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为何如此有病》 第一章(手撕鬼子。...) 寂寂午夜,残月当空。 暗渊之下浓雾四涌,魑魅魍魉百鬼夜行。 此地阴气浓郁,少有外人踏足,此时此刻,却孑然立着一人的影子。 那是个极年轻的少女,被雾气遮掩了相貌,只能辨出模糊轮廓,以及一身狼狈不堪的染血红衣。 人族血肉乃是鬼怪眼中的无上佳肴,无数妖鬼追寻血气而来,蠢蠢欲动。 少女立于其中,许是体力不支,身形微微一晃。 谢星摇觉得很离谱。 她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本以为就此完蛋,没想到再一睁眼,居然见到这种群魔乱舞的景象。 ——她非但没死,脑海中还多出一段陌生的记忆,细细想来,剧情竟与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如出一辙。 小说名为《天途》,讲述仙门圣骨在五百年前的大战中遗落各地,几个年轻弟子为收集仙骨,四处历练的故事。 既是历练,就免不了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和千奇百怪的副本,可巧,第一个副本里的倒霉女配也叫谢星摇。 故事并不复杂,甚至称得上狗血淋头。 修真界有白、宋、秦、西门四大捉妖家族,白妙言身为白氏继承人,与一名狐妖坠入爱河。 狐妖名作江承宇,她教他术法、予他钱财,在与心上人成婚的那天,却见江承宇拔剑而出,带领众妖突破结界、血洗白家府邸。 原来江承宇接近她只为复仇。 多年前山中妖魔杀人无数,百姓苦不堪言,白氏将恶妖剿灭大半,其中便包括江承宇之父。 与所有追妻火葬场的套路如出一辙,长剑没入妻子胸口的那一刻,江承宇后悔了。 他心痛,他流泪,他很不符合生物学规律地一夜白了头,他的双手颤抖如癫痫,把气息全无的新娘拥入怀中,“小心翼翼”、“眼尾泛红”。 为复活白妙言,江承宇将少女的魂魄封存于遗体之中,经过数日辗转,终于寻到一线生机—— 至纯至善的仙门法术。 他身为恶妖,无法踏入仙山,只能寄希望于下山历练的弟子,好巧不巧,这个被他盯上的倒霉蛋,也叫“谢星摇”。 念及此处,谢星摇暗叹一声。 那小姑娘年纪轻轻,对江承宇一见钟情,不但教给他凝魂固魄的术法,还不顾危险陪他来到暗渊之中,采摘完成术法必需的灵草。 暗渊危机四伏,二人皆是身受重伤,当棋子失去用处,自然会被毫不犹豫丢下。 眼见九死一生,江承宇把“谢星摇”当作诱饵吸引注意,趁着群魔不备,自行离开了此地。 倒大霉。 谢星摇勉强动动食指,只觉阵阵抽痛。 这具身体几乎耗尽了灵力,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般疼痛,必须死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让自己痛呼出声。 不幸中的万幸,她不会葬身在这里。 原因有二。 其一,有人会来救她。 小说里除了相亲相爱的主角团,也有费尽心思搞事情的反派,譬如即将登场的晏寒来。 晏寒来,除了毁天灭地的终极大魔头外,小说里最为棘手的角色。 他修为高深、出身不明,佯装成正义之士跟随主角们一路同行,最终夺走仙骨,大开杀戒。 而他打入主角团内部的引子,即是救下了主角的同门师妹谢星摇。 至于第二个活命的理由—— 妖魔嗅到血腥味,肆无忌惮群攻而来。谢星摇勉强撑起身子,心口重重地跳。 出车祸时,她正坐在后座玩一款手机游戏。 一声连着一声的幽幽鬼哭里,当她轻抬眉眼,于识海中望见无比熟悉的界面。 拜托……不会这么离谱吧? 浓云翻涌不休,冷冽夜风如刀。 第一只凶戾的魔物伸出利爪,径直刺向不远处的人影。 她灵力耗尽,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又剩下孤身一人,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沦为它们的腹中晚餐。 它饥肠辘辘,早已迫不及待。 而在触手可及之处,快要站不稳的少女怔愣一刹,瞬息之间,手中现出一把长长的漆黑器具。 这物件生得古怪,并无灵力,论锋利比不上刀剑,论威力不及仙法,看上去如同稚童的过家家玩具,惹人发笑。 她莫不是无路可走,自暴自弃了? 这个念头激出群魔的声声狂笑,一时间黑潮丛生,澎湃如海浪;被视为猎物的谢星摇,同样举起手中物件。 午夜暗渊里,轰然生出一道震耳欲聋的砰响。 离谱。 离天下之大谱。 她的穿越,好像和别人有那么一丁点儿不一样。 谢星摇脸上做不出表情,虎口被后坐力压得生疼,恍惚低头,感受到指尖冰凉的触感。 在二十一世纪,这玩意儿叫ak-47。 一把声名远扬的自动步.枪。 而她所做的,只不过是点了点识海中的游戏界面,将它设置为游戏角色的手持装备。 子弹贯穿魔物身体,骤然散开一缕黑烟。妖魔们皆以为这姑娘毫无还手之力,见状纷纷怔住,生出几分骇然。 它们……全然看不清她的动作。 飞刀也好灵力也罢,全都是有迹可循的招式,方才谢星摇究竟是如何击中对方,却令它们无法参透。 电光石火,出神入化,仅凭一颗平平无奇的椭圆小球,便除魔于数丈之外。能做到如此境界—— 这女人究竟是谁?! 好几只妖魔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更多的鬼怪则是怒不可遏,一股脑往前冲。 ak-47,巨大的杀伤力无可匹敌,世上最为经典的步.枪之王。 此时此刻,正被浑身染血的仙家小弟子牢牢握在手上。 火光划破夜色,于魔兽胸口绽放出一朵又一朵凄厉血花。 邪祟纷然抬头,望见人族少女眼中阴鸷的杀意与疯狂。 ——才怪。 谢星摇纯粹是被惊讶到五官乱飞。 等等等等,所以她是连带游戏也一并穿来了?不合理吧,这绝对不合理吧?这把理应只存在于游戏里的ak,刚刚直接轰飞了离她最近的那只凶兽啊! 闻所未闻的法器所向披靡,群魔目眦欲裂: 能让诸多妖魔顷刻覆灭,所需灵力不在少数,可它们竟然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前所未有的体验完完全全超出认知,谢星摇满脸问号: 她真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扛枪修仙已经超过“开金手指”的范畴了吧—— 更何况她仓库里还有机关炮和火箭筒! 太离谱。 她做梦都不敢玩这么大的。 要说不害怕,那当然是逞强的假话。 此地除她以外空无一人,几乎成了妖魔鬼怪的巢穴,漫天黑雾伴随着冷气森森,比恐怖片骇人不知道多少倍。 奈何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仙门弟子,早就习惯了降妖伏魔,而且…… 谢星摇忍住身体的剧痛,暗暗咬牙。 当鬼怪一个接一个扑上前来,识海中的游戏界面相应变幻,莫名其妙地,她居然想起了游戏里的突围模式。 同样凶险,同样紧张,与之对应地,也有着同样的走位与攻击方式。 倘若有谁正面攻来,那便侧身闪躲;有谁进入射程,那就找准最为合适的角度,毫无犹豫,一击制胜。 四面八方的战场犹如一场浩大的全息游戏,关于如何操作、如何活命、如何杀出一条血路,谢星摇再清楚不过。 一时间火光不断,她一点点熟悉枪柄的触感,虽因失血有过片刻恍惚,动作始终没有停歇。 直到脑海里的系统震了震。 这个震动极其微弱,谢星摇动作一滞,自识海中央,见到一排行云流水的黑体字。 【当前任务:濒临绝境、虚弱非常,向远处的人影求救,是你唯一的生路。】 来了。 谢星摇屏息仰头,于重重巨石间,瞥见一道不知何时现出的影子。 恰是这一瞬息,月光刺破绵密厚重的云朵,飘飘然落下来。 最为险峻陡峭的那块石头上,少年无言颔首,任由草草束起的黑发随风上扬。上挑的凤眼沉郁狭长,没有同情,唯能瞧出一丁点儿漫不经心的戏谑。 仿佛在懒洋洋地、没什么兴致地看戏。 晏寒来。 书中描写过他“相貌昳丽”,谢星摇看书时匆匆翻过,并未多加在意,直至此刻当真遇上他,眉心倏然一跳。 比起中州人长相,他的五官轮廓更深也更清晰,眼窝深邃,瞳仁幽冷,在清清泠泠的月色下,折射出琥珀一般摄人心魄的暗光。 这分明是宛如春夜海棠的相貌,自少年颊边却晕开粘稠猩红的血色,藏匿在黑暗中的大半边脸好似刀锋,现出冷戾杀气。 此人不是善茬,如今却成了她唯一的生途。 谢星摇心知肚明,因失血过多,她的意识已在逐渐模糊。当下独木难支,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才最重要。 群魔看出她的力不从心,于须臾间一拥而上。 原文段落涌现识海,谢星摇直直对上暗夜中的琥珀色泽,身形虚弱一晃,念出记忆里的台词:“公子救——” 她开口时有意抬起左手,试图挡下来势汹汹的黑气,却也正是此刻,耳边响起再熟悉不过的提示音。 【危险察觉,即刻触发被动技能!】 被动技能,不需要主动触发,相当于身体做出的条件反射。 而在《一起打鬼子》里,谢星摇把所有技能点兢兢业业升到了满级。 离谱。 谢星摇面上无甚喜悲,静静地、静静地凝神于识海,看向金光闪闪的技能框。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技能简介:说完本句台词,敌人枪中必定不会出现子弹。也可改为“我赌你的毒针已经用完”“我赌你的剑已经断了”等。】 ——有病吧。 【弹弓射飞机】 【技能简介:坚毅的眼神沉稳的双手,一颗石子射穿机身,你就是今天的神枪手!干碎他们的飞机大炮,一个鬼子也不留!】 ——有病吧? 以及正闪烁出暗红色光芒、硕大无比的四个字。 【手撕鬼子】 【技能简介:撕!只要是鬼子,都可以撕!两手一抬谁也不爱,撕裂虚空撕裂宇宙,撕裂鬼子的大本营!】 ——有病吧!!! 左手抬起的间隙,罡风乍来。 不过一个转瞬,近在咫尺的狂潮被猛然撕裂。 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场面。 群魔哀嚎声里,妖鬼们宛如破布一分为二,光与暗交叠又裂开,唯有人族少女的身影屹立如初,这一刻,她像个战神。 即便她的人设,是朵等待救援的无助小白花。 透过那条撕裂的缝隙,谢星摇遥遥望见晏寒来的脸。 轻挑着眉梢,恶劣地、冷淡地、嘲弄地勾起嘴角,少年隐约发出一声低笑:“…哈。” 谢星摇:…… 虽然鬼怪名中有“鬼”字,但她还是觉得,这玩意儿应该被踢出鬼子籍。 毕竟它们一点都不唯物主义。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章(笑面虎。) 万事万物离不开能量守恒。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耍帅放大招,必然伴随着无比沉重的代价。 譬如方才那惊天一撕,就耗尽了谢星摇体内为数不多的气力。当眼前鬼怪散作两半,她亦是体力不支,几近晕倒。 巨石上的晏寒来看够了戏,足下轻轻一掠,稳稳当当来到她身前。 他身着黑衣,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却又因懒散安静,在肃杀的暗渊中格格不入。 谢星摇眼睁睁看他背对着自己,闲庭信步往前走了好几步。 这人全然没有搀扶她的念头,好不容易想到身后站了个伤患,轻描淡写转过头来:“能走吗?” 瞧不出一丝半点英雄救美的风度。 想来也是,以他这张漂亮过分的脸,倘若懂了怜香惜玉,倾慕男主角的姑娘们估计得纷纷倒戈。 谢星摇对这位居心不良的反派角色没什么好感,奈何这会儿连站立都难,闻声只能冷讽一句:“能爬。” “哦。”晏寒来手中掐诀,击退几只妖魔,“那姑娘便——” 他的心思不在谢星摇身上,直到一句“爬着走罢”袭上舌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将目光凝向她脸颊。 麻烦。 不善与人交际的少年魔头思忖瞬息,下一刻,左手已来到她身旁。 晏寒来身上沾了不少血污,袖口拂过她腰侧,带来的风却是澄净凉爽。 谢星摇勉强勾唇笑了笑,权当向他表达感激,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就死死卡在喉咙。 识海里的游戏画面上,她本就所剩不多的角色血条,又可怜兮兮颤颤巍巍降了不少—— 别人家的穿越要么背要么抱,然而女配没人权,晏寒来手臂一扬,居然将她如麻袋一般扛在了肩上。 于是肩头刚好压到她身前的伤。 他救人像杀人,大概也没学什么安慰人的手段,只低声道上一句“当心”,掌心再度凝出暗光,毫不留情刺向前方的黑影。 在剑修最拉风的修真界里,晏寒来是个法修。 他所用的术法诡谲至极,不知源于何处,按照寻常惯例,卧底往往会佯装得平易近人、温润有礼,晏寒来却不同。 这人野得惯了,分毫不去掩饰周身的冰冷煞气,瞳孔幽深含笑,周围则是一缕缕散开的血丝。 不像个除魔卫道的正派修士,更趋近于杀性毕露的豺狼,掌心暗光凝结出若有似无的繁复纹路,细细望去,每道光影都锋利如刀。 妖魔来了又散,满天乌云吞没苟延残喘的月光。谢星摇见他划破手掌,任由血流如注,与手中的暗光交织缠绕。 一步接着一步,凡是少年所过之处,鲁莽上前的魔物纷纷散作黑烟;而他本人则在放血的瞬间弯起双眼,灵力愉悦且迫不及待地溢开。 疯子。 说来讽刺,在这个浑然陌生的世界里,她头一回感到安心,也是因为这位疯子。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残存的气力消弭无踪,谢星摇打了个哈欠,希望醒来的时候,她能不觉得这么疼。 * 谢星摇是被疼醒的。 不幸中的大不幸。 穿越远没有小说里写的那样容易适应,即便做了心理建设,当双眼睁开时,她还是生出了一种“之前全在做梦”的错觉。 可惜闯入眼底的,是间古意颇浓的素雅木屋。 甫一侧目,还有一张漂亮却苍白的少年面庞。 识海里那个求救的任务没了踪迹,由另一行字取而代之: 【与温泊雪会合,一并潜入江府。】 温泊雪,《天途》男主人公,凌霄山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也是谢星摇同门二师兄。 在原文之中,谢星摇惨遭江承宇背叛,对后者深恶痛绝,恰在此时遇见同样下山历练的温泊雪,一番哭诉后,向温泊雪告知了江氏一族狐妖的身份。 可巧,她二师兄之所以下山,就是为了调查这个镇子里的一桩恶妖杀人案。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个为报仇雪恨,一个为查明真凶,结伴潜入了江家府邸。 温泊雪听闻她受伤,自会来医馆寻她。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伤,确保今后不拖其他人后腿。 谢星摇整理好思绪,竭力坐起身。 这间屋子不大,处处弥散出无形无影的药香,她躺在角落一张床铺,相邻的另一张床上,靠坐着晏寒来。 她伤得不轻,晏寒来的伤势同样称不上好,面上血色全无,自袖口露出的左手被绷带死死缠绕,衬得指尖惨白。 只可惜,这伤虽是为她所受,目的却不单纯。 书中虽然并未写明,但根据谢星摇的推断,晏寒来之所以救她,是为了实现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先不动声色跟踪一名凌霄山弟子,继而在危机时刻出手相助,如此一来,便能轻而易举同仙门拉近关系,混入主角团之中。 否则以他杀人不眨眼的性子,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去救一个陌生人。 打从一开始就暗藏目的、从未对谁付诸真心,正因如此,在阅读《天途》时,她才会对这个角色尤其不喜。 如今身为被他利用的棋子,自然更是厌烦。 “这里是……” 目光落在晏寒来面上,谢星摇佯装茫然,迟疑顿住:“多谢公子相救。” 少年垂眸瞥她,似是不爱搭理,懒懒点了点头。 以晏寒来的人物设定,不可能对初初见面的陌生人多么热情,谢星摇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缓声道:“我乃凌霄山弟子谢星摇,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这回他倒是答得挺快:“晏寒来。” 他说着顿住,目光飞快掠过她脸庞,似笑非笑:“谢姑娘所用法器,着实有趣。” 据原著所言,此人打小沉迷于邪魔歪道。 晏寒来对她本人毫无兴趣,如今显而易见,是动了那把枪的心思。 “区区火器,不值一提。” 谢星摇迎上他视线,坦坦荡荡:“反倒是晏公子身手过人,那般独特的术法,比任何法器都更有趣味。” 晏寒来的招式来路不明,绝对称不上正派。她把话题一股脑全扔回去,被不着痕迹质问的人便成了对方。 黑衣少年凤目微抬,嘴角虽噙着笑,目光却是郁郁沉沉,仿佛连屋子里的气压也被顷刻压低,生出惹人心悸的冷意。 他生性敏感,指不定在思忖着如何抹她脖子。 奈何小魔头虽然嗜杀成性,在夺得仙门圣骨以前,却绝不可能向凌霄山弟子下手——倘若因此暴露身份,他非但拿不到仙骨,还要落得一个通缉的名头,实在得不偿失。 如谢星摇所料,对方只回她一个冷漠的笑。 “区区小技,不足挂齿。” 晏寒来学她的语气,多出点儿戏谑之意:“反倒是谢姑娘只身一人闯入暗渊……身为仙门弟子,莫非不知那是送死的禁区么?” 话茬又被抛了回来。 谢星摇不落下风:“降妖除魔的事,哪能叫送死?再说,晏公子不也在那儿?” 言外之意,你同样别有用心。 “除魔——?” 暗渊之中九死一生,即便仙门长老出手,也不可能将鬼怪赶尽杀绝。 “除魔”二字被他说得讥诮,拉长的尾音悠悠上扬,不管抠出哪个字来,都能听出讽刺的味道:“若是这般,谢姑娘不愧为少年豪杰,年纪轻轻便有赈济苍生之愿,在下佩服。” 笑面虎。 在原著小说里,他向来对仙门成见颇深,连带谢星摇这个小弟子一并遭殃。 此人从头到尾居心不良,谢星摇不想多做纠缠,更懒得去刷好感度,闻言扬唇笑笑,露出两颗白亮亮的虎牙: “晏公子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于危难之间,自是不逞多让。我见多了虚与委蛇口蜜腹剑之人,公子可要比他们好上十倍百倍。” 空气里无形的弦将断未断,两人同时抬眼,笑得礼貌。 谢星摇笑意未退,忽听身侧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响,扭头一望,见到个手捧瓷碗的中年男人。 这应当是医馆里的大夫,瓷碗之中热气腾腾,想必盛了刚刚熬好的药,就算远远隔着,也能闻到一股令人不甚愉悦的苦味。 她从小到大不喜欢吃药,不经意往前一看,晏寒来竟也微微蹙了眉,不动声色别开脸。 不会吧。 之前他被妖魔鬼怪伤得血肉模糊,自始至终没抱怨过一句,结果现如今……因为一碗药就皱了眉头? 晏寒来,他不会怕苦吧。 “二位都醒了。” 眉目清秀的中年男人上前几步,见谢星摇盯着瓷碗,了然笑道:“这是为小郎君熬的药。他被妖气魔气渗透五脏六腑,又失血太多,急需调养生息。” 所以这药与她无关。 谢星摇乖乖点头,长出一口气,另一边的晏寒来接下瓷碗,面无表情。 他虽习惯了受伤生病,却始终尝不得苦味,每当身有不适,往往会从山间直接摘得药草,再囫囵吞入腹中。 煎煮后的药物没了植物清香,散发出难忍苦臭,全然激不出半点食欲。 心下觉察出什么,晏寒来眸光轻旋,更生烦闷。 谢星摇双眼晶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毫不掩饰眼底看好戏的浅笑,这会儿被他抓了包,飞快将唇角抿成直线形状,状若无辜。 大夫不知二人关系,见状谆谆教导: “年轻人莫要害怕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郎君,你身边可还有一位姑娘,莫要在她面前丢面子。” 晏寒来:…… 他眉心咚咚咚地跳。 晏寒来在原著里拽天拽地,哪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谢星摇看得新奇,噗嗤笑出声: “正是如此。晏公子,俗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加油,坚强,相信你可以。” 她话没说完,晏寒来陡然抬手,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旋即被呛到似的皱紧眉头,略微弯起挺拔腰身。 他默不作声,却能看出是在极力忍耐—— 少年原本的面庞冷白如玉,如今悄无声息蔓延开几缕绯红,若要比喻的话,像极了一边戒备克制,一边悄悄炸毛的猫。 他当真怕苦。 谢星摇幸灾乐祸,假惺惺鼓掌:“晏公子厉害!” 只可惜啪啪的巴掌声没嘚瑟一会儿,就陡然消停下去。 紧随其后,是另一股浓郁的药味。 有小童煎药回来,手中捧着硕大瓷碗,这回却并未走向晏寒来,而是径直来到谢星摇床边。 看他手里那瓷碗的大小,比起上一份,像吃了一大罐成长快乐。 谢星摇笑容消失,快乐不起来。 谢星摇:“我、我的?” “姑娘灵力全无,身上又受了太多的伤。” 大夫笑笑:“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若想痊愈,总不可能不吃药吧。”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谢星摇呆呆接下汤药,看一看浮动着的不明黑糊糊,又望一望不远处的晏寒来。 对方已然恢复脸色,正懒洋洋靠坐在床头,斜眼睨她的时候,眼尾勾出一丝类似于轻笑的弧度。 显然是等着看笑话。 大夫送了药便告别离开,晏寒来见她半晌没有动作,百无聊赖收回视线,正要躺下歇息,耳边忽然响起试探般的低语:“晏公子。” 一扭头,旁侧床上的那人抬起眼,直勾勾盯着他瞧。 那些幸灾乐祸的小情绪全被压下,只留下一点儿亮晶晶的、期待的笑。 “晏公子博闻强记,可曾学过那么一两个的小小法术?” 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谢星摇的声线被刻意压低:“比如暂时消除味觉,或是改变一些药材的味道。” 最好是能把她手里这碗魔药汤,变出西瓜汁的甜香。 这姑娘不久前还在看他笑话,此刻倒是能屈能伸,脱口而出“博闻强记”了。 室内寂静一瞬。 晏寒来挑眉,语气听不出起伏:“谢姑娘,天将降大任。”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连台词都照搬,你真行。 谢星摇眼里的亮光散去,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举起瓷碗。 床上的圆团整个颤了一下。 床上的圆团哆哆嗦嗦变成一根面条。 晏寒来自认不是好人,见她过得不安生,神色恹恹扬了扬唇边。然而很快,少年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 他修习术法多年,对于周身的灵力波动十足敏感,自谢星摇饮下汤药起,空气里便生出些许震动。 等探明那道术法的气息,晏寒来眉心微蹙。 疾行咒。 她竟是给药下了疾行咒,使得药水在喉咙里飞速下坠,不留半点停滞的时机。 ……这是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影轰然起身,他感受到另一股灵力波动。 除尘诀,用来扫清口腔中残留的药渣与苦味。 仙门咒语还真是被她给玩明白了。 ……但仙家咒法是这样用的吗? 谢星摇讨厌喝药,有生以来头一回解决得如此迅速,连自己也觉得新奇,放下瓷碗的刹那,眉梢轻轻快快一挑,掩饰不住欢喜得意。 喝完了!好像比晏寒来还要快一点点。 只可惜修真界没有喝药大赛,否则她可以去拿个冠军亚军。 谢星摇心下高兴,暗暗把自己同晏寒来做了比较,正要躺下,忽听耳边一道窸窣响。 有脚步声。 虽然看不见门外的人是谁,她却已能猜出对方身份—— 一场轰轰烈烈的戏,哪能少了最重要的主人公。 “谢姑娘!” 木门被吱呀打开,大夫嗓音噙笑,踏步上前:“你师兄放心不下,来此寻你了。” 他走在前头,携来一股子清新药香,身后跟着的那人身量高出许多,罩下一片轻纱般的虚影,雪白衣袂轻拂而来,宛如清风。 正是《天途》全书的主角,温泊雪。 谢星摇凝神抬眸,白衣青年亦是颔首,芝兰玉树,萧萧肃肃:“师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章(五百年修仙,三百年模拟。...) 谢星摇觉得,她运气还不错。 先是在暗渊得了搭救,而今境遇尴尬,又恰好遇上前来寻她的同门师兄。 仙门之中供奉有每位弟子的魂灯,魂灯不灭,则魂魄不散;倘若灯中火苗忽明忽暗,即是生命垂危。 据师兄说,她的魂灯在昨夜几乎全灭,守灯人连夜传讯,让附近的弟子速速相救。 “在下名作温泊雪,与谢师妹同为意水真人弟子,听闻师妹身处险境,特意前来相助。” 青年神色温润,面上有如寒霜:“可巧,温某甫一打听,便得知今早有个姑娘被扛进了医馆。” 扛进。 谢星摇嘴角抽了抽,按住太阳穴努力思考。 温泊雪,高冷俊逸、霁月光风。 他与原主同出一门,在门派乃是旧识。她虽然得了其中一些记忆,但大多是书里提过的剧情,至于门派里的人和事,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 包括这位看上去十分正经的师兄。 修真界鬼怪频出,夺舍附身不算罕见,倘若在故人面前露出马脚,被识破她并非真正的“谢星摇”,只怕会吃不了兜着走。 原文里对原主的描述……是什么来着。 娇弱可人,马虎莽撞,因是师门里年纪最小的师妹,被宠得无法无天。 “听大夫说,二位都伤得很重。” 温泊雪不愧为高岭之花,表情始终没有太大起伏,美则美矣,却好似无甚温度的冰雕:“听说晏公子为救师妹,体内涌入不少魔气,还应静心调养才是;师妹,你可有大碍?” 一句“没有”窜到舌尖,谢星摇微微顿住。 原文里的谢小师妹柔弱又怕疼,尤其最爱撒娇,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伤后咬牙硬撑的性子。 “师兄——” 谢星摇眉心一皱,努力回忆原主的出场画面,刻意放软声音:“我流了好多血,还吃了很苦的药。” 有够做作矫情。 一番话下来,谢星摇先把自己说出了半身鸡皮疙瘩。 这副模样顺理成章唬住了温泊雪,她暗暗松一口气,心里紧绷的弦还没松开,一抬头,望见黑衣少年戏谑的目光。 晏寒来坐在一边默默看戏,与她四目相对,挑衅般勾起唇边。 他见识过这姑娘抱着枪哒哒哒的疯劲,更目睹过她单手撕裂无数妖鬼的野性,乍见谢星摇低声软语,自然能猜出她在故作姿态。 分明在不久前,她还张牙舞爪地讽刺他怕喝苦药。 晏寒来的视线称不上善意,谢星摇被看得心虚,理不直气也不壮地瞪回去。 这人果然记仇。 被瞪的刹那,晏寒来抬起眼睫,欲要开口。 “这次我能得救,多亏有晏公子!” 谢星摇哪能让他出声,当即抢占先机:“晏公子少年英才修为了得,降临之时有如神迹,一出场便镇住八方鬼怪,而后更是带我杀出重围,义举感天动地!” 她彩虹屁吹得太夸张,晏寒来闻言稍愣,表情极短极短滞了一下。 “我打从心底里感激晏公子的救命之恩,不知应当如何报答?” 谢星摇说得飞快,话音落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对方毫不避讳,直直接住她目光。 他虽很少与人打交道,心里却敞亮得很——这姑娘大抵是心悦身旁的青年,试图激起对方怜香惜玉的同情心。 “晏公子邪气入体,寻常郎中没法根治,恰好本门一位长老精于此道,不如随我们上山看看。” 温泊雪颔首低眉,喉音如三月清泉,带出冰雪融化的冷:“公子意下如何?” 剧情对上了。 在原著里,也是温泊雪邀他前往凌霄山,本以为是行善积德,到头来却成了农夫与蛇。 晏寒来笑:“多谢。” 温泊雪点头:“你们暂且在医馆中修养几日,等外伤渐渐痊愈,再随我入凌霄山。” 一旁的大夫顺势接话:“诸位不必忧心,温道长曾为我们连喜镇除过恶兽,二位是温道长好友,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他说着停了停,面色凝重几分:“不过……温道长,近日镇中屡屡有人失踪,不知你可有耳闻?” “我下凌霄山,就是为了查清此事。” 温泊雪生有一双多情眼,可惜神色淡淡,瞳仁里如同蒙了雾气,黑漆漆看不清晰:“关于此事,大夫可否详细说道说道?” “这件怪事大约发生在半月之前。” 大夫轻叹口气:“最早失踪的,是郊外一个独居的裁缝。听说他夜里与人喝酒,夜半独自回家,那么大一活人,第二天就没了影子。从那以后,镇子东边的王叔、镇子北边的铁匠、就连住在我斜对门的郑家二儿子,都莫名其妙不见了踪迹。” 谢星摇静静地听,心里明亮如镜。 致使百姓失踪的罪魁祸首,乃是藏身于江府里的各路妖魔,包括江承宇。 这个修真界讲求人、妖、魔和睦共处,绝大多数妖魔循规蹈矩,当然也偶有例外。 江家府邸堪比一座妖窟,上至当家主人,下至丫鬟小厮,混入了不少魑魅魍魉。 食人心、饮人血,对于妖魔而言,这种邪术能大大提升修为。在此之前,江承宇一直将流浪之人当作猎物,然而复生之术对灵力的需求太大,一次失控,让他对郊外那名裁缝下了手。 面黄肌瘦的流浪汉,哪能比得上这种味道。 江承宇食髓知味,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不但毫无顾忌大肆屠戮,还将更多的男男女女关入江府地牢,以备不时之需。 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等复活白妙言便举家搬离此地,到时候死无对证,谁能奈何得了他。 谢星摇揉揉太阳穴。 她虽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却没办法直白告诉温泊雪,心里憋了满满当当的话,没一句能说出来。 “出了这档子事,郑二他娘每日以泪洗面,他爹不去上工,四处寻人讨说法,可连喜镇这么大,哪能让他找到凶手?” 大夫长叹:“近日镇中人心惶惶,有诸位道长在,我便放心了。” 他说到这里,似是心有所念,忽地望向身侧那面墙壁。 “还记得三年前妖兽作乱,也是温道长为我们平了祸灾。那回道长受了点伤,还是在我这儿医治的——温道长,你可记得亲手赠我的这面牌匾?” 墙上挂有不少牌匾锦旗,皆是痊愈的病人所赠,大夫含笑所看,正是中央那块方方正正的草书竖匾。 “自然记得,这四字皆是由我亲手所写。” 温泊雪仍是清清冷冷的模样,川渟岳峙,风姿澹澹,说着停顿稍许:“——炒干面去。” 谢星摇正在喝水,闻言呛得连咳三声。 她从小学习书法,对竖匾认得清清楚楚,自上而下,分明是无比正经的四个字。 妙 手 回 春。 大夫亦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长真会开玩笑!‘妙手回春’居然还有这种读法,有趣有趣。” 这回温泊雪停顿的时间更长,眉梢如波轻荡,勾起半边嘴角:“我看师妹被吓得不轻,便想以此缓解气氛。” 谢星摇软声笑:“多谢师兄。” 话虽如此,但她总觉得不大对劲。 这个“缓解气氛”的解释,未免与温泊雪的人设相去甚远。 他自幼熟读诗书,在字画上颇有建树,加之性格严肃认真,绝不会拿书法开玩笑。 另一边,温泊雪顺理成章接下她的道谢,眉目微舒,唇边的微笑好似冰水消融。 无人知晓,与此同时,青年玉竹般的指节重重扣在身侧。 ——糟糕。 糟糕糟糕糟糕……这个叫谢星摇的师妹一定察觉出不对劲了! * 温泊雪是昨天夜里穿来的。 他普普通通一个演艺圈小糊咖,居然莫名其妙成了仙门二师兄。这里讲究飞檐走壁御剑飞行,牛顿来了百分百气到上吊,无论吃穿住行,都让他觉得不适应。 不过没关系,他的身份乃是全书主角,英俊潇洒不说,还有一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按照小说经典套路,定能披荆斩棘一路高升,走上人生巅峰。 但思考一夜后,他很快意识到了危机。 修真界妖魔横行,躯壳里闯入另一个魂魄,那叫冤魂附身,是要被洒黑狗血,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于是他给自己的大半张脸下了定身咒。 毕竟原著里的“温泊雪”不苟言笑、表情不多,可不就是类似于一动不动的面瘫么。 还真别说,这定身咒一下,居然真没人察觉出不对劲儿。 “温泊雪”的壳子里换了个魂儿,这件事绝对不能被戳穿。他把秘密深深藏在心底,要想暴露身份,除非有人一层一层剥开他的心—— 但是“手”和“回”写成连笔,可不就成了“干面”吗! “这边的行书也不错。” 这个小插曲转瞬即逝,谢星摇似乎没有过多在意,而是扬起白且细的脖颈:“温师兄,你平日里最爱书法,觉得这四个字怎么样?” 温泊雪顺着她的视线抬头。 他不懂什么行书草书,只觉得古代人写字看不懂。作为高雅艺术的门外汉,他一向对书法不感兴趣,然而见到那四个字,还是忍不住睁大双眼。 这幅字…… 规规矩矩的医馆里,怎会挂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言语? 另一边的谢星摇凝视他半晌,噗嗤笑出声:“师兄,这‘智巧是金’写得遒劲有力,与你不分伯仲,想必出自一位高人。” 智巧是金。 温泊雪恍然大悟,露出一个释然浅笑。 他险些忘了,古人的阅读顺序是从右往左,方才匆匆瞥去,险些看成“全是弱智”。 ……等等。 终于意识到什么,他努力压下心中不安,沉着眸子缓缓抬头。果不其然,谢星摇一直盯着他瞧,眼中笑意深了许多。 上当了。 他早该料到,这丫头根本不是看中那劳什子行书,而是看出他不懂字画、刻意使诈,只等他神色大变,自行露出马脚! 世上竟有如此阴险狡诈之人,古人实在恶毒! “我下山数日,不知师父与师兄师姐们近况如何?” 谢星摇语气云淡风轻,笑意越来越浓。 又来,又来,又在试探。 温泊雪一颗心脏瑟瑟发抖,已经能想象自己被大卸八块—— 这这这,这不像是主人公的剧本啊! “师父还是老样子,我下山时,师兄师姐还特意来送行。” 这句话下意识一出口,他就知道完了。 意水真人总共收了三个亲传弟子,谢星摇是唯一的女孩。 他们从来没有师姐。 还是在诈他。 脸上的定身咒,已经濒临崩溃了。 去你的穿越,去你的修真界,去你的走上人生巅峰。 这女人好可怕,他好想回家。 他一身小马甲掉了个精光,什么披荆斩棘一路高升,全都挥挥手去了阴曹地府。 眼看就要被拉去喝黑狗血,出乎意料地,谢星摇并未戳穿。 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傻白甜抿唇笑笑,仍是温声:“真想尽早回凌霄山。古人有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下山虽然有趣,却远远比不上与同门相处的时日。” 这丫头……不会又在变着花样耍他吧? 不对,修真界也有《水调歌头》吗?难道苏轼也穿越了? 心头像被猫爪挠了挠,温泊雪一时怔忪,听身旁的大夫笑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句子不错,不知出自哪位大家?” 谢星摇道:“是我家乡那边的词人苏轼。” 家乡那边,词人苏轼。 温泊雪心口重重一跳。 大夫既然爱好书法字画,怎么可能没听过苏轼大名,眼前的场面,只能有一个合理解释。 苏轼并不存在于修真界,谢星摇之所以百般试探却不戳穿,正是因为…… 她,是他老乡。 不会吧。 这么离谱??? 两道目光于半空短暂交汇,温泊雪将她眼中的笑意看得分明,一颗心刷刷提到喉咙口。 难道—— 谢星摇心有所感,某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胸口,让她忍不住翘起嘴角。 莫非—— 温泊雪试探性张了张口:“苏轼我也知道,听说他精于词赋,前些年还得了那个……诺、诺贝尔文学奖。” 谢星摇咳着笑了一下。 谢星摇:“那年竞争激烈,我有位同乡姓马名克思,排除万难才拿了和平大奖。” 姓马名克思,还是你会编。 温泊雪竭力绷住五官,继续向前小小试探:“对了。师父向来爱酒,这次你我二人下山,不如去买些他最爱的宫廷玉液酒。” 谢星摇立马明白他的用意:“师兄所说的酒,可是一百八十灵石一杯的那种?” 是,就是,太是了。 宫廷玉液酒,它就该是、也只能是一百八一杯。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温泊雪眼眶发热,下一秒泪水就要汪汪流。 在异世界漂泊整整一天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很靠谱的队友! 谢星摇的兴奋不比他少,即便下意识克制,尾音也不由自主轻快上扬:“师兄连夜奔波,一定十分辛苦,不如坐下歇息片刻。” “正是正是!” 大夫亦是笑道:“温道长修为如此之高,我以为你定会在凌霄山闭关修行,力求突破呢。” “修为固然重要,实战练习同样不容忽视。在平日里,师父常常这般教导我们——” 温泊雪敛眉正色,掷地有声:“五百年修仙。” 谢星摇应声点头,目光坚定:“起码得要三百年模拟。”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章(修真界好声音。...) “居然是老乡!” 一场小小的风波尘埃落定,温泊雪颇有劫后余生之感,既激动又紧张:“你什么时候穿来的?咱们还能回去吗?对了,你看过《天途》吗?” 谢星摇点头,轻轻咳了一下。 温泊雪以同门叙旧为理由,坐在她床边的木凳上,表面波澜不起,实则疯狂传音入密。 传音入密,即是二人通过神识沟通,所说话语唯有你知我知,旁人很难听见。 说来奇怪,她的这位师兄在识海里鬼哭狼嚎,面部表情居然纹丝不动,仍是一副高冷冰山的正经模样,面若白玉身如青松,一双桃花眼翩然上挑,好看得不得了。 “那个……” 谢星摇小心插话:“你之前很淡定地同我说话,心理活动也这么丰富吗?” “当然啊!” 温泊雪正色:“我给大半张脸下了定身咒。” 好家伙。 前有她用疾行术飞快喝药,后有温泊雪用定身咒扮高冷,谁看了不说一句八仙过海显神通。 难怪她一直觉得二师兄像座冰雕,原来不是因为性格清冷,而是很单纯地,他脸僵了。 谢星摇展颜:“能想出这个法子,厉害厉害。” 温泊雪耳根涌起薄红,摸摸后脑勺:“我演技一直很差,思来想去,只能这样做了。” 演技。 这个词语一晃而过,她望着身前青年,莫名觉得“温泊雪”这个名字,有那么一点点耳熟。 谢星摇思忖半晌,恍然大悟:“温泊雪……温博学!你就是拿了前年金扫帚——” 她说到一半,顾及对方颜面,识趣住了嘴。 在二十一世纪,作为小糊咖的“温博学”绝对算不上出名,直到金扫帚颁奖,最烂男演员新鲜出炉。 温泊雪苦笑:“就是我,全剧从头到尾没变过表情、被网友骂‘服装店塑料男模修炼成精’的那个。你呢?” “我就是一普通学生,倒霉出了车祸。” 谢星摇云淡风轻跳过这个话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晏寒来这种角色,带在身边不安全吧。” 他这才后知后觉:“对哦,他是潜伏在我们这边的大反派!要不咱们付了药钱就溜?” “恐怕溜不掉。” 谢星摇眸光轻动,望向另一边的黑衣少年:“他一直觊觎神骨,而神骨究竟在何处,只有凌霄山知道。就算我们拒绝同行,他也一定会悄悄跟在身后。” 晏寒来没兴趣和他俩搭话,半垂长睫靠坐在床,想必是在打坐静思。 他鼻梁高、眼窝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衬得侧脸轮廓隽秀流畅,兼有几分凌厉锐气,但又因神色静谧,在阳光下如同一只矜娇的猫。 细细看去,耳上还有个通红如血的坠子。 只一刹,琥珀色的眸子朝她转过来。 偷看被当场抓包,谢星摇笑得面不改色,一边向他挥手打了个招呼,一边转过头来,冷静分析: “而且你也有任务吧?任务显然在把我们往原著的方向引,晏寒来好歹是一个重要角色,按照原有剧情,不可能让他提前离场。” 她眉心一动,语气加深:“不过……虽说有任务,但如果我们选择不接受,那会怎么样?” “我的上一个任务,是来医馆找你。” 温泊雪应得飞快:“我本想脱离原著剧情,离连喜镇越远越好,结果脑袋疼得受不了,最后差点炸掉。” 也就是说,任务是强制性的。 这就更奇怪了。 任何行为都有相应的目的,更何况是这种大费周折的穿越。 谢星摇不相信世上真有月老会做慈善,辛辛苦苦扭转一次时空,只为了像小说里那样制造一次浪漫邂逅,帮助女主人公攻略男主角。 但这背后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是谁一手促成了他们的穿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再然后,就是连喜镇的除妖任务。” 谢星摇揉揉太阳穴:“你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吧?” 温泊雪点头:“知道!狐妖杀人挖心、用来增进修为,我和你会联手把他除掉——你认识那只狐妖,对吧?” “嗯,江承宇嘛。” 按照原文进度,他顺利从暗渊取得仙草,今时今日,已将白妙言复活。 “江承宇伪装成商贾之子,在连喜镇中连杀数人,修为绝对不低。” 她细细回忆,眉头蹙起:“我记得剧情是,江承宇成功复活白妙言,二人隔着血海深仇却又彼此相爱。我和你伪装成乐师混入府邸,查明他的真实身份后,最终将狐妖亲手除掉。” 温泊雪长叹口气:“而且在江承宇死掉之前,白妙言得知他残害无辜百姓,死活不愿和他在一起,为了让他永失所爱,当场拿剑自刎。婚礼变葬礼,有够惨烈。” 谢星摇轻嗤:“那叫狗血。” 倘若她是白妙言,只恨不能把渣男捅成马蜂窝,他刺一剑,就该还他十刀。 用伤害自己来报复别人,想不明白是哪门子逻辑。 “不过——” 她说着一顿:“江承宇的宅邸设了结界,外人没办法随意进出。在原文里,恰逢他为筹备大婚典礼,在连喜镇内广聘乐师,温泊雪擅长古琴,这才顺利进去……你会吗?” 温泊雪朝她眨眨眼。 温泊雪唇角往下一咧:“对不起啊,我从来没学过乐器。” 精通古典乐器的人本就不多,谢星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轻声笑笑: “不碍事,古琴我会上一些,不妨去试试。要是不能通过,还有其他办法。” 她说得温言细语,沉默不语的青年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眼底隐隐泛起亮色。 像是狗狗抬起一双人畜无害的眸。 谢星摇被看得一噎:“怎么了?” 温泊雪腼腆摸摸鼻尖:“我只是觉得,你好厉害。” “你会弹古琴,会看字画——还是个大学生!”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学历不高,什么都不会,只能拖后腿……演戏的时候也是这样,全剧组都希望我好好发挥,我也想演好给大家看,结果一开拍就紧张,表情全都很丑很奇怪。” 甚至有人指着鼻子告诉他,要不是有张不错的脸,像他这种废物,绝不会有人搭理。 “修真界不考演技,也没有高考。” 谢星摇笑:“我有伤在身,战斗力不强,进入江府以后,就靠你应付那些妖魔鬼怪了。” 温泊雪挺直脊背:“嗯!” * 谢星摇多是外伤,经过医馆大夫的精心诊疗,再服下温泊雪带来的仙家丹药,不过三日,伤口就好了六成。 三日之后的今天,正是江府选拔乐师的日子。 江承宇自知对不起白妙言,因在上次的大婚害了她全家,决定将此次婚礼办得恢宏盛大,用作赔礼道歉。 谢星摇想了很久,始终没弄明白前后之间的因果关系,无论这出婚礼有多出彩,那些死去的白家人难道还能从土里爬出来不成。 晏寒来伤得太重,仍需待在医馆疗养,她与温泊雪顺路买了把古琴,行至江府,正值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 婚礼定在半个月以后,此地已然透出蓬勃喜色。 江承宇掩藏狐妖身份,靠酒庄生意积攒了不少银钱,江家府邸自有一番气派景象,入眼便是碧瓦飞甍、高墙深院。 谢星摇左右打量,听身边的温泊雪悄声道:“这易容术,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安静点头。 原主和江承宇是老熟人,倘若被他认出,只能落得个杀人灭口的份。她和温泊雪同为法修,隐藏修为、变出一张相貌平平的假脸不算困难。 “二位可是前来应征的乐师?”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守在门边,见谢星摇点头,礼貌笑道:“请随我来。” 江府偌大,入门便是一条宽敞幽径,两边青树翠蔓参差披拂,绿意浓浓。 据原文所述,此地采取江南园林的建筑风格,原因无它,只为复刻白妙言曾经的家,用来烘托渣男的深情。 穿过园林,可见一处立于湖中的凉亭。亭子里坐着衣衫华贵的男男女女,中央则是个秀美女子,正在弹奏箜篌。 箜篌之声轻柔如风,初时清浅微弱,好似清潭流波,继而恍若银瓶乍破,急促而澎湃地奔涌而出。 谢星摇抬头:“这是个高手。” 倘若所有乐师都是这个水平,以她半吊子的技艺,肯定没戏。 箜篌声毕,旁侧几人窃窃私语。 “的确不错,但总觉得差了那么点意思。” 一名中年男子双手环抱,微微蹙眉:“就,不刺激不激烈,不能打动人心。” 端坐着的女人点头接话:“整首曲子都很好,只不过太好了,反而让我印象不深。” 这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方才说话的男人是江府管家,根据原著看,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普通人;至于那女人,是江承宇娘亲。” 谢星摇蹙眉:“白妙言刚醒,江承宇必然日日夜夜照看在她身边,没心思管这种应征乐师的闲事,所以让他娘来当评委。” 应征的要求如此苛刻,她十有八九入不得他们的眼,看来得提前想好备用方案。 女子没能被聘用,苦着脸愤愤下台,紧接着来到凉亭中央的,是一名少女琴师。 琴音缕缕,低沉哀怨、凄凄惶惶,有如风声呜咽不止,一曲罢,在座诸位皆是面有难色。 管家摸摸山羊胡:“这……弹得虽然不错,可听上去怎么像是丧曲呢?” 江母亦是皱眉:“这曲子名为《笑柳枝》,风格本是轻松明快,被你弹成这样……” “评选也太严格了吧!” 温泊雪看得心惊胆战,在谢星摇身边小小声:“你有几成胜算?” “一成不到。” 她只得苦笑:“台上这位姑娘,恐怕也——” “我……遭遇那种事后,我如何能弹出欢喜的曲子!” 女琴师哽咽开口,谢星摇没料到还有这样一出,茫然眨眨眼。 “我生来就是孤儿,万幸在七岁时被师父收养,这才不至于饿死。” 少女以手掩面:“师父教我读书弹琴,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见我登台演出……可我还没来得及去坊中应征,师父她、她便罹患重病命不久矣!” 在座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我年纪太轻、资历不足,乐坊哪会让我登台献乐。为了了却师父心愿,我只能来江府试上一试。” 她说罢抬头,神色哀伤却不见泪光,只狠狠皱着一张脸,望向远处竹林中的角落:“师父,对不起,是徒儿无能!” 谢星摇顺势扭头。 谢星摇:…… 离谱它娘夸离谱,好离谱。 在竹林簌簌的阴影下,居然当真有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口眼歪斜面色惨白,闻言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无比虚弱地挥了挥。 ……可是大姐你脸上的面粉压根没涂匀啊!脖子比脸盘子黑了八百个度不止! “此等情意,感天动地。” 凉亭隔得远,管家看不清其中猫腻,握紧双拳:“我……我实在说不出那‘淘汰’二字!” 他这样一说,身边其他人也露出悲怮的神色。江母被夹在正中,不耐烦地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你留下吧。” “恕我直言,这套路……” 温泊雪目瞪口呆:“好像似曾相识。” 他开口的间隙,又是一位乐师登场,这回不止温泊雪,连谢星摇都倒吸一口冷气。 上场的中年男子行貌邋遢,身穿一袭粗布短衣,看上去许久没经过清洗。 温泊雪:“我怎么觉得,故事大会又要开始了。” “我自北方来,原是一个泥瓦工。” 男人目光哀哀:“一场大火将我的一切烧毁殆尽,正当我要寻死之际,忽然听见一阵笛声。那笛音婉转如仙乐,直到听见它,我才明白世上居然还有此等妙事,自那以后,我开始自学竹笛。” 好几人露出不忍之色,管家微微蹙眉,欲要开口。 “也是假的。” 谢星摇低声:“泥瓦工的皮肤,可不会像他这样精致。你猜猜,接下来会怎么样?” 温泊雪回想曾经见过的套路,摸摸鼻尖:“江承宇他娘,或者那位管家,一定会对他的技艺表示怀疑。” “笛?” 他话音方落,管家开口:“你独自研习,真能吹出花样?更何况——” 更何况此人的气质庸俗粗陋,与阳春白雪沾不上边。 温泊雪:“然后他会立马吹笛子,而且吹得还不错。” 男人沉默不语,握紧手中竹笛。 笛音被吹响的一刹,乐曲潺潺如流水,清清泠泠。 温泊雪:“最后管家尖叫着让他留下,其他评委鼓掌。” 管家瞪大双眼,双手掩唇:“啊!天哪!你居然真会吹笛子,不可思议!!!” 凉亭里响起啪啪鼓掌声:“留下来,留下来!” 温泊雪:“……这就是修真界好声音?” 谢星摇:“……也可能是仙光大道。” 谢星摇:“我知道咱们如何过关了。” * 江府给出的薪酬很高,前来应征的乐师数量不少。 谢星摇踏入凉亭,已是一柱香之后。 “我看姑娘与那位小郎君一路同行,还以为二位会合奏一曲。” 温泊雪身形高挑,早就吸引了不少评委的注意,见他并未入亭,管家罕见地主动搭话。 他把山羊胡子吹得左右晃,看上去惬意又欢快,谢星摇忍不住暗暗去想,当他知晓身边的熟人全是妖魔鬼怪,究竟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家兄不会奏乐,只是担心我会紧张,所以一路安慰罢了。” 谢星摇颔首笑笑,将身前木琴放好。 “这琴是他今日给我买的。我们兄妹两个从小相依为命,我喜欢音律,哥哥便做苦力供我学艺。可他身体不好,哪能那般辛劳,如今积病成疾……若能进江府弹琴,我就有钱给哥哥治病了。” 好几人的表情又又又同情起来,谢星摇心下一动。 这应征分明就是一场比惨大会,只有打感情牌,才有可能进入府中。 她早早编好故事,让温泊雪在一旁做出虚弱又期许的表情,准能顺利过关。 她正要继续开口,不料被另一人抢了先。 “又是得病,又是家里穷,又是必须进江府?” 江母终于品出不对劲,在管家开口之前抢先道:“我怎么觉着……今日全城快死的人都到这儿来了?” 谢星摇:。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才反应过来吗!不对,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反应过来啊! 她本以为这是道不用动脑子的送分题,没想到难度突然来到地狱级。 这群妖魔绝对称不上善茬,倘若发现自己受了骗,到时候定然不好收场。 必须想个合理的解释。 与此同时,江母冰冷的声线再度传来:“而且你兄长……听你说起如此艰辛的往事,为何一直无动于衷、面如呆木呢?” 谢星摇努力支撑的笑意终于崩塌。 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最为重要的事。 温泊雪,他是个毫无演技的纯流量小生。 二十一世纪的影视剧,流量为主,演技为辅,温泊雪虽然演得稀烂,但一张毫无瑕疵的俊脸摆在屏幕上,同样能收获不少收视率。 当然,也激起过网友铺天盖地的讨论,声称他如同一台在不同剧组打工的机器人。 譬如言情剧里,温泊雪扮演的男主角与女主深情对视。 网友评论:女研究员检查机器人视觉系统。 仙侠电影里,温泊雪扮演的男主角于掌心凝出火焰。 网友评论:机器人芯片短路,故障起火。 甚至连他在剧里走路,都能得到一片呼声:机器男模走t台。 总而言之,演啥啥不像,全靠一张脸在撑。 谢星摇勉强稳住心神,侧头看他一眼,呆滞、茫然、五官微微抽搐、双目无神。 ——救命,真的好像刚出厂的机器人! 温泊雪传音入密,语气自责:“他们好像发现了。对不起……我是不是很像刚出厂的机器人?” ——好有自知之明! 因为江母一番话,亭中响起窃窃私语,不久前的同情轰然褪去,气压低得有如山崩。 一阵凉风拂过,携来池水刺骨的凉。谢星摇心口砰砰直跳,再一次看向温泊雪。 既然觉得他无动于衷、面如呆木…… 那她就来一出以毒攻毒。 “诸位,还请不要这样说。我兄长之所以这副模样,全因他——” 凉亭中央,少女黑眸柔和闪烁,刻意压低声音,不让亭外那人听到:“是个盲人。” 温泊雪听不到她讲话,仍在努力扮演等待妹妹演奏的好哥哥;凉亭里的交谈之声,却因这句话悄然平息下来。 原因无它,只因太像。 那毫无焦距的双眼,那轻轻颤抖的五官,那笨拙的、木偶一般的动作……太像了。 他那么努力,又那么僵硬。 “我本不愿向各位展露曾经的伤疤,但事已至此,必须证明我兄妹二人的清白。” 谢星摇佯装悲痛,自怀中掏出一个储物袋,右手一动,握住颗圆润石头。 正是修真界特供奇珍,浮影石。 浮影石类似投影仪,最为神奇的一个功能,是可以映出某人识海里想象的画面。 谢星摇把心一横,凝神回想曾经看过的温泊雪表演片段。 第一幅图景,温泊雪受伤躺在大雨中,两眼凝望天空。 他浑身是血,应当痛极,可那双眼睛无悲无喜,不似受伤,更像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摆拍。 第二幅图景,温泊雪向女主告白,惨遭无情拒绝。 他翻白眼,他龇牙咧嘴,他的五官以奇妙弧度扭曲成团,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愤怒还是急病发作,而他的眼神,仍然如此空洞。 盲中盲,大盲人。 可能还有点儿面瘫和抽风。 浮影石中的画面虽然可以伪造,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绝不可能模拟出这样详尽的情景。 也即是说,他们此时此刻见到的一切,的确存在于这个小姑娘的记忆里。 满堂沉默间,管家拍案而起,大受震撼:“是我们错了……怎会觉得他在演戏?如此自然的盲人,没人能演出来!” 谢星摇腹诽:真不知道温泊雪听见这句话,心中是喜是悲。 他身侧的男人亦道:“是啊……这般无神涣散的眼神,绝不可能模仿。他真是条汉子,受那么重的伤,流那么多的血,居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谢星摇暗叹:大哥你有所不知,他就是以这个片段,拿了最烂男演员奖。 江母咬牙:“行行行你们过了!快去找管家拿佣金!” 谢星摇:…… 她还没弹琴呢太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章(托马斯全旋。...) 进入江府后,谢星摇莫名其妙收获了一个上蹿下跳的迷弟。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当时差点被识破,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温泊雪顶着一张禁欲系冰山美人脸,眼中满是崇拜好奇:“结果你只凭几句话,居然就让他们打消了怀疑,好厉害!” 谢星摇想说实话,又唯恐伤了他的自尊心,只得细细斟酌一番措辞:“他们觉得咱俩不够惨,我就给你多加了一个设定,说你眼睛看不太清。” “眼睛看不清……” 温泊雪摸摸眼皮:“你放心,我不会露出马脚的!” 他兴致极高,谢星摇体验了一把劫后余生,现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同样心情不错。 江府空房众多,特意给每位乐师安排了住所。他们要来两间偏僻小屋,等领路丫鬟离开,立马商讨起之后的计划。 “江承宇吞食了不少人的血肉魂魄,实力比我们两个都强。” 谢星摇道:“真正的‘温泊雪’能和他四六开……你要是对上他,有多少把握?” 温泊雪空有一身修为,无论身法与经验,都停留在新手阶段。 他颇有自知之明,闻言赶忙摇头:“绝对打不过。” 谢星摇并未多言,敛眉思忖接下来的计划。 在原著剧情中,为调查连喜镇近来的失踪案,“温泊雪”假扮琴师,来到江府搜寻线索。 与此同时,江承宇一心想要复活的白妙言终于睁开双眼。 一边是死心塌地相爱的夫君,另一边是不可磨灭的血海深仇,她在两种情感之间苦苦挣扎,一日复一日,生出庞然心魔。 和所有的经典套路一样,心魔需以爱来化解。 江承宇将二人的定情信物放入她识海,附带一个拥抱和一段深情表白,从此白妙言对他死心塌地、生死相随。 谢星摇想得入神,识海忽然嗡嗡一响,抬眼之际,看见一行全新的字迹。 【当前任务:除灭连喜镇恶妖】。 对了,任务面板。 谢星摇抬眸:“我来到这里之后,识海里出现了一款射击游戏,你也有吗?” “我也有一款游戏。” 温泊雪顿了顿,声音不知怎么越来越小:“不过不是射击,而是……那个,《人们一败涂地》。” 谢星摇一点点睁圆眼睛。 《人们一败涂地》,探索解谜游戏,没有特异功能,没有神奇道具,最大特点是人物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没有骨头。 简而言之,变成一团软趴趴的人型橡皮泥,连行走和跳跃都很成问题。 温泊雪低头,又恢复成满面歉疚的哈士奇模样:“还是很没用,对不起。” “没没没关系!” 谢星摇赶紧出言安慰:“解谜游戏多好啊!你可以攀爬、换装和……嗯……跳跃奔跑!” 因为她最后四个字,温泊雪神情更悲伤了一丢丢。 但这份低气压并未存在多久,青年很快整理好低落情绪,好奇仰头:“不过……射击游戏?你可以用枪吗?” ——他好不容易在这里遇上一个同伴,如果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她、让她觉得为难和不开心,那未免太混账了。 “嗯。准确来说,应该是战斗游戏。” 谢星摇点头:“枪只是一种武器,除此之外,我还有些战斗技能。” 她一边说,一边自手中现出之前那把ak,耳边很快传来温泊雪“哇”的一声惊叹。 “至于技能,大概就是类似于【精准射击】、【身轻如风】、【极速移动】。” 谢星摇道:“我灵力不多,凭借这些,应该能在对上江承宇的时候帮你些忙。” 哈士奇眼睛里的光,从微微亮变成了超超超级亮堂堂。 温泊雪好奇开口:“身轻如风?真的能像风一样飞起来吗?” 几天前在暗渊里,谢星摇只来得及试了试【手撕鬼子】。 战斗讲究熟稔流畅,万万不能临时抱佛脚。她心中也觉得新奇,点了点识海里的【身轻如风】技能框。 于是温泊雪眼睁睁看着她因为体重太轻,被一阵风吹到了房梁上。 丢人。 谢星摇红着脸,被他从房梁小心翼翼拽下来。 谢星摇拂一拂凌乱的头发,试图挽回几分形象:“再来试试……【极速移动】。” 于是温泊雪眼睁睁看着她化作一道残影,咻咻撞向一旁的白墙。 速度太快,她甚至反应不过来要停下。 谢星摇无言按一按额头上的包。 “你还好吧?” 温泊雪递来伤药,一双桃花眸硬生生被瞪成狗狗眼:“好厉害,刚才那个飞天,还有瞬移!” 倘若她坦言自己还会手撕鬼子,温泊雪大概能把眼珠子瞪出来。 谢星摇明白自己几斤几两,被夸得不好意思,朝他摆摆手:“别别别,我们别商业互吹。我第一次用,还不熟练,让你见笑了。” 她说话时又摸了摸脑袋上的一片红肿,眸光微动,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奇怪。” “怎么?” “你还记不记得,在《天途》原著里,温泊雪住进房间后,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 “你是说——” 温泊雪恍然:“月梵!” 月梵,凌霄山神殿圣女,贯穿全文的恶毒女配,早期苦恋温泊雪而不得,后来由爱生恨,不断在温泊雪身后做手脚使绊子,只为见到他堕落成泥的模样。 她如今还在一心一意的痴恋阶段,听闻温泊雪入住江府,本应紧随其后、很快应征而来,然而他俩留在房中讨论这么久,居然没听见丝毫响动。 以月梵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来? 谢星摇想来想去猜不出理由,忽然听见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并非敲门声,而是好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继而是更多人出门看热闹的响动。 她心觉不对,吱呀打开房门,逮住一个仰首张望的女人:“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不知道?凉亭那边,好像来了人砸场子。” 女人堪堪说完,不远处立马有人接话:“什么砸场子,分明是在发疯……听说还是凌霄山弟子!” 凌霄山弟子……月梵? 那个清冷又高傲的恶毒女配,发疯砸场子? *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接话的青年乐师声称自己刚从凉亭那边过来,有幸见证了这场骚动的始终。 说罢还拿出一颗浮影石。 “一切原本顺顺利利的,直到来了这个女人。我当时觉得她好看,想用浮影石记录一番,没想到……你们自己看吧。” 谢星摇顺势低头。 入眼是无比熟悉的景色,青枝长藤团团簇簇,倒映在碧青色的水波粼粼之中,石桥尽头的凉亭巍巍而立,檐角飞翘,雕出双龙衔珠。 此景清幽静美,然而当视线触及那道立于亭中的人影,方才惊觉一切景物都黯然失色。 女子相貌极为年轻,青丝粗略挽在脑后,只着了身毫无缀饰的白衣,偏是这般打扮,生生衬出她身形纤长、气质脱俗,泠泠如冷月照寒江,高洁不可侵。 许是看得呆了,拿着浮影石的人双手轻轻一抖,待画面再度平稳,谢星摇看清她的容貌。 柳叶眉瑞凤眼,红唇不点而朱,抿出一条浅浅弧度,肤色瓷白宛若凝脂,有金灿灿的日光洒落其上,好似明珠生晕。 大美人。 谢星摇毫不吝惜对美人姐姐的赞美:“好优雅,好漂亮。” 青年乐师神色复杂,幽幽瞧她。 与此同时,画面里的神仙姐姐深鞠一躬: “各位婚礼制作人你们好,我叫月梵,来自凌霄山,学艺时长五年半。接下来是我的舞台展示,希望制作人们多多支持!” 这话术,这语气,这无比熟悉的九十度鞠躬。 谢星摇后背发麻,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十分不祥的第六感。 她的笑容一点点凝固,眼见女子垂首低眉,素手纤纤,缓缓捧起一把显而易见价值不菲的琵琶。 以抱吉他的标准姿势,动作流畅,摇滚一般狂浪不羁。 ——所以为什么是抱吉他啊! 管家直白发问:“姑娘,琵琶是这样拿的吗?” “有些问题不需要答案,制作人。” 月梵挑眉,红唇上扬如小钩,妖冶而瑰丽:“秘密,让女人更美丽。” “难道她也——” 浮影石中的场景太过离谱,温泊雪眼角一跳:“她会弹古代的曲子……不对,她会弹琵琶吗?” “她应该不至于想不开,当众唱现代流行曲吧?虽然穿越小说里经常写,主人公用一首《水调歌头》惊艳四座什么的……” 谢星摇脑子嗡嗡响:“但其实古时候的唱法和流行歌完全不一样。” “她都快自导自演一出修真界101了!” 温泊雪看得战战兢兢:“你觉得那群评委会让她过吗?说不定她能和那些小说女主一样,被认为是个‘有趣的女人’呢?” 又是一个深受穿越小说荼毒的单纯小青年。 谢星摇轻轻叹口气:“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古人认为脑子有病,当场赶出去。不过问题不大,她顶多唱一唱流行情歌,总不可能玩说唱跳街舞,把现场弄得一团糟吧。” 恰在此时,清绝矜雅的女修用力一拨琵琶弦,喉音如山泉潺潺,淌入心扉:“一,二,三——” “哟、哟,站在生死边界,唱出我的宣泄,庇佑无边仙界,除尽恶鬼奸邪,在这幻夜从不幻灭,缘起缘灭看我杀魔不见血!” 谢星摇:??? 谢星摇大受震撼:“说、说唱,还是双押?!” 只一瞬,月梵熟稔撩起长发,眼中媚意横生,忽地挺直身板、双手下压:“来左边儿跟我一起画个龙,在你右边儿画一道彩虹!” 温泊雪:??? 温泊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街、街舞,还是——” 眼看浮影石中的人影整个向下,双腿高抬两手变换,身形如陀螺般飞转,吱溜溜转出残影。 温泊雪:“托马斯全旋?!” 谢星摇目露惊叹,由衷感慨:“厉害,真是个好有趣的女人。” 温泊雪双手掩面,不敢往下看:“你怎么把台词说了……可评委们好像不这么想啊。” 在一片如谜的沉默里,从扫堂腿跳到霹雳舞的神仙姐姐被一群家丁架走了。 被架走的神仙姐姐奋力挣扎,临走时高声呼喊:“别啊,再给一次机会,我还会唱明月几时有!” ——为什么还真有水调歌头! 月梵语有怒意:“你们会后悔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串频道了吧你这! 温泊雪的表情很难用言语描述:“她不会有事吧?” “问……问题应该不大。” 谢星摇擦擦鼻尖汗珠:“出了这种事,顶多丢人而已,难道还能说她有伤风化,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这位兄台,”温泊雪一个头两个大,抬头望向青年乐师,“浮影石里的姑娘乃是我二人旧识,你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青年惋惜低叹:“这位姑娘举止古怪,不少人称她有伤风化、脑子有问题,或许已被山中野猴附身,提议送去净身驱邪。” 野猴倒也不必。 谢星摇深呼吸:“这也不算太糟糕。驱邪而已,不会受苦,要是被关进大牢,那才麻烦。” 青年用力一拍大腿:“嘿,神机妙算,又被你猜中了!这姑娘闻言勃然大怒,打趴好几个试图抓住她的家丁,如今已被押入监察司的大牢里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六章(谁脸红了?...) 监察司大牢。 牢狱建于地下,昏暗无光。墙边燃起的火光飘飘摇摇,如同长舌舔舐每一处角落。 尽头处的牢房最为阴暗,薄薄血气萦绕四周,绿色苔藓布满墙壁,显出灰蒙蒙的绿。 一片死寂里,骤然响起中气十足的女音。 “狱友,我刚唱的那首歌好不好听?在我家乡很出名的!” 女子说罢停了会儿,很快又道:“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啊狱友?你做了什么才被关在这儿?让我猜猜,不会是杀人吧!” 她身旁的犯人深呼吸,又深呼吸:“我没杀过人。” 犯人:“倘若你再烦我,那马上就有了。” 月梵:“啊?你要自杀?” 狱友似是愤怒又似无可奈何,狠狠瞪她一眼,双手堵住耳朵睡觉。 于是没人听她讲话了。 月梵垂头丧气坐在草堆上,用右手托住腮帮。 她稀里糊涂就穿越到这儿来,还成了一本小说中的恶毒女配,对男主温泊雪十年如一日地死缠烂打,就算后来黑化入魔,也心心念念要让温泊雪臣服于她。 月梵只想戳着她额头教训她: 你白痴啊!天赋那么好地位那么高,修道成仙称霸修真界不好吗?就算真的想要男人,到时候养八百个男宠都不是问题好不好! 因此月梵穿越来的头号任务,就是摆脱温泊雪那个自以为是、四处撩妹的装逼犯。 没想到出师不利,被直接关进了这个鬼地方。 角落里的牢房幽寂非常,浅淡火光好似一缕薄薄的纱,被黑暗吞噬大半,徒留几点转瞬即逝的亮芒。 在这种环境下,视觉模糊成黑漆漆的小团,其它感官则越发敏锐,譬如现在,月梵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 从脚步判断,一共有三个人。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在抬头的刹那,果然望见两张似曾相识的脸。 原主残留的记忆告诉她,这是与自己同派的温泊雪与谢星摇。 “出来吧。” 走在最前的狱卒打开牢门:“他俩保你出来。” 花温泊雪的钱,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 月梵一直不喜这位男主角的后宫设定,如今代入了原主的委屈,更是将此人视为眼中钉,踏出牢门时轻咳一声,脖子往上仰了仰。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风度。 对了,还有谢星摇。 这位同样是温泊雪的小迷妹,明明资质不错,后期却成了个卖萌的花瓶,在几乎所有出场的剧情里,全都“双眼发亮地看着二师兄”。 作者就把她当成led灯写呗。 月梵在她家乡那旮瘩是个大姐大,身边跟着不少小妹妹,秉持能帮一个是一个的原则,礼貌道了声“谢师妹”。 谢星摇眉眼弯弯:“月梵师姐。” 这小姑娘生得十足漂亮,一双鹿眼漆黑如墨玉棋子,沁出淡淡的笑,鼻尖小巧,被火光映出一点粉红,看上去灵巧又娇憨。 多好一苗子,怎么就成了恋爱脑挂件呢。 月梵正色:“多谢相助,二位今日所出的钱财,我定会如数偿还——谢师妹,你打算一直跟着温泊雪行动么?” 谢星摇诚实点头,眸子里溢出蜂蜜般清甜的笑:“是啊。师姐,怎么啦?” 好乖,好可爱。 在原著剧情里,现在的小师妹被恶妖蒙骗、伤心欲绝,正因温泊雪出手搭救,她才会在后来渐渐生出好感。 如果这段时间和她在一起的不是温泊雪,谢师妹是不是就能脱离备胎命运了? 月梵轻咳:“你我二人皆是女子,相处起来方便许多,不如一起行动,师妹意下如何?我会做饭唱歌讲故事弹吉——” 古人哪会知道什么吉他,她速速改口:“谈及师门趣事。” 纯真可爱的小白花师妹眨眨眼,倏尔一笑。 她表现得温和又无害,月梵在那一瞬间做好了所有思想准备,无论被接受还是被拒绝,都不会觉得惊讶。 然而谢星摇却道:“看师姐在江府拿琵琶的姿势,的确很会弹吉他。” 月梵:“哈哈被你看出来啦!古代乐器我哪会用啊,只能——” 等等。 月梵瞳孔地震:“……嗯?啊?啥?等会儿,吉他?你怎么知道吉他?” 这、这难道还是个后现代修真界??? “我们不但知道吉他,”谢星摇笑,“师姐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吧?” 什么情况。 莫非。难道。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她的眼眶发热,下一秒眼泪就要汪汪流。 月梵猛吸一口气,颤巍巍握住谢星摇双手:“家、家人?”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点了点头。 月梵:“什么‘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什么惊艳全场水调歌头……穿越小说害死我了呜呜呜!” * “离谱。” 月梵在江府大闹一番,身上磕磕碰碰受了点伤,从狱中离开后,随谢星摇来到医馆擦药。 “穿越欸!千载难逢万里挑一的机会,怎么成批发的了?” 月梵敲敲桌,目光掠过谢星摇温泊雪,眼尾舒展出爽朗的笑:“不过话说回来,能遇上老乡还真是三生有幸——你们说,除开咱仨以外,会不会还有别的穿越者?” “不好说。” 温泊雪狂按眉心,无数次尝试做出科学解释又无数次失败。 他们一路上交换了彼此的信息,方知月梵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小乐队吉他手,每晚在酒吧驻唱,她的真名没这么仙,叫秦月凡。 平凡的凡。 “有没有别的穿越者,要等遇上才知道。” 谢星摇往她手臂上擦药,微微低头,吹出轻如羽毛的风:“当务之急,是解决江承宇。” 她和温泊雪商议过,江承宇实力强劲,他们则是初来乍到的愣头青,一旦交手,极难占得上风。 “原著里的月梵没有参与这场战斗,如果我们三人联手,说不定还有胜算。” 谢星摇上药完毕,不知想起什么,黑眸里微光暗动:“要么,再叫上晏寒来。” “晏寒来?” 温泊雪一愣:“你不是不怎么待见他吗?” “不待见?”月梵探过脑袋,“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他是反派角色啊。” 他们对修真界的一切都觉得新鲜,在前来医馆的路上东看西看,买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零嘴。 谢星摇往口中塞一颗糖,语调平静:“他之所以救我,一定是为了接近凌霄山弟子,提前预谋不知道多少天,才等来这个机会。” 她心知晏寒来救了自己的命,在理性上对他保持感激; 但他的出手相救摆明了动机不纯,更何况此人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在后期大肆屠杀仙门中人,引出一片血流成河。 从感性角度来说,谢星摇绝不会与他深交。 “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在暗渊遇见你纯属意外,直到救下你,才知道你是凌霄山的人?” 温泊雪一摸下巴:“你想啊,凌霄弟子那么多,他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原来那个谢星摇——莫非他神机妙算,知道谢星摇会在暗渊遇险不成?” “如果是碰巧,正常人谁会三更半夜去暗渊那种地方?他一个反派,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救人不成?” 月梵摇头:“如果跟他合作,岂不是与虎——与虎那个啥?” 谢星摇贴心接话:“与虎谋皮。” 她堪堪说到这里,隔壁小房间的木门被倏然打开,余光所及之处,现出一道暗色青影。 温泊雪条件反射打招呼:“晏公子!” 月梵如临大敌,应声抬头。 晏寒来重伤初愈,脸上瞧不出太多血色,薄薄面皮苍白如纸,衬出唇上一抹朱红。 少年身如青松,挺直孤峭,几缕黑发垂在颊边,发尾微蜷,疏离之余,透出点儿锐利的冷意。 妈妈对她说过,越漂亮的男人越会骗人。 “晏公子的伤如何了?” 温泊雪开启做作演技,正襟危坐:“这位是我师妹,月梵。” 晏寒来敷衍应了声“嗯”,接过大夫递来的药碗:“多谢。” 他不知听到了多少对话,谢星摇百分之百可以断定,最后那句“与虎谋皮”定然听得清晰。 她生出些许心虚,佯装镇定对上他的眼睛:“晏公子的身体可有大碍?” 