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美强惨反派HE指南[穿书]》 狼犬 京都的秋泊湖深不见底。 卫溱被湖水捏住口鼻,肺部几乎要炸裂开来,涌入喉间的湖水咆哮着往外挤—— “呕!” 卫溱张嘴急促地呼吸,只觉脑袋眩晕,嘴里还有股苦药味,好不恶心。他伸手胡乱抓住腰间的锦被,惊觉方才是噩梦重现。 坐在床边的人连忙伸手扶住卫溱,转头尖声斥道:“一群掉脑袋的,公子醒了,还不去请御医!” “是,是!”跪在一旁的小太监磕了头,连滚带爬地出了里屋。 卫溱听着动静,也不着急睁眼,靠在床头调整呼吸。 作为光明局的特级员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穿过多少书了。不过以前穿书只需将身体存入机舱,意识穿越即可,这次不一样——他混腻了,想要离开光明局当自由咸鱼、快乐养老,因此按照规矩选择“身魂一体”的危险模式,进行最后一次解契任务。 这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替代原主,必须要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保住性命,否则就会彻底身死魂消。除此之外,这次除了任务提要和原主的记忆,他只能知道和原主沾边的内容,其他的一概不知,这同样增加了任务难度。 而原主作为一条从记事以来就只知道吃喝玩乐、并在开篇就被大反派宰了的纨绔咸鱼,书中和他沾边的内容也就只有相继在开篇被宰掉的他,和他的虾米们。 有效内容约等于无。 不过这条炮灰鱼竟然和他同名同姓,忒巧。 卫溱思索间,御医入了里屋。他配合地伸出手,隔着半面床帐瞧见了御医脑门上的细汗。 一番把脉问诊后,御医终于松了口气,对坐在床边的人说:“碧公公宽心,公子这是溺水后咽痛不适。让药房煎了方子,一天两服的喂下去,只要别再受寒,公子很快就无碍了。” 碧云合这才松了脸色,说:“辛苦,且下去领赏银吧。” “多谢碧公公。”御医谢了赏,轻步后退,待出了房门才敢抬袖拭汗。 碧云合轻拍卫溱的后背,柔声道:“公子若是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瞒着,您金贵着,不能有半点马虎。” “……无妨。”卫溱有些怔忪,“我没事。” 碧云合替他拢了拢被,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说:“公子别怕,您落水这事儿很快就会有个交待,陛下疼您,必不会教您吃了亏。” “我得了不该得的,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是要我拿命还。我无话可说,却没想到连累了七殿下也跟着受一遭苦,如今我还能活着,是陛下圣心保佑,此事……”卫溱僵硬地牵出一抹笑,似不甘似无奈,“我不想再追究了。” 他说罢红了眼,竟落了泪。 九公子向来是娇气任性的主儿,何时这般委屈过? 碧云合一惊,忙道:“哎哟,公子莫胡说!尊先君先妣当年以命相救陛下,陛下愧疚万分,又怜惜您幼而孤露,所以才将您养在骊山。谁成想刚把您接入京,还不出一月就生了这档子事!您这般说,若是让陛下听见了,可是诛心啊!” 见卫溱面色苍白,嘴唇颤抖似是说不出话来,碧云合怜惜地按了按他的手背,说:“公子宽心就好,旁的自有人解决,您只管养好身子,莫让陛下忧心。” 卫溱闷声应了。 “对了。”碧云合说,“听说有个御马监的狗奴在秋泊湖冒犯了您,若是真有这等混账,只管将他交予奴婢,杖杀了去。” 卫溱恹恹道:“我此次逃过一劫,是幸事,训诫之后就留他性命吧,让他在府中为我驯马。” 碧云合说:“公子做了主,奴婢便不多说了,那头陛下还等着知道您的消息,奴婢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卫溱点头示意。 碧云合转身敛了温和,踹了脚跪在床边的太监,屋里的下人也忙慌跟了上去。 一行人离开后,卫溱掀开床帐,面无表情地下了地。 “公子。” 一道男声在外屋响起,卫溱应了一声。 那人入了里屋,见卫溱正站在紫檀桃木纹立柜前,连忙上前道:“公子怎得不躺下休息?” 卫溱没有说话,他在看立柜中的镜子,准确来说是镜子上的他自己——照在镜子中的这张脸与他生得一模一样,可是方才碧云合等人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这只能说明……他和原主本就是一模一样的长相,连嗓音都相似至极? 巧合太多就是不对劲,看来这次的解契任务还有别的讲究。 卫溱敛神,挑了件素红袍,转身看向来人并得出其身份:野旌,一个不怎么受原主喜欢的侍卫,倒是英俊不凡。 野旌是原主打猎时捡的,就是太耿直忠诚,经常直言劝谏,试想哪个纨绔喜欢这样的下属?原主死后,他为其报仇无果,自尽当场,倒是十分可惜。 野旌一边替卫溱更衣,一边说:“往后您出府还是带上属下吧,属下虽然不能学成修嘴甜逗趣,但手上功夫还成,总能为您的安全多一分保障。” 卫溱先没应这提议,说:“那个御马监的太监,此时如何了?” “被成修打了五十鞭就丢去暗牢了。”野旌顿了顿,将下意识要说出口的话憋了下去。罢了,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做下属的能做主的,公子性子如此,强求反而多生事端。 “带我过去,不必叫步辇了。”卫溱说,“把你憋下去的话吐出来。” “是。”野旌跟在他身后,“此人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聊安跟前的人,叫雪霁。聊安虽不比碧公公在御前得脸,但也不可小觑。您如今只有陛下做依仗,陛下虽疼您,但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京都不比其他地方,水深且浊,您还是莫要多与人结仇,以防来日遭祸。属下句句肺腑,请公子三思。” 这不是野旌第一次劝说卫溱要顾忌些,他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却没想到卫溱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既没像之前那般动怒,竟还像是被说服了。 卫溱当然要应,先不说野旌这番道理是苦口婆心,就说被原主关在暗牢里抽没了半条命的那个雪霁,的确是让炮灰鱼遭了大祸的人。 因为他正是卫溱此次执行任务的对象—— 一个身负血海之仇,幼年入宫惨遭欺凌,卧薪尝胆报得血仇的悲惨主角; 一个前期阴郁隐忍,后期太疯批而影响书中世界秩序的气运之子: 一个明明是复仇文主角却把自己活成反派、把书中世界变成屠宰场的美强惨。 以上是任务提要,而任务要求卫溱必须在两年内搞定雪霁,否则书中世界崩塌,他也得跟着玩完。 在书中世界,原主醒来后见不着凶手,只想发泄怨气,于是命人将雪霁拖出,以“无根”二字羞辱,抢了雪霁腕上的红绳丢入火盆后愤愤而去。在他走后,原主的手下成修差点将雪霁打死,恰好宫中来人宣旨,雪霁才活了下来。 岂料当晚半夜,原主就进了小黑屋,被铁链绑成了粽子。 雪霁撑着一身的伤,愣是先刺瞎了原主的一双眼,将其制成了人偶。熬了一夜,用了十二分的专心,最后却只看了一眼,又给丢了。至于原因嘛…… 书中只写了雪霁初见原主时,愣了一愣,在小黑屋中嫌弃原主的眼神空有形而无神,还嫌弃最后的玩偶不像“他”,疯狂而执拗地摸着手腕。至于这个“他”是谁,卫溱也不知道。 作为体验过各种文学作品且理论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卫溱大胆猜测:这是一波替身文学,而那条红绳就是雪霁与白月光的定情信物。 * 卫府是皇帝亲赐的府宅,楼阁台榭占地极广,好在主院在东,暗牢在西,中间有一条小径可以横穿,否则怕是要走上半个时辰。 暗牢狭小昏暗,野旌走在前头,出了甬道后见地上还躺了个人,不禁呵斥道:“叫你们看着人,躲什么懒?还不滚起来!” 躺在地下那个正做美梦呢,被这声厉喝吓醒,都来不及站直,顺势一滚,跪身道:“给公子请安!暗牢污秽,别脏了您贵足。” “滚一边去。”野旌平日最不喜的就是府中以成修为首的油滑谄媚之人,觉得若不是受他们影响,公子至少能正些。 野旌抬脚虚虚一踹,那人立马起开,他这才侧身道:“公子站远些,血腥味重。” 卫溱看着靠墙蜷缩那人,他身上的蓝灰色袍子已经被染成了红色,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上鞭印交错,整个人垂着头,呼吸几不可闻,像是死了。 卫溱抬手,野旌立马转身,拎着看牢的出去了。 “雪霁。”卫溱说,“霜雪霁,雨转晴,是个好意头。” 雪霁没有抬头,声音沙哑至极,“卑贱之人,不堪受用。” 别这么自谦,您可是后期差点把人都给嚯嚯完了的大反派。 卫溱腹诽,说:“不抬头看我么?就撞了我一下,我便让你落到这般境地,你不多看我两眼,怎么将我记牢?不记牢我,日后怎么将今日之辱还报与我?” 雪霁谦卑道:“您是贵人,罚也是赏。” “我不过是山野猎户之子,受了亡父亡母的眷顾和天恩才能活到如今,哪里算得上贵人?”卫溱走过去,伸手抵住他的下巴,“看我。” 他手指还带着股凉意,雪霁被这截如玉的白晃了晃眼,顺从地抬头,与卫溱对视。这一眼叫他心神俱震,卫溱这张脸明明哪里都没变,怎么他却觉得哪里都变了,好……像。 卫溱也在观察,可惜雪霁这张脸被血污覆盖,他看不全,只觉得这张脸轮廓流畅有力,一双瞳黝黑而沉黯,明明不见一分锐气却莫名让人觉得肃杀凌冽,还真是头将爪子藏起来的狼崽子啊——得驯。 卫溱点了点雪霁的下巴,“你会驯马,技巧如何?” 雪霁直勾勾地盯着他,喉结滚动,语气平静而谦逊,“京都第一。” 偌大的京都,先莫说各个马庄的好手,就说那御马监、驯马司中能者无数,他却敢称自己是京都第一,好狂傲,好锐气。 卫溱笑着说:“入京时陛下赐了匹好马,野得很,连锦衣卫中一等一的好手晏祉也没将它驯服。我给你一月的时间,你若能将他驯服,我就留你在身边。” 既然要完成任务,自然要将目标放在身边,这样他们才能多接触。 其实要想阻止雪霁后期发疯,杀了他最简单,但雪霁是本书的气运之子,能影响书中世界的运行和秩序,他若是死了,书中世界也会崩塌。 比起卫溱不会也不喜的讨好,他更愿意将其驯服。 不过雪霁在御马监中示弱蛰伏,伪装隐忍,憋足了疯劲,把他放在身边,就得做好随时被咬的准备。 没关系。卫溱想,这是驯服的乐趣和必要的代价。 雪霁垂下眼皮,“野马桀骜,驯服了也压不住野性,容易伤主。” “那才更得趣。就好比这狼,不乖的时候恨不得生啖你肉,你把它驯乖了,他也会趴在你脚下,嗷嗷撒娇,为你一人臣服。”卫溱语气散漫,手指滑过雪霁仰起的脖子,轻轻地按在他的喉结上,随后离开—— “沾上血了。”他懊恼地指着雪霁,“擦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激情开文啦嗷嗷呜呜,第一章准备了小红包,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兄弟伙搭上首班车(希望有叭)~ 一些碎碎念: 依旧是攻受双洁,受是带着自己的身体,攻是假太监(他有jj哦)。 俩宝贝都不是啥善茬,但谈恋爱很甜。 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收藏一波,有啥话都可以在评论区说嗷,我看见了会尽量回复的。 关于更新时间,基本都是日更的(v前为了赶榜等可能会有一些调整,但问题不大。),更新时间暂定晚上21点,有错别字的话会及时修改。 暂时就这样啦。 作者将尾巴藏进草莓毛绒睡裙里,然后倏地遁走~ 雪霁 帕子从卫溱袖中落下,雪霁伸手接住。 明明血是污浊腥臭的,可是落在卫溱指腹,雪霁就仿佛看见枝头红梅覆了雪。这景致…… 雪霁抬眼,精准地捕捉到卫溱左眼下方的红痣。它在距左眼睑半个指甲盖的位置,与瞳孔正中心那一点垂直在一条线上,小小的一颗,成了极上乘皮囊上的点缀。 琼英覆雪,冰玉同色。 “嗯?”卫溱催促。 他脸型偏瘦而润,十分流畅,五官精致,占比得当,那双眼更是占尽了风华。此时薄薄的眼皮散漫地搭着,仿佛生来就习惯了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雪霁移开眼神,僵硬而轻柔地将血擦去,递还帕子。 卫溱没有接,转身朝外走去。 雪霁起身,好似感觉不到满身伤口撕扯般的疼意,步伐沉稳地跟了上去,始终保持与卫溱三步远的距离。 野旌打发了看牢的,正在廊下站定。 卫溱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说:“叫大夫把他拾掇干净,看着污眼。” “是。”野旌看了眼雪霁,吩咐不远处的侍女将他带下去,转身跟着卫溱进了游廊。“方才宫里传七殿下醒了,只是小孩子体弱,要养一段时间。丽妃娘娘心疼儿子,砸了一屋子的名贵玉器,吵着让陛下做主,话里还多少有些对公子的不满。” 卫溱不想走了,在美人靠上坐下,翘着二郎腿说:“是我喝退随从,才给了歹人可乘之机,她对我不满也在常理之中。甚至可以说是我自导自演,目的就是七殿下。此事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丽妃要给七殿下报仇,就只能逮着我说。” 他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听着像个清醒又聪明的正常人,野旌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卫溱转身时衣料摩擦出声,才回过神来。“陛下就算站在您这边,也怕有心之人杜撰,煽风点火。”野旌面色沉重,“公子扣下雪霁,若是聊安趁机报复,那可不好办,他是内宦,最好搅浑水。再说那丽妃娇蛮,若是被人当了枪使……她本就受宠,后面还有祝家扶持。” 卫溱趴在栏杆上观鱼,心思微动。原主是被人从后方推下去的,又在开篇领了盒饭,都没等到皇帝查出凶手,因此他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原主和七皇子推下去的。 照这个情形来看,若不主动些,还不知道要被泼多少脏水。 可是整座卫府的下人都是皇帝拨的,还全都是不中用的。唯一能用的野旌跟了原主这么多年,若是察觉他变得太快,恐要生疑。 “不想了。”他扔了把鱼食,“这些事就让陛下去操心吧。我书信一封,表忠心诉忏悔道愧疚,你递上去。” 野旌思衬道:“也好,比什么都不做强。” * 卫溱在湖里滚了一遭,这两日都在府中休息,除了晚上就寝,别的时间都待在书房。他这两日没有提雪霁一句,但野旌每天都会向他禀报雪霁的情况。 那日雪霁上了药之后便发热,昏睡到半夜,直到昨日才略微好转。卫溱觉得自己是位好心的主子,所以今日才召见这位伤残者。 雪霁到书房门口时,被拦了下来。 “站住!”成修厌恶地看着雪霁,“公子的书房,岂是你能进的?” 雪霁淡声道:“主人召见我。” “主人?”成修鄙夷道,“狗就是狗,生来就会吠!” 他自认是最了解公子的,公子平日也最信他,阖府上下谁不叫他一声“管家”?他本以为这小子死定了,没想到公子竟然放了人,许是从宫里出来的,最会花言巧语,再加上这张狐媚脸皮……若任由这阉人哄骗了公子,那他的地位可就不稳了。 思及此,成修抬了抬下巴,恶意道:“阉狗最脏了,老远就能闻着味,放你进去,是要熏坏了公子。你就跪在这里回话。” 雪霁看着他,没说话。 成修见此喝道:“看什——” “啪嗒。”卫溱推开书房,面无表情地盯着成修,“吵嚷什么?” 成修立马变了脸色,走过去谄媚道:“公子不知,这阉狗不听话,我正在教训他——” 卫溱不欲再听,抬腿踹在成修膝盖上,听着那声闷响,道:“他就算真是只狗,那也是我的狗。” 雪霁闻言垂眸,沉默旁观。 成修想爬起来,被卫溱抬脚踩着肩狎骨、重重地压了下去。 “至于你,”卫溱平视前方,语气不冷不淡,“旁人叫你一声‘管家’,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猪油蒙了心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主子面前也轮得到你叫嚣?” 这成修平日最会花言巧语、迷惑原主,仗着原主的势欺下瞒上,显然成了狐假虎威的山大王。这样的人,他容不下。 成修半张脸碾在地上,膝盖剧痛,心神震动:公子平日最亲近他,如今怎会! 廊下的下人见状纷纷站住,偷摸着往书房门口打量,各个心神不定。 “公子。”野旌进了院子,在阶前站定,“信已送到碧公公手上。” “将这狗奴押下去,好好教规矩。”卫溱瞥了眼垂眼沉默的容雪霁,又添了一句,“五十鞭。”说罢转身回了书房。 成修惊恐道:“公——”五十鞭,公子莫不是故意给这阉狗出头不成! 野旌立马上前卸了成修的下巴,唤了侍卫进来将目眦尽裂的成修拖下去,朝雪霁说:“进去吧。” “把书架上的春/宫都清了,俗气。”卫溱这两日将原主的书房摸了个遍,发现颜色书和描写吃喝玩乐意趣的书占了一半,且有经常翻动的痕迹,其余一半文史兵法的书籍都是全新的。吃喝玩乐是人生意趣,颜色书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就是不太好看。 野旌一愣,说:“公子以前说情爱本就俗气,尤其是床帏间的那些事。” “换口味了。”卫溱说,“多人的不要,有鞭子蜡烛和那些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也不要。” 纨绔鱼喜好还挺野。 “好,属下去处理。”野旌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挑了一摞春/宫,出门办事了。 卫溱这才抬头打量雪霁,他身量很长,黑色的武服罩在他身上,有一股沉默的戾气。血污被洗去,那张脸露出生来的俊美,五官凌厉,眉眼锋锐,蓄势待发的攻击性都藏在苍白之后。 凶狠的狼收敛爪牙,成了沉闷的狗,所有的恶意都压在心底,随时冒头——多有意思。 这样的人不需要被讨好,一味地待他好也只会让他怀疑忌惮,所以温情只能是一部分。 卫溱放下手,说:“我刚回京,身边除了野旌,没什么可心人。” 雪霁听出他的意思,说:“请主人吩咐。” 卫溱道:“除了驯马,你还会什么?” “讨您欢心的事情,我都可以做。”雪霁直视着他,“您愿意留我在身边,我也要让您觉得物有所值。” 卫溱说:“陛下要查秋泊湖的事情,我怕有人要往我这个无辜的受害者身上泼脏水,怎么办呢?我只能自保。” 雪霁低头,“明白。” “你如今出了宫,却还能夸下海口,插手御前的事。”卫溱似笑非笑,“御马监,卧虎藏龙啊。” 雪霁淡定以对,顺从道:“我非龙非虎,为您私犬而已。” 卫溱对此只是笑笑,说:“你叫雪霁?雪是姓,还是没姓?” “有。”雪霁顿了顿,抬眼看他,“姓容。” “容……容雪霁?”卫溱一顿,觉得这名字好熟悉。他端详着容雪霁,对方看他的眼神深邃如枯水,可他莫名觉得那里头正搅着风浪呢。 卫溱敛了敛神,说:“乍一听,这名儿更衬美人。” 容雪霁虽然长得好,但还是更俊。 “是恩人所赐。”容雪霁没有移开眼神,“我六岁入宫,本该由管事取名,但我不讨喜,挨打受辱都是常事,管事的难得费心,旁人也以贱名相称。有一晚我梦见位小公子,他替我另取了名,叫容雪霁。翌日清醒,我枕边凭空出现个包裹,里面有银钱食物,还有药瓶。” 卫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说:“这么玄乎?” “我本以为还没梦醒,哪知自那日开始,夜夜都能梦见他,日日都能得到新的东西,还都带着山茶花的印记。我得了帮助,在御马监的日子也好了起来。”容雪霁眼中的温情只停留一瞬, “后来他突然就消失了,再也不曾出现。” “……哦。”卫溱面色僵硬地搓了搓手指头,终于想起“容雪霁”这个名字带给他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光明局掌管书中世界,每年都会抽取各个书中世界中的角色进入光明局,执行穿书任务,维护各个世界的稳定,他在进入光明局之前就是某书中世界的小炮灰,全家被灭的那种。五年前,光明局为了拓展员工们的业余生活,同时发展经济,就开始着手准备开拓ip业务。 部门一成立就开始搞试验,选取了某个书中世界做养成游戏,且原世界与游戏世界气运相连。本来进度绝对保密,但他和部长是狐朋狗友,当时去找部长压马路,部长就贼兮兮地将唯一的内测资格交给了他。 卫溱记得他刚进入游戏世界,一个浑身青紫的裸孩就出现在界面上了,脑门上写着“二狗”,他嫌弃得不行,又觉得小破孩看起来挺惨,所以给孩子取了个新名,叫容雪霁。 容是他母亲的姓氏,“雪霁”是雨过天晴之意。 而容雪霁所说的山茶花,那也是他在光明局的徽印。 记得当时为了养这小破崽,他天天上线刷任务,还氪金买各种道具,真把小破崽当半个儿子养。他是凉薄之人,但自认养小破崽时是用了十分的真心和耐心。 不过打工人的休假时间就那么些,执行任务时也不能玩游戏,所以他只得暂时放弃,谁知等他回来之后,部门已经因为原书中世界发生动乱,将项目搁置了。 万万没想到,他和小破崽还能重逢,以面对面的方式……真巧哈。 卫溱舒展手指,面色如常地道:“可能是他觉得你长大了,所以就功成身退了。” 容雪霁顶腮,将切骨的锥刺感压下,用平静而恭敬的语气道:“主人说的对。” 卫溱问:“身上的伤如何了?” 容雪霁道:“无碍。” “铁铸的身子怕是也没你厉害。”卫溱说,“没好就是没好,装什么铜皮铁骨?短时无碍,但时间一长,身体自然要垮,你若活不长,我养你做什么?” 五十鞭,要是落在寻常人身上,能不能留下性命都还难说,容雪霁现在虽面色苍白,但行动如常,跟个没事人似的,足以说明他身体强悍,忍耐力极强。 容雪霁垂眸,“主人教训的是。” “府上有宫里的金疮药,你自去领了。”卫溱将桌上的小碗推过去,“喝了这碗雪梨蜜浆,你嗓子还哑着。” “谢主人赏。”容雪霁上前来,利落地喝完蜜浆,拿着空碗出去了。 卫溱靠在椅背上,他不觉得皇帝大费周章地养着原主就是为了报答一对猎户夫妻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虽重,但皇帝报恩也有千百种方式,何必偷偷将人养在骊山?又名不正言不顺地将人接入京都,破例钦赐府第。还有,卫溱发现原主不记得八岁之前的一切,包括亲生父母,他的记忆里只有骊山的生活。 这些奇怪之处都让卫溱警惕。 他需要刀,才不至于任人宰割。野旌得不动声色地轻轻磨,容雪霁却是一把现成的好刀,他是本书的气运之子,和他搭在一条线上准没错。 如此,既能完成任务,又能得一把衬手的刀,一举两得。 卫溱打定了心思,继续翻书,案前檀香如纹盘,烧了一卷之后,已经快要到申时末。 “公子。”小厮在门前喊了一声,两股战战,“来人了!” 卫溱道:“谁?” 小厮面色煞白地说:“是锦衣卫!丽妃娘娘告公子戕害皇子,锦衣卫奉命要……要押公子入诏狱!” 衍之 卫溱到达前堂时,看见里面站了个虎臂蜂腰的男人,腰间悬刀,此时刀柄正被他握在手中摩挲把玩。这人穿着玄青云纹镶金锦绣服,可见在锦衣卫中的品阶不低。 待人转身,卫溱认出他是之前为原主驯过马的晏祉,招呼道:“同知大人好啊。” “公子也好。”晏祉说,“此前丽妃娘娘自称七殿下梦呓时说是您将他推入水中,娘娘控诉您是自导自演,戕害皇子,在陛下面前哭了两盏茶,生生给哭晕了过去。” 卫溱在主位坐下,“娘娘一句‘自称’,我就成了嫌犯,我若也去陛下面前哭上三盏茶,是不是也能自称点东西?” “这不巧了吗?当时祝阁老也在。”晏祉随着卫溱的动作转身,“祝阁老是当朝老臣,他言辞凿凿,又是为了皇子的安全追责,陛下就是想保您,也难办呐。” 这话里的意思可太分明了。 卫溱不动如山,说:“陛下爱重阁老,心疼娘娘和七殿下,叫锦衣卫来拿我,这在常理之中。但我知道陛下明察秋毫,定不会让我平白受了冤屈,教真凶逍遥法外。我随你去。” “公子请。”晏祉侧身,跟在卫溱身边,饶有兴趣地说,“今日我见公子,与那日在驯马场上见公子好不一样,莫非秋泊湖还有改头换面的功效?” “秋泊湖不仅能改头换面,还能洗髓伐精,再愚笨的人进去死一遭,也能把脑子长全。”卫溱笑意浅浅,“同知大人若是好奇,自己下去滚一遭不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公子这是怪我多嘴,刺我呢!”晏祉不介意地笑笑,“好,我不多说了。” 两人出了小院,正好撞见刚刚赶回来的野旌。 野旌朝晏祉见了礼,说:“我家公子刚醒,身子骨还弱,陛下将公子下狱是为了查清嫌疑,既然是嫌疑,有没有的还都得查了才知道。在此之前,恳请大人留几分薄面,以待真相大白。” 他刚回府,一路瞧见十几二十个锦衣卫,就知道是出了事。锦衣卫是陛下的刀,往哪儿去、哪儿就得遭祸,尤其来的还是晏祉,此人虽然年轻,但深受陛下重用,凶狠毒辣之名朝野皆知。 帝王真心果真难测,早上还特意让碧云合亲自出宫看顾,转瞬间就要将公子押到诏狱里去。野旌额间冒出细汗,在晏祉似笑非笑的打量下呼吸微急。 “公子身边有个可心人。”晏祉收回视线,侧手示意。 卫溱看了野旌一眼,抬步离开。 “……”野旌站在原地,重重地吁了口气。 一行人出了府,晏祉指了指阶下的小轿,说:“坐轿子入诏狱,公子也算第一人了,请吧。” 卫溱提摆,正下了一层,就听见一声急喝。一个锦衣卫打马而来,在晏祉身侧停下,下马道:“大人,陛下有旨,宣公子入宫!” 晏祉闻声笑笑,朝卫溱说:“野旌侍卫想的长远。公子,这回是真请了。” * 康承帝站在挂架前赏画,这是此前祝家呈上来的仙鹤图,乃祝家次孙祝观澜所画。 “笔触自然灵动,仙鹤素朴纯洁,画风飘逸雅致,朕窥见了漱石枕流的情调。”康成帝点了点画,“见画知心,祝观澜讨人喜欢多了。” 碧云合站在一侧,说:“这祝公子是出了名的逍遥闲人,早年在外游历,后来被祝阁老押回了京。可他绝不入仕,祝阁老被他气得哟,可又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这祝公子在京城开铺子酿酒画画,比谁都自在。” “这样才好,别学了他爷爷的浊气。”康成帝挥挥手,碧云合忙叫人将画撤了。 康成帝回到主位坐下,咳了两声。碧云合上前奉茶,瞥见殿外有人冒头,就说:“陛下,许是公子到了。” 康成帝抿了口茶,“传。” 片刻后,卫溱入了殿,他规矩地行了个礼,将脑门磕在地上后就不动了。 康成帝抬眼,“委屈了?” “小人不敢。”卫溱埋头说,“小人自知有罪,无颜见陛下。” “连小人都叫上了,还说不委屈?”康成帝叹了口气,“起身吧。之前的信朕也看了,倒是实诚,像是认真反省过了,就是话里又苦又悲,让朕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卫溱起身,红着眼说:“小人本就不该邀请七殿下去游湖,更不该喝退侍从,给了歹人可乘之机。幸好殿下无事,否则……”他哽咽,将头埋得更低了。 “受了遭罪,变得这么乖顺可怜了。”康成帝放下茶盏,“同朕说说,怎么就不让侍从跟着?若是不喜,叫他们后退就是,非要打发到湖对面去,出了事,他们想救你都来不及。” “小人……小人,”卫溱吸了吸鼻子,声若蚊蝇,“小人就是想给七殿下看一本小人书,怕下人知道,传到丽妃娘娘那去,丽妃娘娘觉得小人不正派,以后就不让七殿下跟小人玩了。小人在京城没什么朋友,七殿下可爱,又是小孩爱玩的年纪,小人和他亲近,不想以后又是一个人玩。” 这话不是卫溱瞎扯的,原主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喝退下人,不过原主要给七殿下看的不是小人书,而是本小/黄书,里头还特么有多人运动现场!这七殿下今年才六岁,可见原主带坏幼苗的本事非常娴熟。 “你啊!”康成帝也不知该说他什么了,朝碧云合道,“把人带上来。” “是。”碧云合示意身侧的宫人去提人,朝一脸不解的卫溱解释,“锦衣卫奉命封锁秋泊湖,盘查当日进出、在内的人,查到一个在秋泊湖洒扫的太监,审问下得知公子与七殿下落水时,他正在廊下洒扫。” 晏祉提了人进来。 那太监当即跪下磕了个响头,说:“奴婢是那日负责洒扫游廊的,公子与七殿下落水时动静太大,奴抬眼一看,正好看见凶手转身逃了。” 碧云合问:“你可看清楚那凶手的模样?” 那太监答:“虽没有看得太清楚,但能记住他的衣着、轮廓和大概容貌。” “秋泊湖后面被尖栅封着,墙外又有禁军看守,只能是正门入正门出,凶手进去了就难出来。” 碧云合说,“晏大人,你领着他去一一辨认!” “是。”晏祉提起那太监的衣领,快速退下了。 “有人证在,你可以洗脱嫌疑,但此次你确实思虑不周,朕若不好好教你,你以后还会如此不着调。这里是京都不是骊山,让你四处闹腾也不是个事儿。”康成帝顿了顿,犹豫着该把卫溱安到哪里去。 碧云合说:“陛下,公子此前在骊山的时候就很喜欢骑马打猎,不如调去驯马司。” “那他还不玩疯了?”康成帝瞥了卫溱一眼,“给随驾的牌子,往后在御前当值,朕亲自管着。” 锦衣卫是皇帝手中的刀,对他来说倒是个合适的去处。卫溱心下微动,面上却装出不喜又不敢拒绝的样子,拖着尾音道:“多谢陛下提拔,臣以后一定好好上值,争取对得起每一钱月俸。” “还是孩子心性。”康成帝笑了,招手道,“小溱,上来。” 卫溱听话地走过去,一脸懵然地看着康成帝。 “还有两个月,你就要及冠了。”康成帝看着他,“朕给你取个表字,好不好?” 皇帝亲赐表字,这是何等殊荣?卫溱做出受宠若惊的神态,有些期待地道:“是哪两个字啊?” “晚月照溪,轻光蔼蔼,秋风横波,溪水沛衍。朕第一次见到你爹娘时,就是这幅场景。他们若在,定希望你平安富贵一世乐。”康成帝露出怀念的神情,好半晌才咳着回神,哑声道,“叫衍之吧,取旺盛俊衍之意。” 皇帝当成如此怀念那对猎户夫妇?卫溱还没作答,康成帝就拂了拂手。 “朕乏了,退下吧。” “是。”卫溱瞥了眼康成帝越发苍白的面色,退了出去。 * 卫溱回了主院,被野旌告知容雪霁回来了,正候在书房外。 “今日谢谢你。”卫溱说,“只是往后不要多嘴,尤其是在锦衣卫面前。” 野旌一顿,下跪道:“属下知错。” “你没错。”卫溱叫他起来,“如何处置我,陛下自有圣裁,哪里容得下他人求情?若晏祉误会了你的用意,那就不好办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连我都明白,你不懂吗?” “是我着急了,一时失了分寸,往后必定更加谨慎。”野旌说,“多谢公子提醒。” 公子落水后,倒是清醒了不少。野旌呼了口气,颇为欣喜。 卫溱应了一声,转头去了书房。 容雪霁听见声音,转身朝他行礼。 “你家主人差点被拿入诏狱,你倒是安然自在。”卫溱进了书房,往横椅上一躺。 容雪霁跟上,在他身前站定,说:“丽妃娘娘和祝阁老以“戕害皇子”的罪名咄咄逼人,陛下若偏袒您,明早朝堂定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将您拿入诏狱,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不然,那是陛下的地方,负责查案的又是锦衣卫,主人进去会如何,全由陛下做主。” 卫溱说:“下午你不在,却把一切都猜得清楚。” “主人是有福之人。”容雪霁直视他的目光,“我答应主人的事情一定会成,您明早醒来就能听见好消息。” “好。”卫溱扬声,“野旌,让浴房烧水,我要沐浴。” 野旌在外应了一声。 “你——”卫溱抬手一指,按住容雪霁欲要退下的步伐,“伺候我沐浴。” 容雪霁藏在武服下的肩膀倏地绷紧,他冷静地咬住卫溱看过来的眼神,半晌也没咂摸出个滋味——这眼神慵懒又随意,就似随手吩咐了一个下人,没什么别的意味,可他却莫名觉得危险。 “是。”他垂下眼,“我伺候主人沐浴。” 侍奉 九公子喜好奢靡,浴房也装饰得华贵,一应用具花样繁多,池边的东西南北四角各立着尊麒麟金盏,口吐烛火。 容雪霁将烛灯罩住,浴房中的光倏地昏暗了下去,他又俯身探了探水温和味道。 卫溱脱了鞋,踩着木屐走到池边,微微抬臂。 容雪霁走过去,绕到卫溱身后,探手将他腰上的玉带解了下来。 宽袍一松,腰侧的系带也被解开了,卫溱身上一轻,舒服地呼了口气,说:“动作这么熟练,以前在宫里也要伺候人洗漱更衣么?” “不需要。我刚入宫时只能做些杂活,后来因为驯马之术得了聊安公公的赏识,这才被提拔至御马监,要说伺候,那也是伺候马。”容雪霁找到里衣的带子,轻轻一拉。 卫溱及时将里衣按住,就穿着里衣下了水,靠在池边上,在水中褪了里衣中裤。 “我替主人净发。”容雪霁端了水盆放在池边,跪在软垫上提卫溱净发,这样的动作,让他不得不垂眼—— 卫溱的皮肤很白皙,肩膀平直而瘦削,从后颈到后背的线条流畅而紧致,肩狎骨略微突出,像对振翅的小蝶。这景致丰美而脆弱,构出一种清秀而健康的润色。 容雪霁手里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卫溱的肩膀、锁骨,又顺着胸膛滑下,与一汪热水悄然融为一体。 没完没了的重复。 他蓦得收回视线,用干净的帕子将卫溱的头发包裹起来,轻轻地擦拭,直到半干才停下。 卫溱惬意地叹了口气,“既会驯马,又能做事,连侍奉人都这么周到,我这是捡了个宝贝啊。” “谢主人夸赞。”容雪霁用玉勺剜了乌木香膏,顺着卫溱的发尾轻轻往上涂抹。 卫溱向来喜爱乌木沉香,此时嗅着这股香,说:“味道不错,以后都用这个。闻着香味醇厚,不是随便能买到的货色吧?” “这是我自己做的,方子是很久之前摸索出来的。”容雪霁看着卫溱的侧脸,“本想赠给那位恩人。” 卫溱睫毛一颤,他便又说:“主人愿意给我将功赔罪的机会,又愿意栽培,便也是恩人。” “哦。”卫溱不知怎的有些愧疚,好像他成了收养了孩子又丢弃的渣渣爹。这感觉有些诡异,他选择转移话题,“你很周到,以后就顺便领了随身侍奉的差,我给你三倍的月钱。” “都听您的。”容雪霁伸手摸了摸水面,“水要凉了,帕子就在您左手边,我去给您拿干净寝衣。” 卫溱觉得容雪霁真是细心又懂分寸,看出他不愿裸身相见的意思,此时已经留下帕子,到屏风后面去了。 容雪霁将寝衣理了理,搭在屏风上。 随着池中人起身的动作,水哗啦的响,落下时溅出接连的滴答声,这声音被困在四四方方的浴房中,被昏暗的灯光衬得迷离。 他站在屏风后,却没有闭眼,隔着一层轻薄的绣样看着卫溱——那身段细长如韧柳,突出的地方圆润而挺翘,影子都散发着让人感到却摸不到的危险。 卫溱走到屏风前,换上干净的寝衣,径自往外边走去。 容雪霁跟上,在主卧门口站定,说:“主人早些休息,我就在门外,随时听凭差遣。” “今日也辛苦了,早些歇着吧,从明天开始,你和野旌轮值。”卫溱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是。”容雪霁上前将门关紧。 卫溱躺下了,盯着帐顶发呆。 皇帝把原主养在骊山,又接入京城,如今还给起了表字,这做的是养父的事情。皇帝今日忆起原主的爹娘,眼中的怀念不似作假,如果明面上的理由是真的,那对猎户夫妇当真对皇帝有救命之恩,那皇帝待原主好也说得通,可他总觉得这里面透着股怪异。 卫溱翻了个身。 今日晏祉来时所说的话透露出很明显的意思:皇帝想保原主,却碍于丽妃和祝阁老,不得不做出问罪的样子来。由此可见,皇帝本就忌惮祝家,还会因为今日之事对祝家心存芥蒂。 至于丽妃,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急切地抓住原主的尾巴,想要攀咬? 皇帝保原主,有人却想杀他,丽妃也记恨上了他……这处境,可不能安生。 卫溱心思微动,闷在被子下打了声呵欠,困倦地睡了过去。 * 翌日,卫溱刚刚用过早膳,宫里就来了人,说锦衣卫连夜审出了供纸,陛下急召他入宫去,一同听审。 “你去锦衣卫,帮我把牌子领了,明日我就要上值了。”卫溱打发了野旌,指了指容雪霁,“随我入宫。” “是。”容雪霁随他出了府,连马夫的差事也给一并替了。 马车平稳地驰了一路,在宫门口停了下来。卫溱踩着脚蹬下马,将容雪霁留在外面,自己入宫,一路到了承德殿。 今日的承德殿比昨天还热闹些,上面坐着,左右站着,见卫溱来了,各个抬眼瞧,各个不一样。 “人到齐了。”康成帝说,“晏祉,与他们说。” “是。”晏祉出列,朗声道,“秋泊湖洒扫太监丰喜亲眼所见凶手从背后将九公子与七殿下推入水中,而后窜逃。昨夜丰喜已辨认出凶手,臣连夜审问,得知凶手乃是直殿监派去秋泊湖轮值洒扫的太监,叫顺子,这是顺子的供词。” 晏祉将供词呈给碧云合,说:“顺子已供认不讳。另外,臣还查到顺子的干爹正是明薇宫的副总管太监,敬忠。昨夜臣提了敬忠,他只言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因此才犯下大错,别的一概不认。” 明薇宫?卫溱瞥了眼对面,果然见为首那位凤冠凤袍加身的女子面色僵硬。 康成帝推开供纸,“这狗奴!他不认,你没办法?” 晏祉无辜道:“陛下明鉴,他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再动可就真不成了。” “敬忠敬忠,这名字取得可真好啊!”丽妃冷笑一声,倏地看向皇后,“区区阉人怎敢谋害陛下的皇子?莫不是什么恶毒的东西看不惯我家骄儿,给他借了胆,他才敢做出这等混账恶事?” “陛下明鉴。”皇后沉声道,“敬忠只是明薇宫的副总管,平日里处理杂事,来往之人众多,若有人浑水摸鱼,挑拨离间,也是大有可能的。” 晏祉见这二位攀咬起来,便退至一侧。 卫溱正看好戏呢,被他撞了撞胳膊,“公子,打赌么?” “赌什么?”卫溱轻声说,“彩头得好,我才玩。” 晏祉说:“公子要入锦衣卫,往后咱们得一块玩,我赌不了了之。” 卫溱笑了笑,小声说:“那我就赌两败俱伤。” 皇后和丽妃你一句我一句,专心致志地往对方身上刺,碧云合瞥了眼康成帝,果然见对方脸色阴沉至极。 皇后此时说:“丽妃既然亲耳听到七殿下梦呓,说是九公子推他入水,怎么此时又多出个凶手来?到底是你听岔了,还是七殿下在水里泡了一遭,伤了身子,记不清事?” “你!”丽妃咬牙欲说,皇后就先开了口。 “陛下。敬忠是明薇宫的人,此事臣妾免不了御下不严、看管不当的罪名,往后臣妾必定严加管控底下人的来往,不让有心之人再生事。”皇后俯身道,“但丽妃之言真假已明,九公子受了无妄之灾,着实不该。” 康成帝不答,转而说:“丽妃,你又怎么说?” 丽妃唇上的口脂被她咬花了,衬着她急迫而愤怒的神色,有些窘迫,“回陛下,是……是臣妾不该乱听流言,胡思乱想,臣妾知罪了。” “你听了什么流言?”康成帝说,“让你拿着亲儿子做靶,也要栽赃陷害衍之!” 丽妃小声说:“是……有人说卫溱不是陛下的恩人遗孤,是……”她听着的时候得劲,此时却说得断断续续,更不敢把那要紧的字眼说出来。 康成帝怒道:“是什么!” 丽妃入宫前被养得娇蛮,入了宫也备受宠爱,此时被当堂一喝,顿时又羞又委屈,也跟着拔高声调道:“说他是陛下和外面的女人偷生的贱种!如今他长大了,陛下要把他接到京城来,当皇子养!” “放肆!”康成帝拍案而起,咳嗽道,“……放肆!” 丽妃后退两步,白着脸不敢接话。 “请陛下息怒,不要伤了身子。”卫溱出列,先朝康成帝行了一礼,而后转身看向丽妃,行礼后道,“既然是流言,本是听听就罢,但既然让丽妃娘娘生了芥蒂,臣便当着这里的所有人再说一次,不为自己,只为了不让陛下圣名平白受了污蔑!” 碧云合忙扶着康成帝坐下,轻轻地抚拍他的背部,轻声道:“陛下息怒,快顺顺气。” “陛下养我,是为了还报先父先母,这是天子仁义,不是什么腌臜私情!臣此前在骊山,日日跑马打猎,虽混账但不奸恶,如今在京都,虽奢靡但不擅权,陛下若要养皇子,何至于养成这般?”他言之凿凿,掷地有声,瞪着丽妃的眼神又凶又狠,像小孩护短,“传播流言者该死,听信流言者也是对陛下不忠不敬!” 丽妃被他吓得一退,“你……” 卫溱收回眼神,音调高而语速快,好似鞭炮连串响,“陛下宽仁,但臣却是个心眼小的混账!往后要是听到哪个狗奴再敢胡乱嚼舌根,臣就钳了他的舌头喂狗!” “在御前高声喧哗,混账东西,一边站着去。”康成帝睨了卫溱一眼,见卫溱不服气又不敢抗拒地挪开,这才移开眼神,“皇后说得对,宫中人来人往,一个狗奴也说明不了什么,丽妃此举也是担心皇子,太过着急又听信流言所致。” 他顿了顿,说:“将顺子和敬忠吊死在宫门前,让底下的人都看着。以后你们都得擦亮眼睛,下次要是谁宫里生了歹奴,朕绝不会再轻易略过,都下去。” 一群人纷纷告退。 康成帝咳了一声,挡开碧云合替他拍背的手,倏地看向卫溱,“听说,你在御马监提了个叫雪霁的宫人?” “是。”卫溱说,“他得罪了臣,臣就把他押回府里了,让他将功赔罪。” “按照你以前的脾性,怎么会轻易放过他?朕听聊安说,这个雪霁长得俊。”康成帝面色复杂,顿了顿才说,“你别是学了那些公子哥的坏毛病,也要养男宠。” 作者有话要说:  某溱:哦,并不想。感谢在2021-11-10 14:14:47~2021-11-11 20: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酱也是甜饼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算计 偌大的承德殿因为这一句话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卫溱属实是被这话惊住了,他就要了个有亿点点姿色的太监,这皇帝怎么就想到那档子事上去了? 其实也不怪康成帝想茬,大秦民风开放,南风这事虽然没有摆上台面,但是大家心照不宣。此前德安王世子当街抢了个男子回府,结果那男子是祝阁老家的次孙祝观澜,翌日就被祝阁老告到了陛下面前,现在还在府中禁足思过。 这事闹了个大笑话,算给皇家颜面“添光添彩”了,因此康成帝也记着这事。他一想到卫溱此前在骊山的作风,又听说那个雪霁年少俊美,难免做了番联想。 “陛下。”卫溱底气很足,“臣虽然不怎么着调,但真的没这爱好!” 康成帝说:“真的?” “比金子还真!”卫溱说,“陛下之前不是赐了臣一匹好马吗?臣没驯服,晏大人也没辙,这个雪霁出身御马监,驯马之术精湛,臣就想着让他试试。” 康成帝知道他爱马,转头问碧云合,说:“一个御马监的太监,能比得过晏祉?” “陛下不知,这个雪霁正是因为驯马术了得,才得了聊安的赏识。不过此人不会说话,像个闷葫芦,埋头做事也不懂其他,在御马监里没什么朋友,入宫十年也没得到什么机会。”碧云合看了眼卫溱,“宫里不差这么一个奴婢,公子既然喜欢,不如陛下就把他赏给公子。” 秋泊湖一事,公子先是被人推入水中,受了一次劫难,转头又被丽妃污蔑成了自导自演的凶手,此事横看竖看,他都是受害者。碧云合知道陛下一直想要补偿公子。 康成帝咳了一声,端起一旁的凉茶抿了一口,将喉咙口的痒压住,说:“撤了这个雪霁的牌子,将他的卖身契给衍之,往后他就是衍之的人了。衍之,你也回去吧。” “是,臣多谢陛下赏。”卫溱顿了顿,“陛下,方才丽妃娘娘的话,臣不放在心上,您也不要放在心上,还是少生气,保重身子要紧。”说罢也不等皇帝回答,转身退下了。 康成帝看着他越发高挑的背影,哑声道:“长大了,懂事了……” 碧云合闻言垂眸,看见康成帝眼尾的红。 * 宫道上的宫人见了卫溱,纷纷跪下行礼。这位是陛下亲自派人请回来的,无名无分的,恩宠却上了天,以后更是要入锦衣卫,命好着呢。 雪霁一直候在马车旁边,远远地看见卫溱,便放了凳子,将车里的香灭了。卫溱到时,香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留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 他上了车,容雪霁驱车掉头。 卫溱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敬忠抵死不认,但他一个太监,和原主无仇无怨,更不至于谋害皇子。他是明薇宫的副总管,若皇后是背后主谋,也不至于派出他去,这太明显了,可他就是被搅了进去。 卫溱突然开口,“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容雪霁在外面说:“不至于绝顶聪慧,也不是蠢笨冲动之人。” “皇后与丽妃关系不睦?”卫溱想起丽妃看皇后的眼神,厌恶得太过直白,皇后虽然比她沉着,但对丽妃也同样不客气。 “皇后出生世恩侯府,其父虽然身居侯位,但无实权;祝阁老身居要职,乃内阁次辅,丽妃仗势、从来没把皇后放在眼里,两人一直是互相抗衡的关系。”容雪霁说,“陛下自生病后一直没有痊愈,太子之位空悬已久,大家都坐不住了。” 卫溱玩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再度沉默。 今日皇帝将此事重抬轻放,丽妃和皇后看似都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是当真如此吗?丽妃把“指使敬忠、顺子谋害皇子”这把剑直指皇后,皇后也说丽妃偏听流言,心思不纯,这两人本就有嫌隙,以后可有的斗了。 后妃连着皇子,连着世家,这一动,京都就热闹了——背后之人是拿原主和七皇子做剑,借皇帝的手挑拨两方本就脆弱的关系。 他就是要皇家,要朝堂乱起来。 可是原主入京快要一月,这个流言为何卡在这么巧合的点传出来? 卫溱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细细思索。 如果没有流言,丽妃可能不会胡言污蔑原主,皇后是派人戕害皇子和原主的嫌犯,必会被丽妃落井下石。 如果有流言,丽妃上当、污蔑原主,此时目击者丰喜出现,锦衣卫查出顺子、顺带拎出了敬忠,皇后免不了嫌疑,丽妃也犯了错,两人在御前互相攀咬,之后依旧是谁也不会放过谁。 这个流言没有打断背后之人要加剧两方争斗的谋划,唯一多出的作用是……替原主洗清了嫌疑。 卫溱倏地睁眼,隔着车门上的薄纸盯住了容雪霁的背。 容雪霁拥有敏锐的直觉,此时却像没有察觉藏在卫溱凝视中的暗流涌动,他将马车停在卫府门口,下马车后拿出脚蹬,将车门打开了。 卫溱躬腰出了马车,抬手,容雪霁当即抬臂给他做扶手。他下了地,说:“你说到做到,要什么赏赐?” “这只表明了我想留在主人身边的决心,和请主人留下我的底气。”容雪霁抬眸与他对视,“我不要赏赐。” 卫溱按着他的手臂,笑意浅浅地道:“我让你要,你就得要。” 容雪霁听话地改口,“请主人做主。” “你去领了牌子,从今日起,你和野旌一样,都是我的近卫。”卫溱拍拍他的手臂,语气温柔,“乖孩子,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容雪霁应下,看着卫溱的背影,心想他们就差了两岁。 * 当晚,容雪霁伺候卫溱洗漱沐浴后,卫溱便换上寝衣,躺在榻上看野旌写给他的册子。 容雪霁坐在小凳上,替他梳发。 册子上面写着关于锦衣卫的事情,下到各司各所的职能,上到锦衣卫中的要紧人物,详略得当,十分全面。野旌认为他明日要入锦衣卫上值,不能什么都不懂。 卫溱翻到入选锦衣卫的条件,说:“天子近前的人,个个都周正。那晏祉就长得甚好,若是脱了那身锦衣卫的打扮,就是个倜傥公子。” 容雪霁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夸赞的意思,实话道:“晏祉并非世家出身,他是陛下亲自提拔起来的,官至指挥同知,在锦衣卫中能和指挥使抗衡。要爬到这个位置,野心和心计样样不少,何况他毒辣之名朝野皆知。” “笑面虎嘛。”卫溱打了声呵欠,目光在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影间分了叉,出了重影。 册子从卫溱手中落下,“啪嗒”一声被容雪霁接住,没砸着卫溱的脸。 容雪霁将册子和梳子一起放下,起身将里屋的帘子放下,转身回到了榻前。 卫溱呼吸很轻,已经睡着了。他剥掉那层艳丽的红色外袍,将藏在袍内的雪白柔软露了出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闭上了,将里面的精明和若有若无的危险也一并关住——看起来很无害。 容雪霁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卫溱,他知道卫溱将他留在身边的用意,也猜测今天卫溱隔着车门看他的那一眼代表着什么,他都猜到了,所以有些惊奇。 此时睡在这里的卫溱绝不是那日在秋泊湖边娇蛮而愚蠢的纨绔,他聪明淡然而不可琢磨,可是这张脸毫无变化。容雪霁两次伺候卫溱沐浴,他近距离观察过这张脸,笃定上面没有易容的痕迹。 一个人的壳没变,里子却变了,这很奇怪。 “唔。” 卫溱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容雪霁回神,见他眉头蹙起,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容雪霁轻步出了屋。 卫溱梦见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轻甲,高大而俊朗。 男人右臂弯里坐了个穿纱裙的小女孩儿,左手拿着一柄木刀,挥了两下,说:“蓁蓁,好不好看?” “好看。”女孩儿五官精致,却没一般小丫头柔和,粉雕玉琢的,说话带着股奶味儿,“爹爹,你再耍两下!” 男人又耍了两下,说:“以后蓁蓁长大了,也玩这个好不好?” 女孩儿说:“我要爹爹书房里那个,那个更好看!” “蓁蓁好志气,那爹以后就把自己的宝贝刀传给蓁蓁,我们蓁蓁也拿着它当英雄去,好不好?”男人对怀里的小团子爱不释手,凑近了讨亲亲,父女俩黏糊着在院子里蹿来蹿去。 “两只猴儿蹿了一屋。”一个身穿蓝衫的女子提着篮子从廊中走出,坐在石桌边绣花,时不时看着父女俩笑。 “哎呀,娘亲骂我们是猴子!”男人放下刀,将女孩儿抛起来又接住,在蓝衫女子急声喝止中哈哈大笑,“猴儿要上天咯!” 女孩也不怕,咯咯地笑,在空中挥手抓了把空气,她什么都不懂,就觉得欢心。直到笑累了,才喊着爹爹将自己放回臂弯。 女孩儿在男人颈边喘气,转头去看娘亲。娘亲还在给她绣荷包,时不时抬头看着她和爹爹,娘亲长得好美,像山茶花。她嘴里喊着“娘亲”,而后就看见娘亲张嘴呕了口血。 那血止不住似的,接连不断地往外流,像是要把这个女人榨干。 “娘亲!”女孩儿吓得转头去喊爹,这一转眼,爹爹的嘴角也在流血,她伸手,发现手上全是血——血从男人的喉咙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 “啊!”女孩失声尖叫,随着男人无力的身躯而落地。 卫溱下意识地想要去接住她,下一秒耳边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他伸手,发现自己趴在男人胸前,身上的纱裙已经被血淋透了——他变成了那个小女孩。 天幕阴沉,如凶兽举爪压下,脚边的木刀也断成了两截。 卫溱心神巨震,猛地睁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1 20:12:49~2021-11-12 20:3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风起 卫溱坐起身来,伸手摸向额头,沾了一手的汗。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从前了。他的执念、恨意和恐惧好像都被消磨掉了,有且仅有的一些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这让他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人。 这些年来,他穿梭在各个书中世界,使用不同的躯体去扮演不同的角色,但仅仅只是完成任务而已,他是个旁观者。他成了无法共情的机器。 小时候的那些零碎记忆被他刻意的遗忘,可是现在又出现了。 卫溱急促地呼吸,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久违的颤栗,梦魇让他避无可避,此时他已经清醒,半点不敢回想。 身上的薄被有一股熟悉的乌木香,应该是被容雪霁拿去熏过了,他在冷静而厚重的香味中愣了会儿神,而后掀开被子下了地。 容雪霁在廊下修剪花草,闻声放下剪子,走到屋门口说:“厨房备了早膳,主人现在用吗?” 卫溱应了一声,发觉他连花草也能修剪得很好。 容雪霁抬手,廊下的人端着洗漱器具鱼贯而入。他等卫溱洗漱完才进去,说:“浴房将新衣晒过了,主人用过膳,就该入宫上值了。” 厨房的人将早膳备好,恭敬地退了出去。容雪霁拿出银针,全部试了一遍。 卫溱看着他的动作,叹了口气,“不是自个儿的人,就是信不过,做什么都不方便。” “若是陛下的人,主人暂且不必忧虑,若是其间混了旁的什么人,待他露出马脚,我自会替主人清除。”容雪霁擦拭长筷,递过去,“主人,用膳吧。” 听他这么一说,卫溱突然想起一茬,“成修呢?” “那日被带下去教规矩,许是他身子骨太弱,二十鞭还没打完就晕了过去。后来发了热,一直没醒。”容雪霁将盛好的粥放到卫溱面前,轻声道,“死了。” 卫溱握筷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容雪霁,这人面色如常,见他看过去时还露出无辜,十分自然。他捏了捏筷,说:“这人是陛下给的。” 容雪霁说:“成修欺下媚上,阖府皆知,主人只让人教他规矩,已是仁慈,岂料他这些年来贪婪太甚,借着府中的库银将自己的骨头都养酥了。他受伤后,主人赐了他药,岂料他要拿乔,故意不吃,拖延了伤情,自己作死。” 你好能编啊,编剧奖不给你不行。卫溱听听就罢,什么也没说。 卫溱的饭量不大,用完膳后,他接过帕子擦手,被容雪霁伺候着换上锦衣卫的服饰,挂上腰牌,入宫去了。 容雪霁站在府门外目送,待彻底看不清卫溱的背影后才转身回府。他的屋子距离主院隔着一道墙,这样的距离方便他随时听候差遣。 容雪霁在廊下阶梯上站定,还没碰到门就知道屋里有人。 屋内的男人戴了黑色帷帽,看不清脸,站在桌边像尊木雕。容雪霁关上门,走到衣柜边燃香。 “顺子和敬忠的家人已经安顿好了,丰喜被放回秋泊湖,待宫里的眼睛撤了,他就会出京,永远不会被找到。”这人说,“主子何苦到这里来?” “找点乐子。”容雪霁吹灭了火折子。 “乐子就是来伺候卫溱,恕属下不敢苟同。”男人叹了口气,“卫溱的身世属下查过了,但时间太久,很多线索都已经断了。” 容雪霁说:“他是被皇帝养大的,这就决定了自他入京开始,所有人都会盯着他。后妃、皇子包括朝臣,人人都忌惮猜疑,他身在局中,很多东西随着时间,自然会浮出水面。” 男人说:“皇帝此前悄悄将他养在骊山,入京又把他调去锦衣卫,还放在御前,是真的想栽培他?” “若真想栽培,就不会拨一大批奴才去伺候他,让他日日玩乐,长成纨绔模样。御前容易得青眼,也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容雪霁语气嘲讽,“皇帝养着他,却不能让他对自己产生威胁,把他养废了,又觉得歉疚,这说明他的身世让皇帝顾虑颇多。”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不过比起卫溱的身世,男人更操心自家主子,“主子打算何时脱离卫府?” “不急,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驯服谁。”容雪霁轻轻盖上炉盖,“东西送到了吗?” 男人颔首,“到了,今日宫中该热闹起来了。” * 卫溱想打喷嚏,但他在御前当值,底下站着密密麻麻的官帽,后侧方还坐着个皇帝,只能憋回去。 “陛下,老臣徐凭阑有本上奏。”徐凭阑至左首出列,沉声道,“老臣今日要弹劾户部尚书胡亦书欺上瞒下、贪污灾银、不顾生民之重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康成帝说:“既然如此,胡亦书,你就与阁老当堂分说。” 胡亦书慌忙出列,跪地道:“陛下,臣惶恐!” “你不必惶恐。永安十年,淮州天灾,陛下开国库赈灾,拨出赈灾银两百万两,后续补助银一百万。天灾后,你亲自复查各项支出项目,确认无误,递交账本。可是新任淮州布政使李牧云细细稽查,发现当时送达淮州州衙的只有一百三十万两,余下全部没了踪迹。”徐凭阑厉声道,“我且问你,那一百七十万两去了哪里!” 胡亦书说:“阁老凭李牧云个人之词就弹劾下官,未免有失公允!账本若真有问题,李牧云为何要拖延至今才上奏?” “外官无诏不得入京,李牧云自三月起便一直向京都递折子,岂料毫无音信。”徐凭阑说,“老臣既然敢说,就不会是空口白牙。陛下,李牧云核对收支,重写账本,每一项收入支出都条理分明,现在这账本就在老臣手中。” 碧云合走下阶梯,接过账本,呈给了康成帝。 朝堂之上静默一片,康成帝翻阅账本的细细声响宛如轰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今日徐首辅突然发难,除了胡亦书,不知还要拉下多少人。 卫溱默默地看着底下。 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一些都官外官们平日里捞点油水,大家都心照不宣,但贪污赈灾银是重罪,到哪里都不例外,尤其还被内阁首辅抬到了朝堂之上明说。李牧云数次递出的折子都没到御前,这就说明从淮州到京都,再到内阁,这中间有人伸长了手。 今日之事定不能善了。 康成帝翻了一半,已不想再看,他扣下账本时拍得御案“砰”的作响,“一百七十万两,那是多少条性命!胡亦书,你好大的胆子!晏祉,将账本拿去,和户部去年呈上的账本一一对照!” “臣遵旨。”晏祉出列,从碧云合手中接过了账本。 徐凭阑说:“李牧云的折子屡次被人拦截,此人欺君罔上,罪不可赦!老臣派人一路往下查,发现李牧云的折子次次都在银台和文书房有记录,却无法呈递御前,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溱偷偷打了声呵欠。折子先入通政司,再入文书房,然后才能递呈御前,由皇帝预览。李牧云的折子过了这两个地方,却依旧没能递到御前,这就说明有人在御前行事。 “陛下,此人能在御前行走,却不一心为公,反而包庇恶徒,若是不除,恐成大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左斯宜出列,“胡亦书任户部尚书不出两年,哪有那么大的胃口独吞赈灾银?既然有人在御前为他断后,细细想来,或许还有人在旁侧引,臣恳请陛下严查此案,揪出幕后之人!” 朝堂众人屏息以待,谁不知道这胡亦书是内阁次辅祝岭的门生,当年保举胡亦书入户部的正是祝阁老,左御史这话分明直指祝阁老。 祝岭站在徐凭阑后方,闻言看向左斯宜。左斯宜淡然以对,毫不畏惧。 “左爱卿此言有理。”康成帝看也不看祝岭,“此事交予三法司审理,锦衣卫协查,退朝!” 下朝后,康成帝回了承德殿,碧云合奉上热茶,说:“陛下息怒。” “秋泊湖之事让丽妃得了偏听流言、胡乱栽赃的恶名,皇后也染上豢养恶奴的嫌疑,她们俩向来是谁也容不得谁。今日胡亦书出了事,他是祝岭的门生,不管最后查出来的结果与祝岭有没有关系,祝岭都撇不干净。”康成帝抿了口茶,“一桩接着一桩,赶巧。” 碧云合说:“徐阁老刚正清廉。” “正是因为他刚正清廉,所以决计容不下胡亦书,李牧云这账本是送对了人。”康成帝用茶盖拨着茶面,“让他们闹吧。” 碧云合阖眸。祝岭官居内阁次辅,近年来越发独断专横,丽妃久居后宫,更是借着五皇子和七皇子不把中宫皇后放在眼里,陛下早就不喜了。 康成帝“啪”的将茶盖盖上了,说:“衍之呢?” “此时怕要轮值出宫了。”碧云合说,“方才奴婢扫了公子好几眼,公子打着呵欠,怕还不习惯呢。” “那小子就是个懒骨头。”康成帝笑了笑,“不过倒是沉静乖巧多了。他如今在锦衣卫,光让他在御前轮值,也难得出头,这次的事情,让晏祉也带着他吧。” 碧云合应下了。 * 卫溱下值归家,没多久就接到了锦衣卫传来的消息,说是让他晚间去衙门领新差事。 “我一个废物纨绔,让我掺和进去做什么?”卫溱咬了口玉露团,觉得这皇帝的心思着实难测。 容雪霁在旁斟茶,说:“仅仅是听了流言,丽妃就不惜以七皇子做靶陷害您,若是陛下表现出要提拔重用您的意思,莫说丽妃,其他人也未免再坐得住。如今还健在的皇子中,最大的四皇子已经二十四了,陛下却还没有立太子,大家都急,急了就要出手,出手就容易做错事。” “敢情我就是陛下用来挑起立储之争的工具人?”卫溱抿了口茶,心想:那怎么行呢?他就算只能当靶子,也得要当一块能随时躲闪移动的靶子。 皇帝让他掺和这案子,是为了利用,那他也得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公子。”野旌在外敲了敲门,“德安王世子派人递来帖子,请公子去府中吃酒。” 这德安王世子是京都第一纨绔,手上没权,但身边围绕的全都是世家子。卫溱放下茶杯,“领了帖子,说我马上就去。” 野旌应声而去。 容雪霁说:“主人晚间还要去办差,可别吃醉了,德安王世子玩的花样多,身边也是群不着调的,您还是带个人,也好挡着点。” “那不如就你吧。”卫溱说罢顿了顿,突然想起一茬,“听说这世子好南风,可别看上你了。” “世子从前喜欢的都是或秀美或温润的男子。”容雪霁道,“我不会入他的眼。” “那可不一定,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卫溱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了片刻,“你生得这么好,以前又在御马监,来往都是贵胄,有没有受人欺负?” “没有,我不怎么出现在人前。”容雪霁任他看,觉得他指腹很热,力道轻柔时蹭得人痒痒。 卫溱笑了声,说:“之前陛下还问我:提你回府是不是想养你当男宠。” 容雪霁闻言默了默,说:“主人高洁,必不是。” “高洁?”卫溱觉得自己跟这两个字不搭边,他凝视着容雪霁俊美的脸,脑海中浮过容雪霁高挑的身形,有力的四肢,想起一个被他忽略的问题—— “你,真的是太监吗?” 容雪霁未答,卫溱与之对视,在漫长的沉默中露出一点恶劣的笑意,随即倏地伸手探向容雪霁腰腹以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买的键盘到了,颜值非常不错,但就是太大太重了,只能含泪退货(咬帕子)。感谢在2021-11-12 20:31:43~2021-11-13 19:5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匕首 卫溱这一手既快又狠,直击要害! 容雪霁快速侧腰一闪,让卫溱的手落了空。他腰间的宽带被掌风撩起,落下时打在卫溱手背上。 这速度绝非普通习武之人能有。卫溱抬脚踹向容雪霁腰腹,轻声道:“你功夫不错。” 容雪霁再度闪避,恭敬道:“主人谬赞。” 他只退不进,这不仅让卫溱愈发好奇,还挑起了卫溱的征服欲。 卫溱猛的起身,变掌为拳,狠狠地砸向容雪霁的脸。 拳风扫过容雪霁的脸,他抬臂格挡,不仅稳稳地架住了卫溱的攻势,还让卫溱在彼此力道相撞之时手腕战栗。 卫溱后退三步,站定时右手垂下,指尖还在颤抖。 他穿过很多书,也学过很多本事,武功就是其中一种。但是他很久没练了,打出的拳只有赫赫声威的风声,看起来凶猛,一遇到真正的练家子就会立刻败下阵来。 容雪霁力气好大,且反应灵敏,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可这不代表他要在此刻认输。 檐下落了只不知是什么种类的鸟儿,衔过瑞丽的山茶。卫溱在它抖开翅膀的那一瞬间再度出击,袍下的腿如韧柳、毫不留情地抽向容雪霁。 容雪霁抬臂架住卫溱的腿势,在这一刻选择反守为攻。他握住卫溱的脚腕,反手一拧—— 卫溱在空中旋转两圈,落下时以手撑地,右腿受制,他只得绷紧左腿,猛地踹向容雪霁胸口,同时借用双掌使力弹起。 容雪霁被踹得后退一步,此时卫溱持续进攻,一记扫堂腿宛如利风。容雪霁翻身躲避,落地时按住卫溱的脚腕,往自己这方一拉—— 卫溱被迫下叉,还没来得及收腿,容雪霁的掌风就逼近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卫溱腰身往后压,躲过这一击狠辣的力道,又在刹那间回身,双手攥住容雪霁的右手腕,将他带向自己。 容雪霁一招落空,却在回势之时堪堪擦过卫溱飘起的头发。那发黑且长,柔亮滑顺,蹭过手背上还会留下一股淡淡的乌木沉香。 容雪霁觉得有些痒。他左手猛地出招,在逼开卫溱束缚的同时右手下滑,堪堪捞过卫溱的腰,将人带了起来。 卫溱站定时理了理头发,端起一旁的凉茶抿了一口。 容雪霁候在一侧,说:“我六岁入宫,若没有去势,是进不了御马监的。” “也对。”卫溱抬了抬下巴,“收拾一下,咱们出门去。” 