负起全部责任,这么多天来,都是你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在费心照顾他!人都快累垮了! “你对他如此用心,可是这家伙呢!这么长时间了,对你说过一个谢字没有?!” 小剑语速太快,气势又太强,小秋药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像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全都说完了。 七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内情,懵在原地。 小秋药却有些窘迫,又有些无奈,她对小剑解释:“小七连完全清醒过来都还没过多久,我没有对他说过这些……” 在她看来,她只是将一个伤患带回来、将他治好,这是任何一个懂得医术的人都会做的事,实在不值得吹嘘。 小师妹年纪尚小,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将人治好很有成就感,她甚至不太明白小剑会认为她应该和小七讨论这些。 然而,当小秋药无措地看向七时,却发现小七抿紧了嘴唇,眼中竟真有慌乱之色。 他不安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七仍在发怔。 他们说得这些,他的确大半不知道,那女孩尽管天天陪在他身边,可对这些事,却只字未提。 以前他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也不曾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所以,他并不是不知道她对他很好,可他却从来没有学过,面对这样的温柔,应该如何应对。 少年有些晃神。 想到自己之前在她表示友善的时候,还差点失手错伤她,他突然感到强烈的愧疚。 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歉意的情感。 他想要开口,可嘴唇竟像有千斤重,半晌张不开嘴。 他对秋药说:“对不起……” 小剑仍是不喜欢他,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 这一日,晚饭过后,小秋药结束了一日的练剑和花草工作,本已回到房中,打算休息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站起身,走去开门。 花醉谷已然入夜,橙黄色的廊灯亮起,光线比平时暗,却别有一番韵味。 门口,有一个静止的人影。 少年七,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外面。 “我觉得……还是再专门过来说一声为好。” 见小秋药开了门,他突然变得局促不安。 然后,他郑重地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还有这段日子,费力照顾我。” 小秋药一愣。 然后,她甜甜一笑,回道:“不客气。” 少年不善言辞。 他对她鞠躬行了一礼,便沉默地转身离去。 秋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展颜笑了起来。 * 另一边,雾心晚上也习惯在中庭练一套剑招再回房,这日她练剑归来,正好撞见少年对小师妹道谢的一幕。 小师妹笑得很开心。 但不知为何,雾心却觉得不悦起来。 她晃了下头,强行挥去那种令她烦躁的感觉,恢复成平时的样子,这才往卧房中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六章(绒球小花钗...) 这日,是雾心外出采买食材的日子。 尽管商议中秋宴那天,发生了一些关于小七的尴尬事,不过两天过去了,小七光凭外表看,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因为小七之后还是坚持希望能做些可以帮得上忙的事,并为此找过雾心,所以雾心决定,让他一起去买东西。 正好,小七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花醉谷里,差不多也该觉得闷了。再说,他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带他上街逛逛,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外出之前,雾心主动给了小七几个铜板,说:“节日将近,最近集市蛮热闹的,你光看也无聊,要是有喜欢的吃的玩的,可以用这些钱买。” 见雾心给自己钱,小七显得很吃惊—— “……我住在谷中已是冒昧,怎么还能拿你们的钱。” 雾心很能理解这种穷人家小孩寄宿别人家中、连一丁点恩惠都会谨小慎微的心态,她自己平时也十分节俭。 但这回,她道:“几个铜板而已,不要紧的,你到城里逛一圈,角落里到处捡都能捡到这么多钱。你就当我接下来准备差使你,提前给的酬劳吧。” 