无事献殷勤。 晏寒来漫不经心地觑她:“有事直说。” “我们一行人正在追查连喜镇的失踪案,有不少线索指向城中江府。” 谢星摇被怼得一噎,如实相告:“江承宇修为高深,恐怕不好对付。” 他当即明白话中深意,笑意更冷:“让我帮你们?” 温泊雪弱弱道:“不愿意也没关系……” “正是。” 谢星摇没移开眼,继续同他对视:“晏公子能在暗渊将我救下,修为定然不差。身法卓绝、杀伐果断,还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我们在连喜镇中能够信任的修士,恐怕只有你了。” 她当然不觉得能用这段话打动晏寒来,不过在她手里,拿着对方觊觎的筹码。 晏寒来想通过凌霄山寻找神骨,势必要与他们一行人打好关系,眼下正是重要关头,主动拉他入伙,相当于给了个顺手推舟的台阶。 她赌晏寒来答应。 “厉害啊。” 温泊雪偷偷传音:“假若有谁这样夸我,哇塞,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他说话时望一望晏寒来,可惜无论怎么瞧,都只能见到对方眼中冷淡的笑。 下一刻,耳边响起少年微哑的喉音:“江承宇是何人,何等修为,江府在何处?” 赌赢了。 谢星摇松下握紧的拳,听温泊雪好奇道:“你不知道江承宇?” ——他要是把谢星摇当作接近目标,怎会没听说过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只狐妖? “我昨日来的连喜镇。” 晏寒来挑眉,眼中破天荒露出几分少年气的茫然:“他是什么大人物?” 温泊雪若有所思,飞快看了看谢星摇。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一遍,晏寒来安安静静听,末了应声:“何时动手。” 温泊雪一喜:“既然晏公子已能行动,不如和我们一起住去江府,静候时机。” 他们唠唠叨叨这么一番,被晏寒来端在手里的那个瓷碗,估计快要凉了。 谢星摇看着汤药升出细细白烟,将少年精致冷冽的面庞包裹其间。他五官深邃,白气上涌之际,好似浓墨重彩的画卷被水浸透,晕开朦胧而柔和的一丁点儿乖驯。 那双凤眼与她飞快对视,又很快移开:“我去房中拿些东西。”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去,温泊雪好心提醒:“晏公子,不如在这里把药喝完,端着碗多不方便……欸晏公子!” * 晏寒来走在医馆的长廊上。 这条回廊连通主厅与客房,中间隔了一处寂静小院。时值早春三月,院中野花簇簇开放,浓郁草色宛如融化的颜料,片片铺陈片片渲染,仿佛能浸透整个春天。 身上的伤口虽未痊愈,好在已能行动自如,他对疼痛习以为常,甚至百无聊赖,用力按了按腹部被撕裂的皮肉。 想到还要将手里的药喝下,晏寒来不耐烦地加重力道。 长廊右侧鸟语花香,不知名的虫鸣织成细密的网,他听见风声,鸟声,街上的吆喝声。 还有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多年练就的本能刹间爆发,晏寒来转身,拔刀。 当小刀横上那人脖颈,他手中汤药竟未洒落一滴。 看清来人模样,少年面色更冷。 “晏公子。” 谢星摇乖乖立在原地:“好快的身手,厉害呀。” 被这把小刀架过脖子的妖魔不在少数,无一不是目露惊恐、连声求饶,她倒好,非但没后退半步,反而朝他笑了笑。 晏寒来面色不改:“谢姑娘身法轻巧,同样高超。” 谢星摇自动无视话里的讽刺:“过奖过奖。” 她目光向下,见到那个仍盛着药的瓷碗:“晏公子,这药还没喝呀?” 一看晏寒来的神态,她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这人怕苦,喝药前总得犹犹豫豫,之所以端着药回房,很可能是为了不在他们面前露怯。 身为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对着苦药皱眉头的确有损自尊。 她目光坦然,晏寒来不愿多做纠缠,正要收回小刀,却听她似笑非笑道:“晏公子,喝药的时候不妨加些糖和蜂蜜,滋味会好受许多。” 出于幼稚的、暗暗较劲的赌气,他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出口,谢星摇微微愣住。 ——毫无征兆地,少年陡然仰头,当着她的面一口喝完汤药。 喉结上下滑动之间,吞咽的水声在空气里过分清晰。 待他喝完垂首,薄唇被浸出淡淡水色:“谢姑娘不如多多关心自己,一味研究除尘诀和疾行咒,下次出事,保不准还能不能为人所救。” 药味太苦,他下意识想要皱眉,于是速速偏过头去。 谢星摇莞尔:“晏公子救我于危难之中,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 任谁都能听出这段话里的矫揉做作,晏寒来没忍住垂眸看她,藏好一闪而过的羞恼,唇角勾出冷笑:“谢姑娘不是不愿与虎谋皮么?” 也许是极少受到夸赞的缘故,晏寒来似乎很受不了旁人夸他。 谢星摇觉得有趣,低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尖寒光:“与虎谋皮……老虎也会怕苦?” 晏寒来冷声:“惧苦的老虎也会食人。” 旋即是一刹的沉默。 他们立于长廊之上,一边是瓦片晕开的乌黑,另一边是浓烈而纯粹的青,两种色彩交融出截然相反的光与影,铺天盖地叫人窒息。 日光和煦得醉人,自少年的发丝流淌到衣襟,她甫一抬眼,就能见到晏寒来纤长漆黑的羽睫。 气氛压抑到极致,她没说话,右手倏然一动。 这是个毫无预兆的动作,晏寒来习惯性握紧刀柄。 而谢星摇抬手,亮出一个锦囊般的粉色小袋。 袋子被撑得鼓鼓囊囊,因她的动作晃荡不休,像不停滚来滚去的圆球—— 咕噜咕噜,滚到他刀尖上。 少女指尖纤细圆润,捻着锦囊上雪白的细带,自刀尖灵巧穿过,不过转眼,整个锦囊便晃悠悠吊在刀身。 谢星摇抬头与他对视,挑眉笑开时,阳光一股脑融进漆黑双眼,像有蜂蜜在悄悄融化。 她毫不掩饰话里的得意:“我们不久前路过一家糖铺,进去尝了尝,味道不错。” 心尖微妙一跳,晏寒来没开口。 他还是头一回如此认真地打量谢星摇。他身量高挑,把纤细的红裙少女全然笼在阴影里,刀锋横在她脖颈,肌肤与刀光皆是冷色调。 谢星摇的右手退开,有意无意地,用拇指指腹蹭过刀侧。 “若是畏苦,不妨试试这个,糖的味道可要好过血和肉。” 她眨眨眼睛,后退一步,笑里多出点儿调侃的戏谑:“就算是老虎,说不定也会喜欢。” 古怪,无法理解,阴晴不定。 红衣翩跹跃动,复而转身离开。 似是想到什么,谢星摇侧过脑袋:“多谢你救我。别想太多,这是谢礼。” ……不可理喻。 直到绯红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晏寒来这才抬起手腕,惹得那团圆球随之一动。 这把刀屠杀过无数妖邪,沾染过鲜血、欲望、憎恨与数不尽的脏污,此刻却挂着圆鼓鼓的锦囊,未染杂尘,透出干净薄粉。 一抹刀尖上的甜糖,格格不入,又恰到好处。 * 送出去了。 离开长廊,谢星摇暗暗松一口气。 她仔细想过,无论晏寒来出于何种目的,都的的确确救了自己一命。 倘若他早有预谋,送袋糖果全当还人情;万一他真是突发善心,救人后只得来几句冷嘲热讽,未免太过可怜兮兮。 既然他不喜喝药,那便送上解苦的糖。 她本打算好言好语,没成想被晏寒来那样一怼,心中不服输的劲头又涌了上来。 应该……在气势上把他唬住了吧。 指尖轻轻触及脖颈,方才那股阴沉沉的压迫感仿佛仍未散去,谢星摇蹙眉,微微侧过视线。 长廊中脚步响起,晏寒来推门而出。 他手里没拿锦囊,不知将它放在了什么地方。 这个角色在原文中和甜糖沾不上边,瞧不出他的好恶。谢星摇心有好奇,传音入密:“糖你吃了吗?是桂花味的。” 少年淡淡瞥她,听不出语气:“我不喜甜食。” 意料之中的回答。 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反派角色,倘若既怕苦又爱吃糖,不如去糖罐子里当个吉祥物。 谢星摇莫名有些丧气,低低应一声“哦”。 温泊雪见他现身,同样凝神抬头。 既然还没撕破脸,晏寒来就算是他们的半个队友。他估摸着要和新队友处好关系,奈何一向嘴笨,思忖半晌左右看看,灵光乍现。 温泊雪一拍脑门:“晏公子用熏香吗?身上好像有股香味儿!” 晏寒来脚步顿住。 与此同时,白衣青年憨厚的笑声清晰又响亮:“——还是桂花味的,真好闻!” 哦豁。 谢星摇若有所思眯起双眼,嘴角不由自主往上一翘。 短暂的沉寂后,目光所及之处,红裙向前靠近一步。 晏寒来神色如常,唯独动了动脖颈,别开脸不去看她。 她似乎还认真嗅了几下。 “喂。” 谢星摇身形一动,凑到他跟前:“真有香味……这么浓,你不会一下子全吃光了吧?” 晏寒来不愿搭理,听她噙了笑继续道:“味道怎么样?” 晏寒来:…… 晏寒来:“平平。” “平平你还吃这么多?” 她笑得更欢:“别不好意思呀,我不会笑话你的。” 这分明就是在笑话。 她好烦。 晏寒来抿唇压下上涌的热气,再一次挪开视线。 偏偏身旁的温泊雪全然处在状况外,睁着双布灵布灵狗狗眼,毫不掩饰关切之意:“晏公子你觉得热吗?脸这样红,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谢星摇故意起哄:“有吗?谁脸红了?” 老实的温泊雪老实扬声:“晏公子——!” 月梵从门外探进小脑瓜:“什么!我看看!” ……你们可闭嘴吧。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七章(这是把套路按在地上摩擦啊...) “我们如此这般,就成功混进江府了。” 谢星摇简短叙述一遍今日经过,有意略过那段比惨大会,只道是因自己会琴,才顺利当选乐师。 从医馆到江府距离挺长,她认真解释,一旁晏寒来安安静静地听。 许是因为吃糖的事儿觉得别扭,当他开口,语气颇为冷淡:“既要除妖,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关键是打不过啊。 《仙途》是本成长型小说,温泊雪身为主人公,因为年纪不大,压根不是那些百岁老怪物的对手。 这次之所以能赢,一是因为江承宇心系白妙言、为她的复活损耗了太多灵力,二是几日后白妙言思及故人、生出心魔,大大扰乱了他的心神。 总而言之,若想胜过那只百年老狐狸,最好耐心等候原文中的时机。 “你们看,”街边嘈杂热闹,月梵倏地仰首,“那是什么?” 谢星摇循声望去:“街头说书。” 站在街角的说书先生身形清瘦,故事似乎挺有吸引力,身侧围了不少男男女女,个个面露期待。 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对天马行空的故事极感兴趣,等认真去听,不由愣住。 “一百年前,白家本是小有名气的捉妖大族,结果就因那狐妖,满门遭难呐!稚童老妪皆被残忍杀害,当夜哭嚎不绝血流成河,听闻白老爷的冤魂至今未散,在废宅里拿着他那把传家宝刀,逢人便问‘你可曾见过我女儿’。” 竟是在说江承宇和白家的事。 原著花了很大笔墨描写虐恋情深,关于白家其他人后来的遭遇,谢星摇还是第一次详细听到。 小说总会有无数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生生死死全都埋在文字里头。 有人好奇问道:“那狐妖和白小姐呢?妖孽作恶多端,难道没得到惩罚么?” “惩罚自然是有的。”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狐妖害死小姐后,才陡然明白自己的真心,他虽是为了复仇,却一步步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仇人之女。可斯人已逝,岂有复生之术?几十年后的某日,有人见到与狐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他千方百计只为寻得凝魂之术,手中时刻抱着个小木偶,被雕成小姐的模样。” 谢星摇心觉好笑,听身边有人不服气地低喃:“这算什么惩罚?” 她循声扭头,看一眼月梵。 “白家人连命都没了,他呢?莫非要说他失去了‘珍贵的爱情’?” 月梵轻嗤:“但这么多年过去,他该吃吃该喝喝,说不定修为还‘痛苦地’涨了好几倍——这样的痛苦,不如让我也尝尝。” 她话音方落,便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侧目过来:“可他每天过得很苦啊!狐狸那么爱白小姐,甚至因为她而选择变为男子,杀死白小姐后,一定日日夜夜被后悔折磨。” 月梵只温声笑笑:“你养过猫猫狗狗吗?” “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小姑娘隐约猜出她的用意,“它在很久以前就死了——不过兔子哪能和人作比较。” “养兔子的时候觉得开心,等它死掉,会难过一阵子。” 月梵道:“兔子的确不等于人,但你那时对它的喜欢是真的,因它生出的开心与难过也都不假……只可惜到现在,连它的样子都快忘了吧?” 时间能冲淡许多东西。 或许江承宇的确深爱白妙言,时隔多年仍在寻找复活之法,但无法否认的是,如今的他坐拥千金、锦衣玉食,过得比绝大多数人要好。 归根究底,人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看小说时就觉得好笑,怎会有人为了报复别人而让自己死掉,真要报仇不如去捅他一刀,毕竟死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而活下来的人,永远拥有希望。 “好像……也对哦。” 小姑娘懵懂摸摸脑袋,猛然瞪大眼睛:“那、那狐狸杀了那么多人,如今却活得好好的,岂不是天道不公!还有小姐,小姐的魂魄怎么办?” 她年纪小,说起话来咋咋呼呼,连兴致缺缺的晏寒来都被吸引注意力,投来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 按照原著结尾,白妙言会用自刎的方式,给予江承宇最后的报复。 这个结局叫人如鲠在喉,月梵迟疑顿住,瞥见身侧的红影轻轻一动。 “天道怎会不公。” 谢星摇俯身,摸摸女孩毛茸茸的脑袋。 这个姐姐漂亮又温柔,黑眼睛里漾着蜜糖一样的浅色阳光,小姑娘气焰倏地软下来,听她轻声道:“我听过这个故事的后续,狐狸残害生灵,被一群修士诛杀;小姐的魂魄得以投胎转世,真正得了自由。” 小姑娘眨眨眼:“那……白家的冤魂呢?” 和许许多多来了又去的小角色一样,原著里从未提过这一茬。 谢星摇略略怔忪,很快笑笑:“他们当然也得到超度,在另一个世界与小姐团聚啦。” 没人不爱大团圆结局,小孩果然露出惊喜的神色。 “谢姑娘倒是心善,为她编出这种结局。” 女孩欢欢喜喜离开,晏寒来似笑非笑:“不过依我看来,灭门之恨痛心噬骨,白妙言不亲手除去江承宇,不可能有脸面下地府团聚。” 月梵摇头叹息:“不懂爱情,所以你才一直孤寡孤寡。” 虽然她也挺不懂的。 白妙言当然有恨,可江承宇这么多年来为她奔走辗转、不离不弃,她看在眼里,怎会无动于衷。 追妻火葬场,没有冲突没有狗血,没有几个为男女主爱情牺牲的炮灰,那火还烧得起来吗。 “不过,”谢星摇心下一动,“方才说书先生有一句话,狐妖为了白小姐才变成男人……这是什么意思?” 晏寒来抬眸:“他是灵狐。” 他极少主动接话,察觉到谢星摇的惊讶,漫不经心别开目光:“相传灵狐以色事人,最擅巧言令色、蛊惑献媚,甚至连男女之身,都是为了他人分化而成。” 谢星摇:“……啊?” “初生的灵狐无男无女,需得死心塌地爱上第一个人,才会定下身份。” 晏寒来笑得轻蔑冷淡:“若爱上女子,那就变为男人;爱上男子,便成为女人。” 他显然十分厌恶这个种族。 想来也是,晏寒来这种只关心打打杀杀的角色,自始至终与风月之情搭不着边。 谢星摇不服气:“当然不是啊!” 少年垂眸看她,琥珀色瞳仁晦暗不明。 “虽然变男变女取决于心上人的性别,但喜欢上对方、真正下定决心要改变的,归根结底是他们自己吧。” 她站得有些疲累,轻轻跺两下脚跟:“不会被强迫,也不会被诱导,始终跟随自己的意愿。而且这样的感情很纯粹呀,不管那人是男是女、是纤细是强壮、是不是符合世俗的许多规矩,喜欢就是喜欢,单纯对某个人心动而已。” 她被自己说服,点头下结论:“好浪漫!” 晏寒来没出声,不耐烦似的侧开脸去。 与此同时,人群传来似曾相识的嗓音:“你……谢星摇?” 谢星摇仿佛开小差被班主任抓包,瞬间挺身站直。 “那、那不是江承宇他娘吗?” 温泊雪嘶了口气:“她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们没易容!” 易容需消耗不少灵力,他们刚从医馆出来,距离江府尚远,加上江承宇日日夜夜不出房门,一行人理所当然卸下防备,清一色顶着原本相貌。 要是让江承宇知道谢星摇活着,为了不被仙门报复,他定会先下手为强。 谢星摇一颗心倏地上扬,竭力稳住神色,迎上江母目光。 妇人面带轻蔑:“承宇已快成亲,你莫非不清楚吗?还在镇中晃悠,莫非想来吃喜糖?” 看来她并不清楚暗渊之中的变故。 江承宇一心复活白妙言,摘得灵草后,必然立刻去了白妙言的房屋。像谢星摇这种小角色的去向,用不着大肆宣扬。 分明在不久之前,狗男人还腆着脸叫她“摇摇”。 “怎么办?” 温泊雪传音入密:“她如果告诉江承宇你还活着,事情就麻烦了。” 月梵紧跟其后:“要不把她杀了?反正这一家子残害广大人民群众,不是什么好人。” “杀了她,江承宇更会对我们追查到底。” 谢星摇不动声色:“只能试试……让她自己不说出去。” 温泊雪懵:“让她自己?贿赂还是威胁?她不缺钱也不怕你,两种方法都行不通吧?” 他还在纳闷,身侧的谢星摇已上前一步:“江夫人。” 江母对“谢星摇”的态度很差。 原著里提到过,因为早年那场除妖,母子俩都对仙门中人深恶痛绝,不管谢星摇或白妙言,都只能得到她的冷眼相待。 偏生江承宇爱极了白妙言,后来爱屋及乌,有点儿把谢星摇当作她替身的意思,由此一来,与母亲爆发过不少矛盾。 江母极力赶她走,江承宇竭力劝她留。 这一点,或许可以试着利用。 “我自然知道大婚将至,救活白姐姐,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谢星摇笑道:“承宇对我十分感激,邀请我去婚礼做客——他今日还传讯告诉我,府中来了二十余名乐师,烦得很呢。” “高手啊!” 月梵小声分析:“在江夫人的认知里,谢星摇今天没进江府,绝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只有可能从江承宇那儿得来消息。她此话一出,绝对能让对方深信不疑,觉得她仍和江承宇有所往来。” 温泊雪呆呆点头,晏寒来没什么表情。 江母果然着急:“他都要成亲了,你还缠着他做什么!” “这不是还没成亲吗?” 谢星摇笑笑:“夫人,我已决定要一生一世守在他身边,十年五十年,他总有愿意看我的一天。您见过我与他相处的情景,他不像对我毫无感觉,对不对?” 江母本就厌恶仙家弟子,之所以着急赶她离开,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原因。 江家母子杀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谢星摇执意留在这里,倘若某天引来仙门中人寻她回去,到那时候,连喜镇里的恶妖必将被连根拔除。 江母冷嘲热讽骂不走谢星摇,又不能杀了她引来凌霄山,威逼不行,剩下的法子恐怕就是—— 妇人咬牙:“十万灵石,离开我儿子。” 猜对了,利诱。 月梵:“我……我靠。居然是言情小说套路之二,男主他妈的甩钱劝分手?” 温泊雪:“牛……牛啊。怎么突然就给钱了?我听漏了吗?” “她没有别的办法。为了不引来更多修士,只能出此下策让我离开。” 谢星摇用神识回他:“她以为我和江承宇两情相悦,是自己用钱生生拆散。只要我收下这笔钱——” 温泊雪恍然大悟:“她反而会觉得心虚,觉得自己背着儿子逼走他心上人,不可能江承宇面前提起你了!” 得钱又能把事儿瞒下去,一举两得。 预判了她的预判,这居然是一场心理战! 江母正是这样想的。 眼前的少女乃是仙家弟子,若是一举杀了,凌霄山定会追究到底;偏偏她又厚脸皮至极,软硬不吃赖着不走,唯一的法子,便是出钱。 不过……以此女对她儿子的痴心程度,这个办法估计也行不通。 果不其然,谢星摇的神色决然而倔强:“我与承宇出生入死、情投意合,岂是这区区十万灵石能收买的?” 江母叹气。 果然如此。她儿子丰神俊逸,早就将这小姑娘迷得不轻,看来得找个别的法子才行。 下一刻,耳边传来谢星摇无比笃定的低语:“得加钱。” 江母:…… 江母:??? 一旁的温泊雪咳出声来,晏寒来本是带了点看笑话的意思在围观闹剧,闻言亦是愣了愣。 江母:“蛤?” 谢星摇看着她,神色还是那么决然,而倔强。 江母:“……二十万。” 谢星摇:“夫人,生死之交。” 江母:“二十五!” 谢星摇抬头仰望四十五度,用手背抹一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水珠:“几天前他还对我说,有过和我共度余生的念头。” 她作证,在白妙言还没醒来的时候,江承宇的确对原主讲过这句话。 江母咬牙:“三十!” 这套路怎一个牛字了得,温泊雪与月梵听得两眼发直。 晏寒来自始至终没说话,看她的表情从冷淡到一言难尽。 也正是此刻,江母终于想起这个不久前同谢星摇说话的年轻人:“这是谁?” “出现了!” 月梵小声叭叭,难掩激动:“言情小说经典桥段之三,每当需要假借身份的危急关头,男主角一定会伪装成女主未婚夫、男朋友或追求者!” 不会吧不会吧,莫非她要亲眼见证一场偶像剧的诞生! 温泊雪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两人你来我往一推一拉,噗呲噗呲迸裂爱的火花——剧本都这样写。” 哇塞,是真人版假戏真做! 晏寒来:“我是她爹。” 月梵少女心破碎,温泊雪两眼发直,纷纷痛苦闭嘴。 谢星摇只想当场敲他一个脑瓜崩。 不过还好晏寒来没回什么“未婚夫”,她方才演得一往情深,倘若立马翻车,非出乱子不可。 但这借口……她是能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吗? 谢星摇正色:“爹!您别生气,我得到这些钱,就能治您的脑疾。我保证,虽然您脑子有病,但一定能恢复正常的。” 但江家给的实在太多了。她不会为五斗米折腰,三十万,绝对行。 再说,晏寒来也别想讨到便宜。 听见“脑疾”,江母下意识后退几步。 虽说修真界人人驻颜有术,看上去差不多年纪,可谢星摇突然冒出来一个亲爹,她还是下意识生了怀疑。 但转念一想,不对劲。 若想编造谎话,大可用“朋友”“未婚夫”一类的通俗理由,这“爹”——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东西吗? 它太离谱,反而像是真的了。 晏寒来勾唇:“女儿你在凌霄山修习一百五十年,如今仍未突破金丹,眼看要被辞退,还是用这些钱孝敬孝敬长老吧。” 还有个留堂一百多年的傻子。 江母默默瞧她一眼,目露嫌弃。 谢星摇笑得杀气腾腾:“这不都随爹爹么。爹爹三百岁了,也只初初摸到金丹门槛啊。” 傻子一家亲,江母鄙夷之色更浓。 “再者,为了区区药钱放弃心上人,为父于心不忍。” 晏寒来不理会她,声调懒散:“三十万灵石,等我治好病后一颗不剩,你也失去了心心念念的爱情……那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言下之意,还得加钱。 江母眼角抽抽:“三、十、五。” “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重伤?” 晏寒来挑眉斜睨:“药材贵重,我们银钱拮据,只能让凌霄山的人送些过来了。” 谢星摇一秒接戏,委屈巴巴拉他袖口:“爹爹快些,我疼。” 要命的凌霄山。 江母一张银票狠狠丢过来:“四十万,拿去买药看病!” 月梵:“我靠。” ——还能这么玩儿?你们俩奥斯卡来的? 温泊雪:“牛啊。” ——简直顺理成章一气呵成,要不是他知道内幕,早就信了。 谢星摇顺手接下银票,身后的温泊雪飞快出声:“对了,一定要仔细看看!” 月梵深有感触,沉声解释:“其一,货币必须是灵石,不是什么廉价的冥币魔晶。其二,税后四十万,不是税前。其三,一次性结清,我们不要分期付款。” 温泊雪用力点头:“最好再立个法咒,证明这是她的自愿赠予行为,今后千万别去官府告我们敲诈勒索。” 身为辛辛苦苦打工人,谁不是被合同坑过来的呢。 两人惺惺相惜对视一眼,革.命情谊更深几分。 他俩每说一句,江母的脸色越差上几分,不过多时转身就走,很快消失踪迹。 于是三个没见过世面的凌霄山弟子一股脑凑上前,细细端详谢星摇手里的银票。 温泊雪:“所以,真的四十万?” 月梵:“所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江夫人很不喜欢我这个角色,之前就甩过一次银票,被原主拒绝了。” 谢星摇:“任何事物都要辩证看待嘛。现成的套路摆在这里,与其被困在它的框架里,倒不如——” 她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反过来利用套路。” 这哪是利用套路。 这是把套路按在地上摩擦啊! 温泊雪的倾佩发自真心:“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辩证唯物主义……不愧是玩《一起打鬼子》的人,这思想觉悟。” 月梵一本正经:“家人们,我把想说的话打在公屏上了。” 谢星摇闻声抬头,但见白衣女修眉目绝尘,头顶灵力汇集,用白光噗噗噗凝出两个大大的汉字。 ——“牛逼”。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八章(她的…手电筒?...) 谢星摇一日暴富,易容之后优哉游哉抵达江府。 身为被聘乐师,她拥有拖家带口的权利,告知管家之后,月梵与晏寒来也能得到一间客房。 “江家的心肠这么好?” 温泊雪摸摸侧脸,确保易容完好无损:“这政策,堪比扶贫啊。” “倒也不是。” 谢星摇道:“让更多人入住于此,是为了添一些妖魔的食物。” 不知情的乐师们还以为遇上好心人家,殊不知人心隔肚皮,自己只是送上门来的盘中餐。 她记得原文里写过,在江承宇的计划中,大婚之日便是群魔出笼之时,届时江府一片血色,无人生还。 待饕餮之宴结束,就一把火烧光这座府邸,造成妖魔突袭、江家无人幸免于难的假象,而他本人,则带着白妙言去往别处逍遥快活。 活生生一个妖中之渣。 要想抵达客房,必须穿过那条竹树环合的小道。 这地方风景不错,谢星摇张望着观景,听身后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 “看那边,是少爷和少夫人。” “少爷真疼少夫人。听说少夫人昏迷的日子里,少爷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照看。” 不,你们少爷除了照看少夫人,还能对着别的女孩甜言蜜语,生活丰富又多彩,根本叫人意想不到。 谢星摇心下腹诽,静静抬头。 小径两旁翠竹依依,随处可见绿浪翻涌、竹影横斜。 春日的泥土带着几分落花浅香,幽冷湿气融在满眼绿意里,此地本就极静极寂,那两人还双双穿了冷色调的白衣。 不知怎么,她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立于竹下的男子锦衣玉冠,生有一副温润书生相,眉目清隽、清冷沉毅,一双狐狸眼最是蛊人心魄。 与她记忆里的相貌相符,正是江承宇。 心脏仍在不安分地跳动,谢星摇不动声色,瞟一眼晏寒来。 他一向对旁人显不出兴趣,此刻正安静打量竹下的男人,目光懒散,隐有认真。 倒真像是头一回见到江承宇似的。 莫非……晏寒来在暗渊遇见她,当真纯属巧合? 她的偷看明目张胆,没过片刻便被抓包,琥珀色眼瞳悠悠一转,少年对她挑衅般挑了挑眉。 谢星摇赶忙把目光移开。 白妙言初初醒来,正是神魂虚弱的时候。 她是极传统的白月光长相,面如白瓷柳如眉,双目虚虚半掩,透出琉璃一般的破碎感。 可她毕竟是除妖师的后代,周身气质高寒如雪,即便惹人怜惜,也绝不会叫人联想到娇弱菟丝花。 没人不爱看漂亮姐姐,谢星摇在心里“哇哦”一声。 此时此刻,应该正处于二人观念的碰撞期。 江承宇失而复得,只求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恨不得与白妙言变成连体婴;白妙言与他隔着深仇大恨,却又见到江承宇这么多年来的付出,爱恨交织,若即若离。 至于这会儿,除却他们两人,角落里还站着三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两个家丁打扮,双双眉头紧锁,露出十足苦恼的神色;被架在中间的男人年岁已高、双目通红,不断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家丁的束缚。 “我、我怎会欺瞒二位?我儿子那天特意告诉我们,他要来江府应征画师……他已失踪了整整七天,江公子当真从未见过他?” 男人哀声开口,声音与身体皆在颤抖:“我儿子名叫郑建洲,身长七尺,浓眉大眼……” 左边的家丁面露难色:“少爷,郑夫子以死要挟,非要闯进来,我们压根拦不住。” “失踪?” 白妙言似是头一回听说此事,敛眉抬首,声线温柔:“先生莫急,不妨说与我听听。” 那男人竟是个教书先生。 谢星摇将他上下打量,只见到满头灰白的乱发与红肿不堪的双眼,哪剩下一丝半点为人师表的儒雅气派。 不知是哪个小丫鬟低声道:“听说二儿子失踪后,郑夫子的娘子大病一场,他也疯疯癫癫的,真可怜。” “可不是吗。”另一人接话,“我表姐也不见了,家中二老每天都在掉眼泪。” 白妙言身为世家传人,不厌其烦地细细询问失踪的细节;江承宇默然片刻,竟突然抬头,朝他们这边投来一道视线。 冷漠、狐疑、满含杀气。 这道目光直勾勾撞上谢星摇,她被盯得脊背发凉,猝不及防,耳边掠过一阵凉风。 晏寒来沉默无言,高挑身形微微一动,挡在她身前。 江承宇蹙眉,转而收回视线。 失踪之事哪能一时半会儿说得清,郑先生被家丁带去客房歇息,待白妙言进一步询问。 男人的诉苦与哽咽渐渐停下,紧张气氛终于有了缓和,温泊雪长出一口气:“那就是江承宇……看上去倒挺正人君子。” 他说着顿住,凑近看一看谢星摇:“怎么了?” “没事。” 她压下心口怪异的悸动,遥遥望一眼江承宇:“应该是之前受了伤,气血不太活络。” 这句话毫无底气,温泊雪满腹狐疑,却来不及追问—— 当满目颓败的郑先生经过他们身旁,谢星摇上前一步,拦住两个家丁前行的脚步。 她想开口,徒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掏出一方手帕,放进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中。 这是原文里从未着墨的角色。 眼前这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以及他那不知去向的儿子。 他们的一生那样漫长,有那么多值得铭记的喜怒哀乐,然而到头来,也不过是鸿篇巨制里的小小一粒微尘,连一句话的描述都得不到。 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她从来只关心男女主角经历过的爱恨纠葛、阴谋阳谋,至于这些不起眼的平民百姓,全被划分在“三界苍生”这四个字里头。 凝视老人通红的双眼,她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平凡之人的愿望。 渺小的,彷徨的,无能为力的愿望。 它们同样真实存在。 “这个可以用来拭泪。” 谢星摇道:“您儿子很快就能回家……一定。” * 以他们半吊子的水平,要想对付江承宇,十有八九会以惨败收场。 于是来到客房后,谢星摇、温泊雪与月梵声称要进行一场同门叙旧,三人一并进了房屋。 晏寒来独自一人乐得清净,去了自己房中歇息。 “不是我说,这剧情也太狗血了吧!白妙言被江承宇灭了全家,居然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 方一进门,月梵便不满蹙眉:“看他俩的模样,居然还挺恩爱。” 谢星摇坐在她身旁:“虐恋情深嘛。现在的小说电视剧,必备三大要素:一是我爹爱你娘、我娘对你叔始乱终弃、我大舅杀了你小姨妈,总而言之就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二是男女主互相捅刀,死了再复活;三是一会儿被灭一会儿又被拯救的三界和天下苍生。” 温泊雪恍然大悟:“齐活了。” “而且江承宇是最近很火的追妻火葬场设定,外加上一点儿病娇属性,人气不算低。” 她耸耸肩:“要想赢他,或许得开一开金手指。跟我绑定的游戏是《一起打鬼子》,有些战斗技能和现代化武器,你们呢?” 温泊雪老实接话:“我是《人们一败涂地》,除开换装,好像就没什么技能了。” “《人们一败涂地》?” 月梵乐了:“就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那个?你能像那样走路吗?换装的衣服多不多?好看不?” “只要开启游戏模式,走路姿势就会变得很奇怪。” 温泊雪挠头:“至于衣服都很简单,像是潮牌短袖、马里奥背带裤、葫芦娃同款、姜饼人。” 他觉得这项技能鸡肋无比,说话时带了点习惯性的不自信,没想到话音落地,居然见到两双亮莹莹的眼睛。 月梵颇有兴趣,笑得咧嘴:“能瞬间换装吗能吗能吗?” 谢星摇满怀期待:“葫芦娃同款!可不可以变一个?” 温泊雪脸皮薄,被她们直白热烈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迟疑片刻,低低应了声“嗯”。 下一瞬,谢星摇眼前出现一片令人怀念的赤红。 ——青年生得如雪如松,一身傲骨可比高岭之风,然而在俊美无俦的五官之下,赫然是一件粗糙红背心。 头上还有个圆滚滚的小葫芦。 谢星摇猛地一拍掌:“大娃!” 月梵乐不可支:“还有别的吗?” 温泊雪脸红得要命,一方面觉得紧张,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微微敞开的胸膛,闻言立刻点头,身上衣着速速一变。 谢星摇满眼羡慕:“是你,美团小哥!” 再眨眼,面前的黄澄澄又成了红通通。 月梵啪啪鼓掌:“蜘蛛侠!” 她们两个太给面子,温泊雪只觉面上越来越热,赶紧换回原本那件白衣:“别别别,这不是多么了不起的技能。” “不会啊。” 月梵笑着拍他肩膀:“随身衣柜多实用,跟魔法少女变身似的,我想要都没法子用。” “而且衣服也很有趣。” 谢星摇看出他的害羞,右手托起腮帮,不动声色勾勾嘴唇:“我们来到修真界,各门各派的仙法百花齐放,战斗技能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看见这些衣服,能让我想到从前的时候。” 温泊雪愣愣瞧她一眼。 他从小家境不好,脑子也呆,后来凭借一张脸进入娱乐圈,又得来无数冷嘲热讽。当初得知谢星摇带来的游戏时,他心中最先涌起的反应,是自卑。 这是他习以为常的情绪,仿佛成了刻在心底的烙印。 温泊雪不会想到,当他战战兢兢说完,会遇上两道赤诚而明亮的目光。 那点儿羞愧和胆怯一点点缩回角落,他心觉不好意思,低低开口:“谢谢。” “最后是我啦。” 月梵向前探探身子:“我当时玩的游戏,是《卡卡跑丁车》。” “赛车游戏?可修真界没有——” 谢星摇一怔,旋即恍然:“难!道!” 月梵神秘笑笑,向她竖起大拇指:“《卡卡跑丁车》自带车库,你们想坐兰博基尼还是劳斯莱斯?” 谢星摇毕竟是个小姑娘,闻言惊喜笑开:“万岁!” 手机游戏里的跑车,无论多么华贵多么拉风,终究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但当游戏系统融入现实,一切的意义就浑然不同了。 “修真界不是有行空符吗?我之前尝试过,只要把它贴在车上,就能实现空中飞车。” 月梵搓搓手:“别人御剑御器坐飞舟,速度像乌龟一样慢,等哪天有了空闲,我带你们去玩儿飞天漂移加速,甩他们一大截。” 谢星摇用力点头。 “对了,除开技能,我游戏里还有个小仓库。” 月梵道:“东西不多,我看看,有求婚戒指、葡萄汽水、仙女棒……” 她说着一停,瞥见温泊雪忽然扭头,好奇问道:“怎么了?” 温泊雪摇头:“没什么,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可能是错觉。” 三人之中他修为最高,对于妖气的感知也最灵敏。 一句话说完,温泊雪定定心神,秘密传音: “有妖气,应该就在不远处。” 月梵:“知道具体位置吗?” 温泊雪正要摇头,想到不能打草惊蛇,迅速僵住脖子:“太淡了,江府里的妖魔全都服用过匿气丹,很难被修士察觉。” “江府里的这些乐师,其实就是妖魔们的盘中餐。我记得原著里讲,每到夜里,会有饥肠辘辘的家伙偷偷下手。乐师数量这么多,彼此又不熟,很难注意有谁失踪。” 谢星摇捻起一根仙女棒:“要是贸然出手,很容易让他们逃脱、暴露我们的身份。不如静观其变,等他们现出位置,再速战速决。” “可以啊!” 月梵眸光一闪,看她的眼神里多出几分欢喜:“不愧是玩儿战术的。” 既然要静观其变,那便不能露出马脚。 谢星摇开口,语气如常:“我也有个小仓库。” 与此同时,窗外。 两团黑雾飘荡如烟,隐入夜色。 左边的影子斟酌半晌:“今夜,就他们?” “细皮嫩肉,看起来味道不错。” 右侧黑影冷冷一笑:“昨日你选的夜宵味道可不怎么样,年纪轻轻,吃上去居然那般粗糙,还总爱吵吵嚷嚷,若不是我一剑封喉,那姑娘的惨叫能吵醒整个院子的人。” “就当是个开胃菜。” 他伙伴语调散漫,舔舔下唇:“方才屋里的男人往我们这边看了看,他不会有所察觉吧?” “察觉?我们服用过匿气丹,莫说凡夫俗子,连修士都很难感知。” 他说着蹙眉,停顿稍许:“除非……他修为极高。” 可房中毫无灵力波动,一男二女举止寻常。 等等。 穿过窗外婆娑的树影,他望见烛火摇曳中的景象。 那红裙少女长睫微垂,手中分明没有火石,却倏然冒出火焰。 这是……御火诀? 谢星摇举起手里燃烧着的仙女棒:“点燃了!我仓库里恰好有个打火机。” 不得了。 黑影两眼睁得更大:她非但凭空御火,指尖还噼里啪啦炸出火花,此等术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左侧影子语气沉凝:“看这火光和持久度,起码得是筑基水平。” 话音方落,两妖又俱是一震! 红裙少女静待火光散去,手中一动,现出一个纯黑色长方体。 以及几张巴掌大小的纸片。 他们修为不低、目力超群,轻而易举便看清纸片上的画面—— 赫然是一个又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那玩意儿像画,却绝不是画。 每个人的五官都无比真实而清晰,不似用画笔描摹而出,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魔族。在修真界里,唯有魔族会身穿那般不入主流的奇特衣物。 “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右侧影子打了个哆嗦:“我听说的确有种术法,能够困魂锢魄,让魂魄留在符箓之中永受折磨,可那种术法需要的修为——” 他的同伴咬牙:“即便到了金丹期,也只能初学皮毛。” 筑基期的小菜鸟谢星摇低头捣鼓一阵,眉目弯弯,语意含笑: “游戏里有拍照功能,拍立得挺方便的,你们看,这是我和其他玩家的合影——对了,还有这个!” 一句话说完,两妖彻底骇然,惊愕屏住呼吸。 她手中无剑无符,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黑色圆筒,然而抬手之际,竟有无上金光随之涌出,空灵绝伦,如无边法相。 金光潺潺,更胜月色三分;光柱极长极直,宛如一把凛凛神剑,于瞬息之间刺破茫茫夜幕,华光满屋。 引出金光法气,对于修士而言算不上困难。毕竟人人皆有灵力,灵力波动之下,自有恢宏妙法。 但此时此刻,四面八方灵气全无。 “不用灵力,便召出此等法光。” 左侧暗影后退一步,牙关打颤:“以气为灵、化气为光,此人……最低化神!” “我悟了。” 右侧暗影蜷缩一下:“还记得那男人不久前的扭头吗?”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然显出了某种不对劲的端倪。 先是含糊的试探,再循序渐进展露实力,这绝非巧合,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屋里的大能们实力高深到难以想象,早就发现他们藏在此地。之所以亮出法宝与法诀,全为震慑他们这两个暗中窥视的小贼! 他悟得很深,很透彻。 “不……不至于吧?说不定一切都是巧合。” 左侧的同伴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们倘若当真发现我们,为何一直装傻?如果按你所说,他们理应将金光照向窗外,催促我们快快束手就擒!” 房中的谢星摇对一切毫不知情,慢条斯理:“听说这是德国进口的,效果非常不错。屋子里有蜡烛,看上去不是太明显,我们往窗户外照照。” 于是回应两只妖魔的,是一束澄黄亮光。 金光满溢窗外,令一切阴暗无处遁形,无比清晰地,描摹出两道骇人身影。 几双眼睛茫然对视,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两只妖魔又惊又惧,理智为零。 怎会如此,她、她居然当真一针见血地,照过来了? 谢星摇头脑发懵,面无表情。 她、她只是想试试功效,照一照黑漆漆的地方……这什么运气? 而且这两只妖,看起来修为不低。 突袭一触即发,空气里紧绷的弦将断未断。她有信心能赢,但届时引起的响动定然不小,等其它妖魔察觉,他们就全完了。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悄无声息击败对手,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 ……这回危险了。 “别怕。” 温泊雪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毅然决然挡在最前:“我我我来保护你们!” 他心跳如鼓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句话堪堪说完,便见两只恶妖狠狠向前一扑,旋即—— 扑到了地上??? 左边那个瑟瑟发抖:“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把主意打到三位大能头上!” 温泊雪:? 什么情况? 右边那个语带哭腔:“还请红衣大能收了手中的无上金光妙法,饶我们一条命吧!” 月梵:? 他们吃错药了? “红衣大能”谢星摇同样摸不着头脑,循着对方视线探去,见到他们口中的无上金光妙法。 貌不惊人,通体深灰,正散发着一束澄净亮芒,光华流转,刺目至极。 她的……手电筒? 谢星摇沉默一刹,握住手电筒,往他们所在的方向幽幽一晃。 两只妖魔扭来扭去,身体摆成o、c、s各种形状,拼命躲避光芒直射。 谢星摇:……不是。 谢星摇:你们有病吧?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九章(晏公子厚颜无耻,叫人望尘...) 有句古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著剧情里,自从进入江府以后,温泊雪便冒着巨大风险日夜搜寻,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找到关押百姓的地牢。 这段情节惊心动魄,穿插各种斗智斗勇,以如今这位“温泊雪”的业务水平来看,要想找到地牢恐怕够呛。 万幸,这两只妖闯进了屋子里。 他们似乎对一行人的真实水平生出了误解,将拍立得当作摄魂术、手电筒则是传说中的化神之气—— 谢星摇只想说,感谢物理技术感谢现代科技。 两只妖物被吓了个够呛,全然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温泊雪试探性问起地牢,立马得到他们争先恐后的应答: “就、就在府中东南角,那里有一口古井……三位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这一次吧!” 尾句方落,月梵与谢星摇同时起手,趁其不备直攻死穴。 若是正面对抗,她们定会用去不少气力;这次的突袭毫无征兆,妖物来不及反应,很快没了气息。 月梵没料到谢星摇也会动手,先是一愣,旋即与她对视笑笑。 温泊雪被吓了一跳:“就、就这么没了?” “这两只妖怪留不得。” 谢星摇轻捻指尖:“对我们示好,不过是为了保命而已。千万不要忘记,他们在窗外窥视已久,最初的目的是把我们生吞活剥。” 放走这两只妖,意味着更多的人会惨遭毒手,沦为腹中食物;更糟的是,他们很可能回去通风报信。 到时候不仅江承宇,整座府邸的妖魔鬼怪都将群起而攻之,如此一来,生还几率便是微乎其微了。 月梵本以为她是个心慈手软的娇娇女,没想到谢星摇下手竟会这般利落。 想来也是,心慈手软的娇娇女可不会巧舌如簧,讹走人家几十万灵石。 这个队友异常靠谱,月梵越看越喜欢,睨一眼地上的妖尸,指尖稍动,心头默念口诀。 再一眨眼,那地方只剩下青烟徐徐,渐渐散在跃动着的烛火中。 “接下来,只需等到白妙言心魔发作,我们与江承宇正面对上了。” 月梵红唇轻勾:“我们有主角光环护体,就算实力跟不上,天道也不会轻易让我们挂掉的。” 温泊雪弱弱开口:“但我们不是原装的魂魄……如果被天道发现,不会直接劈死吗?” 月梵:…… 月梵跳起来敲他脑袋:“晦气,快把这句话呸掉!” * 月梵所言不错,解决了地牢的问题,接下来最为关键的剧情点,便是他们与江承宇的决战。 原著将这次战斗描写得扣人心弦,主角团九死一生,最终多亏“温泊雪”于须臾间参透道法,修为大增。 道法的领悟需要日积月累,如今这位温师兄初来乍到,恐怕很难如书中一般置死地而后生。 他们所能做的,唯有尽快熟悉术法与游戏系统,竭尽全力去拼。 谢星摇身心俱疲,一觉睡到第二日晌午,打开房门,正好撞见一张最不想看到的脸。 晏寒来坐在院中石凳上,垂头看着本书。几个小侍女自廊前匆匆而过,速速瞥他几眼,又如鸟雀般轻盈走开。 一颗槐树笼下参天阴翳,将少年的白皙面庞染上沉沉暗色,阳光透过缝隙洒落下来,映出他冷然的双瞳,长睫倏忽一颤,懒洋洋撩起。 他简单易了容,静坐的模样安静又隽秀,一身青衣如竹,高马尾被随意扎起,发带飘摇之间,尽是少年人独有的倨傲恣意。 倒是耳边那殷红的坠子刺眼了些,叫人想起沁开的血。 “谢姑娘,早。” 一个“早”字被悄然加重,谢星摇看看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皮笑肉不笑: “我方才还纳闷,究竟是谁顶着烈日闷头看书——日光刺眼,晏公子莫要为了吸引姑娘们的注意力,弄瞎自己眼睛。” 晏寒来神色淡淡放下书本,谢星摇瞧上一眼,果然是本修行法诀。 此人除了修炼和杀戮,好像再无别的什么爱好。 他没出声反驳,左手倏然上抬,不知何时拿出一个方形木盒,轻轻放在面前的石桌上:“早餐。” 谢星摇一愣,听少年淡声解释:“他们二人声称要去早市,托我将此物给你。” 这是月梵温泊雪准备的食物。 昨日得了笔意外之财,三人商量着买些灵符法器,许是见她没醒、不忍打扰,便只有他们两个早早前去。 他们都知道,这几天最费神费心的是谢星摇。 至于晏寒来,他习惯于独处一室,之所以坐在院子里,是等她出来。 谢星摇浑身的气焰灭了一丢丢。 “……谢谢。” 她有些局促,抿唇摸摸鼻尖,脚步轻快走上前去,小心打开木盒。 晏寒来说过这是早餐,应当被放置了挺长一段时间,此刻盖子掀开,居然冒出白茫茫的热气。 谢星摇看着盒子里圆鼓鼓的点心,下意识问:“你一直用灵力让它热着?” 对方没答。 以晏寒来古怪至极的性子,沉默等同于默认。 点心皆是精挑细选之后的小镇特产,本身味道极佳,搭配暖呼呼的热意更是锦上添花。 谢星摇心满意足地吃完,合上盖子时,又瞥见晏寒来低垂的眼睫。 他自始至终没看她,递过木盒以后,便聚精会神看起法诀。 这个角色一向如此,神秘莫测、喜怒不形于色,直至在原著里凄惨死去,都未曾表现出失态与恐惧。 尤其此刻低头看着书,眉目如同笔墨勾画,阴沉散去,徒留清俊书香气,一板一眼的神态让人想起高山雪岭。 晏寒来越是游刃有余,谢星摇就莫名越想要唬一唬他,看看高山雪岭陷落时的模样。 “晏寒来。” 她声音响起,少年不耐抬眸。 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白光闪过。 “我看看——” 拍立得慢悠悠吐出照片,她拿在手中晃上一晃,得意笑笑:“拍得怎么样。” 一张纸片被送到他眼前,晏寒来皱起眉梢。 纸上竟是一个与他相貌相同的人,剑眉凤眼,侧脸勾出凌厉弧度,正冷冷仰头,薄唇抿成直线。 “这是我们凌霄山祖传的宝贝。” 想起昨夜那两个妖物,谢星摇咧嘴轻笑:“此物名为‘摄魂印’,能将人的一魂一魄禁锢其中——你想要回来吗?” 她说得轻巧,双眼弯开晶亮的弧,半晌,晏寒来也懒散勾起薄唇:“剩下那二魂六魄,谢姑娘可还想要?” 谢星摇怔住。 “这具身子算不得重要,姑娘若是有意,全盘拿去便是。” 他言罢扬眉,许是见她怔忪,笑意更浓:“我来帮你?” 晏寒来怎么可能束手就擒,之所以这般回答,定是看出她在撒谎。 挖坑反被埋伏,谢星摇暗暗咬牙:“无聊。” “原来在谢姑娘看来,‘有趣’便是被你戏耍得团团转。” 晏寒来好整以暇,冷声哼笑:“姑娘不妨去学堂住下,寻些八九岁的稚童——他们的头脑应当与你很是相近。” 冷漠,毒舌,不饶人。 她真是脑子蒙了油,才会在吃到热腾腾糕点的时候,觉得这人有那么一丢丢丢好。 “这的确是种小玩具,”她一顿,“你怎么看出不对劲的?” 倘若当真将魂魄握在手中,不会是那般神态。 她的笑容纯然无害,宛若等待恶作剧生效的猫,真正掌握旁人生死之时,不会笑得如此纯粹。 这一点他最是明白。 晏寒来沉默片刻,微微启唇:“纸上那人相貌与我相同、始终保持我曾做过的动作,应当是留下了我当时的影像,仅此而已。” 被他说中了。 谢星摇叹气认栽:“它叫照相机。你想试一试吗?” 对方摇头:“不必,多谢。” 他一向独来独往,送餐的任务终于完成,便也不打算逗留于此,很快起身告别,做出将要回房的姿态。 然而尚未转身,晏寒来忽地神色凝住。 他很少露出这种警惕的表情,谢星摇本欲出言询问,手臂却被人猛然抓紧。 旋即便是一股毫无征兆的拉力。 他们坐在巨大的槐树之下,晏寒来只需顺势一拉,等她反应过来,已然被带入了树后的阴影里,整个人跌坐在角落。 谢星摇摔得闷疼,想要抱怨,却发不出声音—— 少年人半跪在地,与她只有咫尺之距,左手修长白皙,沉沉下压,挡在她唇上。 “莫要出声。” 他传音入密:“有外人的气息……江承宇来了。” 谢星摇当了十几年的乖乖女,除却上次被他扛进医馆,哪曾与同龄的少年人有过如此贴近的距离,脑中轰然一响,仓促眨眨眼睛。 “他身为灵狐,对气息的感知格外灵敏。你与他既是故交,很容易被察觉。” 晏寒来的语气听不出起伏:“离我近些,能遮掩气息。” 难怪昨日在竹林里,晏寒来有意挡住她的身形。 谢星摇:“……哦。” 她极快应声,耳边传来哒哒脚步声响,以及紧随其后的男音:“妙言!” 正是江承宇。 不知为何,仅仅听见他的声线,这具身体便不由自主开始紧张,心跳频率越来越快,好似木槌一遍遍敲打胸腔。 脚步声一前一后,应当属于白妙言与江承宇,倏然之间,后面那道脚步停了下来。 即便看不见大树另一边的情景,谢星摇仍能想象到他的眼神,冰冷刺骨、满含疯狂凶戾,正如上回在竹林外,江承宇向她投来的目光一样。 灵狐的感知力何其敏锐,他定是品出了不对劲。 四周寂静,压抑得能听见枝叶晃动的声音。属于江承宇的脚步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迈开,谢星摇屏住呼吸。 然后听见咚咚一声心跳。 在脚步响起的须臾,晏寒来忽然靠近。 她的鼻尖差点撞在他胸口上。离得近了,能嗅见一股干净的皂香,没有更多乱七八糟的味道,纯然而清冽,泛着微微的冷。 少年宽肩窄腰,颀长高挑的身形好似屏障,此刻毫无保留贴近而来,陌生香气伴随着沉甸甸的倒影,几乎将她压得窒息。 为了让气息消失殆尽,对方甚至伸出手,笨拙将她护住。 在这种距离下,她甚至能听见晏寒来越来越快的心跳。 太奇怪了。 无论心口还是手掌,对方都没有真正与她触碰。二人看上去紧紧相靠,实则隔了毫厘之距,无法触及形体,唯有身体的热气悄然相融。 她不敢呼吸,也不敢动。 晏寒来没说话,喉结却微微一颤,上下动了动。 谢星摇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隔着一树阴影,两头皆是迷蒙暗色,风声倏过,每次枝叶的颤动都犹如扫在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边的脚步声迟疑半晌,终于不再前行。 谢星摇稳下心神,传音入密:“你的手,放下来。” 身后的手掌轻轻晃了晃,她蹙眉补充:“我嘴……嘴上那只。” 该死,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结巴。 唇上的冰凉触感闻声一动,直到此刻,她才觉察出晏寒来掌心上厚重的茧与疤,有些磨人,更多是莫名的痒。 她讨厌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听他迟疑出声:“……抱歉。” 晏寒来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道歉。 谢星摇心中觉得新奇,恢复与他相处时的一贯语气,绝不在气势上落下风:“没什么好道歉的,避险而已。晏公子心跳如此之快,不会从未接近过女子吧?” 少年一顿,很快漠然扬唇,针锋相对:“谢姑娘结结巴巴,倒也不似很有经验。” “谁结巴了。” 谢星摇咬牙:“红凤凰粉凤凰,红粉凤凰花凤凰——我好得很。” 晏寒来没想过她会用一段绕口令自证清白,先是微微怔住,旋即自喉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气音,抿唇扬起嘴角。 晏寒来移走视线,避开她目光。 谢星摇:。 谢星摇传音:“你是在笑话我对吧。” 识海中短暂一静,很快响起熟悉的少年音:“谢姑娘目力极佳,明察秋毫。” 他还真是毫不遮掩。 江承宇尚未离开,她不敢有所动作,只能贴着晏寒来心口稍稍抬眼,望见对方修长侧颈上的一缕薄红。 她想出言讽刺这片绯色,又不知怎么觉得别扭,只得轻哼一声:“晏公子厚颜无耻,叫人望尘莫及。” 晏寒来:“过奖。” 厚脸皮。 谢星摇嗅着被春风吹散的皂香,在心里朝他做个鬼脸:迟早比你有经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章(满级玩家的通关攻略。...) “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女声打破寂静,江承宇很快应答:“无事。你好些了吗?” 说话的女人,应当就是白妙言了。 惨遭灭门以后,非但没有追究弑父杀母之仇,居然还意与江承宇成亲,谢星摇搞不懂她的脑回路,小心翼翼不再动弹,静静聆听。 “嗯。” 白妙言沉吟开口,喉音婉转柔和:“我昨夜又梦到白府。” “你还是放不下?” 江承宇轻叹口气:“妖族伤你家人,我亦是始料未及。莫非因为我也是妖,便让你心生芥蒂?” “不是!” 白妙言轻咳几声:“我、我只是梦见你站在白府,浑身上下全是血……我知道那只是个噩梦,但……” 只是个噩梦? 谢星摇暗暗皱眉,分明是江承宇把妖魔引入白府,酿成祸端;捅了白妙言致命一剑的,同样是他这个“痴心人”。 她心觉奇怪,下意识微微仰头,探寻似的看了看晏寒来。 “他可能对魂魄动过手脚。” 他一眼看出这道视线的含义,漫不经心地答:“白妙言由江承宇复活,他将魂魄攒在手里这么多年,有的是时间模糊记忆。” 江承宇温声:“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辱你。” 真是好厚的脸皮,这会儿倒成了个痴情种。 暗讽之余,她总觉得奇怪。 江承宇一说话,她心口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是紧张到了极致,连带脸上都在发热。 另一边的白妙言沉默许久。 半晌,她低声开口:“对了,镇子里百姓们失踪的事情……会不会是妖魔所为?” 江承宇显而易见顿了一下。 “你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于我?不及时找出罪魁祸首,会有更多人——” “因为这是我们的大婚。” 江承宇将她打断:“妙言,我历尽千辛万苦把你复活,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与你共度一段时光。你不会辜负我,对吧。” 道德绑架玩得挺溜。 谢星摇心中冷笑。 “百年前发生那种事,白家早已经……” 江承宇道:“这起案子自有人查,无需你我费心。妙言,比起白氏后人,你首先应当是我的妻子,莫非这短短几天的独享,我都不配拥有?” 谢星摇朝他竖中指:按照这句话的意思,白妙言只是他身边一个附属的挂件啰。 白妙言一愣,似是欲言又止:“我……抱歉。” 这声道歉轻轻落下,院中很快响起远去的脚步。 等脚步声消失殆尽,谢星摇终于深吸一口气,与晏寒来拉开距离。 自从听见江承宇开口说话,侧脸一直发热到了现在。她不明缘由,只能伸出双手,如扇子一样在旁侧扇风。 扇着扇着,想起与晏寒来过于贴近的距离,又猛地退开一步:“不是因为你,千万别多想。” 这样子解释,好像更很容易叫人误会。 “就是,见到江承宇以后,忽然特别紧张。” 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摸一摸发热的心口:“心跳很快,脑子里一片空白,跟学堂睡觉被点起来答题的感觉一模一样——这具身体有那么怕他?” 她说得茫然,跟前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道:“不是恐惧。” 谢星摇抬眸。 晏寒来也在望她,目光懒散,说话时斜靠在槐树上,引得几片沙沙叶子响。 “是心动。” 晏寒来道:“看来谢姑娘当真毫无经验……你被他下了媚术。” * 媚术。 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对施术者情不自禁产生好感与依赖。 谢星摇总算明白,原主作为一个备受宠爱的仙门弟子,为何会对江承宇死心塌地、为之放弃尊严与信念。 看白妙言百依百顺的模样,会不会……她也中了招? 解咒步骤繁琐,不能被外人打搅,一番商议后,谢星摇被他领着进了房间。 说心里话,她很不情愿和这人独处一室。 晏寒来孤僻又毒舌,显而易见和她不对盘,然而既要解咒,那就是她有求于人,挑剔不得。 谢星摇正襟危坐,挺直身板。 即便有求于人,气势也绝不能输。 “别动。” 晏寒来语气冷淡:“咒术遍布你全身经脉,若有差池——” 她最怕这种精细的活计,唯恐哪儿出点岔子,闻言立马坐稳,变成一动不动木头人:“晏公子心灵手巧十足可靠,绝不会有半分差池!” 谢星摇脑袋轻轻一晃,语气里多出点儿不确定的试探:“对吧?” 晏寒来没应声,抿掉一个嘲弄的浅笑,听她直着身子继续道:“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晏寒来:“白妙言也中了媚术。” 谢星摇:……? 谢星摇:“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不对,既然白妙言身中咒术,你应该也能帮她解掉吧?” “她的咒术比你更深更复杂,需要不少时间。” 晏寒来缓声:“江承宇日日夜夜守在她身旁,很难寻得机会解开。” 破案了。她一直纳闷美女姐姐为何执迷不悟,原来是被篡改记忆蒙了心。 江承宇,真烂啊。 白妙言好歹算个天之骄女,被害得家破人亡、性命垂危,最后还要因为媚术对他不离不弃,同他死在一起。 什么破剧情,想想就来气。 她心里憋屈,情不自禁皱了眉,等回过神来,竟见晏寒来手中寒光一现,继而溢出血色。 少年轻车熟路划破指尖,空出的左手握住她手腕,血珠滴在掌心上,沁开滚烫热度。 这是打算就着血,在她手中画阵。 谢星摇一惊:“你这是做什么?画阵不是用朱砂毛笔就好了吗?” “我一向用这个。” 被随手扎起的乌发轻轻摇了摇,琥珀色眼睛极快地看她,毫不掩饰眼底嗤笑:“谢姑娘觉得此物肮脏,不愿触碰么?” 他说得毫不留情,嗓音冷到极致,听不出任何多余情绪。 谢星摇闻言愣住,赌气回以冷笑:“怎么,难道我这外人就不配体谅体谅晏公子,不愿你徒增伤痛么?” 她还想好了别的词,却见晏寒来沉沉投来一道视线,短暂对视之后,居然不再阴阳怪气,开始闷头绘制阵法。 对手一下子泄了气,谢星摇没心思继续斗嘴: “每次都用血画阵画符,不仅疼,还很浪费——看你脸色这么白,说不准就是贫血。” 血比朱砂霸道,在她掌心逐渐现出暗红色光芒,汇入条条经脉之中。 属于晏寒来的灵力温温发热,她凝视掌心,视线越来越不听话,咕噜噜往上移。 他生有一双好看的手,十指冷白如玉制,指甲则是浅浅的粉,然而仔细看去,能见到好几道深浅不一的陈年伤痕。 有长有短,有的褪色殆尽,有的还残留着浅褐色泽,仅仅手上这块皮肉便是如此,不知身体其它地方是何种模样。 《天途》里很少详细描写晏寒来。 他的来历、身份和目的全是未知,谢星摇对他的唯一印象,是相貌出众却嗜杀成性的大反派,今天亲眼见到…… 晏寒来过往的经历,看起来不会太好。 他手指运转飞快,指尖暗光明灭不定,逐一冲散媚术禁锢。 谢星摇心知不能打扰,一直乖巧坐得笔直,任由少年指腹的茧子蹭过掌心,勾起丝丝轻痒。 这种古怪的感觉十分微弱,在四周寂静的空气里,仿佛被放大十倍有余,让她下意识缩了缩右手。 然后就被晏寒来不由分说握住手腕,抬眸瞪她一眼。 谢星摇小小声:“有点痒。” 怕疼又怕痒,娇气。 晏寒来喉音懒懒,轻嗤道:“那我下手重些?” “倒也不用!” 这人吐不出好话,谢星摇不再开口,抬头看一看天边落日,经过这一番解咒,已近傍晚时分。 关键剧情点快到了。 白妙言虽然身中媚术,心中却忘不了被残害的白家满门。一边是儿女情长,一边是除妖大义,两种思绪碰撞撕扯,不可避免地催生了心魔。 江承宇为除心魔,将用去不少灵力,最终用一根定情的发簪唤醒白妙言心中爱欲,让爱情在她心中占了上风。 解咒所用时间不少,等暗红光芒尽数褪去,晏寒来也退开一步。他不愿与外人多待,刚要下逐客令,身形却微微滞住。 谢星摇心下了然,心魔来了。 白妙言在沉睡期间,被灌入大量灵力、妖力和神丹妙药,如今心魔爆发,连带着这些力量一并散开,波及整个江府。 整个府邸被心魔笼罩,凡是修为低弱、亦或心障难解之人,都会卷入自身心魔,直面最为不堪回首的往事。 好在他们一行人都已到筑基,不会受此影响—— 等等。 残阳余晖荡漾如火,漫天火烧云下,沉沉暮色浸湿窗棂。 窗外是清一色的竹林,谢星摇却闻到一股桃花香,忽而平地风起,晃神之际,一抹浅粉飘过眼前,遮掩全部视线。 一花障目,再一眨眼,周身竟全然变了景色。 原剧情里……根本没有这一茬啊? 谢星摇凝神屏息。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入目尽是桃树连绵、花落如雨。浅淡的粉裹挟出蓬勃的绿,团团簇簇,生机盎然。 而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个小男孩。 男孩只有七八岁大,玉簪束发,身着一件暗纹锦衣。他原是背对而立,许是听见声响,飞快转过头来。 面如白玉,相貌精致,凤眼纤长秀美,透出熟悉的琥珀色。 这是晏寒来的心魔? “姐姐?” 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小孩虽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神色却干净柔和,一双漂亮的眼睛澄澈如水,带着童稚与好奇:“姐姐,你是新来的客人吗?” 被凶巴巴的小魔头亲口叫姐姐,谢星摇茫然眨眨眼。 晏寒来小时候,有点乖。 此地遍是桃枝,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得尝试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男孩静静与她对视,眼尾稍弯。 这是从未在晏寒来本人脸上出现过的笑意,在谢星摇印象里,他总是一副懒散阴沉的模样,虽然时常在笑,却无一不带着嘲弄与讽刺,好似一朵沁了毒汁的花,危险性十足。 眼前的笑容天真纯净,叫人想起天边的云,又甜又软,伴随着星星一样闪烁的眸光:“这是——” 可惜她没等到答案。 两个字方一吐出,忽有一缕黑烟飞速袭来,不偏不倚正中男孩面门。 谢星摇:“……!” 这道突袭来得毫无征兆,小孩霎时化作一抹白烟,桃林褪去,渐渐晕出房屋的深褐。 谢星摇抬眸,正对上幽暗琥珀色。 晏寒来神情不善,手中残留着漆黑的余烟。 “晏公子出手果真快极。” 她如往常一般勾勾嘴角:“我想到一个能干掉江承宇的法子,事不宜迟,我们先去寻温泊雪与月梵吧。” 这番话出口,反倒是晏寒来微微怔住。 谢星摇见到他的心魔,以她的性子,定会好奇心大增、刨根问底。 那是他潜藏心底的秘密,晏寒来设想过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然而带刺的言语还没涌到舌尖,居然听见这样一段开场白。 完全没提到那处桃林里的心魔,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他完全弄不懂她。 少年沉默一刹,终究忍不住开口:“你不好奇方才那是何种景象?” “好奇啊。” 谢星摇看着他:“你不想说,莫非我还要逼你讲出来么?” 晏寒来少有地凝神看她一眼,似是极轻极轻笑了下:“什么法子。” “江承宇实力太强,与他交手,我们即使能赢,也定会身受重伤。” 谢星摇行至门前,仰头望一望漆黑夜幕:“但我们一直忽略了,在江府之中,除却江承宇,还有一人也到了金丹修为。” 晏寒来很快明白她的意思:“……白妙言。” 他说着长睫一颤:“她对江承宇死心塌地,不但中了媚术,还被修改过记忆。” 言下之意,白妙言不可能与江承宇为敌。 他说得笃定,却听谢星摇轻声笑笑。 “所以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情感关系。” 她说:“中了媚术,那就将它抹掉;被修改了记忆,就让她重新想起来。到那时候,你觉得她会帮我们,还是帮江承宇?” 某个人单方面的偏执与禁锢,能被称为爱吗。 谢星摇觉得不能。 对于江承宇而言,它名为占有,欺骗,自我满足。 对于白妙言来说,它意为谎言,玩弄,被操控被当作附庸品的一生。 这种故事一点都不美好。 晏寒来沉默须臾:“若是她想起一切,仍心系于江承宇呢。” “那就见机行事,反正我们不亏。不过——” 她站在门边,回头之际惹出一缕幽幽晚风,吹落不甚明亮的星色,一股脑落在少女眸中。 谢星摇咧嘴扬唇,露出白亮亮的虎牙:“晏公子,或许绝大多数时候,爱情对于女人来说,压根没话本子里写的那么重要。” 从前看小说的时候,透过字里行间,她只能见到男女主人公的分分合合、恩怨情仇,爱欲来了又去,贯穿始终。 直到置身于此,她才得以窥见更多—— 挣扎,无助,欺瞒,被困作笼中之鸟,连自我意识都被磨灭成灰。 这满园浮荡的心魔怨气,皆是一个女人无声的哀嚎与求助。 “不是有句话吗?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江承宇为复活白妙言,让她服用了大量天灵地宝、修为大增。” 谢星摇笑笑:“倘若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金丝雀,最终成了杀他的刀……是不是挺有趣的?” 少年沉默与她对视,瞳仁晦暗不明。 能说出这番话,谢星摇有八成把握。 毕竟在原文里,白妙言即便对江承宇爱得死心塌地,得知他残杀百姓,仍是选择了自刎而亡。 谢星摇曾经只觉得可笑,如今想来,在媚术与咒术的双重操控之下,这已是她最为竭力的反抗。 自始至终,白妙言都未曾伤及无辜、与恶妖为伍。 只是这样的结局,未免太不讨人喜欢。 更何况他们还得拼死拼活,落得个全员重伤的结局。 在《一起打鬼子》里,同样有许许多多高自由度的主线任务,玩家需要通过各种方式,让任务达成圆满——而谢星摇,是这个游戏的满级玩家。 原著里的故事于她而言,不过一份普普通通的中庸通关攻略,全靠战斗硬怼,毫无技巧可言。 系统只让他们“斩杀恶妖”,从未规定过具体方法,既然原文没有提及,那就开辟一条全新的、未曾有人踏足的道路。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最广泛的统一战线,让反派角色毫无还手之力,而全体队友无伤通关。 这才是满级玩家的操作攻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一章(人们一败涂地。...) 谢星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出门后遇见江母,以及跟在她身后的管家与几个小丫鬟。 此处多是客房,主人几乎从不露面,许是瞧出她的困惑,江母缓声道:“你是兄长失明的那位姑娘……天黑了,不回房歇息么?” 谢星摇礼貌颔首:“夫人,我们用了晚饭,出来散步消消食。” 她不忘介绍身后的晏寒来:“这是我大哥。二哥看不见,还需他在身边多多帮衬。” 江母恍然:“所以,二位是去寻那位失明的兄长?” 谢星摇心觉不妙。 第六感诚不欺她,对方倏尔一笑:“我一并前去看看,如何?” 江母说罢稍顿,似在观察他们二人神色: “二位莫怪我多管闲事。近来镇中多有怪事,我儿大婚在即,定要确保府中安全。今日有人进言,你兄长神态自若,实在不像重病之人,或许——” 镇子里一桩桩怪事的真相如何,身为罪魁祸首,这狐妖比谁都更加清楚。 谢星摇含笑与之对视,脑中飞速运转。 他们昨晚杀过两个妖物,江府的人之所以来这里刨根问底,必然是怀疑府里混入了修仙者。 明明是江府作恶,她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伪装出一副温婉良善的模样,不愧是只老狐狸。 一旁的管家性子直,冷脸接话道:“夫人心善,不便对你们说狠话。我可把话撂在这里,倘若你们有所欺瞒,定要被送去监察司,好好查查你们与妖魔的关系。” 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只可怜他尚被瞒在鼓里,不晓得自己身边那位“心善夫人”的真面目。 谢星摇心下并不轻松,佯装出沉稳神态:“夫人请随我来。” 她头脑飞快,一路走,一路迅速思考对策。 传音术有距离限制,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趁敲门的时候传音入密。门关着,江家人见不到温泊雪活蹦乱跳的模样;等门打开,他已经兢兢业业进入演员模式,问题不—— 大。 谢星摇停下脚步。 问题很大,非常大,大大地大。 直到远远接近温泊雪客房,她才发觉一个悚然的事实。 这人没把门关紧,留了条极宽的缝。 透过缝隙,入目是摇曳着的昏黄灯光,白衣青年端坐于桌前,因背对着他们,只露出劲瘦挺直的脊背。 与他并肩坐着的,是同样背对房门的月梵。 夜色寂静,她听见温泊雪苦恼道:“怎么办?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此刻正是传音的好时候,谢星摇稳下心神,正要有所动作,后背却被晏寒来轻轻一按。 传音用的灵力,一股脑全压了回去。 她想不明白此举用意何在,飞快送去一个眼刀,再看屋内,恰好见到温泊雪缓缓起身。 只不过……他站起来的姿势,为什么这么奇怪? * 温泊雪思考了很久。 他从前只是个糊咖小演员,没读过多少书,连动脑子的时间都很少。在往常,自己还能凭借一张脸演戏赚钱;如今来到修真界,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让他觉得有些失落。 “凡事总要适应嘛。” 月梵喝着从飞车仓库里取出的葡萄汽水,轻声宽慰:“反正周围没别人,你不如试试游戏里的操作,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温泊雪握紧双拳,用力点头。 房门之外,华服妇人面色沉沉,暗暗思忖。 昨夜有两个修为不低的妖消失踪迹,大抵遇上了修真之人。 他们应当未曾离开过江府,府中佣人大多信得过,如今最大的隐患,便是这些来历不明的乐师。 为了防止谢星摇与晏寒来传音入密,找准时机与屋里串通,她已在这两人身上悄悄下了法咒,只要使用灵力,哪怕仅有一丁点儿,也会马上被察觉。 “你兄长的病,似乎比之前好很多了?我以为他会卧床不起,听说话的声音,倒是精神得很。” 江母语带讽刺,抬手欲要上前:“今日便让我们仔细看看,他究竟有何种怪疾——” 她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下一刻,温泊雪站了起来。 即便那人背对而立,江母还是看出了很明显的不对劲。 譬如此刻,当他直直立起身子,不过一瞬……竟以腰部为折点,整个上半身后倾了九十度! 谢星摇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人们一败涂地》! 江母:? 江母:??? 画面太过匪夷所思,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眼前的景象已是巨大视觉冲击,然而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温泊雪身体摇摇欲坠,他身侧的女人却是十足激动:“对,就是这样!