他神情平淡,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容雪霁也没有那么在意,应声去了。 * 德安王世子秦子穆是京都第一纨绔,吃喝嫖/赌一概都是老手,他喜奢靡,在世子府内就开辟了一面湖,湖上放着各色画舫,无事了就请京都的年轻公子们来喝酒听曲,日子过得是快活似神仙。 前段时间因为祝观澜的事情,他在府中闲了好久,今天刚出思过期,立马就恢复了老日子。 卫溱被管家亲自送上了画舫,跨过屏风一看,果真是热闹。 原主回京后虽然受宠,但朝臣拿捏不住他的身份,只怕有些禁/忌,都嘱咐各家小子莫要主动与他接近,因此卫溱也不认识在座诸人。 秦子穆早闻皇伯父将偷偷养在骊山的恩人之子接入京中了,此人也是个纨绔,最喜骑马打猎。他喜欢跟纨绔玩,因此今日也特意请了卫溱过来,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纨绔竟生成如此模样! 卫溱今日依就是一袭红袍,但那袍子不再素净,金色绣样更显华贵。他左耳簪了颗黑色玛瑙珠,艳红的穗子静静地悬着,随着他走路的幅度,最多轻轻地颤一颤。这样的气质体态,哪像山里长大的?分明将在座的世家公子也比了下去。 卫溱站在中央,朝秦子穆颔首行了一礼。 秦子穆喉结滚动,“衍之,请入座吧。” 在场众人都知道秦子穆的脾性,这语气这眼神,分明是迷上了卫溱。其中有人就算生了别的心思,也不再敢和他抢,这眼神一移,盯住了跪坐在卫溱身后的容雪霁。 “九公子好眼光,从哪儿挑了个这么好看的下人?”其间有人询问。 “这是我的近卫。”卫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还算喜欢。 容雪霁好似不察那些人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安静地替卫溱斟酒。 “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公子就别跟我们说暗话了。”那人嘻嘻笑,盯着容雪霁的眼神黏稠而直接,“公子就和我们说说嘛,我也去买一个。若是没有,我就出十倍的价钱,公子把他转卖给我啊!” 卫溱合上墨玉骨扇,扇柄扣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的东西,谁也不卖。” 卫溱面上总带着笑,可他眼尾一挑,便让人觉得凉薄又冰冷,平和被打破了,只剩下似笑非笑的危险。秦子穆虽然是个爱玩的混账,但他最会看人脸色,这是从他皇伯父手底下练出来的。 “瑞麟,你是不是喝多了?当着本世子的面抢人?”秦子穆挑起眉,出来打圆场,“就算衍之舍得卖这俊郎君,那也得卖给我啊!” 叶瑞麟闻言说:“还是世子爷眼尖,我这都第三壶了,是有些醉。”他举起酒杯灌了一口,再低头时面色有些难看。 容雪霁替卫溱布菜,说:“叶瑞麟是丽妃的远方表侄,平日和五皇子走得很近,他对公子的态度就是丽妃对公子的态度。” 卫溱说:“听说五皇子也是娇纵霸道的主,他们祝家是一脉相传的德行?” 容雪霁不置可否,见卫溱一杯接着一杯,喝起来就没个分寸,便抬手挡住,说:“主人晚上还有正事要办,别喝多了。” 卫溱斜着眼瞥过去,“一壶都没喝完呢。” 那眼里带了些不高兴的味道,衬着他泛起绯意的脸,似嗔似怪。容雪霁阖眸,让他喝了这一杯,又替他倒上,说:“那就只喝一壶。” 卫溱有些酒瘾,只是容易上脸,也不海量,若是平日倒没什么要紧,但怎奈今日不巧,晚上还要查案子。他应了下来,喝得慢了些。 秦子穆传人跳舞,眼神却一直往卫溱那方向瞥,见容雪霁又是挡杯又是凑近了说话,不禁心道:哪家的近卫敢这么放肆?多半是男宠了,还是挺受宠的那一类。 这京都美人虽多,但绝色罕见。此前见着那祝观澜,还没摸上两把就被人家爷爷告到了御前,他没尝到滋味不说,还被关了禁闭。今儿出来了,没料到能看见卫衍之这样的绝色,可偏偏人家身边也有人了。 他也太苦了!光看得见却吃不着,秦子穆此时喝口酒都能尝出苦味。 叶瑞麟又喝了一壶,起身道:“我想起来了!九公子在秋泊湖边要了个御马监的太监,该不会就是身旁这位吧?” 卫溱吃着容雪霁剥好的橘子,没说话。 叶瑞麟见状笑了一声,醉意上头,他走路都要打转,就这么晕乎乎地凑到了卫溱案前,说:“既然是阉人,看来公子在床笫之间,多半是占上风了?阉人有什么好玩的啊,就算是生得再好,那也脏啊!公子尊贵堪比皇子,怎么能玩这样轻贱的货色?不如给了我,我给公子更干净的!” 乐伶还在跳舞,奏乐的却小了声响。 叶瑞麟的话被众人纳入耳底,却没人敢上去搀他一把,这人仗着丽妃和五皇子,派头比一些正经的京都公子哥儿还大,九公子无名无分,可谁都不敢轻易怠慢了他。这两人对上,他们只需要看好戏就行。 容雪霁就坐在卫溱身后,叶瑞麟呵呵一笑,伸手去掰容雪霁的肩膀,嘴上道:“转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容雪霁一动不动,就在这只脏手要落到肩头时,身边的卫溱猛地抬脚踹开桌案—— 精致的菜肴瓜果摔了一地,叶瑞麟被桌案撞上肚子,疼得瞬间醒了酒,可他来不及往后摔倒,卫溱已经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猛地往自己这方一扯。 叶瑞麟的右手被摁在桌腿上。 卫溱从容雪霁腰间拔出匕首时秦子穆惊声后退,只见他毫不留情地将匕首插/入叶瑞麟的掌心,随后只听一声惨叫,血光溅开。 卫溱松开匕首,端坐如松。 容雪霁在那一瞬间闪身挡在卫溱身前,没让血滴污他半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主人好有安全感哦~ 醉酒 弹琴的拨断了弦,离卫溱最近的乐伶崴了脚,慌忙后退。在座诸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屏息凝神。 秦子穆屁/股挨着地上的氍毹,他顾不上疼,颤声道:“衍之!” 容雪霁让开些,众人见卫溱抬起了右手,那手方才握过匕首,见过血,狠辣又绝情,却生得白皙纤长,宛如寒玉雕琢而成。 容雪霁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地替他擦了手。 卫溱重新打开扇子,扇走面前的浑浊味道,看也不看痛苦哀嚎的叶瑞麟,说:“我说了,我的东西,谁也不卖。” 叶瑞麟痛晕了过去,被世子府的人抬走了。 散席时,卫溱被秦子穆拉住了,“衍之,今天让你生气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再请你,绝对不请这蠢货了,你可千万要来啊!” 卫溱脸上带着笑,脾气很好地说:“今日我扰了世子爷的兴致,下次我做东,请你来我府上喝酒。”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秦子穆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亲自将卫溱送到了马车里,“慢走啊,衍之。” 卫溱颔首,“好。” 容雪霁向秦子穆行礼,上马驱车离开。 马车驶入小巷,车内倏地传来一阵声响,容雪霁勒紧缰绳,跳下马车,下一瞬卫溱就踢开车门,趴在他的位置上吐了出来。 容雪霁伸手替他挡住头发,垂眸见他跪趴在车上的样子像只乌龟。 乌云翻墨,凉风狂卷,从巷边院墙上冒出头来的粉白簌簌的落。 容雪霁抬头看了眼天,今夜恐要下雨。 卫溱已经吐完了,挪起来靠在车门上,酒意从胃里往上倒腾,脑子就开始发晕。 容雪霁从怀中掏出帕子,替他擦嘴。 “这酒尝着不错,后劲也太大了。”卫溱靠在他臂上缓气。 容雪霁方才看卫溱那得心顺手的样子,还以为这人酒量惊人,没想到是只纸老虎。他从怀中掏出小瓶,捏了颗糖丸递到卫溱嘴边。 卫溱闻了闻,闷头咬了上去,随后进了马车,“走吧。” 容雪霁的手还僵硬在原位,他垂眸瞥了一眼,没见着丝毫颜色,那股子温热的湿润感却死命地攀附在指尖。 他摩挲指腹,脸色渐沉。 * 马车停在石阶前。 容雪霁是外人,不得入门,在马车上坐着等。 负责等候卫溱的锦衣卫站在衙门口,侧手引路,道:“半个时辰前,同知已带人协同都察院去胡府搜查,胡亦书就在诏狱,同知吩咐你来审。” 卫溱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很特别,他虽是低阶小职,但到底是陛下亲自调进来的,还顶了个“公子”的称谓。锦衣卫中有的是人心高气傲,此次若不是陛下暗示让卫溱参与此案,又有此人亲自来引路,他们必是不服。 卫溱心如明镜,他瞥了眼引路之人腰间的金腰牌,说:“有劳镇抚相迎。” “你不清楚章程,所以我特意来说一说。”孟轻繁拐道继续走,“诏狱里死过的人不计其数,看似是被咱们折磨死的,但那都是得了上面允许的。上面的不明说,咱们就要学会揣度,否则死错了谁、活错了谁,咱们都是要担责的。好了——” 孟轻繁指了指,“到了。” 两人入了诏狱,眼前就昏暗了下来,直到再进入堂中时才见着昏黄的光。堂中站着几个锦衣卫,朝孟轻繁行礼,随后将胡亦书提了出来,让他跪在堂前。 孟轻繁将对照好的账本递给了卫溱。 卫溱快速地翻阅完毕,手中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说:“贪污赈灾银这罪名你是抹不掉了,是死你一个还是死你全家,就看胡大人愿不愿意配合了。” “贪污赈灾银,是我猪油蒙了心,我认罪!”胡亦书盯着他,“你休要逼我胡乱攀咬别人。” 卫溱说:“一百七十万两,就凭你一个,能有这么大的胃口撑下?淮州赈灾,户部拨款,工部劳力,淮州布政使救灾,按察司参与,监察御史随行,这么多人在旁盯着,你是如何贪污、运行这一百七十万两?如实交代!” “我没什么要交代!”胡亦书挺起腰,“我贪污,我认罪,别的一概没有!” “冥顽不灵。”卫溱搁了扇柄,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上刑。” 两个锦衣卫走出,用绳索套住胡亦书的脖子,将人拖至正中央。胡亦书想要挣扎,被锦衣卫重重地摁在地面,只余呜咽声。 卫溱说:“户部尚书嘛,管钱的,拨算盘是一把好手,偏偏木算盘满足不了你,要给自己镀金。给他上拶指,再上夹棍。” 胡亦书被翻过来,正面仰躺在木板上,肩膀连着脖颈都被绳索套着,两只手并在身前,上了拶指,双腿被捆在木板上,上了夹棍。两个锦衣卫抽了抽绳子,随即惨叫声起。 卫溱嘶了一声,摸了摸耳朵,说:“我再问你一次,同谋是谁?” 胡亦书在金山银山中养废了身子,没几下就受不住,哑声道:“我,我没有!” “淮州布政使王运在淮州天灾后成了都官,如今在都察院,官至左都御史,靠的就是他在淮州天灾有功。你户部拨银子,与你联系最紧密的就是王运和负责重建的工部,他们不可能不知情。”卫溱转着扇子,“据我说知,你是祝阁老的门生,王运也是出自祝阁老的本家柳州——” “与阁老无关!”胡亦书挣扎着要下地,断断续续地说,“阁老一心为国,大公无私,是我……是我有负阁老,走错、错了路!” “既然上面无人照应,旁边又无人帮助,光凭你一个人,是如何将赈灾银拿出并藏好的呢?”卫溱摩挲着扇柄下方的金穗,尾音上扬,像是真的很疑惑。 胡亦书急促地喘着气,他知道!他知道卫溱这是让他在上面和左右选择一个,若要将阁老摘干净,就必须要供出其他同谋! 卫溱不容他多想,说:“本来想给胡大人一个自省减罪的机会,给你藏在老家中的那年约八十的老母和三姨娘肚中那即将要出生的孩子续命,奈何你不珍惜,无妨,自有他人珍惜。将胡大人拖下去,带王运。” “是!”锦衣卫停下用刑,将胡亦书拖拽而起。 “等等!”胡亦书挣扎起来,手脚还在不停地流血,痛得他几欲麻木。他早些时候对外宣称老母病故,实则是借着葬礼将老母送回了老家别院,随行的还有当时刚怀孕的三姨娘,这件事情他做的十分小心,连祝阁老都不知,竟被卫溱查到了! 卫溱此时说:“胡大人早做安排,想必是怕自己哪日犯了错,所以想对母亲尽最后的孝,还要给你们胡家留下血脉吧?” 胡亦书灰白着脸,“我说,我说!” * 容雪霁在外候了两刻钟,卫溱终于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要去搜查左都御史府、工部尚书府和出京前往淮州的锦衣卫。 马蹄声起,孟轻繁座下的马绕着卫溱的马车走了一圈,最后说:“今夜辛苦了,胡亦书的供词明日就会上呈御前。” “辛苦的不是我,是镇抚大人。”卫溱笑着说,“若没有镇抚大人在旁教导,我一个酒囊饭袋哪行呢?陛下若要赏,那我也是蹭大人福气的那个。改日闲时,我请镇抚喝酒,聊表谢意。” 孟轻繁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里惊讶,面上却不显,说了句“本该如此”,便策马离去了。 卫溱看着锦衣卫们走远,上了马车。 容雪霁驱车离开,再回府时,他下车喊了两声,里面无人应答,打开车门一瞧,卫溱已经抱着软枕睡着了。 马厩的小厮来牵马车,见状不禁低声道:“这该如何是好?” 容雪霁没说话,绕到马车身后,将后门给打开了。 卫溱蹙了蹙眉,脑袋换了个方向,还是没醒,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容雪霁俯身凑近,听见“小破崽”,他不知谁是小破崽,只伸手抬起卫溱的脖子和腿弯,将人打横抱了出来。 小厮和府门口的侍卫瞪大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容雪霁就抱着人进去了。 卫溱虽瘦,但也高,容雪霁抱着却不觉吃力,稳稳地入了主院。 野旌还守在院内,听见动静后连忙迎了上去,本是惊讶,但凑近了闻见卫溱身上的酒气,便明了了。他吩咐下面的人打水来,说:“公子不方便沐浴,还是由你伺候公子洗脸吧。” 容雪霁应了下来,将卫溱抱进了里屋,平放在床上。 不多时,下人端了盆热水过来,又轻步退下了。 容雪霁坐在床边,拧干了帕子,轻轻地替卫溱擦脸。许是太舒服了,卫溱张嘴呼了口气,侧脸用脖子夹住帕子,连带着容雪霁的手一起夹住了。 “……”容雪霁抽了抽,被夹得更紧了。他索性掏出一个小药瓶,用拇指挑开瓶口,再将瓶口对准卫溱的鼻子,待卫溱浑身都彻底放松后才拿开。 将人迷晕了,容雪霁抽出手,带着湿气的指尖轻轻按在了卫溱左眼下的红痣上。 世间有那么多人,或许有着两张堪称一模一样的容貌,但若是这颗痣都长在一模一样的位置,说话时语气神态都一样……他不信这是巧合。 “你若是他,就可以不用死,但……”雪霁眼神阴鸷地端详着手底下这张脸,“你最好不是他。” 他将指尖移开,顺着细腻的瓷骨摸下,刮过那微尖的下巴,摁在了小巧的喉结上。 随后顺势下滑,拨开了卫溱的外袍。 作者有话要说:  卫·霸总·溱:迷药?好不讲武德。感谢在2021-11-14 19:35:28~2021-11-15 16:1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彩头 卫溱是在雨敲屋檐的滴滴声中醒来的,他睁开眼又闭上,赖床片刻才起身,发现身上的外袍不见了,里衣还是昨天那一件。 卫溱推开门,纷纷廊下的人去浴房烧水,自己在屋内洗脸漱口。 不多时,厨房的人上了早膳。 容雪霁站在桌边,说:“昨夜主人睡得太沉,我怕打搅,就只替您脱了外袍。昨夜醉酒,今早应清淡饮食。” “嗯,坐下一起用吧。”卫溱说。 若是旁人,必要说“于理不合”,但容雪霁什么都没说,卫溱让他坐,他便坐。 卫溱喝了小半碗粥,说:“胡亦书将老母和三姨娘送去老家的事情连锦衣卫都不知道,你却清楚,看来京都大小事都逃不出你的眼睛。” “京都繁华,眼睛再多也看不过来。”容雪霁说,“胡亦书是祝岭的门生,自然要多受些关照。主人也不必放在心上,他贪污赈灾银的罪名已定,就算没有这件事情,他也挨不过诏狱的刑罚,其他人也躲不过锦衣卫和都察院。” “可是他被我拿住软肋,我就先于其他人得到了供词,晏祉和都察院落了后,再搜出什么也只是证实嫌疑。你给我的这条消息,用处很大。”卫溱放下勺子,擦嘴后道,“陛下要提拔我,但我不宜在此时出风头,这桩功劳里最大的那一份就落在孟轻繁头上,晏祉任指挥同知、同管北镇抚,他也能得赏。如此一来,我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卖了这两人一个人情,一举两得。” 容雪霁说:“我是您的人,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 野旌进了门,瞥了眼与卫溱同坐的容雪霁,说:“公子,方才秦世子又递了帖子过来,说请您去玩。” “这一大早的。”卫溱说,“有没有说都有哪些人?” “世子说了,就请了您,这次保准没有傻子添堵。”野旌将帖子放下,意有所指,“这秦世子对公子颇为殷勤。” “那当然,他喜好美色嘛。”卫溱起身道,“今日不该我上值,且回了他,说我一定准时赴约。” 野旌领命而去。 * “世子爷。”站在外面观望的小厮道,“卫府的马车来了!” 秦子穆忙对着镜子理了理仪容,将对坐的软枕摆好,听着小厮在外面朝卫溱行礼,随即车窗门被拉开,卫溱那张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秦子穆喉结滚动,殷勤道:“衍之,快上来!” 卫溱上了马车,在秦子穆热切的注视下落座,“世子爷,今日我们去哪玩?” 那日出了叶瑞麟的事,秦子穆打心底里觉得这位九公子火气很大,因此卫溱未到时,他还有些忐忑,此时见卫溱如此和颜悦色,瞬间就松了口气,说:“我们去伏琅山玩。” 见卫溱不解,秦子穆忙说:“我听说衍之喜欢骑马打猎,这伏琅山是离京都最近的一座大山了,在上面跑马最酣畅。我在上面有座别庄,跑累了就泡澡喝酒,想想就美!” 卫溱晃了晃骨扇,笑着说:“还是世子爷会享受。” 秦子穆嘿嘿一笑,下意识地往卫溱那边挪了挪,说:“衍之,我一见你就喜欢,既然大家都爱玩,我以后就多找你啊。秦骄一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出去玩还得照顾他,一不小心就出事,跟我玩才是对的。” “世子爷说得对,那以后咱们有空就出去玩。”卫溱说,“我刚来京城不久,不认识什么人,能和世子爷结交,也是美事一桩。” “衍之,你这么想我就太开心了!”秦子穆彻底挪到卫溱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说,“我啊,就喜欢跟好看的人玩,虽然我好南风,但是衍之你不必防备我,我不来阴的,也不用强。” 那之前还当街强抢祝观澜?卫溱面上笑笑。 秦子穆像是看出他所想,忙道:“那祝观澜,说实在的,我是很喜欢,但本意没想抢他。他这人啊,看着温润如玉,人也太烈了,我一生气才动手的,真的!” “世子爷说的,我自然信。”卫溱笑呵呵的,不甚在意。 秦子穆这才放心,瞥了眼车门的方向,说:“刚才我见你又领着那个叫雪霁的太监来,他当真那么受宠?” 他没特意掖着声音,卫溱也用正常的音量道:“他长得好看嘛!”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忒木了!那双眼珠子黑溜溜的,瘆得慌。”秦子穆说,“衍之,不怕你笑话,他这样的要是躺在我床上,我都起不来反应!” 卫溱扇着风,笑眯眯的,“所以他不会躺在世子爷的床上。” “我是无福消受,还是衍之你玩得大,胆量也大。”秦子穆感慨一声,又道,“对了,你知不知道今早叶瑞麟一醒就入宫去了?肯定是找丽妃告状去了,现在丽妃可恨死你。” “她本来就不待见我。”卫溱没什么所谓,丽妃怀疑他是皇帝的私生子,要跟她的儿子们抢皇位,又因为七皇子而对他不喜,这一厌恶一忌惮的,叶瑞麟告不告状都影响不了什么。 马车轱辘着转,出了京都后一路畅行无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卫溱下了马车,站在半山腰一览重山,说:“青岭瀑布万仞,我心自归清明。是好风光。” “衍之喜欢便好,我们上去吧。”秦子穆拉着卫溱往上走,“这里之前还有许多野物,后来上山的人多了,野物都给猎没了,所以咱们今日只能跑跑马。” 卫溱说:“这么说来,这里平日也很热闹?” “平日里是,今日不是。”秦子穆解释道,“我昨晚就说了,今儿要带你来这玩,哪个不长眼的敢凑上来打扰我们!” 两人上了山顶,入目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平地。秦子穆吹了声口哨,几匹马从林中奔驰而出,绕着他打转。秦子穆转头说:“这些可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骏,衍之,你先挑。” “这一匹吧。”卫溱上前随意挑了一匹,一手握住缰绳,双脚点地,利落地上了马。 “好俊!”秦子穆也上了马,笑眯眯地说,“衍之,你要带上小宠,肯定跑得比我慢。” “谁说我要带他了?”卫溱朝容雪霁挑眉示意,“我家心肝可是御马监出来的,论马术,他不输谁。” 卫溱话音落地,容雪霁已经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游刃有余,一眼便知是老手。秦子穆怪叫一声,说:“二对一,不公平啊!” “那就一对一。”卫溱来了兴致,“比赛不论身份,除了第一名,另外两人都得向前一名缴彩头。” “好说!朝着这条路——”秦子穆伸手指向右前方,“一直往前,就是我的别庄,那里就是终点!”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地,三匹马同时奔出。 “驾!”卫溱感觉狂风打着他的脸,很疼,但很自在,胯/下的骏马的确是良驹。他往后弯腰躲过伸出枝干来的野树,起身之际只觉一道烈风扫过——容雪霁超过了他。 容雪霁在马上的样子很不一样,他不再沉闷阴郁,也没了戾气,他恢复了这个十七八岁该有的张扬热烈。此时此刻,他不是满心仇恨的疯子,而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卫溱看着他的背影,高大笔挺,像出鞘的重剑,因为锋芒毕露而肃杀激烈——这很张扬,让人心驰神往。 “你们等等我啊!”秦子穆在后面追赶,“后面有狗追啊,跑这么快!” “后面可不就是有狗在追吗?”卫溱高声道,听着秦子穆骂骂咧咧的声音扬鞭持续追击。 容雪霁感受着风的鞭打,他在此刻难得自由。束缚住他的枷锁层层断开,他听见久违的声音—— “阿徵,你只需要向前跑!” “爹爹,前面是什么?” 一大一小两匹马停在石碑前,高大的男人伸手罩住他的头,朗声道:“是烟波浩渺,是层峦起伏,是千里江山。” “爹爹,那太远了。” “是很远,爹爹追逐了它十四年。” “爹爹的夙愿是到达终点。” “不,傻阿徵,它没有终点。”男人将他从小马上提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用下巴压住他的脑袋,“爹爹只要看见万方朝拜,大秦一统,便到了终点。” “吁!”容雪霁勒住缰绳,在马前蹄抬起的那一瞬间绷紧腰腹,落地时急促的呼吸,风声骤停,男人的声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追而来的马蹄声。 “吁!” 卫溱座下的马绕着容雪霁走了一圈,他虽有些不甘心,但完全服气,朝容雪霁说:“京都第一,名副其实。” 容雪霁从他眼里看到了刚刚熄灭的余火,还有毫不做作的欣赏和赞叹,他觉得心腔发热,好半晌才道:“我赢了。” “是,你赢了。”卫溱安抚着座下的马,“你要什么彩头?” 容雪霁反问道:“主人什么都愿意给?” “虽然你这么问让我有些忐忑,但话已出口,不容反悔。”卫溱抬了抬下巴,“你且说来,我有便给你,我若没有,便抢了给你。” 容雪霁攥紧了缰绳,与他对视片刻,说:“今夜,请主人与我同睡。” 作者有话要说:  卫某:今天也是霸总的一天呢。 同浴 秦子穆最会享受,早先寻摸到了伏琅山便派人在此地修建别庄,以供他闲时玩乐。几人跑了一个时辰的马,再落地时浑身都冒着烟土,秦子穆便派人去浴池准备,又着人备酒。 “衍之,我与你说,我备在这里的酒都是明规楼里买的,天下也只此一家,别地都没有。”秦子穆引着卫溱拐弯,踏上小桥,伸手摸了把伸出枝头来的花,“这明规楼的主人就是祝观澜,出了名的闲云野鹤。” 卫溱说:“闲云野鹤也被困在这京都,难往外面飞。” 祝岭是权臣,丽妃娇蛮,五皇子霸道,他们家还真能出只云鹤? “在京都里画画酿酒也比在朝堂上争来斗去的好。”秦子穆挑开竹帘,“管你往死了斗,最后也就那样。” 浴池很大,热气蒸腾,池中冒出三两秀奇石壁,可做装饰,也能用来做隔板。 秦子穆斜眼瞥向卫溱和与他寸步不离的容雪霁,挤眉弄眼地说:“我委屈一晚,去泡浴桶,这宝贝地让给你们,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卫溱看他那混不吝的样,也没多解释,只说:“那我就多谢世子爷割爱了。” 秦子穆笑嘻嘻地挑开帘子,吩咐门外的侍女将门关上,留下那两人在浴池边干瞪眼。 卫溱看着容雪霁,对方也看着他,那眼神如平常,淡定无辜极了,看得他一阵火大。卫溱倏地转身,道:“伺候人,不会了?” “会。”容雪霁走过去,熟练地替他褪下外袍,待卫溱下水后才跪坐在他身后,“主人在生气?” “我不该生气?”卫溱语气平静,“外人以为你是我抢回府里的小宠,你还真觊觎到我榻上了?” 容雪霁闻言一顿,随即道:“我只是想和主人同寝一夜。” 卫溱的手穿过水面,抬起时溅开一小片水花,和他话里的小情绪一起,噼里啪啦的响,“你还敢再说?以下犯上,昏了头。” “我说的同寝,就是普通的同寝。”容雪霁说,“主人可是在胡思乱想?” “……”卫溱面色一僵,方才察觉是自己误会了别人的意思,但他偏要将自己摘干净,“你自己不把话讲清楚,就别怪别人误会。” “岂敢责怪?只是向主人解释。”容雪霁伸手搭上卫溱的肩膀,用适宜的力道替他揉捏,见他闭眼后靠才道,“主人累了便睡,待时辰差不多了,我再叫醒您。” “我不累,就是泡着太舒服了。”卫溱仰头,闭着眼说,“别按了,你也下来泡会儿。世子爷专门给你腾的位置。” 卫溱感觉到肩上的双手一顿,随即离开,容雪霁回了句“是”。身后响起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卫溱用手拨着水面,感觉水流从他拳心散开,淌过指缝,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放松了下去。 容雪霁踩下水的那一瞬间,卫溱睁开了眼睛,侧眸看了过去。 容雪霁的身形远比宫中的内宦高挑劲瘦,有一种未经雕琢而天然的锋芒和锐气。他肌肉流畅,那是一种内秀的美观,但是却有几分狰狞,因为那背上满是伤疤。 除开交替的鞭伤,最大的一条伤疤从肩胛骨到后腰,足足有半掌宽,它们构成了一张残忍的血布。卫溱睫毛微颤,移开了眼神。 容雪霁察觉到了卫溱的注视,却好似不知。就算他已经战胜了恐惧,但依旧不敢去碰背上的伤疤,因为厌恶。 这些都是枷锁。 束缚住了他的爪牙,让他只能藏在京都里,像只狗似的趴着,吠的时候都不能让人听见。 “容雪霁。”卫溱突然叫了一声,容雪霁转过身,和他对视。 热水漫过容雪霁的腰际,劲瘦坚实的上半身映在水面上,他的神情藏在水雾中,带着不可琢磨的危险。卫溱仿若不察,说:“斟酒。” 容雪霁走过去,胳膊肘擦过卫溱的胳膊,然后站定。他斟了杯酒,伸手放在卫溱嘴边,真心实意地劝说道:“主人今夜少喝,醉酒呕吐的滋味不好受。” 卫溱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只觉这酒如春雨,不热烈不张扬,绵软而清香。他说:“少说废话,用真本事放倒我。” 这人挑起了眼尾,不屑之间还带了三分挑衅。容雪霁站在水雾中欣赏缠绵迤逦的春光,仰头将手中半杯酒一饮而尽。 他仰头时脖颈修长白皙,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那直接而不恭敬的眼神未曾移开,专注地盯着卫溱眼下的红痣。 细雨在卫溱唇齿中溅开,小而密,卫溱这才察觉这酒只是表面无害,后劲真不小。 “祝观澜。”卫溱说,“可是也如这酒一般?” 容雪霁又倒了杯酒,递到他嘴边,待他饮下后才说:“祝观澜是祝岭最看重的嫡孙,徐凭阑与祝岭政见不合,却多次夸赞他怀珠抱玉,秋实春华。他不入仕,是韬光韫玉,是慕自由,也是想给祝家留一分余地。” 不错,按照祝观澜的才学,若是入仕,祝家便如虎添翼。祝观澜此举是自保,也是向忌惮祝家的朝臣乃至是皇帝表明他的态度。 卫溱笑道:“着实通透。听闻这祝公子是温润如玉的无双君子,我倒是想见见他。” 容雪霁饮下杯中半杯酒,说:“主人说秦子穆是贪图美色之人,我看您也不遑多让。” “美人谁不喜欢看?”卫溱喉中热气上涌,上蹿下跳闹得心口一片热,他半眯着眼,“你要是丑些,此时还能在这里以下犯上?” “承蒙主人怜爱。”容雪霁看了眼已经快要燃到底的香,径自上了岸,走到屏风后去换干净衣裳。 卫溱靠在池壁上,将壶中最后那点酒也喝掉了。 容雪霁站在屏风后,拎着秦子穆准备好的衣衫打量。秦子穆不正经,准备的衣服也不正经,薄薄的内衫,怕是只能遮住空气。 “困了。”卫溱打了声呵欠,抬腿踢了踢水。 容雪霁快速披上了黑色内衫和外袍,拿着干净帕子走过去,站在卫溱身后睨着他似醉非醉的模样,说:“主人,这次还要自己擦吗?” 卫溱半睁开眼,捏住帕子的角落,将它从容雪霁手中扯了下来,被兜头罩了一脸。他用脑袋将帕子蹭开,往鼻尖吹了口气,说:“出去。” “是。”容雪霁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池子,预估就算卫溱失足栽下去,短时间内也死不了。 容雪霁开门时,廊下的几个侍女连忙收回交流的眼神,他并不在意,走到美人椅前看月亮。 记得爹说日月同生,昭昭之光,皎皎之辉,都是光亮,可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过月亮了。他已经习惯匍匐在黑暗之中,就算咆哮得再凶猛,也始终不能踏出圈禁之地一步。 此时这月亮就在眼前,好像触手可及,可他知道伸手去探也是徒劳。 “啪嗒。” 容雪霁转身,看着卫溱披着外袍走出,步伐轻缓,体态端庄。待人走近了,那一团红云从脸颊扑到鼻翼,眼睛也被酒气熏润了,好似能把人溺闭。 旁边的侍女又对着卫溱发起了呆,此时的卫溱半醉着,没理会她们,于是她们更加大胆,脸颊都冒起了红烟。她们不把容雪霁放在眼里,他只是个男宠。 其中一个姿色姣好的侍女上前,朝卫溱行礼,细声道:“公子,奴婢送您回房。” 卫溱俯视着她,突然莞尔,“好啊。” 那侍女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忙挑起灯笼,在其余几个侍女艳羡的注视中道:“奴婢为公子引路。” 秦子穆对卫溱的喜爱就表现在脸上,他将别庄最好的客房留给了卫溱,就在距离浴房不到半刻钟的位置。 “公子,到了。”侍女推开门,“公子请进。” 屋里一直亮着烛灯,侍女将灯笼挂在门外的勾上,道:“奴婢伺候公子就寝。” 卫溱靠坐在床头,瞥了眼默不作声的容雪霁,应了下来。 侍女闻言一喜,得意地瞥向容雪霁,后者沉默地退下了。 房门一关,侍女迈着莲步上前,伸手去扶卫溱,说:“奴婢给公子脱鞋。” 卫溱没有动作,像是默许。 侍女屈膝蹲在床边,抬眸瞧见卫溱已经闭上了眼,就在一瞬间,尖锐的亮光从她袖中疾出,直刺卫溱腹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不能仗着年轻就不顾身体呀,风湿的感觉太呜呜呜呜(痛不欲生)了,发作起来简直睡不着觉,现在后悔以前冬天不穿秋裤喝冰水不穿长袜穿湿衣服了(千万不要跟我学!) 同眠 刺目的锐气一闪而过,侍女眼中的得意刚刚出现,随即立刻凝滞—— 醉意朦胧的卫溱倏地抬手挡住她的手腕,双腕相撞,卫溱用强而灵活的腕劲撞开她的匕首。侍女吃痛,不等反应就被卫溱抬脚踹了出去。 “砰!” 侍女落地翻滚,在平躺的那一瞬间被踩住脖子。她脑袋晕眩,胸腹一阵剧痛,恶心的感觉窜入喉咙,让她几欲呕吐。 容雪霁脚下使力,手中的匕首尖抵住了侍女的眉心,钉出一点血腥。 卫溱披着外袍走了出去,倚靠在门口,借着月色看清了容雪霁身上的薄纱。那薄纱是有些不正经的,穿在容雪霁身上却不显下流低俗,但很怪异。 ——容雪霁不适合这样的轻佻,他表面沉默顺从,实则冷肃阴沉,总之再正经不过了。 秦子穆听见声音便赶了过来,见地上还躺了一个,忙道:“衍之,这是怎么了?” 卫溱这才抬起手,将那点点血光暴露在人前。 “衍之你受伤了!”秦子穆拖着木屐跑过去抬起卫溱的手,被那条细细的小口子惊了一大跳,忙喝道,“别院里的人都死光了!还不拿药箱!” “是!”闻声赶来的小厮又掉头跑走了。 秦子穆转头几步冲到那侍女跟前,怒踹一脚,喝道:“好你个狗胆包天的贱婢!是谁给你的胆子伤了衍之!” “我根本——”连他的手都没碰到! 侍女被踹得翻了一圈,额头蹭过刀尖,刮出一条血影。她痛得哀叫,被容雪霁毫不留情地用刀柄砸晕了过去。 “你!”秦子穆不满道,“我还没有问出她为什么要伤害衍之呢,你怎么就把她打晕了!” “一个侍女,若无人授意,怎么敢行刺主人?”容雪霁的手指抚过匕首,“她若是被人捏住了把柄,不得不行刺,那么授意者必定要让她保密,打晕她可以防止她咬舌;她若是自愿前来,那胆大如斯,必然不会轻易交代,更需要找个地方好好审问才是。” 秦子穆找不出话反驳,且卫溱也没有开口斥责容雪霁无令擅动,只得不甘不愿地说:“算你有理。” “世子!”小厮抱着药箱跑过来,“药箱来了!” 秦子穆刚要去接,就见容雪霁极快地与他擦身而过,他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容雪霁已经提过药箱走到了卫溱身边。 卫溱见状笑着说:“一点小伤,让雪霁处理便是,世子快回屋歇着吧。至于这个歹人,也让雪霁料理就好。” “什么叫一点小伤,都流血了!”秦子穆上前说,“这事儿必须要让陛下给你做主!咱们就出来跑个马也能遇见刺客,天子脚下怎么这么多找死的玩意儿!” 卫溱闻言垂眸,声音稍低,“秋泊湖之事都还没尘埃落地,如今我也不敢再给陛下添乱了。” “秋泊湖的事儿还没过呢,如今又有刺客要伤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京城有人要害你!”秦子穆用手指点了点他,“就是要让陛下知道!衍之你放心,你不好意思说,我来说!我必须要对你负责。” 卫溱感动地抿了抿嘴,道:“多谢世子仗义。” “这是我该做的,衍之你快回屋去,我也回去了。”秦子穆将两人一起推了进去,顺便替他们关上了门。 房门一关,卫溱瞥了眼手背上的血痕,说:“啊?都凝干了。” 容雪霁瞥了眼那只比头发丝粗点的伤口,还是从药箱里拿了药膏出来,一边替他涂抹一边道:“主人就算不擦破这点皮,秦子穆也会替你向皇帝诉冤。” “这不是想留个伤口出来吗?”卫溱打了声呵欠,看着容雪霁配合地替他缠上纱布,“刺客,你准备怎么处理?” 容雪霁说:“问出授意者就嵌了舌头,断了手指,随意丢去哪都行。” 卫溱点头默许。他要自己知道授意者,并非是想让皇帝替他出头,只是方便来日还报。皇帝既然拿他当靶子,那他就让皇帝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一直处在危险中。至于这个侍女,谁提走审问都成,只要让她说不出也写不出,不暴露他与容雪霁的功夫就成。 卫溱看着容雪霁熟练的动作,说:“你今夜为何要与我同睡?你想刺杀我吗?” 容雪霁收好药箱,实诚地说:“我要杀主人,不必等您睡着。” “上次交手,你只是险胜我。”卫溱蹙眉,“太嚣张的人是活不长的。” 卫溱说话时语调如常,容雪霁却觉得他酒意上头,有些醉了,“上次交手,我没使全力。” “哦……好吧。”卫溱不想再与他争执,掀开锦被躺了进去,没说让他上来,也没说不让他上来。 “主人往里面滚一滚,我睡在外侧,好伺候主人起夜。”容雪霁看着卫溱半睁开眼,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翻身一滚,躺到了里侧。 “我熄灯了。”容雪霁吹灭里间的烛灯,将床帏拉下,轻声躺下了。 卫溱没有说话,他被那绵软而无孔不入的酒意闷醉了,只留下平稳而轻悄的呼吸,像是默认。 容雪霁却在此时思考他和卫溱的相处模式。 那其实有些奇怪——卫溱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暴露在他面前,这是信任,但绝非对他的信任,而是信任他和皇帝绝不是一路人。卫溱把他放在身边的目的也很明显,不过是拿他做刀。 可卫溱怎么确信他和皇帝不是一路人?又怎么确信他有资格、且愿意做这把刀? 容雪霁侧脸,用沉郁的目光在黑暗中摸索卫溱的脸。他唤卫溱主人,可他没将卫溱当成主人,卫溱认他为奴,可卫溱也没有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甚至没有那么在意上下尊卑。 他们互相利用,将不轨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但他们相安无事。 容雪霁躺在卫溱身旁,听见卫溱的呼吸声逐渐不再平稳。 卫溱又做梦了。 梦里有广袤的草地,还有奔腾的骏马,他坐在父亲的臂弯,低头就能看见娘亲替他做的鞋子和纱裙摆。 “蓁蓁,你看。”男人掂了掂他,“那匹马是爹爹的,爹爹就是和它一起随殿下出征,建功立业的。” 卫溱听见自己的回答:“我也要它。” “不,我们家蓁蓁还会遇见更好的,你要亲自驯服它,让它属于你。”男人笑着说,“到时候爹爹亲自为蓁蓁配刀,让殿下给蓁蓁戴甲,好不好?” “女孩儿也可以戴甲提刀吗?”卫溱有些懊恼,“那日殿下来,一只手就把我提起来,说我长得比别家孩子慢,像根营养不良的瘦萝卜。” 男人哈哈大笑,捏着他的脸蛋说:“蓁蓁今年才七岁呢,着什么急啊,迟早会长高的。女孩当然可以戴甲提刀,你看太子妃,平日与你娘绣花时多温婉,随军后那就是女将军,杀敌不在话下。” “那到时候我也跟爹爹一起追随殿下,当小侯爷。”卫溱挥挥拳头,“和殿下府中的弟弟一起。” “嘘!”男人捏住他的嘴巴,凑近了小声道,“不可以在外面说哦,殿下府中没有什么弟弟。” 见卫溱小脸困惑,男人蹭了蹭他的额头,眼中划过悲哀,轻声道:“以后你就懂了。” 可到底是等不到以后了。只在那一瞬间,男人的喉咙处就出现一道伤口,血流再次喷了他一脸,卫溱身下失重,栽倒在地,背脊一片钝痛,因为这次男人没有接住他。 他爬起身时发现周遭场景转瞬即变,骏马消失,草地消失,广阔的天地被遮挡在外,他陷入昏暗之中,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男人倒在地上,身下鲜血如泊,可头是朝着他的。 他们隔着风声颤栗,隔着颤抖的剑鸣对视。他想跑过去,可肩膀被人按着,双手双脚都被人捆着,他哪也去不了,连嘶鸣都断断续续。 男人的尸身被抬走,只留下那柄沾满了主人鲜血的佩刀。卫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他眼前一片晕眩,要让灵魂跟着男人一起走。 他好像死了。 “……”卫溱睁开了眼,仍然处于昏暗之中,只是身旁还有一个人正在用平稳的呼吸告诉他:你醒了。 他盯着上面发呆,可也不知要想什么,索性伸手推了推容雪霁,说:“喂。” 容雪霁睁开眼,没有被突然叫醒的不悦,道:“在。” 卫溱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指绻了绻,好半晌才说:“你会经常做噩梦吗?” “以前会,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容雪霁听见自己沙哑而平静的声音,“后来习惯了,慢慢的次数就少了,时不时做一次吧。” 卫溱说:“你会梦见什么呢?” 梦见什么?容雪霁想了想,说:“火。” 那跟血差不多是一个颜色的。卫溱慢吞吞地说:“每次噩梦醒来,你会怕吗?如果夜夜都梦见这些,会疯吧。” “怕久了还会怕,但疯多了也就不那么疯了。”容雪霁很清醒,“只是把它从藏起来而已。” “所以总有一日会爆发而出啊。”卫溱眨了眨眼,“我现在清醒了,你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为什么今夜要与我同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退了一个键盘,我还是老实用笔记本自带键盘吧。(????????) 夜谈 屋外有不知是什么的动物歇了一脚,留下轻巧的脚步声,容雪霁听着廊下恢复安静,又听见卫溱侧头的声音。 “我时不时会做噩梦,算算日子就在这两天了。”如果今夜做噩梦,容雪霁想在睁眼时就能闻到卫溱的味道,然后想起那张让他爱极又痛极的脸,这样他也许会好受一些。 可是今夜做噩梦的却不是他。 “你想让我哄你吗?”卫溱实话实说,“我不会哄人。你若是做了噩梦还将我吵醒,我会把你踢下去的。” 容雪霁转头,隔着昏暗与他对视,单纯地提示道:“主人刚刚也吵醒我了。” “我是主人。”卫溱也单纯地提醒他,“你作为我的近卫,我需要时刻考教你的警惕性,今天你反应很快,我很满意。” 容雪霁说:“主人满意就好。” 卫溱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们来说说你的恩人吧。” “……”容雪霁的舌尖抵住了牙齿,半晌才道:“嗯。” 卫溱说:“他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你应该很感激他吧?” 他想了想,他是在五年前开始养的小破崽,而容雪霁说自己是在六岁入宫时遇见了“恩人”,可容雪霁今年已经十七,这中间差了六年,时间是对不上的。 这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书中世界中有人被光明局选中后带走,导致书中空间按惯例停滞了几年,而这个人还得和气运之子有连接关系,要么是亲朋好友,要么是命定爱侣。 这人入了光明局,就算还活在书中世界,那也不过是光明局下放的替代模具,行尸走肉罢了。 容雪霁回答他,“我感激他,也恨他。” 卫溱说:“因为他突然消失了?” “他帮助我是他的选择,我没有资格要求他要一直帮助我,所以这个恨其实是没道理的。但如果早知他会突然消失,那我宁愿他不曾出现。”容雪霁平静地说道。 那你还挺明理的。卫溱没有接话。 容雪霁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派人找他,虽然我知道那是徒劳,因为他出现的方式并不寻常,甚至有些玄妙,但是只要还有一寸土地没有踏足,我就不会罢手。” 直到下面的人找到骊山,看见了卫溱。卫溱简直就是那个人长大几岁后的模样,可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到底该怎样对待卫溱时,皇帝将卫溱接回京了。 他故意前往秋泊湖,故意往卫溱身上撞,却笃定面前的卫溱绝不是那个人。 卫溱心思微动。他之前就在想:容雪霁行事如此稳妥,怎么会冒犯原主?容雪霁手眼通天,又怎会甘愿被压入卫府受欺?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就说得通了。 思及此,卫溱道:“那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若不认得我,我便杀了他,他若认得我,我便把命给他。”容雪霁露在昏暗中的双眼阴鸷无比,“我将他圈起来,他就不会再突然消失。” 卫溱提醒道:“一个人若是想走,自会想到千方百计出逃。” “他若看不见,就得花时间摸索,此时他需要依靠身边的人,因为我不会给他工具。”容雪霁淡淡地道,“如果他变成傻子,那会更方便,因为他的世界只会剩下我,他只能依赖我。” 卫溱说:“傻子也是有思想的。” 容雪霁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正色道:“那我就剥了他,这样他就只能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果真是个疯孩子,做事不讲道理的。卫溱从容雪霁平静的嗓音中听出了阴森森的味道,他暗自吁了口气,说:“那祝你早日找到他吧。” 呸,别想。 卫溱有些郁闷,本来他还想或许可以和容雪霁相认,现在看来还是罢了,这小子的想法太危险了,相认只会徒惹麻烦。 他们这对露水父子,到底是没有相认的那一天了。 * 翌日,几人下了山,坐着马车回了京都。秦子穆亲自将卫溱送到卫府门口,临走时沉痛地看了看卫溱手上的纱布,留下一句“衍之,我一定要为你伸冤”,就吩咐马车往宫里去了。 卫溱看着世子府的马车远去,说:“这秦世子倒很仗义。” “可主人利用他时也毫不手软。”容雪霁说。 卫溱看向他,语气好不可怜,“我无依无靠的,若不多寻些庇护,怎么在这淌深水里周旋呢?再说了,就让世子爷传个话,一没有有违他的本性,二还能让陛下觉得他藏不住事,这不好吗?做什么要把我说成奸恶小人?” 容雪霁站在阶下,刚好可以与阶上的卫溱平视,这个人的语气很可怜,眉毛微蹙,可眼神是冷的,静的。他看着卫溱耳尖的玛瑙珠在阳光下晶莹圆润,那穗子也随着卫溱侧头的动作轻轻颤动。 “我说错了,主人不要生气。”容雪霁状若顺从地垂下视线。 卫溱哼了一声,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转头看见晏祉骑马而来。 “哟!”晏祉扯着缰绳,先看了眼容雪霁,“这么巧就遇见公子了。昨日听说公子带人和世子爷去了伏琅山,玩得可好?” “甚好,下次让世子请同知大人一起。”卫溱打开扇子,“大人此时来寻我,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晏祉瞥了眼他手上的纱布,说:“自然,之前打赌,算我输了,今日请公子喝茶去,顺便说说案子。” “好。”卫溱吩咐门口的侍卫去牵马车,转头朝容雪霁说,“随我一起。” 晏祉见状打趣道:“公子这是去哪儿都要带上这位?” “当然。”卫溱手中的扇子一合,抬起扇柄挑了挑容雪霁的下巴,戏谑一笑,“我家心肝长成这幅模样,少看一眼都亏,我是恨不得日日夜夜将他拴在身边。” 晏祉不置可否,说:“这京都美人多,绝色少,公子一眼就能挑中这么俊美的,眼光忒好。” 卫溱说:“我帮大人也留意着。” 侍卫将马车从侧门驾出,把马鞭递给了容雪霁。 容雪霁扶着卫溱上了马车,朝晏祉道:“请大人带路。” * 康成帝今日起得晚,刚用过早膳,就听外面报德安王世子在外求见,他擦了擦嘴,说:“这个时辰,这小子不在外面玩,往宫里跑什么跑?” “许是有要事求见。”碧云合看了眼康成帝的神色,转头吩咐道,“去请世子爷进来吧。” “是。”柱前的宫人忙应声去传唤。 不多时,秦子穆便入了殿中,他先行了一礼,还没起身时便嚎道:“皇伯父,您要给我做主啊!” “你这小霸王横行京都,还轮得着朕给你做主?”康成帝睨了他一眼,起身往内殿走去,“说说吧,又惹了什么祸事。” 秦子穆忙跟了上去,说:“不是我惹了祸事,是祸事惹了我!不对,是惹了我和衍之!” 康成帝闻言道:“与朕说清楚。” “昨日我邀请衍之去伏琅山上跑马,结果他就在我庄子里遇刺了,手上被刺了一刀,流了好多血!”秦子穆一拍大腿,好不哀戚,“现在还包着纱布呢!这是什么事情嘛!” “什么?”康成帝蹙眉,朝碧云合说,“派御医去卫府瞧瞧他的伤。”又问秦子穆,“那刺客呢?” 秦子穆说:“还在衍之府上呢!” 康成帝说:“把刺客带入宫来。” 秦子穆闻言说:“等等!皇伯父您不知道,这事儿衍之是不让我跟您说的,他说您最近要操劳国事,这点小事儿就别闹大了。您这把刺客一路提进来,得被多少人看见啊?不如就在宫外审了,您看了供纸再处理。” 碧云合闻言说:“陛下,公子这是懂事了,要让您少操心,您不如就随了他的意思,奴婢传话给孟轻繁,让他私下处理此事?” “也好。”康成帝允了,“你亲自去挑些温补的药材送去衍之府上,再挑些好玩的物件送去世子府。” “多谢皇伯父赏!”秦子穆跪下磕了个头。 “起来吧。”康成帝看着他,“你这才出来多久?就和衍之搭上了,可别带坏他。” “什么叫带坏啊?我俩一起玩得开心不就好了吗?”秦子穆没脸没皮地说,“我们兴趣相投,他又长得那么好看,我可喜欢和他玩了。” “胡言乱语。”康成帝警告他,“朕先跟你说,你别把那些个心思放到他身上去,否则朕饶不了你。” “我就是想,那衍之也瞧不上我呀。”秦子穆还挺委屈,“他身边那个雪霁,长得可比我俊,衍之喜欢得不行呢。” 康成帝闻言咳了一声,想着那日卫溱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否认的模样,一时又气又笑,“好的不学学坏的!” 秦子穆咳了一声,小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而且雪霁一个太监又占不了衍之的便宜。” “污言秽语!”康成帝不欲与他多说,“滚回去。” “好嘞,臣告退!”秦子穆行了个礼,当真一个侧身倒地、哎哟叫唤着滚远了。 “顽劣德性。”康成帝摇了摇头,吩咐碧云合,“你盯着点衍之,看看他和那个雪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碧云合轻声应下了。 * 晏祉下了马,那守在茶楼外的小二立马上来牵马,殷勤道:“许久没见到晏大人了,想必是您公务繁忙,哎呀这深受皇恩的贵人都得为民为国,就是得脚不沾地,您辛苦了!” “嘴巴还是这么甜。”晏祉笑着指了指卫府的马车,“喏,那里头也是贵人,伺候好了,公子赏你银子。” 那边卫溱已经扶着容雪霁的手臂下了马车,小二一看,双眼顿时亮了,忙道:“瞧这位爷……哎哟!”他懊恼地跺脚,“爷长得跟从仙宫飘下来似的,小的肚里这点稀墨水哪够形容啊!” 卫溱见这小二一脸聪明秀气样,笑着说:“是嘴甜,雪霁。” 容雪霁闻言拿出一锭碎银抛了过去,小二接住,笑呵呵地朝里面喊:“请两位贵客上三楼嘞!” 晏祉和卫溱被人迎了进去,小二走到容雪霁面前去牵马车,笑呵呵地道:“这位俊郎君,您跟着请。” “我家公子出门急,有东西丢在府里,没来得及收好。”容雪霁再添了一锭银子给他,“你去替公子分忧,莫让东西被放错了位置。” 小二接过银子放在两手掌心中贴紧,笑眯了眼道:“小的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 茶香 “京都那么多家茶楼,我还是最喜欢赠秋楼。”晏祉侧手示意,待卫溱入座后才说,“赠秋楼的茶别家都做不出来,味道好又特别。” “方才我上来时也瞧了,下面两层楼一个空位也没有,看得出生意兴隆。”卫溱伸手推开窗户,让秋风透进来,惬意地吸了口气。 容雪霁推门而入,在卫溱身后坐下。 “胡亦书的供纸已经盖了印,明日我便随都察院递交御前。左都御史王运、工部侍郎李岩此次也逃不掉。”晏祉语气含笑,“公子这一张供纸帮助我们成功牵出这两人,我和孟镇抚都要感谢公子。” “我说了,若没有镇抚大人从旁教引,我哪能行?”卫溱用扇面接住飘进来的小白花,朝晏祉笑笑,“我就是个混日子的,上不得台面,要两位牵着才能做事。” 晏祉也笑了笑,说:“那你我心照不宣。” “叩叩!” 小二入了门,将茶水点心放在桌上,刚要起身就听卫溱道:“方才在楼下的那个小子呢?将他叫上来,给我们讲故事。” 这小二说:‘回爷的话,真是不巧,折芦去别家府上还马车了,一时赶不回来,爷若要听故事,小的去将旁边的说书先生给您请过来。” “那倒是不用了。”卫溱说,“下去吧。” “是,三位爷好生享用,小的告退。”小二恭敬地俯身,轻步退下了。 卫溱端起茶杯放在鼻前,只觉得这茶香很淡,若有若无,可他抿了一口,那茶香攀附至口齿之间,便变得浓烈,轻涩不苦,清香不甜,浓而不腻。 “的确是好茶。”他余光一扫,扇头指向另一盏茶,“雪霁,来尝尝。” “是。”容雪霁挪至卫溱生身旁,举杯慢饮。 晏祉见状说:“公子身旁这位可是好得体的姿态,若是不知,谁都得将他当做世家贵子。” “獐头鼠目之辈,也入不了我的眼。”卫溱手中的扇头轻轻擦过容雪霁的下颔,语气暧/昧,“我家心肝就是硬的东西不行,别的谁也不输。” 容雪霁淡然闻之,将茶杯放下,好似没听到这沾点艳色的糙话。 “这话我可不好接。”晏祉喝了口茶,“这次一举拉下三个人,全都是祝阁老的门生,看来公子与祝家的仇是结定了。” “话不能这么说。递交账本的是淮州布政使李牧云,上奏的是徐阁老,下令的是陛下,审查的是三法司和锦衣卫,犯错之人也并非受我指使。”卫溱正经道,“要怪就怪祝阁老运气不好,怎么门下都是些贪赃枉法、欺下媚上、勾朋结党之辈。” “公子说得在理。”晏祉咬了口点心,瞥向窗外,突然眼神一顿。 卫溱随之看去,瞧见那对面的窗户半开,一位穿着黛蓝色宽袖长袍的年轻男子在窗前落座。他头发半挽,戴着云纹松木簪,风雅而随性,那半张脸落在余晖之中,温润如玉髓。 “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1】”卫溱抿了口茶,“京都地界,唯有一人。” “祝观澜。”晏祉收回眼神,“对面便是明规楼了,公子若有兴趣,可前去一游。” 卫溱饶有兴趣地道:“大人不去?” “我就不去了。”晏祉笑着说,“满身血腥味,别脏了那云中客。” “万万没想到大人是如此贴心之人。”卫溱起身往外走,“那我可去了,改日请大人喝酒。” 晏祉摆摆手,“不送。” 卫溱出了茶楼,直奔对面的明规楼。这楼有三层,堂下摆满了酒,却只坐着个书童,看起来颇为冷清。 书童见来了人,便迎上去道:“公子是要买什么?” 卫溱道:“听说贵楼主人精通丹青,我来求画。” “这……我家公子正在楼上,您且等我上去问一问。”书童将卫溱引到一旁坐下,轻步上楼去了。 卫溱把玩着扇柄的金穗,瞥了眼柜上的香,“算算时间,世子爷也该出宫了。” * 野旌收到消息时,孟轻繁已经到了正厅,他们奉皇命办差,去谁家府宅都无需等候通传,这是帝命特许。 “孟大人。”野旌进入正厅,“我家公子未在,不知孟大人来此有何要事?” 孟轻繁说:“陛下听闻公子昨夜于伏琅山遇刺,特命我带走刺客审问。” 野旌闻言心里一跳,昨日是雪霁同公子上的山,公子遇刺之事他不了解,此时若将人交给锦衣卫,万一让他们审出点不该知道的……他心思一定,说:“这刺客是公子带回来要亲自审的,若是大人要提走,恐要和公子说一声才好。” 孟轻繁扶着腰上的刀,语气如常,“这你宽心,公子正在与晏大人吃茶,届时晏大人自会说与公子。” 话已至此,再拦便是罔顾圣命。野旌招了人,说:“你带着缇骑们去暗牢提人。” 孟轻繁见状颔首道:“多谢。” “遵命办事,应该的。”野旌侧手,“怕是要候上些时辰,孟大人稍坐,我让人去沏茶。” 孟轻繁落座,抬手阻拦道:“茶就不必了,坐着等便是。” 野旌闻言也不再说什么,站在一侧静等。 半刻钟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一锦衣卫跑进来,说:“大人,人在外面了,只是舌头废了,手指骨也断的差不多了,这是暗牢桌上的供词。” 野旌顿时心惊:这刺客被带回来时分明还好好的! 孟轻繁看向野旌,见后者面色如常,便起身走了出去,果然见那侍女浑身血污,奄奄一息。公子将人带回来,自行审问倒是无可厚非,只是怎么偏偏就断了舌头和手指? 他走到侍女身前,捏住她的下颔,微微使力,朝那满嘴黏血的口中看了一眼,又捏了捏侍女的指骨。 一旁的锦衣卫说:“舌头是被咬废的,手指是被夹断的,许是受不住严刑,欲要咬舌自尽。” 孟轻繁起身擦了擦指腹,伸手接过供词,快速地看了一遍,说:“将人带回去,再审一遍。” 人都成这样了,说不了写不了,再审也审不出个什么来,供纸已出,孟轻繁这是要走一遍流程。野旌了然,上前道:“若论审讯,府上比不上锦衣卫,下手没轻没重的,给大人添麻烦了。” “哪里?这是帮我们省了不少事情。想必公子已看过这供纸,那我就带走了,告辞。”孟轻繁颔首,转身快步离开。 野旌待人走远,立马快步去了暗牢,只见一地血污,还有用过的拶子和带血的帕子——有人悄无声地在这里审讯了刺客,留下供纸并且断绝了锦衣卫再从刺客口中听到其他事情的机会。 卫府虽然不是铜墙铁壁,但平日也有守卫巡逻,此人入卫府如无人之地,真是好大的本事。 “到底是谁?”野旌扶住腰间的配刀,眼前不知怎得出现了雪霁的脸。 * 钱袋子扔至半空又落入掌心。折芦用食指勾住绳子,转着钱袋子玩,嘴上还哼着歌,心情很不错。 身后有马蹄声阵阵,折芦没回头,与锦衣卫擦身而过时瞥了眼一锦衣卫马背上的那黑布袋子,将钱袋转得更快了。 他悠哉哉地回了赠秋楼,站在门口时正好能瞧见对面的明规楼。在画前站定的容雪霁倏地转眼看来,他立马露出一记殷勤的笑意,掂了掂腰间的钱袋子。 容雪霁收回眼神,听见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书童端着空托盘下来,见他站在那里,忙上前道:“这位公子也去里面坐着等吧,小的给您沏茶。” 容雪霁看向里间的方向,那处离楼梯口近,倒是能让他听得更清楚些。 见容雪霁坐了过去,书童默默地呼了口气,他有些畏惧这位公子,看起来也忒凶了。 楼上,卫溱靠坐在窗前,扇面转了一转,说:“这屋里的画都是出自公子手中吧,笔触灵动,画面意趣横生,好似能将人吸入画中妙境一般。” 祝观澜颔首道:“多谢公子夸赞。这里有些是我早年所作,略显稚嫩,比之好的都是近两年所作。这些地方也都是我早年游历时去过的,多是些山野之地,贵在自然灵动,可惜我笔力有限,只能画出十之八九。” 听声如见人,祝观澜的声音也透着股如清风入怀的温润,但这话说得谦虚且傲气,不过不虚,让人觉得诚恳,让卫溱听着喜欢。卫溱说:“十之八九已然远超常人,公子天资非凡,着实令人佩服。” 祝观澜轻笑,说:“公子来求画,可备好了酬劳?” 明规楼有规矩:若要买酒求画,需得拿出让祝观澜心仪的东西来,他不要银子,只要以物易物。 卫溱抿了口茶,说:“公子既然邀我上来,必定是看得上我身上的某件东西。” 祝观澜替他添茶,说:“不瞒公子,在请你上来前我还不曾确定你是否能拿出这件东西,可是此时此刻我已然确定公子能拿出我想要的东西。” 卫溱颔首道谢,瞧见祝观澜收手时袖袋里掉出朵粉白的小花,他用扇面将其揭起,让花顺着扇骨飘到了他的手背,再凑近一闻,笑着道:“这花在公子袖袋中藏久了,都沾上了些公子身上的茶香,好香。” 他尾音缱绻,很是轻佻,可他面上的笑直接而大方,这就让这句话只像单纯的夸赞。祝观澜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道:“这是我惯用的香料,公子若喜欢,我可以送一些到府上。” “不必。”卫溱捏起那花,簪到了发间,朝他笑笑说,“府中有人擅长制香,讨我喜欢。” 容雪霁停顿在身前的手终于动了,那杯中茶被他送入口中,已然冷了。容雪霁不介意它冷,只觉得味道比不上赠秋楼。 是茶香还是人香,一目了然。 “啪。”容雪霁轻轻将茶杯盖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1】《世说新语》 夜雨 晚些又下了雨,细密的雨滴被风吹着往窗户上甩,溅在了桌案上。叶府的小厮连忙上前关窗户,却瞧见自家爷正坐在窗前,对着外面发神。 “爷,瞧着这雨越来越大了,还是让小的把窗子关上吧?您伤还未好,不宜受凉。”小厮说罢见叶瑞麟依旧没回过神来,心想自从爷清醒后,是一天比一天奇怪了。 就这时,主院外突然响起了撞门声,叶瑞麟陡然回神,惊叫着将窗户拍上了。 小厮忙提起廊下的灯笼跑出去,还没来得及出声训斥,院门就被撞开了,几个腰间配刀的锦衣卫大步走进,为首那人瞥了他一眼,说:“锦衣卫奉命办事,叫叶瑞麟出来。” “捉人也得出示驾贴——”小厮话未说完,手中的灯笼便被大雨淋透了,烛火一暗,院子里就一点光也没了。 锦衣卫迅速涌入廊下,其中一人伸脚踹开屋门,锐利的眼神在屋中一扫,精准地捕捉到其中一处异样。他伸手一指,两个锦衣卫快步进入屋中,将藏在床底的叶瑞麟拉了出来。 “休要动我!”叶瑞麟惊喝,“我表姑是丽妃!五皇子和七皇子是我表弟!谁敢动我!” 孟轻繁站在伞下,右手扶刀,“偏房小子,攀什么亲认什么戚!堵上他的嘴,押下去。” “是!”一个锦衣卫拿出帕子,趁着叶瑞麟惊叫之际塞入他嘴里,用绳子将叶瑞麟的双臂和腰缠紧,提起便走。 一众锦衣卫到达诏狱时,雨势已瓢泼,孟轻繁头上的伞都快被淋头了,他伸手甩了把手上的雨滴,进堂后发现里面站了个人。 孟轻繁擦了擦袖子,跪地行礼道:“卑职见过指挥使。” 邓寒肃瞥了眼已经淋晕过去的叶瑞麟,抬手阻拦道:“这是要下诏狱?区区一个偏房小子,何至于大动干戈?” 孟轻繁起身道:“回指挥使,就是这么个偏房小子敢在京都地界□□,许是在京都混久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敢以下犯上。” “我听说刺客带回来时舌头和手指都断了,那供纸既然是之前留下的,那也不能完全作数。”邓寒肃说,“若是别人就罢了,这叶瑞麟沾着点祝家的关系,可不能大意。” “正是因为他沾了祝家的关系,行刺的又是公子,所以卑职才亲自上门拿人,哪曾想什么都还没问,叶瑞麟便藏进了床底,若非心里有鬼,何至于闻声生惧?”孟轻繁语气恭敬,“陛下将差事给卑职,卑职万万不敢让陛下失望。” 邓寒肃看着他,半晌后才道:“我知你向来勤勉谨慎,但那供纸到底是做不得数,若是因着你的过错而伤了陛下与阁老和娘娘之间的情分,那这个责任,你和我都担当不起。” “孟镇抚此举正是为了维护陛下与阁老和娘娘之间的情分。”晏祉走入内堂,拂去袖袍上的雨滴,朝邓寒肃行礼,“卑职见过指挥使。” 邓寒肃抬手, “晏同知不必多礼。” “指挥使怕是不知,这刺客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按照叶瑞麟的身份,哪能使得动她?就怕他是借用什么不该用的关系,要坏娘娘与阁老的名声。”晏祉眼神含笑,“陛下让孟镇抚私查此事,也是信任咱们锦衣卫。若不办了这叶瑞麟,公子委屈,陛下心疼,不正坏了陛下与祝家、与指挥使的情谊?” “晏大人说得不错。” 堂中三人侧身,见冒雨而来的碧云合解开帷帽,大步入了内堂。 邓寒肃一改沉色,笑着道:“碧公公怎么来了?” “陛下忧心公子手上的伤,让咱家出来看看,咱家便先顺路来了这里。”碧云合说罢看向晏祉,“晏大人思虑周全,不愧是陛下眼中的可心人。” 晏祉道:“不敢当,公公来此可是要见一见叶瑞麟?” “叶瑞麟心思不正,往后不可再让他待在五殿下身旁。”碧云合瞥了眼宛若死狗般的叶瑞麟,拂了拂袖袍,“陛下只是要替公子出气而已,一个叶瑞麟,足够了。” * 卫溱喜欢下雨天。他坐在廊下,枕着栏杆,半睡不睡,身旁还倒了个空酒壶。 容雪霁回屋洗漱换衣后又过来伺候,见状去里屋拿了大氅,披在卫溱身上,说:“主人冷吗?” “冷。”卫溱很老实,他坐在这里且只穿了里衣里裤,能不冷吗?手脚都要僵了,可他懒得动。 容雪霁站在卫溱身后,看见他用脸蹭了蹭风领,“秋天过得快,没多久便要入冬。” 卫溱没有回应,眼神游在雨幕里。 “主人在想什么?”容雪霁觉得卫溱多半是又有些醉了,这纸老虎有些贪杯。 卫溱说:“祝观澜。” 容雪霁心平气和地道:“想他什么?” “没曾想祝家这只云鹤是真的。”卫溱偏头啧了一声,“通透而聪明,还要与我做交易。” 容雪霁说:“他再聪明,在京都也是任人宰割,主人愿意与他做交易,是出自私心。” 或许说“私情”二字更准确,容雪霁眼神阴郁,眼前晃过祝观澜那截脖子。 “我跟他啊,是同病相怜,他任人宰割,我又何尝不是要依靠……”卫溱侧头看向容雪霁,语气很轻,“你呢?” 他顿了顿,“再说了,他长得好看嘛。” 容雪霁没有刻意遮掩眼中的阴郁,就那么直接地让它暴露在外,“我为主人私犬,您依靠我是理所应当,可是——”他语气平静,似陈述似提醒,“我也只会让主人一人依靠。”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情话。”卫溱侧着脸看他,好半晌才说,“那个折芦?” “我的人。”容雪霁上前将他的风领往下压,拇指按在他的下唇上,“主人张嘴,别吃毛。” “啊。”卫溱张开嘴,等着夜风将嘴里的毛毛吹出去。 容雪霁见状拇指向前一动,压着那排红润的唇肉将两根毛毛碾出,说:“外面冷,主人回屋就寝吧。” 卫溱站起身来,摇晃间扶住容雪霁伸来的手臂,道:“今夜还要与我同睡么?” 这人挑起眼尾,混不正经。容雪霁撑着他,说:“主人愿意赏,我却怕梦魇的不是我,梦醒后失魂落魄的也不是我。” “滚开!”卫溱推不开他,便用肩膀撞开他,横冲直撞地入了里屋,将凳子撞得啪啪作响。 容雪霁跟进去,见卫溱倒在床上,有一只木屐都没脱。他上前去想替卫溱拖鞋,偏偏卫溱此时容不下他,抬脚就踹—— “说了,滚开。” 容雪霁握住卫溱的脚腕,任凭那木屐地踩在自己的腰上,他俯视着卫溱,那只手顺着卫溱的脚腕往下滑,将木屐脱了下去。 卫溱只觉得脚心像被羽毛擦过,痒得他浑身一抖,忙想挣脱,可容雪霁力气太大,他吃了醉酒的亏,此时更挣脱不了,只得道:“你放肆!