小七看上去简直像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铜钱,将那几文钱郑重地拿在手里,人完全僵了,动都不敢动。 即使他使劲克制着,眼中还是难掩紧张和新鲜。 他本来还想将钱还给雾心,但是听雾心这么说,他在心中斗争了半晌,终究是接受了。 雾心拍拍他的背:“走吧。” * 雾心带着师弟师妹,还有小七,四人一道去了满天城。 满天城一如既往,热闹非凡。 讨伐魔尊的事情已经过了很久,现在逗留在满天城的修士没有之前多了,相反,中秋将至,整个城镇都沉浸在节日即将到来的喜庆氛围之中。 小七似乎是第一次到这样繁华的城市来,他看上去不是很自在。 不过,来到满天城后,他果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高耸入云的绝仙塔。 七出神地看着那座壮观的高塔,询问:“那个是……?” 雾心随口回答:“那个啊,是绝仙塔。这塔在这一带蛮有名的,传说中里面有不少上古仙尊留下的密集宝物,另外还有一些仙人往下跳的传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茶馆坐着听听。” 小七一愣:“那就是绝仙塔?” “你知道它?” 雾心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异样。 小七一顿,回过神。 他摇摇头,又闷声道:“好像有点耳熟,可能听说过,但记不起来了。” 雾心瞥了他一眼,但并未强求。 雾心开始分配任务:“师弟,你带着小师妹,先到西市去,买点蜡烛装饰什么的。小七……你跟着我,我们去东市买食材。” 若是以往,雾心都会自己带着小师妹。 但是这个小七,毕竟有可能会是魔子,雾心认为不能掉以轻心。她还是必须要亲自盯着,才能安心。 小七沉默地点了点头,言听计从,对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小师妹也听话地跟上了师弟。 只是雾心还是很舍不得她,忍不住怜爱地摸小秋药的脑袋,说:“你先好好跟着师兄,我们半个时辰后就来跟你会合,到时候一起回去。” 小秋药乖乖地点头。 师弟却有些无奈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把她搞丢的。她可是我们一起养大的。” 雾心又不舍地轻抚小秋药柔软的头发,这才目送师弟带着小师妹离去。 等另外两人走后,她也拍拍小七的肩膀,道:“走吧。” 雾心在望仙楼中当过多年学徒,自幼在食材中长大,对如何挑选最优质新鲜的食材,以及如何杀价,简直再娴熟不过。 她在各大菜摊上纵横了一番,将所有材料都收入百宝袋中,熟练地往腰上一挂,便回头去寻小七。 小七跟在她身边的时候,并不太爱说话。 但他也没有乱跑,只是不时打量着四周的情况,静静地跟在离她不超过三步远的位置。 其实总得而言,他是个蛮省心的孩子。 不过这个时候,小七站在她身后,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一个卖小首饰的摊子。 那摊子由一个老妇人守着,半旧的黄布上摆着一些粗糙的步摇、簪子、项链一类的,一看就知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他见雾心回来,顿了顿,说:“雾心师姐,我想去一下那里。” “你要买东西?” “嗯。” 雾心虽不知他为什么会对那个卖女子饰品的摊子有兴趣,但见不远,也就随他,说:“那你去吧。” 小七于是走了过去。 雾心看见,小七简单地与那老妇人说了几句。 然后,他拿起一支小花钗。 那小花钗铜制的钗身,色泽看上去并不怎么均匀,可是简单的珠饰之后,流苏下还吊了一个雪白的小绒球。 毛茸茸的,晃来晃去,样子很可爱。 小七将雾心之前给他的那几个铜板付给对方,又将花钗小心地收到袖子里。 他小跑回来,说:“雾心师姐,我好了。” 雾心微微一滞。 尽管她刚才没看得十分清楚,但少年选的这支钗子,却好像会令她想到一个人。 不知怎么的,先前那种目睹少年与小师妹相处的不安感又涌上来,这让雾心不是很高兴。 不过,雾心并未明显表现出来,只是颔首道:“那走吧。” * 这日,回到花醉谷后,雾心带小秋药一起整理了买回来的东西,因此多花了一点时间才回房中。 等两人回到院内时,只见她们的房间门口,放着一个细长的物件。 那物件用油纸仔细地包裹着,包的人似乎手很巧,包得很严实。 雾心迟疑地将小纸包拿起来,只见它包装的油纸上简单地写着几个字—— 【赠秋药】 字迹不是很好看,但似乎已经极力写得工整。 雾心看着纸包顿了一顿,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小秋药已经探过了脑袋,问:“师姐,是什么?” “……给你的。” 雾心犹豫一瞬,终于还是将纸包递给她。 小秋药疑惑地接过,看到上面的字后,“咦”了一声,上下左右翻了一遍,才小心地将纸包打开。 只见里面是一支小花钗,钗尾缀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白绒球,与秋药发间平常用的饰花很像,非常可爱。 雾心只一瞥,便认了出来,这正是小七上午在集市买的那支小花钗。 他果然,是将这个送给师妹了。 小秋药却是第一次见,她先是惊讶,紧接着,便露出惊喜之色! 