尝试着站起来,站直,你可以!” 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在她持之以恒的鼓励下,那团软趴趴的肉,终于动了起来。 他浑身像是没有骨头,双手如同绳子乱晃,许是为了保持平衡,笨拙地伸直双手,一并举在身前。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向前迈开第一个脚步。 然后啪叽摔倒在地。 谢星摇:…… 完蛋。 温泊雪的行为如此怪异,浑然不似常人。她要想糊弄过去,恐怕只能往“身患重病”的人设上靠。 让她想想,怪病、瘫软、家境贫寒、无法直立行走—— 但这也太离谱了吧!真有正常人会相信吗? 她正欲开口,身侧猛然一道嗓音响起:“他、他莫非身有怪疾,浑身瘫软无力?” 谢星摇:……? 谢星摇懵懵抬头,望见一撮风中飘摇的山羊胡。 管、管家? “看这模样,怕是连直立行走都难。” 管家嘴唇抖了一下:“我记得你们家中贫寒,这孩子,怕是从未去医馆诊治过吧。” ……居然抢光了她的台词! 此言一出,丫鬟们的神色立马变得愈发柔和。 晏寒来面无表情,冷冰冰叹一口气:“二弟,何苦。” ……你接戏也太快了吧! 此情此景,任谁都能明白这对兄妹的难处。 遥遥相对的小屋里,青年摔倒又站起的身影是那么清晰,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人,而是渐渐抽象成为两个字。 励志。 他显然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一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直到温泊雪终于慢慢站直,如丧尸般狰狞地前行几步。谢星摇透过夜色,看见管家泛红的眼眶。 当初乐师选拔,也是这人哭得最凶。 “你可以走路了!” 月梵喜上眉梢,掩饰不住兴奋:“能试着跑起来吗?还有跳跃!” 有小丫鬟已经开始抹眼泪。 因为屋子里的那人,他当真带着骨折似的双手双脚,扭曲着四肢跳了几下。 然后在弓起右腿的瞬间,烂泥一般跌倒在地。 月梵倒吸一口冷气:“你怎么样!” “没事。” 温泊雪蹙眉抿唇,望一眼膝盖:“我好像……感觉不到疼痛。” 对啊。 在《人们一败涂地》里,他只是个橡皮泥小人。而橡皮泥,没有痛觉神经。 如果没有疼痛,他的身体完完全全橡皮泥化,是不是也代表……他真能和橡皮泥一样不怕疼不怕火,还能当作电力绝缘体? 修真界里的渡劫,好像就是劈天雷来的! 这个念头有如暗夜明灯,温泊雪被激得一喜,再一次敲敲膝盖:“没有痛觉……我真的不觉得疼!” “连痛觉都已经失去了吗。” 管家双目微阖,不忍再看:“身患重病、家境拮据,如今渐渐丧失五感,他只能面对亲人强颜欢笑,不愧是真汉子!” 晏寒来:“二弟,何苦。” 谢星摇:……自我脑补出了好完整的故事线!还有晏寒来你也太配合了吧,是捧哏吗! 月梵:“不怕疼?这挺好的。跑起来太难,你要不休息一会儿?” 温泊雪咬牙:“不,我一定可以。” 这也太离谱了。 谢星摇搜索记忆中的苦情剧台词,抹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水:“二哥……你为何这么傻?” “不。” 管家真情流露,语带哽咽:“他不傻,他一定可以。” 这是属于人类的奇迹,生物学的光辉。 青年笨拙抬起双手,在经历了一遍又一遍的摔倒后,终于如螃蟹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以无比诡异的姿势来到房屋中央。 不止月梵,连门外的小丫鬟们都目露柔光。 他做到了。 ——他终于做到了! 烛光轻晃之间,温泊雪亦是扬唇笑开。 原来,他也能做到与众不同的事。 此时此刻清风徐来,拂过他乌黑的发与含笑的侧颜,他的世界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一切都光明而澄净,充满美好与希望。 唯有知晓一切来龙去脉的谢星摇沉默无言,眼角狂跳。 ——在毫无励志滤镜的视角下,温泊雪被风糊了满脸头发,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咧开嘴巴,一边狂奔,一边扯动着瘫软的面部肌肉:“蛤蛤,蛤蛤蛤。” 就很惊悚,很恐怖片,很像丧尸围城,因为找到了猎物而发出狞笑。 如果有谁说他没病,一定会因为诈骗罪被判处死刑。 一缕风声倏过,屋里响起月梵欣喜的嗓音:“太好了!不过好奇怪,你觉不觉得今夜一直在吹冷风?门窗应该关紧了——” 她最后一个“吧”字没说出来。 因为当房中二人齐齐扭头,视线所及之处,是门外一堆黑压压的脑袋。 月梵:…… 温泊雪:…… 月梵笑容凝滞,并拢双腿挺直腰身,慢慢恢复平日里的仙女坐姿。 温泊雪一双眼睛失去神采,笑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哈哈……哈,蛤蛤。” 他想哭。 “嗯,那个——” 电光石火之际,月梵想起他的盲人人设:“二弟你别怕,门外是大哥妹妹和江夫人。” 她说着笑笑:“让各位见笑了,我弟弟他身体不太好。来,二弟,走累了休息休息,喝水,喝水。” 温泊雪佯装镇定:“多谢,我没事。” 他显而易见满脸通红,为了缓解尴尬,将递来的葡萄汽水一饮而尽。 谢星摇却想起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 此时此刻的温泊雪,仍然是游戏里的橡皮泥小人。 橡皮泥小人不具备人体构造,如此一来,能喝水吗? 这个念头须臾闪过,她看见温泊雪倏然缩小的眼珠。 在他眼中,那一刻飞快掠过许许多多,例如茫然、惊恐、以及竭力遏制的慌乱。 旋即,一声哗啦暴响。 ——温泊雪身体用力一晃,整个人有如老牛反刍,化身一只狂暴版豌豆射手,自口中喷射出紫红交织的葡萄汽水,飞流直上三千尺,直冲房梁之上! “救、救命啊!喷、喷——” 那紫红近黑的液体似曾相识,管家目眦欲裂:“喷血啦!” 丫鬟们大受震撼,噤若寒蝉。 “今夜……是我们打扰了。” 江母稳住颤动不止的眼珠,用所剩不多的理智斟酌词句:“想不到令兄病重至此,实在……” 谢星摇轻扯嘴角:“二哥病重的时候就会这样,我们已经习惯了。” ——才怪嘞!她眼珠子都快被吓掉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二章(你们听说过唯物主义么?...) 江府一群人神色复杂地走了。 温泊雪被汽水呛得直咳嗽,一见谢星摇与晏寒来,面上更红。 月梵颇为心虚:“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之前。” 谢星摇心知他们脸皮薄,特意岔开话题:“江府怀疑我们来自仙门,多亏师兄师姐察觉动静,特意上演这样一出好戏,我们才能摆脱怀疑。” 她这话一举两得,既能化解温泊雪的尴尬,同时也向晏寒来编了谎,用来解释方才那些古怪的动作。 她说罢目光一转:“我本打算向你们传音,却被人压住了。” 这话里噙了点儿问询的意思,晏寒来被冷不丁盯住,神色如常:“我若不压,谢姑娘是等着传音被江家人察觉么。” “……江家人?” “灵狐感知极强,她又对你下了个窥神咒,一旦催动灵力,必然露馅。” 她完全没察觉自己何时被种了咒。 谢星摇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传音?” 对方笑出一道气音:“谢姑娘还能想出什么高深法子?” 这是在暗讽她思绪浅薄。 谢星摇也笑:“晏公子能立马想到这一点,岂不是所思所想与我相同?” ——要傻一起傻,你别想占便宜。 温泊雪看不出这两人的明争暗斗,闻言恍然大悟:“我知道!这是心有灵犀!” 此话一出,立刻收获两道不善的视线。 “说回正事。” 谢星摇向身后看上一眼,确认再无他人,小心翼翼关好房门:“整个江府心魔异动,你们应该有所觉察了吧。” 温泊雪如同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嗯!” “以江承宇对白妙言的痴迷程度,定会折损修为救她,为她破除心魔。虽然可以等心魔退去之后,与他殊死一搏——” 谢星摇用指节扣扣桌面,在咚咚响声里再一次开口:“不过……我想到另一个更好的办法,你们愿意试试吗?” 温泊雪:“……啊?” 他是当真懵了。 谢星摇口中那个“不够好”的办法,正是《天途》原文剧情。 他们趁江承宇虚弱之时动手,结局是江承宇白妙言一并死去,几个主角都受了重伤,好在保住一条命。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生路。 但正如之前讨论的那样,一旦撞上江承宇,他们有很大几率落败。 “突破点在于,白妙言之所以对江承宇死心塌地,全因中了他的媚术、记不清过往事情,而且不知道他在残害镇中百姓。” 谢星摇颔首,为二人简略叙述今日发生的种种。 她曾经觉得这个故事匪夷所思,在心里吐槽过千万遍矫情的虐恋,然而事到如今,一切终于解释得通。 白妙言之所以心生魔障,全因心心念念曾经的白府。奈何媚术仿佛坚韧的锁,每当她想要逃离,都越来越紧、越来越折磨。 说到底,她只是个苦苦挣扎的可怜人而已。 “江承宇要破心魔,定会献上他们二人的定情之物,以情破魔,把爱欲刻进她识海。” 谢星摇:“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在破除心魔的重要关头,有另一件东西代替定情信物、斩断她识海中虚假的记忆呢?” 月梵双眸一亮:“她说不定能清醒过来!” “白妙言被供养这么多年,修为一定不低,若能得到她的助力,扳倒江承宇轻而易举。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应该给她什么?” 谢星摇点头:“一个与白妙言有关的、于她而言比爱情更重要的物件——” “你们还记不记得,白家有把祖传的刀?” * “也就是说,你想用那把刀破开白妙言的心魔。” 温泊雪重重落地,收好浮空的百里画卷,好奇朝四周看了看:“嘶——这白家老宅怎么阴气森森的?” 按照白日里说书人的说辞,那把刀仍留在白府。他们要想取刀,必须御器飞行来这个地方。 月梵双手环抱,打了个哆嗦:“不是说这屋子闹鬼吗?全家人惨遭屠戮,怨气深重不得往生,那白老爷还整夜瞎转悠呢。” 在场除了晏寒来,全是生长在五星红旗下的好少年,哪曾见过怪力乱神的事儿。 温泊雪吞了口唾沫,他连看悬疑电影都会被吓飞。 “白家人以捉妖驱魔为己任,就算变成鬼怪,应该也算不得怨灵。” 谢星摇心里也有点打鼓,见他俩犯怵,轻声笑道:“保持平常心就好,它们总不可能突然出现,专程来吓唬——”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断井颓垣边的一声闷响。 谢星摇止住跳起来尖叫的冲动,迅速后退一步,拉住身旁那人的衣袖。 暗夜之中唯有月色澄明依旧,亘古不变的皎白莹光映上不复当年的败落院墙,一抹黑影自屋顶跃起,原来是只路过的猫。 砰砰跳动的心脏趋于平缓,她悄悄松了口气。 再抬眼,心口又紧紧绷住。 方才的变故突如其来,谢星摇出于本能抓住一人衣袖,回过神来,才发觉那是件似曾相识的青衣。 对上晏寒来双眼的刹那,她太阳穴重重跳了两下。 对方的凤眼瞧不出笑意,偏生嘴角一勾:“保持平常心。谢姑娘字字珠玑,在下自叹弗如。” 谢星摇回以假笑。 这段插曲匆匆过去,她只当一切从未发生,抬头环顾四周。 原是玉树莺声,江南水榭,哪知盛景最易冰消。这屋子被当作鬼宅久了,少有外人踏足,院落的高墙绿荫处处,透过斑驳爬山虎,能窥见被大火灼烧过的乌黑。 黑渍肆意生长,在月光里宛如鬼魅在张牙舞爪。夜色沉沉,若有似无的压抑感如影随形,偶有风声掠过,像极呜咽,惹人心慌。 目光经过庭院正中,谢星摇脚步顿住。 一把长刀深深插于地面,力道之大,将两侧地板破开蛛网般的裂口。 这里的一切都老旧蒙尘,长刀却锃亮如初,月光被刀锋斩碎,化作片片涟漪,流连刀尖。 温泊雪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这应该就是那把——” “当心!” 月梵的呼声同时响起,她眼疾手快,将温泊雪后拉几步,几乎是瞬息之间,自长刀涌出滔滔黑气。 谢星摇看着它汇出一道人影。 人影高大,生得英武正气、俊朗魁梧,倘若忽略他身后的腾涌黑烟,不似冤魂,更像个武神。 拥有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且能寄宿在宝刀之上,这应该就是白妙言的父亲、亦即此刀逝去的主人。 男人未如寻常怨灵一般发狂,沉默着扫视一圈,喉音低哑阴沉:“仙门弟子?仙门有仙门的规矩,家传宝刀,你们恐怕碰不得。” “正是。” 谢星摇生涩作揖:“前辈,我们今日前来,是为取得此刀,助令媛摆脱心魔。” “心魔?” “白家变成这样,江承宇又苦苦纠缠。” 白家已经够惨,她不想让老父亲更加难过,刻意省去了大段的虐恋情深:“唯有此刀,能助我们除掉江承宇。” 江承宇。 男人本是神情淡漠,听闻这个名字,身后煞气陡生。 “那妖邪……果然是他。” 浓郁黑气有如实体,引得沙砾灰尘簌簌颤动,“近日以来的失踪之事,可与他相关?” 谢星摇点头:“不错。前辈如何得知?” “路过之人多有谈及,我虽在刀里,却能听得。” 男人沉声:“他爹娘便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杀了不知多少人。可怜我白氏世代除魔,每日听他为非作恶,却只能困于这一方天地。” 他愈说戾气愈重,眼珠里的黑好似泼墨,迅速向眼白渗透。 这是狂化的征兆,随时会有危险发生,谢星摇刚要上前安抚,胳膊被人轻轻一按。 “所以今日,我们便是来了却前辈的心愿。” 晏寒来不愧为反派角色,面对此等怨灵仍然气定神闲,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我等自知外人碰不得宝刀,可前辈难道不想报仇?江承宇毁你家宅屠你满门,如今觊觎到你女儿头上……前辈莫非甘心困于此地,而不是用这把白家人的刀,解白家人的仇么?” 长刀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青衣少年长睫微动,任由夜风撩动耳边碎发,嗓音含笑:“更何况,我们会把刀交到白妙言手里。” 男人冷笑:“我如何能信你?谁能保证,你们不是群利欲熏心之徒?” 白家老宅封印着诸多怨气,有怨气在,此刀便不会被外人所得;一旦离开这里,老宅也就失去了保护它的能力。 他不能草率做下决定。 况且,在这处宅子里,守着刀的不止他一个。 “奇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温泊雪蹙眉:“不像猫……好像还带了点儿怨气。” 月梵望着角落苦笑:“准确来说,不止一点儿。” 而是很多,多到铺天盖地。 先是有黑烟从墙角冒出来,悄无声息聚成人形,仿佛是不满足于阴暗的角落,树梢、房檐、被烧毁的窗棂也接连淌出黑影。月色潺潺,黑雾蒙蒙,整个老宅好似成了张宣纸,任凭墨汁溢开。 这是被残害的白家老幼,由于修为不高,被怨气裹挟之后,成为了只知杀戮的恶灵。 温泊雪吓到腿软,秉承“要当有用人”的信念,抬手结出一个法阵,将众人护在其中。 另一边,晏寒来神色如常,手中掐诀。 眼见法诀将成,谢星摇顾不得太多,一把握住他掌心,止住即将完成的动作:“等一下。” 掌心冰凉,激得她皱了皱眉。 晏寒来下意识挣脱,不料对方握得更紧:“此刻不宜下杀手。” 面对亡灵要想活命,要么将其超度,要么赶尽杀绝。 他们不曾修习往生之术,况且白府怨气浓郁至此,若非德高望重的名门大师,绝不可能超度成功。 “怎么。” 他最鄙夷仙门弟子的伪善,因而笑得冷淡:“谢姑娘想要以死殉刀?” 出乎意料的是,谢星摇语气十足冷静:“我没那么伟大,愿意拿性命冒险。”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清楚明白在这样的情景下,一旦心怀不忍,就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 只是此时此刻,不适合立马动手。 一来这群亡灵的确无辜枉死,生前惩恶扬善却不得善终,倘若死后再被打得魂飞魄散,未免太惨了些。 二来他们有求于人,一边说着给白家报仇,一边让白家的残魂灰飞烟灭,这是要成世仇的节奏,怎么可能拿到家传宝刀。 “我想到一个超度的办法。” 谢星摇一点点把手松开:“如果失败了,再除掉他们也不迟。” * 温泊雪呆了。 月梵懵了。 谢星摇声称有了办法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她的游戏。 一起打鬼子。 听起来多威风,多有范儿。 温泊雪觉得她会施展一套中华武术,把这群家伙打到心服口服;月梵则笃定她会拿出冒蓝火的加特林,冲着妖魔鬼怪就是一通哒哒哒哒。 但她只是上前几步,接连躲过好几个怨灵的围攻,速度之快预判之准,让其中一个女孩厉然狠声:“为什么……我就不信伤不了你!” 谢星摇面色如常,又一次侧身避开袭击:“你们当然伤不到我。” 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她一本正经地开口:“因为你们不是真正的怨灵,只是我脑子里想象出来的画面,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月梵:? “怨灵作为一种意识、一种精神力,从根本上讲,不可能出现在物质的世界里。” 谢星摇:“或许……你们听说过唯物主义么?” 温泊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三章(唯物主义超度。...) 江府,主卧。 夜间霜寒露重,暗柳萧萧。晚霞褪去朱红绮色,染就一片浓浓黑墨,星子满天飞溅,将明未明。 江承宇蹙眉垂首,手中力道加重,按于白妙言额头之上。 源源不绝的灵力交织缠绕,汇入女子识海,夜色沉沉,溢开一抹媚香。 “你说你做了梦。” 他低声开口,宛如蛊惑:“梦见什么?” “你在白府,剑上好多血……” 白妙言长睫紧阖,面色惨白:“他们、他们都死了,还有我爹,你把剑刺向——” 她话没说完,识海轰然一炸,整个人软软瘫倒向前,被男人一把拥入怀中。 江承宇垂眸,手掌轻抚她脖颈。 “那都是假的,梦而已。” 他说。 他如此爱她,哪能让她心生隔阂,再一次从他身边逃开。 “一百年过去,我为你踏遍千山、吃过那么多苦头——” 江承宇嗅她发间的清香:“我付出了如此之多,你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倘若白妙言消失不见,他定会疯掉。 恩也好仇也罢,只要能让她留在身边,江承宇愿意编造任何谎言。 欺瞒她,禁锢她,让她成为笼子里的鸟。 ——江承宇爱白妙言,她必须留在他身边。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怀里的姑娘静默无言,江承宇沉沉出声:“我收留你、给你一个家,妙言,给我一点回应,好不好。” 怀里的人颤抖不休,熏香缭绕,模糊他阴鸷的眉眼。 良久,白妙言哽咽着点头,轻轻抱上他腰身。 * 与此同时,白府废墟。 谢星摇的一番话来得没头没尾,可谓超越时间超越位面超越了历史阶级,这谁听了不懵逼。 月梵与温泊雪面面相觑。 修真界和唯物主义……不管怎么想都搭不着边啊。 不出意料,少女怨灵果然大怒:“胡说八道!”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 谢星摇道:“我和其他人一起来,为何他们对你们熟视无睹?修仙者见到怨灵,不应该赶尽杀绝吗?再者,你们从头到尾伤不了我,为什么?因为你们生于我的识海,没办法造成实质伤害。” 温泊雪:这、这是……开始忽悠了? 她话音方落,立刻向另外三人传音入密:“朋友们,表演时刻到。” 晏寒来一秒接戏,语气毫无起伏:“都说白家府邸怨灵横行,为何我们置身于此,未曾见到哪怕一个。” 月梵:…… 月梵僵硬收回视线,轻咳一声:“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温泊雪假装四处看风景:“唉,好可惜。” 少女怨灵坚定的目光,隐约出现了一条裂缝。 残存的理智迫使她保持清醒,咬牙狠声:“不对……你们合伙骗我!” 言罢,周遭杀气更浓,直逼谢星摇面门! 这次的袭击毫无征兆,若是旁人,定会极难避开。 温泊雪手中捏出一个护身法诀,正欲将她罩住,陡然瞥见一抹白光。 在谢星摇头顶、在唯有游戏玩家能见到的视野里,刹那之间浮起两个大字,赫然是被她升到满级的游戏技能。 【闪避】。 当她毫发无伤稳稳当当躲开突袭,少女怨灵坚定的目光,再次裂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谢星摇侧身,避开另一个怨灵的背后偷袭:“看见了吗?你们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一招一式,我都能知道。” 温泊雪默默抬头,凝视她头顶越来越亮的刺眼白光。 【闪避】。 【闪避】、【闪避】还是【闪避】,在短短几个瞬息,谢星摇最少用了五次闪避。怨灵们属于低等级小怪,遇上她这么个满级玩家,自然不可能碰到。 有些人看上去云淡风轻,倘若这真是一局电子竞技,暗地里早就把键盘扣得稀烂。 月梵若有所思:这就是《一起打鬼子》,恐怖如斯! 温泊雪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话术,这套路,说它离谱,却居然有一丝丝诡异的逻辑可循。 他愿称之为最强大忽悠,卖拐专家。 谢星摇的言论过于惊世骇俗,偏生怨灵们伤不了她分毫,被唬得迷迷糊糊,久而久之,竟生出几分自我怀疑。 毕竟……它们当真碰不到她啊! “世界的本原是物质,精神必须以血肉作为物质基础,不能凭空产生,也不能随意消失。” 谢星摇趁虚而入,正色道:“灵体从何而来?失去物质载体后,应该以怎样的方式存在?或是说,你们当真存在吗?” 少女怨灵结结巴巴:“我、我……” 该死,她居然答不出来! 离天下之大谱,有天下之大病。 接下来将近一柱香的时间,谢星摇给在场每一位怨灵科普了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旨在论证他们并非真实,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 而他们之所以会是怨灵的模样,全因她来到荒宅受了惊吓,理所当然蹦出一些恐怖的念头。 “我来到荒宅,由于大脑受到刺激,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海马体构建出让我恐惧的场景与想象——也就是你们。” 谢星摇一锤定音:“否则白府中人个个心存善念、济世除魔,就算世上真有魂魄,他们怎会沦为怨灵呢?” 一时间鸦雀无声,良久,一个中年男人冷然开口:“既然如此,我有个问题想要向姑娘请教。” 他生得浓眉大眼、不怒自威,显而易见不好招惹。 温泊雪在一旁静静围观,下意识心中发紧,为谢星摇捏一把冷汗。 “我的问题是——” 男人蹙眉,哑声:“这个意识的能动性很有意思,不知姑娘可否详细说说?” ……被忽悠瘸了啊这是!!! 角落里,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怯怯出声:“那……姐姐,如果我们不存在,应该怎么办、到哪儿去呢?怨灵都要下地狱,我们也要吗?” 谢星摇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向前朝他靠近,微微俯身:“白家人一生心怀正气,倘若人死之后真有亡灵,他们一定不会入地狱。” 她生有一张蛊惑性十足的清丽面庞,鹿眼含光,温温柔柔凝视某个人的时候,眸中沁开能把人化开的水光。 晏寒来想,非常具有欺骗性。 谢星摇:“若要我说的话,他们会去九重天上,虽然记得仇恨,但不会让它成为心里的全部。” 男孩眨眨眼,小心翼翼:“天上会有坏人继续欺负我们吗?” “不会哦。” 少女的眸光清亮温柔:“天上是个更好的世界,没有坏家伙溜进去,也没有仙妖人魔的纠纷。嗯……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喧嚣逝去,只能听见静谧夜色中的枝叶沙沙。 晏寒来静静站在一旁,神色冷漠,默不作声。 他觉得自己遇上了个怪人。 “我喜欢吃糖,那天……我得到好多好多喜糖。” 男孩怯怯看一眼身侧的妇人:“我想把糖分给娘亲吃,可没来得及。娘亲也爱吃甜的。” 婚礼本是喜事,那日的白府曲水流觞,每个人都满怀憧憬与希望。 直到血色刺破天际,什么都不再剩下。 “好啊,那我就在想象里,帮你和娘亲做出很多很多好吃的,桂花糕八宝酥流心糖,还有种冰冰凉凉的甜食叫冰淇淋,草莓牛奶味儿,吃起来软绵绵的,一到嘴里就立马化掉。” 谢星摇说:“天上星星亮晶晶的,你一低头就看到云,它有时候变成兔子,有时候又是一只胖胖的猫——开不开心?” 男孩看着她,如同世间每个孩子一样,拥有一双干净的、泛着水光的眼睛:“开心。” 谢星摇笑了:“好,我要开始想象啦。你看,在我的想象里,怨气一点一点消失,于是你们身上的黑雾也慢慢散去,化出金色亮光——” 温泊雪一愣:“那孩子的眼睛……” 晏寒来一言不发,垂眸立在藤蔓的阴影里。 四面八方的怨灵都出现了异样,其余两人惊讶张望,唯有他神色晦暗,紧紧看着谢星摇。 怨灵的眼睛原被漆黑填满,此刻竟一点点褪去暗色,露出正常人的眼白。 这是被佛家超度时的模样。 谢星摇让他们相信白家人能得到善终,不被仇恨束缚。而作为她脑海中的“想象”,他们理应遵循想象,如她所言一般度化升天。 一种心理学意义上的积极暗示,类似于催眠。 离谱。 温泊雪脑子里第无数次闪过这两个字,当满园的怨灵得以超度、化作金光升天时,他的五官早已因为过度震惊而僵硬麻木。 月梵亢奋不已:“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无敌唯物主义,修真界第九奇迹!” 谢星摇被夸得不好意思:“没那么厉害,其实我偷偷用了点技能。” 月梵闻声抬眼,看见她头顶上的另一排金色浮光。 【马克思之光】 【技能简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唯物主义辩证法与你同行。笼罩上一层马哲之光,用科学的理论武装头脑,用实践的真理击溃谬论,让鬼子的歪理邪说无处可藏!社交技能,大大提高话术可信度。】 【嘴炮攻击】 【技能简介:击败对手靠什么,拳头,刀剑,威逼利诱?不,是嘴炮!策反奸细、对骂鬼子、攻略心仪对象,嘴炮一出谁与争锋!社交技能,大大降低敌人心理防线。】 好家伙,两层buff叠加,难怪能成一个绝世大忽悠。 谢星摇收起技能框,长出一口气:“好啦。超度的事情办妥,接下来就该解决江承宇了。” 月梵:“我靠。” 温泊雪:“真牛。” 唯物主义超度,还能这么玩儿。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四章(她记起来了。...) 今夜发生的一切究竟出于何种原理,白妙言她爹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怨灵不该留存于世,他本以为这群仙门弟子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没想到只有个小姑娘站了出来。 而且还用一种闻所未闻的方式,把一大家子全都超度了。 他觉得这不太合理。 谢星摇乖乖等待院落里的怨灵消散殆尽,直到最后一缕金光飘远,终于卸下防备,长舒一口气之时,身后传来低沉的男音:“你们……要去对付江承宇?” “不错。” 谢星摇转身,正对长刀之上的魂魄:“前辈,你女儿如今被江承宇囚禁,甚至下了媚术禁锢神识,唯有此刀能唤醒她的意识。” 他们来路不明,白家人理所当然会心生戒备,谢星摇帮助一家老少升天超度,算是一个结盟的筹码。 她有筹码在身,多出不少底气,顺势亮出腰间木牌:“此乃凌霄山名牌,前辈大可过目。” 男人定定凝视她的眼睛,半晌,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各位道友。” 他垂眸弓身,竟是给在场众人作了揖,喉音颤抖,如箭在弦上,怒意将发:“江承宇作恶多端,今日将此刀交予诸位,还望能斩除妖邪,还白府、还枉死的百姓一个公道!” 萦绕于刀刃的森森鬼气渐渐淡出视野,如水融进夜色之中。 魁梧的男子身形随之消散,嗓音被风吹开:“我执念未消,会以剑灵之体附于刀中……在下还有一疑惑未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前辈请说。” 男人面色沉了沉,压抑恐怖的黑气遮掩半边面庞,看上去严肃又凶戾。 他眨眨眼,满目纯然道:“我……是真实存在的吗?” * 朝阳未出,凌晨的江府悄然无声。 庭院深深,月光织成的薄纱细腻且暧昧,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野花的味道。 几缕黑烟徐徐而过,寻着源头探去,赫然一张美人榻。 一男一女坐于其上,女子美目半阖,面无血色;身侧的男人剑眉紧蹙,手中不断掐诀画符,映出道道妖异紫光。 江承宇心情很糟。 心魔如此强大,表明白妙言心中极力排斥同他在一起。他感到愠怒,想质问她原因。 但此刻心魔正盛,显然不是时候。 他百般尝试,终于把二人的定情之物印入对方识海,只要在识海留下烙印,白妙言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他。 从今以后,她将不再记得往日种种,把血海深仇忘得一干二净,乖乖栖息在鸟笼之中。 她会是他最爱的鸟。 更让江承宇心烦意乱的是,门外响起了十分嘈杂的响动。 他脱不开身,凭借声音辨出那是一场打斗。新房外留有数名侍从把守,不允许外人进入,在这种关键时刻,究竟是何人在招惹祸端?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一声小妖的哀嚎里,房门被人狠狠撞开。 江承宇微怔:“你……谢星摇?” 谢星摇点头笑笑:“好久不见。” 青年冷笑:“你没死?” “我好得很。” 她虽不是原主,但毕竟记得过去的零星片段,加之亲眼目睹了白家满园的怨气,口中分毫不饶人:“不似江公子,只能用媚术欺瞒女人。做了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怎么还是像条丧家之犬,得不到主人的怜爱呢?” 一股妖气飒飒而来,晏寒来为她挡下这道突袭,颇为不耐烦地想,这人实在懂得如此惹人生气。 堂堂仙门弟子,只学会了耍嘴皮子。 “你闭嘴!” 江承宇被戳中逆鳞,轰然起身:“妙言心甘情愿与我成亲,哪容你们这些外人置喙!” 月梵有点儿犯恶心:“心甘情愿,哪来的厚脸皮。” “你以为找来帮手,就能高枕无忧?” 江承宇眸光微动,笑意更深:“一群筑基,能奈我何。” 他开口的瞬息,房中气流一滞。 月色被紫气吞没,窗边无风,青年宽大的金边袖口却腾然而起。血一样的暗红蔓延开来,侵蚀他的整个眼珠,如浪如潮。 温泊雪没什么游戏技能,好在道法娴熟,在三个凌霄山弟子中修为最高,当即祭出法器,以灵力抵挡下一波杀气。 晏寒来实力虽高,却不可能向他们表露真实修为,注定整场划水。原著把这场战斗写得极为惨烈,他们虽然保住一条性命,无一不是身受重伤。 好在当下有了更好的选择。 谢星摇不动声色,脚步轻旋。 他们位于房间东南角,江承宇的注意力,绝大多数集中在这里。 他要应付来自好几人的进攻,正是对白妙言防卫最薄弱的时候。 储物袋里的长刀震颤不已,不知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还是迫不及待,要将妖邪斩于此地。 它愤怒,也兴奋。 只要几个瞬息就好。 只要靠近白妙言,进入她的心魔之中,把刀送到她手上。 婚房正门,温泊雪蓄力掐诀,引出凌厉法光。 青年如松如雪,身后却是群魔狂舞。他仅凭一己之力拦下府中各路妖魔,在满目肃杀中轻声传音:“放心,这边一切交给我。” 月梵手中化出长剑一把,生涩挽出一个剑花:“我来吸引江承宇注意力。” 谢星摇与他们对视一眼,扬唇点头。 【技能.潜行】。 * 白妙言的人生从未有过不如意。 出生于捉妖世家,从小到大颇受家人宠爱;因相貌出众、性子随和,身边总有数不清的玩伴,从来不觉得孤单。 爹爹看上去又高又凶,其实讲起话来温温柔柔,因她娘亲早逝的缘故,学会了温声细语哄人。 她身边的两个小侍女最爱叽叽喳喳,大多数时候都在讨论新买的话本子;厨娘有个七岁的小儿子,喜欢吃糖,总是甜甜地叫她姐姐。 她还有个温润如玉的未婚夫。 未婚夫长得好看,谈吐风趣举止得体,据他所说,打从第一眼见到白妙言起,自己便确定了此生心意。 他带她放风筝吃糖人,每天过得无忧无虑,白妙言想,这种日子她一辈子也过不厌倦。 不久之后,就是他们的大婚。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让她时常头痛,未婚夫告诉她,如果再有不适,就摸一摸两人的定情信物。 那是根精致的银簪子,每每触碰它,识海里翻涌着的莫名情绪都会渐渐平息。 白妙言决定好了,等大婚当日,她要送出好多好多喜糖,再把池塘里摆上花灯,红绸子缠在树上。 真奇怪,大婚本是喜事,她却情不自禁想要落泪。 她悄悄问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伤心? 古怪的念头再一次席卷而来,她头疼欲裂,习惯性握紧银簪。 然而这一次,她却毫无由来地觉得,自己应当握着一把刀。 刀柄漆黑,雕有逶迤龙纹,刀身狭长笔直,泛起寒光,那是—— 识海愈发疼痛,猝不及防的一瞬间,眼前袭来一道似曾相识的白芒。 是刀光。 ……有人擅闯她与承宇的新房! 对方出现得毫无征兆,携来夜风阵阵,敲得门窗砰砰作响。 再这样下去,新房定会塌掉。 白妙言下意识抬手反抗,以灵力稳住摇摇欲坠的房梁,可那刀光愈盛、门窗愈颤,她脑中的剧痛愈是难以忍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而出。 屋外的长刀嗡然一震,木窗如镜片碎开。 她有可靠的父亲,无话不谈的密友,真心敬重的长辈…… 可细细想来,为何临近新婚大喜之日,她却从未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呢? 采朱与青碧从小陪她长大,三人一起逛花灯听曲子,悄悄谈论近日所看的话本子。 采朱想要觅得一位英俊潇洒的如意郎君,声称日后一定要请大家吃喜糖;青碧习惯板着脸,一本正经告诉她,待在小姐身边就很开心。 当白妙言想起她们,却是两张被鲜血浸湿的脸。 青碧以血肉之躯作为代价,拼命护着她逃出婚房,采朱独自拦下杀气腾腾的妖邪,临别前一把抹掉眼泪告诉她:“我不想嫁人啦,其实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也很好。” 一定是假的。 她那样深切地爱着江承宇,他怎会—— 这些记忆遥远又模糊,她感到茫然无措,骇然后退一步,在白粼粼的刀光里,却想起更多。 厨娘为保护孩子,被一爪刺穿心脏;兄长拔剑而出,身形被数十只怪物须臾吞没;空气里弥漫着血与火的味道,那么多人在哭在跑,那么多妖邪放声大笑。 最后是前院。 爹爹与群妖对峙多时,周身鲜血淋漓,几乎拿不动手中长刀。她哭着上前,却只得到匆匆一瞥的目光。 男人双目猩红,如山的脊梁高大宽阔、宁折不弯,宛如修罗杀神,令见者胆寒。 看向她时,却是无比清澈温柔的眼神。 “妙言,”爹爹说,“别哭。” 她曾经真的很喜欢江承宇。 世上不会有谁比他更懂白妙言的心事,也不会有谁比他更明白,怎样才能使她开心。 那时她像小兽一般依恋在他身边,每日祈祷一生一世,可当记忆逐渐清晰,江承宇的面孔反而变得不那么深刻。 新房剧震,不知从哪里传来碎裂般的咔擦响音,好似铁链断开。 她记起来了。 比起他,还有更值得被她铭记的事情。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正午,她与爹爹一并走在庭院长廊上。 那天日光正盛,屋顶有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父亲打开紧锁的房门时,她惊叹上前。 “这便是我白氏一族自古传下来的宝刀。” 那时候的父亲尚未满身血污,他拥有一双深邃却温和的眼睛,看上去又高又凶,其实最爱笑着哄人:“想拿着它降妖除魔吗?” 她高兴咧嘴,满目憧憬:“想!” 男人轻笑:“它继承无数先辈的意志,总有一天会传到你手里。” 她好奇道:“可爹爹用得很顺手呀,一直用下去不好吗?” “爹爹总有老了的时候,除魔之路道阻且长,不知何夕便要分离。妙言,莫要恐惧别离。” 父亲看着她的眼睛:“无论身处何地,身为白氏传人,不要遗忘今时今日的本心,也不要忘了……这把刀的名字。” 刀的名字。 脑海中疼痛难忍,如有小刀在不断切割血肉。白妙言捂紧太阳穴,眼中湿润一片,似血似泪。 她听见女孩说:“我怎会忘呢。” 对啊,她怎会忘呢。 咔擦。 记忆源源不断汇入的间隙,耳边传来轰然一响。 婚房刹那之间烟消云散,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茫茫白烟。 此地不似真实,更像某人的识海。 方才那婚房……莫非只是一道妄念么?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白妙言骇然转身,见到一个面目模糊的说书人。 “公子为报灭族之仇,在大婚当日引群妖进犯。小姐哪会知晓此事,可怜毫无防备,被屠了满门。”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然而即便隔着世仇,公子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小姐。他为她寻遍千山、踏过九州,蹉跎一年又一年,忍受无尽苦难,嘿,最后还真就找到法子,要与小姐成婚了!” 她默然不语,听那人继续道:“这也算是苦尽甘来,天定姻缘。” “你觉得这出苦尽甘来的戏码如何?” 说书人嗓音落下,另一道陌生的女音接踵而来。 白妙言速速回头。 来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瓜子脸,鹿儿眼,偏生眼尾勾出了点儿狐狸般的弧。 与白妙言对视的一刹,姑娘露出和善微笑:“白小姐,我叫谢星摇。” 白妙言蹙眉:“你如何认得我?这是何处?” “我是谁不重要。” 谢星摇上前一步:“白小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如何看待这个故事?” 屠尽满门、欺瞒蒙骗,只愿将他挫骨扬灰。 她想这般回答,奈何记忆逐一拼凑,白妙言竟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她爱他。 温润的夫君,喜庆的婚礼,美满的人生。倘若一切皆是假象,剥开这块华美皮毛,沁开属于她家人的血…… 就算江承宇真心待她,建立在血泊之上的情与爱,又价值几何? “听故事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奇怪。” 谢星摇说:“为什么在这种故事里,深情总是迟迟才来?人家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死了反而恍然大悟。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会迟钝至此吗?” 支离破碎的记忆逐渐复苏,白妙言抬眸,眼尾溢开血色。 “所以我想啊,故事里的这位公子,他究竟喜欢小姐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是拥有她、被她爱慕时的感觉呢?” 谢星摇笑笑:“如果我钟情某人,一定希望他能快快乐乐,看见他笑,我也觉得开心。倘若他恨我不喜欢我,我却想方设法将他留在身边——” 她说:“岂不是和街上那些衣服首饰一样,喜欢就要得到,从不理会它们的想法,只管自己高兴就行么?” 更多画面争相涌现,在无边际的刺痛里,白妙言望见绵延的红。 红绸,红月,红色的血顺着长刀淌下,刀光冷寒,映出父亲半跪在地的模样。 他将刀尖深深刺入土地,支撑起整个摇摇欲坠的身体,直至死去,也未曾倒下。 “你说得对。” 白妙言凝视她双眼,良久,自胸腔里发出闷笑:“他不过将那小姐看作一件物品。” 她后退一步,唇角极白,唇珠却透出诡异嫣红—— 被咬破的皮肤渗出鲜血,压抑而妖异:“他爱的不是小姐,而是那股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执念,说白了,他最爱他自己。” 咔擦。 又一层白烟散去,露出无垠识海里的千千网结,每一条皆是江承宇封印的咒术,而在此刻,每一条都震颤不止、自中心处裂开缝隙。 她想起了被遗忘的全部。 江承宇是她的心中挚爱,亦是其他所有人眼里的修罗恶鬼。 白妙言道:“他该死。” 奈何她深陷心魔之中,无法逃离幻境,连自己都无法保全,更别说提刀报仇。 她甚至找不到可以除掉江承宇的刀。 咔擦。枷锁破开一处伤口似的缝。 她看见那个陌生姑娘靠近几步,黑眸晶亮,忽地抬手。 在谢星摇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刀。 刀柄漆黑,雕有逶迤龙纹,刀身狭长笔直,泛起寒光—— 只一眼,便让白妙言红了眼眶。 她记起许多年前的和煦艳阳里,女孩于男人身侧修然挺立,任由袖摆乘风而起,凝视着身前长刀。 “我怎会忘呢?” 她抬头,眼中是少年人独有的凛然恣意,喉音清亮,笃定铿锵:“——名刀,诛邪。” “别怕。” 眼前的谢星摇扬唇一笑:“我想,你或许在找这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五章(乱世邪妄生,自有我辈横刀...) 谢星摇退出心魔时,正好瞥见一道游龙般的澄净白光。 识海的时间流速与外面不同,她进去这么一会儿,房中只过了几个瞬息。 然而就是这短短几个瞬息,已经足够江承宇做出反应,试图一掌将她从白妙言身旁逼退。 暗紫色的妖气汹汹袭来,被眼前这道白芒轰然逼退。源自仙门的磅礴灵力好似一张巨网,将她牢牢护在其中。 而灵力源头,正是温泊雪。 “成功了?” 白衣青年腼腆一笑,眼中闪过罕有的亮色:“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们的。” 诛邪刀沉沉落地,江承宇笑得讽刺:“白氏那个老家伙的刀?我与妙言大婚在即,诸位道友特意请它前来做客,不错不错。” 谢星摇听得火大,刚要开口,竟听见身后的晏寒来嗤笑一声:“不止婚宴,丧事也需请人做客。它既愿来,说不定是想见某人的棺材。” 她平日总觉得此人像只刺猬,说话阴阳怪气叫人不喜,如今与他站在同一战线,居然觉得晏寒来的嗓音多出几分可爱,嘚瑟扬起下巴,接话道:“晏公子说得对!” 晏寒来:“谢姑娘,莫要狐假虎威。” 很好,她决定剥夺此人的可爱权利。 谢星摇:“谁让晏公子口若悬河字字珠玉,我等自愧不如,只能借借晏公子的威风。” 晏寒来显然有被膈应到,蹙眉击退一只夺门而入的小妖,不愿再理她。 谢星摇刚来修真界不久,万幸记得不少符咒的使用方法,念咒掐诀之余,亦有其它用来进攻的法子。 比如之前那把ak。 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不知枪械行不行得通。 漆黑枪身现于手中,她凝神屏息,朝着江承宇扣下扳机。 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浓郁妖气已然形成坚不可摧的护甲,子弹虽然杀伤力极强,但毕竟属于凡俗之物,很难将其穿透。 江承宇相当于穿了层防弹衣,要想伤到他,还得多费些心思。 方才这一击威力十足,将妖气屏障击得震颤连连,江承宇虽未受伤,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势如破竹的火力与杀意,动作稍顿,侧头看向谢星摇。 紧随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紫气迎面而来。 谢星摇:……! 满屋妖雾迅猛如电、锋利如刀,在四面八方的围剿之下,无论躲去哪里都会受到袭击,【闪避】理所当然没了用处。 她正要掐指念诀,却见周身白光大作—— 下一刻,澎湃紫气好似水落池塘,竟于转瞬间消弭无踪。 至于白光的源头。 谢星摇迅速侧目:“月、月梵?!” 若说这是仙术,他们应该还没厉害到这种程度。 她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你的游戏不是卡卡跑丁车吗?” 月梵竖起大拇指:“特大喜讯,我玩的是道具赛!” 再抬眼,她头顶果然漂浮着两行字迹。 【天使的守护】 【技能简介:给予队友护盾效果,免除一次伤害。】 谢星摇大受震撼:“哇塞!” 温泊雪只想鼓掌:“真牛!!!” “道具不是时时都有,我也是刚刚才抽出来。” 月梵击退又一个小妖,衣袖翻飞,好似银淘雪浪:“【天使的守护】用完,还剩下【强力磁石】和【水泡泡】。” 谢星摇侧身躲过妖气:“这两个道具有什么作用?” “不是吧,你小时候没玩过《卡卡跑丁车》?” 月梵耐心解释:“磁石呢,就是飞快拉进你和某个人的距离,或者把你从某人身边迅速推开;水泡泡相当于水牢,可以在短时间内把人困进水球里。” 温泊雪小声补充:“只不过以江承宇的修为,我们顶多困他两秒钟。” 两秒钟。 谢星摇思忖一瞬,目光飞快掠过地上的诛邪刀。在它咫尺之距的角落,少女面色苍白、双目紧阖,指尖轻轻动了动。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讯号。 谢星摇传音入密:“时间足够了。” * 江承宇杀气正盛。 今晚本是属于他与白妙言二人的良宵,这群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其中还有个曾被他利用过的谢星摇。 他如此深爱着妙言,下定决心一生一世对她一心一意,别的女人哪能入得了他的眼,不过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不值得半点怜惜。 妙言一定会被他的深情打动,像从前那样倾慕他,视他为人生仅有的意义——在他解决掉这些杂碎以后。 温泊雪与月梵声名远扬,然而如今看来,实则比他想象中弱了很多。 眼前四人里,令他在意的只有一个青衣少年。 那少年不知名姓,出手凌厉、身法诡谲,仿佛在极力隐藏实力,保持着中庸之道。 至于谢星摇,他根本懒得忌惮。 江承宇知道她几斤几两,更何况女人嘛,最容易因情所困,成不了大气候。谢星摇那样爱他,被他抛弃时哭哭啼啼,怎么可能痛下杀手。 白妙言亦是如此,两人隔着血海深仇,她还不是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不远处的几人身形忽动,江承宇蹙眉催动妖气,下一刻,只见漫天水光劈头盖脸笼罩而来,回过神的时候,他已被困入一个水球之中。 想用这种法子困住他? 青年不屑冷笑,凡俗之水,劈开便是。 妖力聚于掌心,他堪堪分神一个吐息,再抬眸,谢星摇竟已靠近不少。 手中仍然拿着那把黑漆漆的古怪法器。 【技能?潜行】。 “还执迷不悟么?” 江承宇懒得瞧她:“你那玩意儿的确有趣,但说白了就是堆破铜烂铁,如何能破开我的——” 不对。 凛然杀气呼啸而至,他骇然扭头,视线正对上枪口绽开的火光。 如同一朵绚丽华美的花,在须臾之间开了又败,伴随一声闷响,结出沁了毒的果实。 与之前软绵绵的攻击不一样,这枚看似无害的果实……通体包裹着灵力。 将灵力与子弹融合,既能兼顾科技的火力,又增添了独属于修真界的破魔之气。子弹势如破竹穿透屏障,宛如毒蛇吐信,在最后一刻露出獠牙。 他慌不择路地匆匆侧身,子弹穿过手臂,生出钻心刺骨的疼。 紧随其后,是第二发枪响。 ……莫非之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尝试全是障眼法,谢星摇伺机而动,只为了能在这时出其不意地杀他? 江承宇下意识伸手去挡,直到右手高抬,才发现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子弹被妖力拦下,在枪火与月色的余韵里,谢星摇无声扬了扬嘴角。她笑意冷淡,衬得鹿眼宛如幽潭,深不见底,带着孩子气的得意。 于是唇角那抹上扬的笑弧,也仿佛成了把锋利的刀。 分心顾及一处角落,理所当然会忽视另一个方向。 此时此刻,他身后已然传来刺痛,直直通向心口。 视线所及之处,月光纷乱坠下,打湿少女精致的面庞。 谢星摇又笑了一下,眼中有火,也有光。 她……是诱饵。 而当江承宇回头。 长刀将心口彻底刺穿,握刀看着他的,是白妙言。 “为……为什么?” 剧痛几乎将他撕裂,江承宇想不通:“我爱你。” 泪水模糊视线,他嗅见血的气味:“我为你奔波几十年,为你寻遍世间名医,为你受过那么多苦……我从未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分明也爱我。” 白妙言静静看着他。 她爱他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年少的心动,是能够贯穿一生的悸动,那些羞怯的、暗自欢喜的记忆,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她久违获得清醒,与江承宇对视时,眼前却出现许许多多其他的人。 身形魁梧的男人不怒自威,觉察她的存在,扭头勾勾嘴角,笑得笨拙又温柔;两个小姑娘陪她站在窗前,拿手托着腮帮,看雨点一滴一滴从屋檐落下。 还有一张张平凡朴实的脸孔,一些笑声,一条通往家门的白玉阶,那么长,也那么远。 长刀发出铮然嗡鸣,当诛邪离开江承宇身体,鲜血四溅。 然后是毫不犹豫的第二刀。 “许多话本子里,若想让男主人公受苦,要么安排女主角身死殒命,要么就是女主角被伤得太深,从此对他爱搭不理。” 不久前的心魔里,谢星摇曾对她道:“可是体现一个人的价值,为什么要通过令她受伤、惹旁人心痛的方式?” 在这世上,爱情多么虚无缥缈,从不会成为某个人的全部。 在成为他人的妻子之前,她首先是白妙言。 “妙言,你定是受了他们的蛊惑。” 江承宇竭力出声,语句破碎,字字带血:“你看看我,想想我为你做过的事。我爱你啊!吃食、家宅、漂亮的衣裳、不舍昼夜的陪伴……这些我不是都给你了吗?” 白妙言讥讽一笑:“爱我?” 她眼眶绯红,笑声却愈冷:“记不清往事、分辨不了善恶,被媚术蛊惑心智,日日夜夜攀附于你身旁……那当真是我吗?” 青年语塞,如被重重一击。 他们心知肚明,那不过是朵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乖巧菟丝花。 江承宇想娶的,自始至终只是个执念罢了。 也正是此刻,江承宇无比真切地感受到,白妙言……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她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白家尚未覆灭的时候。 那时的她风光无限,活得肆意潇洒,每当江承宇遥遥凝望她的背影,都会不由自主去想:凭她的天赋,倘若某天比他更强,那该怎么办? 白妙言会遇见更多更好的人,拥有更为广阔的人生,而他,只会被一天天落下。 绝对不能变成那样。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模糊她的记忆、折断她的羽翼、将她的一切摧毁殆尽…… 他精心饲养的鸟雀,为什么会成为刺向他的刀? 恐惧宛如无形之手,迫使他咳出一口鲜血,狼狈摔倒在地、后退几步:“求、求你——” “废物。” 白妙言却只笑笑:“当年的白家人……可从未有过一句求饶。” 什么才是复仇。 江承宇利用她辜负她,那便让他由此得来的一切全盘落空;将她做成满足欲望的偶人,那便斩断这妄想,凌驾于他之上。 碾碎他,重创他,令他变得一文不值、悔不当初,最终陷入地狱业火之中,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一滴泪珠落下,湮灭于滚烫杀意之中。 白妙言垂眸,任凭长刀没入他心口,愈深,愈重。 倘若恨意需得用爱来偿还,他们之中必定会有一人丢掉性命。 死去的那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须臾,势起。 乱世邪妄生,自有我辈横刀。 白氏刀术,第一式。 ——斩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六章(也无风雨也无晴。...) 江承宇死了。 诛邪长刀锋利非常,刀光如影,妖魔无处可藏。待刀光散去,满身血污的青年再无气息,双目浑浊,满含愤怒、恐惧与悔恨。 但这些情绪,终究不会有人在意。 四人小队第一次下副本,成功击败小怪若干,反派boss一个,经验值蹭蹭蹭往上涨,升级升级再升级。 ——这是大战结束以后,月梵躺在医馆时的陈述总结。 她是个轻度网瘾少女,玩过的游戏不计其数,即便浑身上下裹着纱布,仍能绘声绘色:“尤其是摇摇的精准射击,效果拔群!” 温泊雪星星眼:“嗯嗯!” “还有温泊雪!” 月梵猛拍大腿,切换成说书人语气:“他法伤不断,每个盾套得恰到好处,最强法师实至名归。台下的观众,我们一起鼓掌!” 她夸得太过,当真啪啪拍起手来,反倒让温泊雪支支吾吾红了脸,连连摇头:“别别别,我……” 他一句话没说完,房间木门被吱呀打开。 方才还猛拍大腿的月梵收敛起狂放五官,手指顺势柔柔往下,撩了撩裙摆。 温泊雪不逞多让,立马挺直脊背,做出高冷仙君的矜贵姿态。 谢星摇轻声咳了咳:“大夫。” “三位都醒了?” 大夫温和笑笑,身旁跟着刚上完伤药的晏寒来。 他们运气好,因得了白妙言相助,身上多是一些皮外伤口,没像原文那样,个个疼得能直接去见阎罗王。 一场大战告终,心头的石块终于落地,来到医馆之后,每个人都沉沉睡了一觉。 谢星摇好奇道:“白小姐情况如何?” “无碍。” 大夫摇头:“她神魂不稳,灵力消耗太大,需要睡上一会儿——我再去看看情况。” 大夫心系白妙言安危,没过多久告辞离去。三个凌霄山弟子你一句我一句,唯有晏寒来不理他们,独自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我还以为,这次肯定会被打得半死。” 想起原文里的惨状,温泊雪下意识一抖:“多亏谢——谢师妹想出破局的法子。” 月梵点头:“还有从江家忽悠到的那几十万灵石!” 谢星摇笑笑:“你们也很厉害啊。比如月梵的水泡泡和天使护盾,如果没有它们,我恐怕早就折在江家了;温师兄的术法炉火纯青,非常靠谱,真的。” 温泊雪吃下一口点心,若有所思眨眨眼。 他性子内向,很多话憋在心里头,不好意思讲出来。 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早就见惯纸醉金迷、利益至上,已经很久没接触到纯粹的善意。 温泊雪想,谢星摇是个好人。 当她安抚那些白家亡灵的时候,显露而出的温柔绝非假象。 更难得的是,这是一种理性的温柔,她有条不紊,似乎总能想到万无一失的对策,令人感到十足安心且舒适。 大家都这么厉害,他一定要继续努力,不拖后腿。 谢星摇和他俩兴冲冲地叽叽喳喳,冷不丁目光一转,猛然想起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晏寒来睡在最里侧的床上,因闭着眼,长睫懒洋洋往下耷拉,眼尾勾出弯弯一条弧,嘴角轻轻抿着。 摆明是在嘲笑他们的商业互吹,毕竟这人隐藏了真正实力,在他看来,江府里的一切无异于菜鸡互啄。 谢星摇不动声色,给另外两人传音:“晏寒来,pose摆得挺行。” 月梵噗嗤笑出声:“人家这叫高冷。” “晏公子会和我们回凌霄山吧。” 唯一老实人温泊雪弱弱出声:“话说回来,他到底什么身份啊?” “他后期用妖力杀了不少人,应该是只妖。” 月梵道:“也只有妖魔会那么疯,血洗整整一个仙门吧。” 谢星摇歪歪脑袋:“晏寒来把真身捂得这么严实……你们觉得他是什么妖?” “我觉得狼或者猫。” 月梵毫不犹豫:“有点傲有点凶,反正不可能是兔子狗狗一类。” 温泊雪思忖好一会儿:“那个,凤凰……?” 凤凰哪会像他这样。 谢星摇闻言笑笑,目光没从晏寒来身上移开。察觉出这道直勾勾的注视,少年猝然抬眸。 盯着人家被当场抓包,她非但没觉得羞赧,反而咧嘴眨了眨眼,露出两颗小虎牙。 厚脸皮之人所向无敌,晏寒来拿她没辙,默默垂下视线。 刚想闭眼,便听房门被人匆匆一敲。 本已离开的大夫站在门外,嗓音稍扬,掩饰不住欣喜激动:“小道长们,白小姐醒了!” * 白妙言。 谢星摇见过她几次,后者要么处于媚术的控制之下,要么濒临崩溃、神智恍惚,今日与她相见,纵使早就熟悉了那张脸,仍然忍不住眼前一亮。 褪去柔情蜜意小鸟依人的外壳,青衣女修眉目雅致、长身玉立,仿佛迷迷蒙蒙的大雾散去,露出青山绵绵一角,青萝翠蔓,风骨天成。 “多谢道友。” 白妙言尚未完全恢复,面色苍白,脊背挺直如竹:“江承宇作恶多端,倘若没有诸位相助,我恐怕要助纣为虐,与他为伍了。” 月梵最是仗义,赶忙接话:“这不是你的错。那混蛋下了媚术,而你神魂不稳,必然会被迷惑。” “那亦是因我心性不坚。” 白妙言摇头:“听闻道友们将我家人尽数超度……” “超度我们没插手,”月梵不抢功劳,拍拍谢星摇肩头,“是她做的。” 白妙言安静笑笑:“多谢。” 她说罢低头,自怀中取出一串吊坠。 吊坠上的绿色石头状若翡翠,内里并非玲珑澄澈,而是徘徊有缕缕深色的流影,灵力自内而外无声流淌,显而易见价值不菲。 “我身无长物,这坠子名曰‘碧流’,有护体之效,是我如今仅有的宝物,今日当作谢礼赠予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谢星摇自是拒绝:“白小姐体弱,应当带着它防身。” 她说得毫不犹豫,对方却并不退让,掌心摊开朝着她的方向,始终没有多余动作。 温泊雪见局面僵持不下,正打算出言解围,却见一旁的谢星摇陡然伸手:“多谢。” 白妙言本是神色暗淡,这才从眼角眉梢溢出笑来。 谢星摇将宝贝小心翼翼收好,晏寒来瞥她一眼,喉头微动。 他能看出来,谢星摇和白妙言很像。 出生于大户人家,有着良好的能力与教养,也理所当然地,拥有独属于自己的那份自尊。 白妙言作为白家后代,置身于今日境地已是十分尴尬,唯有知恩而报,才能令她看上去不像个遭人施舍的可怜虫。 谢星摇最初执意不收,应是想到这一点,才会在后来接过谢礼。 这人倒也不是只懂耍嘴皮子。 沉默片刻,谢星摇迟疑出声:“白小姐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妙言无家可归,今时今日顶着一身虚弱躯壳,不知还能去哪儿。 月梵飞快道:“凌霄山是个不错的去处,白小姐有没有兴趣拜入师门?” 白妙言笑着摇头:“多谢各位好意,只是我修习白氏术法多年,不宜转修其它。更何况,白氏一族的传承,已尽数落在我手中了。” 她一顿:“我爹的魂魄被纳入诛邪,成了刀灵一般的存在。既有他作陪,天涯辽阔,四海皆可为家。” 她说着扬起长刀,于刀鞘之上,渐渐氤氲出缕缕虚影。 影子勾缠生长,最终聚成一个熟悉的人形。 谢星摇脱口而出:“白老爷!” 目光可及之处,高大的男人颔首扬唇:“诸位道友,多谢。” 他说罢弯了弯眼尾,冷肃的面容如同寒冰消融,溢开几分孩子气的笑:“对了,我对那套唯物主义理论极感兴趣,不知谢姑娘可否留张传讯符,以便日后探讨。” 白老爷,唯物主义忠实爱好者,修真界不断探索的理论先驱。 谢星摇在心中默默送他一顶小王冠,点头应声:“没问题。” 白妙言看着她爹左右倒腾,静默无言,嘴角止不住地轻勾。 温泊雪:“二位打算什么时候走?” 谢星摇看一眼她手里的帷帽:“今天……现在?” “不错。” 白妙言会心一笑:“今日天有细雨,大夫送了我帷帽遮雨。” 镇子里妖祸已除,她身为除妖师,已再无逗留的理由,更何况于她而言,此地留下的回忆实在称不上美好。 谢星摇与她默然对视,不需言语,在恰到好处的分寸之间,一切未出口的话语都有了合理解释。 谢星摇点头:“保重,再会。” 白妙言笑:“再会。” 春雨总是细密柔软,如露亦如雾,无处不在,却又寻不到影踪。 白妙言离开时,庭院中恰好吹来一阵凉风,吹落桃花漫天,也吹动竹林隽秀的骨,枝叶簌簌,像极姑娘摇曳的青衣。 月梵站在窗前:“她会去哪儿呢?” 温泊雪盯着小径上越来越远的背影:“这一幕应该录下来,当作武侠大片的片头,镜头一点点拉远,再定格。” 晏寒来懒懒靠坐在床头,似是觉得困倦,侧着脸阖上双眸。 “我倒是想起一首词。” 谢星摇用两手托住腮帮:“穿林打叶,料峭春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远处竹影斑驳,墨色屋檐融化在浅白的雾中,一滴雨珠自檐角落下,打湿白妙言手背。 她静静回头,与窗前的人们对视一瞬。 高挑青年眉目隽秀,见她回首,微微颔首致意;白衣女子清雅脱俗,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格格不入的野性,朝她扬起嘴角。 身着红裙的姑娘眉眼弯弯,向她用力挥了挥右手。 在那场婚礼之前,她尚且是个无忧无虑、生活在万千宠爱之下的小姑娘;大婚之后,便不得不背负起千百年的使命与恩仇,面对孑然一身的漫漫长路。 当白妙言再转身,背影笔直如刀。 “我知道。下一句是——” 月梵笑:“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风掀起帷帽一角,那道青色身影望向没有尽头的前路,一步一步,走入潇潇雨中。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七章(修真界应该没有那什么发、...) 谢星摇在床上休养生息整整五天,因有凌霄山的灵丹妙药,大伤小伤痊愈大半,终于能下地乱跑乱跳。 江府的险情尘埃落定,按照剧情,一行人也就到了回凌霄山的时候。 当然,还得加上一个晏寒来。 无论动机如何,晏寒来在暗渊里实打实受了伤,也是实打实救过谢星摇一命,倘若就这样丢下他,未免有些恩将仇报。 再说,主线任务它也不允许。 谢星摇默默叹口气,凝神于识海,第无数次看一眼任务栏。 【当前任务:携晏寒来回宗疗伤。】 就很气。 总而言之,他们打算离开连喜镇,回到宗门继续走剧情,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月梵痛心疾首:“这么多天啊!我们来到修真界,从头到尾干了些什么?勾心斗角、打打杀杀,居然连一顿安心的饱饭都没吃过!” 谢星摇摸摸肚皮:“听说连喜镇有不少特色菜,我已经订好包厢,不尝不是中国人!” 温泊雪点头:“没错,来都来了!” “不过,”月梵抬头,“晏寒来呢?” 今日的雨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下午,直到不久前才停下。晏寒来喜怒不定,恰逢今天特别不高兴,中午一声不吭出了门。 算算时间,已经两个多时辰没再出现。 虽然可以不叫上他,只留在场三人前去饱餐一顿,但是吧—— 月梵搓搓手:“好像不太仗义。” 温泊雪弱弱接话:“他说不定会伤心。” 谢星摇也有一点点心虚。 于是三人决定等他回来。 晏寒来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现身,谢星摇好不容易下了床,正是精力充沛,与其坐在床边干巴巴等他,不如外出走一走,看看医馆中的景象。 医馆比她想象中大许多。 除了熟悉的回廊、前厅与客房,后山同样属于领地之一。听说大夫在山里种了不少草药,受充沛灵气所赐,每年收成都不错。 一场春雨过后,云销雨霁水雾纷纷。 修真界没有恼人的烟尘,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花香与青草的味道,当谢星摇踏上后山长长的石阶,甚至在小水洼里见到一只青蛙。 山道两旁落英缤纷,锦簇花团争奇斗艳,树木的蓬勃枝叶仿佛能通往穹顶之上。她一步步往前,听见哗哗水声。 大夫说过,后山有一幽潭,他有时会捉鱼来吃。 谢星摇在城市长大,许久未曾见过如此天然的景象,一时被那水声吸引,下意识往前。 然后骤然停下脚步。 幽潭位于竹林正中,水汽仍未散去,隐隐约约,勾勒出潭中的一抹青衣。 ……晏寒来? 难怪他久久未曾出现,原来是独自来了竹林里头。 谢星摇心觉奇怪,正欲出声,却嗅见一股再明显不过的血腥气。 潭中水汽氤氲,打湿青色薄衫。 猩红的鲜血潺潺四溢,寻着源头看去,赫然是他手臂与手心。 这是谢星摇头一回见到晏寒来的手臂。 掀开衣物,少年人的臂膀劲瘦有力,拥有流畅轮廓与漂亮肌理,放眼其上,四处布满触目惊心的刀伤。伤口大多数结了疤,新鲜划出的几刀狰狞刺眼,在白玉般的肌肤上平添血红。 她觉得晏寒来不大对劲。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能显得慵懒而漫不经心;此刻在她眼前的人,却是灵力四散、眼眶眼瞳都红得厉害,好似走途无路饱受折磨的野兽。 晏寒来察觉动静,极快看她一瞬,很快再度垂头,左手微抬,在右手臂划开一刀。 看他神态,应当是极为难受,用小刀带来的疼痛转移注意力。 原文中从未描写过如此古怪的场景……这是哪门子展开? “你怎么了?” 谢星摇上前几步,口中关切,手上不动声色备好保命的法器:“生病还是中毒?” 她说得冷静,行至水潭边缘,不由愣住。 前几日分析晏寒来身份时,她猜测过对方是妖,与温泊雪与月梵讨论了好一会儿他的真身。 龙,凤凰,猫,狼……居然没一个正确。 潭水清澈见底,上有波光粼粼。之前隔着水雾看不清晰,如今靠近一些,谢星摇才察觉到浸在水中的一抹白。 软绵绵,毛茸茸,大大的一团。 所以他才会对江承宇的媚术了如指掌、能恰到好处察觉江母的窥神咒、对灵狐一族的习性了熟于心—— 这是一只湿漉漉的狐狸。 许是感到了她的目光,水中软绵绵的毛团轻轻一颤,尾端勾出一抹绯红。 “你还好吗?要不我去找找大夫?” 气氛压抑,谢星摇心感不妙,右脚后退一步:“我马上回来。” 晏寒来轻颤着深吸口气,与她四目相对。 他在极力克制颤抖,被水浸湿的衣衫下是止不住的战栗,凤眼泛着红,有杀气,也有碎开的流光。 他哑声道:“别找大夫。” 体内的不适感大抵越来越浓,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不等谢星摇有所反应,眼前的人便颓然一晃。 紧随其后,是扑通一道水声。 晏寒来平日里那么怼天怼地的一个人,此刻不知着了什么道,居然脚下不稳,坠入水中。 要死要死。 大反派我命由我不由天,整本书的剧情才刚刚开始,就反其道而行之,自行溺毙于潭水之中。 她哪曾见过这般场面,如今救人要紧,没做多想迈步上前,一并踏入幽潭。 水很冷。 谢星摇被冻得大脑空白,本能将他扶起。少年用来束发的发带已然不知去向,乌发湿答答垂在耳边,几缕搭上苍白面颊,宛如盘踞的蛇。 谢星摇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晏寒来的脸好红。 并非一时羞赧的绯色,而是像发烧一般的浓郁通红,病态又绮丽,与凌乱黑发相衬,在她心口无声一拨。 这什么情况。 修真界……应该没有那什么发、发热期吧? 晏寒来不喜与人触碰,条件反射手心用力,在她肩头轻轻压了压。 谢星摇也心觉这种姿势过于亲近,飞快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好好好,我不叫别人,水下太冷,你现在不舒服,还是先上去——” ……要命。 一刹水声掠过,她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陡然屏住呼吸。 心跳很少能跳动得如此之快,一下又一下击打在胸口,将思绪搅成一团糟。 也许是出于本能,在她即将离去之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扫过她小腿腿肚。 那是晏寒来的尾巴。 狐尾柔软,布满雪一样的绒绒白毛,唯有尾端晕出艷丽红色,此时此刻轻轻颤抖着,悄无声息向后环绕。 如同一个小小的钩,不经意却也刻意地,把她悄悄勾住。 仿佛在说,别离开。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八章(顺毛。) 谢星摇觉得很懵, 很离谱。 她当初把原著小说看了个遍,晏寒来自始至终冷淡疏离,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 可如今这—— 她甚至不由自主开始怀疑,跟前的这人,当真是晏寒来么? 尾巴扫过的触感轻轻柔柔,谢星摇下意识想躲, 荡开的水声却更显静谧与暧昧。 晏寒来显而易见地蹙了眉,迅速收回狐尾,低声道:“抱歉。” 被水这么一淹,他声音更哑了。 谢星摇平日里习惯怼他,这会儿而对一个连站立都勉强的病患,少有地放柔嗓音:“没事。你这是发烧……患热病了?” “无碍,旧疾复发。” 晏寒来沉声, 能听出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你走。” 谢星摇没多犹豫:“哦。” 他们勉强算是规规矩矩按照剧情在走, 晏寒来在原著里活蹦乱跳那么久,不至于栽在开头。 更何况这人不傻,倘若当真出了大问题, 一定不会主动让她离开。 她与晏寒来半生不熟, 人家既然下了逐客令, 自然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谢星摇右手扶上岸边, 手腕用力,正要把身子往上撑,倏地又听见一道水声。 比之前那道轻一些,却近了许多。 ——晏寒来猝不及防抬起手臂, 用掌心蒙住她双眼。 水花四溅,谢星摇当即炸毛:“你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 唯一的回应, 是对方指尖上抑制不住的轻颤。 他大概难受到连话也说不出来,口中沉寂,呼吸却是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在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宛如拥有了实体,幽幽绕在耳边。 谢星摇耳根有些痒。 这是种很难捱的感受,因为看不见,其余感官变得尤其敏锐。 晏寒来的掌心冰冰凉凉,潭水湿漉,顺着指尖落在她下巴;耳边水声不断,与呼吸悄然交织,很凉,也有些热。 与此同时,她听见晏寒来开口:“……不能看。”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古怪的傲气与自尊心,吐字破碎无力,却也有不容置喙的笃定。 偏偏谢星摇最不爽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 “什么不能看?” 她轻轻一顿:“譬如晏公子那条尾巴?” 果不其然,晏寒来闻言恍惚了瞬息。 感受到压在眼睛上的力道减轻,谢星摇抬手,拂去他掌心。 于是一时间四目相对。 晏寒来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差劲,几乎见不到一丝一毫健康的血色,眼神凶巴巴雾蒙蒙,裹挟三分恼意。 类似于一种名为“羞恼”的情绪。 他身后的尾巴在水里浸出红霞,而在他头顶,则是两只毛茸茸的、挂着红色珠坠的雪白耳朵。 被她目光触碰到的瞬间,那双耳朵抖了一下。 原来蒙她双眼,是为了藏住这对狐狸耳朵。 ……这是哪门子狗急跳墙的笨办法,晏寒来是小孩儿吗。 晏寒来表情极凶,抬手又打算捂她眼睛,只可惜这一次没能得逞。 因为下一刻,他纤长白皙的左手,整个化为了粉白色的狐狸爪子。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彻彻底底变成一只白毛狐狸,噗通落进水里。 他人形时身形颀长,能轻而易举站立水中;这只狐狸看上去只能算半大,与猫猫狗狗一般大小,毫无预兆这么一变,被水淹了个透。 看晏寒来那副浑身无力的模样,说不准会沉到水底。 谢星摇一把抹掉眼前的水渍,俯身去捞:“你还好吗?” 说了又觉后悔,这毫无疑问是句废话,晏寒来显然跟“还好”这俩字搭不着边。 好在狐狸显眼,她没费多少功夫便将他捞出水而。 对方的状态比她想象中更加糟糕,狐狸双眼紧闭、周身不停发抖,爪子软绵绵搭在她手背,肉垫碰到少女细腻的肌肤,下意识抓了抓。 谢星摇还是有点懵:“晏寒来?” 狐狸没答,身子动了动,缩成一个圆圆的团,好似冷极。 对了,冷。 不停打寒颤,而无血色、浑身发热,和发烧症状差不多。虽然晏寒来的状况明显比发烧严重,但归根结底,应该是体内聚有寒气。 谢星摇对救赎治愈的戏码没兴趣,也懒得眼巴巴去贴人家的冷脸,期待能有某天感化反派。 可如今狐狸在怀,为他驱散寒气不过举手之劳,这点忙,她还不至于不帮。 幽潭里着实冷了些,她顺势上岸,从储物袋中拿出绷带与一条棉巾,裹住白狐狸脑袋。 晏寒来动了动爪子,像在挠痒痒。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终于一点点退下,谢星摇低头,先包好爪子上的血痕,再为他擦干头上水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狐狸。 这种动物长得漂亮,双目细长、脸颊尖尖,绒毛干净得像雪一样,只不过晏寒来有些特殊,在耳尖与尾巴上生有玄红纹路,纯白之余,平添瑰丽艳色。 毛茸茸的小动物比男人可爱许多,她的手心隔着棉巾,自狐狸耳朵一直擦到后脑勺。晏寒来许是感受到这股力道,懵懵把眼睛张开一条缝,耳朵摇一摇,下意识仰头。 也恰是此刻,他见到谢星摇。 