狗胆包天了你个龟儿子,放开!” 这是容雪霁第一次听卫溱说辞不雅,他觉得有些新奇,握着卫溱的脚腕往后一拽,迫使卫溱像坨面团似的在砧板上一蹭,“主人今夜又是听雨又是醉酒,是不想睡么?” 卫溱默了默,冷脸道:“你逾矩了,滚出去跪着。” “是。”容雪霁放开他的脚腕,替他盖好了被子,“待主人睡后,我便去跪。” “我都睡着了,还能知道你到底跪没跪?”卫溱将被子往下踹开一些,好半晌才闷声道,“我不想睡。” 他每次喝了酒都和平时很不一样,有些稚气,也少很多防备。容雪霁看着他被绯云盖了一脸,说:“今夜主人不会梦魇。” “你怎知道?”卫溱盯着床帏上的绣样,不肯合眼,像小儿耍赖般加重语气,“我不想睡。” 他曾经很想将那些琐碎的记忆拼凑起来,但是不行,它们断断续续的,就好像他记得广袤的草原和院子里的山茶,但他想不出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像找不着方向的蚂蚁,这让他焦躁不已。 于是他开始刻意的遗忘,让那些本就不齐全的记忆变得更加模糊,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成功,直到他穿到了这里,那些细碎的记忆再次出现。 它们是枷锁,迫使他永远都不能完全自由。 容雪霁说:“主人心中有恐惧,待恨意消散,恐惧也自然没了大半。” “可我无法消除恨意。”卫溱说。 光明局有规矩,员工无法穿入自己的书中世界,因为光明局的员工都对原世界有心结,这样可以防止他们因为个人情绪而耽搁任务。这也代表他永远无法回到出生的地方,无法去梦中的地方,也无法查清爹娘的死因。 他报不了仇。 容雪霁有些冷酷地看着卫溱,他从来不知何为怜惜,此时也只是实话实说,“那就只能习惯它。” 卫溱终于舍得移开眼神,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红,“你好丑。” 这样的评价出自于一个贪图美色之人,已经称得上是极度严重。 容雪霁自来不是介意容貌之人,可卫溱在不久前才夸了祝观澜好看,此时又说他丑……他觉得牙根莫名发痒,需要见红才能消停。 卫溱此时又说:“臭狗一点都不听话,哪天换只别的。” “……”容雪霁顶了顶腮,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他抬手将床帏拉下,脱靴上了床。 卫溱睁眼,“你?” “今夜主人不会梦魇。”容雪霁平静地与他对视,“若是不灵,明日我割了脑袋送给主人。” 卫溱将信将疑地闭上眼,嘟囔道:“……试试。” 与此同时,野旌停在廊下,瞥了眼主屋的方向,轻声说:“这……公子怕是睡下了。” “咱家去瞧瞧。”碧云合轻步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后瞧见那床帐果然已经落了地,他不好作声,转身欲走,下一瞬却目光一滞。 那床前一双木屐一双黑靴,这……床上分明是睡了两个人! 碧云合心神一震,面色复杂地出了屋子,顺带将屋门合上了。 容雪霁睁开眼睛,正欲起身,一旁的卫溱便侧身抬腿,劈山似的压在他肚子上。 “……” 容雪霁伸手握住卫溱的膝盖,还没来得及使力,卫溱便抬起手臂、砸缸似的抡在了他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如果尝试双开会怎样?(u??u?) 这一章是明天哒,提前更了。 稚气 卫府门口,野旌将碧云合送上马车,正欲行礼告退便被碧云合伸手握住了手腕。 碧云合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好半晌才道:“公子夜夜与那雪霁同寝?” 我也不知道啊。野旌有苦难言,他万万没想到公子将雪霁留在身边的用处竟然是这个,此时面对碧云合复杂的目光,他也只能含糊道:“属下与雪霁是每日轮值守在主院,所以是不是夜夜同寝,属下不敢妄言。” 碧云合松开他,捏着腕间的珠串,道:“这雪霁很讨公子喜欢?” 碧公公是陛下跟前的人,他今夜看的、问的都是陛下看的、问的,野旌不敢胡言,只道:“公子喜好向来随心,属下也不敢断言,不过这雪霁虽然沉默寡言,也不会逗趣,但为人倒是很乖顺,侍奉公子也很妥帖。” “嗯。”碧云合转着珠串,“今夜咱家怎么没瞧见成修?” 野旌心里一跳,道:“公公不知,成修没了。” 碧云合闻言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成修最会花言巧语讨公子欢心,所以公子最爱让他跟在身边,他也因此得了势,瞒着公子做了不少腌臜事。公子之前落水清醒后,觉得这些年来日日玩乐,没有好好读书,有负陛下期望,因此也自省了一番,决定少用像成修此等心术不正的谄媚小人。”野旌说完后顿了顿,面色不改地将雪霁传给他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碧云合听罢没什么反应,只道:“混账恶奴,该打打该杀杀。”他看向野旌,“你是个沉稳的,往后也要多注意些,公子玩闹可以,别闹得太大。这几日就让公子在府中休息,先把手上的伤养好些再上值。” “是,属下知道。”野旌替碧云合关上车门,侧身道,“公公慢走。” 碧云合的马车驶远后,野旌回了府,一路快步到主院,远看主屋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便召来廊下的小厮问:“雪霁没出来?” “还没呢。”小厮轻声道,“可是……也没什么声儿啊!” 野旌拧了拧眉,犹疑道:“许是公子不喜欢听声儿,所以雪霁堵着嘴吧。” 屋里确实有人被堵着嘴,只不过不是容雪霁。 容雪霁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卫溱,感受着卫溱嵌入他颈间皮肉里的牙齿和贴合在皮肤上的柔软,面无表情地盯着上面的帐顶。 卫溱此时是老实了。腿不压人,压在容雪霁腿上;手不抡人,揪着容雪霁的头发;牙齿不咬人,就贴着容雪霁的颈肉。 睡得很酣。 可容雪霁睡不着,他从头到脚都被卫溱制住,最薄弱的地方被卫溱身上最坚硬的牙齿叮着,卫溱成了把软锁,用最奇怪的方式将他束缚住了。 他脑海中出现卫溱清醒时的模样,怀疑卫溱根本不知道自己醉酒后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略微稚气的、蛮横的小习惯给卫溱添了些人气,让他不至于像清醒时那般,时刻都精明,处处都算计。 趴在颈边的人不断的呼气,容雪霁仰头,尽量离那温热的折磨远一些。他伸手搭上卫溱的后脑,往下移至后颈,轻轻捏住,恶狠狠地道:“你是不是他?” 卫溱自然无法给予回答。容雪霁捏着他的后颈,感受着那里细腻而柔软的肌肤,片刻后才下滑,揽着卫溱的腰翻了个身。 “……”颈间传来一阵闷声,容雪霁动作极快地拿出药瓶,熟练地将瓶口对准卫溱的鼻子。不多时,卫溱呼吸愈轻,咬着他的嘴也松开了。 容雪霁翻身躺下,倏地吐了口气。 * 翌日,卫溱醒来时发现床帏之间只有他一人,身旁的位置毫无褶皱,像是无人躺过。他下了地,摸着后颈有些迟疑地想:昨夜当真没有做梦。 容雪霁在门前站定,听见里屋响起脚步声,便吩咐人将梳洗的用具端进去,他站在桌前净帕,转身递给落座的卫溱,说:“昨夜碧公公来过了。” “哦。”卫溱知道碧云合来此定是为了看顾他手上的伤,只是来得太晚,没有见着。 容雪霁转达道:“碧公公说这几日主人无需入宫轮值。” 伤个手就免了轮值,不愧是皇帝开的后门。卫溱乐得不去宫里站着,漱口后道:“刺客之事如何了?” 屋里的侍女端着洗漱用具退了出去,容雪霁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过去道:“这是供纸,多抄了一份。” 卫溱瞥了一眼,说:“我当是谁这么蠢。” “那刺客是宫女出身,叶瑞麟能使唤她,想必还有旁人授意。”容雪霁说,“不过只料理他一人,也是陛下的意思。” 卫溱打了声呵欠,“嗯,贪污案才是重头戏,不能操之过急。” “主人先用膳吧。”容雪霁招人去传膳,继续道,“叶瑞麟花言巧语,很讨丽妃喜欢,平日也与五皇子走得很近,丽妃便不说了,五皇子也向来霸道蛮横。” “有你在嘛。”卫溱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道,“我养你就是为了让你替我分忧,哄我开心,还要保护我呀。” 他昨夜喝了酒,此时嗓子略微发哑,配合着那混不正经的语调,竟有些像撒娇。容雪霁不动声色,轻轻地“嗯”了一声。 厨房的人上了早膳,容雪霁一瞥,发现桌上竟然有一碟轻炒韭菜,一盅羊排汤,还有几块山药糕。 卫溱也死死地盯着桌面,嘴角抽搐,一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无语,好半天才道:“雪霁。” 容雪霁唤人将这几样撤下去,道:“这是谁吩咐的?” 备膳的人道:“是野侍卫吩咐的。” 容雪霁让他退下,转头道:“以后不会了。” “我像吗?”卫溱指了指自己,他像是那种操劳一夜、第二天就得连干三份补品的废材吗! “主人自然不像。”容雪霁安抚道,“是野旌担心主人的身体。” “所以他觉得我像?”卫溱有些怀疑地低头看了看,“是吗?” 容雪霁觉得卫溱此时的模样带了些酒后的稚气,像是一定要得到最满意的答案才肯罢休。他替卫溱盛了粥,用勺子晾了晾,说:“主人自然不是。” “可是野旌觉得我是!他吩咐厨房做了那些玩意,厨房觉得我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了!”卫溱拍桌,恨不得生啖野旌之肉,“野旌呢!” 门外的小厮忙道:“回公子,野侍卫去锦衣卫衙门给公子换差了。” “……”卫溱有气发不出,更气了。 容雪霁见状掂了掂勺子,道:“那我出去说主人雄风威猛,十分厉害,完全不需身外之物加持,替主人正名可好?” 卫溱惊了,“你……什么玩意儿!” 你不要脸的吗? 容雪霁十分淡定,“只要主人的声名不受损害,我如何都无所谓。” 你好忠心啊! 卫溱喉结滚动,幻想了一下容雪霁将全府的人召集起来,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们:你们的公子,卫溱,他很厉害,他不需要喝补药就能雄风不倒! 耳边似有天雷炸响,卫溱说:“谁会说这个啊?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威胁你,让你帮我说假话,其实是欲盖弥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容雪霁舀了勺粥,放在卫溱嘴边,道:“主人好难哄。” 卫溱心里一跳,盯着容雪霁的眼神往旁边挪了挪,泄愤似的咬住那勺粥,吞下后才闷声道:“是野旌陷我于不义。” “嗯,等他回来,主人罚他。”容雪霁接着给他喂粥,“主人这般介意?” “当然介意!哪个男人不介意?你难道不——”卫溱的话戛然而止。 气氛沉默至尴尬,容雪霁神色未变,好似丝毫没有因此而感到尴尬或者伤心。卫溱见状不由想:不愧是反派型主角,心性坚如磐石,什么都撼不动。他凑上去喝了勺子里的粥,余光瞥着容雪霁,心里斟酌着,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容雪霁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完了整碗,见卫溱不欲再吃,便递了帕子过去,正欲开口便听卫溱说:“到底怎么才能替我洗刷冤屈?” 还在琢磨呢。容雪霁接过帕子,说:“主人表现得越在意,旁人也会越在意,依我所见,主人便轻拿轻放,您将姿态摆出来,旁人自然信服。” 其实容雪霁觉得这根本不是个事,下人心里再怎么胡思乱想,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卫溱太过在意。真是奇怪,平时精明又淡然,在对待这些事上又计较又稚气,跟小孩没差。 卫溱琢磨着容雪霁的提议,得出一个结论:自信,自信可以打倒一切流言蜚语。 “不错。”卫溱暗自赞同,这事本来就是个乌龙,别说他和容雪霁什么都没做,就是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可能虚到要一顿补三碗。明明是野旌的锅,凭什么他背? 想明白之后,卫溱不再那么郁闷了,起身道:“出去玩去。” 容雪霁跟着回了里屋,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道:“主人可想好要去哪儿?” “德安王世子府。”容雪霁张手,待容雪霁替他戴好玉佩后才放下,转身走到镜子前坐下,“第一次上门,带点礼吧。” “您能上门,秦世子就高兴得不得了。”容雪霁熟练地替他挽好头发,又取了玛瑙珠。 卫溱正琢磨着今日要和秦子穆怎么玩,左耳倏地一麻,好似有蚂蚁爬过,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将容雪霁捏在指尖的玛瑙珠蹭到了地上。 珠子落地的声音脆而细,无人在意。 容雪霁看着从卫溱左耳垂逐渐向外蔓延的粉色,心底微微惊奇。他面色不改地抬头,对上卫溱映在镜中那张似惊似怒的脸。 卫溱肩膀还僵着,除了汗毛,不该竖起的地方也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旁边开了篇预收,文名未定(起名废哭了),看看情况吧,准备双开,小天使们可以去戳戳哦,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啾~ 冲动 秦子穆收到卫溱前来世子府的消息时,喜得直接从圆床上滚了下去,将一旁伺候的侍女吓得娇声连连。他落在狐毛毯上,就势打了个滚,站起身后道:“衍之到哪了?” “就在前厅呢。”管家说,“九公子有世子爷的玉佩,下面不敢阻拦,毕恭毕敬地请进来了。” “好,衍之是我的朋友,往后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的。”秦子穆穿上外袍,挡开来拉他的侍女,美滋滋地跑了出去。 管家连忙跟上,见他这屁颠颠的殷勤样,心想那九公子长成那副模样,自家世子两眼开花也不奇怪。 但是,“世子,王爷还在府中呢,您注意着些。” 秦子穆边走边理袖子,不甚介意地道:“那又如何?我交朋友还不行啊?” 您这狗见了骨头的眼神,是想单纯交朋友吗?管家腹诽,嘴上道:“这九公子是陛下召回来的,您平日与他交往也尽量注意分寸,可别……”可别把那些个心思放在人家身上了。 身为世子府的管家,他遇见个心大的主子,所以他必须得心细些,自从这九公子来了京都,流言蜚语就没断过。众人私下猜测纷纷,他也听了一耳朵,有说这九公子是陛下的私生子,还有说九公子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宠君! 不管是什么,都挺吓人的。 反正不管是什么,总之看起来都和陛下沾点关系,他们家世子爷还是能躲则躲吧! “你跟我爹是越来越像了,他是不是私下给你传授了什么唠叨秘术啊?”秦子穆撇撇嘴,“我和衍之玩,干净清白着呢!别瞎计较。” 管家闻言也不好再说,跟着秦子穆快步赶往前厅。 卫溱捧茶轻饮,听见脚步声便站起身来,转头道:“世——” 他话音一顿,来人不是秦子穆,而是一穿着广袖山水墨袍的男人。他没见过此人,但听说德安王喜爱山水画,近些年除非出席重要场合,否则从不穿华服。不过…… 德安王方才看他那眼神中,分明出现了惊色。 “衍之!”秦子穆跨进厅中,见卫溱与人干瞪眼,忙上前绕到德安王身前,“爹,您站这儿干嘛呢!” 德安王收回看向卫溱的眼神,抬手就是一个暴栗,“我不能站!” “能能能!”秦子穆摸着额头往后退,退到卫溱身旁,指着德安王说,“衍之,这是我爹。爹,这是衍之,来找我玩的。” 卫溱躬身道:“衍之见过王爷,叨扰了。” “不必多礼。”德安王虚扶了他一把,“我就是听说府中来了客人,所以过来看看,你们好好玩,我就先走了。” 德安王的眼神掠过卫溱的眉眼,转身离开了。 “诶,这么快就走了?我还以为又少不了一顿唠叨。”秦子穆颇为惊奇地嘟囔了一声,转身拉着卫溱落座,眼神一转,又是一惊,“诶!今儿怎么没带上你那心肝啊?” 卫溱捏着扇子的手指一僵,说:“不想带。” “哦~”秦子穆挤眉弄眼,“他惹你不高兴了?” 卫溱应了一声,淡声道:“近来太过宠溺,他太放肆了。” “这小宠啊,可以疼可以宠,但也得有个度,你要是总是待他太好,有些玩意难免要蹬鼻子上脸,忘了规矩。”秦子穆自认行家,“你若不喜欢,那打发了他,我给你找更好的。你若还对他有意思,那就晾着他,让他知错了再召回来。” 卫溱打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说:“我倒是想换一个,找不着啊!珠玉在前,别的就下不了口了。” 秦子穆“嗐”了一声,说:“你看我行吗?” 一旁的管家瞪大了眼:这就是您说的干净清白? “……”卫溱偏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他片刻,有些遗憾地说:“我觉得,不太行。” 管家默默应和道:是的,不合适。 “这脸是比不上,我有别的啊!”秦子穆来劲了,“我有钱啊,以后我爹没了,我就是王爷,还比不上一个两袖空空、只能靠你养着的男宠?再说了,我长得不如他,但也是仪表堂堂,是你那心肝生得太好了。” 管家默默地叹了口气:幸好王爷已经走了。 “世子爷真是孝顺。”卫溱笑了一声,不解地道,“我要是真要了世子,咱们俩……谁疼谁啊?” “不瞒你说,我是上面那个,但若是衍之,”秦子穆坦荡地道,“我不介意换换位置。” “多谢世子爷厚爱,我承受不起。”卫溱喝了口茶,好半天才说,“世子,咱俩要是好上,也只能好一晚,最多好几天,可咱们要是做朋友,那就能好到死。” 秦子穆闻言默了默,“也对。”他觉得有些委屈,“可我难找到比你好看的了。” 卫溱朝秦子穆笑了笑,语气温和,“我其实没那个爱好,要了雪霁,主要是他长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让不好南风的我也心神荡漾。所以咱们啊,是有缘无分。” “好吧。”秦子穆撇撇嘴,转移话题道,“对了衍之,今日是宣武侯府小姐左惜霜的生辰,侯府要设宴,咱们也去吧!” 这宣武侯是先太后的侄子,早年有护国从龙之功,深得皇帝重用。他虽远在京外,但嫡子左斯宜在朝,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女儿左惜霜聪慧懂事,深得宫中娘娘喜爱。 卫溱猜测皇后是想让左惜霜做四皇子妃,丽妃也不愿放过这么个香饽饽。 果然,秦子穆说:“左惜霜出生名门,貌美聪慧,皇后和丽妃都抢着要她当儿媳妇呢!只是也没听说她到底属意哪位皇子。” 卫溱说:“此前他兄长左御史在朝上直指祝阁老,想来是不愿意让她和祝家沾上关系的。” “五皇子虽然最受宠,但那脾气,嫁过去也是受气。”秦子穆和左惜霜是熟识,打心底里不愿意让左惜霜嫁给五皇子,觉得这简直是委屈了美人儿。 既然丽妃和皇后都有意争抢左惜霜做儿媳,那今夜私宴,四皇子和五皇子极有可能要现身。 卫溱用尾指绕着扇柄上的金穗,让它打了个转。 * 野旌去锦衣卫衙门换了差之后,特意去城内牙行逛了一圈,掌事的又带着他去城外的庄子逛了逛,但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人,只得暂且放弃。他骑马回到府中,已是日落西山。 雪霁还在阶下站着,廊下洒扫的侍女凑到了一起,一边打量一边窃窃私语: “这都快站了一天了,愣是不吃不喝,一动不动,跟个桩子似的,要我早就倒了。” “还以为能受宠多久,今儿公子出去就没带上他。” “昨夜才受了宠,今日就被罚了,我说嘛,这吃到嘴里了,自然也就不新奇了。” “阉人最脏了,要不是他长着这张脸,公子哪肯留下他?长得好就是命好,能侍奉公子一夜,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是嘛是嘛。” 野旌站在她们身后,面无表情地敲了敲刀柄,待那几个侍女转过身来才说:“背着说主子的小话,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野侍卫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几个侍女脸色煞白,纷纷跪下求饶。她们也是见公子不在、院里又没别人才敢说说小话,哪曾想野旌会突然回来。 “公子的事不是做下人的能随意编排的。”野旌说,“雪霁是公子亲点的近卫,府中除了公子,最能做主的就是我和他,他算半个管事,岂容你们随意嘴上作践!” 他虽不认同公子养男宠,但公子看重雪霁,这一点他看在眼里。这些个侍女嘴上没规矩,今日在府里编排,明日就能去街上扎堆,那还得了!可这些都是陛下拨过来的,他倒是不能随意处置,落了话柄。 “待公子回来,自有决断,都下去。”野旌绕过她们,走到雪霁面前,“这是犯了什么错?” 容雪霁掀起眼皮,眼前掠过卫溱那只被绯意沾满的左耳,说:“伺候公子不尽心。” “你向来仔细。”野旌抿了抿嘴,“公子罚你站多久?” “公子没说。”容雪霁想起卫溱咬牙让他滚出去的模样,那时候那张脸上的红是气的,可过一刻钟后,卫溱开门出来时,那脸上的红就已经下爬至脖颈,里面不仅带了气,还或许含了羞、藏了恼。 平时说话有时那么不着调,书房里甚至摆了一大摞春/宫,没想到这么敏感害羞。 “这……”野旌想了想,“那你先去找公子吧,回来再继续站也成。公子早上就去了世子府,现在还没回来,我听说今夜宣武侯府要替她家小姐摆生辰宴,这左小姐与世子是熟识,世子必定是要去凑热闹的。” 公子不去也成,若是去了,万一碰上五皇子…… 宣武侯府?容雪霁咬着这几个字,听见自己嗓音里的阴狠,“是。” 野旌莫名地看了容雪霁一眼,可后者面色如常,刚才容雪霁眼中掠过的阴鸷是他的错觉不成?野旌摩挲着刀柄,沉声道:“若有人寻公子不快,一切以公子的命令为先。” “嗯。”容雪霁见野旌转头要走,叫停道,“公子说了,以后你再擅自往他桌上添不该添的膳食,他就让厨房给你备一桶鹿血酒,给你灌下去。” 野旌面色一僵,说:“你们闹了一夜……”补补也好啊。 “公子的意思是:他游刃有余,再厮混多少夜也行。”容雪霁想起卫溱惊恼又无措的神情,以及他站在门外时听见从里屋传来的闷哼声。 这般生涩而冲动,像是还没尝过情/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和隔壁都求个收藏呀~(? ?д?) 刺锋 月明长殿清,秋寒夜霜冷。 侍女们端着瓜果酒食,游云般地涌入园中。今日园中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没那么多迂腐规矩,嘻笑吵闹之声翻出了院子,十分热闹。 左惜霜坐在石桌边,正抿了口茶,眼前便出现一双靴面。她抬起头,朝来人颔首道:“四殿下。” 秦烨也点了点头,说:“夜间风凉,小姐可以早些回屋歇着,免得受凉。” “多谢四殿下关怀,不过今夜我是主人,自然要陪客人们尽兴。”左惜霜摸了摸风领,示意自己披着薄氅,吹吹风也没什么要紧。 秦烨看着左惜霜,她无疑是很美的,京都不差美人,但像左惜霜这般出生名门却不娇、处处都稳重懂礼的女子却是罕见。 她是京中阁女的典范,也是极佳的皇子妃人选。 左惜霜并不在意秦烨打量的目光,朝刚走到秦烨身后的人点了点头,道:“五殿下。” “小姐安好。”秦憬今日来前被丽妃下了死命令,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晚给左惜霜留一个好印象,但他一见着秦烨便有些管不住自己,毕竟谁不知道皇后也中意左惜霜? “皇兄也在。”秦憬敷衍地朝秦烨行礼,“听闻皇兄最近在府中钻研徐阁老留下的课业,今夜怎么有空出来闲玩?” 徐凭阑算秦烨的半个老师,虽然平时公务繁忙,但他讲学教书也不曾怠慢。他是出了名的严厉,对课业要求极高,此前秦烨交上去的文章写的不好,他便直接打回,让秦烨再写。秦烨不敢轻慢,重修重交了四次,但依旧没让他满意。 此事不算隐秘,知道的人也不少,众人面上说徐阁老诲人不倦,却也有人在私下说四皇子天资普通,得了名师教导也是无用。 左惜霜垂下眼睛,默默地坐着品茶。今日的茶不是府中煮的,而是从赠秋楼里买了、请楼里的人来煮的。 茶是好茶,浪费了。 秦烨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却不羞恼,只道:“今日是左小姐的生辰,我特意过来恭贺。至于文章,我也不敢怠慢,来之前已经重写了一篇,递交到阁老案前了。” 秦憬闻言笑道:“皇兄耐性甚好,要是让我一篇文章翻来覆去地写好几次,我也得想想是不是自己太过蠢笨,听不懂阁老的教诲。” “我没有左御史的见解,自然是配不上徐阁老这样的老师。”秦烨说,“但勤能补拙,我也只能尽力。” 秦憬见他这般沉得住气,不由冷嗤一声,正欲继续嘲讽,便听左惜霜开口道:“徐阁老对待学业都是严厉的,哥哥此前在阁老门下读书,也是日日对着课业发愁。” 他面色一僵,有些不悦。 秦烨闻言心下感激,朝左惜霜道:“听闻小姐喜欢养玉,我眼光不好,所以请母后精心挑选了一枚白玉,给小姐做生辰礼。”他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的镂空雁纹白玉佩。 “巧了,我也为小姐备了玉。”秦憬拿出盒子,“这是我亲自挑选的玉镯,请小姐笑纳。” 左惜霜看着摆在面前的两个盒子,觉得它们一样的咄咄逼人。 “这俩人,可真是扫兴。”秦子穆躲在树后听声儿,撇嘴道,“送个礼跟逼婚似的。” 可不就是逼婚么。卫溱转着扇,心想这四皇子虽然不出头,但也算周到,他话中说自己请皇后亲自挑选,这就显得他们母子比五皇子和丽妃更看重左惜霜。 这两人是在送礼,可经过方才那一番言语较劲,左惜霜先接谁后接谁都可以让人解读出不同的意思,难死了。卫溱看着左惜霜,那女子面色平静而淡然,犹豫为难也落落大方。 “娘的!” 卫溱只听耳边一声骂咧,秦子穆已经按捺不住,大步走过去了,嘴里还喊了声“惜霜妹妹”,这一喊把那三人的视线全部喊了过来,卫溱只好跟上去。 “惜霜妹妹。”秦子穆冲到左惜霜跟前,耍宝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枝花,“看看我给你送什么礼了!” 左惜霜伸手按住那摇摇欲坠的花朵,顺着绿枝往下,挑起被穿在上面的镂空穿花玉佩。众人都知道她爱玉,都猜测她喜欢莲花、荷花一类,只有熟识才知道她最喜芍药。 秦子穆见状笑嘻嘻地将花塞到她手里,“瞧你这样,就是喜欢了,没枉费我的心意。” “我很喜欢。”左惜霜将玉佩摘下来,挂在腰间。 秦憬见状咬了咬牙,将盒子关上放在桌边,憋着气不说话,就怕开口发了火,回去就要被母妃念叨。 秦烨也将木盒轻轻放下,面色温和地跟秦子穆打了声招呼,又看向站在一旁的卫溱,道:“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九公子。” “是我借了世子的光。”卫溱从袖中掏出锦盒,递过去道,“时间匆忙,我也只知道小姐喜欢玉,所以备了个小小的玉盒,小姐拿来装口脂也好,望小姐不要嫌弃。” 左惜霜是第一次见他,却不是第一次听他,此时见了更知道“传言不可偏信”的道理。她伸手接过锦盒,指尖抚过嵌在盒中的玉盒,发觉玉面竟是温的。她盖上盒子,说:“谢谢公子,我很喜欢。” 卫溱道:“小姐喜欢就好。” 秦憬一连被两个人下了风头,忍不住道:“这位就是近来名动京都的九公子吧?” “不敢。”卫溱说,“都是些坏名声,殿下不听也罢。” 你知道还好意思说? 秦憬本就憋了气,此时一见到卫溱就想起那些传言,一个无名无分的草民,还真把自己当成父皇的私生子了?得罪母妃,害了瑞麟,现在还敢与他争风头,莫不是也想讨左惜霜欢心不成! “九公子知道就好。”秦憬吐了口气,“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不顾忌自己的名声,总得为父皇想想吧?” “我就是个混账纨绔,负责玩就行了,还能管得住旁人怎么说怎么想?”卫溱无赖得很,“再说,陛下再怎么对我寄予厚望,那也比不过对殿下期望颇深。” “就是就是!”秦子穆攀住卫溱的肩,笑嘻嘻地看着黑了脸的秦憬,“我跟衍之只需要混日子,只要不闯祸,陛下就很欣慰了。不像五殿下,您是天潢贵胄,要好好读书练武,成为我们大秦的栋梁之才!” 秦子穆说完自己都差点笑了:栋梁你娘个腿儿哦,谁不知道五皇子秦憬跟他们这些纨绔也差不离,文不成武不就的,唯一出众的就是那暴躁蛮横的性子。要不是仗着祝家和丽妃,哪能成为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嘛! 秦憬忍不住上前一步,咬牙切齿道:“你——” “我怎么了?”秦子穆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问卫溱,“衍之,我说错了吗?” “没吧。”卫溱蹙了蹙眉,随即恍然大悟,“殿下是觉得世子你说的这些道理都太浅显了!殿下聪慧非常,哪能不明确,还需要你来提醒吗?世子,你逾矩了。” “哎哟,怪我这破嘴!”秦子穆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伸手拽住秦憬的袖子摇晃了两下,嗲声道,“殿下别跟弟弟计较呀!” 左惜霜捏着手中的小锦盒,偷偷弯了弯嘴角。 操/了。 卫溱看着秦子穆矫揉做作的表情,觉得好清秀。 “松开!”秦憬抽出袖子,“你们俩——” “皇弟。”秦烨上前拦住他,“子穆也是为了你着想,他向来就是这样说话的,你——” “够了!”秦憬撞开秦烨,走到两人身前,看也没看秦子穆,盯着卫溱发狠,“别以为父皇拿你当回事,你就可以翻上天去,你不姓秦。” “我当然不姓秦。”卫溱无辜地与他对视,“我也没想上天啊,这不好好站在殿下跟前吗?” “你别得意。”秦憬咬牙道,“叶瑞麟的仇和今日之事,我都会记着的。” 卫溱点头“嗯嗯”,道:“那殿下可得记牢了,您这么年轻,别健忘啊。” 秦憬对他这油盐不进的无辜样厌恶极了,他凑得更近,厉声道:“无名无分的野种,管你是父皇在外面生的贱种还是爬龙床的骚/狗,你都只是我脚底下的一捧泥,我让你碎,你迟早都得碎。趁着父皇现在还没厌你,你就闭上嘴晃屁/股就成,别把自己当个人!” 此言一出,秦烨蹙起了眉,左惜霜也“唰”地站起了身,她捏紧了盒子,正欲开口,就听卫溱身旁的秦子穆一声怒喝,抬脚就往秦憬肚子上踹—— “你他娘才不是人!放你娘的烟花屁!” 世子打皇子,在场的人都惊了。 原本就在偷偷打量这边的众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又惊又慌地看着秦子穆趁着秦憬后退之际、一个猛虎扑将秦憬扑倒在地,摔了个实在。而后秦憬回过神来,怒喝一声,和秦子穆扭打在了一起。 左惜霜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去看卫溱,发觉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可眼神是凉的。 左惜霜收回眼神,攥紧了方才被她抠出来的玉盒,那玉盒明明是暖玉所制,可她在这一刻摸到了刺骨的冰冷。 危险。 闻声赶来的左斯宜也如此想。 卫溱静静地盯着两人你来我往地缠斗,直到秦憬翻身将秦子穆压在身下,拔出腰间匕首猛地下刺! 秦子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周遭千金惊吓的尖叫声刺破他的脑海,他在那一瞬间失了所有的力气,好像感受到了匕首刺破眼睛的彻骨剧痛。 千钧一发之际,卫溱上前用手臂勒住秦憬的脖子,猛地往后一拽。疾步赶来的左斯宜连忙拉起吓僵了的秦子穆,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左惜霜一声惊叫! “公子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4 19:06:42~2021-11-25 21:1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酱酱也是甜饼吗 6瓶;棠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血泪 秦憬只感觉脖颈被一道重力勒住,他险些喘不上气,只能拼命地蹬腿,但就在那一瞬间,卫溱好似没了力气,脖间的力道倏地消失,他连忙抓住机会握住卫溱的手臂,用尽全力往前一拽! 