她将小花钗拿在手中,欢喜地把玩,简直爱不释手。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对雾心道:“师姐,我再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雾心:“……” 小秋药:“师姐?” 雾心:“……啊,没事,你去吧。” 小秋药没有太注意雾心一瞬间的停顿,只当是她在发呆。得到师姐的回应后,她便对雾心甜美一笑,开心道:“那我走了!” 小秋药拿着花钗,跑了出去,步调轻快。 可说不清道不明地,雾心心里仍是不舒服。 是时候承认了,她确实不喜欢小秋药和那个七走得太近。 这种情感,似乎不纯粹是不高兴小师妹被对方占据了太长时间。 她本身就对七有排斥。 或许小秋药和其他人走得太近,她也会有点不高兴,可是当那个人是七时,这种感情好像尤其浓烈。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的确,小七有可能是魔子,这是一个会让大多数人有所顾忌的问题,但于雾心而言,却不是这个原因。 她更像是……对七这个少年本身,有着与生俱来的抗拒。 就像他们身上有某种非常相似的地方,以至于像是磁铁的同极一样,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和她太相似的人推离自己的领地。 雾心皱了皱眉头,想不明白,只得晃了晃神。 眼下,还是小师妹要紧。 七的身份毕竟还不明确,他和师妹单独在一起,雾心不放心。 她思索片刻,抬步静悄悄地跟了上去。 * 不用猜也能想到,小师妹要去的地方,是七休养的院落。 雾心刻意跟得远一些,将步子放得很慢,因此她到的时候,小师妹已经与七碰面了,两人正在庭院中说话。 雾心隐匿气息,躲藏在树后。 小师妹将花钗拿在手中,笑着问七:“这个,是你送我的吗?” 七大约没想到小秋药会直接找上门,顿了一下,才小幅度点了下头。 小师妹展颜而笑。 一瞬间,春风吹过,百花齐放,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彩都凝聚到她脸上。 她说:“谢谢你,我非常喜欢!” “……!” 小七的脸色奇怪地凝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比起他自己向别人道歉或者道谢,他好像更不擅长应对别人向他道谢,比如眼下这种情况。 他就这样呆站了许久,才很轻很轻地开口:“……” 小师妹一个字也没听见,歪了歪头:“你说什么?” 少年一顿。 “……我刚才说,”他加大了一点点音量,语调透着生涩,“这种时候,我应该回什么话才好?” 小师妹笑言:“我一般会说‘不客气’,或者‘你喜欢就好’。” 少年的眼神不太熟练地闪烁,好像在做心理建设。 过了很久,他才尝试地道:“……不客气。”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他的侧脸微微红了。 这短短几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他全部的勇气。 小师妹笑得很开心。 他却难以直视她明媚的笑脸。 少年难掩忐忑,解释般地低语:“实际上,这是雾心师姐给的钱。而且,我以前……没有给别人挑过礼物,可能挑得不好。” “不会!你挑得很好,这以后就是我最喜欢的发饰之一了……仅次于以前师姐买给我的。” 师妹喜悦地说。 少年闷声不言。 这时,小师妹认真地端详着少年的样子。 少年很不习惯这样被女孩子盯着看,明显感到别扭起来。 他问:“……怎么了?” 师妹一双圆圆的杏眸望着他。 “我在想,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有信任我一些了吗?我们可不可以算是……有一点像朋友了?” “……朋友?” 少年愣怔地重复着这个词,就像这是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字眼。 “嗯。” 小秋药点头。 然后,她神情透上一点正经。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少年错愕:“……什么?” 小师妹问:“你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记忆,对不对?” “——!” 少年脸色微变。 小师妹却面不改色。 她解释道:“我之前想碰你头发的时候,你反应很大;还有之前,我早上去看你的时候,你看上去在做噩梦,在梦中挣扎得很厉害,还喊着救命。 “我想,你要是真的完全没有记忆的话,反而不会如此害怕。 “不过,虽然你以前没有对我们说明这些,但是看你身上有那么重的伤,就能猜到你想必是经历了很可怕的事……你对陌生人有防范和戒心,我可以理解,不会怪你。” 师妹的眼神,像阳光下的湖泊一般清澈。 “你要是还是不愿意说也不要紧,只是……” 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我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你要是开始信任我了的话,即使只有一点也好,我会很开心的。” 