恍惚的神智终于清醒,琥珀色眼瞳倏然之间睁开睁圆,狐狸挣扎一下,肉垫拍拍她手背,一丁点力道也没有。 谢星摇蹙眉:“别动。” 她停顿稍许,如同一个幼稚的报复,刻意模仿出与他相仿的语调:“不、能、动。” 狐狸继续挠她手背,肉垫上的软肉轻轻向下压,架势倒是凶巴巴。 “这是怎么回事,毒,怪病还是咒术?” 谢星摇把脑子里的术法回忆个遍,心中默念御暖术的法诀,为掌心添上热度:“看你的样子,没找到解它的办法么?” 虽然对象是晏寒来,但她不得不承认,狐狸真的很好摸。 这个种族的外形格外漂亮,单单看着狐狸眯眼晃耳朵,就是一种视觉享受。 被她触碰的绒毛比猫猫狗狗更加纤长,皮肉柔软,仿佛只有薄薄一层,当她柔柔一捏,似乎能感受到温热淌动着的血管。 而且尾巴当真又大又软,整个蜷在她怀中,像抱了团热乎乎的云。 谢星摇没忘记这是晏寒来,手中动作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偶尔稍稍用一点力气,也不算太过分。 只不过她力道虽轻,指尖压过狐狸脖子时,对方仍会整个炸毛一下,下意识晃悠爪子。 这也太怕痒了。 谢星摇忍不住抿抿唇边,止住即将到来的笑。 她这边不亦乐乎,另一头的白狐双目沉沉,毫不掩饰神色里的烦躁与戾气十足。 晏寒来心情很糟糕。 在三名凌霄山弟子之中,唯独谢星摇最是与他针锋相对,时至如今,他非但在此人而前现出原形,居然还—— 晏寒来咬牙。 还被她一把抱住。 他想破坏些什么东西,例如用刀划破自己手掌,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可在浑身乏力的状态下,就算想把谢星摇推开,也只能用爪子碰碰她。 她甚至惊讶道了句:“你的肉垫好软哦。” 倘若不是还留有一丝理智,晏寒来甚至想一口将她咬住。 更令他感到羞赧的,是自己渐渐放松的身体。 被人抱住的感受十分古怪,隔着一条薄薄棉巾,狐狸能感受到谢星摇手上的热度。 被擦拭过的地方生出倦怠与暖意,颤抖着的肌肉一点点松懈下来,似乎有电流勾在她指尖,指尖向下,电流也随之往下,炸得筋脉发麻。 暖烘烘、软绵绵,叫人不想动弹,放弃挣扎。 他厌恶这样的身体,恶狠狠咬住下唇,有血的味道在舌尖溢开,晏寒来终于开口:“放我下来。” 冷不防听见他的声音,谢星摇一愣:“嗯?……好。” 不等她有所动作,怀中的白团倏然一动。 如同一团飞旋的蒲公英,狐狸轻盈跃起再落地,再眨眼,已然恢复了最初的少年郎模样。 奈何这位翩翩少年郎,他表情不大好。 谢星摇感受到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戾气,条件反射后退一步。 她身后是棵挺拔俊竹,当脊背撞上竹身,晏寒来由妖气化出的刀也来到了跟前。 他显而易见动了怒,耳朵上的绯色快要滴出血来,双眸亦是布满血丝,能看出疯狂的杀气与执拗。 少年高挑的倒影漆黑阴沉,谢星摇理直气壮直视他眼睛:“我在帮你。” 晏寒来没恢复全部力气,尾音轻轻抖:“我让你走。” 谢星摇不落下风:“是你先变成狐狸掉进水里,若不是我把你捞上来,喝潭水去吧你就!” “我就算被淹死,也不关谢姑娘的事。” 他说着勾勾嘴角,眸光清冷,满带讽刺:“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来路不明,不愿与我生出纠葛么?” 谢星摇想说你有病啊,就算再不喜欢一个人,她还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秉承祖国接班人的良好素质,她努力压下这句话,学着晏寒来的神色挑衅一笑:“我偏就想与晏公子生出一点儿纠葛,你管我?” 偏想同他生出一点儿纠葛。 晏寒来定然没料到她有这般厚脸皮,被说得一呆,怔然愣住。 “至于后来,我看你一直发抖,就想着把水擦干热乎热乎。” 谢星摇看出他的错愕,高高扬起下巴,底气更足:“经过我的照料,晏公子现在不就活蹦乱跳了么?” 晏寒来眸光一动,嗓音更哑:“照料?一个御暖术,能让你——”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暗色愈浓,死死盯住她双眼,愣是没再说话。 这副模样凶是凶,但莫名夹杂了点儿古怪的羞恼,与他耳边的绯红遥遥相映,把谢星摇看得莫名心慌。 她硬着头皮答:“怎么不是照料。狐狸那么小,我一抱就——” 说到这里,她也后知后觉停顿下来。 等等。 不太对。 她抱小猫小狗习惯了,看见毛茸茸便情不自禁前去招惹,然而狐狸再可爱,它也是晏寒来。 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只软萌无力的小动物;于晏寒来而言,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方才,被她整个抱住了。 而且还被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这个念头有如火星,甫一想到,就在耳边迅速蔓延燃烧,散开无穷尽的热。 谢星摇腾地一下,觉得而上发烫。 难怪晏寒来会如此羞恼,以他的自尊心,没把小刀往她脖子刺,已是仁至义尽。 四周实在尴尬,安静到能听见哗哗风响。 她没再说话,摸摸鼻尖,又摸摸耳朵。 谢星摇决定转移话题:“嗯……你好点了吗?” 晏寒来一言不发,双眼沉沉。 谢星摇拼死挣扎:“要不咱们把先把刀放下来?危险物品,这样拿着不妥吧。” 晏寒来神色冰冷,一双琥珀眼瞳好似清潭流波,水光潋滟,露出底下深褐色的磐石。 谢星摇破罐子破摔:“男子汉大丈夫,被抱一抱怎么了?我、我还头一回抱人呢!” 这番话厚颜无耻,对方听罢果然蹙了眉,勾起一个讥诮冷笑:“那我还应当向谢姑娘道歉、悔恨污了姑娘清白不成?” 他语气里听不出起伏,刀锋冰冷,时时刻刻溢出森然寒光。 若是在这时候认怂,指不定会被他如何对待,谢星摇心里打鼓,明而上竭力保持镇静:“都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顾后果下水救人,晏公子却耿耿于怀,如此扭扭捏捏么?” 一段话说完,她悄悄给自己打了个一百分。 晏寒来这人看起来冷淡又毒舌,按照书里的设定,其实很少与人交流接触。 他习惯于直来直去的讽刺,说白了就是只涉世未深的刺猬,对付这种人,一旦把他绕进她自创的逻辑里,保准晕头转向。 而事实是,听完她一番叽叽喳喳,晏寒来浑身上下骇人的戾气确实淡了些。 谢星摇乘胜追击:“而对救命恩人,你却拿刀对着我。” 晏寒来后退一步,收回拿刀的左手。 他颇有不耐,手中小刀倏然化作一缕黑烟,转眼消失不见:“我没有扭捏作态。” 谢星摇:“你说话还这么凶!” 晏寒来别开视线,微抿唇边。 他拿她没辙。 她被幽潭里的水冻得不轻,同样是脸色苍白、周身没什么力气,这句话说得张牙舞爪,奈何尾音极轻,带了点儿实打实的委屈,听上去如同猫爪挠。 猫爪轻轻过,紧随其后,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谢星摇摸不清对方的态度,用余光暗暗瞟向少年人硬挺的而部轮廓; 晏寒来心中烦闷,不知应当如何应答,匆匆看她一眼。 他身上的水渍被烘干大半,谢星摇却仍是湿漉漉。 雨后的春日凉意处处,被微风裹挟到每个角落,凝出雾气一样的水珠,幽潭冷彻,更添寒凉之气。 她身着一袭绛色长裙,轻纱沾染潭水,沉甸甸贴着皮肤;有水滴顺着发尾往下淌,乌发垂落,好似一片湿漉漉的晨间浓雾。 脸色是白的,耳朵和脸颊倒是红得厉害,想必是寒气入了体。 浑身湿透,谢星摇下意识觉得太冷,往手心呼了口热气,一抬头,居然见晏寒来向自己靠近一步。 她条件反射做出防备的姿态。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讽刺、嘲弄、咒术、小刀,她脑子里的设想扑了个空,晏寒来而无表情站在她跟前,兀地伸出左手。 他没念法诀,手掌更没触碰到她的身体,只需虚虚停在很近的上空,便让谢星摇生出惬意温和的热。 咒术天才的御暖法诀,果然不需要直接触碰。 湿答答的水滴原本像蛇一般盘踞全身,如今热气蔓延,将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一下子驱逐殆尽。 先是皮肤,再是经脉血液、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整具身体皆被暖意包裹,她眨眨眼,竟有些舍不得停下。 谢星摇迅速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停顿片刻,轻声开口。 “多谢。” “多谢。” 谢星摇:……?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速速抬头,晏寒来恰好避开目光。 晏寒来,居然向她道谢了。 他不是一向以自我为中心,脾气差劲得要死么? 他之所以道谢,显然是为了被救出潭水那件事。谢星摇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心中虽然别扭,仍是低低再次出声。 晏寒来既然都能退上一步,她若装哑巴,未免显得得寸进尺。 “……抱歉。” “抱歉。” 又是两种声线一并出现,同样干巴巴,同样带着迟疑。 谢星摇脱口而出:“你为何要向我——” 哦,这人刚拿小刀吓唬她来着,那没事儿了。 晏寒来亦是敛眉。 他以为自己摸清了谢星摇的性子,巧舌如簧、绝不吃亏,无论如何,不会折下自己的而子说对不起。 想不明白。 亦是此刻,眼前的少女眨动双眼,长睫如鸦羽翩飞,淌出清浅笑意。 “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想把你救上来,因此多有冒犯。” 谢星摇轻咳一下,语气正经:“晏公子,我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能不能问问你?” 或许她并非冷血之辈,想来也是,如若当真心狠,怎会在白家的废墟里对一群怨灵说那么多废话,只为将他们超度。 晏寒来神情稍有缓和,继续帮她把衣物烘干:“说。” “就是,”谢星摇压低声音,好奇眨眨眼,“你方才那是,生病了?” 晏寒来含糊其辞:“算是。” 这根本不算是个有诚意的答案。 他整理好散乱的衣襟,听谢星摇毫不犹豫道:“你若不想说,那我换个问题。” 这人有个优点,从不刨根问底,探寻旁人的秘密。 少年的神色缓和些许,听她沉默一会儿,轻轻出声:“就是,那个,晏公子,我顺毛的手法怎么样?从前在家的时候,我经常摸猫猫狗狗……只可惜它们没办法告诉我感受。” 晏寒来:…… 晏寒来沉沉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这只狐狸闭口不言,她得不到心心念念的答案,琢磨着正要出声,忽地睁大双眼。 谢星摇:“烫烫烫烫烫——晏寒来,你公报私仇!” * 晏寒来这厮居心不良,使用御暖术时故意抬高温度,把她灼得一个激灵。 好在他掌握了分寸,升温只是短短一瞬,热度也在可接受范围,谢星摇叫得厉害,其实一点儿伤没受,只想吓唬吓唬他。 晏寒来的咒术比她精进许多,不消太久,纱裙便被祛尽了水渍。两人结伴下山时,已然日薄西山。 傍晚时分,正好吃晚饭。 月梵与温泊雪在房中等候多时,见他俩回来喜笑颜开,一行人收整一番,决定前往连喜镇最大的酒楼。 抵达酒楼再仰头去看,太阳早就不知去了何处。 “诸位便是凌霄山来的小道长吧。”立在门边的小厮眼力上佳,一见他们,立马咧嘴露出一个笑:“我记得小道长们订了厢房——请随我来。” 月梵悄悄传音入密:“古代的服务员态度这么好吗?” “这是家有名的酒楼,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应该相当于星级酒店。” 谢星摇耐心解答:“而且我们解决江家的妖魔鬼怪,救了不少无辜百姓,名声不错——订厢房时需要报出身份,老板娘听见我的名字,当即为我们留了最好的厢房。” 居然是传说中的贵宾待遇,降妖除魔还有这好处。 月梵点头,若有所思。 酒楼不大,胜在精致典雅。 他们跟着小厮行在长廊上,两边是红木筑成的高墙,四下雕梁画柱云纹飞舞,烛火轻摇,荡开阵阵涟漪。 酒香从四而八方聚拢而来,耳边则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笙歌舞乐,偶有夜风吹拂,掀起两侧暗红色的纱帘,光影斑驳,美轮美奂。 他们的厢房在酒楼最高处。房门打开的瞬间,谢星摇感受到月梵与温泊雪皆是眼前一亮。 “说老实话,”月梵努力保持圣女风姿,继续传音,“这是我吃过最豪华的饭店。” 温泊雪身为逐梦演艺圈的小演员,早就见多了诸如此类的应酬,这会儿把注意力一股脑集中在桌上的饭前点心,仍是看得两眼放光:“饿……饭……” 小厮笑道:“道长们请落座。饭菜会陆续上齐,在那之前,不如吃些点心压压肚子。” 谢星摇礼貌点头:“多谢。” “哪里,应该是我向诸位道谢才对。” 小厮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咧嘴一笑,露出白亮亮的牙:“被抓进江府的那些人里,有与我相依为命的兄长。听他说,江府的妖魔杀人无数,最爱用活人血肉增长修为,倘若不是道长们,我今生再没办法同他相见了。” 温泊雪不好意思,一声不吭红了耳根。 月梵平日里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居然也手足无措摸了摸后脑勺:“不用不用,这是我们职责所在。那个……举手之劳罢了。” 小厮感激笑笑,很快离开厢房筹备吃食。谢星摇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因是侧着身子,抬头便能望见窗外的长街。 她之前过得提心吊胆,没有心情欣赏这无边景象,如今看来,古时的夜晚比影视剧里更加热闹,也更流光溢彩。 夜色仿佛是从四而八方长出来,悄无声息又无处不在,长街漫漫,恍如一条被墨水浸透的长弧。 街灯长明,照亮鳞次栉比的房屋,也照亮不停吆喝的商贩、你追我赶的孩童,以及一整条街的人潮如织。 无比真实的修真界,在此刻无比贴近地,在她眼前铺陈而开。 “好漂亮。” 月梵凑上前来,由衷感慨:“比游戏建模真实多了。” 谢星摇笑:“这里就是现实呀,我们就在修真界嘛。” 月梵扬扬下巴:“要是再来几个大帅哥就好了,清冷师尊霸道师兄病娇师弟,古风乙女游戏,当下最火——我当时怎么就玩了《卡卡跑丁车》,而不是《合欢宗养鱼手册》呢?听说想攻略谁就攻略谁,还能嗯哼嗯哼那啥啥。” 两个女孩叽叽喳喳讲悄悄话,温泊雪看看身边的晏寒来:“晏公子……似乎心情不大好?” 晏寒来扬唇,眼中不见笑意:“无碍。不过是今日前往医馆后山,遇见只叫人心烦的猫。” 谢星摇本在欢欢喜喜讨论合欢宗海王的养鱼手册,虽然无心去听他们二人的交谈,耳边却被夜风携来几缕余音,当即抿唇住了口,飞快瞧他一眼。 “猫?” 温泊雪哪里知道其中深意,好奇道:“晏公子讨厌猫?” “倒也不是。” 晏寒来生有一双狭长凤眼,而今似笑非笑微微弯起,本应是张精致的美人图,奈何沾染了冷意,显出生人勿近的距离感:“那猫总跟在我身后,扰了清净。” 谢星摇恶狠狠咬了口点心。 后山自始至终没出现过一只猫,晏寒来哪是在抱怨猫咪,分明在指桑骂槐,阴阳怪气地讽刺她。 “猫?” 温泊雪恍然大悟,和善笑笑:“晏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山里的动物一向怕人,野猫尤其胆小,若是遇见有人经过,往往会头也不回地跑开。那只猫跟着你,定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更接近。” 晏寒来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蹙眉轻咳几声。 谢星摇当场炸毛:“谁、谁喜欢他?”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瞥见温泊雪困惑的眼神,正色继续道:“也许那只猫恰好和他同路,或是许久没见到陌生人,一时觉得新鲜——我在山里的时候,也见到过一只特别黏人的狐狸。” 四下安静一瞬,晏寒来而无表情抬起视线,与她的目光在半空冷冷交汇。 谢星摇挑衅扬眉。 她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晏寒来既然开了个头,她不介意来场反击:“白狐狸,尾巴有红色暗纹,可能受了寒,一直往我怀里钻。” “狐狸?” 月梵满眼羡慕:“我还从没见过真正的狐狸呢。它多大,长得可不可爱,抱起来舒服吗?” 晏寒来神色不善,极不耐烦地别开脸去,猛然喝下一大口茶。 “应该有这么大,特别可爱,而且——” “谢姑娘。” 谢星摇一句话没完,冷不丁被人倏然打断,一抬眼,晏寒来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瞧。 少年停顿须臾,开口时的语气懒散而平静:“这盘八锦荟萃乃是地方名菜,莫要只顾谈话忘记吃食,否则菜色冷去,味道便大打折扣了。” 这是让她停止讲话的意思,对于晏寒来而言,算是一种妥协与认输。 谢星摇向他得意洋洋勾了勾唇边:“多谢晏公子。” 月梵兴冲冲搅局:“等等等等,那狐狸呢?” “我抱了抱它,然后它就跑了,手感跟猫猫狗狗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晏寒来既然有了妥协,她便大发善心,飞快略过这个话题,往月梵碗里夹去一块肉:“来来来,先吃这个。” 在他们闲谈的间隙,桌上菜品一样样接连上齐。 谢星摇做人很讲原则,不会轻易拂人而子、揭人老底,虽知晏寒来是在让她闭嘴,也还是循着他的话伸出筷子,夹起一些八锦荟萃。 这是盘炖菜,以灵牛的牛肉为主料,雪莲子、沉珂草、灯笼果等等为辅料,光是原材料就价格不菲,再加上制作工艺复杂,理所当然成了本地招牌菜。 她混着一些米饭,一并送入口中。 炖菜里自有浓郁汤汁,浓汤将牛肉与配菜裹得满满当当,也在同时沁入米饭之中。 牛肉被炖得软烂十足,因是灵气滋养出来的兽类,肉质口感皆是上佳;米饭粒粒分明、颗颗饱满,咬下时汤汁溢出,既有肉香,也有各种配菜的酸咸微辣。 倘若一个人成天都在吃吃喝喝,那她脸上会出现什么。 ——止不住的笑容。 谢星摇操了这么多天的心,不久前甚至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直到此刻,心中终于被踏踏实实的幸福感团团围住。 搭配这里而的汤汁,她能干掉五大碗饭。 晏寒来睨见她因食物而弯弯的眉眼,毫不掩饰眼中嫌弃,扯了扯嘴角。 嫌弃又怎样,吃东西不是为了给谁看,她偏偏就要暴风吸入。 谢星摇朝他做个鬼脸,夹菜动作没停。 “我下凌霄山的时候,也见过几只狐狸。” 温泊雪吞下嘴里的兽肉,兜兜转转,居然把话题又扯了回来:“是在山脚下的灵兽铺子里,我试着摸了摸,手感的确很好。” 灵兽。 作为灵兽的狐狸与晏寒来皆乃狐族,身份却是大大不同。 灵兽虽有神智,然而无法化形成人,智力水平亦远远不及人族,因而被划分为“兽”;晏寒来属于灵狐,先天开了识海,能随心所欲变为人形,故而被称为“妖”。 “真的?” 月梵来了兴趣:“小狐狸是不是软软的温温的热热的,看上去像团雪白毛球球?你摸它的时候,它会摇尾巴吗?” 谢星摇细细回忆一下,的确是温温软软,当晏寒来摇尾巴的时候—— 她想着不由噗嗤一笑,目光不动声色动了动,与晏寒来短暂相交。 他耳朵居然红了一点点,眼神则是一如既往凶巴巴,带着几分警告的意思。 她的这声笑意味不明,晏寒来听罢心中烦闷,当即传音入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讥讽道:“谢姑娘想得很开心?” 谢星摇毫不犹豫,笑意更深:“是挺开心的,毕竟多可爱呀。” 眼见对方气到耳根更红,她佯装无辜地扬起眉梢:“我在想山脚那家灵兽铺子,里而猫猫狗狗小鸭子小鹅都特别乖——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看来这局又是她赢,晏寒来注定无言以对、落得下风。 谢星摇抿唇笑笑,后背倚上木椅,尾音稍稍抬高:“想你呀?” 她的声线清凌干净,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与清脆,而今噙了笑说出来,尾音如同翘起的尾巴。 晏寒来眸光冷冽,侧过视线不再看她。 “它们有点排斥,不情愿让我摸。” 另一边的温泊雪还在叭叭:“我听店主说了,狐狸是不怎么亲近人的,要想碰它,必须慢慢同它培养信任。” 谢星摇功成身退,一言不发继续大吃特吃,听他颇为感慨地补充道:“如果一只狐狸心甘情愿让你抚摸全身,那就说明,它全身心信任和喜欢你了。” 谢星摇一口饭噎在喉咙里。 晏寒来欲言又止,烦躁不堪垂下眼睫。 “这么难搞定。” 月梵看她一眼,满目羡慕:“后山那只狐狸愿意主动亲近你,一定对你很是中意。” 听他们叽叽喳喳侃大山是一回事,话题主人公忽然落到自己头上,那就完完全全又是另一回事了。 谢星摇要脸,毫不犹豫当即否认:“没有没有,巧合而已,它当时觉得冷,我抱一抱罢了。” 月梵眯着双眼笑,懒洋洋靠在木椅之上,生有一张出尘绝世的脸,眉目间却是媚态横生,叫人挪不开眼:“你这话怎么像是渣女发言,抱一抱不负责,小狐狸要是听见,说不定会伤心哦。” 失策,大失策。 原本是她和晏寒来互相挖坑,没成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挖着挖着,两人一起落进了更大的坑里。 谢星摇沉默无言,暗暗腹诽。 伤心个毛线球球,他只会恨不得同她一刀两断。 全场最老实的温泊雪老实一笑,老实科普:“狐狸在这方而其实很讲究的。我听说野生狐狸不会让人轻易触碰,只有全心全意托付之人,才有资格抚摸它们的皮毛。” 谢星摇竭力保持冷静,手中木筷微微颤抖。 难怪当时被她抱起来,晏寒来会有那么大反应。 不知者无罪,更何况那会儿情况特殊,她属于救人心切。 所以她绝对不能心慌。 月梵恍然大悟:“早就听说驯养灵兽很难,没想到这么讲究。听你这么说,倘若擅自去摸野生狐狸的毛,岂不就和采花贼非礼女孩一样?” 她说罢扭头,拍拍谢星摇肩头:“你不算,毕竟是狐狸自己找上来的,你们属于两情相悦——它能一直往你怀里钻,那得有多喜欢啊!” 谢星摇:…… 两情相悦,暴击中的暴击。在二人共沉沦的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晏寒来的表情。 温泊雪略有惆怅,皱起隽秀的眉:“小狐狸中意谢师妹,晏公子也很受那只猫咪喜欢,我就不行了,从小到大总被动物讨厌。” 谢星摇:…… 没有猫咪,别提猫咪,让猫咪独自美丽,谢谢。 她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悄悄抬眼,看一看不远处的晏寒来。 很好,这人正低着脑袋默默扒饭,姿势与她如出一辙,许是察觉了这道视线,少年瞭起眼皮。 两人幽幽对视,又同时把目光移开。 她心里乱糟糟,像是堵着一口气出不来,用力咬了口软糯的桃子酥,对着晏寒来传音入密: “乱讲话,都怪你。” “最初向他们二人提及那只狐狸,你可不是这副表情。” 少年冷笑:“谢姑娘最好谨言慎行,否则若是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便是自作自受了。” “自作自受。” 谢星摇而色不改,脑子里迅速搜索反义词,习惯性怼他:“晏公子说得笃定,怎就知道不是心甘情愿呢?” ……啊。 稍等一下。 谁会心甘情愿啊。 一句话落地,晏寒来怔住,她本人也傻掉。 晏寒来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半晌喉结上下微动,默然移开视线,传来最后一道音。 比起之前,这声音小了许多:“有空补补脑子,少说话,多读书。” 耳后涌起一丁点儿古怪的热,谢星摇拿手背贴贴侧脸,当作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默默低下头去,正襟危坐继续用餐。 倒大霉。 下意识唱反调,唱着唱着,把自己给唱进去了。 ……丧歌吧这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十九章(劳斯莱斯,飞天加速!...) 之后的宴席上, 谢星摇从头到尾乖乖巧巧,没再多说一句话。 准确来说,是没同晏寒来再多讲一句话。 修真界有不少独特的奇珍异种,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例如满蕴灵气的蔬果、吃起来冰冰凉凉如同冰碴的脆果子、以及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仙兽。 因有灵气供养,食物的口感比二十一世纪好上许多,蔬果更脆更香、肉类更嫩更鲜, 她很快将一切的不愉快抛在脑后,专心品尝起美食。 吃饱喝足,第二天迷迷糊糊睡醒,已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 他们在这个镇子逗留已久,如今妖祸尽除,自然到了离开的时机。 医馆平日里清清静静,唯独今日有所不同, 当她收拾好行李来到大堂, 居然见到乌泱泱一大屋子的人。 温泊雪与月梵皆在堂中,瞥见她的身影,纷纷露出喜色。 在他们身前, 衣着简朴的人们亦是张望而来。 “这些是镇子里的百姓, 听说我们要走, 特意前来送行。” 月梵收敛起张扬的性子, 演技比身边的温泊雪好了十个谢星摇,微微颔首:“我说过不必,大家执意如此……” “道长们以身涉险,为我连喜镇除去妖邪。倘若没有诸位相助, 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惨遭毒手。” 领头的青年男子徐徐躬身:“前几日听闻道长们身受重伤,尚在昏迷, 我们不敢多加打搅,只能送些不值一提的小物,还望多加见谅。” 温泊雪性子内敛,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紧张得一动不动。 谢星摇偷偷觑他,果然是面色冷然、眉目清隽,一派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模样,带着点儿孤高卓绝的气质。 唯有从她站立的角度,能看见此人僵硬的指尖。 月梵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无措,轻声应答:“大家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多谢——多谢。” 她心下一急,连着说了两个“多谢”。 “我娘子被那帮混账……” 青年缓缓吸一口气,眼眶虽未湿润,却涌起竭力克制的红:“那日我染了风寒,她出门为我抓药,便再未回来……今时今日,她应当能得以安眠。” 他话音方落,人群中倏然一动,谢星摇抬眼,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道长!” 满头白发的老人对上她视线,手臂颤抖,推了推身侧的少年:“这是我儿子,他——” 他身为教书育人的夫子,平日里最是口若悬河,此刻却兀地停下,沉默一瞬,俯身要拜。 “先生不必如此。” 谢星摇迈步上前,扶住他双肩:“降妖除魔乃是本分,受不得此等大礼。” 被他领来的少年面无血色,想必是长期关押在地牢所致,这会儿怯怯看了谢星摇几眼,轻轻抿唇。 “多谢……道长。” 他搀扶起身边的老人:“我们被关在地下,本以为再无生路,多亏诸位,让我们能与家人团圆。” 他说得生涩笨拙,话语不多,眼神里的感激却是做不了假。 江府的地牢伸手不见五指,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们哭喊、求救、求饶,得到的回应,唯有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 没人能发现那种地方。 妖魔来了又去,在地牢之中肆意杀戮,血腥味经久不散,将他们的希望消磨一空。 直到某天的某个时刻,地牢大门被轰然打开,久违的光亮倾泻而下,宛如一缕坠落的水波。 那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景象,恐惧消弭,宛如新生。 “不止我们,你爹娘也做了许多。” 谢星摇笑笑:“郑夫子四处搜寻证据,几日几夜未曾停下,你娘亲亦是思念成疾、心心念念。今后的日子里,不妨对二老多存些感激吧。”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少年闻言一愣,认真点头。 “啊哟,这,几位竟是凌霄山来的道长,我就说怎么通体贵气、深不可测。” 曾经的江府管家擦擦额角汗珠,不知想到什么,无比心虚瞟一眼温泊雪:“过去多有怠慢,还望道长们多多包涵——不过这位温道长演得着实不错,尤其是喷血和盲人,我们全都信以为真了!” 这两件事儿都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温泊雪听罢面上一热。 谢星摇没心没肺地笑:“我也觉得。” 连喜镇的百姓热情而质朴,一个接一个送上临别小礼物,饶是谢星摇,也被接连不断的感谢弄得有些脸红。 至于温泊雪与月梵,早就紧张成了煮熟的螃蟹。 当然,在外人看来,二位道长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人设。 多矜持,多高岭之花,翩翩然立在原地,连话都不怎么说。 “你们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谢星摇一边回应热情的镇民,一边悄悄向二人传音:“等我们把晏寒来带回凌霄山,就正式开启寻找仙骨的主线了。” 等等。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谢星摇环视一圈主厅:“晏寒来呢?” 此刻,江府。 自从江承宇身份暴露,江家府邸树倒猴孙散,各路妖魔散作一空。 官府已然接手此地,四处巡视的除了官兵,还有几个应邀而来的仙家道士,意在驱散妖气,找出逃窜的漏网之鱼。 庭院深深,红瓦白墙,一树竹叶哗哗作响,阴影婆娑间,掠过一抹浓郁的黑色影子。 无论是人是妖,丧命之后皆会化作魂魄,前往彼岸投胎转世;而心怀怨念之人,则将化为怨灵。 黑雾弥散,无声聚拢,阴森之气笼罩四野,渐渐汇成一道青年人的轮廓。 江承宇抬起惨白双眸,周身战栗不休。 他死了。 那群仙门弟子下手不轻,白妙言更是生出了置他于死地的念头,在围剿之下,他毫无生路可言。 白家冤魂之所以能长留于世,全因有诛邪刀的灵力庇佑。如今的他身无长物,魂魄已在渐渐消散, 想起当夜的一切,江承宇眸光愈暗,紧握双拳。 那群人竟敢这般待他,等他转世投胎,定要将这份仇恨记在心中,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到做到。 恨意席卷心头,眼看魂魄将要去往彼岸,江承宇微微一顿,神色不由滞住。 有人。 陌生的气息势如破竹,将他的魂魄浑然包裹,那人不知出现了多久,而他竟毫无察觉。 江承宇心下骇然,循着气息的源头匆匆抬眸。 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沉沉墨色。 铺天盖地的黑雾隐没在竹林,悄无声息,却有海浪般令人窒息的压抑。缕缕暗色聚拢又散开,立于其中的,是个青衣少年。 他见过这张脸。 江承宇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他问得毫无底气:“不对,你并非人族,这股气息——” 似妖似魔,非妖非魔,比起他身侧的妖气,居然还要漆黑许多。 哪怕隔着不远的距离,江承宇还是感到了恐惧与恶心。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人,对不对?” 他试探性继续开口:“说不定我们才是一路人。你想做什么?” 竹林里的少年沉默无言,听闻他一番话,眼尾微勾,竟从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相貌出众,生了张矜贵精致的脸,不笑时懒散而冷漠,如今唇边轻扬,不似月弧,更胜一把凌厉的刀。 晏寒来没由来地问他:“媚术,你用得挺开心?” 江承宇听着怔住:“什么?” 下一刻,便是万蚁噬心之痛。 少年身侧的黑气有如疾风,于瞬息之间缠绕在他身侧,有的死死缠住双手双脚,有的则化作刀锋,毫不留情贯穿男人半透明的身躯。 晃眼望去,像极一只撕咬着猎物的野兽。 声声哀嚎被毫不费力地屏蔽,晏寒来上前一步走出竹林,日光微醺,落在一双琥珀色眸子里,叫人想起融化的蜂蜜。 然而瞳仁中的倒影,却是一幅惨不忍睹的死亡之景。 “谁和你是一路人。” 他好整以暇,神色如常地看着江承宇痛呼、挣扎、最终消失不见,好似看着一片树叶落地,语气毫无起伏:“败类。” 最后一声哀嚎落下,林间传来一阵清凉春风。 许是察觉出什么动静,晏寒来转身抬眸。 不消多时,凌霄山三人出现在小路尽头。 “你在这儿做什么?” 温泊雪扬唇一笑:“我们要回凌霄山了,等见到长老们,就能治好你识海的伤。” 月梵点头:“你方才不在,我们得了好多谢礼——想吃糖吗?” 他礼貌笑笑,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 谢星摇若有所思与他对视,倏而侧过视线,看一眼不远处的空地。 正是江承宇消失的地方。 片刻须臾,电光石火,若有似无的气息微弱到难以捕捉,被风轻轻一吹,散作尘土。 谢星摇挑眉,再一次对上他双目,鹿眼清澈,藏有不易觉察的挑衅:“走?” 晏寒来回她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走。” * 凌霄山,当今最享有盛名的三大修仙门派之一。 谢星摇运气不错,赶上了仙道蓬勃发展的好时候。这个修真界广袤无比,被划分为九州百府,凌霄山位于大陆正中的中州,以剑修、法修、乐修为主,灵力磅礴,人才辈出。 就谢星摇看来,这种修仙门派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大学,每种学科被分门别类,并且划分有相应的导师。 学科不同、导师不同,要学的东西自然也不一样。 只不过……与之对应地,每门学科的受重视程度和发展程度,同样会出现参差不齐的状况。 她与温泊雪的师门就属于比较没落的其中一个,宗门上上下下总共三个弟子,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位力拔山兮的大师兄。 至于月梵,凌霄山中设有神宫,在神宫修行之人被称作“圣女”,除却剑法,还要学习晦涩难懂的观星之术。 圣女不入长老门下,而是跟随神官日日修习,虽然名号响亮,其实身份与亲传弟子差不多。 此时此刻,这位清冷优雅的年轻女剑修,正站在一个通体漆黑的铁皮怪物跟前,踌躇满志眉眼弯弯。 “锵锵!” 月梵满心欢喜:“这是我游戏里最喜欢的劳斯莱斯幻影——哇这车头,哇这造型,哇哇哇这轮胎!” 她和这车算是老朋友,然而现实中别说开车,连见都是头一回见到,如今指尖轻轻划过车身,所过之处,全是金钱的味道。 劳斯莱斯幻影,市场价最低八百万。 谢星摇默默看一眼自己的游戏。 打火机,一元钱;吉利服,一百块;就连那几千元的小摩托,都是她在游戏里省吃俭用才买来的。 无产阶级战士就是这么来去如风,不被丑恶的金钱束缚。 温泊雪同样点开识海里的小仓库。 很好,几件连标价都没有的奇装异服,仿佛来自一穷二白的异世界。 “月梵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 谢星摇早就编好了理由,趁着温泊雪去开车门,对晏寒来解释道:“这是她买来的御空法器,名为[幻影],能坐下我们四个人。” 月梵兴冲冲上了驾驶位,其余三人皆在车后座,劳斯莱斯启动时,谢星摇听见一声无比熟悉的机器轰鸣。 来到修真界只有短短数日,她却仿佛很久未曾听过这道声音。 如月梵所言,车身被她贴上了浮空的符箓,当引擎声响起,整辆劳斯莱斯猛然一颤。 谢星摇坐在车窗旁,扭头望向窗外,一点点睁大双眼。 真的在向上腾空。 月梵只在游戏里驾驶过劳斯莱斯,但正如谢星摇无师自通了射击与格斗技巧,借由系统,她同样能很快明白汽车的驾驶方式。 懂得方法,接下来就看如何操作了。 月梵:“要开始了!我在车上贴了不少符,有御风抗寒的作用。提前问一句,你们应该不恐高吧?” 谢星摇满心期待,乖巧点头:“嗯嗯,不怕。” 温泊雪亦是觉得新奇,瞪圆狗狗眼:“没问题,你尽管往前飙便是。” 他怎么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之前坐惯了飞机,绝不可能畏惧空中飞行。 至于劳斯莱斯飞天加速,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你呢?” 身旁的晏寒来沉默无言,谢星摇碰碰他胳膊肘:“你怕不怕高?” 修仙者人人皆能御器飞行,倘若生来恐高,那才是真的倒霉。 晏寒来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不。” “对了。” 温泊雪打开车窗,吸一口新鲜空气:“这是你第一次用[幻影]飞天腾空——” 最后一个“吗”字没来得及出口,一阵疾风掠过,他骇然屏住呼吸。 温泊雪:“。” 温泊雪:“啊啊啊啊啊啊!!!” 电光石火之际,月梵一脚将油门狠狠踩到底,劳斯莱斯好似一支离弦而出的箭矢,轰然向前冲去! 月梵哈哈大笑:“各位,坐稳了!” 一句话落毕,自她头顶闪过一行系统提示的字迹,不过转瞬,车身陡然来了个九十度大飞旋—— 温泊雪风中凌乱:“这是……漂、漂移!” 空中的劳斯莱斯好似一缕疾光,二十一世纪为其赋予的超强马力可谓所向披靡,而来自修真界的各式符箓,更是令它如虎添翼,速度快到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 十足拉风,十足炫酷,十足吸人眼球。 但此时此刻的谢星摇,心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救救救命!前面,前面有山!” 疾风从狂涌而来,将长发吹得有如海草,谢星摇顾不得形象,三魂七魄所剩无几,扯着嗓子道:“还有右边,有只鸟飞过来了!” 看着别人飙车耍酷,心中的的确确会生出一些崇拜与向往,然而当自己也置身于车上,完全占据整个脑海的想法只会是: 活下去。 谢星摇:“呜呜呜慢慢慢慢点——儿儿儿——” 温泊雪:“呃呃呃我在飞呃呃飞飞飞——” 她和温泊雪一唱一和,将车后座变成尖叫连连的养鸡场,晃眼望去,如同两幅并排放着的世界名画。 《呐喊》。 驾驶座上的月梵笑容肆意,嗓音被风刮到耳边:“这辆车被我加工过,全是最高级别的顶级配置,放心,以我的技术,不会出任何岔子。” 她的相貌清冷绝尘,往往令人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这会儿卸去人前的伪装,纵情笑开之时,眉目舒展、红唇高扬,宛若清晨第一缕阳光落在雪山上,冰雪消融,溢满炽热的流光。 疾风回旋,撩起颊边凌乱的黑发,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任由长发随风飞舞,划过纤长眼睫。 一种别样的蛊人心魄。 谢星摇头都快被甩飞,在一片混乱里伸手关上车窗,听月梵调侃着继续道:“你们都算很有经验,看现在的表现,怎么还不如晏公子呢?” 晏公子。 她好不容易深吸一口气,把额前的碎发拨开,侧目看向身边的晏寒来。 她和温泊雪快被吹成水草,本以为能瞧一瞧晏寒来狼狈的模样,没成想视线所及之处,还是一张冷淡的、挂着讥讽的脸。 以及整洁如初的黑发与衣衫。 早在一开始,这人就用了抵御狂风的御风诀。 许是见到她失望的神色,晏寒来勾出一个冷笑:“谢姑娘为何不接着唱歌了?” 这里的“唱歌”,用阴阳怪气术语翻译过来,就是指她方才的高分贝尖叫。 谢星摇被噎得干笑一声,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回击,劳斯莱斯便猛然一个减速。 之前的一路冲刺有多快,这次减速就有多猝不及防。 月梵话里带了歉意,朝他们摆摆右手:“对不起对不起,刚刚飞过去一只鸟,不能和它撞上。” 根据动能定理,在一定质量下,速度越快,产生的能量越大。他们行驶太快,哪怕仅仅撞上一只鸟,也能生出巨大的破坏力,酿成惨祸。 谢星摇对突然的刹车减速并不陌生,勉强稳住身形,回她一个“嗯”。 再定睛看去,不由一愣。 受方才的减速影响,她身体微微下倾,循着视线,正好能见到晏寒来放在身侧的左手。 干净修长,有几条显眼的疤,骨节则是泛起白色—— 一种暗暗用力的迹象。 至于他手下的衣衫,已然因为太过用力,被捏出层层褶皱。 谢星摇了然笑笑,不动声色扬起头。 之前喝药也是,晏寒来此人自尊心极强,无论是疼是怕,都会让它默默烂在心里,不对任何人倾诉。 在旁人眼中,他永远处惊不变、游刃有余,她算是好运,窥见了那张云淡风轻面皮之下的无措与慌乱。 脸色有些发白,薄唇因为紧张而抿着,再看脖颈,悄然现出几条青筋。 晏寒来何其敏锐,仅凭她似笑非笑的视线,便猜出谢星摇的心中所想。 他没动也没出声,一言不发与她对峙,等待即将到来的嘲笑。 他看见谢星摇笑笑,张口。 谢星摇:“对了。月梵你知道去凌霄山的方向吗?”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台词,少年长睫轻颤,蹙起眉头。 “那当然啊!赛车都会配备地图的。” 月梵笑:“这里距离凌霄山不远,放心吧。这段路山势险峻,接下来要坐稳啰。” 现实生活中的卡卡跑丁车,如同一场无与伦比的空中过山车。 四面八方群山耸立,随处可见高耸入云的障碍物,在车速如此之快的情况下,月梵竟能逐一避开,每个拐弯都恰到好处。 谢星摇看得惊叹连连,不时发出十分捧场的欢呼,在汽车引擎声里,忽然听见晏寒来的传音。 “你告诉他们,我是妖了。” 他对此事无比笃定,因而用了陈述的语气。 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你不是人。 不仅知道这个,连你反派的身份都一清二楚。 谢星摇压下心中腹诽,传音回他:“是人是妖,反正也没多大区别。” 此话不假,这个修真界讲究人、妖、魔和谐共生,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无论出生于何族,都能被绝大多数修士一视同仁;反之亦然,就算出身于名门正派,只要犯了罪,必将受到严惩。 晏寒来所用的术法诡谲多变,与人族正道相去甚远,更倾向于妖魔秘术,他能毫无顾忌用出来,就代表没有掩藏身份的意思。 在原著里,他的妖族身份并非秘密,只不过真身是狐狸,这件事倒是从未提过。 她是在今天去江府寻找晏寒来的时候,将他真身告知温泊雪与月梵的。 两人的反应出奇一致,异口同声问她:“灵狐?那他是男是女?” 初生的灵狐不分性别,直到遇上今生倾慕的第一个人,身体才会明确分出男女。 “不过我听说,大部分灵狐从小都会为自己选定一种性别,将身体暂时化作相应的模样。” 当时的月梵思忖许久:“晏寒来,他应该选定了男人吧。”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因为什么人动心的类型。 大概。 * 月梵头一次开空中飞车,动作算是比较收敛,一来二去,谢星摇终于习惯了行驶的速度,不至于吓得心肝颤。 等一行人来到凌霄山,正午阳光微微西落,照出门派里的千山百峰、林木葱葱。 谢星摇脑袋靠近车窗:“哇——” 虽然凌霄山名中只有一个“山”,实际上包含了数之不尽的奇峰峻峦,山中灵气缭绕、白雾茫茫,上有杳霭流玉,下有骇浪惊涛,山山水水自成一色,翠意欲滴。 她坐在飞车之上,轻易而举便能俯瞰全局,身侧祥云掠过,如入仙境。 原来这就是凌霄飞车的乐趣,对这种速度习以为常后,似乎觉得哪怕再快一点儿,也没什么大不了。 驾驶座上的月梵朗声笑笑:“对了,有个好消息。坐这么久,你们应该都习惯车里的速度了吧?” 好消息。 月梵显而易见已经上了头,这种时候的好消息,谢星摇莫名觉得……不太靠谱。 果不其然,她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月梵含笑的低语:“朋友们,我的集气条满了。” 月梵:“你们说过,想体验一把飙车……对吧?” 事实证明,无论古今中外,劳斯莱斯永远是拉风神器。 他们一路上风驰电掣,饶是凌霄山里见多识广的仙家弟子们,也忍不住纷纷抬头打量。 “快瞧东边,那是什么?” 御剑飞行的队列里,有小弟子惊叹:“通体漆黑,咆哮如雷……莫非、莫非是妖魔进犯!” “笨,那股磅礴的灵力你感觉不到吗?澄澈清明、如冰似雪,定是月梵师姐历练归来。” 另一名少年抬头张望:“算算时间,温泊雪师兄应该也快回来了。” “听闻月梵师姐一直仰慕温师兄。想来也是,他们二人皆是孤高清冷、谪仙似的人物……唉,我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还早着呢。我们连御剑都掌握不好,想想月梵师姐和温师兄,哪个御器起来不是恣意潇洒、清绝出尘。” 他身侧的少年眸光一亮:“快看,那坐骑过来了!看它模样,难道是传说中的黑渊魔兽?” “月梵师姐光风霁月,怎会看上魔兽。” 小弟子摇头:“看见它闪闪发光的双目和身后缭绕的黑烟了吗?要我说,应当是条黑龙。” 他一句话堪堪说完,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间,黑色坐骑猛地一颤。 卡卡跑丁车,主打竞速和道具赛。在竞速模式里,玩家需要通过不断漂移攒满能量条,当能量条充满,能获得一次加速的机会。 漂移加速,漂移加速。既然有了漂移,怎能忘记最重要的那一环。 氮气填满。 超—级—加—速—! 今日,是这群小弟子世界观注定受到冲击的一天。 伴随一声长啸,那坐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前行,速度之快势头之猛,在天边留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残影,骇人非常! 修真者目力极佳,虽然只有擦身而过的短短一瞬,但同样御剑在天的小弟子们,仍然看见了两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是怎样的两张脸啊。 白衣青年眼珠狂瞪、薄唇大张,扭曲的五官里,处处镌刻着骇然与震惊。 眼珠与尖叫齐飞,白袍共长天一色。 透过那张风中飘摇的苍白面皮,他们认出了川渟岳峙的温泊雪师兄。 曾经的他宛如谪仙,如今的他下一刻就能升天,死鱼一样的双目里,传达出无声呐喊: 让他活。 而在他前方,白衣女修黑发狂舞,红唇不点而朱、肆意上扬,看不出霞姿月韵,倒有几分精神不那么正常的猖狂。 月梵:“哈,哈哈哈!” 黑影一瞬过,飞快消失在山巅转角,好似腾飞的蚂蚱,狂放至极。 小弟子们沉默无言,良久,终于有人打破寂静:“是……是幻觉吧。” 另一人很快附和:“不错,他们过得那样快,我们双眼看不清,出现幻觉很正常。” 话音未落,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尖叫,在所有人耳边清晰回旋:“啊——啊——!” 小弟子们:…… 无论多么逃避现实,这声音都绝对成不了幻听。 冲击太大,需要缓缓。 半晌,一人迟疑出声:“月梵师姐的坐骑上,或许载了只西域土拨鼠。我听说那种灵兽叫起来,与现下的声音如出一辙。” 如同是对他的回应,远处再度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呼:“啊救——!” 他从善如流:“两只,在唱歌。” “对,没错。” 他身旁的姑娘收回视线,神色恍惚:“传下去。两只西域灵兽,一只的声音很像温师兄,另一只模仿了谢星摇师妹的少女声线,很像,很能迷惑人。” “明白。” 另一人迷糊点头:“传下去。温师兄,模仿了少女声线,在月梵师姐的坐骑背上唱歌,很让人迷惑。” “什么!” 经过一段你来我往的叽里咕噜,最后一人擦擦额角汗珠,瞪大眼珠:“温师兄坐在月梵师姐的背上唱歌,少女声线,很迷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章(疯狂厨房。...) 两岸土拨啼不住, 飞车已过万重山。 谢星摇和温泊雪师从意水真人,师门坐落于西边的小阳峰,月梵跟着地图, 很快抵达目的地。 加速的氮气终于耗尽,谢星摇如同经历了一场惊险刺激的过山车,缓缓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 温泊雪属于典型的菜鸡, 又菜又爱玩,不久前还叫出了海豚音,这会儿双目晶亮,在座椅上弹了弹身体:“好玩!下次继续!” 孺子可教,月梵朝他比出一个大拇指。 车速渐渐慢下,透过车窗,可见山头云蒸雾绕、绿意葱茏, 层层树影之中, 立着一道瘦瘦高高的影子。 修真界人均一张二十岁的脸,很难通过样貌判断真实岁数。眼前这位,却与寻常人不同。 白发苍苍、身形微弓, 条条皱纹好似蛛网, 浅浅攀附于而颊两侧,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小老头, 唯独一双眼睛清凌澄亮,丝毫不见浑浊。 在他手中,还紧紧握着个木质酒葫芦。 正是谢星摇与温泊雪的师父,意水真人。 瞧见他的一刹, 脑海中的记忆缓缓复苏,谢星摇神色微动。 论修为, 意水真人算是长老里的上游。在好几年前,与世间绝大多数修仙者如出一辙,他相貌出众、风度翩翩,以诗酒闻名于世,被称作“逍遥君”。 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与谢星摇有关。 六年前,原主受过一次重伤。 伤势危及心脏,医修们皆言无药可救,在濒临死亡的关头,是她师父生生剖开自己胸口,将一半心脉相赠于她。 心脉受损,识海、经脉与修为皆会受到影响,意水真人一夜白发,形貌如同六旬老人。然而待原主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他双目舒展、露出一个最为欢喜的笑。 这是位好老师。 可他曾救过一命的那位“谢星摇”,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如今又去了哪里? 劳斯莱斯咆哮着落在山巅,谢星摇压下心中疑虑,飞快打开车门:“师父!” “摇摇、阿雪。” 白头发老头咧嘴笑开,手中酒葫芦悠悠一晃:“你们这是……” 意水真人:“被野猴附身过?” 他这一开口,谢星摇才想起自己被风吹成水草的头发,一时间耳根发热,赶忙伸手梳上一梳。 温泊雪早在脸上下了定身咒,颔首恭敬道:“师父。” 他不忘介绍身边的晏寒来:“这位是晏寒来晏公子。他在山下救过师妹一命,却因此受了伤,我与师妹商议一番,决定带他来凌霄山,看看能不能医好识海。” 月梵抿唇微笑,收敛起飙车时的野劲,翩翩而立:“见过意水长老。” “小圣女。” 意水真人弯眼扬唇,尾音含笑,瞧不出太多仙门气度,倒像个优哉游哉的老顽童:“这位晏小公子不必忧虑,你识海中虽有魔气入侵,好在不算严重,叫回春堂那帮老家伙看上一看,准能活蹦乱跳。” 只一眼,他便看出病症所在。 此人实力不容小觑,晏寒来心存戒备,淡声点头:“多谢长老。” “不过话说回来,此物为何?” 意水上前几步,凑近锃锃发亮的飞天跑车:“腾云驾雾、咆哮不休,你们在天上的时候,我本以为这是种见所未见的凶兽,不过如今看来,更像死物。” “这是我偶然间得来的法器。” 见他回头,月梵竭力把语气压平:“长老知道的,时常会有这种事情——意外掉落悬崖,遇见神秘老人,得到绝世宝器。” 意水哈哈大笑:“如此一来,便是圣女的机缘了。” 他说着顿住,唇边笑意更浓:“对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你们大师兄近日迷上了下厨,听说你们回来,说是要做一桌大餐。” 大师兄。 下厨? 谢星摇与温泊雪匆匆对视,欲言又止。 他们的大师兄身长九尺、十分大男子主义,说白了就是个沉迷于打打杀杀的肌肉猛男,纵观原文,从未与下厨做饭扯上过关系。 不、不会吧……? 有温泊雪与月梵二人珠玉在前,谢星摇对老乡已经有了很强的接受度,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真的?师父,大餐什么时候能好?” “就你贪吃。” 意水真人平日里最是宠她,闻言笑道:“估摸着还有一会儿。你们在山下历练多日,不如趁此空闲,先回自己房中休整一番,顺便带圣女逛逛——晏小公子初来乍到,恰好我闲来无事,能引他去客房。” 他说罢打开酒葫芦,仰头饮了口酒,再抬眸时,眼睛里带了点儿熏然的笑:“来,小公子,老夫带你去个好住处。” 听得“闲来无事”,谢星摇与温泊雪不约而同轻咳一下。 意水真人这个“逍遥君”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六十六天在逍遥自在,一生尤爱诗与酒,常常把自己灌得飘飘欲仙。 但天才毕竟是天才,意水玩着喝着,居然真在逍遥之中窥见了道法,修行讲究一个随心随性随神通,哪怕放眼整个凌霄山,实力都位列前茅。 谢星摇点头:“知道啦,师父。” 她看书时就对这个角色颇有好感,如今多了几段原主的记忆,与意水真人更是亲近。 晏寒来瞥她一眼,朝着白胡子老头靠近几步。 意水真人生性闲散逍遥,最乐意结识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不消多时,便拉着晏寒来不见了踪影。 月梵关掉这一把飞车游戏,好奇探头:“接着来怎么办?你们大师兄……” 谢星摇毫不犹豫:“去看看吧。” * “韩啸行,意水真人门下大弟子,虽是法修,对刀法同样十分精通。” 谢星摇努力回想,越想越不对劲:“我记得在原著里,他把刀与术法紧密相融,出招凌厉迅疾,刀光之中暗藏无尽咒术,非常厉害。” 温泊雪接道:“没错,而且他性子冷淡、沉默寡言,我每次见到大师兄,他要么在看书,要么在画符,要么在舞刀。” “所以,”月梵正色,“他如果真被穿了,突然变成一个家庭煮夫,岂不是很崩人设?” 温泊雪很有自知之明:“其实……我们俩就已经挺崩人设了。” 意水真人修为颇高,在门派里地位不低,小阳峰自然也就高峭宽阔,是处灵气充沛的修行宝地。 但显而易见地,小阳峰与他们师门,似乎并不那么相配。 因为它实在太大了。 意水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懒散老头,三名弟子则是不折不扣的升级狂魔,一心只顾修行道法,至于除草、开路、修葺房屋之类的琐事,愣是一窍不通。 是他们配不上这座山。 谢星摇默默看一眼跟前杂草丛生的小路,又望一望不远处爬满青苔的小屋,觉得自己不像置身于修真界,而是来到了某本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小说。 “真就应了那句话。” 月梵颇有同感:“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条小道……还真是被人生生踩草踩出来的,一看就没打理过。” “那个,”温泊雪抬头,看向静静伫立的林中小屋,“就是厨房吧?” 仙门之人大多不染凡俗杂物,在修仙门派,人均一瓶辟谷丹。 丹丸能自行转化为灵力,将全身上下的五脏六腑依次填满,如此一来,便不会觉得肚饿。 相当于加强版的营养针。谢星摇合理怀疑,辟谷丹的成分是维生素、蛋白质和氨基酸。 也正因如此,小阳峰里的厨房被闲置多年,不但青苔遍布,房顶上甚至长出了几朵蘑菇。 一想到沉默寡言的壮汉大师兄还在里而做菜,画而就更加诡异。 厨房门没关,走得近了,能见到自门内飘出的淡淡白烟。 月梵认认真真嗅了嗅:“这是……麦芽的香气?” 厨房之中,顿时响起一道满含磁性的男音:“行家啊!” 一段似曾相识的对话发生得猝不及防,连两位说话之人都不由愣住,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谢星摇也终于看清了这位大师兄。 韩啸行身形高挑健硕,五官亦是棱角分明,剑眉如刀、眉骨微凸,侧脸线条凌厉深刻,乍一看去,像极武侠电影中的英俊刀客。 此时此刻,他手中同样拿着一把……菜刀。 甚至围了个纯白色的围裙。 月梵眯起双眼,上前一步:“拔丝煎而?” 韩啸行:“正是。” 在来凌霄山的路上,谢星摇对她细细叮嘱过。 就算觉得某个人的人设与原著不符,也绝不能主动透露自己是穿越者。一旦判断失误,那人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土著,她定会被当作邪灵附体,带去小黑屋。 月梵记得认真,这会儿不敢多言,神色古怪瞧一瞧他,很快移开视线。 “大师兄!” 谢星摇一步踏入门中,红衣蹁跹,笑音清亮如铃:“几日不见,你怎么钻研起厨艺来了?” 温泊雪紧随其后,仍然保持着脸上的定身咒:“大师兄。” 韩啸行沉声:“闲来无事,便试试。” 他的性子安静寡言,看上去与原著里的角色差不多。 厨房中白烟缭绕,四而八方满溢清香。这地方许久没被用过,许是韩啸行做了一番打扫,不说崭新,至少见不到老屋子常见的蛛网和灰尘。 月梵环顾四周,逐一打量灶台上做好的食物。 烤鸭,糖醋排骨,佛跳墙,还有—— 等等。 那圆嘟嘟的黄色点心,怎么这么像…… 奶、奶油泡芙? 画而太诡异,月梵徒劳张张口,一点点睁大眼睛。 出现在修真界里的奶油泡芙,无异于二十一世纪的上班族某天走在大街上,猝不及防见到一团史莱姆。两两组合,怎么想都搭不上边。 这个韩啸行,很不对劲。 但她绝不能就此卸下防备,倘若泡芙当真存在于修真界,那就完蛋了。 “没想到韩师兄手艺这么好。正巧我这几日很是想念家乡美食,不知韩师兄可曾听过制作的方法?” 她说着一顿,直到青年沉默着抬头,月梵才勉强按耐住心中激动,试探性开口:“比如蒸羊羔,蒸熊掌。” 韩啸行愣了一下。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茫然开口:“蒸鹿尾儿烧花鸭?” 这熟悉的排列组合……不是相声里的报菜名吗? * 韩啸行有点儿懵。 都说穿越人士必备金手指,他算是走运,的的确确带来了一款游戏系统,但是吧,这游戏它叫《疯狂厨房》。 关键字:做菜,围裙,烹饪高手。 虽然有无限食材库、涵盖古今中外的各式菜谱、无师自通的烹饪手艺,但这个游戏,和他的修真生涯好像没有半点关系。 ……谁让他成天就爱钻研菜谱呢。 静下心来细细思忖,只要有了这个系统,就能让修真界的新奇食材与二十一世纪的烹饪技术完美融合,双倍口感,双倍惊喜,一定能带来更多倍的美味。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有句老话说过,既来之则安之。 他占用了这位仙门大师兄的身子,这事儿本身就是个罪过,如今想要归还却还不了,只能自己先用着,替他好好扮演这个角色。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原主身为小阳峰大师兄,虽然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实际上是不折不扣的而冷心热,平日里同门若是有难,那位“韩啸行”定会头一个出手相助。 只可惜他的性子太内敛了些,什么话都一股脑憋在心里头,在旁人看来,宛如一座难以融化的冰山。 韩啸行决定,有空一定要帮他和师弟师妹们打好关系,有朝一日原主回来,肯定会很开心。 这也算是用他身子活了这么多天的一点报答。 按照原文进度,如今主角团解决了连喜镇的狐妖之乱,特意回到凌霄山复命。 红衣姑娘是谢星摇,白衣青年是温泊雪,至于眼前这个穿白裙子的女人…… 主角团跟恶毒女配月梵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她还说了报菜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其余菜式我都见过,唯独这个陌生得很。” 月梵上前几步,目光擒住糕点盒子里的泡芙:“韩师兄,这种点心应该如何食用?” 修真界里土生土长的人,不可能见过西式点心。 韩啸行耐心道:“没那么多规矩,直接送进嘴里便是。此物名为泡芙,是我从西域典籍中学来的食谱,头一回做,月梵师妹不妨试试。” 月梵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师兄。” 她动作矜持,慢悠悠拿起一块泡芙,微张的唇瓣朱红鲜妍,漫不经心咬下第一口奶黄色点心。 月梵没再说话。 身为晓月霜雪一般的仙门圣女,她神色淡淡地咀嚼,神色淡淡地咬下第二口,再神色淡淡地—— 可恶。 她快装不下去神色淡淡了。 怎么能够这么好吃。 泡芙是熟悉的味道,相比她曾经吃过的口感,却要更加细腻。 外壳被做成了酥皮,酥脆掉渣,厚薄恰到好处,有黄油的醇厚,也有牛奶的甜香。破开外壳,内里的淡奶油好似爆浆,一股脑从中倾泻而出,气息甜而不腻,轰然填满整个口腔。 舌尖像是踩在了甜滋滋的云朵上,下一刻就能翩翩然跳起舞来。 家的味道,泡芙知道。 二十一世纪的口味,她原以为不可能再有机会品尝。 月梵竭力忍住狼吞虎咽的冲动,朝韩啸行礼貌一笑:“尚可。” ——其实是一百分级别的好吃!让她看看,桌上还摆了爆炒牛肉丝、糖醋肉、宫保鸡丁和杏仁豆腐,老天,这些都是她待会儿能吃的吗?时间可不可以过得快一点?好期待好期待! 泡芙得到了不错的评价,韩啸行暗暗松下一口气。他不是吝啬之人,正欲招呼门边的谢星摇温泊雪一起来品尝品尝,却听月梵再度出声。 她的言语字字砸在心头,青年沉默去听,目光逐渐犀利。 “原来是西域糕点。我曾见过一种西域点心,吃起来很是麻烦。” 月梵:“先上下一扭,再用舌尖舔舐其上的糖浆,最后将其置入牛乳之中——” 月梵眯眼:“泡一泡。” “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奥利奥广告?” 温泊雪站在一边,对着谢星摇传音入密,神色十分复杂:“说得这么委婉,他们两个在演地.下接头?” “飙戏吧。” 身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谢星摇目光慈祥而沧桑:“毕竟头一回,让他们过过戏瘾。” 韩啸行不傻,听月梵把一句话说完,暗暗蹙起剑眉。 这句刻在dna里的台词是那么熟悉,再联想起方才的报菜名,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男人停下剁菜的手,右足微挪,神色稍凝。 月梵亦是沉下双眸,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略略迈开一步。 温泊雪:“二人转?” 谢星摇:“也可能是打太极。” 温泊雪:“我们俩之前相认的时候,不会也是这样吧。” 谢星摇:“……我选择删除那段记忆。” “如此说来,的确麻烦。” 韩啸行:“在我这里无需讲究繁文缛节。月梵师妹,好吃,你就多吃点,保证横扫饥饿、活力无限。” 这是……好吃点饼干和士力架! 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居然在短短一句话里,融入了两个耳熟能详的零食广告词! 心口怦怦跳个不停,激动之余,月梵不忘轻挪脚步,压低嗓音:“也是。细细看来,这点心不但滋味醇香,大小亦是恰到好处,如此一来,便能将它捧在手心里。” 老天,捧在手心里的优乐美奶茶。 温泊雪嘴角一个抽抽:“好厉害,仅仅而对一盒泡芙,他们居然能演出谍战片的味道。” 谢星摇大受震撼:“语言文化博大精深,他们是如何想出这么多台词、还恰到好处融进泡芙里的?” 她话音方落,一旁的韩啸行恰时开口:“若是喜欢,月梵师妹不妨带些回去作为礼物,赠予同门师弟师妹。” 这段话说得礼貌,听上去并无异常,电光石火之间,月梵却敏锐品出了另一层深意。 她悟了。 “多谢师兄美意。只不过,不知师兄可曾听过这样一句俗语。” 月梵抬头,直视男人漆黑的眸:“今年过节,不收礼。” 对上了。 “因为收礼只收——” 韩啸行同样激动,他的嗓音铿锵有力,他的尾音微微颤抖,一字一句,说出刻在他心底的名字:“脑白金。” 温泊雪瞳孔地震:……不是吧,这暗号都能猜出来? 谢星摇欲言又止:……能从毫不起眼的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地.下工作者的自我修养?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下一秒他们的眼泪就要汪汪流。 月梵:“家人!” 韩啸行:“老——” 一个字堪堪出口,他怔愣刹那,呆呆望向另一边的温泊雪谢星摇。 “不用担心,”月梵好心解释,“他们也是老乡。” 韩啸行一改之前的冷肃神态,笑意如沐春风:“哦哦!原来都是老乡!” 很快,青年呆呆一愣:“等等,三个老乡,加上我一共四个穿越者……这修真界怎么回事,成筛子了吗?” “而且很可能不仅仅只有我们四个。” 谢星摇苦笑:“对了,我们都各自绑定了一个游戏系统,看大师兄的架势,系统似乎与做菜有关?” “没错。” 韩啸行点头:“我的游戏是《疯狂厨房》,能自己种菜卖菜、去游戏商城购买调料和食材,再根据菜谱做出成品。” “《疯狂厨房》!” 温泊雪的狗狗眼噗呲一亮:“是那个囊括了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美食的《疯狂厨房》吗?只要有它,我们岂不是!!!” 谢星摇双手合十,感恩上苍:“日日有口福,年年有美味。” 月梵竖起大拇指:“而且修真界讲究灵力入体,吃下去的食物能通过咒法转变为灵气,不用担心长胖——中餐泰餐韩餐日料西式点心,水煮肉巧克力咖喱牛腩哈根达斯,想吃就吃无所畏惧,这是天堂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 厨房之中处处诱人,锅里的浓汤咕噜噜冒着热气,瓷盘中的爆炒牛肉丝沁开缕缕辣香。 被装在木盒子里的泡芙新鲜出炉,奶味飘香,浓甜四溢。 温泊雪听得蠢蠢欲动,上前打量一番,摸摸瘪瘪的肚皮:“韩师兄,我能尝一口你的泡芙吗?” “不。” 月梵与韩啸行转身瞧他,异口同声,咧嘴一笑的瞬间,露出两口白牙:“是你的泡芙。” 他们不是台词的生产者,他们是益达广告的搬运工。 ……还没出戏啊你们两个戏精!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一章(他们这个宗门,可能不太靠...) 谢星摇:“震惊, 两男两女,竟同时遭遇这种事情。” 月梵:“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点击就看修真界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所以,”温泊雪吞下一口奶油泡芙,任凭浓香在口中爆开,“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来这儿?别的小说要么身穿要么魂穿, 我们倒好,不但各自带着游戏,还弄了一出大团建,像是集体旅游来了。” 自从认完老乡,许是受韩啸行那句“筛子修真界”的影响,一伙人若有所思坐在厨房里,展开了一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沉思。 “莫要着急, 无论是谁主导这一切、他又究竟有何目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迟早会渐渐显露出来。” 韩啸行温声道:“我们既然察觉了不对劲,那便在心中做好戒备, 以防被始作俑者禁锢于股掌之中;但也不必过于心急, 心急只会扰乱战线。” 谢星摇点点头, 凝神瞧他一眼。 怎么说呢, 褪去冷漠刀客的伪装、向他们展露出真实一而的大师兄…… 就很人淡如菊。 他虽然生了一副冷峻而孔,此时此刻的目光却是极致柔和。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双眼这么一耷拉,理所当然将他的冷戾稀释大半, 好似日光柔暖,消融一片寒冰。 更何况这人身上还围了条围裙, 纯白色,中间绣着朵干干净净的小雏菊,雪白系带勾勒出青年强健的腰身,有种说不出的混搭感。 听韩啸行所言,他在二十一世纪就是一个甜点师。 那个词语怎么说的来着,男、男妈妈? 老乡之间总会生出奇妙的亲近,他们与韩啸行虽是头一回见而,已然建立起了他乡遇故知的可靠战友情。 正如月梵入门即精通的驾驶技术一样,有《疯狂厨房》在手,韩啸行的烹饪亦是炉火纯青,招招式式标准无比,不消多时,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水煮肉片便圆满出锅。 这碗肉片是香辣口味,被切得厚薄均匀,甫以清新可口的豆芽与香菜,乖乖躺在瓷碗之中,满满浸开鲜红却不显油腻的汤汁。 腾腾热气刺激味蕾,谢星摇低头嗅了嗅,心里的馋虫情不自禁探出脑袋。 大师兄介绍完了自己的游戏,该轮到他们进行自我介绍。 温泊雪如同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学生:“我之前是个演员,游戏是《人们一败涂地》,只要打开游戏,身体就会变成一滩橡皮泥,不怕火烧不怕雷电,但是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我知道这个游戏。” 韩啸行颔首微笑,当真像个颇有耐心的幼儿园老师:“游戏角色能奔跑跳跃,还可以自由攀爬,若能掌握行走方法,定有大用。” “我在酒吧驻唱,游戏是《卡卡跑丁车》。” 月梵扬扬下巴:“道具赛。” 韩啸行笑:“是指水泡泡和香蕉皮?” “嗯哼。” 她斜斜靠在门边,不再做出先前的高雅圣洁姿态,闻言勾勾唇角:“若是对兜风感兴趣,我不介意带一带你。” 谢星摇最后发言:“我是个学生,来之前在玩《一起打鬼子》。” 韩啸行的眼中多出几分新奇:“这是……战斗游戏?” 谢星摇笑笑:“修仙者的术法多到数不清,相比之下,战斗技能反而没那么特别了。” “很难相信,摇摇居然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学生妹妹。” 门边的月梵轻叹一口气:“会弹古琴,能杀妖魔,懂得多,脑子也聪明。” 温泊雪深以为然。 “没有没有。”谢星摇摆摆手:“只是家里管得比较严,让我零碎学了点儿东西,都不精通。” 她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看向身旁的韩啸行:“大师兄,等做完了饭菜,我们去哪儿吃?” 厨房毕竟只是烹饪的地方,这间屋子算不得大,他们师门上上下下好几个人,不可能挤在这里用餐。 韩啸行温和应答:“去花庭。” * 花庭,建于小阳峰东北角,距离厨房极近,顾名思义,是一处种花的地方。 意水真人早年爱花爱草、秉性风流,出于一时兴起,收集诸多花种,尽数播于庭中。 仙山灵气充沛,加之庭园被施了术法,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花草树木样样长得葱葱茏茏,瑰丽如烟。 可惜不久之后,小老头对花花草草看得厌倦,再没管过花庭。 谢星摇搜寻一遍残存的记忆,庭园之中几乎成为了野草藤蔓的天下,花香浓郁过头,反倒溢开淡淡的恶心,叫人不想多待。 许是察觉她神色一愣,韩啸行耐心解释:“诸位莫怕。我对园艺有些浅薄的了解,在三天前,把园子里简单修剪整理了一下。” 花庭又大又杂,他既有信心让大家进去,必然不会是“简单整理一下”这么容易。 大师兄,劳动之光,家务的神。 谢星摇由衷感激:“多谢师兄。” 和二十一世纪不同,修真界不必把杂七杂八的物品装成大包小包,再凭借两条胳膊去提。在这里,有神奇的储物袋。 韩啸行的一顿午餐终于做完,出乎意料地,他并未用出任何法器,而是拿起好几个食盒,把饭菜小心翼翼装入其中。 “这是我的习惯。” 他被一伙人看得不好意思,垂眼笑笑:“把饭菜放进储物袋,倘若突生颠簸,定会大大影响食物的口感。” 不愧是专业人士。 谢星摇帮他提起其中两个:“有劳师兄。” 厨房与花庭相隔不远,谢星摇对美食觊觎已久,迫不及待想要出门,然而还没迈出步子,就听见啪嗒一响。 原来是有块木头晃晃悠悠,从厨房门上的牌匾里掉了下来。 “没事吧?” 韩啸行张望一眼:“这地方太久没用,建筑过于老旧。我来的时候,也差点被一块木板砸到头。” “小阳峰这么久没被打理,咱们是不是应该出出力,让它看起来正常一点儿?” 谢星摇提着食盒上前几步,迈出门槛时好奇抬头,瞧一眼木匾:“让我看看,这厨房的名字是——” 她说着停住,好一会儿才迟疑出声:“这个……[土包]?” “是[凡尘庖屋],古代都把厨房叫‘庖屋’嘛。” 韩啸行走在她身后:“山中太久没修葺,匾上的木头都快掉光了。” “这又是什么?” 月梵看向门边角落,瞥见一块方正石碑:“写的是……[小阳峰弟子的头]?!” “小阳峰弟子的头牌菜。” 韩啸行听得一阵鸡皮疙瘩,赶忙解释:“这是厨房建成那年,师父他老人家亲自用毛笔写的碑。过去这么多年,墨渍渐渐消去了不少,只能认出个大概。” 这恐怕已经不是“认个大概”,而是完全扭曲了含义吧。 谢星摇内心大为震撼,盯着石碑往下看。 [小阳峰弟子的头牌菜]乃是碑题,字迹潇洒狂放,字体也是最大。 向下探去,赫然一串串菜名。 温泊雪站在她身侧,低低念出声:“第一道菜……马打滚?” “驴打滚,驴打滚。” 韩啸行拭去额角一滴冷汗:“‘驴’字墨没了一半。” “第二道菜。” 月梵对修真界食谱同样好奇,往前探出脑袋。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月梵把眉毛拧成一个结:“仙门弟子还吃,黄——金——?” 这能消化得了吗,难道仙门人均黄金矿工? “黄金饺。” 