卫溱跃过秦憬的头顶,仰面摔下,下一瞬秦憬直扑而来,将匕首对准了他的脑门。 左惜霜惊声道:“公子小心!” “哧——” 剑刃划开皮肤的声音让人耳膜发酸,卫溱空手握住匕首,绽开的血滴溅了秦憬一脸。秦憬眨眼,心中快意翻涌,而后却见卫溱朝他露出一记隐晦的笑意—— 这人狭长的眼尾勾着,略微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完、啦。” 秦憬不明白,但卫溱这幅样子实在令人心生惊疑,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可卫溱紧紧握着匕首,感受不到疼似的。 就在此时,一道玄青身影穿过人群,伸手握住秦憬的手腕,在后者吃疼收力的那一瞬间接过往下跌落的匕首。 左斯宜见状松了口气,忙喝道:“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左惜霜回了神,上前扶起面色苍白的卫溱,颤抖地掏出锦帕将他的手包裹起来,轻声道:“公子……” “无妨。”卫溱歉意地笑笑,“扰了小姐生辰,太晦气了。” 左惜霜看着他,道:“不怪公子。” 秦憬握着手腕惊疑不定,闻言咬了咬牙:不怪卫溱,那就是怪他咯!他瞪向左惜霜,发现后者蹲在卫溱身边,看也没看他一眼。 晏祉提着匕首,看着那一溜溜的血,说:“今儿可太精彩了。” 大夫匆忙赶来,扶起卫溱往石桌边带。 左斯宜陪同在侧,见卫溱张开的手鲜血淋漓,不禁抿了抿唇:五皇子刚才那一下,是冲着秦世子和九公子的命去的! 左斯宜向来不喜祝家,不看重五皇子,此时也不怕得罪了谁,沉声道:“今日是家妹生辰,没曾想出了这档子事。诸位都是尊贵之客,谁出了事,左家都承担不起。今夜之过在我,我立去向陛下请罪!” 众人闻声神色不一,秦憬更是握紧了拳,左斯宜前几日才在朝上踩了祝家,此时让他入宫,不知还要说出什么来。他上前道:“此时天色已晚,怎能随意入宫打搅?依我看——” 我看你老娘! 秦子穆此时可算回了神,怒道:“谁他娘依你看!刀子都动了还想善了,没门!我要入宫告你当众杀人,此事若是让你善了,我秦子穆自割脑袋,让我爹挂在德安王府门匾前!” 秦子穆哪管三七二十一,等大夫颤巍巍地退下,便上前一把拉起卫溱,心疼道:“衍之,咱们入宫找皇伯父说理去!” 卫溱嘴唇开合,声音几不可闻,秦子穆见状抹了把脸,二话不说就拉住卫溱的两只胳膊往身前一拉,背起卫溱便走。 一行人纷纷跟上。 卫溱看着秦子穆脑门上的青筋和细汗,低声道:“此事,我们不一定能如愿。” “那也要去说,他都想杀人了!”秦子穆咬牙说,“你他娘不是吃闷亏的性子,别在关键时刻怂!” 卫溱笑了笑,没说话。他趴在秦子穆肩上,能感觉这具驮着他的身体不算健朗,甚至有些虚,但秦子穆死撑着,愣是将他驮到府门口才放下。 “上马车。”秦子穆气都懒得喘了,连拖带拽地将卫溱推进了马车。 车门一关,秦子穆瘫软倒地,气喘如牛。 卫溱看了他一眼,抬起左手去关窗,一眼看到了站在对面墙角的容雪霁。容雪霁半面身子都匿在阴影里,让他看不清神情。 只一眼,卫溱便关上了窗,面色如常地闭眼养神。 待几辆马车纷纷离去,无关看客也纷纷离开,容雪霁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眼前掠过卫溱苍白的脸,还有看似平淡无波的那一眼。 赠秋楼的人从左府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吊在尾巴上的折芦一把将腰间的帕子扯下,绕在掌心转了两圈。 他脚步轻巧地隐入阴影中,说:“那一刀来势汹汹,他握得也实,可伤得不轻。” 折芦将园中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四皇子说了什么惹得秦世子动气,这我没听见,不过我敢笃定:他是故意的。” 卫溱勒住秦憬的那一手又快又狠,是练过的,以他的力道和动作,秦憬根本无法反抗,更别说反败为胜,除非卫溱故意给秦憬一个反抗的契机。 他要的就是今夜见血。 折芦嘻嘻地道:“对自己一点都不怜惜,是个狠心人。”他想起京中有关“九公子养了个太监当男宠”的传言,又道,“今夜之后,九公子对秦世子怕要另眼相待了。” “你也说了,他是个狠心人。”容雪霁偏过,“今夜他算的是秦憬,可要淌这滩泥潭的绝非秦憬一人。” “先是主子,再是这九公子,祝家也是倒了大霉啦。”折芦笑嘻嘻的,“不过美人受了伤,正是主子乘虚而入的好时候呢。主子要是想了解点关于九公子的,可以问我呀,我可从成修那只狗奴才嘴里撬出不少东西呢。” 容雪霁耳边响起卫溱的闷哼声,那声音只有在卫溱无法忍耐时才会溢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尾巴上都吊着勾子,叫人隔着门听了也发热。 “他以前招过人服侍么?” “翻云覆雨的那种吗?有过的,都是成修替他招罗的,不过都是女子,没有男子。”折芦开玩笑似的,“这可是‘风流’人物,主子要小心哦。” 容雪霁又想起今早的卫溱,因为被碰了下耳朵就面红耳赤,起了反应,如此敏感害羞,生涩而冲动,可不像久经情场的浪/荡子。 卫溱分明以落水苏醒为界,变成了两个人。 * 康成帝深夜被闹醒,出来时发现殿里跪了好几个,他拢了拢外衫,眼神落在卫溱右手新添的纱布上,那白色很刺眼。 “皇伯父,求您给我们做主啊!”秦子穆跪着爬过去,在康成帝脚边控诉道,“我和衍之差点就见不到您了!五皇子用那么大把匕首捅我们,我们跟他无冤无仇,他好狠的心啊!” 秦憬上前道:“父皇,我——” 康成帝抬手制止,咳了两声才道:“左卿,你来说。” “是,陛下。”左斯宜跪得端正,将他亲眼所见如实相告,“臣到时世子和五皇子已经打起来了,起初本是扭打,但岂料五皇子拿出匕首就往世子眼睛捅。千钧一发之际,九公子上前赤手和五皇子相斗,但不敌,只能用手握住刺向自己脑门的匕首,以保性命。好在晏同知及时赶来,才暂且制止这才争斗。” 秦憬说:“是秦子穆先动的手!” “你放屁!”秦子穆怒喝,“我无缘无故打你做什么!我不要命了吗!如果不是你用比粪便还脏的话羞辱衍之,我打你做什么!” 不等秦憬反驳,秦子穆抓住康成帝的衣摆,“皇伯父!我承认我动手打人是不对,我是以下犯上了,但五皇子说话也忒难听了,这口气衍之忍得了,我忍不了!今天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我是粗鲁,我是上不得台面,但他秦憬身为皇子,又算得上什么德才兼备,就是那村口里骂街的也没他泼,没他嘴巴贱!” 秦憬被说得面红耳赤,脚步一提就要冲上去,被晏祉闪身拦下。 此时秦子穆悲上心头,竟然真落了泪,“今夜是我带着衍之去的,我们就是去给左小姐庆祝生辰的!衍之在我面前平白受人羞辱,我没能保护他,还害得他受了伤,我气,我痛啊!” “好了。”康成帝头疼不已,“别嚎了,倒是与朕说说,五皇子说了什么,让你这般生气,气到要直接动手?” “他说,他说……唉!”秦子穆重重一叹,“我说不出口!” 康成帝扫向众人,“那你们来说!” 秦烨跪得笔挺,闻言垂首道:“儿臣……说不出口。” 左惜霜是女儿家,自然更说不出口。 康成帝看向秦憬,“话是你说的,你在这里再说一次。” “儿臣……”秦憬眼神闪烁,憋不出字来。 “你之前说的那么起劲,此时装什么端庄贤淑!他不说,我来说!”秦子穆快速将秦憬那段话重复了一遍,脸憋红了一圈,“皇伯父,您听听这是什么话,哪个七尺男儿能忍这等羞辱!” “啪!” 康成帝拍桌而起,指着秦憬,气得嘴唇颤抖,“你……污言秽语,简直是放肆!豕交兽畜,毫无礼仪,你是皇子还是畜生!” “父……父皇!”秦憬连忙跪地,“是儿臣出言无状,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康成帝胸口起伏不定,碧云合忙上前扶着他坐下,“陛下……” 康成帝挡开他的手臂,看向卫溱。 今夜的卫溱很沉默,他只是跪着,头微微垂着,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像是在发呆。这模样失魂落魄,康成帝看着他,好半晌才道:“衍之,到朕这来。” “……是。”卫溱起身走到康成帝面前,跪在他脚边,垂头不语。 康成帝看着他,将手掌放在他头上,就在这一瞬间,卫溱垂眼落下泪来。康成帝手臂一僵,从他这个视角看去,卫溱的眉眼不复盛气,像一夜之间就枯萎的花,别说绽放,就连味都散了。 他从未没有见过这样的卫溱,就好像他觉得山茶就该鲜明艳丽。 “……衍之。”康成帝将声音放轻,“朕替你做主。” 秦憬被卫溱那无辜柔弱的受害养气得牙疼,怒道:“父皇,他是装的,您不知道他——” “啪。”卫溱郑重地向康成帝磕了个头,“陛下……” 他哽咽,“我想回骊山。” 作者有话要说:  五皇子:妈的你个演员! 明天要去医院体检,还要去给朋友祝生,如果来不及就暂时不更哦(鞠躬~) 威胁 卫溱感觉到放在他头顶的手掌轻轻抖了抖,他抿了抿唇,任凭眼泪滑过唇瓣,开口时尝到了咸湿的滋味。 “陛下。”他吸了吸鼻子,“我本来就不该在这里,落水之后,我想了许多,陛下养了我,我应该要回报陛下,但我不是大才,不能替陛下分忧,所以我决定改改性子,至少少给陛下惹祸。但是……” 康成帝手掌下滑,擦过他的脸,说:“朕知道衍之越来越乖了,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是我的错!”卫溱用袖袍粗鲁地抹了把脸,“如果不是因为我,京中不会流言四起,丽妃娘娘不会因此误会陛下,五皇子也不会因此生气,是我……都是我害的。陛下,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拽住康成帝的衣摆,将头磕在康成帝的膝上,痛哭道:“让我回骊山吧,陛下……” “你别装了!”秦憬怒起,“父皇,他是装的!他在骗你,他——” “匕首是不是你□□的?衍之的手是你伤的还是他自己伤的!”康成帝怒道,“在场那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你一再使用利器,你还要狡辩!那些话都说得出口,朕在你眼里怕不是君父,而是花楼楚馆里的嫖/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惶恐道:“陛下息怒!” 康成帝指着面色煞白的秦憬,厉声道:“子穆说的对,你哪里是什么德才兼备的皇子!日日在京都横行无忌,朕三天两日就能看见参你的奏章,御史骂你的话能写成一本书了,朕不说,你就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在外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卫溱睫毛轻颤,用指腹刮掉鼻尖的泪。 “父皇……”秦憬头一次遭如此严厉的训斥,吓得六神无主,哪还敢逮着卫溱说,忙磕头道,“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以后一定会改,儿臣知错了,父皇息怒,息怒……” 康成帝冷嗤:“朕这几日都在操心淮州贪污案,你不能为君父分忧也就罢了,还把脸丢到了侯府!衍之刚刚回京,尚能跟着孟轻繁审出胡亦书的供纸,你自小长在京城,做过几件正经事?” 秦憬不敢接话,跟淮州贪污案牵扯的官员大半都是跟外公沾边,主谋胡亦书更是外公的门生,父皇此时说起这个,是在暗示什么吗? 秦憬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是疑东疑西,眼前突然出现了卫溱的脸。 “你完啦。” 卫溱的声音很轻,尾音上扬,像是调侃,他甚至带着笑,然而却让人觉得森然又阴狠。 难不成……秦憬倏地抬头看向卫溱。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略微偏头,朝他露出一记轻柔的笑意。 卫溱是故意的!但他不仅仅是故意受伤要陷害,而是要借着淮州贪污案,趁机挑拨父皇和他们母子、和祝家的关系! 秦憬心里一寒,鸡皮疙瘩冒出了头:父皇带回来的哪是什么纨绔,分明是条毒蛇! “陛下。”殿外的宫人跑进来磕了头,“丽妃娘娘在外求见。” “平日没见她如此积极。”康成帝冷声道,“让她回去。” 宫人颤声道:“可……可娘娘说陛下若不见她,她就一直跪在殿外。” “那就让她跪!你!”康成帝指向秦憬,“你也滚出去跪着,没朕的允许,不许起身。” 秦憬爬过去道:“父皇恕罪,儿臣——” 康成帝不欲再听,“晏祉,将他拉出去。” “是。”晏祉伸手捂住秦憬的嘴,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拧,将人押了出去。 秦子穆见状撇了撇嘴:活该。 秦烨抿唇,磕头道:“父皇息怒,儿臣有罪。” “你是有罪。”康成帝目光幽幽地盯着他,“你身为皇兄,身为皇子却不制止,任凭事态发展,到底是你无能,还是只顾着看戏?” 秦烨面色一白,惶然道:“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禁足三日,好生反省。”康成帝又看向秦子穆,“你也是,殴打皇子,以下犯上,禁足七日,都下去!” 一行人纷纷退下,只留下卫溱还在殿中。秦子穆走在最后,回头担忧地看向卫溱,被左斯宜扭过头去,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碧云合见状轻步退了出去,吩咐人将殿门关上。 “衍之,起来。”康成帝拍拍身旁的凳子,“咱们说会儿话。” 卫溱不敢赖着,起身乖乖坐好了。 康成帝见状笑了笑,哄着说:“哭得跟花猫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不好看了。” “就不该长得好看。”卫溱摸出帕子擦脸,瓮声瓮气地说,“就该让爹娘把我生得丑些,那传言也传不开了。” 康成帝不知怎的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朕知道把你接回来,众人都要议论,你没个正经的身份,总站不住脚,所以朕想着把你放到锦衣卫,等你立了功,就能晋升,到时候也能有个依傍。但这也需要时间,说到底,是朕没有考虑好。” 卫溱哑声道:“那陛下就让我回骊山好不好?我回去了,旁人自然不会议论,更不会坏了天家情分。” “朕生了病,一直不见好啊。”康成帝看着他,语气很轻,“皇帝能做主别人的生死,却做不了自己的主,朕把你召到京城,就是想能多见见你。” 不会真是什么私生子吧? 卫溱心思不定,嘴上说:“陛下身体好着呢,宫里那么多御医,还怕治不好这咳疾吗?我知道陛下的用心,可是自从我入了京,就总是害得您生气,这么下去,您还怎么养病嘛!” “朕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康成帝摸了摸他的脑袋,“衍之比以前乖了很多,是懂事了,还让胡亦书招了供,牵出王运等人,立了大功,朕很欣慰。” “就是用刑嘛,说白了就是欺负人,这没什么难的。何况如果不是孟镇抚在旁边帮衬,我就算把胡亦书打死也拿不到供状。”卫溱难为情地摸了摸后脑,“算不得什么大功。” “夸你两句,你就开心多了。”康成帝笑着咳出了声,卫溱连忙替他顺气。 他摆了摆手,哑声道,“今夜之事,委屈你了,回去好好养伤,朕会给你做主。至于回骊山,你就别想了,好好在京都做事当差,不会的就学,别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是。”卫溱用脑袋蹭了蹭康成帝的掌心,垂眼道,“臣竭尽全力。” 卫溱走后,康成帝看着殿门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碧云合见状上前,轻声道:“陛下,太晚了,快些就寝吧。” “云合,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康成帝摩挲指腹,“明明一切都是按着朕的意思,以前他在骊山享受,现在他在京城受困,明明都是朕的意思……” “陛下自有考量。”碧云合说,“公子还有一月才及冠呢,他还年轻。” “是么。”康成帝闭眼,“可朕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 卫溱被送出宫门,发现坐在马车上等候的已经不是侯府的小厮,成了容雪霁。他径直上了马车,看也没看容雪霁一眼。 容雪霁瞧他双眼泛红,就猜测这人在皇帝跟前唱了出戏。马蹄轻起,容雪霁调转车头,驱车离开。 一路无话,只余马蹄声,还有马车到达时,车门打开那一瞬间的风声。 卫溱无视容雪霁抬起的手,跳下了马车,快步入了府门。容雪霁面色如常地收回手臂,快步跟上。 野旌还没有就寝,见了卫溱便连忙上前道:“公子可挨了罚?”他低头,“手上的伤,可要再让府中的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明日再让大夫来换药。”卫溱说,“你今夜守了这么久,早些歇着吧。明早过来,我要事情要吩咐。” “是,那公子今夜睡时注意着手,属下告退。”野旌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卫溱入了屋,瞥了眼手上的纱布,面无表情地在镜子前落座。 “主人。”容雪霁站在他身后,“我替主人更衣。” 卫溱说:“不必,叫侍女进来。” 卫溱面色苍白,精致漂亮的眉眼没了平日的风采,只剩下恹恹的排斥,很奇怪,这明明是很冷淡的模样,容雪霁却咂摸出柔软的滋味来。 “主人。”容雪霁上前一步,替卫溱解开头上的金绣细带,俯身放下时顺势将卫溱半圈在身前,“主人今早那般生气,也没让我跪上一天,主人怜惜我,我也怜惜主人。主人手上的伤口不浅,还是少动为好,让我服侍主人,可好?” 你他妈要不是气运之子,老子早就让你把地跪穿了! 卫溱冷眼看着自己的头发散下,没说话。 容雪霁绕到卫溱身前,俯身去解腰带,这个动作挡住了镜面,让卫溱看不见自己,只能看他衣襟处的布料。他将卫溱的腰带搭在手臂上,看着大红外袍敞开,再度朝他露出里面的白色和柔软,低声道:“这不是主人的错。” “当然,我又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卫溱说,“再说大早上的,很正常。” 容雪霁绕到他身后,看向簪在他右耳的耳饰,说:“晚上不能戴着它,我帮主人取下来?” 卫溱以为只要不是笨人,就一定会绝口不提这事,但容雪霁这般心性的人,竟然就真的提了。他想起早上的狼狈,想起那股子莫名其妙的颤栗,想得咬牙切齿,“……好啊。” 他倏地冷笑,“那你这次可小心着,再让我起了反应——” 容雪霁看向镜子,卫溱抬起眼皮,温柔一笑: “就用你这张不懂事的破嘴给我压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山茶 晚些又下起了雨,卫府的小厮忙将美人椅上的几盆花搬到墙角。 屋子里的气氛依旧沉默,容雪霁看着卫溱的眼睛,第一次在这里尝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按照卫溱的敏感和冲动,今夜受罪的多半是他。 “还在犹豫什么?”卫溱收回眼神,“你这么想伺候,我就成全你。” 容雪霁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应该后退一步,向卫溱表现出求饶的姿态,今夜便能顺利揭过,因为这只纸老虎也只是表面威风,他故作强硬的姿态下是畏怯。但他看着卫溱那张脸,说出的却是一个“好”字。 “……”卫溱闭上眼,感觉左手的伤口细密地疼。 容雪霁的指尖撩起垂在卫溱左耳下的红穗,他用指腹按在玛瑙珠上,取珠时竭力不触及卫溱的皮肤。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指尖擦过耳垂时,卫溱颤了颤,容雪霁没有停手,趁机将耳饰取了下来。 卫溱睁眼时往下瞥了眼,颇为欣慰。 容雪霁也往下瞥了一眼,不过他却是眼神一滞,只见卫溱的右手上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浸出了血。他蹙了蹙眉,伸手抬起卫溱的手腕,示意卫溱自己去看,“主人这是何苦?” 这分明是为了控制自己再起异样,生生用掌心的疼痛来逼退。 卫溱收回手,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嘛。” “……”容雪霁转身去那药箱,回来时蹲在卫溱身边,熟练地替他换药,“主人就是嘴硬。”为了嘴上输赢,自愿再痛一回,也不知是幼稚还是什么。 红纱布被褪下,掌心的伤口鲜血淋漓,卫溱眼前一刺,说:“总比你只能嘴硬好。” “……” 容雪霁抬头看着卫溱微微抬起的下巴,“我拳头也挺硬的。” 卫溱想收回手,“你要揍我不成?” “不敢。”容雪霁微微使力,将卫溱的手腕牢牢制住,一边上药一边道,“今夜之事恰好卡在淮州赈灾银的节骨眼上,皇帝在此时怎么惩罚丽妃和秦憬都是情理之中,祝岭此时被都察院和徐凭阑盯着,他忙着将自己摘出去,也不敢再替这二人求情。” 皇帝虽然罚了秦烨,但只是三日禁足,这算是轻罚,虽然秦烨本就不是主犯,但到底还是受秦憬的连累,皇后焉能吃这闷亏? 再者皇帝向来是宠爱丽妃和秦憬,对皇后和秦烨稍显冷淡,次次都是奖罚失衡,两套标准,但此次皇帝重罚秦憬,轻罚秦烨,算得上公平。 “陛下是否对五皇子心寒不满,转而要用不起眼的四皇子?这是朝臣今夜必须要想的问题。”容雪霁轻轻地替卫溱缠纱布,“主人的目的达到了,皇帝的目的也达到了。” “天家无父子。”卫溱思索,“我和皇帝,长得像吗?” “不像。”容雪霁收好药箱,起身道,“主人绝不是皇帝的私生子。十九年前还是惠安帝在朝,当时皇帝还只是大皇子,他虽不出众,但恭谨勤勉,每日早晚都会按时入宫向惠安帝请安,其余时候要么在宫中处理政务,要么就在府中。他在宫中时都在惠安帝跟前,在府中时也有皇后和丽妃盯着,而他那两年也没有出过京都,这些都有迹可循,他根本没机会在外面胡来。” “不对。”卫溱看着他,“我的年纪可以作假,他也偷偷出京,惠安帝无法每时每刻盯着他,只要他能收服御前的人,他甚至可以在宫内胡来,你的这些话都经不起推敲啊。” 容雪霁说:“那主人想要听什么?” “你如此笃定,是向人打听过了么?”卫溱摸了摸手上的纱布,“这个人是宫里的老人,还不是一般的老人,他足够了解如今和当年的皇帝。我想了想,聊安还不够格,是碧云合吧?” 容雪霁没有隐瞒,“是,所以主人放心。” 卫溱想起碧云合此前来探望他时提起容雪霁,还说什么交予他杖杀,分明是想救容雪霁出卫府;皇帝问起容雪霁时,也是碧云合三言两句劝说皇帝将容雪霁放出宫、交给他;碧云合那夜亲自来看他手上的伤,人是来了,但也很是敷衍……之前没细想,现在看来,碧云合那几句话分明都是顺着容雪霁的意思再说。 不愧是大反派哈,皇帝跟前的都是他的人。 “碧云合不是我的人。”容雪霁看穿他的心思,“他还是个小太监时就跟在皇帝身前了,他是皇帝的人。” “哦。”卫溱心里一跳,“那我是谁啊,你能替主人分忧吗?” 容雪霁拿起梳子替他梳发,“主人这么聪明,定能猜到一些。” “此前我还真的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但你既然如此笃定,那目前我只能猜到一种可能。”卫溱摸了摸下巴,“我的父母的确是皇帝的救命恩人,但他们不仅是恩人那么简单,他们跟皇帝还有别的关系。皇子皇妃应该是不可能,皇帝再那什么也不会养个夺位对手的儿子。皇帝还是大皇子的时候,和谁关系比较好么?” “他待谁都客气,要说与他私下感情甚笃,倒没听说过。”容雪霁看着卫溱乌亮的发,被那纯黑刺疼了眼,“皇帝嘛,最忌讳勾朋结党。” 卫溱觉得他把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那是一种平静而细小的狰狞。 “这样啊。”卫溱挑起眼瞥了眼容雪霁的神色,自以为很婉转地说,“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但故意不告诉我啊?” 容雪霁动作一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在主人眼里这般有用,什么都能查到么?” “现在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有用嘛。”卫溱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 “嗯,线索太少了,暂时查不清楚。”容雪霁放下梳子,“我一人之力查不到,但人多了,自然就要清楚些。” 卫溱的身份让所有人都默默猜忌,丽妃和皇后更甚,毕竟不管他是皇帝的私生子,还是皇帝的男宠,都是在打她们的脸。 这些人都会去查,那些个隐藏的陈年旧事终究要重新冒出来,只是早晚罢了。 卫溱起身,“不说了,我去沐浴。” “主人手上不便。”容雪霁跟了上去,和卫溱一起入了浴房。 卫溱裹着里衣入了水,吊起右手,有些烦躁地踹了脚水,过了片刻才吩咐道:“你,下来帮我脱衣。” “是。”容雪霁快速褪了衣,穿着条中裤下了水,他绕到卫溱跟前,双手探入水下,替卫溱解了里衣。 卫溱往下沉了沉,只留下半截胸膛露在外面。 红梅覆雪是好看。 赤红玛瑙缀润白玉盘更是……活色生香。 容雪霁倏地移开眼神,右手顺着卫溱的腰际往下滑,替他解开了腰间的裤子,往下拨了拨。 “……”卫溱用脚踩着裤脚,左右脚配合着将裤子踢开了。 卫溱吊在右手,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容雪霁将这种姿态解读为无措。他站在卫溱身前,用一种单纯而平常的语气问:“主人也是花群常客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 谁他妈是……哦,好吧,原主的确挺浪的。 但他不是啊。 卫溱有些郁闷,他进入光明局的时候才八岁,没能力采花,后面当了打工人,不是在穿书的路上就是在穿书世界里,他有个屁的性/生活! 但卫溱不会告诉容雪霁他是个童子鸡,“这就是我的天性。”他高傲地抬起下巴,“纵使百花丛中过,我也至死是少年。” “……好吧。”容雪霁没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卫溱发觉了。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卫溱瞅着他,“要不每天给我笑一次吧?我给你银子。” 容雪霁伸手擦过他下巴上的水珠,“主人拿着银子去楼里看吧。” “楼里有你这么好看的吗?”卫溱拍开下巴上的手,“我都有你了,还去睡什么次等货?” 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可容雪霁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地跳动了一下。这人天生就有撩拨人的本事,老天还给了他这样一张脸,他技巧不纯熟,但眉间有风情,眼尾起红旖,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语调都是利器。 容雪霁垂眼,有些放肆地掠过卫溱敞开的胸膛。这人的皮肤真的很白,肤理细腻紧致,线条流畅优美,像一块未经打磨就天然出尘的美玉,色泽温润却触手生寒。 他美的有锋芒。 因此卫溱站在人群中,谁都得偷偷看他,可谁也不敢上手,就连秦子穆那样的混子也要先琢磨着他的心情和眼色,挤出那点些微的风度。 “主人。”容雪霁听见自己嗓音里的喑哑,“香要灭了,我服侍主人起身吧。” 卫溱微微起身,转身去看香,“再泡会儿,今儿可累。” 随着他这一转身,容雪霁眼神倏地一滞。 卫溱腰身虽窄但劲,虽薄但韧,两颗微微凹陷的腰窝将他身上那瓷白的冷感打破,有些俏皮和生动。而在那两颗腰窝之间赫然是一道丹朱文身,约莫小孩手掌大小。 容雪霁失控地向前一步,呼吸骤然加重。 瑶华雕红玉,嵌入寒色中,落蕊割残雪,缱绻山花丛。 这文身,竟是……红山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暴露 雨势骤急,时有闷雷轰响,殿外的石阶冰凉渗骨,丽妃向来娇弱,哪里受得住,没过半个时辰便跪晕了过去。 康成帝没有发话,秦憬不敢喧哗,只能让殿外守夜的宫人进去通传,那宫人沉默地低着头,不敢入殿。直到碧云合出来传了话,秦憬才敢背起丽妃往宫里赶。 御医冒雨赶来,袖袍上还湿着,为了避免将寒气传给丽妃,只好褪了外袍,坐在帐外看诊。 秦憬跪了那么久,又跑了一路,刚才简单的上了药,现在膝盖都是软的,阴着脸坐在一旁,道:“母妃如何?” 御医“嘶”了一声,瞥了眼丽妃苍白的脸,随即收回锦帕,起身道:“娘娘是染了风寒,再加上一时乏力所以才晕了过去,臣待会儿开一副方子,一日两次内服,另外娘娘的膝盖也需外敷药膏,活血消肿。” 说罢将药膏递给一旁的宫女,行礼后便匆忙退下。 宫女进入帘帐给丽妃擦药,见丽妃突然睁开眼,忙跪地道:“娘娘。” “继续擦。”丽妃半掀开帘帐,叫宫女把枕头垫高。 “母妃。”秦憬起身时差点摔了,身后的宫女连忙扶住他,又将凳子搬到床边,扶着他坐下。秦憬疼得“嘶”了一声,“母妃是装晕?” “不装晕,今夜就真的要跪死在那里了!”丽妃心疼地看着秦憬的膝盖,红着眼怨道,“陛下也太狠心了,为了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这么打我们母子的脸!” 秦憬心里也憋着火,“是时机对我们不利,淮州的案子还没过去呢,父皇现在怕是对外公都很不满。” “那胡亦书和王运虽然和父亲沾点关系,但当年陛下登基,咱们祝家可是出了大力的,陛下为着这点小事就忘了这些情分,真让人寒心。”丽妃拭泪,恨恨道,“四皇子只关三日,没罚似的,皇后此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娘俩呢!” “咱们和皇后母子何曾好过?”秦憬捶腿,“要紧的还是那卫溱!母妃您不知道,那是什么混账纨绔,分明是心机深沉的毒蛇!父皇本就重视他,如今他又在锦衣卫当差,若是再让他这么下去,往后正经入了朝,那还得了?” “长得一副狐媚子样,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若他真是陛下和哪个贱人偷生的,纨绔就罢了,可他是个装出来的,那……”丽妃脸色一白,“不能让他活得太久!” “可有父皇保着,咱们根本动不了他。今日一闹,父皇怕是更心疼他了!”秦憬想到卫溱那张脸就恨得牙痒痒,“父皇现在正防着我们呢,母妃,我们不能亲自出手,再让父皇逮着把柄,那可就惨了!” “我们不出手,你还指望皇后和四皇子出手?”丽妃捏着被子,语气很沉,“皇后最会装端庄贤淑,我们此次挨了罚就是给她的警告,她不可能在此时触陛下的霉头,四皇子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更不可能朝卫溱下手。” “可是等到年末就晚了!”秦憬急切地说,“卫溱此次让胡亦书招了供,立了功,年末必得赏。他现在在锦衣卫,最容易往上爬。” “那也要他爬的上去!锦衣卫是什么地儿,指挥使是邓寒肃,旁边还有晏祉虎视眈眈,那晏祉是什么人?锦衣卫中大多都是世家子,只有这晏祉是寒门出生,可他就是靠着自己坐上了如今的位置,他岂能让卫溱爬到自己头上去?”丽妃吸了口气,“陛下让卫溱参与淮州一案,是有意让他入北镇抚司,北镇抚使孟轻繁年少有为,心机手段样样不少,他能不能容下卫溱还说不准呢!” “啊切!” 晏祉搓了搓鼻子,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还是少喝点吧!”孟轻繁站在廊下,伸手接了把雨,“今夜之事跟你无关,你及时阻拦才让五皇子没有酿下大错,陛下又没罚你,做什么悲春伤秋?” “九公子之前的人情,我今儿可算是还了。”他既让卫溱如愿受伤,又防止五皇子将卫溱伤得更重,将出场时机拿捏得十分稳,帮卫溱唱完了这出苦肉计。 