师妹说得真挚。 即使是小七,似乎也因为她的语言有了一丝触动。 实际上,他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但小师妹是天生的天灵心,她特别擅长洞察别人的情绪。 在提起这个话题的瞬间,她就感觉到,少年登时警觉起来,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 在听完她的话后,他的态度隐约有所软化,可仍在犹豫。 小师妹并未强求,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她期待少年真实的反应,期待他自己打开心房。 良久,少年终于开口:“你想得没错,我的确……还记得一点点。” 他看起来,将这段话讲得分外艰难。 师妹耐心地安抚他:“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 “我……” 少年的喉咙干涩,眼神亦有所闪烁。 “我怕说了以后,你们会害怕我。” 师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她摸了摸手上的花钗:“更何况,你还送了我这样漂亮的礼物,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也愿意相信你。 “仙侍们的反应我不敢保证,但是我敢说,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和师姐,还有师兄,都不会仅仅因为这个怕你的。” 少年沉凝。 师妹仍是安静地等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小师妹脸上有一种天然的纯善,那是无法模仿的、不谙世事的温柔。 她的眼神十分真诚,眼底还铺着稚气的纯粹,尚未被世俗染上任何肮脏的意味。 任谁在她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 又是许久,七紧闭的唇瓣终是一颤,说:“好吧。” 小师妹面露惊讶。 七闭了闭眼,却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略微整理思路,慢慢开了第一句口—— “对没有经历过的人来说,我的经历可能会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我出生的地方,非常残酷。” “我的父亲是个可怕的人,他掠夺了很多女人,生下许多不是自愿降生的孩子。”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七章(“我出生的地方,非常残酷...) 在七的故事里,他出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这个地方十分隐秘,外人极难找进去。 在这个地方,他的父亲,是绝对权威者。 在他的整个家乡,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反抗他的父亲。 “我的母亲和兄长们的母亲一样,都不是自愿来到父亲身边的,可是最后,却都被迫生下了孩子。” 七叙述他的故事时,用的语言很简练。 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可是说出来的内容,却很残酷—— “父亲他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亲情可言,反而喜欢看我们互相厮杀。” “在我家,我们每天都必须和兄弟竞争,只有赢了的人才有饭吃。光是为了获得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我就见过许多兄弟死去。” “父亲会先饿我们三天,然后在密闭的房间里只留下一碗米。因为他想看我们彼此争夺的样子。” “他会故意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私下告诉我们我们其中有谁想要暗算谁,再来观察我们各自的想法和决定。父亲说的信息有真有假,但足以令人寝食难安、彻夜难眠,并导致互相猜忌。” “他不时会安排古怪的游戏,用断肢来当作通行货币。如果我们中有谁能在游戏中砍下其他兄弟的手脚,就能根据造成的伤,得到不同价值的奖赏。” “为了增加我们的痛苦,他还会当着我们的面,折磨我们的母亲……为了自己的生母,我们不得不与自己的兄弟你死我活。” 尽管七的语调无比平淡,简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是几句话后,师妹已经为她听到的内容震惊了。 在小七终于准备诉说的时候,她肯定早已有心理准备。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想到,所谓的“残酷”,居然能够残酷到这个份上。 师妹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似乎呆了。 