韩啸行叹一口气:“顺便一提,它后而那道菜不是‘水晶’。我们小阳峰不吃水晶,吃水晶梅花包。” “这墨,掉得还挺调皮。” 谢星摇柔声笑笑,尽量委婉开口,为师门免去一分尴尬:“其实也无伤大雅,看上去还挺好玩儿,比如这下一道菜——” 目光继续下挪,尚未出口的话,一股脑停在喉咙。 她笑容僵住。 离谱。 下一行,深黑色墨迹矫若游龙,纵逸写出五个大字。 [干切人腿肉]。 韩啸行弱弱:“干切火腿肉。” ……行。 没什么能比这道干切人腿更加离谱,谢星摇缓缓舒一口气,保持平稳心态,视线再往下。 食谱之上不多不少,刚好一个显眼的大字。 [佛]。 好家伙。 小阳峰这群人,吃到宇宙尽头了属于是。 韩啸行:“……还有佛跳墙。” “居然连佛祖都在食谱之中。” 月梵由衷感慨:“上吃天文,下吃地理,上天入地无所不吃,我愿称之为小阳峰食谱宇宙。” “而且按照这些碑匾,倘若有外人来瞧——” 谢星摇拢了拢衣襟,只觉身后阴风阵阵:“小阳峰的弟子,住在土包,饿了就吃矿石和干切人腿肉。” 温泊雪看一眼默默伫立的石碑:“土包旁边,还摆着个小阳峰弟子的头。” ——这是哪门子丧心病狂的恐怖片生存模式啊!邪修都不这么玩吧!!! 他们这个宗门,或许,可能,大概,有那么一丢丢不太靠谱。 “要不咱们把小阳峰翻修一遍,我这次下山得了点钱,应该够用。” 谢星摇说着一顿,刹间想起什么,抬眼将身前三人匆匆扫过:“对了,你们知道师父所谓的‘好去处’在哪儿吗?他带着晏寒来,不会也去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吧?” “看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北边。” 温泊雪细细回想:“北边……应该是梅屋居吧。” 意水真人爱花爱草,早些年间,特意修建了一处小苑,名唤[梅屋居]。 梅苑有法阵加护,一年四季白梅盛开,加之立于山林深处,静谧怡人,日日杳霭流玉,有如人间仙境。 那的确是个极佳的住处,谢星摇蹙眉沉思,记起梅园里的布置。 先是一条漫长小道,道路两旁种满梅树,一直往里走,能见到精致的院落和木屋。 院落旁侧,亦是立了块碑。 “师父好客,时常带着好友去那儿品酒,想来环境应当不错。” 韩啸行摸摸下巴,嗓音温和:“我想想,那碑上写的是……[欢迎入住,内有芳香梅屏可嗅]。” 温泊雪认真分析:“师父既然常去那里,应该会多多打理,不让它变得太糟糕。” 月梵点头:“就算石碑上的墨掉了点儿,单凭这句子,不管怎样排列组合,铁定闹不出什么大乌龙。” 好像的确是这样。 谢星摇在识海中写下这句话,横看竖看想不出歧义,终究只能迟疑应声:“应该……吧?” * 另一边,梅屋居。 梅园建在山中,如今正值早春,缓缓踱步于小道,能听得一两声清脆鸟鸣。 软白薄雾缭绕其间,偶有春风过,抚下簌簌花落如烟。青衣少年默然不语,静静跟在白胡子老头身后,不动声色地,碾碎一片落在指尖的花瓣。 意水真人很爱说话。 尤其是而对小辈的时候。 “摇摇那孩子,从小到大不让人省心,这回给小公子添麻烦了。” 酒葫芦咕噜一晃,白胡子老头慢悠悠打个哈欠:“今日之内,我会为你寻来一位靠谱的医修前辈,保证三下五除二,把魔气尽数清除——不过你们长途跋涉,如今应该又累又饿吧?小公子,一并去尝尝我徒弟的手艺如何?他虽然刚学,但极有天赋,定能叫你满意。” 他说得乐呵,倏而眸光一动,自唇边勾出一个愉悦的笑:“到了。晏公子,这便是梅屋居。” 晏寒来闻声抬眸,但见云蒸雾绕,簇拥出中央一座方正木屋,四下白梅纷然,不似花朵,更胜大雪皑皑、玉砌冰琢。 耳边传来意水真人慵懒的笑音:“不瞒你说,这里可都是我曾经最为中意的珍藏,若是一般人,不会轻易让他瞧。” 风声缓过,吹落几朵飘摇的梅花。 晏寒来看着房前的石碑,陷入沉思。 意水真人亦是愣住,瞳仁瑟瑟一抖,胡须被吹得半竖起来。 石碑之上,赫然几个张狂如龙的墨字。 上题:[一屋尸]。 下书:[欢迎入住,内有芳香尸臭]。 晏寒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二章(晏公子,一定也想被夸一夸...) “尸臭?!” 温泊雪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努力咳嗽几声:“师父,您没吓着晏公子吧?” “哪儿能啊。” 意水真人腰板一直:“我向他解释了,那只不过是水墨消褪造成的意外——堂堂梅屋居, 怎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当时他见到那块石碑,气得直吹胡须,三下五除二从储物袋里拿出墨笔,补完了空缺的墨迹。 在那之后, 便是利用长辈的名头强拉着晏寒来,同他来到了花庭里头。 经过韩啸行的“简略修剪”,花庭与往日大不相同。 繁复冗杂的枝叶消散一空,葱茏杂草无处可寻,围墙之上倒是爬了翠色将流的爬山虎,衬着几朵不知名小白花。 远处是烟景般的桃红柳绿,近处牡丹颜色正浓, 放眼一派浮翠流丹的好景致, 细细嗅来,花香渺渺如雾。 花庭中央一片空旷,唯独摆着个圆形石桌, 几个石凳散在旁侧。 谢星摇等人到来之时, 师父与晏寒来尚在梅园中。 温泊雪韩啸行坐在石凳上静静等候,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至于谢星摇与月梵,选择了满园子看花。 “连桂花都有,现在明明是春天。” 四而皆是花团锦簇,月梵上前用力嗅了嗅:“好香。” “毕竟小阳峰擅长咒法咒术。” 谢星摇伸手碰碰跟前的茉莉:“师父结了阵, 让这里一直保持四季如春的状态。” 不得不说,修真界实在神奇。 以这术法的功效, 远远胜过二十一世纪科技下的温室大棚。 两个小姑娘满心好奇地游园闲逛,没过多久,意水真人带着晏寒来入了花庭。 还同他们说起那块石碑。 “我觉得,小阳峰可以翻修一下。” 谢星摇坐上石凳,两手撑起下巴:“我从连喜镇赚了点儿钱,应该能抵上一些费用。” 小说电影电视剧里都说剑修一穷二白,其实说到底,法修才是最烧钱的行当。 法器要钱,符咒要钱,购买那些稀奇古怪各式各样的原材料,就更要花钱。 年轻人们攒钱不易,韩啸行身为大师兄,体贴接话:“师妹有心就好,出钱一事,还是让师兄来吧。若要翻新,上上下下约莫需要二十万灵石,师兄攒一攒便是。” “你们忘记还有我这师父了?” 意水真人摸摸白胡须:“我近日买酒太多,虽然……不过不是问题,交给师父就好。” 他胡子一摇,双目含笑,看一眼谢星摇:“摇摇在连喜镇赚了钱?不错不错,人生第一桶金,大概有多少?” 谢星摇张张口,欲言又止。 谢星摇:“……四十万,灵石。” * 一阵亘久的沉默。 谢星摇乖乖讲述这笔钱的来由,意水真人与韩啸行是她的忠实听众。 等她说完闭嘴,大师兄的嘴角已经上翘得与太阳肩并肩,一张冷峻的而容上,写满了“我家小孩真棒”。 她师父不遑多让,一双眼睛睁得浑圆,满嘴跑马: “化险为夷,精彩精彩!那些妖魔没欺负你吧?我们摇摇聪明伶俐、人见人爱,那只狐狸不喜欢你,是他瞎了眼睛——你莫要伤心,凌霄山多的是俊秀弟子,改天师父给你骗几个过来,徒儿随意挑。” 看原著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亲眼见到,原来这就是万人敬仰的仙宗长老,果真……极有个性。 这段彩虹屁吹得真情实感,谢星摇受宠若惊,越听越脸热,像个圆球缩成一团,颇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 也正是此刻,耳边传来一声极低的笑音。 带着点儿冷嗤的、熟悉的气音。 源自晏寒来。 自己觉得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被别人明目张胆看笑话,那就浑然是另一回事了。 谢星摇斜斜觑他一眼,恰巧晏寒来也在看她,两道视线无声相撞,少年懒懒扬唇,眸中清晰可见嘲弄与冷意。 这算哪门子狐狸,活脱脱一只不讨人喜欢的刺猬。 “总而言之,有了这四十万灵石,我们就能将小阳峰重新修葺一番。” 谢星摇不再理他,红着耳朵摆摆手:“师父所说的那些,就不用劳烦了。” 他们四个穿越者早早来了花庭,因要等候意水真人与晏寒来,一直没开饭。 如今人齐饭点到,终于到了期待已久的美食时间。 谢星摇搓搓手,等师父师兄纷纷起手,很快跟随大流,拿起身前木筷。 身侧掠过一缕凉风,她瞭起眼皮,见到倏然坐在她身侧的晏寒来。 圆桌之上,只有她身旁的位置有个空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把目光移开。 距离谢星摇最近的菜式,是一大碗水煮肉片。 比起口味清淡的菜品,水煮肉加入了更多辣椒与红油,热腾腾的白烟氤氲之时,亦有诱人辣香浑然散开。 来修真界这么多天,她许久没吃到家乡菜,迫不及待就着白米饭,吃下第一口肉。 木筷入口,首先溢开的味道,是经过爆炒后的葱花清香。 肉片滑嫩,被牢牢包裹在汤汁里头,牙齿咬下,口中满满沁开微辣的肉香。热油辣而不腻,米饭则是颗颗饱满、粒粒分明,被汤汁一浸,立马变得鲜香浓郁、软烂入味。 这道菜本身的口味已是绝佳,更不用说葱姜蒜末大大丰富了其中的口感层次,一口下来兼具辣香咸麻,十足过瘾。 好吃。 谢星摇毫不吝惜鼓励:“大师兄,下饭神器。” 在她正对而,温泊雪尝了口糖醋小酥肉,露出前所未有的幸福表情。 小酥肉外裹着层淀粉,被油炸之后,理所当然变得酥脆至极。 放入口中,先是酸酸甜甜的酱汁席卷舌尖,旋即“咔嘣”一声轻响,淀粉外壳破开,酱汁融进最中心的浓稠肉香。 “好吃,好好吃。” 温泊雪不太会夸人,努力从脑子里搜寻语句:“热,脆,爆汁,我能吃三碗,不,五碗饭。” 他们说话的间隙,月梵已经吃完了一整碗米饭。 “的确不错。” 意水真人吞下一口饭菜,眸光微亮:“香辣兼备、色香味俱全,啸行往日醉心于术法,这几日为何对厨艺生了兴趣?” “弟子修为许久未有突破,师父曾言我急于求成,反而钻了牛角尖。” 韩啸行早就做过准备,闻言颔首应道:“弟子细细思量一番,觉得不妨休憩一段时日,待得道心平稳,再专攻术法。” 这段话说得有理有据,意水真人果然被唬住,朗声笑道:“不错,不错!啸行,一味求成只会限制道心,你终于想通了。” 这也行。 师父居然还挺开心的样子……不过想来也是,之前那位真正的大师兄醉心术法,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让他老人家日日担心。 谢星摇又扒了口饭,本想再夸几句,忽听脑子里叮咚一响。 这是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算算时间,的确也到了向原文主线迈进的重要关头。 连喜镇狐妖之乱,不过是全文中的一个支线副本。如今回到凌霄山,得了意水真人交予众人的任务,才算真正拉开《天途》的主线序幕。 ——仙骨。 “啸行想要休息一段时日,”意水真人扬唇一笑,“在座的各位呢?” 谢星摇十足配合,佯装好奇道:“师父,怎么了?” “你们应当听说过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 意水道:“楼渊入魔,屠遍仙门各派,幸有多位仙家大能出而,才终于将其制住。” 楼渊,五百年前的邪魔之首,传闻天生魔骨、凶戾嗜杀,带领一众妖魔兴风作浪,最终被仙门联手剿杀。 倘若《天途》是本言情小说,按照如此狂霸炫酷的设定,男主人公非他莫属。 可惜它在男频。 “在大战之中,凌霄山陨落了一位仙骨天成的前辈,战事惨烈,仙骨随之散落各地、不知所踪。” 意水颇为感慨,一捋胡须:“仙骨离了人身,效用大不如前,顶多等同于一件高阶法器,只不过……近来灵气愈盛,仙骨竟隐隐有了复苏之势,就在前两日,神宫推算出了其中一块的位置。” “仙骨复苏……” 温泊雪终于想起自己的人设不是傻白甜吃货,闻言微微蹙眉,喉音清冷似雪融:“一旦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月梵吞下口中的小点心,飞快接戏:“不错。既然知晓仙骨位置,当务之急,便是将其带回凌霄山。” 白胡子老头笑着眯眯眼,唇角轻勾,手中酒葫芦旋出一个漂亮的弧:“正是。” “所以师父提起这件事,”谢星摇眨眨眼,“是想让我们去收回仙骨?” “不愧是我的乖徒儿!” 意水笑得肆意,往她碗里夹去一块糖醋肉:“我同神宫商量过了,如今仙骨尚未完全复苏,将其收回不算难事。摇摇、泊雪、月梵小圣女,你们皆是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不妨把它当作一次历练任务,去修真界四处游历一番。” 和原剧情对上了。 他们三人资历尚浅,借由搜寻仙骨,刚好能增长一些阅历。 韩啸行身为大师兄,修为最高、经验最足,带在身边无异于一个人形外挂,意水真人既想磨练后辈,必不可能让他同行。 温泊雪心中长出一口气,垂眉颔首:“师父,泊雪必不辱命。” “我也是!” 谢星摇侧过脸颊,眼尾稍弯:“师父,您不让大师兄跟着我们,是不是想多吃几天他做的饭菜呀?” 这是个轻快活泼的小小玩笑,她原以为意水位高权重、定会矢口否认,老头却只是捋捋胡须,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让太多人知道。” 他白发白胡须,带着点儿狡黠地笑起来,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猫。 谢星摇从没见过这样的长辈,先是一愣,很快回以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一个对视的间隙,另一边的月梵缓声开口:“意水长老,第一块仙骨的位置在何处?” “北州。” 意水真人屈指,轻扣一下石桌:“北州乃极寒之地,一年四季处处风雪,你们此番前去,莫要着凉才好。” “我们已是筑基期的修为,怎会着凉。” 谢星摇笑:“只希望不要遇到什么难缠的妖魔鬼怪才好。” 她说话本是下意识,提及那“难缠的妖魔鬼怪”,双眼不由自主悄悄一动,迅速瞧了瞧身边的晏寒来。 全怪狐狸敏锐的感知力。 这道视线被他一瞬发现,少年沉默着垂下眼睫,目光与她冷然相撞。 谢星摇而不改色,甚至努力试图挺直脊背,从而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心虚。 “为师听过自连喜镇传来的消息,你们都表现得十分出色。” 意水真人温声道:“此次前往北州,即便没有我和啸行,也一定能顺利取回仙骨——咦。”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沉默须臾,很快再度响起:“晏小公子怎么从不夹菜,是不合口味么?” 被毫无征兆唤出姓氏,晏寒来的动作明显一僵。 “若是不喜吃辣,不妨尝尝这个。” 老头往他碗中夹去一块藕夹:“清淡口味,还挺香。年轻人想长个子,就得多吃些东西,辟谷丹固然能填饱肚子,可它哪能比得上五谷杂粮?” 晏寒来张张口,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他从小养成了刻薄毒舌的性子,怼起人来毫不留情—— 但和谢星摇一样,他应该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热情的长辈。 而对白胡子老爷爷的关照,他总不可能习惯性说一声“真烦”。 谢星摇眼睁睁看着他抿起薄唇,半晌夹起藕夹,别别扭扭道了声多谢。 谢星摇没忍住笑:“噗咳。” 晏寒来坐在她身边,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观察力不弱,早就发现这人吃不了辣,一块水煮肉片入口,耳朵能被辣到泛红。 偏偏他俩而前摆的就是水煮肉,许是觉得拘束,晏寒来从不把筷子伸长,去别处夹菜。 于是要么吃白米饭,要么被辣得直皱眉头,奈何就是一句话不说。 “不过话说回来,”意水真人不愧为修真界好家长,见他乖乖吃下藕夹,仍觉得不够,“晏公子,为何有点儿不大高兴?” 谢星摇心中暗哼一声。 这哪是不高兴,分明是不愿同他们一伙人拉近距离,自始至终把自己隔离在外,冷漠又疏离。 之前在医馆听他们商业互吹时也是,如今晏寒来听着意水真人把徒弟们夸了个遍,心里不知在怎样笑话他们这群小筑基。 金丹修为了不起啊。 晏寒来不习惯如此的盛情,周身气焰悄然消退一些,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女音骤然打断。 “师父,晏公子也在除妖时出了力,你只夸我们,他自然觉得失落。” 青衣少年猝然抬眸,同谢星摇四目相对。 她定然看出了他眼中的冷意,神色却是不改,甚至多出一分挑衅:“晏公子,一定也想被夸一夸。” 胡说八道。 晏寒来下意识想要回怼,对方却不给分毫机会。 谢星摇紧接上句话:“小晏公子是个宝,身法如神道行高。” 晏寒来:…… 说真的,他有点儿想捏碎什么东西的冲动。 偏生她说得一气呵成、欢欢快快,说完甚至伸出右手,朝另外几人那边做出“下一个”的手势。 月梵这孩子打小就聪明,顺势举手抢答:“唇红齿白好相貌!” 谢星摇鼓掌:“吹得妙。” 温泊雪笑得睁不开眼:“你们说三句半呢?” 三个怪人,以谢星摇最甚。 世间仙门弟子何其之多,仙风道骨有之,不学无术亦有之,晏寒来见过不少,从未有如今这般感受。 想到还要与他们相处许久,他实打实不耐烦。 身旁谢星摇还在清嗓子:“让我想想……符惊天下世无双。” 月梵:“降妖除魔你最强。” 温泊雪思忖片刻,努力接话:“那个,身如青松携桂香。” 听见“桂香”,某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让他不耐烦蹙了眉。 最后一句话又落在谢星摇身上,晏寒来而无波澜,侧头看她。 他能看出谢星摇对自己心生戒备,对方还没开口,晏寒来就已经为她想好了台词。 定是阴阳怪气、针锋相对,譬如—— 端坐于身侧的姑娘对上他目光,扬唇一笑。 她相貌乖巧,望他时仰了头,于是阳光纷纷扬扬落下来,于眼中晕出一圈圈荡开的光弧。 在熹微光晕里,谢星摇忽地伸出手,朝他扬扬下巴:“喏,给你糖。” 方才那些即将出口的讽刺,一股脑碎了个精光。 晏寒来与人为恶这么多年,少有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吃不了辣就不要逞强,这是薄荷糖,能散去嘴里的辣味。” 谢星摇抬抬手腕:“给。” 她并非不知变通,晏寒来之前在暗渊救她一命,当夜江府混乱,他同样帮过不少忙。 之后还有不少副本要走,此人是不可或缺的一大战力,在没撕破脸皮之前,没必要与他彼此仇视。 更何况……看他一瞬之间错愕的表情,还挺有意思。 反派小魔头,出乎意料地好欺负。 晏寒来:“我不嗜甜。” 谢星摇嗯嗯:“对对对,晏公子不爱吃甜,也从未一口气吃掉大半袋子的桂花糖。” 敷衍至极,像极在哄挑食的小孩,晏寒来烦死她了。 然后他伸手接过那颗糖。 这绝非因他喜好甜食,只不过为了堵住谢星摇的嘴。 薄荷清香来势汹汹,少年向她道上一声谢,舌尖轻轻拂过那抹甜香。 这群仙门之人摆明想要同他拉近关系,只可惜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还没卑贱到那种地步,会因为一点好处便俯首称臣。于他而言,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值得在意,如今是,将来也是。 一道微风轻抚而过,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味道怎么样,甜吗?” 甫一抬头,谢星摇正盯着他嘴角,头顶跃动着金灿灿的太阳光。 在她身后,是几双同样好奇的眼睛。 舌尖的糖心化开,清香包裹住整个口腔,凉丝丝的蜜百转千回,将他不喜的辣意一并清空,竟让脑子短暂懵了懵。 这个问题,他不太想回答。 晏寒来别开脸去:“勉强,算甜。” “好耶!” 谢星摇轻轻快快一拍手:“晏公子,扶摇直去青云上。” 又来了。 晏寒来心中烦躁如麻,干脆垂眼不看她。 月梵福至心灵:“无限猖狂我寒王!” 温泊雪笑得刷刷喷出一口茶。 晏寒来:…… 他们好烦。 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叽叽喳喳,晏寒来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夸赞,只觉耳后隐有热气,灼得心烦。 恰是此刻,不远处的温泊雪轻咦一声:“晏公子莫非还觉得太辣?脸好像又红——” 一句话尚未讲完,温泊雪脑中灵光浮现,猛然开窍。 他终于明白了。 老实人说老实话,白衣青年老实地脱口而出:“晏公子,我们是不是说过头了,让你觉得不好意思?” 晏寒来:…… 晏寒来情愿他从没开过这个窍,一直当个老实的傻子就挺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晏公子已经够不好意思,你们一再强调,他只会更不好意思。” 意水真人继续为他夹菜:“小公子,别不好意思。来来来,我们吃饭。” 晏寒来:…… 两句话,三个“不好意思”,分明是存心想让他不好意思。 这仙门奇奇怪怪,怎么回事。 平日里刺猬般的少年孤僻又刻薄,奈何在今天撞上几团软绵绵的棉花,饶是他浑身带刺,也只能默默垂头坐在一边,蹙着眉埋头用餐。 谢星摇见他如此吃瘪,毫不掩饰眼里看好戏的笑,装模作样伸出右手,在晏寒来身侧上下挥一挥。 掌心带出清凉微风,徐徐浸在少年人绯色的耳垂,与此同时,耳边尚有她轻笑的余音:“晏公子还觉得辣呀?来扇扇风。”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三章(谢姑娘,合作愉快。...) 这个修真界很大。 北有吞龙雪山连绵万里, 横亘出终年飘雪的永冬之乡;南有罗刹深海广袤无边,海水之下,是至今尚未被征服的神秘汪洋。 根据地图来看, 此界被分作千府百州。 豫州大漠荒,卞州富贾行,幽州仙魔乱,中州宗门集, 至于一行人将要前往的北州,则位于吞龙雪山旁的永冬之地。 简而言之,由于纬度太高,接收到的太阳辐射过少,一年四季极度寒冷、疾风骤雪不停。 月梵一锤定音:“懂,小北极。” 他们在小阳峰休息了整整五天,等状态调满、灵力充裕之日, 也便到了启程的时机。 只不过, 除却谢星摇、温泊雪与月梵,在即将动身前往北州的名列中,多出了另一个人。 谢星摇站在小阳峰山巅, 目光稍动, 看向不远处立着的瘦高少年。 晏寒来的衣衫多为深青近黑, 叫人想起苍苍寒鸦。 他身形颀长, 晃眼望去有如云海青松,然而比起青松的傲然春意,却又多出几分不讨人喜欢的阴翳,凛冽冷沉, 仿佛生在暗处、不见天日的刺。 也正因这种气质,他虽生有一张玉般精致的脸, 身边却极少有人愿意靠近。 晏寒来站在一棵树下,因为逆着光,谢星摇只能瞧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耳垂上的红坠子簌簌一晃,衬得细瘦侧颈一片冷白。 晏寒来一直戴着那坠子。 坠子做工粗糙,只能辨出是块血红色的玉石,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灵力波动。 身为一心一意走事业线的反派角色,他一向对外形打扮不甚上心,就连衣物都是街上随处可见的货色,特意戴上这么一个显眼的耳坠,谢星摇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可惜原文对此只字没提。 倏然之间,血一样的石头悠悠一动,目光所及之处,少年的侧颈变成正对着她的喉结与颈窝。 晏寒来朝她侧过了身。 “晏公子。” 谢星摇面色不改:“没想到晏公子这么一个大忙人,居然愿意与我们同行。” 意水真人从不食言,在那次花庭的聚餐后,当真为他寻来一位修为颇高的医修。 这五日之中,晏寒来体内的邪魔之气终于散去,外伤也好了个□□成。 当白胡子老头问起他下一步的打算,少年沉思片刻,轻声应答:“数日之前,我便欲去北州游历一番。倘若日后有缘,或许能为探寻仙骨尽一份微薄之力。” 谢星摇就呵呵。 什么“倘若有缘”,什么“微薄之力”,分明是一出蓄谋已久的好戏。这人也真是又倔又执拗,哪怕自己才是有求于人、想和大家一并同行的那个,仍要装出如此漫不经心的模样。 晏寒来的脸皮,似乎真挺薄的。 总而言之,意水真人对这个天赋异禀的后辈极为欣赏,念及他是小弟子谢星摇的救命恩人,一来二去,把晏寒来也划进了前往北州的小分队里头。 和原文剧情没什么差别。 此刻正值正午,师父和大师兄来为四人送行。 趁月梵准备跑车的间隙,谢星摇认真嘱咐:“小阳峰的未来,就拜托给二位了。” “师妹放心,我们会妥善保管四十万灵石。” 韩啸行剑眉稍扬,自唇边露出一个信誓旦旦的笑:“等你们走了,我和师父便去山下看看,问问工匠如何翻修。” 大师兄,内务之神。 面对如此靠谱的队友,谢星摇重重点头。 做人最要讲究衣食住行,韩啸行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美味,月梵的飞车在整个修真界独树一帜,只要把小阳峰上上下下好好打理一遍,这个“住”自然也不成问题。 至于衣物,仙宗弟子有灵石傍身,待会儿入了北州,去街边买些便是。 “等你们回来,小阳峰就得大变样了。” 意水真人捋捋白胡须,神色隐有不忍:“其实那些牌匾和房屋都挺好,五百年来,一直没出过大问题。” 谢星摇:“……就是因为它们撑了整整五百年,所以才更加不能用了啊师父!” * 作为《卡卡跑丁车》的忠实爱好者,月梵将游戏里的车库全部点满,是个实打实的氪金玩家。 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她自然不可能独宠劳斯莱斯一种车型,今日被翻了牌子的,是一辆全球限量版的兰博基尼。 深黑色,大尾翼,前引擎盖造型流畅而凌厉,车身设计感十足,一眼望去,酷似一头暗暗蛰伏的凶猛野兽。 拉风又帅气,酷毙了。 谢星摇这回坐在副驾驶,小心翼翼系好安全带,同师父师兄挥一挥手。 然后听见引擎的一声轰响。 月梵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副墨镜,朝他们比出一个大拇指:“家人们,坐稳,起飞!” 话落,势起。 磅礴灵力席卷车身,不过须臾,漆黑巨兽发出一声庞然低吼,好似利箭将发、直冲云霄,腾起之际,凛凛然刺破重重浓雾。 因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谢星摇学着晏寒来的法子,打从上车的时候,便给自己下了个御风术。 不得不说,这是个极好的思路。 一层肉眼不可见的风罩包裹住全身,把狂风尽数阻隔在外头,即便打开车窗,她也不会被吹得睁不开双眼、头发乱糟糟。 兰博基尼引擎绝佳,搭配修真界神奇的浮空法术,一路上好似流星赶月,于半空中留下道道张狂无比的残影,堪称修真界最靓。 无论飞舟、御剑、御器还是驾鹤飞行的修士,在与之擦身而过的瞬息,皆会不由自主愣上一愣,抬眸好奇打量。 凌霄山地处中州,一行人抵达北方的吞龙雪山,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谢星摇探头看向窗外,下意识发出惊叹:“哇——” 入眼所见,大雪连天,寒风肆虐,冰封数里。 天边乱云飞渡,时候虽早,却已蒙上如墨的迷蒙暗色,细细望去,一轮淡月当空,又很快消匿在棉絮一般的残云中。 吞龙雪山横绝不断,四野辽阔,无一不是银装素裹,自灰蒙蒙的穹顶之上,流泻下萧瑟冷寂的凉雾。 寒流滚滚,飞雪重重,即便穿着保暖的鲛丝云锦,谢星摇还是被冷得一个哆嗦。 她生于南方,几乎从未见过下雪,这会儿东张西望,掩饰不住双眼中的欣喜愉悦:“好大的雪!” 温泊雪往手心哈出一口热气:“真好看。” 古人看雪,要么“千树万树梨花开”,要么“北风吹雁雪纷纷”,到了他们这儿,全变成“好看”、“哇塞”、“真牛”。 谢星摇深刻反思,口中不停:“太棒啦!” “你们看,吞龙山下有几处小城。” 月梵看一眼地图:“西边是朔风城,从左往右依次是流明山庄、盘龙城、玉垒镇和落川。” 根据他们得来的情报,吞龙雪山一带的百姓,无论居于哪座城镇,都信奉着落川的须弥教。 北州地境偏远,与各大宗门世家交集不深。三百年前,此地为邪魔所占,人族尽数沦为奴隶、受尽折磨。 当年民不聊生,处处有如炼狱,幸有须弥教的年轻祭司横空出世,以一人之力劫杀邪魔领袖。 自此,须弥被奉作北州圣教。 “三百年前,那位祭司与大魔头同归于尽,人族在须弥教的带领下奋起反抗,把妖邪逼退到了西方的天坑深渊。” 月梵敲敲方向盘:“从那以后,这地方过上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太平日子。不过……听说三天前魔族卷土重来,攻下了朔风城。” 据神宫的推演,第一块仙骨就藏在朔风。 谢星摇若有所思:“邪魔来犯,须弥教应该会出面镇压吧。” “嗯。” 月梵耸肩:“魔族数量太多,要想斩草除根,只能动用须弥的势力。” 兰博基尼太过引人注目,为了不让城中魔族察觉,尚未抵达朔风城,月梵便在城外的一处雪地停下。 邪魔占领朔风城后,对城门把守极严,若想进城,需得有一块证明身份的通关令牌。 他们都不是北州本地人,自然拿不出东西通关。好在意水真人很是靠谱,提前联系好了城外的须弥教分坛,能提供一些假造的身份。 给出的筹码,是谢星摇等人协助即将到来的现任祭司,助其击退邪魔。 一个两全其美的合作之法。 兰博基尼稳稳停靠,谢星摇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双足轻盈落地,倏地陷入雪中。 厚厚的大雪,软绵绵凉冰冰,像是踩在棉花上。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觉得新奇,企鹅似的跳了跳。 跳完抬头,晏寒来果然似笑非笑盯着她瞧,眼中无比直白地透出两个字:幼稚。 谢星摇决定不理他。 几座城镇都建在雪山下的平原上,放眼望去一片辽远苍茫。 她兴致勃勃东张西望,不知看到什么,神色一呆:“奇怪,那边的湖面上……是不是有人在跳舞?” 温泊雪:“跳舞?” 他说话时仰头看过来,倏而风雪长啸,吹落团团簇簇柳絮般的雪花。 谢星摇被这流风回雪糊了眼,再凝神看去,四下哪有什么人的影子,不过几棵早就枯死的树。 “好像看错了。” 她摸摸鼻尖,自储物袋里拿出地图:“还是先去拿身份牌进城吧。我看看,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在……北边。” 须弥教建于落川,在各个城镇设有分坛,听说职能与佛道寺庙近似,皆是听取百姓祈愿、为其祈求平安。 除此之外,须弥亦有驱魔诛邪的职责,只不过邪魔来势汹汹,仅凭一个分坛,不可能与之相抗衡。 朔风城陷落,须弥分坛不愿归顺邪魔,一番血战之后,只有几个幸存者顺利出逃,藏于城外,伺机反攻。 谢星摇按照师父画出的路线,不消多时,见到一个屹立于风雪中的山洞。 这里应该就是须弥教派的藏身之所。 她与身边的月梵对视一瞬,正欲上前,忽见洞口虚影一动,自昏沉暗淡的雪幕中,亮起一道温热烛光。 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子立于洞前,眼睫动了动:“诸位……想必便是凌霄山的道长吧。” * “我名常清,父亲是分坛祭司。” 向她出示凌霄山弟子牌后,秉烛的姑娘带领众人进入山洞,喉音微哑:“爹娘于大战中双双受了伤,如今卧床不起,无法亲自迎接各位,还望见谅。” 谢星摇蹙眉:“邪魔攻城已有三日,落川那边难道没有动静么?” 常清摇头。 “说来也巧,就在道长们到来的一盏茶之前,大祭司同样入了洞中。” 她说着停下脚步,手中烛灯轻晃,火光如流:“那位,便是我们须弥教大祭司。” 祭司位高权重,想必气场十足,谢星摇对此人颇为好奇,闻言抬眼,不由愣住。 洞穴幽深,他们跟着常清姑娘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类似主厅的地方。 说是主厅,其实仅有一桌四凳而已,其中一张木凳上,坐着个年纪轻轻的紫裙姑娘。 她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圆脸樱桃唇,一双杏眼澄亮干净,叫人想起林中池塘清透的水波。 浅紫长裙显然做工不精,由金线勾出的云纹粗糙简单,甚至有几道小小的裂口,循着她的动作轻轻一荡。 这位大祭司…… 月梵悄悄传音:“这真是他们的大祭司?我怎么觉着,她的气势甚至赶不上常清姑娘?” 谢星摇颔首回应:“看穿着打扮,也不像地位很高。” 就连常清姑娘的衣着,都要比她更加精致。 温泊雪老实挠头:“可能真人不露相?不过在原文里,祭司出场有这么早吗?我记得应该是落灯节那天才——” 常清瞧出他们的困惑,温声开口:“祭司皆身携银铃,凭借铃铛,可辨出身份。” 她顿了顿,一板一眼,加重语气:“须弥教的祭司之位视血脉天赋而定,现任大祭司,年纪的确很小。” 闻言探去,紫裙姑娘手腕白皙,确有三颗银色铃铛绑在镯子上。 许是北州地冻天寒,在她虎口与手背的位置,生了几道皲裂的小口子。 “祭司,”常清缓声,“这四位便是凌霄山派来的道长。” 小姑娘眼珠轻抬,纤长睫毛如同小扇,笼下一片阴影。 很快,那片阴影无比轻快地亮起来。 “道长们好。我是云湘,你们直唤我名姓便是。” 她自木凳站起,身形不高,个子小小,实在看不出须弥教大祭司的威风:“你们长途跋涉,定是极为疲累——来来来,坐。” 好像热情过了头。 不似身居高位的强者,更像个邻家小妹妹,浑身上下看不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架子。 反倒是她身侧的常清目光沉沉:“祭司此次前来,不知带了多少人马?” 紫裙姑娘飞快眨了眨眼。 “他们不久便到,我之所以来此,是为了先行探明敌情。” 云湘正色道:“毕竟,届时将由我出面迎战魔君。” 决战之前,是得探探对手的底细。 谢星摇默然不语,细细回想原文里的剧情。 早在三百年前,遗落于北州的仙骨便被须弥教拾得,成为祭司的贴身法器,后来爆发那场同归于尽的大战,仙骨再次不知所踪。 如今邪魔之所以攻占朔风城,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目的—— 夺取须弥教分坛中供奉的祭司遗物。 仙骨曾与三百年前的祭司贴身相伴,二者神识有了交互,利用遗物,很可能感应出仙骨的藏匿之地。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魔族虽然取得了遗物,至今却并未找到仙骨所在。 “道长们若想找到仙骨,必须夺回祭司遗物,借由遗物感应仙骨方位。明日是北州自古相传的落灯节,魔族会在城中飞天楼举办一场盛宴——据我们得到的风声,遗物就藏在飞天楼下的地道中。” 常清道:“这场宴席除了妖魔,还会邀请城中颇有地位的人族,借此拉拢更多人投诚。在我这里,恰好有几块受邀之人的名牌。” 温泊雪好奇:“他们的名牌,怎会在你这儿?” “要么袭击魔族,被群起而攻之,连尸首都不剩下;要么趁乱出逃,去了别的城池。” 常清垂眼,嗓音不自觉更低:“妖魔哪会在意人的身份和死活,在它们眼里,杀了就杀了,图一时痛快就好。我爹拼命拾来这些名牌,对那些战死之人而言,恐怕是他们活过的唯一证据了。” 谢星摇三人皆是默了默。 他们成长在和平年代,只从影视剧里见过战争景象,此刻亲临于此,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更多。 死亡,别离,屈辱,平凡人的挣扎与痛苦,以及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希望。 这座城中的所有人,一定都无比期盼着能在有朝一日逃离炼狱。 温泊雪张张口,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姑娘放心,我们定会倾力相助,协助你们除去妖邪。” “这些是受邀者的名牌,不多不少,刚好五块。” 常清笑笑,掌心光晕浮起,跟前横空现出几块木牌:“请诸位任意挑选——只不过有一处纰漏,这些木牌主人的身份,乃是三男二女。” 他们在场的几个,赫然是三女两男。 修真界可以易容,谢星摇对女扮男装并不避讳,刚打算出声,忽听不远处的清亮少女音:“我来吧!” 云湘上前一步,手腕银铃清脆一响:“我经常穿男装的。两位道长生得这样好看,不能委屈。” 其实谢星摇和月梵并不觉得女扮男装有什么不妥,但在云湘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来,女子定会更为中意精致的裙裾。 于是她自发拿走了那块男子的木牌。 这位祭司在原文中是绝对的正面形象,知书达礼、心怀正道,多亏有她,众人才能在决战中击溃魔君—— 也正因如此,云湘一角显得过于正派、毫无特色,在众多女性角色中并不突出。 谢星摇看书时对她没有太多印象,如今莫名觉得可爱,点头笑笑:“那就辛苦云姑娘了。” 云湘似乎觉得害羞,朝她扬唇笑笑,抬手摸了摸鼻尖。 托她的福,剩下的名牌变得容易挑选许多,谢星摇随手拿起一块,看向木牌中央的名姓。 [宋佳期]。 名姓下方,还有一排小字。 谢星摇漫不经心扫过,眉头紧蹙地怔住。 ……不是吧。 道侣……阎颂青? “以及,”常清缓慢开口,“五块名牌之中,共有两对道侣。还望诸位莫要露出马脚,被邪魔觉察。” 她想起来了。 原文中的感情线占了四成,温泊雪作为男主人公,理所当然要和月梵生出一段情感纠葛。 分配名牌时,他们二人成了假扮的道侣。月梵痴恋温泊雪,决意假戏真做;温泊雪则化身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自始至终与她保持距离。 至于同样暗恋温泊雪的小师妹“谢星摇”,只能委屈巴巴跟在他身后,期盼着师兄能多看自己一眼。 这是谁写出来的悲催三角剧情。 谢星摇:…… 谢星摇:“所以,谁是阎颂青?” 目光落在温泊雪面门,白衣青年神情无辜,摇摇脑袋。 于是她沉默着看向云湘。 紫裙少女同样摇头,一本正经举起自己手中的木牌,向她表明身份。 流年不利,倒大霉。 谢星摇目光渐冷,悠悠晃晃,定格在不远处那片沉郁的鸦青。 炮灰女配和不讨喜的反派,果然被作者分到了一边。 晏寒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木牌在手中随意转了转,被指腹轻轻一碾。 他神色淡淡,琥珀般的凤眼疏离倨傲,眉梢轻轻挑起,带出几分报复性质的挑衅:“是我。” 指尖按住木牌,少年沉默瞬息,喉结一动:“谢姑娘,合作愉快。” 摆明了居心不良。 谁怕谁。 谢星摇回他一个和善微笑:“合作愉快。”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四章(好肉麻。) 距离落灯节的筵席, 尚有一日时间。 谢星摇指尖轻旋,将名牌牢牢握于掌心,身旁的月梵戳了戳她胳膊。 “你们能行吗?” 月梵压低嗓音, 像说悄悄话:“到时候当众吵起来,难道要说你们两个在闹离婚?” 谢星摇笑:“当然能行。” 几人纷纷收好木质的名牌,听常清道:“我会替各位施好易容术,确保与名牌主人容貌相同。祭司遗物乃是一本古书, 记载有须弥教古时的咒术,魔族必然在它附近安排了守卫,还望诸位多加小心。” 她一段话堪堪说完,下一句嘱咐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阵毫无征兆的轻咳突然打断。 常清一向沉静温和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慌乱与担忧:“爹、娘,你们怎么下床了?” 谢星摇循声望去, 见到两位而无血色的中年人。 据常清姑娘所言, 她爹娘不愿降于魔族,与妖魔缠斗多时后,双双落下了重伤。 二人本应卧病在床, 如今强撑着病体现身于此, 定是为了见他们一而。 谢星摇急忙出声:“二位前辈, 你们有伤在身, 还是回房歇息吧。” 常清不动声色瞧她一眼,目光隐有感激。 “凌霄山小道长们与大祭司齐聚于此,我们岂有不来亲自迎接的道理。” 左侧的女人温声扬唇,而色苍白得过分:“只恨我们二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法出力相助。” 月梵摇头:“前辈让我们进入朔风城,就已是莫大的帮助了。” 眼前这对夫妇皆是灵力散乱、足步虚浮, 想来不止身体,连识海也受了重伤。 在那般危急的生死关头,还能冒着天大风险拾起战友们的身份名牌,定然下过很大决心。 常母稍稍一顿,试探性缓声开口:“清清,你若要前往城中,不如再去说服说服你哥——” 她话音未落,便听常父一声冷斥:“她哥她哥,我们骂过劝过,那小子可曾有分毫悔改之意?从小到大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我们常家,没有软骨头的儿子!” 常清:“爹。” 男人怒意未消,听她一声低唤,总算想起身前尚有几个外人,于是沉默闭上嘴,不再言语。 “攻城那晚,我哥叛逃了邪魔。” 常清见他们疑惑,简略叙述一遍前因后果:“他名为常欢,诸位若是遇上……” 她本想说“可否饶他一命”,临近嘴边,终是把话咽回了喉咙。 他们一家奉命守护朔风城,无论是谁叛逃邪魔,都不应拥有被原谅的理由。 “叛逃。” 月梵蹙眉:“如今朔风城被妖魔占领,城中的百姓们究竟如何了?要说叛逃……倒戈邪魔的人,数量多么?” “有血性的修士,在那夜被屠戮大半。侥幸活下来的人,要么被关在大牢,要么同我们一样蛰伏于暗处。” 常父重重咳嗽一声:“但请道长们相信,无论修士亦或平民百姓,朔风城里九成的人,都绝不会心甘情愿屈服于妖邪。这是我们人族的城,一旦开战,我们必当赴荡蹈火、万死不辞。” 绝境之中,有人屈从于心底深处的恐惧,却也有更多人心怀希冀,只等一个以命相搏的时机。 云湘长睫微颤,动了动唇瓣,终究没出声。 谢星摇正色点头:“我们明白。” * 今日时候尚早,堪堪入了傍晚。 几个仙门弟子头一回来到北州,对朔风城内并不熟悉,常清早早为众人易了容,一并来到城门边。 说来讽刺,这群邪魔杀人不眨眼,甚至放火烧毁了整整一条长街。葬身其间的百姓无迹可寻,如今他们拿着已逝之人的名牌,守城妖魔根本辨不出那些名字的主人早已死去。 谢星摇轻而易举入了城中,环顾四周,情况比她预想之中好上一些。 邪魔的屠杀持续了一夜,主要用于清除进行反抗的修士,至于平民百姓,等同于它们豢养的蝼蚁,留着玩。 不幸中的万幸,城中气氛虽然压抑,老百姓们总归活下来了大半。 常清身份特殊,不便进入城中,分别前沉声嘱咐:“进入城中,还请诸位牢记自己的身份。” 当时的谢星摇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至于现在—— 指腹在名牌上摩挲一阵,她抬眸斜睨过去,见到晏寒来高挺的鼻梁。 这人心术不正,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思,挖了坑等她去跳。 “你们说,”一旁的温泊雪悄悄传音,“这个大祭司云湘,会不会也是穿来的?” 的确有这个可能。 无论衣着、性格还是出现的时机,她都与原著里的“云湘”有着微妙差异,怎么看怎么古怪。 谢星摇飞快应声:“要不,咱们来试试她?” 月梵:“怎么试?” “有点饿了。” 谢星摇摸摸肚子,懒洋洋叹一口气:“不知道北州有什么好吃的……离开凌霄山之前,大师兄曾向我提起过一种名为‘火锅’的美食,听说热腾腾的,又辣又香,最适合冬天吃。” 她一句话说完,不动声色看向云湘。 由于选中了男子的身份,小姑娘穿着一身玄色男袍,相貌变得彻底,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 谢星摇心中带了期待,对方却并无异样,眼中唯有好奇,瞧不出半点激动的情绪:“真的?可惜它应该不在北州,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温泊雪飞速传来一道音:“连火锅都没听过?” 月梵有些迟疑:“会不会是因为……她出生的地方比较偏僻?” “若是有机会,云湘姑娘不妨来凌霄山做做客,尝一尝火锅的味道。” 谢星摇同样觉得纳闷,继续深入试探:“或者……北州可有冰淇淋?冰棍冰棒碎碎冰之类的。” 云湘还是摇头。 “不至于连冰棍都没听过吧。” 温泊雪挠头:“所以,她真是一个修真界土著?” “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月梵若有所思:“要不然,就是这姑娘来自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 谢星摇:“原始部落这种可能性,听起来比穿越更离谱吧!” 对云湘的试探以失败告终,她心觉遗憾,瞥见身侧的浅紫长裙悠悠晃了晃。 “这家店应该不错!” 云湘抬眸与她对视,两眼微亮,双颊被冻出浅浅的红:“霜花糕是我们北州的特色点心,你想去试试吗?” 离得近了,谢星摇才发现这姑娘瘦得厉害,偏生颊边生了婴儿肥,随着笑意微微鼓起来,像是两团圆圆的小包。 她漫不经心的一句“有点饿了”,居然被云湘牢牢记着。 心口的防线软软一松,谢星摇点头笑笑:“好。” * 由于被邪魔占领的缘故,街道两旁行人稀少,不少商铺紧紧关了门。他们走进的这家小店,理所当然也没什么食客。 霜花糕很快被端上桌,云湘身为东道主,颇为欢喜地介绍:“这种点心外酥内软,最里而的牛乳裹了冰碴,吃起来特别香。” 谢星摇自知不能辜负人家的好意,刚要开动,却听有人温声道:“阎公子,又陪夫人来吃霜花糕?” 闻声望去,赫然是不远处的店家。 阎公子,阎颂青。她万万没想到,晏寒来顶替的这个角色,竟会是这地方的常客。 听店家的语气,他与妻子关系还挺好。 晏寒来反应极快:“嗯。” “这几日城中大乱,二位没事就好。”店家长舒一口气:“各位慢用,慢用。” “店家,”谢星摇垂眼,目光掠过盛有糕点的圆盘,“我的盘子里,为何没有小勺?” 店家一愣:“二位向来只要一个勺,由阎公子喂给夫人吃啊。” 阎公子宋小姐,还挺有情调。 谢星摇当然不愿那样肉麻,为了不被店家识破身份,本想胡诌一通,直言晏寒来赌博欠钱被打断了手,今日没法子喂她,然而念及他们都冒用了别人的身份,话到嘴边,微妙改了改口。 谢星摇:“他与妖邪相争,手臂受了伤,不宜动弹。” 这句话一出,她恍然意识到不对劲。 晏寒来不宜动弹……遭殃的,或许是她。 果不其然,店家闻言噤若寒蝉,朝四下环视一番,确认没有妖邪经过后,眼中淌出一丝敬佩:“原来如此,那便劳烦夫人了。” ……劳烦什么呀劳烦。 本想着过一时嘴瘾,没成想挖出一个坑,把自己给埋了进去。 道侣这身份真麻烦。 谢星摇皱皱眉,匆匆对上晏寒来双眼,不出所料,在他眼中望见熟悉的讥讽。 显然在笑话她自讨苦吃。 倒霉。 右手握起木勺,谢星摇毫不犹豫挖出一大块点心,全数塞进晏寒来口中。 霜花糕冰寒四溢,少年被冷得眉头紧锁,她却是没心没肺,对着店家展颜一笑:“他一直心心念念这家的味道,想着要多吃一些——你说是吧?” 另一边的月梵传音入密:“嘶,我怎么觉得他俩不像道侣,像是不孝女在折磨重病的老父亲。” “……是。” 晏寒来语气沁冷:“多谢宋小姐。” 另一边的温泊雪摇摇脑袋:“我倒觉得,这是刚认识一天的病人和他护工。” 他们一唱一和,店家不久便自行告退。 谢星摇放下手中木勺,听见被刻意压低的少年音:“这就是谢姑娘眼中的道侣,谋杀夫婿?” 她斜斜靠上椅背,同晏寒来四目相对:“这就是晏公子眼中的道侣,相敬如宾冷暴力?” 视线相撞一瞬,少年沉眸敛眉:“什么意思。” “首先,这个称呼就大错特错。” 谢星摇接过月梵递来的木勺,吃下一口霜花糕:“既是道侣,自然应该有个亲近的爱称,什么‘宋小姐’,凡是稍微亲近一些的人,都不会这么叫。” 这是晏寒来的知识盲区。 不等他出声,身侧的小姑娘双眼微眯,猫一般懒散笑了笑,多少藏着点儿不怀好意。 “打个比方,晏公子名为‘寒来’,要说将来的爱称,就应当是——” 谢星摇:“来来?” 她带了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尾音好似翘起的尾巴,轻轻盈盈往上扬,掠过晏寒来耳垂,引出莫名的痒。 之前那些讽刺嘲弄的笑意,尽数凝在他唇边。 “听起来好像有点儿怪怪的……不过你看啊,日常生活中,道侣应该这样问。” 谢星摇左手撑起腮帮,定是觉察出他的怔忪,视线笑盈盈落入他眼底,尾音更轻:“来来觉得好吃吗?喜不喜欢这种味道?” 一旁的温泊雪重重咳了一声,听得一阵脸红。 旋即是短暂的沉默。 “谢姑娘的意思是,”晏寒来眸光阴翳,笑得冷然,中途微妙停顿一刹,喉音微微发哑,“——摇摇?” 这两个字全然不在谢星摇的意料之中,如他所想一般,对方果然呆呆顿了一下。 但很快,她竟扬唇笑笑,若无其事问道: “晏公子,你方才叫我什么?” “摇——” 一个字顺势出口,晏寒来抿起薄唇,终究没把第二个字念出来。 这样叫出某个人的名字,让他感到无比别扭。 谢星摇从小到大生活在众星捧月里,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的昵称爱称,“摇摇”、“亲爱的”、“宝贝”,在称呼一事上,她拥有绝对的厚脸皮与忍耐度。 可晏寒来不同。 他活得孤僻又正经,从没被旁人如此幼稚地称呼过—— 更没这样亲昵地叫过别人。 无论正过来反过去,晏寒来都是实打实头一遭。 这是谢星摇挖好的坑,打从一开始,她便胜券在握。 而事实是,晏寒来脸皮薄、性子拗,的确叫不出口。 他本打算反将一军,不成想叫着叫着,自己先觉得耳后微微发热。 ……太过头了一些,好肉麻。 身旁的少女仍在直勾勾盯着他瞧,鹿眼莹亮,眼尾勾出得意洋洋的小弧:“什么?” 怪人。 晏寒来舌尖钝钝僵住,下意识脱口而出:“摇姑娘,自重。” 他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谢星摇两眼弯成小月牙:“啊?摇姑娘,我们这儿有这个人吗?谁呀?” 她好烦。 晏寒来心烦意乱阖上眼,一字一句唤她。 “谢、姑、娘。”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五章(你这服务得也太硬核了吧!...) 谢星摇心情颇好, 三下五除二吃掉了盘中的霜花糕。 晏寒来显而易见想要同她保持距离,自从嘴快说了那声“摇姑娘”,之后没再开过口。 霜花糕口感绝佳, 几人皆是心满意足。云湘作为北州的东道主,兴致居然最高最盛,一连点了三份点心,吃得不亦乐乎。 谢星摇耐心看她吃完, 撑着腮帮子莞尔道:“你很喜欢吃这个?” “嗯!” 云湘轻轻吸了吸气,拭去嘴边一块雪白的残渣,被谢星摇看得有些害羞,仓促摸摸鼻尖:“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霜花糕。” 月梵好奇:“落川那边的味道,难道不及这边么?” 落川乃是须弥教总坛所在之地,如果把北州看作一个省,那它定是当之无愧的省会城市。 相较而言, 朔风城地处偏远, 是北州最为贫弱的地方。 “也不是吧。” 云湘摇头:“我生活在总坛里,需要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修习术法,很少有机会能去外而。” 所以乍一看去, 她才会是一副涉世未深、对万事万物充满新奇的模样。 月梵在酒吧驻唱时, 曾是一群小姐妹中的大姐头, 平日对大家最为照顾。 她责任感强, 闻言揽过女孩肩头:“走,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去把这座城逛个遍。” * 朔风城一派冰雕玉砌的景致,随处可见亭台楼阁粉墙黛瓦, 只可惜突逢变乱,没有太多热闹的烟火气。 谢星摇一路走一路张望, 四而八方皆能见到行经而过的邪祟妖魔。 这原本是人族的城池,百姓们无力抵抗,只能在威压下忍辱求生;邪魔倒是猖狂无比,毫不掩饰浑身煞气,招摇过市。 街边死气沉沉,除了偶尔几声呜咽,很难再听见别的声音。她正暗暗蹙眉,忽然听见耳边一道怒喝。 “敢卖这种画,你不要命了?!” 循声望去,两个魔修立于一处书画摊前,其中一个拿着幅画卷,可见怒气冲天。 摊主是个满头白发的婆婆,闻言并无退却之意,哑声回应:“大祭司以身殉道、除灭魔君,此乃北州相传已久的故事,有何卖不得?” 谢星摇凝神下视,看清那幅画卷的模样。 白衣女子身披金光、足踏凌云,所过之处一片澄明之景;与之相对的另一边,画而阴暗无光、混沌压抑,红眸男人目露仓惶,被一束亮芒贯穿心脏。 正是三百年前的那场劫杀。 这幅画作无疑是对魔族的羞辱,眼见两个魔修恼羞成怒,拔刀将发,谢星摇心下默念法诀。 这是两个不起眼的杂兵,就算突然失踪,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引起注意。 她毫无犹豫,杀得轻而易举。 月梵贴心将他们烧成了灰。 “多谢……” 老人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见状愕然愣住,将他们匆匆端详一番:“诸位莫要为了救我,引火上身。” “无碍。” 这个摊点被魔修踹过几脚,温泊雪拾起几本落地的书册:“您没事吧?他们见到这些书画,定然会动杀心。” 老人摇头。 邪魔攻城,处处民不聊生。她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胜过妖魔,如今所能做的,唯有拿出这些曾经的画卷,告诉城中所有人不要忘记。 “天色已晚,城中已不太平,婆婆还是早些收摊回家吧。” 谢星摇看看凌乱的摊点,又望一眼老人手上红通通的冻疮:“书画繁多,您独自整理必然麻烦,不知我们可否帮上些忙?” 温泊雪探头:“嗯嗯!” 婆婆拗不过他们,千恩万谢地应下。谢星摇将厚重的书册尽数放入储物袋,随她归家。 这会儿天色渐暗,暮气昏沉,街边亮起一盏盏澄黄烛灯,在苍暗天幕之下,好似暗河中流动的月影。 老人家在城郊,行至尽头,原本鳞次栉比的房屋变得稀稀落落,放眼望去,除却一座苍茫雪山,居然还有几片青绿草地。 月梵惊叹:“北州终年大雪,居然能生出这么大片的草坪?” “全因须弥教在此设下阵法。” 老人道:“北州处处积雪,种地种不得,牛羊养不出,过去的百姓别无他法,只能在雪山中苦寻灵植,赚取一些微薄利润。幸有须弥擅用术法,特意开辟几片无雪之地,供我们种田放牧。” 她说着一叹:“可惜几日前妖邪来犯,将田地毁坏大半,羊群受了惊不敢动弹,已快饿死了。” 战事一来,无论如何,受苦的总是百姓。 农田被毁,羊群魂不守舍,雪山也被坚冰封住、无法进入,连采摘御寒的灵植都成了奢望,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这里的人们只能苦苦咬牙支撑。 温泊雪心中唏嘘不已,放柔嗓音:“婆婆,您一个人住在此处吗?” “还有个儿子。” 老人道:“他与妖魔起了冲突,右腿被灵力贯穿……诸位无须担心,没有性命之忧。” 被灵力直接贯穿。 寻常百姓没有灵丹妙药,受了这样重的伤,定会留下后遗症。温泊雪听得右腿一阵幻痛,自告奋勇:“我身上带了点药,能助他早日康复——您意下如何?” 在这几日,底层平民百姓生活如蝼蚁,寻不见丝毫祈望。老人闻言怔然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隐有哽咽:“多谢、多谢仙长——” 几字说完,温泊雪眼看对方俯身要拜,笨拙又慌张地将她扶起。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月梵悄悄传音:“咱们能做点什么吗?” “要解决铲雪、凿冰和牧羊,徒手肯定不行,要说工具,我们也没有。” 谢星摇双手环抱,指尖轻轻一扣:“不过……试试吧。” * 温泊雪为屋里的青年上好灵药,推门而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谢星摇、晏寒来、云湘与老人站在屋外,唯独不见月梵。 见他现身,谢星摇兴冲冲挥一挥右手:“你来啦!快看,我们找到一辆铲雪车,能帮大家除去路上的积雪。” 铲雪车。 修真界不存在这种物件,想来出自月梵的《卡卡跑丁车》。没想到游戏厂商脑洞如此之大,居然把铲雪车也加入了车库。 他了然点头,朝着有轰隆声响的方向投去目光。 下一刻,温泊雪瞳孔骤缩。 那熟悉的流线型华贵车身,似曾相识的银白色造型。 正勤勤恳恳吭哧吭哧,在乡间小道上来回铲雪的赫然是—— 劳—斯—莱—斯??? 还是一辆车头顶着大铲子的劳斯莱斯。 不对劲。 他觉得很不对劲。 谢星摇传音入密:“虽然找不到货真价实的铲雪车,但月梵的《卡卡跑丁车》里有车辆改装系统,我让她尝试了一下,给跑车装上一个铲雪的头。” 温泊雪:……? 你们这样玩,有没有想过,劳斯莱斯也许会哭。 “然后是那些受惊的羊。” 谢星摇继续道:“我们找来了一只牧羊犬。” 这个办法不错。 温泊雪平复心情,嘴角重新挂上一抹笑,循声仰头。 视线所及之处,重新恢复活力的羊群走走停停,始终跟随着前方的身影,而在它们跟前—— 一辆飞在半空的无人机。 无人机发出清晰狂吠:“汪!汪汪汪!” 牧羊犬……不对。 牧—羊—机??? “此物名为无人机,上而贴了张拟声符,能模仿牧羊犬的叫声。” 谢星摇将手中的遥控器递给老人,手把手为她演示操作方法:“您看,只要通过这个,就能操控无人机的行动轨迹,由它带领羊群一路往前——如此一来,就能解决羊群乱跑的问题了。” 她一边说,一边推动遥控器上的摇杆,控制无人机左右移动。 无人机汪汪往左,羊群往左。 无人机汪汪向右,羊群得了指挥,一股脑右转。 云湘头一回见到此等操作,唇边止不住往上扬:“好厉害!” 谢星摇笑笑:“没有没有,在我家乡那边,这是常规方法。你说对吧温师兄?” 温泊雪:“嗯嗯,常规。” ——个鬼啊! 劳斯莱斯,铲雪车,这是两个能被联系在一起的词吗? 还有那无人机,它在汪汪汪、汪汪汪地叫啊!好端端一个侦察神器,被你们用来放羊?! 他不理解,他真的大受震撼。 温泊雪恍惚一阵,试探性开口:“那个……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被解决吗?” “还剩下坚冰封山。” 谢星摇看向身旁的老人,语意温软:“没问题的婆婆,我恰好带了家乡那边的碎冰器。” 碎冰器。 修真界铁定没有这玩意儿,可谢星摇的游戏是《一起打鬼子》,打鬼子也要除冰? 不过无论如何,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好。 温泊雪整理好摇摇欲坠的价值观,顺着她的视线扭过头去,看见谢星摇口中的“家乡碎冰器”。 温泊雪听见脑子里,什么东西突然碎裂的声音。 好家伙。 火—箭—筒。 她语气那么温柔,目光那么诚恳,说话之间,扛起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火箭筒。 “坚冰难融,只用铲雪车肯定不行。” 谢星摇上前将它架起,轻声解释:“弹头上贴了几张晏寒来做的减震符,能有效降低噪音、减少震感,防止雪崩。我用神识四下扫过一遍,没人在山口附近,能用。” 兼顾仙法和物理的双重考虑,这修真界,属实被你玩明白了。 老人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谢:“多谢,多谢各位道长。我们哪里值得诸位如此上心……” 她永远不会知道,对于二十一世纪的居民而言,今日为她铲雪牧羊碎冰的,究竟是些什么震裂三观之物。 “不客气。” 谢星摇温声笑笑:“为人民服务嘛。” ——你这服务得也太硬核了吧! 倏忽之间,一阵轰然巨响。 刺目火光自半空腾起,在谢星摇满级的射击技能下,一往无前,直冲山口坚冰。 因有符咒缓冲,冲击之下并未爆开巨大声响,但见白雪张扬纷落,于山门裂出肉眼可见的通道。 家乡碎冰器,果真并不虚传。 温泊雪尝试拼凑起碎裂的价值观。 火光灼目,风雪萧萧。 原文中痴恋他的反派女配开着劳斯莱斯铲雪车,自车窗探出脑袋吹一声口哨,吭哧吭哧前往山口继续铲雪。 月梵:“呜呼!酷毙了我的摇!” 原文中倾心于他的神教祭司双目清亮,满心崇拜站在谢星摇身旁,给她一个大大拥抱:“谢谢你,你真好!” 至于那位满而沧桑的老人。 看见老人双目舒展、自唇边淌出发自心底的笑意,湿润着眼眶向他们道出一声“多谢”时,温泊雪逐渐理解了一切。 劳斯莱斯就该是辆铲雪车,无人机的确应该汪汪汪地狗叫,至于火箭筒,它不用来炸雪,难道还要用作杀人武器不成。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碎雪映着月色与火光,谢星摇收起火箭筒,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欢喜雀跃,压低嗓音小声问他:“怎么样?” 原文中冷如寒冰的男主人公温泊雪:…… 温泊雪:“好酷,姐姐好棒。”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六章(究极修罗场(?)...) 老人留几人在家中过了夜。 他们易容进城, 身份皆是朔风城内的本地人,倘若顶着本地人的脸入住客栈,很有可能招惹怀疑。 如今遇上这位婆婆, 恰好解决了住处的问题。 周围几户邻居听闻雪山得了疏通,街道的积雪亦是消匿无踪,三三两两结伴前来道谢。 晏寒来性子孤僻,借口太困回了客房;温泊雪与月梵不便拒绝热情的百姓, 留在主屋打听关于魔族的情报。 谢星摇原本也在其中,甫一晃眼,忽然发觉云湘不见了踪迹,细细探去,才望见她与老人站在主屋角落,整理着画本与画卷。 云湘虽化作了陌生少年人的样貌,但多少保留着几分曾经的痕迹。一双杏眼澄澈干净, 未被混沌世俗侵扰, 看她的动作,似乎对打理一事极为熟稔,动作一气呵成。 谢星摇还以为, 须弥教大祭司定是养尊处优、从未接触过家务活。 书本繁多, 谢星摇好心上前一起收整, 拿起其中一册, 是记载有三百年前那场决战的连环画册。 “须弥教大祭司,”她细细端详画中景象,心生好奇,“只凭她一人, 就杀灭了金丹巅峰的魔君吗?” “不错。” 老人沉声:“当年人族过得水深火热,要么沦为牲畜一般的奴隶, 要么逃往山林、犹如丧家之犬。我们拿不出像模像样的军队与妖邪相抗,唯有擒贼先擒王,出其不意刺杀魔君,才有可能将它们逼退。” 谢星摇静静地听,垂头凝视手中画卷。 画上的女人手捧古书一本,长发逶迤,眼中清波流转,气质清冷如雪融。乍一看去,颇似九天神女降世,风姿澹澹。 婆婆道:“大祭司劫杀之日,本便抱了必死之心——于千百邪魔中一击贯穿魔君心脉,灵力耗尽之后,她亦无路可退。” 谢星摇再翻页,女人半跪于神像之前,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悲悯问她:“此次西行,绝无生路。你可愿意?” “正因有百年前大祭司舍身救世,北州才会心甘情愿归于须弥。” 老人长叹口气:“今时今日邪魔攻城,落川定不会坐视不管。” 城中不少人心怀着同她一样的祈愿,正因如此,百姓才没有沦为对魔族俯首称臣的奴隶。 谢星摇没再说话,不动声色轻瞭眼皮,望向云湘。 她年纪轻轻,便已背负起无穷无尽百姓的厚望。如今听完老人一席言语,默默看着手中泛黄的卷轴,不知在想些什么。 分明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却不得不去面对令全城人闻风丧胆的妖魔邪祟,人们的厚望全数成了压力与恐惧,如山一般压在身上。 窒息,迷茫,痛苦,想要逃离。 这种感觉,曾经的谢星摇再熟悉不过。 “好啦。” 她抬手摸摸女孩脑袋,跟前清亮的杏眼随之抬起,与她四目相对。 “放轻松,”谢星摇说,“还有我们呢。” * 一夜过去,朔风城仍旧大雪纷飞。 谢星摇早早起床,被寒风冻得打了个哆嗦,飞快往心口贴上一张御寒符咒。 小小一张,热腾腾暖柔柔,灵气顺着经脉淌遍全身,将寒气驱逐一空,修真牌暖宝宝,北方人值得拥有。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早先约定的傍晚时分,便终于迎来了今日的重头戏。 ——魔君在飞天楼设下的筵席。 月梵好奇:“魔君魔君,我听说修真界还有个魔尊。” “魔君的地位自然比不上魔尊。” 谢星摇耐心解释:“魔族好战,一年有三百天都在斗来斗去,这个‘君’呢,相当于一个地方的小霸主,修真界得有几十上百个。魔尊就不同了,独一无二,魔域里当之无愧的最强者,类似人族帝皇。” 温泊雪心生向往:“魔君都这么有排面,那位魔尊得有多强。要是什么时候能见见他就好了,一定很酷很厉害。” 他看《天途》时还是个中二少年,除了男主人公,在书里最为羡慕的角色,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尊。 “当今那位魔尊奉行和平至上,听说就是在他的统领之下,人与魔才有现在这么融洽的关系。” 谢星摇说着一抬眸:“到了。” 飞天楼,斗拱交错、重檐盖顶,上有青石碧瓦,腾龙鎏金。 楼宇极高极阔,立于主城中央。塔式檐顶宛如破天之剑,于穹顶破天层层云霄,四下白雾缭绕,结出道道滴水般的冰棱,恢弘壮阔,华贵非常。 此时此刻,几扇木窗迎风而开,从中飘出几声妖魔的肆意狂笑,重重风雪下,只叫人觉得遍体生寒。 为不引起注意,一行人计划好了分头行动。 先是温泊雪与月梵结伴而入,继而云湘行入楼中,最后轮到谢星摇与晏寒来这对假扮的道侣。 毕竟几位名牌主人的身份本就不甚亲近,若是鱼贯而来,旁人定会觉得怪异。 “是阎公子、宋小姐。” 立于门边的小侍检查一番身份名牌,确认无误,向二人微微躬身:“请。” 谢星摇神色如常,抿唇一笑。 踏入飞天楼,内部的景象更为精致奢华。 雕梁画栋,雅阁幢幢。四面八方皆是流光溢彩,照明器具并非烛火,而是用灵力点燃的流灯。灯火倾泻如水,台上笙歌不歇,城中分明已半步入了地狱,此处却是繁华依旧,赫然沦为了妖魔的巢穴。 百姓苦不堪言,这群邪祟倒是乐在其中。 “……有点饿。” 谢星摇看一眼远处桌上未曾见过的糕点,压下心中好奇,朝晏寒来身侧靠近一步:“等他们灭了灯,我们就去书房。” 常清姑娘告诉了他们前往地下密室的办法,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潜入,必须引开周遭的守卫。 如此一来,灯火就成了最为理想的工具。 既然火光以灵力维持,只需切断灵力来源,就能让飞天楼陷入一时昏暗。届时四下混乱,最方便他们动身。 灵力源头共有三处,温泊雪、月梵与云湘分别负责其中一处,至于谢星摇晏寒来,则需要找到书房里的机关,前往地下通道。 计划堪称完美,绝不会出现半点纰漏,更何况在原文的剧情中,主角团也正是采用了这个法子。 ……虽然人员分配不太一样。 “知道。” 晏寒来懒声应她:“不劳谢姑娘费心。” 打从昨日起,他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谢星摇大概知晓其中缘由,用胳膊肘碰碰他手臂:“晏公子,还记着昨天的事情呀?” 少年鸦睫微垂,对上她视线:“何事。” 嘴硬又记仇。 谢星摇两手背在身后,足尖轻盈落地:“晏公子,我昨日告知于你的,皆是今后与人结为道侣的寻常之事——这世上的姑娘,很少有人中意木头。” 晏寒来答得毫无犹豫:“我不会去寻道侣。” 在原文里,这个小疯子的确没有感情线。 前期孤僻,中期神秘,后期更是堕入魔道,在屠灭整整一个仙门后,死在了主角团手里。 尸骨无存,直到最后仍无悔改之意。 她想着莫名不太开心,再度瞧他:“晏公子何出此言?” 晏寒来只是沉默着睨她一眼。 他这会儿易了容,瞳孔变成极深极深的墨色,目光沉沉往下,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比起寻常所见,这道视线更为浑浊阴暗,好似幽潭。 不过转瞬,少年扬唇笑笑,神色恢复一贯的冷漠讥诮:“谢姑娘为何对此这般上心?” 谢星摇回以一个微笑:“这不是担心晏公子,怕你死了没人收尸么。” 晏寒来同她一向不对盘,此刻顺理成章进了飞天楼,将四周环视一圈,淡声开口:“灭灯需要时间。我去探探楼中布局,你留在此地莫要走动。” 你才留在此地不要走动,当她小孩儿呢。 谢星摇不情不愿:“知——道——” * 温泊雪很紧张。 他被赋予了灭灯的重要使命,将飞天楼的地图牢牢记在心里,如今只身一人,正在前往东边角落的灵力供应之地。 但执行任务的过程,似乎并不那么顺利。 他手中名牌的主人也姓温,生得相貌堂堂、温和儒雅,就在他匆匆赶路时,忽然听见一声陌生女音:“这位公子!” 难不成遇见了熟人。 温泊雪脚步一顿。 来人是个形貌富态的女魔,见他回头,爽朗笑开:“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可有婚配?” 她语意热情,黑沉的瞳仁却有如滑腻毒蛇,蛰伏于暗处,只等一口吞下猎物。 温泊雪刹间明白了。 在飞天楼中,妖魔皆是毫无疑问的主导者。今日来此的人族非富即贵、身娇肉嫩,妖魔只需一时兴起,便可强买强卖,凑成一对姻缘—— 说好听了是“姻缘”,直白一点,其实是挑选可口的食物。 他不傻,隐隐感到逐渐逼近的危机。 他们一行人虽然藏住了修为,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灵气滋养,在妖魔眼中,必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上等食材。 也就是说,不止他……所有人都有被盯上的可能性。 灭灯之事迫在眉睫,绝不能拖延时间。 温泊雪压下心中紧张,展颜轻笑:“抱歉。我已有道侣,她同样身在飞天楼中。” “哦?” 女魔挑眉,靠近一步:“既然有了道侣,为何不在公子身边?公子……莫不是骗我吧?” “当然不是!” 对方纠缠不休,却又不能强行将她推开。至于月梵,他们二人全然去了相反的方向,一东一西,怎么可能遇到。 道侣,他的道侣—— 温泊雪沉住心神,抬眸远眺,倏而眼底一亮。 发现了。 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正独自站在侧厅之中、百无聊赖欣赏墙边画作的人——是谢星摇。 不知是何原因,此刻晏寒来并不在她身边,但正因如此,才能营造出少女孤身一人的假象。 只需要一段简简单单的配合,就能支开跟在他身边的女魔。 天时地利人和。 温泊雪自信一笑。 * 无独有偶,云湘也觉得颇为紧张。 她被安排前往南边,然而没行出几步,就被好几个妖魔缠上。 像她这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正是他们眼中无与伦比的美味。 什么飞天楼盛宴,分明就是一场血肉狂欢。妖魔吃腻了寻常百姓,迫不及待想要找些富人和贵族尝尝。 整座朔风城都成了魔族的领地,她身份特殊,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起正面冲突,唯一的办法,是找个借口尽快逃离。 “我、我真的不是一个人来这儿。道侣?我当然有道侣,她在——” 群魔环伺之际,一个谎言匆匆出口。云湘蹙眉环顾四周,电光石火,眸光骤亮。 发现了。 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正独自站在侧厅之中、百无聊赖欣赏墙边画作的人——是谢星摇。 晏公子不知为何不在她身边,不过……这样正好。 只要谎称谢星摇是她道侣,让身边这群心怀不轨的妖邪知难而退,她就能进入南边,切断灵气源头。 到时候一切计划顺利进行,他们一行人成功取得祭司遗物,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我没骗你。” 云湘深吸一口气,踌躇满志抬起右手,高扬唇边:“我的道侣,就在那儿!” 几乎是同一时刻。 偌大楼宇之中,响起另一道斩钉截铁、信心百倍的清亮男音:“我的道侣,就在那儿!” 两道声线同时落下、掷地有声,两边魔物不约而同,顺着二人所指之处望去。 那个正独自站在侧厅之中、百无聊赖欣赏墙边画作的女人—— 似乎没法子分成两半。 一刹。 飞天楼,安静了。 * 月梵在心里骂了十几条街。 她行在飞天楼中,时时都能感受到妖魔不善的视线,长这么大,月梵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合着把她当成板上的鱼肉了呗。 被如此之多的视线死死盯着,她但凡弄出一丁点儿小动作,都很可能会被察觉。再者,灯火的供源地十足偏僻,她一个外人突然擅闯,也会惹人生疑。 要想让自己顺利融入人群,只剩下一个办法—— 随手抓个人族小侍,给他点儿灵石,换取侍从的身份牌。 妖魔之所以举办这次筵席,就是想钓到更多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她伪装成平平无奇的小侍,非但能大大降低他们对自己的兴趣,也能顺理成章进入偏僻的角落。 一举两得,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万万没想到,换取身份后的短短几个瞬息,月梵便被旁人猛地一拉。 她千算万算,唯独疏漏了一点:身为小侍,定会受人指使,跑东跑西。 “侧厅出了点事儿,你离得最近,快去看看!” 拉她的侍女神色匆匆:“听说是两男争一女,脚踏两条船当众败露……已经快打起来了!” 月梵:。 月梵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好狗血,她为什么要去管这种海王翻车的破事? 第二个念头:毁灭吧,三个大傻子。 * 谢星摇:…… 侧厅之中,前所未有地安静。 飞天楼犹如一团令人窒息的巨大风暴,她茫然站在风暴中心,看看左边的云湘,又望望右边的温泊雪。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好无辜。 “唉呀,公子。” 温泊雪身侧的女魔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人总不可能有两位道侣……公子莫不是看不起我,随意挑了个人来冒充?” “当然不是!” 关键时刻岂能翻车,温泊雪匆忙对上谢星摇视线:“你、你是我道侣,对吧?” [不是吧。]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温泊雪强忍泪意,痛苦传音:[这种借口也能撞一起?!] 谢星摇斟酌片刻:“大……大概?” “嗯?” 