晏祉摩挲着酒壶,“可我想不明白,九公子唱这一出戏是做什么呢?他和祝家有仇不成?” “睚眦必报吧,五皇子说话实在难听。”孟轻繁说,“再者他近来和秦世子走得近,人家为他出头,生死一线,他若不上前阻拦才叫人看不起。” “单看今夜这一出,确实是五皇子先撩拨,被卫溱顺势玩了一通,可你想想,”晏祉转头看向孟轻繁,“自从这九公子来了京都,跟祝家有关的人就一直在出事。” 孟轻繁蹙眉,“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和祝家相斗?” “不止如此。”晏祉将酒瓶放下,起身伸了个懒腰,“此次胡亦书、王运和李岩纷纷落马,祝阁老在户部、工部和都察院的势力大减,同时断了三臂。而为了避嫌,即将补上这三个位置的人绝对不能是和祝阁老相关的人,那就得让徐阁老和陛下做主。你想想,祝家挨了打,谁最得意?” “自然是皇后和四皇子。”孟轻繁说罢一顿,又立马道,“不止,还有陛下。这难道是陛下的意思?九公子装纨绔,莫非也是受陛下指使?” “这倒不像,怕是这陛下和九公子各有谋算。”晏祉觉得有意思,“皇后和丽妃积怨已久,这就是给她和四皇子的机会,而丽妃等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她们还会继续斗,并且斗得更快更急。” 他伸手指了指天,“那位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顺势要让皇后和丽妃斗起来,尽管他对这两位皇子都不满意。” “可九公子又是个什么意思?”孟轻繁猜不到,“他不是陛下的私生子,这点我敢肯定,但他的身份确实不简单,连我也查不到。” “怕是陛下养他的时候就把线索擦得差不多了。”晏祉打了声呵欠,“这九公子知道自己处境不妙,所以先是卖给我们俩一个人情,然后又搭上了秦世子,我以为他沉得住气,可是今夜他偏偏又将自己的本性暴露给了五皇子。” 他啧了一声,“心思深,手段狠,睚眦必报但骨子里的疯性压过了谨慎。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也很有意思。” 孟轻繁说:“什么?” 晏祉说:“李牧云的折子数次递不到御前,这是打草惊蛇,祝阁老等人必定会盯死了他,可是他的最后一封折子就这么毫无声息的、平平安安地送到了徐阁老手中,半点风声都没漏,这不奇怪么?” “有人在帮他。”孟轻繁猜测,“九公子?” “不像。”晏祉摩挲着下巴,“他身边全是陛下的人,而且除了那个野旌,都是不中用的。想要让折子悄无声息地从淮州到徐府,光凭野旌肯定做不到。” “那我们姑且认为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推动了这一切,九公子是顺势而为?”孟轻繁蹙眉,“咱们从后往前推,这个人要么是想对付祝家,要么就是想让皇子相斗,该不会……”他凑近了些,小声道,“真有个私生子吧?” 晏祉冷笑道:“明天就上朝参你。” “别,我大半夜出来陪你聊天,你恩将仇报。”孟轻繁撞他胳膊,“我跟你混。” “是我跟你混。”晏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胡亦书那张供纸明明就是九公子一个人审出来的,他不想锋芒毕露,所以给你个人情,但这说白了也算利用,你还就真如他的意了。倒是跟我说说,为何要帮他?” “顺水人情嘛,再说了对我也有好处。”孟轻繁面色不改,“你既然问都不问就许了我这么做,又何必秋后算账?” “你是有分寸的,我信你,但是,”晏祉伸手掐住孟轻繁的后颈,力道很轻,“你要敢瞒着我胡来,我弄不死你。” 孟轻繁逃开,头也不回地说:“这么凶,没有哪家的小娘子敢嫁给你。” 晏祉嗤笑,眼前掠过卫溱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知怎的,他又想到了雪霁。 这对小情人,都是变数啊。 * “啊切。” 卫溱吸了吸鼻子,不再看那香,转头道:“不泡——”他倏地顿住,顺着容雪霁直勾勾的眼神垂眼看向自己露在水面上的腰腹,下意识地沉了沉,警告道,“容雪霁。” “……”容雪霁拉伸僵硬的脖子,与他对视,脑海中一下是梦中人的脸,一下是眼前的卫溱,反反复复地变化,最后……那两张脸融成了一张。 两个人也成了一个。 这眼神忒奇怪了。卫溱琢磨着,不动声色地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主人当初为何留下我。”容雪霁没有移开眼神,就那么执拗地盯着他,“主人告诉我。” 不对劲。 卫溱放在池边的右手微微一僵,说:“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 容雪霁用眼神咬着他,“主人想要利用我,因为你手里除了野旌,无人可用,但主人如何确定我一定会为你所用?”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卫溱从他眼中窥探到了危险,这还是容雪霁头一次这么大方地在他面前撕开沉默乖顺的假皮。 “主人回答不上来,那听听我的猜测。”容雪霁说,“因为主人知道我想要留在你身边确定一个答案,所以你抛下橄榄枝,我就会接。”他看着卫溱陡然睁大的眼,双掌撑住池壁,将卫溱堵死在了围圈中间。 他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地道:“你、就、是、他。” “!” 卫溱心下一惊,好家伙,他就泡个澡,怎么容雪霁就突然这么笃定了?不对,泡澡——他刚才转身时露出了后腰的文身,被容雪霁看见了! 他腰后的文身与他在光明局的徽印是一样的,他记得容雪霁之前说过自己收到的那些东西上都带有山茶花的印记。 操了。 卫溱想,大意了。 容雪霁将卫溱闪烁的眼神纳入眼底,他上前半步,将卫溱抵得更紧,哑声道:“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卫溱觉得他现在这样有些鬼畜,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愤怒,那眼里一会儿是恨,一会儿是喜……妈的看得他都要分裂了,总之就是:危险。 他咳了一声,避开容雪霁侵略感十足的视线,严肃地道:“你能长大,我很欣慰。” “……”容雪霁森然一笑:“好啊,承认了。” 卫溱咳了一声,用左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露出一记慈父笑容,“我们,缘分匪浅。” “匪浅?”容雪霁倏地将他压下,迫使卫溱腰身往后下压,整个人宛如细柳折断,贴在了岸上的薄毯上。 他一手攥住卫溱的右手腕,防止那伤口再度崩裂,任凭卫溱的左手揪住他的头发,狠声道,“既然走了,何必再回来!” 好家伙,怨念不浅啊! 卫溱一边思索如何安抚这有发疯趋势的狼崽子,一边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怪异,他揪着容雪霁的头发,沉声道:“我走自有我的道理,谁都不愿意无故消失。” 没错,谁都不愿意被迫打不了游戏,氪不了金,养不了崽。 一代打工人有一代打工人的追求。 容雪霁死死地盯着卫溱,不放过那眼中的丝毫流转,但是卫溱的眼神坚定、毫无虚假之色。他心里一跳,“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算是吧,但是已经解决了。”卫溱琢磨着他的神色,“要不你放开我,咱们好好叙旧?” 容雪霁脸色骤寒,“放开你,让你再消失?” “你给我压得实实在在的,我怎么消失?”卫溱翻了个白眼,抬起膝盖去撞他,“放开!” 这一下正中小腹,容雪霁闷哼一声却没有躲开分毫,他生受了这一下,抬起膝盖撞开卫溱的腿侧,迫使卫溱双腿分离,让他嵌入其间。 感受着撞上腰腹间的柔软,容雪霁眼神一暗,哑声道:“就这么叙。” 操/啊。 卫溱后腰抵着石板,前腰抵着容雪霁有力的肌肉,被实实地围困住,他想骂娘,更想弄死这不孝顺的破崽子,“让我穿上衣服,否则我今晚就消失!” 消失。这两个字是容雪霁的执念和心结之一,他厌恶这两个字,更厌恶这两个字从卫溱的嘴里说出来。 容雪霁恨不得用狰狞的眼神咬死了卫溱,可卫溱怒目而瞪、毫不害怕。他倏地笑出声来,右手探入水中握住卫溱的左脚腕,重重使力。 “呃!” 卫溱吃疼,下意识地仰头。 容雪霁就这么趴在他的颈边,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道:“若是双腿废了,你还跑得了吗?” 卫溱脚腕钝痛,他松开揪容雪霁头发的手,狠狠地抽在容雪霁的脸上。 “啪!”容雪霁偏头,顶了顶腮。 卫溱眼神冷然,而后右手腕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剧痛,他闷哼出声,听着容雪霁在他耳边森然地说:“一双腿不够,那就把手也废了,还有你这双眼睛……” 容雪霁松开他脱力的右手,将指腹压在他眼下的红痣上,“很美,我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但是比起你消失,我宁愿把这份美景藏在匣子里。我剜了它们,好不好?” 好个屁,孩子疯了。 卫溱偏头咳出声,脑子急速飞转,而后闭上眼睛,任凭温热的泪从眼尾留下。 容雪霁指腹沾了湿,他浑身一僵,随即冷笑道:“用眼泪骗了皇帝,如今又要拿来骗我?” 卫溱被看穿了苦肉计,倏地睁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容雪霁掐住了下颔,扭正了过去。 容雪霁用尖锐的牙齿抵住他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向大家说声不好意思,这几天在跨省搬家,繁琐事太多了,所以更新不是很稳定。 另外接档文《反派替身和大佬协议结婚了》在隔壁,求收藏。 端着外卖遁走,么么~ 坦诚 夜空闷雷轰然。 容雪霁的牙齿衔着卫溱喉咙处的那一层薄肉,轻轻地碾磨,像幼狼食肉。 他用鼻尖抵着卫溱的下颔,圈着卫溱左手手腕的手微微使力,指腹顺着光滑的腕肉下滑,搭在了中间那条紫色细血管上,轻轻一摁。 下巴被抵住,脖颈被圈占,卫溱被迫仰起头,“别胡来。”他微微喘气,“水冷了,凉。” 这语气带着些示弱的意思,听着像撒娇。容雪霁眼神一暗,哑声道:“自己抬起来。” “我抬不动。”卫溱左手手指弯曲,试图去碰容雪霁扣在他腕间的手,“左腿疼的没知觉了,右腿泡麻了,一动就疼。”他眼神很柔,眉心微蹙,“真的疼。” “疼才好,疼了才跑不了。”容雪霁右手挨着卫溱的掌心、往上挪动,攥住了卫溱胡乱蹭动的手指。 卫溱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可怜又柔弱,“我不跑,四只手脚断了俩,我往哪跑?而且我跑了还怎么——”他将“完成任务”四个字咽下去,“还怎么查清我的身份?” 卫溱每呼吸一次,就能感觉到容雪霁抵着他喉结的唇和呼吸,命门被人握着,他在此时沦为一滩毫无招架之力的软肉,任凭容雪霁磋磨。 喉咙处刚刚在狼牙下遭了番罪,现在是又痒又麻,卫溱吸着气,真诚地说:“我是皇帝接入京都的,怎么可能说走便走?可若要留在京都,我查不清自己的身份,就会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不会走。” 他顿了顿,说:“我也不会赶你走。” 容雪霁执拗地道:“你刚才说要消失。” “操。”卫溱恨声道,“我生气了,说句气话还不行吗?” “我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容雪霁顿了顿,直接了然地告诉他,“我害怕。” 卫溱曾经把小破崽当儿子养,再次见到容雪霁时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这句话像一柄软剑,正好刺中卫溱内心那点唯一的柔软地界,他难得有些歉疚,说:“当初,我不是故意突然就消失的。” 容雪霁倏地捞起他的腰,两人一起直起腰身。卫溱下意识地想动,他伸手拦在卫溱腰后,直视那双润亮的眼睛,“看着我,再说一次。” “……我以后也不会随便消失。”卫溱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大秦人不骗大秦人。” “骗了怎么办?”容雪霁的指尖抵在他的下巴处,威胁似的抬了抬,“你心眼那么多,嘴上没有一句实话,我该怎么信你?” “你都快把我废了,还要怎么样?”卫溱说,“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大不了你现在就剜了我,以后我不能看你一眼,也不会跟你说一个字,咱们之间情恨尽散,毫无瓜葛。” 卫溱说罢垂下眼,眼下的泪水摇摇欲坠,脆弱而顽强。 “别装哭,我不吃你这套。”容雪霁将他垂在水中的两条腿捞了起来,就搭在自己腰上,“也别说气话,你知道我现在不会讲道理。” 这一下让卫溱几乎全/裸在他眼前,卫溱避无可避,只能往他身上贴,情急之下用鼻尖蹭起容雪霁的下巴,低声道:“别往下看。” 容雪霁顺着他的意思抬起眼,却嗤笑道:“你不是阅人无数,还怕我看?” “你既已确定我不是他,还挖苦我做什么?”卫溱感觉到从耳尖传来的烫意,忍无可忍地张嘴咬在他脸上。 他下口很重,恨不得将这块皮肉咬烂了,可容雪霁却是面色不改,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卫溱松了口,“呸呸”两声。 容雪霁拦在卫溱腰后的手上移,精准地按在了丹红山茶,力道不轻不重。 他常年练武,指腹有一层粗粝的茧,激得本就怕痒的卫溱头皮发麻。 随着一声隐忍至极的闷哼,容雪霁清晰地感觉到卫溱的冲动。他见状挑眉,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 不知是嘲讽还是挑衅。 卫溱耳朵滚烫,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右腿,猛地踹向容雪霁的肩膀! 容雪霁受力后退,卫溱再踢一脚,趁着水声哗哗匆忙后退。 容雪霁被水花扑了一脸,见状快速扑过去攥住卫溱的右脚腕,趁着卫溱抬手遮掩要紧处时上了岸,他没有多看一眼,而是拿了备好的外袍盖在卫溱身上,而后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哑声道:“好了。” 卫溱僵硬地攥着身上的外袍,还存余力的左手握紧,咯咯作响,他备受耻辱地瞪着容雪霁,狠声道:“王、八、犊、子!” “嗯。”容雪霁抱着他往外走,“先回屋,我随你处置。” 卫溱冷笑道:“你这也忒善变了,刚才废了我的手脚,还对我那般放肆,此时又装什么乖顺仆从?再说了,我一个无依无靠的纸老虎,不求着舔着抱住你的大腿就罢了,哪还敢处置你?” 这阴阳怪气的…… 容雪霁踹开浴房的门,屋外风雨交加,他将卫溱抱得更紧,像是要将人嵌入双臂之中,说:“我说过,恶狼难驯,容易伤主。可它乖的时候,任你打任你骂也不会有任何怨愤。” 卫溱不言不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抱着他的这双手臂是多么的强健有力,容雪霁如此使力,像是要将用自己做锁、将他捆起来似的。 卫溱的眼神掠过容雪霁而看向瓢泼的雨夜,又收回来,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搭在容雪霁的肩上。 “……”卫溱僵硬地绻了绻手指。 “啪嗒。” 主屋的门从里面关上,负责守夜的小厮在远处瞪大了眼:这……怎么只披着外袍被人抱在怀里、一副受宠样的是他们公子?难不成这俩人平日还要换位置……小厮摸了摸脑袋,在寒夜里缩了缩脖子,心想看来这雪侍卫是真得宠,竟然能让公子这般迁就。 容雪霁将卫溱放在榻上,伸手握住正搭在他臂上的那截细白脚腕,微微使力。 “咔嚓。” 卫溱闷哼,随即又被握住了右手腕。 “我下手时有分寸,没断。”容雪霁擦拭着他额间的细汗,而后被卫溱一脚踹倒在地。 卫溱起身走到柜前,拿出干净的里衣换上,转身时容雪霁单膝跪地,直勾勾地盯着他。卫溱冷笑一声,“滚出去。” “是,主人早些休息。”容雪霁又变成了平常的模样,他顺从地出了主屋,在廊下站定。 卫溱三两步上了床,床帏一放,气得咬牙切齿。容雪霁的目光还在脑子里转悠,那眼神狠厉森然,又夹着股可怜兮兮的祈求,简直叫人看一眼就如鲠在喉。 丹红山茶还在发热,卫溱伸手去碰了碰,又想起容雪霁温热的指腹。 卫溱烦躁地啧了一声。 操了,容雪霁真他妈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卫:大秦人不骗大秦人。 小容:小情人不骗小情人。感谢在2021-12-01 01:13:37~2021-12-02 21:5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减肥了吗 20瓶;饮一杯果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同枕 院中的雨如撒豆子似的溅开,打在石板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容雪霁站在廊下,目光隔着一层门往里探索。他猜测卫溱此时正躺在穿上,烦躁地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或许明日起来后又会将他视为空气。 肩胸那一带的闷痛已经散去,卫溱浑身虚软、本就使不了太大的力气,何况他只顾着踹人时虎虎生威,忘了遮掩。 容雪霁眼前浮过卫溱抬脚时的情景,那人从头到脚都是好看的,双腿细长而白皙,脚腕精致漂亮,就算上面不沾点晶莹的水,也能扎得人眼睛一疼,浑身滚热。 容雪霁窥视着脑海中的躯体,觉得它像美玉,让人见之想握在掌心把玩,抚之则爱不释手。 正是心尖发痒之际,面前的屋门突然被人打开,一脸怒气的卫溱冲出、一脚踹了过来。 容雪霁生受了这一脚,后退一步道:“主人睡不着么?” 卫溱盯着他,“对,我睡不着,所以出来踹你一脚,说不定回去就能睡着了。” “好主意。”容雪霁上前,“不过主人下次出来的时候记得穿鞋,地上冷,小心寒从脚起。” 容雪霁的眼神太过直接,卫溱脚趾微蜷,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可没等他说什么,容雪霁已经俯身将他抱了起来,说:“今夜的雨是歇不了的,一冷一热很容易着凉,我就站在屋里,主人何时想踹我就起来,也不用出去,又近又方便。” “你好贴心。”卫溱觉得容雪霁的顺从就像一剂毒性很狗的毒药,他不致命,也不让人疼,但就是让他心里的那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着实难受。 “应该的。”容雪霁将卫溱放平,替他盖好了被子,又俯身将他耳边的头发理了理,俯身道,“小心着些,别把伤口睡崩了。” “你刚刚可没这么心疼我。” 卫溱撇眼。 容雪霁说:“我以下犯上,该罚,明日便去领五十鞭规矩。” “……算了。”卫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要是再打出个好歹来,还怎么给我办事? 容雪霁按了按他背后的被子,将他裹得更严实了一些,说:“除了那一件事情,别的事情我都会为主人分忧。” 他的眼神落在卫溱还红着的耳朵尖,“主人睡吧。” 卫溱感觉容雪霁的指尖蹭过他的耳尖,那力道轻轻的,却叫他浑身一颤。 妈的……卫溱伸手捏住不争气的耳朵,恨死了容雪霁的落井下石,他必须支棱起来,让死崽子尝他的厉害。 “站住。”卫溱头也不回地叫住容雪霁,“滚上来。” 容雪霁脚步一顿,随即灭了屋中的其余灯,只留下一盏,掀开床帐,躺了下去。 卫府奢华,主屋的床睡四五个也不成问题,但此时明明只有他们二人,卫溱却莫名觉得这地拥挤,叫人浑身难受。 真是自讨苦吃。 卫溱郁闷地翻了个身,伸手摸到卫溱身上的薄衫,“冷吗?” “不冷。”容雪霁感觉着搭在自己腹部的手,语气微沉,“主人早些睡吧。” “我睡不着。”卫溱说,“我难受。” 容雪霁偏过头去,和他在昏暗中对视,好半晌才说:“主人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卫溱郁郁地道。他叫容雪霁上来,是想反击,因为失控的不能只他一人。可是此时他才惊觉这无疑是将懊恼和羞耻都摊在容雪霁的眼中,他太急了,求不了胜。 “那就不做,闭眼睡觉。”容雪霁摆正脸,“主人何时想报复我都可以,我随时恭候。” 卫溱闭眼吸了口气,冷声道:“别气我了。” “好。”容雪霁闭上嘴,不再说话。 卫溱也不再开口,屋里只余下外面的风雨声,还有两人轻悄的呼吸声。 半晌后,身旁的人动了动,容雪霁刚睁开眼,身上就压下一片被子,那被角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打在他脸上。 “……” 容雪霁抿了抿嘴,轻悄地将被子盖好。为了将被子匀给他,卫溱翻平了身子,他们之间离得更近,他探手就能摸到卫溱的一切。除了卫溱,他只和一个人挨得这么近过。 指尖的温热感在此时愈发清晰,容雪霁睁眼与黑暗对视,想起了他的父亲。 “爹爹那么爱娘亲,为什么要带她上战场?”那时候的容雪霁还没长大,平日里在外面装出一副冷酷深沉的小大人模样,可私下里总是有好多问题,找准机会就要跟爹一起睡。 “因为她想跟着我。”男人掐他的脸,“阿徵也想跟着,所以爹爹也带着阿徵。” 容雪霁将小腿搭在男人的身上,撑着胳膊看向军帐门的方向,“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被抬回来,甚至有人被留在战场上,永远回不了大秦。这里这么危险,爹爹不怕娘亲受伤吗?” “我无时无刻不在惧怕。但是阿徵,将你们留在京都才是最危险的。”男人握着他乱动的小腿,语气微沉,“你现在还不懂,但你只需要知道我与你娘曾经许下诺言,要生死同寝就好。” “那我呢?”容雪霁可怜巴巴地埋下头,用额头撞击男人的胸膛,“你们只管自己!” 男人说:“傻阿徵,爹娘总会比你先走,等你长大,自会有人陪你。你们也会像爹娘一样,情深义重,恩爱不疑。” “那我希望她像娘亲。”容雪霁掰开男人的手,继续抖着小腿,“要跟娘亲一样漂亮,我不要求她上战场,但是骑马射箭是必须要会的。女儿家要学的那些规矩,她可以不必学,只要……” 他说不出个只要什么,于是思索了半天,严肃道:“好吧,我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行了。” 男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臭小子毛都没长齐,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不知道。”容雪霁说,“爹爹,你跟我讲。” “不太好说,它有千万种表述,若要真套上什么道理,那可太难,还是得看这儿。”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你要学会听这里的声音,因为喜欢可能来得猛烈,让你猝不及防,也可能悄无声息,让你避无可避,你会因此而错判、陷入迷茫,但是你的心会告诉你正确的答案。” “唔,听不太懂。”容雪霁拧着眉,“这太复杂了,我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遇见喜欢的人好啦。” “那你就是孤家寡人。”男人握住他的脚腕,摇拨浪鼓似的左右晃,“我家阿徵是天姿骄子,往后必能有足以与你相配的姑娘出现。” “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跟你姓,算什么天姿骄子。”容雪霁撇撇嘴,“还不如把我卖到定安侯府去,反正爹爹与卫叔容姨关系好。再说他们家不是有个女孩吗?我过去给她当弟弟好了,以后跟着姓卫,或者等我长大了,就给他家姑娘当夫君。” “臭小子还挺会想!”男人“嘿”了一声,将容雪霁从胸前上抓了起来,扔到了床里边,“可惜咯,这亲结不成。” 卫溱的呼吸陡然紊乱,让容雪霁从回忆中走出,翻身坐起。 卫溱又做梦了。 他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这些片段零碎不齐,但足以制造出一场又一场的梦魇困住他、恐吓他。 爹爹腰间的佩刀,娘亲发间的山茶,驰骋的战马,还有娘亲亲手做的小裙子……不,不对!为什么是小裙子? 卫溱倏地睁眼,惊疑不定地想:他是男孩,爹娘为什么要把他当女孩养?是因为他幼时身子弱,所以要娇养么?还是……不,没有还是。 不要再想了。卫溱轻声对自己说:也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测,反正你也报不了仇,想这些有用吗? 身边传来被子挪动的声音,卫溱回神偏头,瞧见一道高大的阴影坐在身旁。他回过头,说:“你吓死我了。” 容雪霁知道真正吓到卫溱的是梦魇,但他顺从地说了“对不起”,伸手就摸到了卫溱脑门上的冷汗。他微微蹙眉,“离天亮还早,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卫溱盯着帐顶,厌恶地想:要是可以一直不睡就好了,这样梦魇就不再是梦魇。 “那就不睡。”容雪霁替他拭去额间的冷汗,“我陪你说会话。” “你好奇怪。”卫溱任由他罩在自己身上,“你的心思和行为一样细致妥帖,你在顺从我的时候很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但你有时候又那般凶。”他有些懊恼,“我拿不住你。” “你正在试图拿住我。”容雪霁拆穿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呢?以退为进还是示弱图存,嗯?” 卫溱丧气地道:“不管是什么,都被你看破啦!” “可你依旧没有放弃。”容雪霁攥住他突然抬起的右手,小心地没有触碰他掌心的伤口。 “你可以拿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卫:是的,我可以。(拿捏.jpg) 恶念 在漫长的对峙中,卫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因为我曾经帮助过你?你这么记恩?” “那对我来说不仅是帮助。”容雪霁隔着昏暗与卫溱对峙,“我刚入宫的时候还小,那时候的我毫无反抗之力,只是个任人宰割的卑贱宫人,是个比我资历老的东西就可以随意作践我,我日日受欺,但我只能忍耐。” 容雪霁无惧于将自己最懦弱的回忆剥开,“其实杀人对我来说十分简单,因为我是在战场长大的,但是我不能杀,至少当时不能。入宫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是恨,它让我无比渴望活下去,一是怕,它让我小心谨慎,必须要在最肮脏的地方装出最低贱的模样。” “你入宫的时候才六岁。”卫溱静静地想:容雪霁本该是天姿骄子,他比寻常的孩子更早慧。 “所以我看那些狗玩意的时候,都只能仰视,因为我太矮了。”容雪霁说,“那是我最无能的年纪,是我毕生的耻辱,所以你给予我的不是身外之物,至于到底还有什么,我说不上来。” 但他还记得卫溱在梦中的样子,“你看我的眼神没有鄙夷,没有怜悯,也没有温柔,那是最普通的眼神,这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 卫溱感觉到他们攥在一起的手心里晕出了潮热,但他没有挣脱,静静地听着。 容雪霁那时候经常以为他其实已经死了,跟着爹死在战场上,或者烧死在那场大火中。他夜夜梦魇,梦见的都是自己的死态,直到后来卫溱出现了。 “你是我还活着的象征。” 卫溱闻言呼吸一滞。 “我曾发誓要报答你。”容雪霁静静地说,“后来你不见了,我发誓要找到你。” 容雪霁对卫溱的感情其实很简单,他私心里把卫溱当做阴暗穹顶下的月亮,月亮高高在上,他不敢触碰,可他无法忍耐这抹唯一的光亮消失。 这是恶念,也是祈求。 “所以,我可以为你驱使,但前提是你要在我身边。”容雪霁用鼻尖抵住卫溱,“答应我,嗯?” 卫溱没有回答,两年之内完不成任务,他就死翘翘;完成了任务,他就退休,虽然退休的员工可以选择留在书中世界,但他不属于这里,为什么要留下? 可是按照容雪霁的心思,等他离开书中世界之后,这疯孩子再次发疯的几率非常大。届时光明局再把他从咸鱼塘里捞出来执行售后任务,那再次相见,容雪霁估计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哄骗自己的机会了。 唉。卫溱有些头疼。 卫溱的沉默让容雪霁目光渐沉,“你在犹豫。” “没有。”卫溱镇定地说,“我只是在想,万一我死了呢?我刚来京都不就,就竖了强敌,万一我被谁弄死了怎么办?” “我会挡在你面前。”容雪霁抵着他,“你只能死在我后面。” 卫溱任由他靠近,“你心中有仇恨,若是死在我面前,可能就无法报仇。” “我活着是为了报仇。”容雪霁低低地说,“我死了是因为你。” 你是气运之子,你死了我不也完了!卫溱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用指头戳了戳他,“下去。” 容雪霁逼迫道:“你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了,行吗?”卫溱又使劲地戳了他两下,“赶紧的吧,明天早上我还要吩咐野旌去办事。” “……暂且信你。”容雪霁松开他的手,翻身躺平,“你要查‘卫溱’的身份?” “若不知道,我就一直处于被动。”卫溱偷偷擦了擦右手指尖上的潮汗,语气如常地道,“那日我去世子府撞上了德安王,他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很不可置信,所以我还得多去世子府。” 容雪霁闭上眼说:“秦子穆为了你大发雷霆,连皇子都敢打,看来他是真想同你亲近。” 卫溱挑眉,“谁叫我长得好看,正中世子的心。” “他若知道你靠近他是为了利用他,怕是要伤心死了。”容雪霁精准地抓住卫溱一直往锦被上蹭的右手,“说了别乱动,手心还有伤。” 卫溱感觉到覆在手背上的温热,喉结滚动,“现在是轮到你来管教我了吗?” “不是管教,是请求。”容雪霁说,“伤势加重,我会不高兴。” 卫溱一愣,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里的意思,就被容雪霁抄起腰身搂到了身上,随即两人左右颠倒,他从床里移到了外侧。 容雪霁依旧握着他的右手,说:“这样方便我握着你。” 卫溱闭上微微张开的嘴巴,没有说话。 * 雨下了一夜,院中积了不少的水,小厮们走路都得踮着脚。 卫溱睁开眼,看见容雪霁还没有醒,他睡着时也蹙着眉,看起来有些凶狠。卫溱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随后抽出手腕,坐了起来。 容雪霁几乎立马就醒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捉卫溱的手腕,被卫溱躲开了。他眉间凶狠更甚,睁眼时露出森然的狠光,但在对上卫溱的目光时又瞬间僵住,随即化为乌有。 卫溱突然觉得他像小孩子,得不到玩具就要生气。 容雪霁下床后将床帐拉开,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里衣,黑色是最衬他的颜色,利落分明。卫溱的眼神顺着容雪霁的腰往下滑,突然顿住,他又想起了容雪霁的身份。 昨夜在浴池时他们紧贴彼此,毫无缝隙,那时候他没心思琢磨别的,可是此时再想,容雪霁那处分明没有任何反应,而此时……卫溱的眼神在容雪霁那处逡巡,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看起来好平……真被阉了啊。 容雪霁好似没有察觉这道不怀好意的打量,熟练地服侍他穿衣洗漱后道:“主人先用膳,我回屋换件衣裳。” “去吧。”卫溱抬了抬下巴,在圆桌边落座。 