随后,她杏仁形的乌眸中渗露出同情无措之色,眼神如微漾的清水。 她看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块已经破碎却仍然脆弱的瓷片。 七见到她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微微一愣。 他不自觉地开始解释:“……你不用太在意,至少最后一条的事情,我没有经历过,少了一样折磨。我和其他人不同,没怎么见过母亲。” 他本是想要安慰秋药的,希望她能够安心一些,可是没想到,当他这样说后,她看他的眼神却更加难过。 秋药似乎因为他的经历感到伤心。 她问:“为什么?你的母亲不能见你吗?” “……不是。” 小七说。 “父亲为了防止我们联合起来,平时会将我们所有人分别关在不同地方,避免我们有多余的接触。” “不过,可能是为了玩弄我们的感情,每个孩子每月初会有一次机会,见到自己的生母。其他兄长都见过自己的母亲,只有我……对此从来没有印象。” “听兄长说,我的母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忍受不了这种恐怖的生活,试图从父亲手上逃脱,可是失败了。听说……为了杀鸡儆猴,我的生母受到了残忍的折磨,死得分外苍凉。” 秋药又被惊住。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更惨的事,一瞬间,心头震颤,泪意直接逼上眼眶。 小师妹的天灵心在这种时候又开始发挥作用,她完全感同身受。 然后,她嘴唇颤动,欲言又止,千言万语在脑海中萦绕,最后她却只轻言道:“对不起。” 这一刻,悲伤像一轮有形的月牙,清晰地倒映在少女的眼底。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在为他难过、为他伤心。 她的眼眸,如同忧伤的水波。 七看着她,不由一怔。 在他的印象中,不曾有人为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对他来说,他的命运就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习惯了,并不觉得自己特别悲惨。 可是,当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他时,他忽然觉得内心某处腐烂的地方被抚平了。 是有人在意他的。 是有人会为他哀伤的。 他并不总是孤身一人。 莫名其妙地,他有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将手覆上她的脸颊,轻轻抚摸她的眼角和面庞,告诉她不必为自己伤心。 但是,他也不习惯与人有太亲密的肢体接触,这意味着危险。 于是,他忍住了,没有动。 他只是淡淡的:“没关系,我对母亲的事记得的不多。” “……”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用静默抚平伤感的气氛。 良久,师妹又问:“你们……除了你母亲以外,还有人尝试过逃跑吗?” “有过。” 少年的神情冷静得可怕。 “而且曾有一位兄长成功逃出去过,但他在外面没过几天,就自己回来了。” 秋药吃惊:“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父亲的儿子。” 少年道。 “对其他人来说,我们身上有明显的可以辨认身份的痕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离开原本住的地方以后,只要发现我们是什么人,就没有人愿意接纳我们,我们一样会被杀死,甚至会在万人唾弃中死得比在家里更惨。 “到头来,我们唯一能够活下去的地方,仍旧是父亲身边。哪怕他也要杀死我们,但那里仍是仅有的栖身之地。” “……” 这时,秋药突然身体前倾,轻轻拥抱了七。 “!” 七骤然一惊,瞳孔收缩。 他显然不习惯这样如此亲密的举动,浑身肌肉都在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少女的身体如此轻柔,像是一片温暖的云。 但秋药并没有松手。 其实无论是外表还是实际,秋药都要比七来得小,可在这一刻,她却展现出了更强的包容能力。 秋药安抚地顺着七的长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现在已经在花醉谷了,在这里,你会一直很安全。” 七显然呆住了。 说实话,他对秋药说出这些,并非完全没有试探她、博取她同情的意图。 可是当她当真如此待他,他却从中体会到一种陌生的情感。 猝不及防地,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快速跳动起来。 “……唔!” “你怎么了?” 秋药本是在安慰七的,可听到他发出吃痛的声音,却被吓了一跳。 她慌忙地松开他、检查他,却见少年的脸上面色苍白、神情痛苦。 秋药手足无措:“怎么回事?我碰到你哪里的伤口了吗?还是扯到你头发了?” “我、我没事。” 七吃力地说。 