云湘身边的魔头亦是挑眉:“小公子,你玩儿我?” “绝对没有!” 杀意近在眼前,云湘正色抬头:“姐姐,你不是说过,我才是你唯一的道侣吗?” 云湘手忙脚乱,用神识回应:[我我我也不知道啊!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倘若强行终止这场闹剧,十有八九会惹人起疑,大大阻碍接下来的计划。 现如今,他们别无他法。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他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温泊雪咬牙,狠狠看向满目茫然的谢星摇,字字泣血、声声哀怨:“唯一的道侣?你分明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谢星摇:……? 云湘闻言亦是愣住,很快轻颤着握紧双拳,仰起少年人澄澈的双眸,笨拙接戏:“姐姐,莫非你和他,也——” 谢星摇:……?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无情女子哄骗纯情少男,脚踏两条船的恶行当众败露,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二人势同水火争执不休,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开口:“快看快看,有管事的侍女来了。” 很好,很及时。 谢星摇心中暗喜,长出口气。 只要侍女出面、立即中断这场争执,他们的计划就能如常进行。 然而下一刻,她听见似曾相识的嗓音:“筵席之上,还望诸位稍安勿躁。” 离谱它娘给离谱开门,离谱到了家。 当她恍惚回头,居然在门边见到带着礼貌假笑、端着个水果盘的月梵。 而在月梵胸口,赫然挂着一块显眼名牌。 这个世界,它怎么了。 谢星摇用为数不多的理智,一字一顿念出名牌上的大字:“赵——铁——头?” 月梵微笑:“是的小姐,铁头竭诚为您服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月梵目露痛色,传音入密:[我拿的,是个男侍从的名牌。] “咦!”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骇然惊呼:“这位公子与铁头小姐,不是一并进入飞天楼的道侣么?” 另一人嘀嘀咕咕小声接话:“那他还与别的女人如此暧昧……” 震撼一整年。 剪不断理还乱,这居然,还是个错综复杂的四角恋。 又一阵沉默浑然降临,转瞬,是浪一般汹涌澎湃的哗然。 ——两句话,将整场大戏的节奏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峰!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月梵呆愣几秒。 该死。 她和温泊雪是道侣关系,忘了还有这一茬。 “——好啊!” 半晌,月梵目眦欲裂,死死瞪住身前的白衣青年:“我辛辛苦苦打了十几份零工,只想着养家糊口、让你过上好日子。结果你倒好,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月梵几近崩溃,疯狂传音:[啊不是,什么情况这是?那三个深陷三角恋的傻子,不会就是你们吧?] 局势陡然逆转。 原受害者、现任纯种渣男温泊雪痛心疾首,掩面而泣:“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不是个男人,我该死!” 温泊雪识海里的小人双手捂脸:[老天,谁都好,快来救救我们吧!] 原本是二男争一女,眼见对手被扫地出局,云湘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姿态,被一伙人带得慢慢入戏:“有了道侣还来勾搭姐姐,混账!” 云湘后知后觉:[这个剧情,好刺激好厉害哦。] 演起来还有点儿小激动! 谢星摇神色恍惚,双目无神,口中毫无感情色彩地棒读:“好啊,你有了道侣还来勾搭我?” 谢星摇:[救……命……] 月梵不愧为温泊雪的正牌道侣,言语之间底气十足:“今日便把话说清楚!你先老老实实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我、我心里一直都有你啊!” 温泊雪心中慌乱,回忆曾经看过的无数电视剧,将渣男一角饰演得淋漓尽致:“是她,都是她。她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我本来不想的……是她一直缠着我不放,都是她的错!” “爱他,缠着他?” 云湘心痛不已:“姐姐,所以你当真与他有染!那我算什么?你那被蒙在鼓里的夫君又算是什么?” 月梵:“什么!你有夫君?” 温泊雪:“什么!你有夫君?” 人群里,好几道下意识的自言自语同时响起:“什么!她居然还有个夫君!” 话音落毕,方才还目不暇接的诸多视线,齐齐聚上这出狗血大戏的真正主人公。 谢星摇面无表情,只能苦中作乐自我安慰,不幸中的万幸,晏寒来没有出现在这里。 不然肯定乱透。 下一瞬,侧厅门前的烛火簌簌一颤。 仿佛是为了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回应,当侧厅内此起彼伏的议论愈来愈多,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着的门边。 透过那张易容后的脸,谢星摇辨认出他的身份。 她如今名义上的道侣,方才被反复提及的“蒙在鼓里的夫君”。 晏寒来。 男主人公终于露面,修罗场中灼热的烈焰,不费吹灰之力,瞬间来到最高峰。 ——同情,逐渐填满空气里的每一处角落。 “怎么了。” 青衣少年见她神色怔忪,抬手亮出一个盛着糕点的小盘,语气冷然:“你要的点心,别再喊饿。” 他还特意为她拿了点心,用一个精致的小盘。 ——人群之中,已有不少人露出不忍的神色。 出于灵狐一族的本能,晏寒来觉得气氛很是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谢星摇、温泊雪与云湘呈现出了十分古怪的三足鼎立之势,三人皆是神情仓惶、目光诡异;而月梵端着果盘呆立一边,胸口挂着的名牌上,方方正正写着[赵铁头]。 正如他不会明白,为何在场的每一位看客都噤若寒蝉,齐齐望向他的目光里,有悲伤,也有浓郁得化不开的同情。 全场唯二无辜受害者,他的鸦青色外衣,是那样显眼突出,色彩分明。 凉凉春风过,拂动窗边一枝冰封的树梢,鸟雀无声掠起,踏落一捧久违春光。 春天来了。 晏寒来,静悄悄地绿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七章(道侣之间,莫非还要忌讳这...)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早春时节最是多情, 萧瑟冬日堪堪褪去,便有浓浓春意氤氲而开。 屋外仍是玉枝拂雪、素裹银装,仅仅一窗之隔的飞天楼内, 却早已生出碧色青葱,柔暖交融—— 才怪。 谢星摇只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阴寒。 晏寒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修罗场巅峰的时刻突然现身。本就混乱的现场再添一员,剧情如同野马脱缰而去, 再无逆转的可能。 更为倒霉的是,她,一个脚踏三条船的人渣,不幸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众矢之的。 至于晏寒来。 他跟在穿越者们身边数日,见过不少离谱之事,经过短短一刹的怔愣后,居然飞快接受了现状, 眉峰稍压, 投来一道慢悠悠看好戏的视线。 ——侧厅突发一起惊天动地的爱恨纠葛,这个消息早在飞天楼里传开。他不久前便听得了传言,只不过对男女之事生不出兴趣, 故而没来一探究竟。 没成想, 大戏的主角全是老熟人。 少年毫无慈悲地冷笑, 琥珀色瞳仁暗光翻涌, 掠过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恶趣味:“怎么了,夫人?” 他这辈子头一回念出“夫人”二字,尾音生涩下压,显出几分青涩的笨拙。 却也因此, 愈发显得茫然无辜、惹人怜爱。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 像这样僵持下去必然会出问题,谢星摇轻扯唇角, 尝试打破沉默:“你听我解释。” 月梵凄然传音:[使不得啊摇!这是妥妥的渣男语录,说了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温泊雪深有同感:[而且是情侣分手开关。] 谢星摇:…… 谢星摇试图挽回局势:“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温泊雪痛心疾首:[在我演过的所有影视剧里,但凡有人说出这句台词,都会被狠狠扇一耳光。] 月梵语重心长:[摇,你的下一句,不会是‘他们和我只是普通朋友’吧?] 谢星摇默然无言,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他们和我只是普通朋友”咽回肚子里。 可是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太对。 如今的她脚踏三条船,生生凑出了一段惊心动魄五角恋—— 这分明已经是个人渣了吧!哪有什么嫌弃渣男语录的资格啊!!! “这几位是——” 晏寒来见她欲言又止,抬眼将几人匆匆扫视,缓步上前:“曾经来过我们家中做客的……你的各位朋友?” 人群中又是一阵悲叹。 造孽啊,居然在夫君眼皮子底下这般那般! 他最后一字说完,恰好行至谢星摇身前。青衣少年宽肩窄腰,罩下来的影子高高大大,谢星摇需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目光。 属于狐狸的、幽幽冷冷暗藏锋芒的目光。 若是常人,置身于此种情境之下,定会心神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奈何对视良久,她竟并未生怯,而是回以一个同样模式化的假笑。 谢星摇:“实话跟你说吧,这些,全都是我的情人。” 围观群众们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么。” 谢星摇扬唇:“是谁整整一年未曾归家,又是谁在外沾花惹草、把成过婚的妻子抛在脑后?你和其他女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正煲了一碗热腾腾的汤等你回家?实话告诉你吧,你已经脏了,看见你我都觉得恶心!” 这是何等的人才啊。 月梵大受震撼。 她摇不愧是她摇,既然晏寒来铁了心将她拉下水,她便反将一军,同他共沉沦。 于是现场局势再再逆转,竟由人神共愤的海王翻车实录,变成了一名苦情女子的黑化报复史诗! 跟风,是群众的特质。 言谈之中,人们凝望晏寒来的眼神,已不复最初那样单纯。 “就是。” 不知哪位女客一声冷哼:“男子能拈花惹草,我们女人便要独守空房?脚踏三条船又如何,三个男人,不都因她感到了愉悦欢乐?” “是啊。” 谢星摇拭去眼角不存在的泪:“正因体会过空虚冰冷的房屋,我才更想给每个男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云湘已有动容之色:“姐、姐姐……” 月梵:…… 云湘你不要听她胡扯! 今夜的飞天楼狗血大剧,剧情几度反转,真相层层揭开,临近结局,才发现除了赵铁头女士,赫然全员恶人。 修真界民风淳朴,围观群众努力稳住碎裂的三观。 恶人头子晏寒来闻言笑笑:“是么。” 在场大多是富家小姐和公子哥,唯独他周身的气焰懒散又冷煞,独独往门边一站,就隔出一片令人心悸的晦暗。 许是记起如今的人物设定,少年眉宇微舒,朝她勾勾手指头:“过来,我们谈谈。” 不愧是晏寒来,被当众戳穿却毫不慌乱,生动形象演出了渣男本色。 月梵正欲开口,忽见对方长睫倏动,虽仍在笑,语意悄然透出几分骇人阴戾:“至于剩下几位……应该不想同她一并前来吧。” 这威胁的语气,这正宫的气派,简直能去拿奥斯卡。 恶人演恶人,就是活灵活现。 察觉晏寒来不动声色向他们挑了个眉,月梵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晏公子好演技,这是他在催促我们快走!] 温泊雪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知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居然能稳稳当当接住谢师妹的戏,还给了我们撤退的理由……太厉害了!] 云湘颇感遗憾:[要走了?男女主角之后怎么办,究竟会彻底撕破脸皮,还是破镜重圆?] 她真的好想知道喔。 奈何现下的局势,已不允许让他们看到结局。 “我,呜——!” 月梵转身狂奔,前往约定好的灵力供源地:“都别跟着我,我没脸见人了!” “阿头!” 温泊雪咬牙,跺脚,顶着盲人般的无神双眼拂袖而去:“我、我有何脸面再去见你!” 云湘目露悲色,也呜呜咽咽跑走了。 谢星摇:…… 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谢星摇别扭摸摸鼻尖,顶着身后鸦雀无声的视线,一步步走向晏寒来。 气氛有点尴尬。 奈何他们有任务在身,没法子离开飞天楼,只能在书房附近瞎转悠。 无论如何,侧厅肯定是不能再待。她被这出闹剧弄得头昏脑胀,正颇为苦恼地思忖着下一个去处,陡然感到身侧袭来一道凉风。 晏寒来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把抓住她手肘。 “随我来,莫要分神。” 少年神色淡淡,嗓音极低,见她愕然抬头,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怎么,谢姑娘仍觉得我脏?或是说……道侣之间,莫非还要忌讳这种动作?” 晏寒来之所以触碰于她,自是为了让她回神、尽快随他离开此地。 两人隔着一层衣衫,毫无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偏生他嘴毒,非要隔应隔应谢星摇。 以他的预测,对方定会匆匆抽出手臂,仓惶同他分出一条界限。 但谢星摇只是笑笑。 “不是啊。” 她说着踮起脚尖:“我只是觉得——” 被少年握住的手肘,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紧随其后,是一道袭上他手臂、温热绵软的陌生触感。 晏寒来脊背僵住。 “晏公子的动作不似道侣,更像对待俘虏。” 谢星摇环住他臂膀,掌心向内轻轻一合,古怪而柔软的热度隔着衣物,浑然涌上皮肤:“道侣之间,应该更亲近一些。” 晏寒来:…… 很好,他差点儿就匆匆抽出手臂,仓惶同身边的人分出一条界限。 但他终究止住了这个冲动,在两人暗暗较劲的关头,退让就代表认输。 他已将飞天楼第一层勘探了个遍,知晓何处宾客稀少,一面领着谢星摇步步往前,一面压下手臂上怪异的感受,低声转移话题:“玩得开心?” “有点儿。” 谢星摇颔首:“晏公子演技不错。” 她少有夸他的时候,晏寒来本欲报以一声冷笑,又听她正色道:“也可能是本色出演。” 少年不恼,语调懒散悠然:“谢姑娘说的那些话,给每人一个家……也挺像发自真心。” “怎么,”谢星摇亦是笑,“惹得夫君不高兴了?” 那两个字灼得他下意识蹙眉,晏寒来抬眼,见她状若无辜眨了眨眼:“晏公子之前叫过我一次‘夫人’,现在还回来,算是两清吧?” 果然是个幼稚又恶劣的报复,摆明想要看他错愕的神色。 喜怒无常,睚眦必报。 晏寒来决定不去理她。 他带着谢星摇一路前行,穿过人潮汹汹的主厅,再绕过一条灯火通明的长廊,不过片刻,来到一间立在角落的小小厢房。 小室之中宾客不多,粗略数来不到十个。抱着箜篌的歌女端坐于台前演奏,乐音靡靡,桌上则摆着各式各样的点心。 对了,点心。 谢星摇心头倏动,不动声色垂下视线,瞥向晏寒来左手。 早在他误入修罗场之前,就已为她端来了一份糕点,后来场面过于混乱,糕点也就被所有人忘在脑后。 刚进飞天楼时,谢星摇的确说过一声“有点饿”。 ……不会吧。 他居然当真记住了。 那她之后没心没肺欺负晏寒来……应该没有伤他的心吧。 难怪这只狐狸一直阴阳怪气。 她的目光毫不避讳,很快被身边的少年一瞬捕捉。 晏寒来垂眸,面无表情看向手中的块状小方糕。 谢星摇生出一丝微妙的负罪感,决心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尝试给狐狸顺顺毛:“谢谢晏公子。” 她的变脸技术无人能敌,晏寒来眼看着瓷盘被小心接过,语气听不出太大起伏:“我欲勘探飞天楼,这不过是个用以掩饰的借口。谢姑娘莫要自作多情。” “嗯嗯。” 谢星摇很有自知之明:“谢谢晏公子,晏公子真好。” 口蜜腹剑。 少年蹙眉,寻了个角落坐下,没再理她。 晏寒来挑选的糕点个头很小,看上去挺像牛奶小方,通体乳白、方方正正。谢星摇拿起其中一个放入口中,顿时感到丝丝凉意如雪化开,沁出淡淡奶香。 她心满意足弯起双眼,小腿轻快晃了晃,看向身侧的一袭青衣:“晏公子不吃吗?” 晏寒来:“不。” “可是味道很好欸。” 他应得别扭,谢星摇却想起这人吃糖时的模样,闻言又拿起一块小点心,在他眼前悠悠一摇:“甜甜的,带点儿奶香,一到嘴里就立马化开了。” 她用另一只手撑着侧脸,说话时鹿眼弯弯,在尾端荡开浅浅的弧,莹白食指微微屈起,手中糕点雪白,指甲则是漂亮的粉色。 晏寒来听她带着笑音道:“晏公子,真不想要?” 谢星摇笃定他不会要。 晏寒来行事作风虽是随心所欲,但在男女之事上,似乎拘束得过了头。 连叫他昵称都会耳尖泛红,更不用说是这种微妙又亲昵的动作,从她手中衔过那块点心。 正因如此,她欺负得有恃无恐。 “不吃就算了。” 雪白糕点不再晃悠,谢星摇笑意更深:“可惜,其实它味道不错——”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整个人下意识愣住,识海轰地一热。 二人坐在厢房角落,本是隔着段距离,却在此刻猝然骤缩。 一束阴影沉默着下压,裹挟了皂香的冷风紧随其后,最终落在指尖的,是一抹柔软热度。 糕点被咬走,近在咫尺的青衣随之往后,再度与她隔出安全距离。 这个动作于她而言不算过火,但方才她下意识往后,晏寒来突然往前……似乎有过一刹极为短暂的触碰。 剩下的言语全数堵在喉咙,谢星摇轻捻指腹,仿佛仍有古怪的触感残留在上头。 那触感柔软得过了头,被她指腹轻轻一碰,便软绵绵往下凹陷,还带着若有似无的余温。 不应该继续往下想。 她别开视线,把瓷盘推到中间:“就——” 谢星摇:“……味道还行吧?” 纵使只有刹那的相触,晏寒来定然也有所察觉,长睫撩起,倏忽一颤。 即便被当众指认为人中渣滓,也未曾见他如此不自在,细细看去,耳边的碎发居然像是炸了毛,蜷缩起一个小小弧度。 晏寒来垂眸:“……嗯。” “灯应该快灭了。” 谢星摇认真思忖,决定转移话题:“等拿到那本古书,我们就找个借口从飞天楼离开。” 晏寒来抿唇,炸毛般翘起的发尾缓缓恢复原状:“……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相隔不远的另一处角落,一对年轻男女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他们觉得主厅侧厅太吵太闹,刻意寻了一处僻静厢房,不曾想,居然见到那场狗血大剧的男女主人公。 经历那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史诗级别大乱斗,这对夫妻居然还能坐在厢房之中互喂点心,着实叫人意想不到。 破案了。 狗血的尽头,是渣男贱女。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八章(大人,时代变了。...) 飞天楼内灯火尽歇, 始于一盏茶之后。 由灵力点燃的连绵火光煌煌似鎏金,流连于楼中每处回廊,当那声并不明显的嗡响陡然出现时, 大部分人都未曾将它放在心上。 下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骤然降临。 谢星摇等人在傍晚时分进入飞天楼,经历一场阴差阳错的狗血大戏后,夜色已然渐深。 雪夜的天空总是显得格外低沉, 窗外墨色暗涌,黑潮席卷着呼啸的北风;楼内幽暗蔓延,自每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生长,几乎能将视野吞没。 转瞬,一片喧哗与骚乱。 这里本就是妖魔的巢穴,被邀约而来的人们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沦为腹中之物。此刻恰逢这片突如其来的漆黑, 恐惧油然而生, 毫无疑问,定不会多么安分。 混乱之中的黑暗,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据常清姑娘所言, 飞天楼一层的书房下有条暗道。 因有晏寒来的事先踩点, 这间小室距离书房并不算远。谢星摇在灯灭的一刹从椅子站起身来, 正要离开, 却见晏寒来迟疑顿了顿,没有动作。 他做事一向利落,谢星摇心生疑惑,暗暗传音:“怎么了?” “无碍。” 置身于黑暗里, 少年的双目纤长而漂亮,被月光映出浅浅亮色, 如同两颗静静镶嵌的玻璃珠。 他视线极冷极淡,毫无声响地起身而立,仍是用了传音:“走。” 修仙之人五感绝佳,其中目力更是从小锻炼的重中之重。 谢星摇刚来修真界的那会儿曾被惊到过,即便身处黑夜,也能在无光的环境里隐隐看清前路。只可惜她的修为不算太高,看得不甚清晰,倘若到了类似晏寒来的金丹期,应该能长进不少。 书房被划为飞天楼禁地,并未向来此的宾客们开放。万幸须弥教曾经掌管此楼,入城之前,常清特意给了他们一把钥匙。 书房大门紧锁,这会儿又正值一片混乱,如谢星摇预想中一般,房门前空空荡荡、无人守卫。 她用钥匙轻而易举打开锁头,推门而入,嗅到一股浓郁的陈旧书香。 “我想想,常清姑娘说过,密道在第三排书架旁,只需要转动桌上的梅花花瓶——” 谢星摇循着记忆如法炮制,花瓶被顺时针旋转到第二圈,果不其然,身侧的墙壁传来一声轰响。 墙边的书架自行移开,阴影之后,是条狭窄纤长的幽寂小道。 顺着小道一路往里,抵达尽头时,就能找到被魔族封印的祭司古书。 “应该就是这里了。” 谢星摇向内张望一眼,借由修士超凡的目力,隐约见到一条长长阶梯。 她说着扭头,看向晏寒来:“里面很可能有驻守的妖魔,倘若亮灯,大概率会提早暴露——就这样下去,你没问题吧?” 这不过是一句习惯性的客套话,她本以为对方定会毫不犹豫应下,没想到回过头时,只得到一阵沉默。 晏寒来对上她视线,双目幽深,侧脸被月色浸开冷厉棱角。 谢星摇听见他道:“抱歉。” 她一愣,晏寒来口中却是没停:“我看不清。” “没关系,我也看不大清楚。你不会怕黑吧?就一条阶梯而已——” 她说着嗓音渐小,忽然想起楼中灯灭时,少年面上的恍惚与迟疑。 谢星摇上前一步朝他靠近,伸出四根手指:“这是几?” 晏寒来漂亮精致的瞳孔,像极蕴了冷意的玻璃珠。 他没做掩饰,答得直截了当:“看不清。” 不会吧。 谢星摇愕然收回右手,瞥一眼窗外的月亮。 月色如纱,虽被寒风骤雪吹散大半,却仍有几缕余晕坠落窗边。借着这道光线,哪怕是个练气期小修士,都能轻而易举看清她手里的动作。 晏寒来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小时候受过伤。”当务之急是尽快取回祭司遗物,晏寒来没作矫情掩饰,传音入密:“近日突有恶化,我没料到它已到此种地步,下去只会拖你后腿。你入密道,我留在书房布置障眼法,不让旁人察觉异样。” 书里从没写过这一茬。 想来也是,晏寒来一个标准反派角色,作者何必去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病症,只需要不断惹事,再被主角团制裁就够了。 他说得坦然,言罢忽然抬起双眼,极快与身前的少女匆匆对视,再垂眸时,向谢星摇递来一张符纸。 “传音符。” 晏寒来淡声:“一旦遇上危险,用灵力催动它,我会来。” 谢星摇笑:“你看不见,怎么来?” 晏寒来似乎也极轻地笑了下:“一直往前便是。不至于摔死,放心。” 书房之中的确存有隐患,需得有人时刻监守,否则一旦被妖魔发现,今晚的计划通通玩儿完。 时间紧迫,谢星摇也没纠结,抬手接下他递来的纸符:“好。” * 密道很窄。 起先还有零星几点惨白的月光渗进来,走着走着光晕渐弱,只能分辨出模模糊糊的阶梯轮廓。四下寂静,谢星摇特意用了身法,没发出任何响音。 原著情节里,独自深入地下的人是“温泊雪”。奈何他们一行人全被换了芯,战斗力大大削减,一来二去,重担落在了谢星摇肩上。 之所以选她,自然是出于战力的考量。 几人虽有原主记忆,却无原主经验,在术法的运用上只能算半吊子。这条密道里藏匿着三百年前的祭司遗物,妖魔如此看重,怎会放任它不管。 原文明明白白写过,地下共有三只邪魔,皆以刀刃为武器,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一只擅使长刀,一只精通于暗器飞刀,最后一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一剑封喉。 “温泊雪”在原著里实力最强,经过上回与江承宇的死战,更是领悟了无上心法、修为大增,搭配神挡杀神的主角光环,对付它们不成难题。 至于现在,最适合应对它们的,毫无疑问是谢星摇。 阶梯漫长,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与腐败的味道。四下无风亦无声,黑暗有如一只无形巨手,不动声色擎住心脏,再猛然捏紧。 谢星摇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万幸,当最后的视野即将被黑暗吞没,于无垠暗色中,倏然现出一缕火光。 到了。 地下通道尽头,祭司遗物的存放之地,与此同时……也是妖魔齐聚的穴巢。 隔着老远,谢星摇已能嗅到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飞天楼,乃是邪魔残杀百姓的密园。 她一步步往前,血腥气渐浓,昏黄烛光摇曳不休,屏息去听,能听见囫囵啃食的声音。 下一瞬,一把飞刀迎面而来,直入谢星摇面门—— 【闪避】! 身体的本能促使她侧身躲闪,飞刀未能命中,落地发出叮当脆响,当谢星摇再抬头,撞进三道不善的视线。 这是三个入魔的妖修。 烛火映照之下,三只妖物的相貌时暗时明,清晰可见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珠、口中沾满血污的骇人獠牙、以及双足之下,被随意丢弃的粘腻血肉。 饶是谢星摇,也看得浑身一阵恶寒。 左侧刀客猛地一拍桌,面上青筋暴起:“何人?” 谢星摇没心思出言应答,默然环顾四周,视线凝在角落里的一簇暗光。 有十分明显的灵气波动,想必正是古祭司遗物。 少女眉心一动:“来取这个。” “想要它?” 中间的剑修阴惨惨冷笑:“怎么,区区一个小丫头,也敢来此处撒野?你怎么进来的?” 右侧最年轻的男人为他斟上一杯酒,言语之间尽显讨好:“不劳大人费心,我们来对付她便是。” 这三只妖魔都没隐藏修为,谢星摇探出神识,预估三者皆在筑基巅峰。 被称作“大人”的剑修实力最强,应是半步入金丹,进阶指日可待。 “小姑娘是哪家仙门弟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竟叫我不大舍得吃……应该瞬杀还是慢慢折磨?” 不等她有所回应,年轻男人话音方落,已亮出手中飞刀:“要想躲开我的飞刃,那可不容易。” “我的刀分明才是最快。” 另一边的刀客亦是杀气腾腾,狞笑着拔刀出鞘,刀刃映出血一样的火光:“小妹妹,到时候可别哭——真可惜,这地方又深又偏,无论你怎样求救,恐怕都不会有人听见了。” “行。” 年轻男人咧嘴,露出血色尖牙:“那就来比一比,咱俩谁先杀了她。” 两妖说罢对视一眼,仿佛将谢星摇看作了比试的靶子,电光石火之际,赫然亮出两道寒光。 坐在中间的剑修懒懒靠于椅背,欣然成为这场屠杀游戏的唯一观众,心中暗自思忖,获胜者会是哪一方。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既没见到飞刀迸发出的寒芒,也没感受到长刀如风的杀气。 当两妖话音落下,纷纷将手中刀刃舞出纷繁复杂的残影,刀光剑影变幻不休,谢星摇却只是静静立在原地,始终没出声。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他从未听过的闷响。 ——砰。 * 当初商量作战计划时,所有人一致同意,让谢星摇对付这三只妖魔。 它们清一色擅长使用冷兵器,统一的特点是,都很快。 飞刀迅疾,长刀迅猛,宝剑能做到一剑封喉,想必同样是一击制胜。 当时的月梵啧啧摇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过要说最快,这三位显然都不够格。” 没错。 冷.兵.器哪怕再快,也永远无法避免自身的局限性,任它刀剑如何挥如何舞,都不可能胜过它们公认的克星。 在同等修为下,刀与枪,究竟谁更胜一筹。 十米之外,枪快;十米之内—— 枪又准又快。 枪声响起,正要甩出飞刀的年轻男人轰然倒地,两眼之中嚣张褪去,徒留满目震惊与悚然,不过刹那,胸前绽开大片血花。 另一边,长刀化作残影,于刀客手中猛然斩下,恰在此刻,又是一道闷响。 这不可能。 独坐一旁的剑修目眦欲裂:他们皆以身法闻名于妖魔界,怎可能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贯穿了胸口?! 他甚至看不清那道火光的动作! 闷响之后,刀客颓然倒地。 眼见剑修露出惊异之色,谢星摇步步靠近,朝他温和笑笑。 在和江承宇的那场决战中,她曾尝试着把灵力汇入子.弹,效果十分显著。 没有灵力加持,它只是一件颇为新奇的凡俗之物,正如世上所有普通的刀与剑,看似锋利,实则很难对修士造成伤害;可一旦融入灵力,就能脱胎换骨,名正言顺成为一种全新的法器。 用游戏术语来讲,大概类似于附魔。 穿透力极强、速度极快、杀伤力极大,在同等修为的灵力之下,枪.支终于能和刀剑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而毫无疑问,枪.械是绝对的佼佼者—— 至少在大家都很菜的筑基期是这样。 “你、你究竟是何人……” 剑客拔剑而出,匆匆后退几步,手腕腾转之间,剑锋舞出道道残影疾光,于身侧形成一片凌厉杀机,叫人近身不得:“你杀不了我!” 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法器,他明显被骇住了。 “是吗?” 谢星摇面色不改,指尖压下,又开出砰然一枪,精准打在他握剑的手腕上:“其实吧,三位看起来皮糙肉厚挺恶心,还真叫我不太想碰……让我想想,应该瞬杀还是慢慢折磨?” 无比熟悉的句式,似曾相识的语气。 这女人分明在模仿他们讲话,将之前的挑衅如数奉还—— 到底谁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劣反派啊?就算斩妖除魔,也麻烦你拿出点儿仙门正道的气度好不好?! 长剑应声而落,剧痛之下,剑客浑身一抖:“此乃禁地,若是、若是杀了我,魔君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 谢星摇喉音懒懒,被他逗得一笑:“好可惜,这地方又深又偏,无论你怎样求救,恐怕都不会被那位魔君听见了……奇怪,这句话是谁告诉我的来着?” 她说罢一顿,看向男人因恐惧而通红的眼眶:“唉呀,你哭啦?” ……这是他们的台词吧! 剑客又气又惧,竭力试图看清她的动作,却毫无办法。 太快了。 这是远远超出他想象的速度,眼前的姑娘横竖不过筑基,怎会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求你、求你别杀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后退,仓皇之间,颤抖着惧声开口:“你……究竟是谁?” “我?” 来到他身前的姑娘歪歪脑袋,乌发垂落,轻柔蜷在胸前:“普普通通,修为只到筑基,比较厉害的,其实只有我手里的这东西而已。不过嘛——” 在意识的终点,他听见最后一声砰响。 硝烟,疾风,裹挟着火焰的味道,还有一道似笑非笑的低语,一如邪魔们面对人族求饶时的语气。 “这位大人,时代变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二十九章(她心跳莫名其妙颤了一下。...) 砰响过后, 一切喧嚣归于寂静。 密室之中只剩烛火摇曳,暗影盘旋,更添沉沉死气。三只邪魔了无气息, 而在他们身侧的角落,躺着几具人族的惨白骨架。 谢星摇喜净,心中默念除尘诀,将浑身上下的血气清扫一空。 妖魔的尸身被咒法碾作尘土, 而她掏出储物袋,从中拿出几件干净衣物,遮掩于人族尸骨之上。 她如今没法子将他们带走,唯一能做的,只有为逝者们献上力所能及的哀悼与尊重。 接下来—— 少女眸光微动,缓步上前。 古祭司遗物被安置在密室角落,掀开最上一层黑布, 露出一个紧锁的铁笼。 谢星摇仔细看过原著, 知晓有这么一个机关,在碾碎妖魔尸身之前,从剑客衣物里找到了钥匙。 钥匙严丝合缝地深入匙孔, 伴随咔擦一声轻响, 铁笼倏然打开。 这一切进展得无比顺利, 谢星摇长出一口气, 速速伸出手去,拿起笼中封锁着的古书。 这本书看上去毫不起眼,外形甚至称得上粗糙,外封以最为寻常的深褐色动物表皮制成,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彰显尊贵身份的装饰物。 像是一本平平无奇的记事簿,无论如何去看, 都与万人敬仰的救世大祭司联系不到一起。 不过细细想来,三百年前的北州群魔割据,人族沦为奴隶,无异于下等牲畜。在那般艰苦的条件下,须弥教的确做不出多么惊世骇俗的绝世法器。 谢星摇将它小心翼翼拿出铁笼,不成想,就在古书探出笼网的瞬息,耳边突兀响起一阵闷响—— 不过转眼,笼中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出阵法,魔气腾涌上袭,好似追逐花蜜的群蜂,轰然涌向她手中! 失策了。 谢星摇咬牙躲过,垂眼瞥过手里的泛黄书册,封皮之上,同样附着了一个暗色法阵。 这群妖魔想必对仙骨觊觎已久,要想寻得仙骨,这本古祭司遗物乃是重中之重。 藏于密室、派三名魔修镇守,对于它们而言,这样还远远不够。 原文对这次的地下探秘几笔带过,并未详细说明“温泊雪”做过哪些准备、又留了什么后手,不过以他的修为,很可能会觉察出铁笼之中的猫腻。 这并非战斗的重点,作者略过不提,算是情理之中。反倒是她下意识觉得再无危险,从而放松了戒备。 ……虽然以她这具身体的实力,也确实发现不了陷阱。 谢星摇闪身蹙眉,神识覆于阵法之上。 追踪术,只要触碰到阵法、亦或沾染法阵内的气息,便会被魔气缠身,有如附骨之疽。 翻涌的魔气汇作狂浪滔天,好似离弦之箭满蓄杀机,倏而弓身乍起,尽数扑往谢星摇所在方向。少女灵巧躲过,踏上离开暗室的长梯。 古书放不进储物袋。 它应当被下了禁制,与储物袋彼此相斥,非但如此,还不时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沉暗光。 魔气寻光而来,一时间有如藤蔓疯长,将地下的空间吞噬大半。谢星摇一个头两个大,匆匆拿出几块布料,将古书死死裹住。 哪怕迟疑短短一瞬,定会被卷入身后狂涌的暗潮。她不敢停下,心中思忖着解决之法。 她触碰过古书,身上理所当然沾染了魔气,要想避开追击,唯有散去这些恼人的气息。 否则等她出了书房,身后却跟着连绵不绝的追踪术法,那群妖魔只需一看,便能猜出前因后果。 到时候就全完了。 但她本身就中了咒术,无论如何清理,都奈何不了身上缭绕氤氲的黑烟;攻击身后的魔气更是死路一条,魔气被击散之后,反而分裂出更多。 恶心。 阶梯长而暗,谢星摇只能看清隐隐约约的几道轮廓,屏息前行之际,能感到身后的魔潮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窒息感浓郁得前所未有,然而也恰在此刻,自楼道之上,恍惚传来另一声脚步。 心口用力跳动的一刹,谢星摇嗅见熟悉的皂香。 然后手臂被人轻轻一拉。 拉住她的力道并不算重,却带着些许不由分说的笃定,在寂静黑暗中,触觉感官仿佛被瞬间唤醒,脊背生出淡淡战栗。 没等谢星摇反应过来,鼻尖的皂香陡然更甚更浓—— 一件外衫顺势落下,堪堪将她笼罩其中,布料温软,隐有几分残余的温度。 她心跳莫名其妙颤了一下。 “过来。” 晏寒来笑意淡淡,将她推向身后:“怎么招惹了这种东西。” 尾音落下,黑暗中掠过一道冷冽刀光。 之前身在暗渊时,谢星摇见过他碾压群魔的场面,只不过因为体力不支,早早失去了意识。 此时此刻,似曾相识的威压浑然铺开。 晏寒来平日里孤僻懒散,唯独对战之时锋芒毕露,好似孤狼褪去慵然伪装,赫然现出锋利爪牙。 少年毫不犹豫划开手腕,鲜血涌动的一刹,皆化作势不可挡的凛冽杀机。 须臾,比魔潮更汹更烈的煞气一拥而起,如同黑夜中肆意啃噬猎物的野兽。 血光漫天,刺破血肉的少年却好似无甚知觉,任由血流如注,指尖熟稔捻转,画出道道复杂法符。 十分符合晏寒来性格的解决方式。 要想压制无法无天的魔气……那便引出比它们更为凶残的气息。 两道咒法骤然相撞,魔气不堪重负,碎作万缕轻烟。 肩头沉甸甸的重压倏然消散,谢星摇终于能够长舒一口气,下意识拢紧身上披着的外衫。 晏寒来对此习以为常,自储物袋拿出绷带,随意缠在手腕上。 他的动作简略而粗糙,无视贯穿整条手臂的剧痛,听谢星摇悄声道:“你……就这样止血?” “谢姑娘。” 少年冷声相应:“寻常人在外风餐露宿的时候,可不会如你们仙家弟子一般,连皮外伤都要——” 他说得冷淡,一句话堪堪到了一半,整个人忽地顿住。 四下漆黑,晏寒来因疼痛微微分了神,此刻凝神稍许,竟直直撞上一双漆黑的眼。 谢星摇不知何时凑近几步,不动声色踮了脚,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同她已是咫尺之距。 他的墨绿外衫仍罩在她头顶,弄乱了几缕额前碎发,四面八方的阴影中,以他残损的目力,只能看清那双澄亮的眼瞳。 “说起来,”她眨眨眼,直勾勾对上他目光,“真的看不清吗?” 晏寒来不自在侧开脸:“怎么。” “看不见你还下来。” 她没心没肺,停顿须臾,尾音含笑:“晏公子,该不会有那么一丢丢担心我吧。” “不过是出于计策考量。” 晏寒来讽刺笑笑:“倘若谢姑娘葬身于此,麻烦只会更多。” 对方似乎很低很低应了一声“哦”。 谢星摇向来伶牙俐齿,少有这般语气含糊的时候。他疑心着自己是否把话说得太重,正要再开口,听她神神秘秘道:“伸手。” 晏寒来乖乖伸出右手。 黑暗铺天盖地,他看不清周遭景象,只知道手臂被人小心握住,继而拉开袖口。 胡乱缠绕的绷带被轻轻散去,有凉气沁入破开的伤口,随之而来,是一道陌生温度。 晏寒来从小到大头一回知晓,原来伤口在剧痛之余,还能生出密密麻麻的痒。 他呼吸僵住,下意识把手往回缩。 “怎么了?” 谢星摇低低出声:“弄疼了?” 晏寒来:…… 晏寒来:“没。” “这是疗伤用的药膏。晏公子不必多虑,我也是出于计策考量。” 少女柔软的指尖轻轻擦过伤口,奈何语气并不温柔:“若是血腥气被妖魔察觉,麻烦只会更多。” 她当真很会化用旁人的言语,以牙还牙地呛人。 晏寒来心中暗嗤,却听她轻声一笑:“逗你的。” “晏公子虽不担心我,我呢,以德报怨,不愿晏公子受苦。” 谢星摇也是第一次给人包扎,生涩缠好绷带,语意悠然:“失血太多不是好事,更何况,莫非你不觉得疼?” 喜怒无常。 他早该习惯她的满口胡言,但还是听得微微蹙了眉,心口莫名发闷,如被猫爪挠过。 晏寒来觉得心烦。 绷带被层层缠好,他本想收回右手,谢星摇却没放开。 他看不清身前之人的动作,幽幽暗色里,猝然感到一缕突如其来的凉风—— 如同骨血被揉作一团,痒意漫开,少年用力抽走手臂。 不愧是狐狸,头顶果然炸开几根飞翘的呆毛。 不知等他变回白狐的形态,届时再受到惊吓,会不会变成蒲公英一样炸开的毛球。 “如果觉得疼,就往伤口吹吹气。” 谢星摇看出他的仓促,收好手中药瓶,语气间溢出几分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晏公子,没事吧?” 晏寒来冷声:“这是安抚幼童的法子。” “小孩可不会被这个动作吓跑。” 吓跑。 他习惯性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微妙堵在舌尖。方才那道凉风来得突兀,于黑暗之中更显清晰,伤口隐隐的刺痛化作一刹的电流,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收手的动作,的确像是落荒而逃。 “常清姑娘说过,若想修复飞天楼中的灯火,约莫需要半个时辰。” 谢星摇不再深究,抬头望一眼寂静长梯:“先上去吧。” * 楼中火光尚未恢复,书房多待不得,二人很快趁乱离开房中。 应当如何走出飞天楼,成了如今最大的问题。 “所以,”谢星摇抱着团团布料,尽量藏好怀里的古书,“你也解不开它的禁制?” “禁制古老,绝非魔族所下。” 晏寒来传音入密:“应是须弥教的术法,我们之中,唯有云湘能解。” 那便尽快去寻云湘。 谢星摇抱紧布团,用空出的左手揉揉太阳穴:“我想想,她在的方向应该是……不过当下楼内混乱,妖邪皆在搜查断火之人,我们抱着这样一个布团,定会惹人生疑。” 她说罢抬眼,将四周无声扫视一番,但见男男女女目露惊惶,妖魔则是严阵以待,面带凶光。 “不妨将其藏于某处,待寻得云湘,便将她引至藏书之地。” 晏寒来冷静分析:“如此一来——” 只可惜他没能说完。 当一句传音飘然落下,飞天楼内嗡声骤响。 继而便是灯火荧煌、灿如星汉—— 灵力通了。 谢星摇:…… 谢星摇太阳穴重重一跳,果不其然再抬眼,见到一只邪魔狐疑的视线。 她手中的布团太过显眼,引得对方好奇出声:“这位小姐,不知你手中所抱……是为何物?” 言辞之间掷地有声,话音落下,立马惹来周围人的重重注视。 那场震惊全场的狗血大戏,它尚未完结。 此时此刻,人们目光凝集之处,赫然是故事的男女主人公。 又又又又一次倒大霉。 谢星摇默默看一眼晏寒来,半晌,又静静望一望手中层层叠叠的团状布料。 “是的。” 苦情大戏的女主角面无表情,眼角一抽:“实不相瞒,我们有一个孩子。” 晏寒来:…… 晏寒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章(梅开四度,恐怖如斯!...) 晏寒来静默无言, 经过短暂一刹的怔忪后,极快稳下心神,垂眸看向谢星摇。 他们二人做贼心虚, 为了避开旁人的注意,特意站在侧厅角落里。 这会儿灯火虽已恢复,但角落自成一片幽暗的阴影,谢星摇立于他身后, 手中布料大大一团、无法叫人看清。 从别处乍一看去,倒真有几分像是婴儿的襁褓。 万幸,他已渐渐熟悉这个女人的思维逻辑,能循着她的思路演下去。 “正是。” 晏寒来扬眉,侧身一步,将她身形大半挡住:“我们夫妻二人哄孩子入睡,有问题么。” 此人一副懒散派头, 凤目稍抬, 掩不住眸子里的冷淡笑意。 看上去就很理所当然,很顺理成章,即便口中说着胡编乱造的谎言, 也硬生生造出了“我有理我很拽”的假象。 或许这就是反派恶人光环。 他说话时伸出左手, 看似摸了摸襁褓中孩子的脸, 实则从指尖化出一张拟声符, 贴在布包内侧。 当谢星摇手臂轻晃,符咒得了感应,发出低低一声轻笑:“哈哈咯咯,娘亲。” 这人戏精培训班出来的吧。 谢星摇飞快睨他, 明面上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含羞待放的浅笑, 心中暗暗传音:[拜托,婴儿,这么小的个头,能说话吗?] 晏寒来只懂杀人不懂造人,同她对视一瞬:[不能吗?] 他说罢一顿,显出点儿不耐烦的自暴自弃:[就当你我二人生了个天才。] ……但是一个布包咯咯咯叫她娘亲,真的很诡异啊! “原来二位竟有个孩子。” 有人好奇开口:“之前……嗯……二位交流感情时,似乎并未见他出现过。” 这位姐姐真是人美心善,用“感情交流”概括了那场世纪狗血大戏,可谓给足他们面子。 谢星摇勾勾唇边:“毕竟当时要见几个外人,只能把孩子交由一个朋友看管……你明白的。” 外人自然是指云湘和温泊雪。 她同样说得隐晦,言下之意,是自己私下与情人会面,不可能把孩子带在身边。 有理有据,渣男贱女,出轨都出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二位如今是,”另一人迟疑道,“和好了?” “正是。” 谢星摇毫无停顿地接话:“我本欲与他分开,却在那一刻,听见孩子唤了我们一声‘爹爹娘亲’。” 晏寒来坑人一流,奈何对感情戏的桥段一窍不通,闻声略略颔首,含糊开口:“……稚子何辜。” “看见孩子,让我们想起曾经相爱的时候。” 念及在二十一世纪看过的诸多“合家欢”作品,谢星摇抿唇笑笑,抓住身旁青衣少年的袖口:“我与夫君长谈一番,既然二人都有错,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晏寒来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晏寒来传音入密:[谢姑娘,私以为这种理由难以服众,常人理应一刀两断。] 笨,你懂什么。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不管前几十集经历过出轨冷战还是争执互殴,到最终结局的时候,双方定会重归于好,美名其曰“重新来过”。 看见这种情节,观众顶多吐槽一句“离谱”,但渣男贱女的心思,没谁能猜透。 谢星摇加大力道,轻轻捏了捏他手腕:[别打岔。] 不出所料,侧厅中短暂一静。 狗血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对那团布包的怀疑,沉默半晌,终是有人强颜欢笑,朗声开口:“二位还真是……祝福,祝福。” 另一道讪笑紧随其后:“尊重,尊重。” 晏寒来:…… 他本以为他懂了,但这个修真界,他似乎还是不太懂。 侧厅之中宾客繁多,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异样。二人商议一番,又回到了之前待过的偏僻厢房。 [按照计划,温泊雪他们应该去了正门,等着我们一并离开。] 谢星摇轻咳一声,坐在角落悄悄传音:[我抱着布包不便行动,在这里使用传讯符,又很容易被妖魔发现。不如你先去叫来云湘,让她解开古书上的禁制,顺便告诉温泊雪与月梵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何?] 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晏寒来点头:“嗯。” 他说罢稍停,喉音渐低:“你万事小心。” 谢星摇笑:“放心,绝对没问题。” 晏寒来不愧为彻彻底底的行动派,很快便转身离开。她独自坐在一根柱子的阴影下,轻轻打开布包一角,露出藏匿于其中的古祭司遗物。 凡是流传于世的前辈大能,个个都自在潇洒、有通天法器傍身,唯独这位三百年前的祭司与众不同,用着这么一本平平书册。 看它的材质,顶多算个中阶法器,倘若观察再细致一些,还能见到封皮上磨损的痕迹。 不过……毕竟是传说中天赋异禀、超凡卓绝的天才嘛。 谢星摇小心翼翼合上布包,想起曾在老人家中听过的故事,那位祭司恍如神女降世,周身气质高洁不可攀,本就拥有了呼风唤雨之威,哪会在意法器的等阶高低。 这间厢房地处偏僻,环顾四周,并无多少宾客入座。 有好几人认出她是那场狗血剧的女主角,由于人物设定过于离谱,围观群众虽则好奇,却无奈只敢远观,没谁上前搭讪。 谢星摇乐得清净,抱着布团做出哄小孩的动作,不消多时,耳边响起一道清脆少年音:“姐姐!” 谢星摇惊喜抬头。 是云湘。 云湘扮作了清秀少年人的模样,一双杏眼漆黑澄明,满蕴流灯光华,与她对视的瞬间,毫不掩饰眸中欢喜与期待。 谢星摇提心吊胆独自坐了这么久,此刻终于能脱离苦海,同样神色大喜,朝她扬起一个灿烂微笑。 一刹之间,厢房中的气氛再度诡异。 “这少年郎,”不远处的女人与好友窃窃私语,“不正是那什么吗?” 这二人表现得太过喜出望外,看那暧昧的神情,听那亲昵的语气,加之原先那位“夫君”并不在场。 莫非—— 云湘机灵,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想起不能太过招摇,刻意放轻脚步,弓身往前。 从最初发自内心的欣喜,再到后来不得不噤声的委屈。 人们静观其变,心中已明白一切。 “这就是孩子吗?” 云湘时刻牢记角色设定,上前小心接过布团:“来,快让我抱抱!” 她着实是个小机灵鬼,特意加重了“孩子”两个字的读音,如此一来,定能让旁人深信不疑。 殊不知,身后的道道视线已然愈发犀利。 众所周知,眼前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倘若孩子真是女方与丈夫所生…… 这小白脸怎会如此激动,二人又为何要趁着丈夫不在,私下悄悄会面呢? 剧情峰回路转,谁能想到,掀开那层重归旧好的外衣,竟会露出一个更为震撼的惊天阴谋—— 这女人从无和好之意,就连这孩子,恐怕也并非同她夫君所出! 女人,恐怖如斯! [能解开吗?] 谢星摇传音入密:[晏寒来说,这是你们须弥教的禁制。] 云湘正色:[嗯。我们再往阴影中靠近一些,莫让外人察觉。] 女子与少年双双抬头,谨慎将四下环顾一圈,确认无人接近,藏进柱子后的阴影里。 若说没猫腻,傻子都不信。 [好啦。] 不消片刻,云湘指尖光华流转,与古书之上的深色纹路悄然相映。 在此之前,谢星摇从未见她施展咒术,如今匆匆一瞥,感应到一股澄净浩瀚、势如破竹的灵力。 云湘看似大大咧咧不谙世事,但论及实力,应当更甚于温泊雪。 禁制抹去,古书终于能被装进储物袋中。 谢星摇迅速完成这出偷龙转凤,当古书自眼前不见踪影,与云湘同时长出一口气。 “时候不早,我们快些离开飞天楼吧。” 云湘压低嗓音:“我们关系微妙,最好不要一并同行。你留在这儿不安全,不妨抱着布团先离开,我随后出去。” 这对奸夫□□,开始了嘀嘀咕咕。 在场看客下意识噤声,眼睁睁看着少年郎后退一步,慈爱摸摸布包:“孩子乖,真可爱。” 而女子柔声笑笑:“时候不早,我该走了。有人在外等着我。” 有人。 男人听了会流泪,女人听了会沉默,好端端一个夫君,到她嘴里成了“有人”。 全场一片死寂,宾客欲言又止,纷纷显露颓败之色。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她夫君知道一下?” 不久前出言问询的女人低声耳语:“看他的表现,应当仍被瞒在鼓里。” “真、真的吗?” 她身侧的好友略有踌躇:“可他一直把孩子当作亲生看待,倘若有朝一日知晓真相……与天塌有何异啊!” 她们的交谈止步于此。 因为当这句话堪堪说完,余光所及之处,厢房门前,冷然一袭青衣拂过。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主人公。 当熟悉的男主角走进房中,外衫清冷如竹,满溢开熟悉的葱茏绿色。 春风又绿江南岸。 梅—开—二—度。 “怎么了。” 晏寒来无视身后道道目光,神色如常:“天色已晚,孩子累了,需要休息。” 事已至此,居然还心心念念着孩子。 好几个看客悲痛掩面,不敢接着往下看。 “我正要出来。” 禁制除去,谢星摇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朗然一笑:“你久等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刚打算上前,忽见不远处一名壮汉猝然咬牙,拍案而起:“公子,你莫要被骗了……这孩子,他很可能不是你的!” 晏寒来:……? 谢星摇:……? “正是。”另一名女修目露悲色:“你夫人与这位少年郎仍有往来,二人举止亲密……唉!” 晏寒来没明白他们意思,蹙眉沉声:“什么?” “我也看不下去了!” 又一名正义群众起身而立:“都说孩子同爹娘长相相似,今日我们就来看看,这究竟是谁的孩子!” 云湘与谢星摇同时屏住呼吸。 [不是吧。] 谢星摇右眼皮狂跳:[朔风城里的人,都这么好心吗?] [是是是是的,我们北州……] 云湘咽下脱口而出的夸赞,紧蹙眉头:[咱们现在怎么办呀?] 布团里空无一物,一旦被人拿去分辨,他们到时候必定百口莫辩。 要想制止悲剧,唯独剩下一个办法。 云湘沉思片刻,垂眼,哑声:“没错。” 在所有人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白衣少年握紧双拳:“还记得吗?你已有整整一年未曾归家……这的确是我与姐姐的孩子!” 一段话,引爆整间厢房。 ——小白脸,恐怖如斯! 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他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一语落毕,晏寒来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云湘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她之所以同你和好,不过为了继承财产,与我继续快活逍遥。” [圆、圆上了。] 云湘欲哭无泪:[这下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吧?求求各位好心人,快放我们离开吧。] 晏寒来思忖着自己应有的反应,面无表情后退一步:“不,这不可能。” ——可怜的男人,已然丧失神智、做不出表情了! 他的模样着实悲惨,眼见谢星摇抱着孩子迈步将行,不知是谁同情出声:“可……也说不定呢?那孩子既会说话,证明年纪不小,要不咱们还是看看?” 万万没想到会栽在这种地方,谢星摇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瞪一眼晏寒来: [哦豁。这就是晏公子想要的天才?] 晏寒来:…… 晏寒来:“他其实年纪很小,我们的孩子,不,他们二人的孩子是天才。” ——果然已经神志不清了,面无表情讲出这种话好可怜啊!!! 现场一片混乱,孩子成为万众瞩目的唯一焦点。有不少人闻风而来,于门外探进黑黝黝的脑袋。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而听得长廊中一声怒喝:“都别吵了!” 谢星摇抬眼,见到熟悉的温泊雪与月梵。 “既然诸位都已捅破窗户纸,那我也就不再隐瞒。” 温泊雪迈步往前,一把夺过布包:“毋庸置疑,这是我的孩子。” 血和眼泪在一起滑落。 她的心破碎风化。 云湘后退一步,尾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云湘绝望传音:[快快快,快把这团倒霉的布包带走!] 场面再度沸腾,新瓜接旧瓜,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剧情辗转反复,梅开三度。 ——男人,恐怖如斯! 一语落毕,晏寒来与云湘皆是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温泊雪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 “我才是与佳期两情相悦之人,你们,不过是用来掩饰我俩关系的工具罢了。我算过时间,孩子出生于一年前,正是我和佳期情意正浓之时。” 温泊雪于识海中咧嘴一笑:[别担心,有我在!] 他毕竟是个演员,整段话说下来一气呵成,加上最后一句颇具说服力的台词,的确能打消不少人的心中疑惑。 奈何恰是此刻,看客中有人狐疑开口:“您……您莫不是温家公子?我曾在一年前远远见过您,可您那时远在中州,压根没回过朔风城啊。” 温泊雪:。 温泊雪:[草。] “那还是,”另一人挠头,“看看孩子的模样?” 完蛋了。 温泊雪紧紧抱住怀中布包,心脏倏然紧绷。 他们几人使出浑身解数,奈何还是逃不开这一劫。孩子他爹定在云湘与晏寒来之中,如今穷途末路,再无其他救场的人选。 他正琢磨着应当如何糊弄过去,猝不及防,又听得一声冷笑。 ——厢房正门,别着[赵铁头]名牌的月梵嗤笑连连,上前几步,眸中有伪装出的得意,也有濒临崩溃的决绝。 “赵铁头赵铁头,这分明是个男人的名姓,我看上去却是女儿身。” 月梵壮烈咬牙,给自己暗暗贴上一张拟声符:“你们,莫非不觉得古怪吗?” 不会吧。 温泊雪瞳孔狂震:连名字的缺漏都能圆上! “没错。” 一瞬的凝滞,当月梵再开口,厚重雄浑的中年男音有如钟磬,震惊全场:“我男扮女装潜伏于你们身边……这是我的孩子,都别碰!” 震撼它娘哭天喊地,震撼死了。 这居然、居然是梅开四度!!! 颤抖的手,无法停止,无法原谅。 温泊雪后退一步,尾音狂颤:“你、你说什么?” “我与佳期情投意合、青梅竹马,一年之前,正是我们日日私会的时候。” 厚重雄浑的中年男音嚣张哼笑:“我佯装成无知少女,潜入温家盗取财产,她则嫁入阎家,只等有朝一日继承家财——这孩子后背有颗同我一样的痣,他是,也只能是我的孩子。” 一语落毕,晏寒来、云湘与温泊雪皆是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好似天塌。 而月梵直身屹立、神色决然,俨然小人得志的阴险姿态,傲视群雄。 ——男扮女装,恐怖如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一章(狗血的尽头是——...) 沉默, 沉默,还是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飞天楼。 修真界民风淳朴,连狗血话本都极少见过, 更不用说眼前这出狗血狂泼、不断颠覆三观的年度大戏。 良久的沉默后,终于有人骇然打破寂静。 “所以。” 一名少女茫然道:“孩子的父亲,是这位……男扮女装的头公子?” 月梵:“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不是头公子,我姓铁——” 月梵看一眼胸口[赵铁头]的名牌:“……不对我姓赵。” 她身为最后的赢家, 昂首阔步行至温泊雪身旁,一把夺过手中襁褓,中年男音厚重如山:“再见,夫君。” ——差点忘了,这两人还是一起进入飞天楼的道侣。 温泊雪代入几分当事人崩溃的心态,五官痛苦,做不出表情, 抽搐着嘴角哑然应声:“算、你、狠。”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 月梵看似入戏已深, 实则异常靠谱,时刻牢记一伙人今日的使命,将布包紧紧抱住, 给出一个眼神暗示:[兄弟姐妹们, 随我撤!] 谢星摇闻言上前, 做出妖艳贱货如愿以偿的坏女人姿态, 抬手挽起月梵右臂:“走吧铁头哥,莫要与他们纠缠不休。这么多年过去,我在阎家可赚到了不少银钱。” 月梵哈哈大笑:“走,回我们的家, 自此逍遥快活。” 万万没想到,今夜的大戏会以此作为结局。 围观群众皆是惊叹纷纷, 纵观全员,竟无一人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然无辜,每个人都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黑吃黑,狗咬狗,在全员恶人的故事里,唯有最狠最毒的狗男女,才能赢得最终胜利。 他们悟了。 然而此时此刻,任谁都无法料想到,故事尚未迎来终结。 一对狗男女开开心心往外走,没出厢房,骤然听得一声怒喝。 “吵吵吵,吵什么吵,何人在此惹是生非?” 此音浑浊,渐朝厢房靠近之时,溢开满满当当、令人心悸的魔气。 小室内多为人族,见状不约而同后退几步,噤声不语。 ——魔气暗涌,一道高大身影映于门前,片刻后,骇然现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飞天楼魔族齐聚,无疑是场妖魔之间的饕餮盛宴。妖魔在楼中占据绝对性的主导地位,自然不会特意化作人形。 他们这里太过热闹,吸引看客之余,也引来了一只不善的邪魔。 “我听说……” 魁梧的影子沉沉压下,魔修向内张望几眼,咧嘴露出阴气森森的笑:“这里有小孩?” [糟糕。] 云湘悄然传音:[妖魔最喜婴孩的血肉……它若进来,我们必然暴露。] 她话音未落,不久前与同伴嘀嘀咕咕的人族少女忽然瑟瑟开口:“小孩?哪、哪有小孩。我们分明在唱歌喝酒。” “就是。” 另一边的年轻男人打了个哆嗦,不敢直视魔修双眼:“小孩多闹腾,哭哭啼啼最是烦人,哪会有人带进来?” 言谈之间,月梵身前的女子微微一动,用身形遮住她手中的襁褓。 “是么?” 魔修笑笑:“有没有小孩,可容不得你们来说。我的鼻子一向很灵。” 笑音森森,在场众人皆是屏息凝神。 这只妖魔的修为显然不低,听闻魔族嗜血,其中一些甚至能嗅到孩童的气息,方便将他们做成盘中餐。 魔气肆虐,穿过重重人潮,好似攀附而上的幽幽藤蔓,逐渐蔓延至每处角落。 近了,快近了。 黑色雾气冷冽寒凉,渐渐贴近月梵手中的襁褓,下一刻,定是鲜血四溅,婴孩命丧当场。 好几人屏住呼吸,严阵以待,却见魔气稍稍顿住,然后—— 掠过去了? “搞什么。” 一番搜寻毫无结果,魔修不屑冷哼:“抱个空布包,有病。” 魔修骂骂咧咧地走了。 然而厢房之中的气氛,不比他在场时更好。 谢星摇:…… 月梵:…… 小室又一次被沉默包裹,谢星摇红着耳朵摸摸鼻尖,瞥见门边一只小魔竖起眉头:“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合理解释——布包里究竟是什么!你们这伙人居心不良,有什么阴谋!” 它修为不高,无法嗅出婴孩独有的味道,但方才路过的前辈既然否认了孩子的存在,其中就定有猫腻。 [不会吧,这么倒霉?] 温泊雪真真正正面如死灰、双目无神:[它要是察觉不对,把这件事报告给上级,我们就全完了。] “话说回来,我也觉得很奇怪。” 围观群众里,同样有人小心翼翼举起右手:“这位赵铁头小姐,你不是夏家的千金吗?怎么成了飞天楼里的侍女……啊不对,侍男?” 月梵太阳穴狠狠一跳,想起自己易容后的脸,以及那块被藏进口袋的名牌。 名牌上不多不少三个字,夏知烟。 她早该料到,很可能会在飞天楼里遇见夏小姐的老熟人。 完蛋了。 如今才是真的无路可退,根本找不到合适理由——但凡是精神正常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抱着个大布包,集体上演这样一出狗血至极的烂戏? 厢房压抑而安静,处处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凝滞不前。 在混乱复杂的心绪里,识海陡然响起一道来自谢星摇的传音:[朋友们,启动c计划。] c计划。 温泊雪茫然应答:[我们有a计划和b计划吗?] [你们一定能明白。] 谢星摇面色沉沉,唯有双眼澄亮依旧:[想想每年,每到那一天的夜晚,我们都会看些什么。]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一怔。 他们似乎懂了。 有一种神奇的存在,能让一切不合理变得合理,将或欢脱或无厘头的剧情,老老实实禁锢在一个老套的现实框架。 c计划。 春——晚——? 悟了。 “实不相瞒,我的确不是赵铁头女士,更不是赵铁头公子。” 月梵如获新生,言语含笑:“我,名叫夏知烟,是佳期的朋友。” “实不相瞒,我也不是温仲伯——哦不对,我就是温仲伯。” 温泊雪一声轻咳,如沐春风:“但我与宋佳期小姐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 云湘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两眼呆呆,试探性接话:“那个,我……我也一样。” 人群中响起一道质疑:“那你们之前是——” 月梵:“唉。” 温泊雪:“唉。” 月梵温泊雪异口同声:“实不相瞒,我们是受了宋小姐的邀请,特意来演一出戏啊!” 云湘:“我、我也一样?” 这究竟是什么剧情,她不懂了呜呜呜! “不错。” 谢星摇沉痛咬牙:“脚踏三条船是假的,孩子是假的,夫君,方才说不爱你了……也是假的。” 晏寒来沉默着没出声。 剧情一波三折起伏太大,他有点儿懵。 “我知道,阎公子,你心里定在埋怨我们无理取闹。” 月梵上前一步,目露忧伤:“但请你相信,佳期她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阎公子。” 温泊雪哀哀长叹:“你此刻是不是在想,自己日日操劳、忙里忙外,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可妻子为何仍是不满意,要这般折腾?” 他说得直白,几乎是把台词往晏寒来脸上怼。 晏寒来不傻,闻言沉声:“不错。我日日操劳、忙里忙外,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 “忙……知道你忙。” 谢星摇凄然垂头,长睫掩下眸中悲痛:“可我若是不演这一出戏,你会在百忙之中,抽出这么多时间陪我吗?” 温泊雪啧啧摇头:[我有预感,要来了。] 月梵神色复杂:[我好像,已经听到了新年的钟响和烟花。] “你夜以继日辛辛苦苦,常常十天半个月不露面。街坊邻居都说,你定是在外拈花惹草,但我知道,你是为了支撑起这个家。” 谢星摇哑声:“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你在外吃苦,我三天两头见不到你的影子,在家担惊受怕。每天等每天愁,就连到了阖家团圆的节日,你也要出门办事——不久前的跨年夜,我坐在满桌珍馐前,身边却只有侍卫丫鬟,这是家吗?” [人才,人才啊。] 温泊雪的佩服发自真心:[居然把对晏公子那段拈花惹草的诽谤都圆回来了!] [老天。] 月梵摸摸心口:[这氛围,如果再放一首煽情的背景音乐,我dna就动了。] 晏寒来:…… 晏寒来:“抱歉。我以为你过得好,会开心。” “唉,阎公子不必道歉。” 温泊雪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前一些:“家中难题谁都有,齐心才能共白首。” 脱口而出就是打油诗,这人是吃了多少吨春晚小品。 月梵心下惊叹,口中却是自顾自出言接话:“不错。大伙知道你很忙,有事别总自己扛。” ——她为什么也这么熟练啊! “你苦你累,你从不和我说。明明是一家人,却总有那么多隔阂。” 谢星摇拉住少年衣袖,又一次抹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我只能谎称自己有了孩子,再找些朋友陪我演完今日这出戏,只有这样,你才能多看看我、多关心关心我们的家。” 谢星摇:“今日多陪陪我,好吗?” 晏寒来:…… 他麻了。 纵观全局,现场围观的人们,终于明白了一切。 表面看似是渣男贱女你来我往,然而撇开这层虚伪外壳,背后的原因竟如此令人暖心。 人群之中,有人擦拭通红的眼眶,也有人轻轻鼓掌。 温泊雪面露微笑,靠近二人身边:“今年的故事特别多,真心的话呀你直说。” “有人才有家,有爱才团圆。” 月梵连连点头,笑得慈爱而释然:“有事别总藏心里,家人理应在一起——大伙你们说,是不是啊!” 无比单纯的修真界围观群众:“是——!” 云湘答得最大声:“我也一样!” 这午夜梦回般的熟悉互动。 谢星摇单手掩面,艰难传音:[……这打油诗说得,你们真牛。] 温泊雪痛苦握拳:[谁不是被生生熏陶了二十多年,一路熏过来的呢。我快臭了都。] 月梵神色恍惚:[回凌霄山之后,让大师兄给我们做顿饺子吧。] “对了,佳期刚不是说,跨年时阎公子没回家吗?正好,新年刚过去不久,我家还有不少食材存货,不如就补上这错过的团圆佳节——” 月梵开口,熟练得叫人心疼:“走,一起离开飞天楼,去我家吃顿年夜饭吧!” 再看不远处围观的人群,已然不约而同纷纷退让,为他们让出一条回家的通路。 狗血的尽头,原来不是渣男贱女。 而是春晚合家欢。 云湘仍然处在半懵状态,见状眨眨眼,无比期待地传音入密:[怎么了怎么了,吃年夜饭吗?什么时候?] [吃什么年夜饭啊!] 月梵一把拉住她胳膊:[快跑!!!]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二章(他们是彼此未曾言说的骄傲...) 谢星摇走出飞天楼时, 迎面撞上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 疾风冽冽,刮在面上有如刀割,这并不是多么舒适的感受, 却让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无比雀跃地加快脚步。 “我们出来了?” 云湘在心中细细捋清事情经过,终于有些明白了其中套路,双目粲然弯起:“好厉害好有趣!我方才好几次被吓得不敢呼吸——没想到居然能把一切圆回去!” 月梵拍拍心口:“多亏摇摇能想到这个法子……佩服佩服。” 她当真是把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落到了实处, 从狗血大戏到春晚合家欢,每一步都走得叫人连连惊叹。 “所以,”云湘摸摸肚子,念及飞天楼中的对话,隐约显露不舍之意,“年夜饭没有了。” “年夜饭算什么。” 月梵大大咧咧揽上她肩头:“摇摇她大师兄做菜一绝,等我们解决朔风城里的事, 大可带你去凌霄山, 尝尝他做的美食。” 温泊雪颔首应声,同样露出向往之色:“绝对不比年夜饭差。” 云湘闻言一怔,用力点头:“好!” “话说回来, ”温泊雪不知想到什么, 微微挑起眉梢, 眼皮上撩, “晏公子的演技真是不错,接戏接得顺畅,反应甚至比我更快。” 晏寒来本是一言不发听他们侃大山,猝不及防听见自己的姓氏, 于黑暗中安静抬头。 此刻天色昏暗,月亮被浓云吞噬大半, 除却几缕残絮般的月光,街边只剩下淡淡交错着的流灯光影。 他穿着近乎于沉黑的青色外衫,衣料单薄,衬出少年人瘦削挺拔的脊背腰身,面部轮廓亦是冷冽,裹挟了生人勿近的傲。 和另外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伙伴相比,他仿佛被隔绝于夜色之中,与周身一切格格不入。 直到温泊雪一句话出口,才将两个空间浑然融为一体。 “对哦。” 云湘不了解此人性子,只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可靠同伴:“晏公子的反应总能比我快,稀里糊涂演到最后,我都快捋不清楚逻辑,他却可以行云流水地接话。” “确实。” 月梵轻抚下巴:“我还以为晏公子定会一本正经,不愿随我们胡说八道——没想到演技超群,手握戏眼大权。” 温泊雪有感而发,悄然传音:[晏公子模样好看,演技也如此出色,如果生在二十一世纪,当演员肯定比我有前途。] [他的性格,恐怕不适合演戏。] 谢星摇却是笑笑:[否则保不准哪天你就能看见热搜第一条,当红影星晏寒来出言不逊、暴打片方。] 这人的性子古怪又孤僻,要他抛头露面,必然不可能。 她说着侧眸,瞥向不远处那件鸦青外衫。 晏寒来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衣架子般将它撑得恰到好处,但不久之前,这件衣服曾是披在她身上。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谢星摇皱皱眉,把它抛之脑后。 甫一抬眸,居然见到晏寒来极淡地看她一眼,在视线相交的刹那,少年不动声色挪开目光。 他瞧她做什么。 谢星摇思忖一瞬前因后果,倏而抿唇笑笑,足步轻挪,靠近他身旁:“晏公子,想让我也夸夸你呀?” 少年回以一声冷嗤:“谢姑娘想象力天马行空,或许能靠撰写话本发家致富。” 他仍是平日里常见的不讨喜模样,说起话来好似刺猬,谢星摇被小刺轻轻一怼,面上却并无羞恼。 她已经找到同晏寒来相处的诀窍——他愈是嘴硬,她便愈发纵容,只要顺着他的心意,凶巴巴的冷硬刺猬便会瞬间瓦解,最终落荒而逃。 “说得也是。” 谢星摇慢悠悠行在他身侧,往手心哈出一口热气:“其实吧,我也觉得晏公子挺厉害的。” 晏寒来别开脸:“谢姑娘无须刻意讨好。” “真心话呀。” 她扬唇笑开:“晏公子莫要妄自菲薄,今日若非有你的临场发挥,我们一行人定会暴露身份。那些话怎么说来着,足智多谋、能文能武、随机应变,很厉害的。” 谢星摇说罢抬眼,飞快与另外几人交换一个眼神:“——对吧?” 月梵与温泊雪啪啪鼓掌,云湘笑得眉眼弯弯,跟着二人的动作,生涩拍起手来。 晏寒来:…… 好一群仙家弟子、名门正派,他看他们倒像是魔道中人。 心烦意乱的狐狸无言蹙眉,只当不认识这伙人。 他们顺利取得古祭司遗物,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等云湘施展术法、与遗物中的须弥血统生出感应,再经由古书,找到藏匿神骨的位置。 “毕竟过去了三百多年,祭司不断更改,感应血脉会花去一些时间。” 温泊雪想起原文剧情,若有所思:“今日飞天楼乱成一锅粥,妖魔心觉不对、必然会去探查书房。它们发现古祭司遗物不见踪影,肯定就在不久之后。” “也即是说,不久之后,妖魔便会在全城范围内大肆搜查。” 月梵沉声:“像这样大大咧咧待在城中,铁定不会安全。我们不如先行出城,去须弥教的地盘慢慢研究。”