厨房上早膳时,野旌也入了屋,等一行人下去后才道:“不知公子有何事吩咐属下?” 卫溱喝了口粥,说:“你跟了我得有五年吧?” 野旌不知卫溱为何说起这个,点头说是。 “以前我年纪小,再加上整日只顾着玩,所以有些事情没有多想,这次落水后,我倒是清醒了不少。”卫溱喝粥的时候抬头看了野旌一眼,随后垂眼,“骊山平日除了庄子里的人,外面的人是上不去的,你是怎么上的山?” 野旌闻言一愣,随后立马说:“当时属下不知那座山是公子的,所以想从后山的小径爬上去打猎,但是中途被野兽所伤,幸得公子相救。公子……不记得了么?” “这个我记得。”卫溱用勺子点了点粥面,“所以你之前是猎人?” 一个普通的猎人显然不会有那么好的功夫。若是以前,野旌不会防备卫溱的问题,但此时他却心里一沉,下意识地觉得这话是试探。 卫溱盯着勺子里的粥,让他捉摸不清这平静的神色下流动着怎样的暗涌。野旌只得说:“先父生前是宛州护城营里的一名小旗,所以属下幼时在军营里学了些招式,后来先父去世,属下便离开宛州,打猎为生。” “宛州?”卫溱之前在大秦地理志上面看见过这个地方,“宛州是大秦统一前的边界线吧?令尊能入护城营,想必勇武非凡。” 野旌不敢看他,说:“多谢公子谬赞,先父……的确是让属下毕生敬仰的存在。” “嗯,我要吩咐你的事情就一件,但是不容易。”卫溱将勺里的冷粥喝了下去,“你去查查我的身世,把能查出的线索都递上来给我看。另外京都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查这件事情,你且小心,不要露出风声。” “是,属下尽快去办。”野旌不敢多问,见卫溱没有别的吩咐,便行礼告退。 容雪霁和他擦身而过,站在桌边说:“主人既然存疑,何必让他去查?” “我是觉得他话里有问题,但还不能确定,何况他若肯对我尽忠,我也不必计较其他。”卫溱放下勺子,擦了擦嘴。 “今日去世子府,有些事情需得弄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卫:怎么办,他没有jj(小青蛙叹气.jpg) 小容:我有!!!!感谢在2021-12-03 21:58:09~2021-12-04 21: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养生汤包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往昔 秦子穆从小到大都是个混子,禁足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何况此次有人比他更惨,因此德安王到时,这小子正笑呵呵地陪美人玩捉迷藏,满院子的跑。 管家正站在石桌边叹气,转头就见王爷从凉亭后的小道走出,他倏地站直身子,刚欲抬手作揖,就见他家世子虎扑着抱住了王爷。 “美人,亲小嘴。”秦子穆的手顺着美人的头发往下一摸,瞬间一惊,“这腰身怎么如此之粗!” 当然是因为你瞎啊。 管家叹了口气,朝屏息的侍女们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快些退下。 秦子穆骂骂咧咧地揭开眼睛上的黑布,睁眼一看,瞬间吓得后退两步,那只手还停在半空,随着他的声音颤巍巍的,“爹,你站这儿干嘛呢!差点给我吓废了。” “你这宅子都是靠你老子得的,我还不许来吗?”德安王抬手就是一个暴栗,“你看看京都里哪家儿子比你更混账!” “以前就算了,这次我可不服啊。”秦子穆转着黑布,“我这次是为朋友出头,这叫仗义。” “你这叫蠢!要不是陛下仁慈,就凭你出手打皇子,你这颗脑袋就该落地了!”德安王伸手去拧这混账的耳朵,偏偏混账躲得快,溜了个老远。 他气得半死,跟上去道,“咱们家什么都没有,你出去耍横之前能不能想想你爹我?我活到这个岁数容易吗!” “哎呀,爹你放心,这事儿不大。”秦子穆走在前头,毫不顾忌地道,“犯事的是五皇子,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不仅说衍之是陛下的私生子,还说衍之是陛下养在外面的小宠,这话陛下听了,可得记一辈子。所以这五皇子啊,注定是没什么出息咯!” 德安王闻言叹了口气,“五皇子这话说得忒犯忌讳,难怪陛下震怒,但这都是人家父子的事,我说的是你!你知道那九公子到底是何来历吗?你就屁颠颠地往人家跟前凑!” “我不知道啊,但我觉得这不重要。”秦子穆将黑布往天上一扔,又跑过去伸手捧住,转头看向他爹,“我是混日子,跟谁混不是混嘛!” “蠢货。”德安王低喃,“也不看看人家能不能混日子。” 秦子穆见状凑过去道:“爹,嘟囔什么呢?” “没什么。”德安王看着他,嘴唇嗫嚅,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管不着你了,反正你爹也大把岁数了,随便你闹腾吧。” “您这才四十好几,说得跟耄耋老朽似的。”秦子穆撇嘴,抬眼时双目骤然发亮—— “衍之!” 德安王闻言一愣,转头见卫溱正蹲在墙头,朝这边挥了挥手,随即一跃而下。 身边的混账跟狗见了骨头似的跑过去,两小子笑嘻嘻地说了什么,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转身欲走。 “王爷。”卫溱上前行礼道,“还没来得及跟您道歉,这次世子是受我连累,您若是要训诫,小侄诚心领受。” 他道一声“小侄”,有亲近之意,这话便成了晚辈对长辈,而不是朝臣对王爷。 德安王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说:“小子们交朋友,只要两人诚心,玩得快活,我也管不着。倒是这小子还在禁足,你爬墙头得小心被人看见,否则传到陛下耳里,你们俩又得挨训。下次来玩记得走侧门。” “小侄记住了。”卫溱直起身,转头喊道,“雪霁。” 容雪霁从墙头翻下,快步走到卫溱身后,呈上一个长木匣。 “这是小侄请明规楼祝公子绘制的一幅水墨画,请王爷笑纳。”卫溱转头,却见德安王盯着容雪霁,眼中震惊与疑惑交杂。他眼神一闪,笑着说:“王爷?” 德安王回过神来,伸手接过木匣,看也没看一眼,“贤侄费心了,这礼我就收下了,你们说话吧。” 他没再看容雪霁一眼,转身离开了小院,只是脚步匆忙,远不如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卫溱收回目光,心下惊疑:德安王看容雪霁的眼神与那日看他差不了多少,能让堂堂王爷震惊的可绝不是简单人物。 “别看我爹这么淡定,他心里早就乐开花了。”秦子穆揽过卫溱,“他最喜欢这些玩意,不过你怎么能请得动祝观澜作画?拿什么换的?” 卫溱当即胡说八道,“哦,我让我们家雪霁过去唱了个曲,把祝公子乐得哈哈笑,这不就答应替我作画了?” “真的?”秦子穆揽着卫溱一同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容雪霁,“他还会唱曲儿?渗人吗?” 卫溱张嘴就是胡吣,“跟世子喜好不同,祝公子就吃这套。”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秦子穆啧啧两声,揽着卫溱转身道,“你今儿怎么来找我了?是不是一个人不好玩,没我不行啊?” “世子都因为我被禁足了,我要不来看看,那还是人吗?”卫溱脸上挂着笑,“我手上伤还没好,握不了笔,锦衣卫衙门也去不得,只能先混着了。” “都要年末了,上不上值的不打紧,而且你不是审出胡亦书的供纸了吗?陛下肯定得赏你。”秦子穆带着他往主院走,“以后你升了官,我在锦衣卫里也算有个熟人了。” 秦子穆将卫溱带入主屋,警告地指了指容雪霁,“啪”的将门关上了。 容雪霁感觉门风从脸庞闪过,隔着门听见秦子穆在说他的不好。 管家站在阶下,总觉得这九公子的男宠越看越凶。 两人在榻上落座,秦子穆添了茶,说:“这回跟祝家是结上大梁子了,以后你可要小心点,五皇子不是什么好鸟。” “我知道。”卫溱抿了口茶,“不过我无依无靠的,也不能和祝家对抗,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就是当年皇伯父登基的时候,祝岭站对了队伍,要不然也轮不上他。”秦子穆说,“你瞧,如今内阁首辅是徐凭阑,他是谁?他是当年的太傅,按理来说皇伯父登基之后第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他,但他不仅没事,还混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这靠的可不是吹嘘拍马,钻营弄权,而是真本事。” 太傅?卫溱看着静悄悄的茶面,佯装好奇道:“所以徐阁老是前太子的老师?我怎么没听人提过。” 原主的记忆里也完全没有关于先太子的事情。 “陈年旧事了,谁敢跟你提啊!”秦子穆凑近了说,“徐凭阑是前太子老师,满朝文武都知道,但大家都得假装自己不知道,毕竟登基的是皇伯父嘛!” 卫溱“哦”了一声,说:“这么说来,陛下和先太子不睦?” “这我不知道,那时候我也小嘛,我爹也不跟我说当年,毕竟他就是个闲散王爷。”秦子穆扣着茶杯,“至于先太子,他是我皇叔,但其实我只见过他一面。” 卫溱闻言猜测道:“先太子常年不在京都么?” “他打仗嘛!那时候大秦还未一统,先太子常年在外征战,连太子妃都带着。我记得我唯一见他是在宫里,就那一眼,我到现在还记得。”秦子穆说起来也觉得奇怪,他想了想,“可能是他和皇伯父、和我爹都不一样吧,穿着戎装,佩戴战刀,让人一看见就心生敬畏。” 卫溱说:“这么说来,先太子战功赫赫。” “是战功赫赫,就是运气不太好。当年他守宛州的时候没守住,护城营损失惨重,他也死在了战场上,若不是宣武侯,就是左小姐的父亲及时支援,宛州就让之前的西越国破了。”秦子穆叹了口气,“若是他平安归来,继位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可惜他没活着,太子妃也自焚殉情了。” “自焚?”卫溱手腕一僵,他看着杯中涟漪溅起,没察觉自己语气发沉,“太子妃如此决绝,他们没有孩子?” “本来有一个,但太子妃自己没察觉,在战场上受了伤,把孩子都给流没了,后来就再也怀不上了。先太子没有侍妾,所以先太子一脉彻底断了。”秦子穆感慨道,“都是英雄,令人惋惜,定安侯夫妇不也是如此吗?” “啪!” 卫溱手里的茶杯落在桌上,“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么么~ 蓁蓁 野旌绕路去了城东的成衣铺子,店铺掌柜一瞧见他,立马上前道:“爷来了,您上次订做的衣裳已经好了,我让伙计带您去试。” “多谢。”野旌跟随伙计上了二楼,进入小隔间。 “爷,您慢慢试,小的就在外面,您有事吩咐便是。”伙计作了揖,出门时将房门关紧,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外。 野旌站在帘布外,说:“公子让我去查他的身世。” “难怪你这么急着找我。”里面的人说,“公子近来变了不少,你怀疑什么?” “公子对我的来历起了疑,今早试探了几句。”野旌摸着配刀,“这个任务怕也是试探。” 里间的男子思索道:“最近查公子身世的人太多了,骊山被翻了个遍,好在康成帝当年将线索抹干净了,倒是正好庇护了公子。公子既然起了疑,你不妨告诉他一些线索,看他下一步如何行事。” 野旌应了下来。 男子说:“公子与那雪霁……” “好着呢。”野旌有些郁闷,“好不容易清醒了些,怎么又开始玩起别的来了?何况我总觉得雪霁不简单。” “他当然不简单,普通的太监可没他这样的气度,何况他明明是聊安跟前的人,在宫里的存在感却非常低,像是故意不冒头。”男子说,“他愿意留在公子身边,必然有所图谋,你先不要妄动,盯着他就好。” 野旌点头,又道:“公子如今在锦衣卫,邓寒肃和晏祉皆不是好相与之辈。” “邓寒肃和晏祉要斗法,不管他们谁要对公子不利,另外一人便会站在公子这边,所以暂且无需忧心。”男子说,“如果不出意外,年后公子要升官,到时候在北镇抚司就有了正经职位,时间还长,慢慢来。” “好,我先走了。”野旌拿起一早就放在桌上的包裹,转身快步出了房门,被伙计领着出了铺子。他站在门口掂了掂包裹,余光快速地扫过可及之处,而后快步离开。 “啪。” 折芦推开一角窗门,他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眼神落在对面的成衣铺子。他知道这是城东生意最好的一家铺子,每天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好,可是野旌作为卫府的侍卫,自有人给他更好的衣物,他又何必专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野旌走远了。”站在他身后的人按住被风吹起的帷帽,“还不跟上?” 折芦擦了把嘴,正想离开,却见成衣铺的侧门出来一个黑巾遮面的人,他眼神一亮,“找到了,你去跟野旌。”说罢他从窗口一跃而下,跟只飞燕似的穿过人群,直奔成衣铺侧门外的小道。 “臭小子。”戴帷帽的男人骂了一句,转身快步离开了。 折芦顺着小道往前,入了条无人的废巷,他将脚步放到最轻,一边四处搜寻一边往前探步。 “沙沙。” 折芦一僵,垂眼看向被踩在脚下的枯叶,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狠厉的风声直奔他后脑! 这破空声忒响,折芦不敢硬抗,灵巧地翻身躲过,落地时那人拳风再次逼近,他暗骂自己轻敌,飞快地躲闪。 折芦仗着自己轻功好,向来是见人就上,打不过就跑。此时他料定自己不是此人的对手,想跑却不行,这人忒难缠了。 遮面人心中亦是不悦,这小子跟猴子似的,还真不好抓。 折芦被刚猛的拳风逼得步步后退,后腰猛地撞上墙壁,他吃疼骂娘,连忙往侧方小道跑。 “唰!” 一道锐声及时拦下折芦,折芦脚步僵硬,有些惊恐地看着横在颈前的刀。他默默后退,离刀锋远了一点,而后撞上了身后的遮面人。 “敢跟上来,就别跑啊。”遮面人用刀贴着折芦的下巴,打量着这半大小子,“轻功不错,就是胆子太大了。” “我不知道英雄如此厉害嘛!”折芦赔笑道,“这位哥哥,您一看就是心怀仁义的大善人,就别跟我计较了好不好?我保证回去后给您立牌供奉,每日三炷香,把您当祖宗养着,以此来感谢您的饶命之恩。” “油嘴滑舌的,一听就是无信之人。”遮面人用刀面拍了拍折芦的脸,“小子,说点我想听的,然后再来求我饶你小命。” 折芦咬牙,面上依旧笑嘻嘻的,“哎呀哥哥,我就是拿钱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嘛。这年头银子不好赚,您可怜可怜我嘛,求求哥哥了。” “是吗?”遮面人笑了笑,“行,那等你死了,我就赏你一锭大银子。” 折芦忙道:“别呀!我说!”他伸手握住遮面人持刀逼近的手腕,苦兮兮地说,“我跟你说就是了嘛,何必动刀动枪的。其实这事跟你无关,我是要跟踪野旌的,您也知道最近京都里打听九公子的人太多了,我就是其中一个,真没什么大事儿!” 遮面人没说话,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折芦见状忙道:“哎呀哥哥,我说的句句属实,您就信我嘛。您这次放了我,我就欠您一次,以后您要是用得着我,我肯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这么说来,我杀了你还有些可惜啊。”遮面人说。 “是的是的,死人哪有活人有用?”折芦用脑门小心翼翼地撞了撞遮面人的手,“给您磕头了,您行行好,放我一次,求求求求求求求求——” “停。”遮面人捏了捏他脑袋上的马尾,“行,那我就放你一次。” 颈前横刀一收,折芦立马道:“谢谢谢谢谢谢——” 身后的压力骤然消失,折芦立马闭嘴,抬手抹了把汗,转身时身后空无一人。 他眼前掠过那把刀。 “横刀,制式讲究,制作精良,比宫中侍卫的配刀还好上许多,而且好眼熟……到底是什么人啊?” * 茶水泼溅开来,打湿了卫溱的袍子,可他浑然不觉,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大,秦子穆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卫溱,忙犹豫道:“定安侯夫妇啊,衍之你这是怎么了?” 卫溱无意识地攥紧扇柄,面色瞬间便恢复如常,“没什么,就是头一次听说这人物,咱们大秦如今不就只有两位侯爷吗?” “那是活着的只有两位,这位定安侯早就没了。”秦子穆起身去给他擦袍子,“定安侯是先太子部下,当年先太子战败身死,陛下登基,他佩刀入宫,意图弑君,被制住后自刎当场。侯夫人心感羞愧,拉着女儿在府中上吊自尽了。” 秦子穆擦干卫溱袍上的茶水,就地坐下道:“幸好茶不烫,要不然伤着怎么办?” “谢谢世子。”卫溱看着袍子上的水痕,语气自然地道,“这些事情我都没听过,陡然一听还挺有意思的。” “你没听过很正常,先不说你不在京都长大,就是京都里这些世家子也没有多少知道这些事情的。”秦子穆放低声音,“你想啊,定安侯和先太子是一伙的,先太子和太子妃没了后,定安侯和侯夫人也没了,这是不是太巧了?” 卫溱凑近,用气声道:“世子的意思是……” “我啥意思也没有,就是想跟你说,这些都是禁忌,没人敢提的。何况过了这么久,该‘忘’的人都忘了。”秦子穆朝他眨了眨眼,“你听听就好,别出去提,犯忌讳。” “这我知道。”卫溱伸手挥了挥袖子,将右手藏进了袖袍里,佯装好奇地道,“对了,这定安侯和侯夫人叫什么呀?” “侯夫人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她好像是定安侯部下的遗孤,和定安侯是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秦子穆艳羡地啧了啧声,“至于定安侯叫什么嘛,说起来赶巧,你们还是一个姓。” 卫溱被自己的心跳声砸穿了耳膜。 “卫苍,穹苍的苍。” 容雪霁站在廊下,抬头盯着天边的暗云,心想最近的雨真是没完没了,不过卫溱看起来倒是很喜欢雨天。 “啪。”容雪霁应声转身,精准地捕捉到卫溱眉眼间的怪异。 秦子穆有些不舍地拉着卫溱,“这么早就回去啦?我还想留你睡一晚呢。” “府中有些杂事。”卫溱笑着说,“有空了就来找你。” “行吧。”秦子穆不甘不愿地松开手,“那我等你啊。” “好,我先走了。”卫溱转身时没了笑意,他脚步很快,带着逃离的意味。 容雪霁跟在他身后,两人从侧门离开,快速赶回卫府。 一路无话,卫溱下了马车便直奔主院,容雪霁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掠过郁色。他跟着卫溱入了内屋,刚刚关上门便听见卫溱说:“你知道定安侯卫苍吗?” 容雪霁手指微蜷,转身说:“我也曾经怀疑过,虽然年纪对得上,但定安侯和侯夫人生的是女孩,而且十一年前就死了。” “十一年前……”卫溱咬住颤抖的嘴唇,“她,叫什么名字?” 容雪霁垂眸,“卫雪蓁,傲雪凌霜,其叶蓁蓁。” “卫雪蓁,卫雪蓁……”卫溱近乎狰狞地盯着屏风上的荆丛,耳边掠过男人清朗的声音。 “蓁蓁。” “蓁蓁……蓁蓁!” 女孩。 他小时候穿着女孩的裙子,爹娘就叫他“蓁蓁”啊。 “啪嗒。” 卫溱手里的扇子突然落地,他的力气被荒谬和震惊压榨干净,只能任凭自己无力地栽进容雪霁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容:赶紧一个大劈叉抱住媳妇儿! 生气 卫溱躺在锦被下,陷入了新鲜的梦境,或者说是一段他此前没有回忆起来的往事。 “爹爹。”他看见自己坐在地上,拎着被踩脏的裙摆,小脸厌烦,“我为什么要穿裙子啊?一点都不方便。” 卫苍蹲在他面前哄着说:“因为蓁蓁是女孩子,而且裙子是娘亲亲手做的,多漂亮啊。” “可我不是女孩子呀。”他粗鲁地张开腿,“我照着书上看了,我是男孩!” 卫苍闻言一愣,随即将他抱了起来,哄着掂了两下,“好啦,蓁蓁别生气,爹娘不是故意骗蓁蓁的。” 他学着卫苍平日发脾气的模样,冷哼道:“我不听解释。” 卫苍哭笑不得,凑近了说:“小兔崽子,要爬到爹爹头上来了是吧?” “爹爹你跟我说嘛。”他瞬间跨了脸色,“我一个男孩整日穿着女孩的衣裙,被人知道了还不笑死我!” “外人不会知道。”卫苍脸色陡然沉肃,“蓁蓁,你要听爹爹的话,不可以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你就当不知道。咱们卫家只有一个女孩,叫卫雪蓁。” 卫苍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的神色,他心里有些害怕,只得点了点头,将满肚子疑问压了回去。 “乖蓁蓁。”卫苍见状叹了口气,抵着他的额头说,“如果可以,爹娘也不想委屈蓁蓁,但是蓁蓁要相信,爹娘不会害你,爹娘只想尽力保护你。” 他乖乖地抱住卫苍的脖子,“我知道的,爹爹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发脾气。” 卫苍眼睛微红,“我们蓁蓁最乖了。 “爹……”卫溱无意识地偏头,好似要与卫苍额头相抵,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微蜷,竭力想要抓住什么。 容雪霁伸手放上去,被卫溱猛地握住了,他力道很重,抓得容雪霁手指发白。 卫苍消失了,他眼前被蒙上黑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身边有人说话。 “竟然是个男孩!你们没抓错人?” “不可能,这的确是卫雪蓁。” “所以定安侯夫妇撒了谎,他们当年生的是男孩,却对外宣称是女孩,还给取了女孩的名字,果然是别有用心!” “是别有用心,可也是情由所原。”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他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又与太子私交甚笃,府上没有能继承爵位的儿子才是好事。” 卫溱听见脚步声靠近,随即那道淡淡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家伙,怕不怕?” 他恶狠狠地说,“你们若是要钱,可以拿我去家里要赎金。” “还是小孩子。”男人说,“我不缺钱,我要你爹爹的命。” 他打了个冷颤,说:“我爹爹战功彪炳,仇家是挺多的,你又是哪家的手下败将?绑了我做诱饵,小人行径,无耻之尤!” “嗯,我是小人,你爹是英雄,可惜英雄鲜有好下场。”男人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家伙,我会让你见你爹最后一面。” 卫溱不想再见那最后一面,它血腥而残酷,叫他见一次便怕一次。他逃离似的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脑后的头发润了,潮湿又黏糊。 容雪霁坐在床边,用帕子替卫溱擦汗,没有主动说话。 卫溱静静地盯着帐顶,好半晌才张嘴道:“我饿了。” “厨房一直备着。”容雪霁出门吩咐厨房上热粥,转身回到床边时,卫溱依旧躺着,整个人迷瞪瞪的。 他再次坐下,伸手探了探卫溱的额头,说:“野旌今日与人在城东铺子碰了头,主人要见他吗?” 卫溱说:“不见。” 外面有人敲门,将热粥送进来便出去了。 容雪霁扶着卫溱起身,端着小碗坐得更近了些。他晾了勺里的粥,喂到卫溱嘴边,等他咽下去后才说:“我让人放了勺糖。” 卫溱说:“难怪,有些甜。” 容雪霁继续喂他,“主人还想不想吃别的?” 卫溱仔细地想了想,说:“不想。” “那就把这碗粥喝完。”容雪霁说,“方才宫里来人要为主人量身,做年末宫宴的衣袍,我报了主人的身量尺寸,打发他们离开了。” 卫溱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你别乱报啊,到时候穿着不合身。” “绝对无错,好歹抱了那么多次。”容雪霁说罢就见卫溱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盯过来。他将勺子抵在卫溱嘴边,“还有半碗,张嘴。” 卫溱看着他,慢吞吞地张开嘴,将粥含了进去,然后在容雪霁收手之时咬住勺子。 “……”容雪霁手腕一僵,看着藏在卫溱齿后的绯色伸出,轻轻地抵住了勺背。 那温热的触感好似落在了手背上,激得他浑身发紧,头皮发麻。 卫溱见状松开勺子,微微后退了些,懒声道:“不吃了。” 容雪霁从这懒懒的音调中听出了得意的味道,他将碗放在小柜上,发出“啪”的一声。 卫溱佯装受惊,往被子里缩了缩,将自己放平了,小声道:‘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别胡来。” “胡来”两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浑不正经,十分轻佻,可他偏偏要装出一副受惊的兔子样,连语气都低成了小可怜。 容雪霁顶了顶腮,倏地起身重新拿起碗,顺带将床帐放下了。 卫溱被关在视线之外,可他的眼神还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简直不怀好意。容雪霁吸了口气,拿着碗转身出去了。 “……啊。”卫溱蹭了蹭遮到下巴的被子,将整张脸都漏了出来,自顾自地道,“发什么脾气嘛,一点都沉不住气。” 房屋门开了又关,脚步声越来越近,卫溱看着床帐被掀开,容雪霁熟练地躺在一旁,不禁道:“这是做什么?” “护主。”容雪霁说,“怕你一不顺心又将手上的伤口崩开,再这么下去,这手怕是好不了了。” 卫溱闻言抬起右手,发觉上面的纱布又换成了新的。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但是控制不住嘛。” 但凡他说话带着“嘛”啊“呀”的,听起来就像是撒娇。 容雪霁闭了闭眼,说:“要泄气可以往我身上招呼,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这伤口要是再崩一次,以后就只能吊在这床栏杆上,直到痊愈为止。” 卫溱闻言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这角色转换还挺自然的。”他撑起身子往容雪霁脸边凑近,“人前叫我主人,顺心的时候也叫我主人,一不顺心就你啊我的,要爬到我头上去了。” “我说了,你若受伤,我会不开心。”容雪霁看着近在迟尺的卫溱,语调很平,“我不高兴了,就喜欢让害我不高兴的人比我更不高兴。” “哦,所以你现在很不高兴。”卫溱索性将自己压在他身上,“那你打算怎么让我更不高兴?” 容雪霁没有动作,只说:“你已经很不高兴了,我纵使再不高兴,也不能在此时对你如何。所以我想先哄你高兴,然后再还报于你。” 卫溱被逗得笑出了声,他伸出手指摁了摁容雪霁的鼻尖,“我被你这一句话哄高兴了,你待如何?” “让一个人不高兴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他不能如愿。”容雪霁眼疾手快地握住那根从他鼻尖往下滑的手指,“别发/浪,我是阉人,操/不了你。” “说话别这么粗俗。”卫溱趴在他胸前,膝盖嵌入容雪霁的腿中,明目张胆地抵着,直到身后被容雪霁的手掌罩住,他才很有眼色地停下,“啊,真的不行吗?好可惜啊。” 他叹气也虚伪,“那你去帮我叫个人来吧。” 容雪霁手掌猛然使力,掐得卫溱蹙眉,他目光森然地道:“叫谁?” “随便吧,只要是干净好看的就成。”卫溱晃了晃腰,“别给我掐青了,待会儿叫人看见,惹人遐想。” 容雪霁恨不得将手里的桃肉掐坏了去,他看着卫溱吃疼地蹙起眉头,在他耳边闷哼,倏地冷笑一声,“行,我去给你找人。” 卫溱眼神一闪,翻身躺平,朝他眨了眨眼,“要快啊。” 容雪霁翻身下地,临走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森然可怖,卫溱却丝毫不惧,张口打了声呵欠。 房门关上,卫溱面上的表情便敛了下去,他感受着手心伤口处的细密疼痛,在这一瞬间将目前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 他和原主之所以有那么多相同的点,这不是巧合,而是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之前他猜测这个世界有人被光明局带走,这个人就是他自己,所以此前的“卫溱”不过是光明局下放的替身模子罢了。 自从他穿入这个世界,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零散记忆在时隔多年后突然出现并且接连不断地出现,或许是因为他回归本世界,所以受了影响。 他在此时此刻明白,解契任务的难度不仅在于穿书模式是身魂一体和事先所知信息有限,还要求执行任务者直面自己的痛苦。 “啪嗒。” 房门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卫溱睁开眼,看着容雪霁将床帐掀开,他身后空无一人。 容雪霁踢掉木屐上了床。 他凑近了,卫溱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木香,沾着冷气,“你去洗澡了?” 容雪霁应了一声,钻进了被子下,嗅着卫溱身上这股子同样的味道,说:“我没有去找人。” “看出来了。”卫溱放纵他的无礼行径,语气轻飘飘的,“你嘴硬。”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容雪霁看着卫溱露出不解的神色,这样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很天真,可是容雪霁知道这只是表象,卫溱很坏。 他需要受到一点教训。 容雪霁俯身,再次用鼻尖抵住他,与他四目相对,将自己的呼吸一寸寸地挤入卫溱的气息之中。 “我来治你乱撩拨人的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入v啦,届时掉落万字大章,v后日更(无特殊情况则每晚21点或者0点更新)。 一人嘴一个(我绿码核酸检测为阴性已打疫苗)~ 接档文《沙雕替身和大佬协议结婚了》,到时候如果预收够的话就双开,求宝ber们支持呀~ 【1】 傅延乐重生后发现自己是一本1v3耽美文中被降智的反派兼恋爱脑替身。 正主即主角受有三位主角攻: 逆袭翻盘的点家型落魄少爷,温柔装逼,软饭硬吃。 淡漠儒雅的晋江型双料影帝,酒后流泪,让你心碎。 霸道粘人的花市型年下狼狗,一边卖力,一边哭泣。 他们对主角受求而不得,团拼了一个替身——他,傅延乐。 一个本该每天从三百平大床上醒来,却被骗钱骗感情,亲手助攻主角团爱□□业双丰收,最后含恨而死的豪门阔少。 傅延乐:呵呵。 【2】 上辈子,傅延乐作为滚站颜值区顶流,被攻一哄骗着拒绝了某国民综艺。 后来主角受借着综艺和俩攻狂炒修罗场cp,红茶绿茶一起卖,一贱三连,成功跻身顶流。 这辈子,傅延乐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 还没开播,黑粉闻味而来:一个除了身子和脸什么都没有的毒嘴花瓶罢liao! 后来傅延乐在综艺上爆红,大家发现这个男人不仅沙雕嘴“甜”,还好像有亿点东西。 黑粉再接再厉:孤儿一个,没有瞳瞳讨人喜欢! 而后—— 影帝攻:“延乐,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傅延乐:天地合一起,宁愿瞎也不愿相信你。 狼狗攻:“延乐哥,你真好看,我喜欢你。” 傅延乐:你不瞎,但你丑。 少爷攻:“延乐,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 傅延乐:掰碎你肮脏的心,放过我尊贵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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