他用力捂着心脏,好像喘不过气,但他倔强道:“只要……只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 秋药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想要施展自己的灵力救治,可是这一回很奇怪,她的灵力并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 小七的样子没有好转。 小七不得不再提醒她一次:“不要浪费灵气了,没用的,是我的问题。” 秋药举着施术的手不知所措,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为蒲公英精天生的治愈之力会没用。 她只能陪在小七身边,就照他所说的那样等待,等他自己好转。 两人僵硬地坐了一刻钟,七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 正像他所说的那样,就是休息了一会儿,他就完全康复了。 恢复之后,七又变成安静的样子。 他说:“对不起,今日对你说了太多会让你不开心的事。” 小秋药上下打量他,好像还在迷惑七之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是怎么恢复的。 可惜找不到端倪。 于是,小秋药只得摇摇头,说:“你愿意对我倾诉这些,我很高兴。” 这时,她又想到一些事情,又问:“对了,那后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既然他的生母、他的兄长都曾逃跑失败,那么这个任务,必定艰难。 唯有少年一个人逃出来,很难想象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果然,少年再一次沉寂,似乎提及这个回忆对他来说异常困难。 小师妹耐心等待着。 正当这个时间久到,她想要对他说不用勉强的时候,少年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那一次,父亲又将我们所有人聚集起来,关在密闭的房间里。”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还将一头巨大的凶兽,和我们关在一起。” 小师妹“啊”了一声,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七说:“父亲说,除非我们每个人至少杀掉三个兄弟,否则不准离开,只能眼睁睁等着凶兽吞噬自己,或者吞噬其他人。 “我们都很害怕。与凶兽搏斗是必死无疑的,其他人为了活命,很快开始自相残杀。 “我可能是因为年纪最小的缘故,即使听说过以前曾有人逃跑却又回来的故事,仍然不信邪,怀抱着一丝希望。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所以从很久以前,就在暗中挖一条逃脱密道。 “那天,其实我的密道只差一点点就能完工,而且有一段就连通在那个房间里。趁着其他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我就偷偷去挖密道,竟然真的成功了! “挖通之后,我本想回头将兄长们带回来。可是,等我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 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过,即使他继续说,秋药也很难继续听下去了。 她难受地垂下眼睑。 其实听到这里,秋药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正像师姐猜测的那样,七就是失踪的魔子。 但她迎上七看着她的眼神时,却不愿意当场拆穿他。 七可能并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多少。 他还没有完全融入这里的环境,如果直接告诉他,他们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他恐怕会感到不安。 秋药抚上他的手,轻声安慰他道:“别怕,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七的指尖轻轻一颤。 他说:“没想到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秋药再度拥抱了他,作为无声的支持。 话到此处,少年似乎已经将他的经历都说得差不多了,回过神来,天色也暗了。 秋药陪了少年好一会儿,细心地开导他。 但是,当两人快要分别的时候,少年停顿一下,又恳求道:“这些事情,我现在只愿意告诉你……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你暂时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这个请求,令秋药微微一愣。 其实仔细一想,七会提这样的要求,是十分合理的。 