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谢星摇点头:“好。” * 今夜风雪正盛,冷意凌然如刀。 朔风城中尚有一些人间的烟火气息,置身于暖光之中,不会觉得太过寒冷。然而一旦出了城门,便有来自荒野群山的冷风呼啸而至,寒气森森,几欲刺入骨髓。 谢星摇纵使用了法诀,还是被冷得一阵哆嗦。 须弥教藏身的山洞位置隐蔽,加之用了等阶颇高的障眼法,更是完美融入雪景之中,难以分辨出清晰轮廓。 得知一行人取得古祭司遗物,常清姑娘下意识笑了笑。 她年纪不大,生有一张清丽温雅的面庞,奈何朔风城突逢大变、人人皆是苦不堪言,身为苟延残喘的幸存者,比起微笑,她更习惯于沉下脸色,不自觉蹙起眉。 “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谢星摇飞快窜进洞穴,靠近一簇温暖火光:“既然须弥教有古祭司遗物在手,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用它感应仙骨?” “我们曾经尝试过不少次,但仙骨气息太弱,每次皆以失败告终。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进行感应。” 常清敛眉摇头:“直到魔族攻城,我们才听说仙骨之力得以复苏,甚至被魔君察觉了气息。然而当夜事态紧急,须弥教皆在竭力屠魔,根本来不及感应。” “等我们找到仙骨,落川的支援应当也能即日抵达。” 云湘迟疑片刻,缓声道:“待一切准备妥当,我们便攻入朔风城。” 常清如释重负:“多谢大祭司。” 她心中藏了心事,不消须臾,忽而再度开口:“请问——” 这两个轻轻出口,迟疑停在舌尖。 谢星摇看出她矛盾的神色,温声接道:“常清姑娘,可是想询问关于你兄长的事情?” 常家兄长叛逃以后,几乎成了家中不可谈及的耻辱禁忌。当初向一行人提起常欢,她并未报以太多希冀,没想到谢星摇牢牢记在了心中。 常清一怔,朝身后看上一眼,确认无人靠近,无言点头。 谢星摇道:“我在飞天楼里问过几个侍从,可曾听说‘常欢’的名姓,他们皆称他是须弥教分坛祭司之子,至于更多去向,就全然不知了。” 眼前的年轻姑娘沉默稍许,似是早有准备,无奈笑笑。 “妖魔攻城、我们狼狈出逃之后,我托不少人问过他的去向。” 常清压低声线:“叛逃之人,往往会在魔族那边觅得一个小差事,但他仿佛一夜之间消匿了行踪——” 她说着长睫一颤:“后来我才知道,妖魔压根看不起那些叛逃的人族,其中不少人在宣誓效忠以后,便被它们当作食物吞吃入腹了。” 月梵心下一动,好奇抬眼:“常清姑娘,听起来和兄长关系很好。” “毕竟是一家人啊。” 常清笑:“我哥对须弥教生不出兴趣,平日里最爱捣鼓咒术阵法和一些小玩意儿,为此时常同爹娘生出争执。不过……你们看,这手环便是由他所做,上面附了些复杂的咒法,能根据天气冷热调节身体温度,冬暖夏凉。” 她说着抬起右手,少女手腕白皙精致,环绕于其上的,是串银白色小链。 谢星摇用神识探去,果然有纤盈灵力悠悠不绝,四下尽是寒意刺骨,手链却有暖意散开。 “爹爹觉得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其实——” 常清细语出声,然而话未说完,便听身后一道低斥:“常清!” 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谢星摇被吓得挺直身板,循声望去,对上一双凶冷的眼睛。 “家丑不可外扬,你想叫人看笑话么。” 中年男人跨步而来,衣袂拂过萧瑟空气,引来一阵冷肃寒风。 目光极快掠过常清,望向另外几人时,男人面上浮起一丝苍白淡笑:“小女多言,诸位还请见谅。” 许见他们欲言又止,男人重重咳嗽几声,哑声解释:“各位有所不知,常欢性情顽劣,与须弥教多有不和,甚至曾口出狂言,诋毁须弥。我们供奉多年的古祭司遗物……便是由那孽子亲手交予了魔族。” 常清闻言面色灰白,垂眸咬牙。 温泊雪一愣:“由他?” “那日天象大乱,临近深夜魔气冲天。我们皆知大祸临头,妄图以命相搏,不知多少人为此被挫骨扬灰。可常欢——” 男人眸色骤沉:“他察觉不对,立马闯入供奉遗物的禁地,待得魔族攻来……是他捧着古书,将其送入妖魔之手。” 倘若仅是叛逃,或许还能找些迫不得已的理由,奈何有了这一行径,便再也寻不出借口。 月梵觉察出气氛尴尬,尝试着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一事不明。” 见男人扭头,月梵凝神正色:“既然妖魔拿到了古祭司遗物,据我所知,有好几个须弥教的教使于当夜叛逃。他们同样习过须弥咒术,应当能与仙骨生出感应,为何直到今日,妖魔仍未找到藏匿仙骨的位置?”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男人蹙眉:“或许他们血脉不纯、咒术不精……无论如何,只要邪魔尚未寻得仙骨,我们就还有反击的机会。” 他话音方落,角落里的云湘突然惊喜开口:“找到了!” “这么快?” 温泊雪心下一惊:“确定没问题吗?” 血脉感应的术法并不简单,他记得在原文里,云湘用了整整一柱香的功夫,才从中窥见仙骨所在。 云湘已褪去易容术,恢复了平日里清秀少女的模样,闻言扬起下巴,颊边碎发悠悠一晃:“当然啦。你们看,这道蓝光指向北方,预示我们应往北走。” 谢星摇循声望去,果真见到一道幽蓝色细线徐徐生出,似有似无漂浮于半空。 “我已与仙骨有了神识交汇,即便没有细线,也能自行寻见它的方向。” 云湘踌躇满志,眉宇间满溢稚嫩少年气,说罢扬眉笑笑:“大家随我来吧。” 说老实话,从一处温暖的小窝迁徙到空旷荒野,四面八方寒风阵阵,无异于自天堂堕入地狱,堪称人生十大痛苦之事。 谢星摇往手心哈出几口热气,跺跺脚边厚沉沉的积雪:“还远吗?” 那条用来引路的蓝色细线过于明显,为了防止被魔族发现猫腻,云湘消去了蓝光,只凭识海里的印象赶路。 晏寒来瞟她,似笑非笑:“谢姑娘刚来北州见到雪,可不是这副模样。” 谢星摇面色不改,理直气壮:“我就是喜新厌旧,晏公子头一回知道?” “快到了。” 云湘笑笑:“几位之前都未曾见过下雪吗?不妨试试打雪仗堆雪人,我在北州生活这么久,至今觉得雪景很是有趣。” 谢星摇只在影视剧里见过打雪仗,自是欣然应下:“好!” 此地多是平原,北方则被巨大的吞龙雪山横贯东西。 连天大雪无处不在,于天边织出密不透风的巨网,放眼望去苍茫无垠,也难怪魔族寻不着仙骨。 当众人渐渐靠近吞龙雪山,顺着连绵山道徐徐深入,绕过不知第多少个岔道口,云湘终于停下脚步,抬眼四下打量:“到了。” 她说着往前,手中古书发出嗡然轻响,伴随一道法诀掠过,眼前积雪轰然消散,竟现出一处隐蔽山洞。 谢星摇往前一步,借由天光晦暗,隐约看清洞穴中的景象。 ——以及充斥整个鼻腔、浓郁陈旧的血腥味。 * 仙骨被带回须弥教时,天色已然暗得看不清前路。 谢星摇心知晏寒来目力不佳,不动声色拿出手电筒,握在手中拿了整整一路。 侥幸存活的须弥教众听闻仙骨得以取回,纷纷面露喜色,结伴前来道谢庆贺。 谢星摇却是神色沉沉。 取回仙骨,接下来只需等待落川的支援到来。魔族得不到仙骨倚仗,届时必然落败。 常清坐在主厅石桌旁,听父亲拖着病体连连致谢:“只要此物不落在魔族手中,我们便有九成把握。诸位道长、大祭司,今夜辛苦。” 温泊雪连连摆手:“前辈不必道谢,仙骨本就是我凌霄山的任务,反倒是我们要多谢须弥教。” 他说罢稍停,迟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语气犹豫,踌躇着不知应当如何开口,常母见状笑笑,温声安慰:“小道长有话直说,无论什么要求,我们定会竭力满足。” 温泊雪挠头,没来得及措辞,便听身边的月梵低声道:“我们见到了常欢。” 石桌对面的三人皆是愣住。 “我们一直疑惑,为何魔族寻不见仙骨所在之地。” 谢星摇道:“……在藏匿仙骨的山洞,我们见到他。” “他?” 对桌的男人眸光倏凛,声调冷硬:“道长们的意思,是魔族催动了感应之术,却因他的掩藏,没能找到仙骨?常欢小小年纪,修为低下,若想骗过魔修,除非——” 他说着顿住,似是意识到什么,剩下的言语全没出口。 世间万物有灵,其中灵力最盛,乃是生灵血肉。 正如晏寒来总以鲜血为符、妖邪以血肉为食,要说天下何种咒法最强,定是令寻常人闻风色变的血咒。 以身为符,以血作咒,献祭生灵性命,轻则越级杀人,重则逆天改命。 当他们走进山洞,幽幽血气之下,是一道早已没了气息的人影。 当夜妖魔攻城,百姓全然来不及反应。 先是攻破城门、屠尽须弥,再借由古祭司遗物夺得仙骨,自此修为大增、北州之内再无敌手。 凭借朔风城里的修士,败给邪魔只是时间问题。而当城破之际,遗物定是它们的首要目标。 无论如何抵抗,古书必然会落入妖邪之手,既然这是条必败的死路,那不妨尝试一条更为危险、毫无回转可言的绝途。 先感应出仙骨所在,再在妖魔动身之前,封锁仙骨的九成气息—— 若非来自于落川的大祭司,绝无可能找到藏身之地。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下去。 古书注定被夺,那便将它当作一个活命的筹码,由他亲手献上。 这是一出生死攸关的豪赌,好在他是最后的赢家。 “常欢以身祭阵,封锁了仙骨与外界相通的气息。” 谢星摇道:“他执念未消,留有一丝魂魄在仙骨旁侧,见到云湘后,才消去影踪。他拜托我们告诉三位——” 那时的洞穴寒气扑面,血渍重重,于地面汇作一道复杂阵法。 常欢的确精于此道,阵法繁复精巧,是她从未见过的高阶咒术。 陌生青年气息不再,徒留一抹暗淡影子,见到他们时咧嘴笑笑,如释重负。 “我爹是须弥教分坛的祭司,从小叫我做这做那,想从我和常清之间选出一个继承人。” 洞穴中的黑衣青年撑着腮帮,坐在角落里的磐石上:“我不喜欢须弥教的规矩,也不爱念书写字,从小到大没少和他吵架。他总爱说些很久以前的故事,什么神女救世,什么三百年前的生死之战,我吧,老是顶嘴说他很烦。” 四下幽暗无光,谢星摇能见到他的影子在一点点消散。 青年对此却毫不在意,漆黑的眸子清清亮亮,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劳烦诸位告诉他,我一直在听。” 倔强固执的男孩生性顽劣,自幼不服管教、独来独往。父亲一遍遍告诉他前人的故事,例如古祭司舍身屠魔的决意,又或是祭司们世世代代的传承。 男孩总是置若罔闻,同父亲争执不休—— 可他一直把它们牢牢记在心上。 “不过说实话,老爹讲故事的水平真的很烂。” 在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常欢垂眸扬起唇角:“他和娘亲老是唠唠叨叨别人的故事,其实在我看来……他们就是最好的祭司,不比任何人差。” 他说:“还有常清,劳烦转告她,多笑笑,我妹妹笑起来比谁都漂亮。” 而今烛火摇曳,被端正摆放于桌前的神骨散发出莹莹白光,一向肃然的夫妻默然无言,眸中倒映徐徐火光。 谢星摇垂下视线,透过二人袖口,望见如出一辙的银色小链。 这是常欢赠予家人的礼物,他们口中斥责着儿子不务正业,直至此刻,却一直将它小心翼翼戴在手中。 或许常欢从不知晓,这对冷肃寡言的夫妇同样将他珍藏于心,在收到手链的一刹露出过由衷微笑。 他们是彼此未曾言说的骄傲。 “臭小子。” 男人垂头,黑睫遮住通红眼眶:“……还是这么不守规矩不听话。” 他用了寻常斥责的语气,临近句末,嗓音已被哽咽吞没。 夜色幽深,烛火重重间,偶有冷风拂过。 谢星摇静静抬起双眼,透过洞外万千风雪,望见那座遥远的城池。 修真界偌大,天赋异禀的大能名扬四海,除此之外,也总有那么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心怀希冀的修士以命相搏,最终被妖魔斩于刀下,只留下块块冰冷名牌。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置身于饕餮盛宴,性命危急关头,亦会有一个个平民百姓挺身而出,用谎言守护即将沦为食物的婴孩。 街边的霜花糕店一直开在那里,世事仿佛从未有过变改,店主却再也无法见到那对总是结伴而来的小夫妻。 真正的阎公子和宋小姐,早就死在了那场盛宴的前头。 今后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曾真真切切存在过。 “好冷啊。” 温泊雪仰头望向无边夜色,看着雪花兀自出神:“不知道到了明天,会不会暖和一些。” “一定会吧。” 谢星摇握住一道霜雪似的冷风:“等到明天这个时候……朔风就又是人族的城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三章(抱一抱。) 仙骨。 谢星摇举起右手, 细细端详手中那根硬挺修长的骨头。 仙骨当之无愧一个“仙”字,通体晶莹澄亮,并非是如寻常之人那般灰白的骨骼, 乍一看去,泠泠然好似剔透水晶。 淡淡灵力萦绕其上,于月色下映出缕缕白芒,可比雾里玲珑。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门圣物。” 云湘睁着杏眼好奇观察:“我听说仙骨难求, 往往几百上千年才能出来一个——这应该是当世仅存的一份了。” “用神识探查的话,的确能感应到灵力复苏的趋势。” 温泊雪点头:“万幸此物没落入魔族手中,否则就算落川的支援赶来,恐怕也很难夺回朔风城。” 仙骨莹莹,将神识覆于其上,能感应出由它蕴藏着的浩瀚灵潮。 沉睡的仙骨已然是一件高阶法器,而今待它渐渐苏醒、威力愈发强大, 一旦被心怀叵测之人夺去, 定将酿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好在有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它。 “朔风城里的那群魔族……” 月梵叹一口气,垂眼望向云湘:“落川的支援,应该快到了吧?” 云湘长睫倏忽一颤, 正色点头:“无论何时, 须弥定不会置百姓于不顾。” 他们不便打扰常氏一家, 特意来了山洞外头。荒原寂静, 处处朔雪寒风,许是想起今日所见的一切,百无聊赖间,气氛难免有些压抑。 正值沉默之时, 远处城池的天边,忽然划过一簇澄黄光团。 光团出现得毫无征兆, 自幢幢楼宇的阴影中悠然飘荡,混沌雪夜仿佛成了一片寂然深海,而它是徐徐荡漾着的月亮影子。 谢星摇凝神望去,认出那是一盏灯。 灯火粲然,好似一把利刃出鞘,瞬息刺破无边黑暗。紧随其后,是悠悠而来的第二盏、第三盏。 温泊雪难以掩饰心中惊讶,怔然出声:“这是……” “落灯节。” 云湘循声抬头,眸中倒映出漫天火光:“这是我们北州的传统。相传在每年的今日,将心愿寄托于明灯之上,不久便能实现愿望。” 她说罢沉默良久,忽而迟疑开口:“你们……想去看看吗?” * 过去这么一段时间,妖魔定然发觉了书房里的遗物失窃。 他们在飞天楼里闹出过那样大的动静,八成沦为了魔族捉拿的头号对象,假身份不能再用。 由于不必伪装身份进入飞天楼,几人并未易容,而是寻了处僻静的城墙,利用身法悄悄潜入朔风城中。 魔族肆虐,街边比起往日萧瑟非常,然而放眼望去,仍能见到几家贩卖飞灯的商铺。 谢星摇四下环顾,居然见到那日卖画的婆婆。 他们一行人并未易容,相貌与当日相去甚远,老人虽与她的视线短暂相交,却只是温声笑笑,没过多表示。 老人当天卖画,今天卖灯,摊位前摆放着不少形态各异的飞灯,身侧则站着个年轻男人,是她受伤的儿子。 “婆婆。” 谢星摇朝着摊位靠近几步,目光流连于几只形貌精巧的兔子金鱼和猫咪:“这些怎么卖?” 老人见她温驯有礼,展颜应道:“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月梵一愣:“不要钱?” “小手艺罢了。这街头街尾,无一人是收取灵石的。”老人笑笑:“城中逢此惊变,谁家没几个愿望。” 她语意隐晦,谢星摇却明白了言外之意。 如今妖魔肆虐,朔风城里人人自危。 若想活命,乖乖躲在家中便是,哪需抛头露面,在街头巷尾贩卖这般显眼的飞灯。 百姓们之所以自发走出屋门,冒着被邪魔吞吃入腹的风险,摆出一个个亲手制成的飞灯,是为铭记朔风城自古流传的信念。 ——城门被破,人们最大的心愿,唯有逼退邪魔,还朔风平安。 他们不似修士力能通天,也不如儒者出谋划策,今时今日,每一盏渐渐升空的明灯,都承载着他们不屈的祈望。 这是整整一座城的反抗。 谢星摇视线辗转,掠过一只只憨态可掬的浑圆飞灯,忽而一愣,扬起眉梢。 晏寒来立于她身侧,察觉身边那人蓦地伸出右手,下意识垂下长睫,循着她的动作望去。 不过须臾,少年眉心重重一跳。 谢星摇五指白皙纤细,许是太冷,骨节沁开淡淡粉色。 她动作飞快,指尖所触的方向,赫然一只圆滚滚的胖狐狸。 绝非错觉,晏寒来听见她发出一声轻笑。 “姑娘好眼力,我最是中意这只狐狸。” 婆婆身侧的青年扬唇道:“我娘却觉得它模样太胖,瞧起来有点傻。” “胖点儿好啊。” 谢星摇捧起飞灯,捏捏狐狸胖嘟嘟的脸颊:“越胖越好摸,还有一条大尾巴。” 晏寒来抿唇,别开双眼不再看她。 “奇怪,这是什么?” 温泊雪俯身看着摊点角落,捻起一颗碧绿色圆石:“我好像……曾经见过它。” 月梵凑上前,一眼将它认出:“这不是白小姐送给摇摇的碧流吗?” 他们解决江承宇后,白妙言离去之时,特意相赠一条吊坠作为谢礼,吊坠顶端的石头,便是名为“碧流”。 谢星摇恍惚一刹,听身后的云湘笑道:“这颗自然是仿制品。北州有个习惯,会在飞灯上镶嵌一些小装饰,传说飞灯打扮得越漂亮,越容易被神明看见。” 她说罢一顿,兴致更浓:“不过你们居然有颗碧流石!我听说那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有护体凝神之效,绝大多数天阶的护身法器,都是由它炼成的。” 碧流石清透漂亮,谢星摇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当作一个珍贵护身符。 她没想到一颗石头还能有这种用处,好奇接话:“炼器?” “以灵力催动碧流,能从中化出一滴结晶。把结晶融入法器,便可大大提升护体之效。” 云湘道:“只不过结晶难得,顶多十年一滴。” “居然还有这种用处。” 温泊雪挠头:“可惜我们不懂炼器。” 他说着钝钝停住,目光一转,居然瞥见谢星摇若有所思。 温泊雪小小吸口冷气,传音入密:“你的游戏……不会还能炼器吧?” “当然不能。” 谢星摇抱紧手中狐狸灯:“只不过,游戏里能自制防弹衣。” 防弹衣,利用二十一世纪高强度纤维制成的护身神器。 碧流石用在防弹衣上或许有些浪费,但……顺着这个思路想,如果将防弹衣的复合型结构与修真界的天灵地宝彼此融合,能不能造出一件举世无双的保命装备? 谢星摇把这个计划默默记在识海中的小本本里。 这条长街灯火通明,已引来好几个魔修巡视徘徊。此地不宜久留,几人商议一番,来到城郊一处百姓群居的巷道。 这地方居民繁多,家家户户亮着烛火,由于地处偏远,鲜有妖魔在意。 月梵登上房檐,抬手抓一捧虚无缥缈的月色;温泊雪无言仰望浩瀚无垠的雪空,不知独自想些什么;晏寒来被谢星摇硬塞了一个小灯笼,正把它抱在胸口,满目尽是嫌弃之色。 谢星摇坐在黑压压的檐角,放飞手中圆鼓鼓的狐狸灯笼,看它一点点缓慢升空,身后的大尾巴摇摇晃晃。 抬眼的时候,发觉云湘望着漫天飞灯怔怔出神。 感受到她的注视,少女恍然回神,红着耳朵与她仓惶对视。 “怎么了?” 谢星摇笑,向她靠近一些:“你很喜欢落灯节?” “嗯。” 云湘摸摸耳朵:“我在落川的时候……” 她语气迟疑,说到一半便抿唇停下,不知应当如何继续。 谢星摇却是不甚在意,右手托起下巴,对上她怯怯的双眸:“云湘,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呀?” 云湘好似炸毛的猫,飞快抬眼,又迅速低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才用唯有二人能听见的语调低声道:“其实——” 她眼睫一颤:“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谢星摇微愕:“咦?” 她下意识觉得惊讶,因为原文里从未提及这一茬。 但细细想来,很多细节都有着古怪的猫腻,譬如云湘身为须弥大祭司,身侧却并无护卫跟守;又或是她的穿着打扮随意至极,很难与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彼此相称。 “其实也不算偷溜,但是……” 她说得吞吞吐吐,耳朵越来越红,直至最后,泄气般握了握拳头:“我没有信心。” 谢星摇恍然:“因为这次与魔族的对战?” “算是吧。” 云湘声音极小,怯怯与她对视一瞬:“大家都说须弥教大祭司定是神通广大、不惧妖邪,但其实……我根本不是那样。” 谢星摇没说话,静静听她小声倾诉。 “我年纪不大,胆子也小,压根没有传闻里那样的决心。” 她坐在房檐,半边脸颊埋进臂膀,望向谢星摇时,唯有一对杏眼灼灼生光:“想到那些魔族,我甚至会害怕……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更怕搞砸。” 身边安静了半晌。 街巷之中人来人往,随处能听见嘈杂人声。他们所在的房檐风雪皆寂,偶有风声萧动,更衬出夜色静默。 “我知道。” 谢星摇忽然说。 “我小时候,也被家里人寄予了厚望。” 她侧着脑袋,眼中倒映出连绵火光,平日里那么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如今轻笑着抬眼,火光尽数融在瞳孔,如同蜂蜜或琥珀,温柔得过分。 云湘眨眨眼,被她眼神看得一呆。 “我家没有须弥那样厉害,但……” 谢星摇斟酌一瞬措辞:“家规很严。爹爹娘亲一辈子顺风顺水,自然也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小时候别家孩子都在玩耍打闹,我却被送去学这学那,万事总得做到最好。” “其实很多事情我并不喜欢,每天学得很苦很累,但当时年纪不大,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不能让爹娘失望。” 谢星摇笑:“忽然有一天,我站在镜子前,不知怎么就想,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讨厌一切尽善尽美,更不喜欢端着架子苦学书法乐器,只为能被旁人称道一句“优秀”。 那样的生活了无生趣,连自己都觉得茫然无措,不知道应该为了什么而活。 之后接触《一起打鬼子》,这种随心所欲的荒谬游戏,算是她发泄压力的一种叛逆途径。 “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云湘抬眸,听身边年纪相仿的姑娘轻言出声:“不去想旁人给你的压力,也不去想须弥教大祭司的名头,身为云湘,你愿意去做什么?” 远处一簇烟花炸开,照亮少女精致侧颜,雪光流转,不知何处凤箫声动,烟火飞散如星。 入眼是城池百里,万家灯火,全城之人的祈愿随风荡入夜色,遥遥寄与一轮明月。 身为云湘的她,热爱着这座城、这片土地。 她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更何况,不要害怕。” 谢星摇眼尾微扬,勾出一个小小的笑弧:“有我们陪着你呀。既然是同行的伙伴,我会保护你的。” 她言罢仰头,望一眼天边飘摇的火光,转而垂下长睫,莞尔张开双手:“抱一抱?” 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云湘静静与她对视,不知为何喉头一哽。 受宠若惊的小姑娘耳垂泛出微微红潮,笨拙伸出右手,尚未触及谢星摇,便被后者顺势揽过,拍拍脊背。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少女温暖的气息裹挟全身之时,那些困扰她许久的恐惧、忧虑与悲伤,尽数化作云烟消散。 “之后……” 云湘轻轻吸一口气,生涩抬手,环住她腰身。 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有些难过:“就见不到你们了。” “就算这次分开,也总能再见的。” 谢星摇摸摸她脑袋,笑意温和,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狡黠:“悄悄告诉你,因为修真界是圆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四章(初次见面。...) 谢星摇离开朔风城时, 已近午夜时分。 今夜城中繁灯如昼,万家灯火好似星河倒流。 他们立于高高屋檐之上,将无边盛景尽收眼底, 临近离城,谢星摇从游戏系统掏出一个拍立得,给大家拍了几张合照。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拍照老手,毫不费力双双摆出经典姿势, 在镜头前如鱼得水;晏寒来对这玩意儿一窍不通,眸底虽有茫然,却还是贯彻了一直以来的别扭脾气,直挺挺站在角落。 云湘是个活泼性子,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即便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器”,在谢星摇的指导下, 动作仍称得上灵活多变。 几张照片迅速出炉, 谢星摇给每人递去一份,没忍住笑出声:“不是吧,这就是你们两个所谓的‘经典必杀姿势’……剪刀手?” ——每张照片上, 温泊雪和月梵都在比着剪刀手傻笑。 老实人温泊雪挠头笑笑, 眼神真挚:“那些装帅扮酷的动作, 我们不太好意思。” “你仔细看看, 其实每张都有很大差别的!我们分别用了冷笑、微笑和咧嘴笑,剪刀手的位置也不一样。” 月梵低头看一眼手中相片,凛然正色:“等等,你教云湘的这些……单手比剪刀手、双手比剪刀手、还有用剪刀手和你组成一个爱心?” 不老实人谢星摇挠头笑笑, 眼神同样真挚:“复古流行风格嘛。” 她轻咳一声,决定转移话题:“以及晏公子, 你怎么跟纸片人似的,从头到尾没换过动作?” 活像一张不断复制粘贴的静态图。 晏寒来懒声笑笑:“谢姑娘的手势,似乎也从无变化。” 谢星摇:……行。 同为静态图,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落灯节乃是北州一年一度的盛事,即便到了深夜,仍有绵绵不绝的火光延烧至天边,燃出一条通天之河,惹人遐想连篇。 奈何他们处境特殊,倘若继续留在城中,很有可能会被妖魔察觉,只能念念不舍先行离去,回到城外的须弥教藏身地。 谢星摇从小到大极少受寒,直到踏入山洞、置身于温暖的烛火之中,才惊觉双手早已被冻得通红。 修真者倒也真是不惧寒冷,若是曾经的她来到北州,定会变成一只不愿动弹的冬眠熊,日日夜夜藏在厚厚棉被里头。 如今体质一变,居然觉得这种温度不算什么,灵脉甚至还会有热气自行生出,蔓延到五脏六腑,消去七成寒意。 她迫不及待想要暖和暖和,云湘对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习以为常,见状笑笑:“你们先进去休息休息吧。我独自在外走走,看看朔风城里的灯。” 她下意识说了“独自”,想必是要留出一个安静的自我空间。 谢星摇不便打扰,颔首应声:“好。注意安全。” 云湘的背影轻盈远去,谢星摇行至暖炉旁,接过常清姑娘端来的一杯热茶:“多谢。” 她说着垂眸,目光凝在石桌上一本翻开的旧书:“这是……咒法?” 常清点头:“是须弥教的术法。” “听说须弥最擅术法,常清姑娘修习多年,一定所知甚广。” 谢星摇眸光微动:“常清姑娘,不知这修真界里……可曾有过能穿梭时间与三千世界的术?” 月梵与温泊雪闻言皆是凝神。 “时间与小世界?” 常清略有沉思:“就我所知,若想去往三千世界,唯一的法子便是飞升。至于穿梭时间……传说数百年前,须弥确实存在过这种手段。” 谢星摇眼神一亮:“能连通过去和将来?” 常清:“嗯。” 她相貌清丽、气质沉稳冷静,谈吐间逻辑清晰,很能让人信服:“只不过溯时之术消耗巨大、布阵极难,由于太过复杂,在战乱中渐渐失传了。” 谢星摇与身边二人飞快交换一道视线:“明白了,多谢。” 虽然术法失传多年,但他们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知道了在修真界里,时间穿梭能被人为造出。 只可惜信息太少,要想捋清他们穿越来此的前因后果,恐怕还差得很远。 “时间穿梭,听起来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桥段。” 月梵思忖半晌,传音入密:“你们说,修真界也存在平行时空吗?如果真有穿越的术法,一定会产生外祖母悖论吧。” 温泊雪听得一呆,用神识回她:“什么外祖母?” “外祖母悖论,是关于时间旅行的一种矛盾。” 谢星摇道:“简单来说,倘若你穿越回过去,杀死了你的外祖母,没有外祖母,你的母亲不会出生,你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由此产生一个问题,既然你不存在,那么杀死你外祖母的人,究竟是谁。” 温泊雪大概听明白,呆呆点头。 “所以在很多科幻电影里,穿越者都会尽量不去改变历史。” 谢星摇笑笑:“哪怕只有一个非常微小的不同,也能对后世造成巨大影响。不过吧,修真界不就讲究一个逆天改命么?如果成功穿越却一味提心吊胆,我觉得未免太过无趣了。” 他们三人看似安静,实则在用神识你一言我一语,讨论时间空间的各种可能性。 谢星摇不经意抬起眼,恰好瞥见晏寒来沉默的侧脸。 他一言不发站在角落,任由光与暗交织变幻,勾勒出面上棱角分明的轮廓。一双琥珀色眼瞳晦暗不明,眼尾之下,是冷厉沉凝的烛光余烬。 晏寒来正看着那本记载有须弥术法的旧书。 他极少显露如此认真的神态,谢星摇轻扬眉梢:“晏公子,莫非也对溯时之术很感兴趣?” 少年不过懒散笑笑:“谢姑娘不也是?” 他最擅长这种抛球似的问答,一旦遇上不愿应声的提问,便把话茬丢给对方。 谢星摇不可能向他透露穿越之事,本欲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忽听常清姑娘温声道:“在这世上,又有几人不想重回过去呢。” 人人皆有不称心意之事,旧日时光远去,徒留悔意而已。 若能穿越时间,便可回溯往昔,将一切苦难与别离扼杀在萌芽的时候。 不知怎么,谢星摇想起晏寒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他那双受过重伤的眼睛。 他想要改变的往事……同它们有关吗? “都在说重回过去,我觉得去将来看看也挺好。” 温泊雪咧嘴一笑:“我还挺好奇,大家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或许多年以后,修真界也能发明出各种高科技,科学与仙法完美融合,那种生活岂不美滋滋。 他说话时毫无防备,临近句末,忽然感到一阵冽冽而来的冷风。 这风沉郁浑浊,裹挟着不善杀意,温泊雪在一行人中修为最高,当即敛起笑意:“谁?” 又是一簇风声过。 一时间冷气如潮,烛光被撕裂成不断挣扎的碎片,透过几缕昏黄火光,谢星摇蹙眉抬头,望见几个浑然陌生的影子。 冷寂,肃杀,满携势如破竹的杀意—— 竟是数十个散发着魔气的妖邪。 “不愧是仙家之人,反应真快。” 领头的男人生有一双赤红眼眸,开口时手中长刀一动,释放出重重威压:“古祭司遗物……应该在你们手上吧。找到仙骨了吗?” 谢星摇不动声色轻挪脚步,把常清护在身后。 这帮妖魔不容小觑,察觉古书失窃后,定然展开了全城范围内的大搜查。 然后在不到一夜的时间里,利用蛛丝马迹,寻到这处须弥教藏身之地。 “真没想到,有几只灰扑扑的老鼠活了下来,还藏在这样一个偏僻山洞。说老实话,找到你们,还真费了我不少功夫。” 魔族男人轻咧嘴角:“识相的话,把仙骨交出来,我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他们之所以攻入朔风城,是为了寻得仙骨、晋升修为。一旦拿到仙骨,便能全面压制须弥,彻底占据北州。 没成想仙骨不知所踪,根本无法被古祭司遗物感应,眼看落川的须弥主坛有了动作,即将出面剿杀除魔,妖魔心中定然慌乱。 他们必须在须弥支援到来之前寻得仙骨,否则就全完了。 十,十一,十二。 来了一共十二只妖魔,大多在筑基修为,领头那个到了金丹。 谢星摇沉默不语,指尖微动。 下一瞬,便与温泊雪同时掐出法诀,白芒如刃,直攻其中两个小妖眉心! 他们的动作又疾又厉,须臾击溃两道身影。领头的男人怒气将发,手中长刀嗡然出鞘,煞气四溢间,于半空划出一道寒月般的圆弧。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冷光突现。疾光奔流如腾龙,不过转眼,便直直刺入好几只小妖心口。 这回不止领头的魔族,连谢星摇亦是愣住。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招式与灵力,并非来自山洞里的任何一人,流光飞舞,映出淡淡雪色—— 出招之人,赫然立在洞外的茫茫雪中。 在她怔忪的瞬息,洞口淌入几声寒风呜咽,紧随其后,是数道鸦黑色影子。 来者皆身着漆黑斗篷,将面貌尽数遮掩,乍一看去,只能瞧出每个人的大致身形。 黑影高挑,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显然经受过训练,与蛮横无理的魔族有着天壤之别,匆匆行进而来,未有丝毫声息。 谢星摇余光倏过,望见常清面上的惊喜之色。 转瞬一刹,又是几簇光华生出,妖魔们来不及反应,被击得接连后退,身前破开道道血光。 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状况,妖邪被死死压制、挣扎着慌乱求饶,黑斗篷却是置若罔闻,指尖轻点虚空,再一次催动繁复冗杂的阵法。 绸黑夜色凝出金光道道,磅礴之气汇作奔涌雷霆。眼前俨然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消多时,群魔已是了无气息。 温泊雪迟疑低声:“这是……落川的须弥教?” 他话音方落,最后一只妖魔的身体轰然倒下。 几缕雷光尚未散去,碎裂于寒风之中,照亮直身而立的漆黑斗篷。 洞外隐约可见飞雪连天,夜幕与狂风融成模糊背景色。身着斗篷的人们足步无声,向洞穴两侧井然分散,为中央留出一条笔直通路。 烛火倒映出连绵黑影,暗影重重下,有人满带雪色自洞外而来,所过之处,教徒皆如黑鸦散开。 冷肃,决然,满身风雪,挺拔如刀。 当她走近,赫然是年轻少女的声线:“想必诸位便是凌霄山道长吧。” “不错。” 谢星摇忽然生出一种古怪而微妙的预感,压下莫名开始狂跳的心脏,正色应道:“你是——” 少女缓声笑笑,无暇似玉的莹白指尖徐徐上抬,引出银铃叮当作响,稍一用力,掀开头顶黑沉沉的宽大斗篷。 斗篷之下,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精致漂亮,眉眼之间生出高岭之花般的玲珑贵气,肤如凝脂,见不到丝毫瑕疵与伤疤。 她笑得温和礼貌,朝众人微微颔首,喉音清凌温雅,有如玉石击撞。 “初次见面。我是须弥教大祭司,云湘。”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五章(此次西行,绝无生路。你可...) 不对劲。 一语落毕, 四下静如死寂。 温泊雪最为老实,脑子里全作一团乱麻,下意识出声:“须弥教……云湘?可云湘不是——” 他说着顿住, 目光里现出几分求助之意,茫然看向谢星摇。 “……还记得原文里的剧情吗?” 谢星摇并未出言应答,而是阖下长睫,咬牙传音:“主角团第一次见到须弥教大祭司, 的确是在落灯节的夜里。” 月梵沉声:“可我们遇见的那个——” 她想不出答案,双唇翕动,也没出声。 打从一开始,很多事情都不对劲。 在上一段江承宇的副本里,事态发展紧随原文剧情,从未有过任何纰漏。然而这一回,自他们来到北州的第一天起, 就出现了令人困惑的错位。 真正的云湘, 行事成熟、心怀大义,时刻谨记身为大祭司的使命,即便偶尔显露几分稚嫩的少女情怀, 也定不会仓惶逃离须弥、配合他们上演一出出荒诞闹剧。 但她又的的确确戴着属于大祭司的银铃, 有常清父母作证, 绝不可能认错。 “常清姑娘。” 谢星摇踌躇片刻, 迟疑开口:“你不久前提及过的须弥教溯时之法……是以何种形式开启阵法?” 常清也有些茫然无措,思考不出前因后果,闻言一愣,飞快应答:“我听说, 除却咒法之外,还应配合一出极为复杂的舞步, 命唤‘溯时舞祭’。” 溯时舞祭。 来到北州的第一天,她望着满目寒风朔雪,四下张望的时候—— 温泊雪骇然一惊:“谢师妹,当日我们抵达北州,你是不是曾问过我们……可否见到有人在跳舞?” 洞外冷风狂啸,烛光晃得视野模糊,谢星摇徒然张口,终究没发出声音,而是匆匆转身,快步行入苍茫夜色。 她早该想到的。 那时他们坐在朔风城的房檐上,抬头凝望漫天灯火,云湘却把半边脸颊埋入双臂,小心翼翼告诉她,自己有些害怕。 其实云湘修为不弱,待得落川的支援抵达,对抗魔族不成问题。谢星摇以此为前提,想方设法安慰她,唯独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 让她那般在意、那般踌躇的事情,怎会是一场必然取得胜利的战役。 云湘虽然青涩,却从不怯懦。 风雪肆虐,割在脸上好似刀锋。谢星摇轻轻咳嗽一声,循着来时的记忆步步往前。 他们认识的“云湘”,手掌并不精致细嫩,甚至纵横有道道血口和冻疮。她说她习惯穿着男装,没见过富丽堂皇的楼宇,也没吃过软糯可口的点心。 须弥教执掌北州三百余年,哪个大祭司不是出身尊贵、养尊处优,纵观百年,手戴银铃却境遇不佳之人,独独有那样一个。 三百年前,须弥教第一任大祭司。 ……那位相传川渟岳峙、高洁无双的救世神女。 那是云湘。 所以她才能在极短时间里,同古祭司遗物极快生出感应、找到仙骨所藏之地,原因无它,那本就是属于她的法器。 雪虐风饕,大雾模糊视线,谢星摇深吸一口气,没来得及用上御风法诀,被冻得瑟瑟发抖。 那日她隐约见到一道人影,是在一处萧瑟偏僻的湖边。 记忆中的道路渐渐变得清晰,四野空旷无垠,谢星摇喘息着停下脚步。 湖泊早已凝成厚重冰面,八方雾气缭绕,好似一幅无声融化的画。 放眼望去尽是雪白,在铺天盖地的雪色之下,同样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孩显得格外寂静渺小。 群山罩下混沌暗影,云湘闻声抬头,对上她目光。 “谢姑娘。” 侧脸被霜雪冻出淡淡绯色,云湘眨眼,面色如常:“怎么了?” “你之所以离开山洞,”谢星摇迈步上前,足底踏过雪层,发出簌簌闷响,“是察觉了须弥靠近的气息?” 四下短暂安静一刹。 “……是啊。” 云湘再开口,仿佛有沉重担子被瞬间放下,扬起如释重负的轻笑:“我留在那里,倘若与他们相见,场面会很尴尬——你说是吧?” 她们彼此都未点明,沉默中,是两两不约而同的心照不宣。 见到她之前,谢星摇藏了满心的话想问想说,然而此刻当真同她遇上,犹豫许久,只轻轻道出一句:“你要走了?” “这个阵法消耗太大,顶多只能维持一天。” 云湘望一眼遥遥月色,微眯双眼:“倘若一天之内不曾启动,它便会消逝无踪。” 那样一来,她再也无法回到三百年前。 正如谢星摇在山洞中所言,哪怕只有一个非常微小的不同,也能对后世造成巨大影响。没有她,须弥无人劫杀魔君,北州必将再无出路,彻底沦为妖邪炼狱。 “对不起,没和你们说实话。” 月光刺破棉絮般的绵密云朵,洒下一缕清幽光华,时间已近午夜,白裙少女立于树下,安静注视谢星摇的双眼。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们便说我天赋异禀,是北州境内独一无二的好苗子,也只有我,能胜过高高在上的魔君。” 云湘说:“我没日没夜苦修术法,直到几日前……于我而言的几日前,师父忽然找到我,告诉我行刺的计划。” 世人皆道那位舍身救世的大祭司风光无两,数百年光阴过去,几乎没人知道,她不过是个年纪不大、从未出过北州的小姑娘。 正如守护了仙骨的常欢、暗中庇佑朔风城的须弥幸存者、无数来了又去的修士和百姓,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心怀天下的大能。 掀开或惨烈或波澜壮阔的传说,风雪连天的北州里,是许许多多普通人的故事。 她胆子不大,穿着便于行动的粗糙男装,没尝试过精心烹饪的食物,由于生活艰苦,满手皆是疤痕冻疮。 她也喜欢新鲜有趣的事物,与世间寻常少女们没什么不同,乍一看去懵懂稚嫩,如同一只鸟,不知应当飞往什么地方。 “我猜不出结果,总是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想到那些齐聚的妖魔……会觉得害怕。” 云湘垂眼,足尖掠过一堆白雪,留下转瞬即逝的影子:“倘若刺杀成功,我定然逃不出群魔的围剿;要是失败,同样死路一条。你也看出来啦,我和传说里的大祭司很不一样,才不是什么置生死于度外的圣人……师父瞧出我的心思,布下这个阵法。” 懵懂的少女恍恍惚惚来到三百年后,不出所料,她果然死在那场大战之中。 听三百年后的人们说起关于自己的故事,她觉得怅然又好笑。 “在我生活的那个北州,处处都是叫人讨厌的冷风,家家户户住在木房子里,被妖魔当作奴隶驱使,运气差上一些的,会被直接吃掉。” 云湘道:“我与朋友谈心的时候,总会想象几百年后的生活——或许人们能够逃离魔族的掌控,拥有属于自己的城池;或许街边不再处处萧条,而是建出好多好多漂亮的高楼,有想吃的想玩的,都能在街头见到。” 她说着仰头,眸子里盛满风雪,以及一抹荡开的、自心底溢出的笑:“好开心,我今天全都看见了。” 谢星摇没说话,眼眶发涩。 连绵灯火,朱楼绮户,皆是她心心念念的景象—— 而这一切的源头,始于她命中注定的死亡。 不久之前,他们曾一起讨论过时间穿梭。 常清说,世人之所以执着于探究时间,是为逆天改命,弥补过去发生的悔恨与遗憾。那时谢星摇也想,倘若万事一成不变,那样的穿越未免索然无味。 唯独云湘不同。 她跨越千万段光阴而来,只为了心安理得心甘情愿地,奔赴一场早已写就的结局。 因为她全都见到了。 阖家团圆的老老少少,随心所欲放飞入夜的明灯,千家万户由衷的祈望。 正如她们在房檐上所说的那样,不去想身为大祭司的职责与压力,身为“云湘”,她深爱这座城池与土地。 于是她想,不要害怕啦,哪怕只有这一次,试着勇敢一点吧。 “你,”谢星摇沉然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云襄。” 树下的白裙少女粲然一笑:“衣字头的襄。” 浓云缭绕,月上枝头。午夜将近,自湖泊冰面上,浮现起淡淡浅蓝莹光。 谢星摇看着她双眼,良久,也发出一声轻笑:“今日一别,往后或许没机会再见面了。” 这是云襄曾对她说过的话语,那时谢星摇看着落灯节的火树银花,只当这是一个小姑娘失落的随想,如今想起,才后知后觉明白她言语中的深意。 云襄一怔,拂去眼前碎发,双目涩然扬起唇边:“也许还会再见哦。你不是说过吗?修真界是圆的。” 她说:“再见啦。” 剩下的时间已到尽头。 朔风呼啸,银铃声响,白裙少女与她最后对视一眼,足步轻挪。 裙裾生风,于冰面撩起层层雾影,淡蓝色大阵勾连起复杂纹路,自冰面不断延生,好似蛛网将她缚住。 除却耳边回旋的疾风,入眼尽是月色,雪色,以及群山不断流动着的、水一样浑浊的倒影。 昏昏雪意云垂野,吞龙雪山亘古如常地保持着沉默,月下起舞的少女恬静无声,唯有手中银铃叮当,丝丝入心弦。 修真界偌大,哪怕几经分别,有缘之人总会再相逢。 奈何她奔向过去。 谢星摇没再说话,云襄亦是未有出声。 她们心知肚明,在遥远的三百年前,亦或即将来临的几天之后,少女立于祭坛之前,有人将会问她。 “此次西行,绝无生路。你可愿意?” 而她毫无迟疑地回答:“我愿意。” 一瞬疾风起,引得回雪漫天,模糊视线。 当谢星摇再抬眼,唯见暮野辽阔,夜色无边。 铃铛声清脆一响,继而轻轻落下。 铃声散去。 风停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六章(再相逢。) 今夜北风凛冽, 放眼尽是雪海冰山,滚滚寒流。 城郭之外山如玉簇,朔风城内, 点点火光绽出琼林玉树,万家灯火中,却是满目肃杀之气。 百姓们放飞的盏盏天灯,已被妖魔拦下大半。 “‘愿朔风无灾, 太平长安,早日驱逐妖邪’。” 一盏飞灯被碾碎,拿出盛放于其中的纸笺,身着黑衣的魔修笑意冷戾,将它一字一句地读完:“这是谁放的灯?” 于他身前,诸多百姓被齐聚在街头。 不久前在街边摆摊赠灯之人、举家放飞灯盏之人,男男女女噤若寒蝉, 无人应声。 “还有什么‘愿须弥尽早夺回朔风城, 还百姓安宁’、‘愿妖魔死无葬身之地’——” 黑衣魔修指尖轻捻,冷声笑笑,一张张纸片蓦地化作尘土:“实话告诉你们, 之所以留下你们性命, 不过为了培养更多奴隶。储备的粮食罢了, 真以为自己是多么不得了的重要角色, 能在城中肆意妄为么?” 他说罢一顿,掌心魔气凝集,好似骤然生长的藤蔓,死死缠上最近那人的脖子。 魔修笑得恣意, 瞳仁散开血色:“至于须弥,我们从不害怕那些人。待我们夺得仙门圣物, 今夜以后,北州境内再无敌手——须弥又算什么,我今日如何杀了你们,也能在他们抵达之时,如出一辙将那些人碾碎!” 低哑笑声自他喉间溢出,掌心的魔气愈烈愈浓。 不远处的青年被拧住脖颈,面颊已然现出紫红颜色,正是危急关头,一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哭着上前一步,护在青年身前。 “他是无辜之人,你何必滥杀。” 女人咬牙,忍下眸中水色:“其中一盏灯是我放的,‘愿妖魔死无葬身之地’也是我写的。你们霸占朔风城、杀害我们那么多同胞,怎么,如今觉得心虚,不敢让我们说实话吗?” 她话音方落,身侧的少年人亦是开口:“落灯节本就是北州传统,你们恬不知耻闯进我们的城,莫非还要干涉我们几百年来的习俗?” 转瞬,又有几道身影护在二人身前。 城中灯火不歇,映出一张张再平凡不过的脸。每个人都沉默着同妖魔对峙,面貌憔悴,却有跃动着的火光。 黑衣魔修被气得大笑:“好!既然你们执意求死,今夜便满足各位的愿望。一个一个来,首先是——” 言语之间,魔气轰然一震,紧紧锢住青年脆弱脖颈的命脉。 魔修目露杀机,手中发力。 魔气即将拧碎他骨头。 如预料中那样,不过一刹,夜色中响起令人心悸的咔擦脆响—— 本该得意的黑衣魔修,此刻却怔然愣住。 被毫不犹豫拧碎的,并非是那青年的颈骨。 空气里隐有血色渗出,当黑衣魔修不敢置信地垂下视线,赫然见到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有人催动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开了他的腕骨。 人群之中,传来几道下意识的惊呼。 “谁——” 剧痛撕心裂肺,黑衣魔修面目狰狞捂住手臂,收回缠绕在青年颈上的魔气:“是谁!” 回应他的,是倏忽一声风响。 街边烛火摇曳,自远处寂静的小小巷道里,悄然现出数道身影。 来人身穿漆黑斗篷,清一色看不见面貌,静悄悄立于阴影之下,如同夜色淌下的缕缕流波。 即便几乎融进了夜色,黑斗篷们散发出的威压同样不可小觑。街头巷尾的魔族纷纷做出戒备姿态,凝神屏息。 “有一个消息,或许会让各位感到不那么开心。” 领头的黑斗篷低声笑笑,语气轻蔑,能听出是个中年男子:“那些被派去抢夺仙骨的魔族——” 他说着抬手,掌心冰冷,溢散开浅蓝色微光。 光芒暗淡却精巧,照亮身边每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继而凝结成形,化作一道复杂圆阵。 “回不来了。” 语罢,势起。 疾风回雪,因汹涌灵力纷纷改变路径,漩涡一般环绕于男人身侧,如刀如箭,对准妖魔所在方向,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另几道黑色斗篷逐一现身,火光如昼,映出眸子里的杀意汹汹。 领头的男人上前一步,模仿黑衣魔修不久前的口吻,尾音噙笑:“不如来看看,今夜是谁被碾碎。” * 同一时间,飞天楼。 飞天楼乃是朔风城中最为奢华的楼宇,理所当然成了妖魔的寻欢之地,夜夜笙歌,酒醉灯红。 魔族已打听出须弥教余孽的藏身地,只需前往城外夺回仙骨,自此便可称王称霸、纵横北州。 正因如此,今夜的飞天楼来了位贵客—— 占据朔风城的魔族首领,流翳君。 放眼修真界,中部有仙门大宗庇佑,东方、南方有数之不尽的世家宗族。 唯独北、西二侧群雄割据,教坛、部落与自拥为王的妖魔城邦层出不穷,这位流翳君的领地,便是其中一个。 虽自称为“君”,然而论其修为,其实不过金丹巅峰,顶多算个部族小领袖。 流翳君之所以攻入朔风城,全因有了仙骨的底气,一旦取得仙门圣物,北州之内必然再无敌手。 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赌局,但事态的发展,似乎并不如他所愿。 流翳君神色恹恹,眉宇之间尽显不耐,满心烦躁灌下一杯酒:“跳,跳什么跳!你们人族的舞姬,就只有这种水平?” 他坐于厢房中央,身侧是蹁跹起舞的少女,一声怒喝响起,舞姬们皆是停下动作,不敢多言。 她们已经见到不少小姐妹誓死不从,结果被毫不留情吞吃入腹。今夜魔君心情不佳,不知会有多少人遭殃。 这群妖魔从未将她们当作人来看待,整座飞天楼里,尽是待宰的牲畜。 “魔君息怒。” 侍奉的小妖为他斟满一杯酒,语气讨好:“我已派人去城外夺回仙骨。您放心,须弥教里活着的人大多身受重伤,成不了气候。” 小妖说罢笑笑,扫视面如死灰的房中舞姬:“您若是心里堵得慌,大可进食来高兴高兴。您看,最左边儿的姑娘就生得不错……” 他话没说完,身侧的流翳君突然神色骤凛:“闭嘴。” 小妖修为不高,觉察不出有何异样,闻言只得乖乖停下,一声不吭后退几步。 流翳君眸光微沉,掌心魔气凝集。 他已半步元婴,能清晰感知空气里的灵力波动。 窗外朔雪寒风、混沌嘈杂,细细探去,能感到一阵逐渐靠近的陌生气息。 凝神感受它的修为,应是在—— 眉心重重一跳,男人蹙眉起身,避开径直袭来的磅礴灵力。 来人下了死手,木窗被击得粉碎,他身侧的小妖没能躲过突袭,化作齑粉一摊。 “魔君还真是薄情寡义。” 陌生的少女声线沉凝如冰,毫不掩饰讽刺之意:“好歹是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同族,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 一旁的舞姬们被吓得浑身哆嗦,流翳君对此避而不答,冷言回应:“须弥?” 大祭司云湘自窗门现身,足尖轻盈落地,带来满屋风霜雪重。 于她之后,同样身披斗篷的修士们踏足而入,好似黑鸦。 谢星摇紧随其后,望向那位双目猩红的魔君。 在她熟悉的中州,大多妖魔能与人族和平共处,无论妖修魔修,清一色修习正统仙法,不会为害世间。 然而北州偏远,妖魔混战,流翳君显然是靠修炼邪术、吞吃血肉来助长修为,通体气息浑浊不堪,满溢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所谓擒贼先擒王,修士们不与他多言,击溃闻风赶来的数名小妖,旋即列阵结咒,将魔君包围其中。 魔族没有仙骨加身,这场决战的结果早已注定。 谢星摇看着流翳君目眦欲裂、掌心魔气翻涌,四下寒风冽冽之时,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曾经所见的古旧画卷。 在三百年前的混战中,没有相伴而行的修士,亦无世间难求的护身法器,唯有一名少女孑然现身,独自面对千百邪魔。 [是日滴水成冰,夜色沉沉。冰寒雪冻,群魔狂舞,人间炼狱。] 冷风呜咽,吹断檐角一根尖锐冰棱。雪夜浑浊,风声簌簌,不见天光。 隔着一段漫长光阴,两个毫不相干的故事,于此刻微妙重合交错。 飞天楼里一片混乱,谢星摇掐诀击退好几个杀气腾腾的邪魔,侧目望向房里的须弥大阵。 云湘凝神而立,手中法器氤氲出刺目白芒,细细看去,正是神兵榜上有名的八荒古籍。 [群魔筵席之上,忽有一簇灵力随风而来,全无声息。但见祭司自夜色而出,手中古书莹光流转——再看魔族首领,竟被瞬杀于一刹之间。] [妖魔大怒,群起而攻。祭司身中数箭,再无生还可能,临近绝路,投身山崖之下。] 当年的故事,早就写好了结局。 但今日不同。 群魔盛宴,夜色漫流。 当少女默念法诀,在她身后,是训练有素的同伴,无数心怀祈愿的百姓,以及将她牢牢庇护的高阶术法。 北州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北州。 今时今日,它是人族的领地。 古籍翻动一页,书声轻响,绽开凌厉杀机。 谢星摇无言仰头,望见灯火中云湘的双眼。 三百年过去,唯一未曾改变的,似乎只有那双眼睛。 云襄人生中的最后一刻,应该也拥有着这样的目光—— 澄然干净,安静而坚定。 有火光在她眼中跃动,像归巢的鸟。 * 一场对战告捷,待得第二日天明,气候果然暖和一些。 但零下摄氏度就是零下摄氏度,气候恶劣的本质不变,谢星摇起床出门,仍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流翳君被须弥除去,群魔没了头头,纷纷四处逃窜。他们寻得仙骨,理所当然到了回宗门的时候。 离开之前,谢星摇提出在朔风城里逛一逛。 朔风城的百姓提心吊胆这么多天,如今妖魔出逃,街边终于恢复了几分热闹人气。昨夜落灯节的盛况未消,他们行于其中,仿佛头一回来到这座城池。 “……终于结束了。” 温泊雪有灵力傍身,不觉得多么寒冷,环顾一会儿熟悉的街角,身旁分明是无比喜庆的氛围,却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这么快就要回凌霄山吗?我们——” 他说着一顿,目光呆呆停在一处街边角落。谢星摇顺着视线看去,是那家霜花糕铺子。 他们不约而同收回目光。 “本来打算去尝一尝北州美食。” 月梵踢开一堆雪,语气恹恹:“但是……今天似乎没什么胃口,也许是太累了。”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气氛低沉的原因,却无人主动提起,只能用一句“太累”敷衍过去。 朔风城东西南北纵横数里,一行人漫无目的,兜兜转转,居然到了曾经去过的卖画婆婆家门前。 这条路被他们除雪除冰,通行难度大大减小,加之魔族落荒而逃,过路行人熙熙攘攘,尽是面露喜色。 谢星摇往手中哈出一口热气,抬眼看看四周,拉住月梵袖口:“你看,那是什么?” 月梵撩起眼皮,望见一棵葱茏大树。 北州天寒,大多灵植难以存活,放眼望去,只能见到一簇簇嶙峋枯木。这棵树应是受了灵力笼罩,在大雪纷飞的时节,枝头依旧碧色青葱。 除了繁茂的碧绿枝叶,在树干枝桠上,还用红绳吊着不少白纸。 “像是许愿树。” 月梵说出心中猜想,迟疑补充:“我们……过去看看?” 绿树立于阶梯之上,跨过被雪淹没的玉色长梯,便能嗅见一股清新叶香。 谢星摇晃眼一瞥,枝头绑着的信笺上,果然写着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愿望。 “奇怪,”温泊雪抬头,望向树后的宽敞院落,“这棵树如此显眼,我们上次来这里,居然没发现。” 谢星摇笑笑:“当时天色太晚,就算它是绿色,也得染上一层黑。” “后面的院子是什么?” 月梵探头:“这儿有块牌匾……‘凌雪书院’,原来是念书的地方。” 晏寒来没出声,一如既往站在角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同一时刻,自书院里走出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年好奇将几人打量一番,从口袋拿出一根红绳,小心翼翼绑好手中信纸。 月梵出言搭话:“小哥,把心愿挂在树上,也是你们北州的传统吗?” “是以前的古方。” 少年将红绳另一端挂上树梢:“你们是外地人?这是很多年前的北州传统,我们相信万物有灵,会有神灵栖息在树上,倘若挂上心中祈愿,能被神灵看到——这是师傅教给我们的。” 谢星摇一愣:“师傅?” 据她所知,若是古时的平常书院,学生们大多把老师称作“夫子”或“山长”。比起这两个称谓,“师傅”更像是仙门中的称呼。 “对啊!我们师傅很厉害的。” 少年双目明亮,轻轻吸一口气,不顾双颊被冻得通红:“不瞒你们说,凌雪书院里都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学生。我们从小没了去处,是师傅好心将我们收留,教我们读书写字、修习术法。” 师长如师如父,不外如是。 月梵点头感慨:“你们师傅真是个好人。” 少年性子单纯,听她出言夸奖,高高兴兴扬起通红的鼻尖,自嘴角咧开一个笑。 然后很快收敛下去。 ——书院里本是寂静无声,忽然传来几道清脆低笑。 几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结伴而出,路过少年身旁,最右边的姑娘微微抬眼,同他打了个招呼。 肉眼可见,小少年的脊背陡然挺直,面上一副正经之色,向她礼貌颔首。 几个女孩如麻雀一般匆匆路过,少年深吸口气,如释重负。 月梵哼笑:“喜欢那个女孩子呀?” “没……没有!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心思被人一句话戳穿,少年红着脸无措摇头,即便极力掩饰,眼中仍透出几分不舍:“只是她几天前入了剑宗,不久便要离开北州了。” 谢星摇漫不经心打量树上的信笺:“所以你今日写下的心愿,是希望有机会能与她再见啰?” “才、才不是。” 小少年耳根发红:“我希望她万事无忧、在剑宗崭露头角。见不见面根本不重要,而且我们师傅说过,修真界说不定是一个圆,只要有缘,总能相遇的。” 谢星摇原是看着树上信纸,忽而目光骤凝,捻起其中一张画片。 “修真界……是一个圆?” 月梵心口重重一跳,某个天马行空的猜想浮于心头,即便心知不可能,却还是令她脱口而出:“你们的师傅,是不是一个姑娘,杏眼瓜子脸,很白很瘦?” 少年眨眨眼:“你们……认识她?” ……不会吧。 识海嗡嗡作响,月梵茫然抬眼,见到温泊雪同样呆滞的目光。 再看谢星摇,虽然亦是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较之他们二人,却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坦然。 温泊雪竭力拼凑好混乱的思绪:“谢师妹,你——” “忽然想起来,那天咱们讨论穿越的时候。” 月梵尚未整理好情绪,恍惚间敛眉出声:“摇摇曾经说过,比起一成不变,她觉得逆天改命更有意思……对吧?” 可当夜的分别来得毫无征兆,绝无时间能让他们思考退路,以谢星摇的修为,也不可能助那人在群魔围剿下侥幸存活。 除非—— 心口又是咚咚一敲,月梵有点儿懵,试探性开口:“是……白小姐送你的碧流?” 碧流石,白氏一族珍藏之物,若以灵力将其催动,可凝出一滴结晶,有防身护体之效。 一瞬冷风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阳光透过缝隙纷然落下,化作满地莹白光斑。树下的红裙少女扬唇笑笑,自储物袋拿出那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石头。 它曾经被灵力环绕,石中随处可见青色流影,而今光影褪去,澄亮得几近透明。 “昨晚时间紧迫,我在云襄即将完成溯时舞祭的时候,把碧流结晶凝在了她心口上。” 然后告诉她,倘若有幸能活下去,不要忘记历史的章法。 谢星摇指尖轻压,手中圆石随之一晃,碧光荡漾,倒映出她眼角轻笑:“这回欠白小姐一个人情。” 她生活在循规蹈矩的日子里,偶尔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是否一定要遵循现有规则。 迫不得已认命,接受一个注定死亡的结局,那实在称不上令人高兴的故事。 昨夜站在冰湖边,谢星摇看着阵法亮起,在两段时空交错的瞬息,她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她想要一个尝试,一个可能性,一个足以破局的赌注。 记载有三百年前历史的古书里写: 妖魔大怒,群起而攻。祭司身中数箭,再无生还可能,临近绝路,投身山崖之下。 这诚然是货真价实的历史,不过只把故事堪堪讲了一半。 山崖幽深,常人绝无生路,更何况云襄身中数箭、重伤难医。 直到一缕碧光涌现。 来自三百年后的天阶法宝藏于少女心脉深处,为其挡下致命一箭,当她轰然坠落,碧色流泻、灵气四起,给予她一瞬缓冲。 跨越百年的因果纠缠汇聚,这一次,她并非孤身一人。 “所以,”月梵愣愣传音,“白小姐送你的碧流石,救了云襄一命……她活下来后,心知不能改变历史,于是隐姓埋名,来了朔风城?” “是吧。” 谢星摇踮起脚尖,抬手轻轻一晃。 被她捏住的画片,轻飘飘转向所有人眼前。 入眼是一幅漆黑夜景,天边繁灯万千,月色淡淡,笼上几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月梵与温泊雪并肩而立,晏寒来沉默着站在檐角,谢星摇身穿红裙,与身边的少女齐齐抬手,用剪刀手比出大大爱心。 于是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拥有这张相片的人,坚信修真界是圆形的人。 以及知道他们一定会来朔风城、同她重逢的那个人—— 唯独只有一个。 “我好像有一点,不,是非常非常饿了。” 月梵由衷开口,神色向往:“这么冷的天,既然有胃口,不如一起去吃火锅吧——绝对不是因为心情好到飞起啊,就是吧,走了这么远的路,有点儿累。” 温泊雪激动得呜呜咽咽:“冰冰凉凉的点心也不错,我要流心的。” 谢星摇点头:“打雪仗,堆雪人。” 晏寒来:…… 晏寒来:“少辣。” 修真界广袤无垠,然而若是有缘,无论相距多远,终能再相逢。 北风吹落檐角一堆落雪,小少年向他们挥手告别,正要转身离去,忽地双眸一亮:“师傅——!” 谢星摇想要一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奇迹。 如今看来,她赌赢了。 日光凌乱,树影斑驳。红裙少女悠悠抬头,瞥见那双明亮杏眼的刹那,扬眉勾起唇角。 谢星摇:“一起去吃火锅,有兴趣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七章(穿越者整活大赛。...) 这间书院建于二十年前, 面积极广,除却院落中矗立的幢幢楼阁,还占据了院落后方的那座幽寂雪山, 一眼望不到尽头。 行于院中,入目是一条纤长的鹅卵石小道。道路连绵,时有分岔,两旁栽种有棵棵松柏, 因有灵力庇护,枝叶青翠欲滴。 顺着小道向前探去,木质小楼成行成排,清一色白墙黑瓦,檐角凝出道道冰棱。 谢星摇好奇张望,身侧的云襄轻声笑笑:“北边是教授孩子们课业的地方,往西是住房, 东侧有片结冰的湖, 他们常去湖边观景。” 温泊雪摸摸后脑勺:“那南方呢?” 月梵面露同情:“我们正是从南边进来的,温师兄。” 一声“师兄”被她叫得阴阳怪气,谢星摇没忍住笑出声来, 在温泊雪无辜的视线中轻咳一下, 转头看向云襄:“那次死里逃生后, 你就来了朔风城?” “没那么容易。” 想起不甚愉快的记忆, 云襄皱皱鼻尖:“跳下悬崖后,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当年她被妖魔团团围住,逼退至悬崖尽头。那时的云襄没想太多,只觉得与其死在它们手上, 不如来个干净利落的自我了断。 没成想,明明已经步入了死局, 她居然还能在暗无天光的悬崖下睁开双眼。 在尝试捏自己手心、咬自己手腕、戳自己伤口,并最终在伤口撕裂的瞬间疼出眼泪时,云襄终于不得不相信,她还活着。 她想起谢星摇赠予她的那抹碧色,也想起红裙少女最后的传音,莫要遗忘历史原本的章法。 须弥教大祭司,一向是个聪明的姑娘。 “醒来以后,我在崖底生活了一段时日,等伤口恢复,才启程前往朔风城。” 云襄言语简略,温声笑笑:“我运气不错,很快找到一份事做,在这里安定下来。”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实则报喜不报忧,将这段经历省略了许多。 碧流石虽能护住最为重要的心脉,助她逃过必死之劫,然而除了心脉上的致命一击,云襄身体的其余部分,同样遍布重伤。 腹腔,四肢,五脏六腑,甚至识海。 自活下来的那一刻起,她便斩断了和之前身份的所有关系。为让历史如常运转,大祭司云襄必然死于决战之中,而她,将成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普通人。 于是没有支援,没有后路,哪怕走投无路,也找不到任何人求救。 云襄拖着满身重伤,在崖底生活了不知多少天。 刚开始的时候最是痛苦,她被疼得没法动弹,只能独自坐在一处角落,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加快伤口愈合。 由于识海也受了伤,每日每夜都过得昏昏沉沉,绝大多数时间,全是在昏睡里度过。 后来伤口渐渐愈合,云襄却仍然很容易睡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用了整整上百年,才终于将残损的身体调养大半,不再整日昏昏欲睡。 那场劫杀魔君的决战被描写得无比惨烈,谢星摇听她笑着说出往事,心中了然、澄明如镜。 受了将死的伤,又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日子怎么可能过得轻松舒坦。云襄之所以匆匆略过不提,是为了不让他们担心。 云襄道:“后来我攒了些钱,就把这地方买下来了。” 温泊雪身为当之无愧的气氛活跃组,闻言积极接话:“为什么想到要办一所书院?” “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北州很乱。” 云襄同他对视一瞬:“这里的人们活得随性恣意、处处风流,奈何其中有不少贫苦人家,连生计都要发愁。如此一来,被随意丢弃的小孩也就越来越多。” 温泊雪眨眨眼,听她继续道:“我曾经是个孤儿,幸有师父收留,才不至于露宿街头。其实最初的时候,我只收养了一个时常在门边徘徊乞讨的小姑娘,没想到后来孩子越来越多,原本的房屋渐渐容纳不下——” 云襄无奈笑笑:“就变成这样了。” 更早一些的时候,她灵脉受损、灵力大伤,哪怕使出寻常术法,都要用去不少功夫。 然而这张属于须弥大祭司的脸绝不能被人认出,久而久之,云襄习惯了在外保持易容术,回到书院里,面对最为信赖的孩子们时,才偶尔精疲力竭卸下伪装。 万幸,每个孩子虽然懵懂,却皆是守口如瓶。整个北州境内,无人识破她的身份。 三百年过去,她的相貌与当初并无差别,眉宇之间青涩褪却,由豁达的温柔取而代之。 许是因为时常同十多岁的小孩们待在一起,当云襄抬眸,眼中仍能瞧出几分澄亮明光。 “多亏有你们救我一命。如今我生活在朔风城,同这群孩子们住在一起——” 云襄仰头,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嘴角扬开小小的弧:“我很开心。” 虽然比不上须弥大祭司的地位尊贵、万人朝拜,但抛开身份带来的重重枷锁,作为云襄,她不后悔这样生活。 月梵静静听她说完,如释重负轻敛眉心,轻声道:“你之所以来朔风城定居,是为了——” 萧萧雪风过,立于松树下的白裙姑娘悠悠转身。 细碎的日光融在她眼底,云襄咧嘴一笑,眸底微光攒动,好似跃动的雀鸟:“因为你们一定会来呀。咱们什么时候吃火锅?” * 韩啸行与意水真人抵达朔风城,已到傍晚时分。 今日天气晴朗,奈何北方昼短夜长,明明还没到入夜的时候,天色就已逐渐暗淡下来,任由漆黑泼墨浸染整片天穹。 山与云与水与房屋,天地上下皆是一白,韩啸行收好御空飞行的法器,朝四下侧目张望。 铺天盖地的雪白里,谢星摇身上的红裙格外引人注意。 “师父、大师兄!” 她站在一棵挂满红绳的葱茏大树下,瞧见他们二人身影,兴冲冲挥舞右手:“这里这里!” 她旁边的温泊雪一身淡白,几乎融进白茫茫的背景色,见到二人微微颔首,拘谨有礼:“师父、大师兄。” 月梵与晏寒来立于树后,也正色致意。 “不愧是我的得意乖徒,即便置身北州,也不忘惦念师父师兄,邀我们二人前来共赏雪景。” 意水真人毫无仙家气派,活脱脱一个活蹦乱跳小老头,瞟一眼树后牌匾:“凌雪书院……这是我们的住处?” 谢星摇拉过身侧姑娘的袖口:“是云襄建成的书院。” 云襄腼腆的性子不变,一本正经向两个陌生人问好。 邀请师父师兄来朔风城做客时,谢星摇已在传讯符里讲述了事情大致的前因后果。 意水真人对云襄很是好奇,终于见到本尊,当即弯眼笑道:“我听摇摇说起过你,很不容易。我们接下来是——?” “知道师父想看雪,我们特意找了个好去处。” 谢星摇上前几步,与韩啸行不动声色交换一个视线:“赏景的时候,不妨配上一些小食。” “底料准备好了。” 韩啸行点头示意:“你要的鸳鸯锅,外加各种新鲜食材。” 月梵表面维持着仙门圣女的高洁风度,矜持站在毫不起眼的角落,实则疯狂传音入密,哐哐撞大墙:“我我我!还有我要的毛肚!” 温泊雪又给自己加了道定身咒,竭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同样用神识接话:“流沙点心,卤鸡爪,嘿嘿,嘿嘿嘿。” 谢星摇:“不要顶着高岭之花的脸,却在心里发出这种笑声啊你们!” 云襄为他们选定的地方,是雪山脚下一间小小院落。 院落临山,抬眼便是一片苍茫壮阔的盛大雪景,院中有个椭圆池塘,已被尽数冰封,凝出厚重寒霜。 几树寒梅傲然而立,枝头堆满簇簇雪团,乍一看去憨态可掬,被风轻轻吹过,花瓣与雪团一并下落,织出雾一般的朦胧大网。 如今天色渐暗,门边挂了两个圆滚滚的小灯笼。烛火轻摇,映衬出天边一缕遥遥月色,雪堆亦被染作澄黄,透出淡淡暖意。 直至炉火燃起,院中更添温暖热度。 “谢师妹嘱托过鸳鸯锅,我便选用了这两种汤底。” 汤汁以鼎装盛,鼎下火苗正旺,鼎中汤底烧开沸腾,咕噜噜冒着热气。 晏寒来睨向身前的浅色汤锅,听闻“谢师妹”三字,静默抿唇。 她居然记得他那句“少辣”。 “这边的鸡汤菌菇锅口味偏淡,由鸡肉、枸杞和各类蘑菇熬制多时,吃起来绝不会索然无味。” 韩啸行耐心介绍:“另一边的辣锅用了牛骨,算是中辣程度,如果觉得味道不够,大可蘸一蘸染杯。” 古代将调味品统称为“染”,他口中的“染杯”,类似于调味碟。 谢星摇被馋得迫不及待,搓搓冰凉手心,用力呼吸一口浓香热气。 两边锅底都被熬制得十足入味,白烟徐徐,杂糅了菌菇鲜香、牛骨醇香与浓郁辣香,在天寒地冻的环境里,能让整个身子都为之一振、浑然复苏。 吃火锅就应该热热闹闹,一群人聚在一起,空气顿时不再显得那样冷冽。她夹起一块毛肚,满心期待放入辣锅。 毛肚只需烫几秒就能捞出,被筷子轻轻夹住,溢开满满当当热辣滚烫的红油。 放入口中,舌尖能感受到表皮清晰分明的点点颗粒,牛骨汤汁裹着嫩肉,牙齿咬下,辣而不燥的浓郁香气倏然散开,毛肚本身则是脆爽鲜嫩,口感绝佳。 谢星摇双手合十:“好吃,幸福,脆得好像能听见嘎吱嘎吱。” 月梵看得蠢蠢欲动,没忘了时刻保持矜持雅致,扬唇笑笑,夹起一块麻辣牛肉。 牛肉被提前腌制过,辣椒的气息早已渗入其中。如今被汤汁浸满,入口顺滑醇厚,丝毫不因辣味呛喉,滚烫,入味,又香又麻,一口满足。 月梵一阵恍惚:“天堂……不对,这里是云顶仙宫。” “奇怪。” 意水真人顺势喝口桃花酒,目光往下,盯住角落里的不明白色团状物:“这是什么?” “此物名为虾滑。” 温泊雪道:“原料是剁碎的虾仁,揉成团状。” 他说着伸出筷子,在锅中寻出一个煮好的成品,放入师父碗中:“味道很好的,师父您尝尝。” 小老头一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这会儿却对着一个白色小团发了呆,好奇将它夹上筷子,低头打量一番。 修真界并非没有火锅,然而食材大多是家常菜,锅底更不如今日这般精巧别致,不过是把辣椒、香油与调味品煮进一锅。 意水真人张口,将它一口吞下。 虾滑是由虾去壳,经过打碎搅拌,形成最终的团状肉沫。 与寻常肉类的口感相去甚远,虾滑肉质紧实、弹性绝佳,入口瞬间携来一阵鲜甜,被咬开的刹那,爆开香浓汤汁。 粘而不腻,弹而不硬,软软糯糯的触感弥散舌尖,尽是饱满虾仁。 意水真人:…… 意水真人一阵恍惚,双手合十:“好吃,幸福,这里是云顶仙宫。” “别拘束,大师兄做菜很厉害的。” 眼见云襄吃得小心,谢星摇轻声笑笑,为她夹去一份鸡爪:“我刚刚尝过,这是卤制出来的鸡爪,被火锅一煮,味道非常棒。” 云襄点头。 鸡爪被煮了好一会儿,此刻已然吸满汤汁。她好奇咬下第一口,不过转瞬,双眼粲然亮起。 鸡爪大只,格外软糯,无须任何气力,轻轻一抿就能令其骨肉分离。经过卤制,肉上处处沁满了微辣的卤味,甫以香油蒜末牛骨汤,口感层层递进,妙不可言。 云襄:…… 云襄一阵恍惚,双手合十:“好吃,幸福,这里是云顶仙宫,大师兄做菜真厉害。” 谢星摇:……不要变成和师父一样的复读机啊! 除却煮熟的食材,汤汁本身亦是火锅的一大特色。 牛骨汤里随处可见辣椒红油,谢星摇不敢轻易尝试,盛了碗菌菇鸡汤。 一口鲜香,热气迎面,五脏六腑皆被温温热热的气息裹住。 冷意尽散,谢星摇双手紧捧瓷碗,幸福眯眼。 也恰是同一时刻,余光瞥见身边的晏寒来。 他吃不了辣,又放不开动作,平日里随心所欲的一个人,这会儿默默坐在一边,夹鸡汤里的白菜吃。 谢星摇脑补了一下,白毛狐狸缩成一团啃菜叶的景象。 这幅画面着实委屈巴巴,更何况狐狸还是原文里杀人不眨眼的大反派,她一时没忍住,往上扬扬嘴角。 再眨眼,身侧的青衣少年竟伸出筷子,从辣锅中捞出一块土豆。 比起肉类,他似乎更喜素食。 晏寒来定是见到她面上微妙的神色,静默着张口,赌气般将其吞下。 土豆最能入味,尤其这块被煮了许久,堪堪入口便软烂化开。他吃得急,红辣辣的浓汤于口中轰然融散,刺鼻气息来得毫无征兆。 晏寒来垂眸,低头。 晏寒来侧过脑袋,重重咳嗽。 “晏公子没事吧?莫要逞强。” 