有这样的经历,他肯定不希望人尽皆知。尤其是,他对自己的身份显然十分敏感。 其他人也就算了,小秋药可以保证自己能够守口如瓶,可是她和师姐感情很深,每天同吃同睡,她并不想瞒着师姐。 秋药想了想,有些纠结地道:“如果我师姐问起的话……我也不能说吗?我保证,师姐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她连我这样的精怪都能当作妹妹一般养大,绝不会对你的身世有偏见的。 “而且,师姐她对练剑和做菜以外的事情都不是很上心,口风很紧,肯定不会告诉其他人。” “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 少年坚持。 但他想了想,又说:“现在,我只有告诉你的勇气……但这不会是永久的。如果我哪一天想通了,也有了面对其他人的勇气,我会主动说出来。” 小秋药对不能将事情告诉师姐感到一些不安,但想到小七经历的特殊性,以及是她主动想要听他的回忆的,她应该负起责任来——如果得知了对方明确不希望告诉别人的秘密之后,却毫不在意地到处宣扬,那她为人就太坏了——小秋药还是决定要尊重小七的态度。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好吧,我答应你。” * 雾心躲在树后,听完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看来她藏得很好,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她。 雾心现在和小秋药的想法一样,她也认为,小七多半就是魔子。 雾心对情况已十分了然,但对小七的话,仍感到一丝奇怪。 他的细节大半都与魔宫的情况对得上,只不过,还有细微的差别。 比如说,按照先前仙门弟子的说法,应该有一个魔子死在密道外面,可是小七却只字未提。 雾心沉吟片刻。 她对此有所顾虑。 但是,雾心又不太确定,是这件事真的比较异常,还是因为她的本能对小七有所排斥,所以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挑刺的心态。 其实经过这么大的劫难,记忆会有偏差也正常。更何况,他是回忆口述,不可能面面俱到。 雾心一时做不出判断。 这时,她看到小师妹与七道别,看上去要回去了。 她连忙回神。 雾心脚尖一点,立即先师妹一步,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身姿如此隐匿,没有人能发现她的踪迹,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 当夜,直至午夜,连秋虫都停了鸣叫,少年仍守在门边,没有安眠。 前些日子,他偷偷藏了一个小瓷碟。 他将瓷碟打碎,然后留下几片尖角形的碎片当作武器。 多余的无用碎片则被他偷偷埋在了庭院的泥土里。 眼下,他正握着其中一片碎片,侧过身体,谨慎地将自己隐藏在房门后。 他将房门微开一条细缝,好暗中观察外面的景象。 外面空无一人,花醉谷万籁俱寂,没有半丝灵气波动,一切如常。 真的没有人来杀他。 那个叫作秋药的女孩,可能真的没有将他的事告诉别人。 亦或者,这里真的与世隔绝,他们不知道什么。 直到天际泛白、天光破晓,七才逐渐确信自己安全。 他放下手中的碎片,微微松了口气。 这种放松的感觉很奇怪,陌生得让人感到可怕。 他真的……已经不在魔宫了。 这个地方,可能真的与他过去所处的环境不同。 还有……她。 七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 杏黄色的裙衫,雪白的绒饰花,温暖甜美的笑颜。 猝不及防地,他的心脏又猛跳了一下。 七捂住自己的心口,感到一丝迷茫。 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还会产生这种感情。 不应如此。 他明明已经…… 七蹙紧眉头,心情却又复杂。 * 另一头。 秋药仍与雾心同睡。 只是今日回房后,秋药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呆呆地坐着。 快要熄灯前,她突然开口:“师姐,我……” “嗯?” 雾心看向她。 小师妹心里其实不大藏得住事,但她神情变了几遍,终是摇头道:“算了,没什么,以后再和师姐说吧。师姐,晚安。” 她对雾心一笑,就乖巧地躺下去,给自己蒙上被子。 雾心:“?” 雾心看着小师妹的样子,发懵了片刻。 其实听到客房庭院那番对话后,雾心就已经有了预感,师妹大概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她内心很清楚,小师妹是在信守承诺。 这是她身上良好的品德,值得赞许。 但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了,突如其来地,雾心内心涌上落寞之感。 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亲手带大的小女孩,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