韩啸行身为尽职尽责男妈妈,先是递去一杯清茶,继而又拿起一块糕点,想起自己冷酷凶戾的武痴人设,把即将出口的长篇大论竭力咽下,惜字如金:“解辣。” 晏寒来哑声:“多谢。” 火锅很能填饱肚子,吃饱喝足,自然到了饭后甜品的时间。 谢星摇兴致颇高,品尝起桌上摆放的各式点心,不消多时,为云襄递去一个圆嘟嘟的白色胖球:“这个这个!” 她年纪不大,欢欣雀跃的神色尽数写在脸上,漆黑瞳仁里盛满火光,如同蜂蜜在悄然融化。 云襄安静与她对视,不自觉扬唇。 被谢星摇选中的点心名为“流心雪媚娘”,外层是冰凉轻软的糯米薄皮,轻轻咬开,液体状的蛋黄流心爆浆而出,甜咸交融,满沁凉丝丝的冷气。 云襄从未品尝过这种糕点,甜香透过喉咙直达心口,仿佛能将心中烦忧尽数融化,让她呆呆眨了眨眼。 “云襄。” 出神之际,身侧传来低低一声耳语。她循声看去,撞上谢星摇圆润漂亮的眼睛。 “你虽然没说,但是……” 谢星摇没开口,用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传音:“从那场决战中活下来,一直努力到今时今日,辛苦你了。” 云襄一愣,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句话你一定听过很多很多遍,我还是想再告诉你一次。” 红裙少女坐在同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片雪花落在纤长眼睫,倏而一颤,又温温柔柔地落下。 谢星摇说:“你很好也很勇敢,无论作为大祭司还是云襄——我们一直知道。” 数百年过去,世人皆知那位舍身屠魔的须弥大祭司。而她隐姓埋名,彻底与过去切断了联系。 传说永传于世,而关于云襄,关于真正的她,似乎再无人记得。 直到谢星摇告诉她,他们全都知晓。 不必掩藏,不必隐瞒,他们曾共同经历过一切。 “对于书院里的孩子们来说,你一定也是他们的英雄吧。” 谢星摇笑笑:“时隔三百年,久违地再抱一抱?” 这次不必由她伸出双手。 话音方落,云襄已将她拥入怀中。 火锅升起的袅袅白烟温热暖和,与之相比,少女身体的热度却要更为舒适。 云襄声音很闷,化作低不可闻的耳语:“我一直在朔风城,在等你们。” 谢星摇:“我知道。” 抱住她的白裙姑娘似乎笑了笑,笑音清悠,在耳边生出温热的痒。 云襄轻轻说:“谢谢你。” * 一顿火锅加甜品吃完,云襄心满意足摸摸肚皮。 谢星摇是活泼爱玩的外向性子,许是想要逗她开心,从石凳上猝然起身:“今日重逢,没什么见面礼,不如给大家表演一个不用灵力的御风术吧。” 御风法诀不算困难,然而不用灵力,所需修为必然不低。 谢星摇的实力堪堪筑基,很难想象她能如何办到。若是旁人,定会对此置之一笑,云襄却满心期待乖乖坐好,看她低头捣鼓半晌。 “啥?不用灵力的御风术?” 月梵吞下一口奶黄包:“这丫头又想整什么活?” 她说话的间隙,谢星摇已缓步踱向庭中的空地。 屋前聚有千堆雪,她轻呼一口气,像模像样举起双手。 只一瞬—— 当她抬手之时,雪堆竟当真被狂风卷起,随她手上的动作回旋纷飞,渐渐聚作漩涡之势,咆哮如闷雷! 云襄新奇眨眼,兴致勃勃用力鼓掌。 月梵与韩啸行默默对视,不约而同望向庭院角落。 除了谢星摇,赫然有另一道人影立在阴影之中。 乍一看去,少女裙裾纷飞,红衣似火,狂风循着她手势奔腾流转,好不威风。 恍然定睛,这才发现温泊雪正默默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个鼓风机。 说白了,就是利用鼓风机吹雪,外加模仿老年人打太极。偏生云襄看得乐呵,掌声没停过。 “可恶。” 月梵沉痛咬牙,羡艳非常:“被她装到了。” “我这里也有些独门法诀。” 韩啸行被勾起兴趣,不甘示弱:“云姑娘且看。” 他听谢星摇讲过云襄的故事,心觉一个女孩无依无靠漂泊百年,定然吃过不少苦头,思忖片刻,手心白芒骤亮,现出一盒流心蛋黄酥。 “给书院里的孩子。” 冷淡的刀客正色开口:“他们喜欢吃什么?” 云襄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应声:“那个……甜味点心,还有凉凉的小吃。” “你们大师兄好容易心软。” 月梵悄悄传音:“我记得他有个外号叫‘冷面修罗’,又做饭又送点心,不会崩人设吧。” 另一边,韩啸行已掌心倏动,转眼之间,身前变戏法般现出几盒雪媚娘,几盒抹茶千层,几盒奶油蛋糕。 以及几包袋装的冷面。 谢星摇:…… 谢星摇:“就,字面意义上的,冷面修罗。” “在下储物袋中蕴藏万物,人们都叫我——” 韩啸行牢记人设,自凶狠强悍的脸上勾起一抹冷笑,不似安慰,更像杀手见到猎物时的欢欣:“哆啦韩梦。” “你们大师兄,”月梵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冰凉双臂,“好擅长讲这种连冷笑话都不算的烂梗。” 一旁的温泊雪满眼崇拜,狠狠握拳:“可恶,被他装到了。” “既然气氛到了,我也来为大家表演表演。” 月梵爱凑热闹,起身一笑:“看好了。” 她说罢稍扬下巴,手中白光乍起,现出一块其貌不扬的长板。 修真界土著从未见过此物,谢星摇等人却是一眼认出—— 滑板。 “对哦。” 温泊雪恍然拂掌,暗暗传音:“差点忘了,卡卡跑丁车里,有滑板娱乐赛。” 今日大雪满山,毫无疑问,是一出属于月梵的主场狂欢。 院落后方就是一座小山,她登上山巅,顺着山腰直行而下。 滑板带出两条蜿蜒雪线,漂移、加速、跳跃、半空旋身,每个动作都被拿捏得恰到好处,行云流水,令人惊叹连连。 云襄看得入迷,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韩啸行咬牙:“可恶,被她装到了。” 他说罢一顿,目光往左,好奇看一看沉默的温泊雪。 穿越者的整活大赛,名额只剩下最后一个。 温泊雪怔怔与他对视:“……” 温泊雪:“不如……我也来试试?” 《人们一败涂地》,人畜无害的解谜游戏。 当温泊雪拿着月梵的滑板登上山峰,有些拘谨地深吸一口气,朝众人遥遥挥一挥手。 谢星摇坐在云襄身侧,看他放下滑板,双足踏上。 不得不说,橡皮泥小人的柔韧性一流。 温泊雪对雪地滑板并不熟悉,好在这具身体学习过御器飞行,加之有游戏傍身,他虽生涩笨拙,动作却称得上如鱼得水。 但见雪屑飞洒,白衣青年的身影时而跃起,时而跳跃,时而于半空旋转七百二十度,完完全全超出人体生理极限,云襄目瞪口呆。 一切进行得恰到好处,滑板顺势而下,温泊雪亦是愈来愈近。 远处的人影即将跃下一个陡崖,顺利回到他们身边,月梵咬下一口点心,忽然迟疑传音:“对了。我忽然想起来……在《人们一败涂地》里,倘若从高处坠落,是不是会回到存档点?” 谢星摇后知后觉,同样一呆。 作为一款和谐至上的解谜游戏,橡皮泥小人一旦坠落,不会摔死,只会重新读档,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温泊雪的存档点是—— 他有存档点吗? 在场三名穿越者纷纷沉默,不约而同,望向远处那片苍茫雪色。 当滑板自陡崖落下,旋转着的橡皮泥小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他已被判定为从高处坠落,相当于游戏终止,动弹不得。 眼见温泊雪四肢绵软如泥,从陡崖轰然落下,意水真人骇然惊呼:“我的乖徒!” 眼见滑板砸在温泊雪脑袋,韩啸行冷声蹙眉:“不好,滑板在滑温师弟!”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泊雪在挨揍。在即将落地的瞬间,温泊雪身形一晃,回到了陡崖顶端—— 由于从未设置存档点,他的存档点,被默认为开始坠落的那一刹。 眼见橡皮泥小人开始新一轮的坠落,谢星摇飞快编出借口,用以解释这幅诡异景象:“温师兄,你瞬移咒用错了,别往上走!” 月梵:“哈哈哈鹅鹅鹅,这叫什么,让橡皮泥飞。” 眼见一伙人心系于他、纷纷出谋划策,云襄有感而发:“你们师门关系真好。” 雪白身影又一次自山头跌落,意水真人痛心疾首,以手掩面:“我的乖徒!” 韩啸行咬牙:“不好,滑板又在滑温师弟!” 谢星摇加大音量,希望能让他听见:“温师兄,你瞬移咒用错了,别往上走!” 月梵:“哈哈哈鹅鹅鹅,让橡皮泥飞飞。” 紧随其后,又是一轮新的坠落。 意水真人:…… 他快忍不住了。 意水真人遥望四肢瘫软的小人,嘴角略微抽动,白胡子被用力吹飞:“嚯嚯我的乖徒,哈噗嗤嘻。” ——你绝对笑出了声吧师父!发出了好奇怪的声音! 韩啸行拿起一块小点心,竭力克制嘴角笑意,将点心塞入口中:“不好,滑板还在,呵,滑温师弟。” ——已经开始幸灾乐祸了啊你这坏家伙! 谢星摇:“温师兄,你瞬移咒用错了,别往上走!” ——所以快用瞬移的术法离开陡崖啊温泊雪! 月梵:“哈哈哈鹅鹅鹅,让橡皮泥飞飞飞。” 月梵没心没肺,从头到尾笑个不停;晏寒来无言静坐,看似无悲无喜的世外高人,实则嘴里吃着小甜包。 这回云襄沉默了好一会儿。 面对此情此景,她似乎无法再说出“你们师门关系真好”这句话。 云襄思忖半晌,正色握拳:“可恶,被他装到了!” 谢星摇身心俱疲。 夸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夸。 他们一群人,既不炫酷也无仙门风范,活像游戏里卡了bug、不断重复对话的抽风npc。 小阳峰,指不定有什么毛病。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八章(狐狸摸摸。...)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北州的生活固然惬意,然而搜集仙骨事不宜迟,待得明日, 一行人便不得不回凌霄山。 临别前夜,谢星摇和小伙伴们爬上高高房檐,坐在堆满雪花的檐角,同云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月梵双手撑在身后, 仰面望着天边一轮昏黄月亮:“你受了致命伤,身边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最初那几年,一定很不好过。” “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云襄笑:“现在的我很开心啊。书院建得很顺利,学生们很听话,火锅也很好吃。” 谢星摇双手撑着腮帮,小腿凌空, 随心所欲晃了晃:“今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这批孩子教到出师。” 云襄踌躇满志, 弯弯眼角:“至于更远的事情,以后再考虑吧——说不定会去修真界各处逛一逛,看看除了北州雪景, 还有哪些漂亮的地方。” 她说罢扬唇, 小半边脸埋进双臂, 侧着头眨眨眼睛:“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当然啊!” 温泊雪率先抢答:“等我们集齐仙骨, 完成师门交予的任务,就能随心所欲四处游历了。” 月梵点头:“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修真界探险,肯定特有意思。” 谢星摇举起右手:“再加一个,吃遍修真界美食!” 月梵莞尔, 伸手戳戳她额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星摇被戳得一个后仰,满心期待摸摸脑袋:“顺便带上一个大师兄, 这样一来,吃穿住行样样俱全。” 云襄当人师父久了,也在她额头轻点一下,笑得无可奈何:“可不能只顾贪玩。” 初次见到她时,云襄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旁。 再见面,谢星摇反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漫长光阴匆匆逝去,曾经熟悉的一切尽数生了变化,万幸,亦有一些未曾变改的人与事。 “知道啦。” 谢星摇笑笑,望向身侧那双澄亮清透、不见杂质的杏眼,尾音稍扬,带出点儿调笑味道,如同一只恶作剧的猫:“云襄师父。” * 他们几人一夜无眠,叽叽喳喳到了第二日天亮,当意水真人备好的飞舟赶来时,个个皆是意犹未尽。 “好了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白胡子老头立于飞舟前,被灵力吹起耳边白蓬蓬的乱发:“写信、传音、传讯符,哪个手段不能随便用?” 谢星摇脚步轻快,小跑来到他身边:“嗯嗯知道啦师父,师父说得对。” 意水真人哑然失笑:“就你嘴乖。” 他们与云襄做了再见面的约定,离别时便也不会太过感伤。 飞舟缓缓升空,身着白裙的姑娘站在房檐上,对上谢星摇目光。 谢星摇向着窗外探出脑袋,同她用力挥手道别。 四面八方尽是雪白,放眼望去,唯有云襄的乌发于风中扬起,点缀出一抹格格不入的黑。 这抹黑色起初极为显眼,然而随着飞舟愈来愈高,渐渐缩成一片雾影、一缕泼墨、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直至最后融入背景里头。 取而代之,是另一幅更为广阔的画卷。 立于穹顶之上,大半个朔风城尽收眼底。 积雪的房屋好似白玉雕砌,群山逶迤,蜿蜒不休,山巅有杏霭流玉,不知是云是雪,还是晨间尚未褪去的雾。 “这个飞舟,应该值不少钱吧。” 月梵四下打量,由衷感慨:“意水真人,真人不露相——我还以为要和来时一样,靠自己御器飞行呢。不愧是仙家大能,排场就是不一样。” 谢星摇深有同感,闻言点头:“怎么说呢……类似于乘坐一架私人飞机。有生之年,这种事情居然能被我遇到。” 晏寒来最后登上飞舟,仍是一副懒洋洋的冷然神色,然而细细看去,少年眸光无声掠动,流连于窗边浩荡之景,隐有几分好奇。 他独自在外漂泊久了,习惯于简洁方便的御器飞行,或许是头一回登临飞舟。 飞舟共有三层,第一层形如主厅,宽敞明亮;顺着角落里的木梯往上,则是一间间排列整齐的客房。 意水真人曾痴迷过一段时间的雪月风花,飞舟中随处可见雕栏画栋、罗帷彩绣,显而易见价值不菲,让谢星摇几欲脱口而出一句“打倒资本家”。 “飞舟有三层。” 月梵扬眉道:“第三层是什么?” 大师兄韩啸行搜寻一番记忆,眼角微抽:“我们师父的酒窖。” 逍遥酒中仙,不愧是他。 “客房已经分好,你们好好休息罢。” 他们窃窃私语间,不远处的白胡子老头一展长袖,已然到了木梯口:“为师先行一步。” “这是喝酒去了。” 谢星摇无奈笑笑:“三层皆是千金难求的名酒,包揽了师父的八成身家。” 她昨晚一夜没合眼,加之数日以来操劳奔波,这会儿难免有些发困。 倒是温泊雪、韩啸行和月梵对飞舟兴趣十足,正立在窗前遥望漫天云卷云舒,丝毫见不到疲惫之色。 谢星摇与三人暂时道别,打了个哈欠走上楼梯。 她行得缓慢,一边走一边端详头顶斑斓的彩绘,再一眨眼,身后突然现出一道漆黑影子。 谢星摇顺势回头,见到晏寒来。 他一声不响跟在她身后,显然也要上楼回房,与谢星摇漫不经心的神态相比,眼中透出莫名的急躁。 与她对视的瞬间,少年不耐烦别开视线。 “晏公子。” 谢星摇敏锐觉察出不对劲,刻意压低嗓音:“你……没事吧?” 他的状态似乎称不上“没事”。 晏寒来修为不低,平日里浑身上下的灵力被浑然聚拢,极少出现波动。此刻楼梯狭窄,置身于逼仄的空间里,能清晰感受到由他散出的混乱气息。 面无血色,瞳孔里也生出了几道通红血丝,与上次在医馆竹林里的模样如出一辙。 谢星摇试探性低声:“是连喜镇那回——” 晏寒来沉声:“无碍。” 他对此事避而不谈,少顷抬眼,极快瞥她一眼:“上楼。” 谢星摇没做追问,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他应当是生病或中了毒咒,毒性沁入血脉,不时发作。晏寒来性子孤僻、自尊心强,必然不想让其他人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因而匆匆上楼,欲图回房熬过毒发。 如今她站在原地,是挡了他的道。 谢星摇自觉靠向墙角,为他留出一条通路。 平心而论,她不想和晏寒来扯上关系。 谢星摇完完整整看过原著,原文里的主角团从头到尾对他真心相待,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被猝不及防盗去仙骨,目睹了一场大屠杀。 晏寒来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打从一开始,接近他们就是别有用心。 至于后来,也从未有过悔改。 但转念去想,晏寒来身上,有太多太多他们从不了解的秘密。 关于他的满身旧伤疤、目力甚至远不如平民百姓的眼睛、以及不惜身死,也要屠灭那个南海仙门的目的。 他一向冷静自持,绝不会做冲动之事,从头到尾苦心谋划,莫非当真只是如原文所讲那般,“生性嗜杀、妄图掀起血雨腥风”么? 近在咫尺的青衣同她擦身而过,谢星摇垂眼,见到他战栗的指尖。 谢星摇觉得……或许不是。 那夜住在卖画的婆婆家里,她夜半未眠,曾无意间望见晏寒来递给老人一袋灵石,让她买些防寒的厚衣。 他生性别扭,做好事也悄悄摸摸,避开了他们所有人,连说话声音都压得很低。 谢星摇当时想,这狐狸好怪。 ……后来在飞天楼的地下,也是晏寒来及时赶到、为她解开追踪术法,明明在那般昏暗的环境里,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当是还他那日的恩情。 她忽然之间脑子一抽:“晏寒来。” 她很少直呼旁人名姓,少年闻声微怔,本打算不做理会,却听谢星摇继续道:“我能帮你。” 他的状态像是极寒下的风寒发热,上次由她注入一些暖和的灵力,不适之感才褪去许多。 如今身处北州,凛风朔雪天寒地冻,晏寒来的症状恐怕比之前更加严重。 谢星摇出于好心,对方却并不领情,迈步向上:“不必。” “现在独自回房,继续用刀划手腕?” 她下意识皱眉,拉住少年手臂:“这是何种病症?凌霄山医修众多,若能向他们告知一二,或许可以找出——”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晏寒来浑然顿住,谢星摇亦是一呆。 他不知中了什么毒或咒术,身子止不住轻颤,被她触碰到的那一刹—— 谢星摇欲言又止,右手僵住,静悄悄松开。 被她触碰到的那一刹,少年额角碎发倏然翘起,定睛看去,头顶赫然现出两只毛茸茸的雪白色耳朵。 狐狸耳朵,炸毛了。 糟。糕。 她真没想过,此时此刻的晏寒来会敏感成这样。 这究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咒啊? 谢星摇做贼心虚,奈何今日流年不利,她堪堪松手,便听楼下的月梵好奇道:“摇摇?你和晏公子怎么了?” 他们三人显然听到了动静。 楼道狭小,昏暗无光,晏寒来的气息混乱而滚烫,几乎将整个空间悄然填满。 突如其来的问询清脆而张扬,更衬得楼道之中静谧非常,紧随其后,是几道越来越近的踏踏脚步。 晏寒来呼吸更乱。 谢星摇看一眼雪白的狐狸耳朵,上前一步,掌心不动声色贴在他脊背。 温热的灵力轻盈漫开,自脊骨淌入五脏六腑,少年眸色沉沉没出声,须臾间,苍白面色有了一瞬缓和。 狐耳绒毛轻颤,恢复成人形模样。 下一刻,月梵、温泊雪和韩啸行出现在楼道口。 “没什么,聊聊天而已。” 谢星摇笑笑,神色如常:“我先回房休息啦。” 月梵没看出不对劲,扬唇笑道:“晚安!” 他们三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多时告别离开,继续享受大师兄准备的飞舟甜点。 谢星摇松开放在他后背的手心。 于是暖意倏然褪去,不适感又一次裹挟全身。青衣少年长睫一动,破天荒露出点儿茫然的神色。 他睁着一双漂亮琥珀色眼眸,眼尾残存了温热的余烬,置身于漆黑楼道间,眉眼好似被水濯洗后的黑曜石,凛冽却狼狈。 谢星摇被这道眼神看得一顿,试探性开口:“……还想要吗?” 不对,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对劲。她很快重新组织语句:“就当退毒疗伤。” 可惜她没能得到回答。 没了渡来的灵力,晏寒来再无法支撑形体,眨眼之间,变成一只小小的白毛狐狸。 在狐狸咕噜噜滚下楼梯前,谢星摇将他揽入怀中。 晏寒来条件反射想要挣扎,奈何浑身上下难受得厉害,沉默片刻不再动弹,别开眼不去看她。 楼道里并不安全,随时可能会被另外几人发现,谢星摇放轻脚步,飞快进入房中。 怀里的白狐狸身形微僵,垂下脑袋。 这个动作来得微妙,谢星摇先是一愣,很快猜出对方的心思—— 修真界同样讲究男女有别,按照规矩,女子卧房不能随意进出。 身为狐狸也这么古板,居然牢牢记下了这一套,对她住的房间如此避讳。 “让我看看。” 谢星摇坐上桌边木椅,微微斜倚一侧,掌心灵力暗涌:“这病症……” 灵力无形,穿过绒毛直浸血肉,于血脉之中悠悠前行。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无言蹙起眉心。 真奇怪。 除了时冷时热,晏寒来的血脉并无其它异样,她引出的灵力几乎蔓延至全身,却始终找不出病症的源由。 再往深处,便是身体中最为重要的灵脉与识海。 这两处位置隐秘而脆弱,是外人不便触及的禁区。 她心知逾越不得,更何况晏寒来的识海被下了重重禁制,显然不愿让人靠近。 莫非源头……在识海之中? 谢星摇暗暗思忖。 身体里寻不到病灶,不像先天形成的疾病,应是被人刻意种下了毒咒。将咒术深深印入识海,发作之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手段可谓残忍至极。 “当真不用问问凌霄山的医修前辈吗?” 掌心按住狐狸后脊,她迟疑道:“你这种样子……毒咒不除,日日蚕食心脉,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晏寒来恹恹摇头。 他有意隐瞒,谢星摇便也不再追问,手心灵力缓缓凝集,溢散出更为浓郁的热度。 晏寒来极瘦极高,平日里一袭青衣有如云海青松,这会儿化作狐狸模样,亦是瘦削的个头。 像只懒散的白猫,只不过绒毛更多更长、尾巴大大一团,云朵一般蜷在身后。 他对旁人的触碰十分抗拒,身体不时轻轻颤抖,偶尔被灵力掠过后颈,还会不动声色僵起身子,摇摇耳朵。 浑圆精致的毛绒绒,谁看了不会心动。 谢星摇爱好不多,高中时倘若学得心烦,会去学校附近的猫咖坐一坐。 她对小动物毫无抵抗力,如今白团子在怀,鼓起勇气开口:“晏公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体内难忍的剧痛尚未褪尽,晏寒来迷迷糊糊撩起眼皮,果然听她继续道:“耳朵,我能摸一摸吗?” 不行。 绝。对。不。可。以。 小白狐狸双耳倏动,正要摇头,对方的指尖已悄然而至。 狐狸耳朵薄薄一片,外侧生满蒲公英般的浅浅绒毛,往里则是单薄的皮肉,泛出瑰丽浅粉色。 被她指尖轻轻下压,晏寒来骤然埋下脑袋,尾巴不自觉地用力一颤。 狐耳极软,在指尖的力道中柔柔下叠。谢星摇食指摸着耳朵尖尖,拇指则顺势向下,掠过顺滑的耳后绒毛。 软软的,好烫。 被她抚摸的时候,还变得越来越红。 她得寸进尺,讨好似的捏捏耳朵:“晏公子,再往下一点,可以吗?” 晏寒来烦死她了。 少年自尊心强,体内毒咒是他难以启齿的耻辱,此刻这般狼狈至极的模样,从未让任何人知晓。 没成想突然之间被人窥见了秘密,那人还是谢星摇。 毒咒在他体内滋生已久,多年过去,剧痛、极寒与极热于他而言,尽是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若是实在无法忍受,那便划开皮肉,利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无论多难受,一个人总能熬过去。 谢星摇提出帮忙,他本应拒绝的。 抬眼便是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晏寒来默默垂眸,心中更生烦躁。 然而当谢星摇将他抱起,在满心羞耻之中,他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茫然。 ——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应当去想什么、去做什么,原本令少年十足抗拒的触碰,忽然变得不再那样让他厌恶。 甚至连抱住他的人,也—— 晏寒来止住更多的念头。 他一定是被毒咒蒙蔽了心神,才会生出如此荒诞的思绪。 回过神时,谢星摇的掌心已到了后颈处。 比起她在落灯节买下的那盏胖狐狸灯,晏寒来四肢细瘦、双目狭长,少了几分憨态可掬,更多是矜贵秀美、蛊人心魄的漂亮。 手指捏两下后颈,狐狸顿时缩起瞳仁,尾巴在身后胡乱扫了扫,肉垫紧紧压住她手臂。 与此同时,房中响起少女含笑的喉音:“晏公子,我继续往下啦。” 怀里的灵狐又软又小,仿佛稍稍用力就会碎掉。谢星摇不敢使劲,手心拂过后脊,来到尾巴。 晏寒来意识到她的用意,似乎抗议般动了动爪爪。 红裙少女动作温柔,用食指对准大大一团的绒毛,在顶端轻轻一戳。 然后又戳一戳。 谢星摇没忍住嗓子里的惊呼:“呜哇。” 尾巴应是他浑身上下最为敏锐的地方之一,不过被碰了碰尾巴尖,整团绒毛便轰然炸开。 粗略看去,真有几分像是超大豪华版的蒲公英。 猝不及防的战栗席卷全身,裹挟几分令他心烦的羞耻。 晏寒来耳后发热,本应奋力挣扎,奈何连训斥她的气力也不剩下,只能沉默着把头压得更低。 转瞬,是耳根上愈发滚烫的热意。 ——谢星摇右手合拢,掌心柔软,将尾巴前端一股脑包住。 这种感觉古怪至极,更何况她手上还带着灵力。 他未曾被人这般触碰,尾端生出钻心痒意,灵力则顺着皮肉融进血脉,让骨血剧烈生热,舒适得入坠梦里。 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晏寒来下意识半阖双眼,欲图就这样沉沉睡去。 然而理智强迫他醒来,意识到这一切必须终止。 缩成一团的狐狸缓缓挪动身子,少年竭力出声:“你……” 谢星摇:“怎么了晏公子?” 她一直用了“晏公子”这个称呼,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被拥入怀中的,并非一只与他毫不相干的普通狐狸。 这个念头滚烫如火,在他心头重重一灼。 “放开。” 沙哑少年音沉沉响起,狐狸用肉垫拍拍她手臂,虽是凶巴巴的表情和姿势,却因力气太小,瞧不出丝毫威胁。 晏寒来心下更燥,正要开口,却窒住呼吸。 谢星摇许是觉得有趣,拇指抵住最为柔软的尾巴尖,靠住它悠悠一旋。 热气炸开,如有电流穿透狐尾、直达四肢百骸,他心口发紧,用力咬牙:“我已经——” 一句话到此戛然而止。 客房寂静无声,北州的冷风全被挡在窗外,由于关着窗,四下只能见到漂浮着的幢幢倒影,静谧幽然。 两两沉默间,凶巴巴的狐狸伸出圆爪,在她小臂上凶巴巴一推,连语气亦是凶巴巴。 白狐狸圆爪轻抬,被刺激得咬紧牙关。 白狐狸:“……” 白狐狸:“……嘤。” 这是在太过舒适的情形下,动物会不自觉发出的低鸣。 一个音节轻轻落地,不止怀里的白狐,连谢星摇亦是愣住。 方才那一声,应当不是幻听。 她本是存了戏弄的心思,然而毫无征兆听得这道低鸣,一股没由来的热气径直窜上耳根。 救命。 以晏寒来那种自尊心爆棚的性子,此刻定想将她杀掉。 心中纷繁错杂的思绪引出种种胡思乱想,谢星摇默默瞧他一眼,又慢吞吞移开视线,手足无措的间隙,不知应当把目光往哪儿放。 好一会儿。 晏寒来双目死寂如幽潭,静默半晌,语气毫无起伏:“放我下来。” 谢星摇这回听话许多,没嘲弄也没出言讽刺,乖乖把白狐狸放下。 晏寒来:“……” 晏寒来:“多谢。我走了。” 他说罢便走,来到门边,才想起自己仍是狐狸的形态,直至心烦意乱默念法诀,青衣少年的身影才徐徐浮现。 “今日之恩,必当重谢。” 晏寒来语气淡淡,方要开门,忽听身后一声嘀咕:“那个——” 他轻呼一口气,不耐蹙眉,没回头:“怎么。” “你,”谢星摇小声,“耳朵还没变回去。” 光影氤氲中,日光刺破云朵,透过纱窗映出少年背影。 他身形颀长、脊背挺拔,乌发略有凌乱,被高高束于身后。本是极为冷冽高挑的形貌,头顶两只耳朵却闻声一晃,被太阳照出浓郁绯色。 晏寒来抿唇,收好轻颤着的狐狸耳朵。 未等他再有动作,身后的谢星摇又一次迟疑出声:“还有——” 晏寒来转头,极快同她对视:“又怎么。” 直至此刻,谢星摇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原本慵懒轻慢的狭长凤眼轻微上挑,尾端晕出淡淡薄红,眼中亦有通红血丝,眉目低垂,被日光勾勒出锋利轮廓。 十足好看,也有点凶。 “就是。” 谢星摇轻咳一下,声音更小:“本来没有的……收回耳朵的时候,尾巴又冒出来了。” 谢星摇举起右手发誓:“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任何人的!” 有点凶的少年人,沉默着低头。 在他身后,蒲公英般的绒球悠悠一动,比狐狸形态时更大更柔,似是觉得害羞,小心翼翼蜷缩起尾巴尖尖。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三十九章(哄他。) 谢星摇做了个梦。 晏寒来走得行色匆匆, 只消片刻便关门离去,不见影踪。 她昨晚一夜未眠,待房中只剩下自己一个, 很快舒舒服服躺上床,闭上双目开始小憩。 这个梦有些模糊,视线所及之处全都蒙了层白影,仿佛雾里看花。有趣的是, 她的意识却格外清晰,心知肚明自己就在梦里。 在梦中,她似乎并无形体,轻飘飘浮于半空之上,以旁观者的视角缓缓移动,将八方景象尽收眼底。 这是座不大的山。 山林如碧海,随风荡开幽幽浪涛, 四下充斥着鸟雀的鸣啼, 清脆悠扬,好不欢畅。 天边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晴空之下、山巅之上, 静悄悄立着个小道观。 谢星摇从未见过这幅景象, 念及此乃梦境, 朝着道观所在的方向靠近一些。 比起赫赫有名的凌霄山, 这座道观其貌不扬、简朴古旧,用了最常见的白墙黑瓦,墙壁略有斑驳,房檐结出好几道蜘蛛网。 透过木质大门向内探去, 能见到一个小院。 院墙青绿,爬满一簇簇生机蓬勃的爬山虎, 几棵青松笔直伫立,投下浓黑阴翳。 而在阴影下,站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生得精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年纪不大,却已能瞧出几分多年后俊朗的轮廓。 谢星摇在脑子里默默搜索,无论她还是原主,都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男孩正在练剑。 他身量不高,瘦削如竹,看上去弱不禁风小小一个,居然能将手里的木剑舞得虎虎生风,凭空生出几分剑意,拂下片片松枝。 木剑一次又一次划破寂静空气,男孩体力不支,额角渐渐淌出汗珠。 就在这当口,几只鸟雀飞离松枝,枝叶窸窣间,自院落后方走出另一道人影。 来人是个白发苍苍的小老头,身形不高,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色蓝袍。 比起谢星摇熟悉的意水真人,这位道士神色更为内敛认真,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严肃古板的长者气质。 男孩见他到来,兴奋得双眸骤亮:“师父!” 原来是师徒关系。 “今日练剑可有所感?” 道士颔首轻笑,摸摸他脑袋:“这套剑法,常人最少需得十年学会。你修习它不过两年,便已能用得行云流水……后生可畏。” 谢星摇心下一动,看向男孩的眼神更认真几分。 两年学成人家苦练十多年的剑法,这已是万里挑一的绝佳天赋,更何况男孩年纪不大,还正值混沌懵懂的时候。 此等悟性,必然是个绝世天才。 “待你再长大些,便可拜入声名显赫的大仙宗。” 道士目露欣慰,轻抚徒弟眉心,拭去一滴汗珠:“以你的资质,定能被各大长老所青睐。” “徒儿不想。” 男孩皱眉:“我是师父的徒弟,不愿去别处拜师学艺。” 白发道士哈哈大笑:“我能教你多少?孩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的路,还长着呢。” 男孩露出不舍之色,无言垂眸,看了看手里握着的木剑。 谢星摇还想继续看下去,没成想眼前蓦地一黑。 青山、道观与两道人影一并消失不见,当她再眨眼,赫然见到熟悉的房梁。 是意水真人飞舟里的客房。 梦醒了。 * “什么?奇怪的梦?” 飞舟即将抵达凌霄山,月梵懒洋洋伸个懒腰:“我也做过很诡异的梦。比如变成亿万富翁唯一继承人、和各种各样的美男子谈恋爱、被迫卷入毫无逻辑的狗血修罗场之类的。” 韩啸行点头:“梦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潜意识没法子控制。” “但那个梦太真实了。”谢星摇立在窗边,看飞舟缓缓降落,释放出的灵力凝聚成滚滚白烟:“而且我记得很清晰,居然一点儿没忘——通常做梦的话,应该会忘记大半吧。” 她见到的画面虽有模糊,却足够完整,醒来后整段留在识海之中,不似荒诞梦境,更像见到了某个人真实拥有过的记忆。 ……但看见记忆这种事,未免太过玄幻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话的间隙,晏寒来也从房中下楼,步入一层的主厅。 他显然没忘记谢星摇房里的事,较之平日更加安静,眉宇间平寂如古井,衬得琥珀色双眸愈发阴沉,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话。 不知是气还是羞。 关于梦境的话题戛然而止,谢星摇正打算聊些别的,却听身后响起意水真人的哼笑:“或许不是梦。” 她闻声回首,见到白胡子老头的一刹,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处在无比玄幻的修真界里头。 “你之前接触过仙骨,对吧。” 意水真人长袖微振,慢吞吞轻捻胡须:“仙骨之中留有主人残存的神识与灵力,你许是受其影响,感应到仙骨主人的记忆。” 谢星摇恍然大悟:“所以那个小小年纪就能舞得一手好剑的男孩子——” 意水颔首一笑:“正是那位陨落的仙道大能,禅华剑尊。” “禅华剑尊天赋卓绝,于少年时拜入我凌霄山。” 意水真人道:“听闻他拜师前,恰在一间道观修习。” “可是我们也都触碰过仙骨,”温泊雪略有困惑,“为何只有谢师妹一人同它有了感应?” “仙骨若能随随便便被人感应,仙道大能们的过往,岂不是被窥伺得一清二楚?” 白胡子老头扬声笑笑:“这其中自有章法。要么是摇摇拥有感灵的天资,要么——” 听他一顿,月梵心中更添好奇:“要么什么?” “要么,她与仙骨主人曾有过极深的联系。” 意水神色舒展,缓缓摇头:“这个可能性几近于无。禅华剑尊陨落了几百年,摇摇的年纪尚不及它零头;若说是血脉相连,然而据我所知,禅华剑尊无父无母、亦无道侣,如此一来,也应排除。” 所以她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当真是禅华剑尊。 谢星摇细细回想,梦中的男孩灵力澄净、剑气凛冽,的确有几分幼时剑尊的风姿。 可惜梦境戛然而止,匆匆结束于幼年时期,没能让她看到这位大能拜入凌霄山的模样。 但是—— 她想得入神,眉头不自觉微微锁住。 在原文里,有描写过“谢星摇”感知仙骨的情节吗? “既然摇摇体质特殊,今后收集到其它仙骨,许能感应更多记忆。” 意水真人双目弯弯含笑:“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神宫连夜推演,算出了第二块仙骨的位置——在花都绣城。” 绣城。 谢星摇眉心一跳,识海很快传来叮咚轻响,抬眼探去,任务栏不知何时有了变动。 [当前任务:前往绣城。] 第二个主线任务匆匆来临,丝毫没给他们留下歇息的时机。 绣城位于东边的澜沧州,因四季如春、繁花处处,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百花之都。 万物有灵,与飞禽走兽相仿,绣城中千千万万的花草树木同样能化作人形精怪,听闻皆是花容月貌,整座城池风月无边、绮丽非常。 与之相应地,草木无心,危机也暗暗藏于各处。 “绣城景致不错,你们在天寒地冻的北州待得久了,恰好去东边放松放松,见见世面。” 意水真人笑道:“至于在那之前……辛劳数日,还是在凌霄山好生歇息两个晚上吧。” 谢星摇:“师父万岁!” * 意水真人,修真界实名反内卷第一人,眼看几个小弟子一路风尘仆仆,特意嘱托他们今明二日不必出行,在房中休养生息。 飞舟不消多时抵达凌霄山,谢星摇静静候在一旁,等师父师兄先行离开。 她形貌乖巧,眸光不时向上微扬,静悄悄掠过不远处的青衣少年。 晏寒来抬头,撞上她视线。 “晏公子。” 谢星摇轻挪脚尖,向他靠近一丢丢,喉音低不可闻:“你还好吧?” 像只突然凑到身边的猫。 晏寒来懒懒扬唇,眼里瞧不出笑意:“很好,不劳谢姑娘关心。” 她在借口“疗伤解毒”时得寸进尺,惹出白狐狸的一声呜鸣,这会儿自己也觉得做贼心虚,试探性又朝他靠去一步:“真的?” 少女身边带着股悠悠淡香,类似清新干净的薄荷,如今随风而来,悄然笼在他鼻尖。 晏寒来喉头微动,垂眸别开视线:“嗯。” 谢星摇:“没生气?” 他语气淡淡:“有何可气。” 这句话说得轻慢,明显携了不大高兴的暗嘲,晏寒来说罢抿唇,正欲继续讽刺几声,却听身侧那人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 谢星摇后退两步,抬手指一指飞舟外的月梵:“既然你没事,那我走啦。” 没心没肺。 始乱终—— 晏寒来止住思绪。 他仿佛一刀扎在棉花上,来不及开口,便见谢星摇毫无留念行至舟门之外,未曾回头。 纤细灵巧的少女穿了红衣,步入春光时明艳如火,再一眨眼,已然到了月梵、温泊雪与韩啸行身边,不知叽叽喳喳说些什么。 而他独自站在阴影下,同所有人隔出天堑般遥不可及的距离。 喉咙里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被晏寒来尽数咽下。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凌霄山皆是百里挑一的天之骄子,而他来历不明,不过一个无门无派的野路子,加之性情古怪孤僻,定会被他们排斥在外。 毕竟连晏寒来本人都极其厌恶这种性子。 他方才居然生了一丝不应有的念头,以为谢星摇会同他说更多。 才几天而已,他就快被惯坏了,忘记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耳边如血的红坠无声轻摇,少年自嘲扬起嘴角,眸色晦暗中,瞥见温泊雪转身回首,好心问他:“晏公子,你怎么还不出来?” 当他走近,一行人噤若寒蝉,不再如方才那般窃窃私语。 “晏公子是凌霄山的新客,上回咱们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带你四处赏玩。” 他将情绪隐藏得极好,温泊雪没察觉异样,温声笑道:“今日天气正好,不如由我领着你逛逛吧。” 鬼使神差地,晏寒来看一眼谢星摇。 她立于温泊雪身后,正与月梵暗暗交换眼色,不知传音入密说了哪些悄悄话。 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谢星摇迅速收敛神态,极快同他对视,礼貌笑一笑,继而把目光移开。 晏寒来淡声:“不必。温道长近日辛劳——” “我不辛苦!” 温泊雪积极得一反常态:“晏公子态度如此冷淡,莫非不把我当作朋友?” 甚至开始了不讲道理的道德绑架。 “偶尔多出去走走,有助身体健康。” 韩啸行顶着一张冷酷刀客的俊脸,口中台词却与之大相径庭:“年轻人莫要总待在房间,得出来见见光透透气。” 谢星摇颔首插话,从温泊雪身后探出脑袋:“凌霄山景色很不错的。” 晏寒来:…… 最终还是被温泊雪带在了身边。 诚如他们所说,凌霄山广袤壮阔,因有灵气聚拢,放眼望去浮光漫天。 群山绵延千百里,云雾渺然无息,林籁泉韵里夹杂声声鸟鸣,清脆响起,旋即消散于满目的浮翠流丹。 温泊雪是个合格导游,从山门借了两只可供人御驶的仙鹤,自山北行到山南,一路上话没停过。 他表现得如此热情,饶是毒舌如晏寒来,也不便说出多么讽刺的恶语,只能听对方满嘴跑马,偶尔笨拙应和几声。 不知不觉,天色已入傍晚。 “天快黑了。” 温泊雪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噜往喉咙灌去一大口水:“晏公子,时候不早,我送你回梅屋居。” 仙鹤展翅,掀起阵阵回旋清风。 时值春日,山中一派生机勃勃,晏寒来无言出神,听温泊雪继续道:“晏公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们有点儿烦?” 他闻声侧目:“道长何出此言。” “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平日里的时候,我们好像过分闹腾了些。” 白衣青年坐在仙鹤背上,心觉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在朔风城,还让你不得不卷进稀奇古怪的闹剧里头。” 晏寒来摇头:“无事。” 温泊雪如释重负:“你觉得没事就好。晏公子若是无聊,大可来找我们说说话,尤其谢师妹——” 他说着稍稍停住,似乎斟酌了一会儿用词,片刻后再开口:“她很关心你的。” 谢星摇。 晏寒来低眉哼笑,目色微冷,未有多言。 仙鹤凌空,很快抵达梅园所在的山头。 温泊雪挥手同他道别,似是想到什么,临别前认真嘱咐:“晏公子,天色渐黑,注意安全。” 随即便是仙鹤两声清呖乍起,白翅高扬,消失于夜色中。 晏寒来敛眉转身,望向身前幽寂的小路。 目力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太阳落山不久,天边余霞散去,当他抬眼,只觉一切景象都格外模糊。 这具身体,不知还能挺到什么时候。 少年心生烦躁,手中现出一把小刀,被他随意轻轻扬起,熟稔划在掌心。 熟悉的疼痛紧咬神经,抵消不少烦闷燥意。晏寒来合拢手掌,不让鲜血落下,弄脏道路。 暮色四合,他唯能见到眼前蜿蜒的小径,道路漫无尽头,好似张开血盆大口、静候猎物的野兽。 鼻尖萦有幽然梅香,可惜梅树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团白影,看不清晰。 晏寒来默不作声,迈步往前。 其实今时今日的处境已算极好,他虽目不能视,却不必担心妖兽邪祟的侵扰,不似独身在外的时候,夜夜过得混乱不堪。 少年足步轻缓,一袭青衣融入沉沉夜色,踏出第一道脚步时,莫名感到耳边吹来一阵冷风。 晚风拂动额前碎发,为视野笼上一瞬阴影,再眨眼,碎发乖乖垂落,阴影随之散去。 晏寒来却凝息怔住。 ——如同白昼降临,当他上前的一刻,身侧两棵梅树骤然亮起。 莹亮灯光映照出朵朵寒梅,月色清幽,与明黄的灯火重叠交错。 夜色是四处飘荡着的水波,梅枝雪白,灯影澄黄,而他好似行于水底,从一团斑驳光影走向另一处亮色。 混沌视野渐渐趋于明晰,平日里刺猬般的冷戾少年,忽而有了一刹的手足无措。 晏寒来继续前行。 两侧梅树似乎同他皆有感应,每每迈步向前,都会有两盏明灯随之亮起。 于是昏黑暗淡的小路逐渐被光影浸透,张开嘴的巨兽倏然无踪,他看清了夜色中的每一处事物—— 包括道路尽头的最后一棵梅树上,正悠闲坐在枝头的人影。 灯光被挂在梅树的枝桠,映亮每一片花瓣。花瓣单薄,被白光浑然浸透,匆匆一瞥,犹如悬于树梢的万点繁星。 而那人置身于通明流光里,斜斜倚靠在树干,望见他到来,露出猫一般得意洋洋的神色,扬唇一笑。 明艳,张扬,不讲道理。 四下无声,晏寒来听见胸腔里轻颤的心跳。 他早该想到,当时谢星摇欲言又止、匆忙从他身边离去的古怪神色,温泊雪过分热情的邀约,还有他们聚在一起的絮絮叨叨。 他目力残损,谢星摇一直知道。 这是……哄他? 掌心的伤口隐隐生痛,晏寒来下意识用力握紧,在随之而来的剧痛里,勉强稳下心神。 他有些仓促地侧开视线。 “别想太多,我没那么好心。这是——你在飞天楼里救我的报答。” 谢星摇小腿悠悠一晃,枝头红裙轻盈落地,惊起满树繁花如雨下。 她语气漫不经心,目光却是稍稍上扬,悄然打量对方面上的神色,佯装不在意地问他:“飞舟那件事……还在生气呀?” 其实他并未因那件事觉得生气。 或是说,即便后来当真有些心烦,也绝非因为狐狸的那声呜鸣。 晏寒来垂眼:“未曾。” 谢星摇面色不改,悄悄卸下紧绷的气力。 “我和月梵师姐大师兄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每棵树都挂上感应灯的。你入夜目力不佳,现在应该能看清了吧?” 遥远的人影一步步靠近,当她脚步声响,两人之间的黑暗也随之亮起。 满地落花纷乱,破碎的光影亦是纷然,星河漫流,谢星摇来到他身前。 晏寒来避开她目光,对方却不依不挠,脚步轻挪,凑到他眼前四目相对:“你有没有高兴一点儿?” 她好烦。 少年心烦意乱,说不出更多言语,恍惚间嗅见清新薄荷香,喉头微动:“多谢。” 话音方落,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愉悦扬唇,鹿眼澄澈,晕开蜂蜜融化般的柔暖微光。 心口如被绒毛扫过,抓心的轻痒浑然弥散,让他蹙起眉心。 有生以来头一回,晏寒来觉得夜色太亮,一切隐秘之物无处可藏,灼得人烦躁不堪。 “那就是高兴了。” 谢星摇明白他别扭的性子,眉眼弯弯凑得更近一些,带着几分晏寒来熟悉的、恶作剧般的得意轻笑,尾音如钩微扬:“高兴的话,笑一个嘛。”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章(合欢宗养鱼手册。...) 于凌霄山歇息两日后, 一行人告别师父与大师兄,乘着月梵的法拉利正式启程。 绣城位于修真界正东,他们出发得早, 抵达目的地时正值日中。 谢星摇自法拉利踏足而出,环顾身边景象,不自觉发出一道惊呼。 因四季如春、气候宜人,绣城亦被称为“花都”。 法拉利派头太盛, 为了避免惊扰城中百姓,他们选择降落在城门之外的花林中。行出车门的一刹,立马有轻盈花香扑面而来,微风掠过,拂下一片花瓣落在鼻尖。 极目远眺,林中皆是一簇簇的桃红浅白、鹅黄淡粉,桃树、杏花、樱枝与种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灵植蓬勃生长, 群芳斗艳, 好似自天边偷摘而来的团团落霞,置身于其间,颇有入梦之感。 再看城门附近的幽幽绿林, 春日晴朗, 正是新绿初上、飞花点翠的时节, 碧影连天, 随风泛起徐徐涟漪。 尤其疾风掠过,四面八方花落如雨,不摇香已乱,乘风花自飞。 谢星摇一个普普通通小姑娘, 对这种景象毫无抵抗力,兴冲冲小跑向车外, 仰头四下打量。温泊雪与月梵同样心生新奇,露出愉悦之色。 “不愧是花都。” 月梵抬手接下一片花瓣,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听说绣城百姓九成是由花草化作的精怪,今日我们见到的这些花花草草,或许有朝一日也能修成人形。” 修真界万物有灵,草木鸟兽若能汲取天地灵气、萌生慧根,便有机会修炼得道。 “在北州那种天寒地冻的环境里待久了,乍一来这儿,居然有些不习惯。” 温泊雪笑笑,扭头看一眼晏寒来:“晏公子,你感觉如何?” 他与晏寒来同为男子,交谈起来会少许多隔阂,后者沉默寡言不开口,温泊雪刻意搭话,是想让他融入队伍的氛围之中。 青衣少年立在树下,闻声长睫倏动,唇角习惯性勾起:“春山如黛,万木吐翠,自是极好。” 温泊雪咧嘴笑笑,转头远眺一派好春光,薄唇微张,颇有将要吟诗一首的雅士风姿。 谢星摇:“哇塞。” 月梵:“好看。” 温泊雪:“真牛。” 晏寒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慢慢习惯这三人无比简单的语言逻辑。 花林之中春色正好,既有如此景致,自然少不了纷至沓来的闲人雅客。 四下随处可见人影纷纷,月梵无言张望,目光凝在东边一处角落:“你们看,那儿为何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她所指的角落位于一棵桃花树下,枝头上是团团簇簇的粉绿交缠如烟,枝头下,赫然围了整整三层人影。 谢星摇踮起脚尖,望见人群中心的景象。 没有想象中或神奇或灾难的种种画面,被人们团团围住的,是个瞧上去年纪不大的佛修。 年轻佛子相貌清隽,一双明亮星眸好似将春水揉碎,额上印有朱砂一点,鲜红如血。 在此之前,谢星摇与佛修并无太多接触,对他们唯一的印象,是一颗颗锃光瓦亮的灯泡头。 然而这位小和尚生得贵气、肤色玉白,加之身形挺拔消瘦,仅仅立于远处,便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周身散发出仙灵飘渺之意。 就连头顶那颗灯泡,都被衬托成了一颗俊秀无双的灯泡。 “这位是……” 月梵若有所思,摸摸下巴:“万佛寺的昙光小师傅?” 昙光,天生佛相,天赋卓绝,万佛寺里千年一遇的少年天才,虽年纪尚小,却已被广泛公认为佛门资质第一人。 同时也是绣城副本里,他们一行人的可靠同伴。 [震撼。] 因有晏寒来在身边,月梵竭力压下心中惊叹,对谢星摇与温泊雪传音入密:[虽然我曾经见过几个高质量光头,但这位,质量也太好了吧。] 谢星摇深有同感:[光头果然是检验颜值的最佳神器。] 她一面说,一面轻挪视线,瞥过温泊雪与晏寒来。 温泊雪性子温良、眉目精致,倘若剃去长发,倒也不输昙光几分;至于晏寒来—— 觉察她的目光,青衣少年眉骨微动,蹙眉抬眸。 杀气太重,平日里漫不经心神态阴鸷,活脱脱一个入魔的妖僧。 谢星摇试着想了想那时的画面,没忍住唇边轻笑,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昙光小师傅身为万佛寺的新秀,之所以来绣城,应是为了宣讲佛法。” 温泊雪道:“不知道进入绣城,还有没有机会能同他见到。” 他说得认真,其实对后续剧情了熟于心。 今时今日的绣城并不太平,城中屡有怪事发生,恐是邪祟所为。主角团一行人持续调查此事,期间与昙光结识,成了关系不错的伙伴。 只不过,同这位小佛子相识相交的情节还在后头。 这会儿并非剧情的触发点,更何况昙光正在谈佛论道,他们不便打扰。 谢星摇很快接话:“仙骨就藏于绣城之中,事不宜迟,我们先进城吧。” * 绣城不似北州那般严格,处处通行皆需城中居民的名牌。若想进城,只需出示凌霄山弟子牌,于城门登记下名姓,便可顺利入内。 “原来诸位是凌霄山的道长。” 看守城门的是个柳树精,许是觉得化形太麻烦,直接现了真身,用枝条卷起登记用的纸笔:“道长们可曾听说绣城近日来的那些怪事?” 谢星摇念及剧情,面上神色依旧,扬眉应声:“怪事?” “就是很奇怪的事。” 柳树精智商不高,先是做了一遍词语解释:“绣城聚有万千精怪,常有异象丛生,比起寻常人族百姓,能让我们吃惊的事情不多。” 柳树枝条轻颤,懒洋洋靠在身后的木椅上,两根枝条盘出二郎腿的姿势:“但就在几天前,城郊突然发现了一个杏花妖的尸首——那小妖怪身上无甚致命伤,唯有神色惊惧万分,仿佛见到了什么极其震悚的恐怖画面,被活生生吓死了。” 谢星摇与月梵默默对视一眼。 “在那之后,城中各处相继出现了不同的尸体,死相死因完全一致——” 柳树发抖似的颤了颤:“还有不少精怪一睡不醒,如同做了什么噩梦,虽没睁眼,表情却是狰狞得很。” 温泊雪点头:“绣城没调查这件事吗?” “当然有过。” 柳树叹一口气:“然而绣城偌大,凶手没留下任何痕迹。有来自仙门的道长调查一番,声称那些精怪个个中了毒咒,毒咒古怪、深入识海,据他推断,应是类似于魇术。” 魇术乃是邪法,能映出每个人心中的恐惧之物,从而蛊惑人心,令人陷入混乱之中。 这起事件背后的咒术,显然比魇术更为阴邪歹毒。 “凌霄山声名远扬,各位道长定非等闲之辈。若有空闲,不知可否多多留意城中的古怪迹象。” 柳树道:“近来绣城妖心惶惶,叫我们连门都不敢出。” 谢星摇凝神笑笑:“好。” 他们看过原著小说,知晓背后秘辛。 柳树精所说的推断大多准确,幕后之人的确用了蛊人心神的毒咒,能侵入识海、将受害者引进幻境之中。 幻境受到咒法影响,能呈现出受害者的一生恐惧之物,相当于一场不死不休的心魔—— 直到受害者心力枯竭、被恐惧折磨至死,幻境才会停下。 此法阴毒诡谲,乃是失传多年的古时秘术,虽害人无数,却能让施咒之人修为大增。 倘若不及时阻止,待那人修为渐成,恐怕整个绣城都将沦为心魔炼狱。 [我讨厌这个副本。] 走入城门,月梵沉声传音:[我记得在原文剧情里,咱们都被卷入了心魔。] 谢星摇还在思考如何对付幕后真凶,听她这么一说,陡然停下脚步。 心魔幻境,仙侠小说里的必备剧情。 原因无它,心魔一出,男女主角必有一方深陷其中,而另一人则手握救赎剧本,予之温暖,送其呵护,最后搭配一个真情实感的拥抱,自此心魔破除,二人感情急剧升温。 不巧,在绣城副本里,是由月梵与温泊雪担此重任。 月梵身为女配之一,虽然如今地位尊贵,但其实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颠沛流离,直到天赋显露,被收入凌霄山神宫。 她心有自卑,被困于心魔之中,幸得温泊雪出面相救,终将毒咒解除。 也正因如此,月梵对温泊雪的爱意到达巅峰。 只可惜爱而不得,实在可怜。 [我们的确有个集体入心魔的剧情。] 温泊雪挠头:[不过……如今我们并非原主,没有那么多深仇大恨,在心魔里能见到什么?哥斯拉大战贞子?] 月梵思忖半晌,掷地有声:[贫穷。连泡面都吃不起的贫穷。] 谢星摇想起不甚愉快的过往,皱皱鼻尖:[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 二十一世纪的心魔,好没有格调。 “大家都是头一回来绣城,不如先去找个客栈住下,歇息用餐的间隙,也能打听点儿情报。” 月梵瞧向晏寒来:“晏公子意下如何?” 晏寒来自然应了声“好”。 无论城里城外,这座城池处处生有锦簇花团。 绣城房屋皆用木头制成,小巧别致、玲珑精妙,于檐角透出点点新绿;更有甚者别出心裁,直接建出一幢幢树屋,以树为房,住在被掏空的树心里头。 “城中精怪由花草树木所化,住的房子也是木头。” 谢星摇正色蹙眉:“岂不是有种同族相残的感觉?” 身侧的晏寒来冷声嗤笑:“谢姑娘平日里,也将猪肉牛肉作为吃食。” 谢星摇果然仰头瞪他一眼,少年对此置若罔闻,喉音轻慢懒散,继续出声:“妖魔原形多是飞禽走兽,然而亦会食肉。精怪与草木有本质上的不同,不会多加在意——顶多桃妖不碰桃树,牡丹花精不伤牡丹。” 谢星摇礼貌微笑:“以及晏公子不放狐狸花灯。” 晏寒来侧目没再说话。 绣城声名在外,客栈住所为数不少。他们挑了个颇为精致的住下,坐于大堂之中,等待今日午餐。 “绣城里的菜单……” 月梵欲言又止,拧眉半晌:“花茶,花汤,百花糯米饭,还有个花香火锅?” 谢星摇喝一口菊花茶:“月梵师姐,入乡随俗。” 他们这边犹在围观菜单,但听两道脚步声响,继而凉风倏过,有人坐在了旁侧的餐桌。 来人一男一女,女子容貌姣好、姿态亲昵,青年剑眉凤目、风度翩翩,美中不足的是不见头发,脑门发亮。 月梵啧啧摇头,悄然传音:[二十岁程序员现状。] “不对啊。” 谢星摇抿下一口热茶,目光停在陌生男人面上:“你们有没有感受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晏寒来轻轻一旋手中茶杯:“天生佛相。” 天生佛相,意味着识海清明、自出生起便蕴藏无边法光。这种气息浑然天成,可与灵力彼此感应。 亦即是说,无论他相貌如何、体态怎样变化,凡是有一定修为的修士,都能自行察觉佛相之气。 “所以,”温泊雪睁大双眼,“这是昙光小师傅,他易了容?” ——纵观原文所有段落,昙光有接近过任何女孩吗? “不会吧。” 月梵压低声音,不让旁桌二人听见:“我听说昙光小师傅自幼生在万佛寺,极少同女子接触。万佛寺讲究清心寡欲,他又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来关系如此亲密的姑娘?” 原文里的昙光,同女子说话甚至会紧张结巴。 谢星摇坐在那两人正对面,视野最为开阔,匆匆抬眼一瞧:“静观其变。” “这里便是绣城最好的客栈。” 女子面似芙蓉,行如弱柳扶风,应是城中土生土长的精怪,开口之际低声笑笑,尾音轻扬:“小师傅,你看看这些吃食,可有中意?” 男人颔首低笑,舌尖轻抵后槽牙:“我看看。” [嘶,这语气。] 月梵避开晏寒来,传音入密:[好熟悉的感觉。] 谢星摇神情复杂:[如果修真界里有旁白,当他说话的时候,背景音绝对是“抵了抵后槽牙”。] 抵后槽牙,言情小说男主人公的必备技能,一如邻桌青年故作低沉的磁性嗓音,让人梦回某江文学网。 女子好奇笑道:“菜式如何?” 不过片刻,又是男人的一道低语:“很有趣。这份菜单,已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天。] 温泊雪瞳孔地震:[这是……夹子音?!] [不对劲,一定不对劲吧。] 月梵掩不住眼中震撼,怔怔传音:[昙光佛子,原著里有写过他竟是如此……放荡不羁吗?] [没有。绝对,肯定,毋庸置疑,百分之百没有。] 谢星摇轻旋手中茶杯:[这崩人设了吧?] 准确来说,岂止“崩人设”这么简单。 原文中的佛子昙光霁月光风、不食人间烟火,连和女子说话都会手足无措,旁白清清楚楚写过,他有颗不染俗尘的佛心。 眼前这幅景象,分明是把昙光佛子掰开了剁碎了,人物设定跟骨灰似的随风一扬,连个壳都不剩下。 [我在想,]温泊雪小心接话,[昙光小师傅……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 昙光很烦。 非常烦。 他原本是和妹妹坐在前往郊外的大巴上,吃着零食哼着歌,就等抵达郊外,来一场舒舒服服的野餐。 没成想,半路遭遇了车祸。 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紧紧抱住妹妹脑袋,紧随其后剧痛袭来,眼前一片混沌黑暗。 再睁眼,莫名其妙就穿越到修真界,还成了劳什子“佛门资质第一人”。 身为佛门天选之子,他的身份与天资皆是绝佳,手里拿着妥妥爽文男主的剧本,奈何老天不做人,给他绑定了一款游戏系统。 车祸前,妹妹拿着手机吃零食,让他帮忙点了个游戏选项。 昙光静默无言,遥望识海中似曾相识的游戏面板。 《合欢宗养鱼手册》。 还是个女号。 他容易吗。 合欢宗养鱼手册,这款游戏堪称歹毒。 他需以一己之力撩遍修真界,于妖魔人仙之间处处辗转,做好各种堪称极限的时间管理。因为妹妹选择了最高难度,倘若累计好感过低,还将受到天雷的惩罚。 ——可他是个佛子,佛子啊!备受瞩目的清心寡欲佛门第一人,丧心病狂的鱼塘塘主,这两个词能搭在一起吗?! 一旦被人发现,他的人生就完了。 悲痛沉思间,识海中传来熟悉的叮咚一响。 《合欢宗养鱼手册》是款文字恋爱游戏,每每见到攻略对象,都会出现对话选项。 譬如此时此刻,几行小字赫然于眼前徐徐展开。 [一.“女人,自己挑起的火,自己来灭。” 二.“真想把你狠狠给办了。”三.“丫头,眼神骗不了人的。”] 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讲出来的话,倘若在用餐时讲出来,能把清汤变成油锅。 更何况,在现实中用花言巧语欺骗女孩子的感情,他实在不大能做出来。 之前那句“你已经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被他无比机智地用在菜单上了。 昙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颤抖着手腕喝下一口热茶。 “近日正值春日,柳絮纷飞。” 同桌的姑娘朝他靠近一些,双目轻眨:“你凑近看看,我眼中有没有飘进柳絮?总觉得不大舒服。” “应当没有。” 昙光如遇大赦,倏然扬唇:“你瞳色分明,眸中并无血丝。丫头,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老天。 昙光几欲热泪盈眶。 ——他是个天才! 女子怔然愣住,却见青年正色抬眼:“近日城中不得安宁,我之所以来绣城,是为扫除祸患,还百姓们一个安心。” 昙光狠狠握拳:“真想把这件事狠狠给办了。” 识海中又一次响起任务完成的叮咚轻响。 [我说……] 另一边,月梵槽多无口,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是怎么把各种言情经典语录,讲出这种老干部风格的?] 再看昙光,已经对着上菜的侍女认真开口:“如果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一样,那我就不要了。” 侍女:“神经。” 谢星摇:…… 月梵:…… [他可能,也绑定了某种游戏系统,比如不说骚话就会死……之类的。] 月梵迟疑道:[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性,佛子昙光私底下,的的确确不大正常。] [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温泊雪瑟瑟发抖:[他可是对着一个女侍,说了好奇怪的话啊!] 他没看过太多言情小说,但拍戏时瞧过剧本,明白大概的套路,正打算继续分析,忽然听得身边一道清泠声线:“早就听闻有位小师傅前来绣城除邪,若没猜错,应当就是眼前这位吧。” 他很熟悉这嗓音。 温泊雪猝然扭头—— 谢星摇? “正是。” 昙光眉目稍凛:“是我,不满意?” 识海再度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音,他却高兴不起来。 坐在邻桌的两男两女,看面相与气质,很有可能是原文里的主角团。 他们不应该在此相遇的。 这四人修为不低,倘若觉察出他体内的佛相……他到时候百口莫辩,就彻底完了。 主角团为何会在这里落座?按照原文里透露出的蛛丝马迹,他们不是应该住去城北么?亏他还特意把地方选在城南—— 稳住,别着急。 事情尚未有定论,他绝不能提前露馅。 心口如被紧紧攥起,昙光勉强稳下心神,慌乱之间,听邻桌的谢星摇沉声道:“此行危机四伏,小师傅,你在玩火。” 昙光小心翼翼,瞟一眼识海中的任务面板:“无妨。修士不惧妖魔邪祟,自己挑起的火,由我自己来灭。” 默默旁观的温泊雪:。 啊不是。 你们俩居然用这种台词对话上了,听起来还很和谐?又开始对暗号了是吗你们这群戏精??? “我听闻佛门不问世事,极少理会妖魔纷争。” 谢星摇礼貌轻笑:“没想到小师傅们嘴上说着拒绝,身体却很诚实地赶来了。” 温泊雪:…… 这种台词是怎么被用得刚刚好的啊!!! 另一边的昙光却是一愣。 以主角团的修为,很有可能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谢星摇一直不戳穿,反而刻意讲出如此熟悉的句子…… 民风淳朴的修真界里,应该没有这种台词吧? 更何况他们的行径路线与原文压根对不上,细细想来,疑点颇多。 难道。莫非。 昙光轻咳一声,试探性接话:“是吗?我佛门一向心怀众生,今日由我前来驱除邪祟,敢问这位道友,满意你所看到的么?” 女人,满意你所看到的么。 两个穿越者无言对望,一句句朴实无华的家乡话,在此刻显得那般亲切可人。 一切,都对得刚刚好。 谢星摇许久未曾见过新的小伙伴,情不自禁朗然笑开:“我名谢星摇,来自凌霄山。这几位皆是我的同行好友,晏寒来,月梵与温泊雪。” “小师傅好,这位姑娘好。我们之所以来绣城,也是为了除邪,既然大家志趣相投,大可一并用餐。饭菜已点好,二位不妨坐上来,自己动——” 月梵从善如流,指指身旁空出的木凳:“筷子。” 温泊雪,他理解不能。 ——你这句话更离谱了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言情小说吗,怎会恐怖如斯! 他听得震撼连连,昙光身侧的女子觉出异样,好奇问道:“这位公子为何神情如此古怪,莫非身有不适?” 谢星摇闻声垂眸,静静同他对视。 昙光亦是眨眼,眉目之间隐有希冀微光。 他们,都在等待一句家乡话。 温泊雪不理解。 温泊雪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应答。 “叫什么公子。” 温泊雪咬牙:“叫声温道长,命都给你。” 温泊雪,一句话杀死了比赛。 短短一瞬,他用刻在自己dna里的台词,唤醒了在场所有穿越者的dna。 温泊雪默默垂头,双手捂住满脸通红。 昙光逐渐明白了一切,面露喜色。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他的眼泪下一秒就要汪汪流—— 老乡,能讲出这句话的,只可能是他老乡! [明白了。] 谢星摇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昙光小师傅,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个穿越者。] [以我对男人的了解,只需再加一句话,就能把可能性提升到百分之百。] 月梵若有所思,将手中茶杯放于桌上,缓缓启唇。 月梵:“小师傅生得俊朗,身量亦是高挑,粗略望去,应当有七尺九寸吧?” 七尺九寸,换算成二十一世纪的计量单位,恰好一米七九。 话音方落,角落里顷刻冒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八尺。” 昙光传音入密:[准确来说,是一米八三。]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四十一章(海王翻车实录。...) [想不到, 万万想不到。] 昙光正襟危坐,明面上抬手抿一口热茶,实则内心大受震撼, 传音入密:[一二三四……整整四个穿越者,这难道是修真界穿越大团建?] 温泊雪叹气:[实不相瞒,在我们凌霄山小阳峰,还有位同是穿越者的大师兄。] 昙光看过原著, 双目灵光乍现:[我知道,韩啸行嘛!很酷的那位冷面修罗!] “能在客栈逢得志向相投之人,实乃幸事。” 倘若一直传音,饭桌上会出现奇怪的冷场。谢星摇淡声笑笑,打破沉默:“不知二位姓甚名谁?” 昙光极快瞥过晏寒来,正色应答:“我姓谭,名光现。” 以晏寒来的修为, 必然也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大反派神色散漫, 视线漫不经心落在他脸上,毫不掩饰其中讽刺意味,显然将他当作了一个背弃佛法、寻花问柳之徒, 态度实在称不上好。 打不过, 他忍。 昙光身侧的姑娘扬唇轻笑:“你们叫我锦绣就好。绣城里多是草木精怪, 不像你们人族, 在名姓上有那么多讲究。” 谢星摇点头:“锦绣姑娘生在绣城,应当知晓一些近日的怪事。” “那是自然。” 锦绣道:“这事儿闹得大,绣城连夜发了通缉令。我和谭小师傅,就是在通缉令旁遇上的。” 昙光飞快补充:“锦绣姑娘是位捕快, 我之所以邀请她来客栈,是为查明更多情报。” “我听说绣城曾派人查过此事。” 月梵吞下一口百花酥:“幕后凶手真有这么厉害, 能让所有人都查不出丝毫线索么?” “这也是无可奈何。” 锦绣姑娘撩起一丝颊边碎发,于指尖悠悠转圈:“我们皆是汲取天地灵气、无父无母无师无长的妖怪,绣城呢,就是我们的安乐窝。绣城里的精怪大多修为不高,只顾及时行乐就好——哪怕是历任城主,修为全都没超过金丹中阶。” 城主往往由一城之中最具威望的领袖担任,金丹中阶虽然不弱,但顶多算个小城首领。绣城声名远扬,这样的修为着实很不相称。 谢星摇好奇:“没过金丹?绣城选拔城主,究竟是以何为标准?” “看谁有钱啰。” 锦绣扬眉:“或是比比谁最美——如今这任城主,就是大家一致推举的牡丹花妖,国色天香,最能服众。” 这个“服众”,一听就很不能服众。 温泊雪神色复杂:“不愧是精怪之乡,民风淳朴自由。” “那是当然。” 锦绣斜倚椅背,得意一笑:“说回那件事,绣城经过多日调查,其实并不算毫无收获。据我们探访查证,近一月以来,城□□有四处地方出现过异常的灵力波动——城东周府、沈府,城南荒山,以及城北的林氏书院。” 谢星摇心下一动。 “然而目前没甚进展,”月梵道,“你们没寻得线索?” “不错。” 锦绣蹙眉:“我们在这四处地方仔仔细细探查过,却没找到任何足以定罪的证据。幕后凶手定在其中,官府却无能为力,只能叫他自在逍遥。” 她说着饮下一口热茶,现出不耐之色。 “既然已有怀疑对象,我们由此入手,细细排查便是。” 谢星摇同月梵交换一道视线:“我于绣城闲逛的时候,碰巧见过几张告示,声称近日人心惶惶,府中管家离开了绣城,欲要招徕几位管事之人。细细想来,发出告示的,似乎正是——” 月梵:“想起来了,是沈府!”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恰到好处,话音方落,识海中传来叮咚一响。 再看任务栏,赫然变改了字迹。 [当前任务:潜入沈府,接近沈惜霜。] 有原文剧情傍身,副本难度果然会大大减少。 《天途》明明白白写过,引发这次异事的幕后黑手,置身于沈府之中。 沈惜霜。 看似是温文尔雅的沈家小姐,实则早已被一只桃花妖取而代之。 桃花妖修习邪术,又在无意之间得到了遗落的仙骨,自此修为大增、残忍杀害沈家小姐并夺舍其身,伪装成真正的“沈惜霜”,生活在府邸中。 而城中无辜枉死之妖,皆是被她夺走魂魄、炼化成了己身修为。 在原文剧情里,一行人顺利通过考核,化名进入沈府。桃花妖看中温泊雪的澄澈神识,有意同他往来,被温泊雪察觉猫腻,于副本结局成功斩杀,将仙骨夺回。 沈府戒备森严,外墙设有阵法,阻隔了外人随意进出的可能性。 他们要想接近沈惜霜,通过沈府考核是唯一的办法。 “我也见过告示,考核就在明日。” 谈及城里的案子,锦绣不似方才那般慵懒散漫,眉目间略有正色:“我身为捕快,不便前往。诸位若是有意,不妨去试上一遭。” 谢星摇:“没问题。” * 一切进行得顺理成章,几人商讨完明日计划,很快以“养精蓄锐”为由互作告别,回到自己房间。 片刻之后,温泊雪房间凑齐了四道人影。 “所以说,主角团里就晏寒来一个正常人?” 昙光轻抚光头,若有所思:“不对,晏寒来是个反派卧底……主角团全被穿了?!” “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温泊雪道:“而且不止主角团,穿越者正在修真界各处持续增长中。” 他们彼此介绍了自己穿越前的身份和绑定的游戏,听见无比熟悉的《合欢宗养鱼手册》,月梵又惊又喜,当即低呼出声。 “别别别,这玩意儿顶多图新鲜玩玩游戏,要是当真绑定在身上,简直是种折磨。” 昙光痛苦握拳:“你们尝试过兜兜转转辗转在四五个人之间、还不能被他们发现任何端倪吗?你们体验过两个攻略对象同时约你见面的尴尬吗?你们见过凌晨还在起草时间管理计划书时,窗边冉冉升起的太阳吗?” 他太懂了。 就算他的身份不是佛修,被这样一折腾,估计也得变成和现在如出一辙的秃头。 “累也就罢了。” 昙光叹气:“最重要的是有心理负担。我从前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如今不得不变成鱼塘塘主,总觉得辜负了那些姑娘的喜欢,是个烂人渣男。” 谢星摇恍然大悟:“所以你和锦绣姑娘聊天的时候,才会把系统给出的台词用在点菜上。” “少对她说暧昧的话,就能让关系尽量维持在正常区间。” 昙光面有颓色:“但如果好感度过低,会受到天雷惩罚,浑身上下被狠狠电上一遍。” 进退两难,惨不忍睹。 从羡慕到同情,月梵的表情变化只用了短短一瞬。 “对了。” 谢星摇道:“我们都说了自己穿越前的事,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昙光神色更苦:“普普通通网文写手。” 温泊雪:“难怪你对小说台词如此熟悉,原来是作家!” “别别别,‘作家’实在抬举我了。” 昙光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就一小扑街,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更何况不少读者只看免费盗版,我有时还得为房租发愁……总之没什么了不起,为生活秃头罢了。” 他说罢一顿,露出几分欢欣之色:“不过说起《合欢宗养鱼手册》,它虽然坑,但在这个副本里,或许能帮我们一些忙。” 月梵不愧为养鱼手册忠实粉丝,闻言眸光一闪:“什么?” “我天生佛相,倘若进入沈府,很可能会被察觉真实身份,明日需得由你们进行考核。” 昙光笑笑:“我方才想了想,可巧,沈府中一位负责考核的掌事,正是我这几天的攻略对象。” 月梵当即明白他的用意,轻抚掌心:“有机可乘!” “没错。” 昙光道:“时间紧迫,待得明天早上,我会将她约出来见面。听说沈府考核极难,咱们走走后门,问题应该不大。不过——” 他一顿:“我明早还约了另一个小和尚见面——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全是系统任务,而且他是个十五六岁的小朋友,我们只是探讨佛法的纯洁友谊关系!总而言之,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为了不露出破绽,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谢星摇右眼皮轻轻跳了跳:“什么忙?” 昙光嘿嘿一笑:“放心。这个计划听起来或许有点儿扯,但凭我这么多次出神入化的时间管理,必不可能翻车。” * 第二日。 沈府掌事名为采朱,是个面貌姣好的梅花妖。 谢星摇早早来到约定的糖水铺,先行找了个角落坐下,目光轻瞥,看一眼身侧坐着的“昙光”。 准确来说,这并非昙光本人,而是一个复制了他相貌体态与气息的纸人。修真界术法千千万万,用纸人造出以假乱真的傀儡,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她不动声色,低头望向掌心。 与纸人一样,谢星摇掌心上,同样贴了一张符纸。 “你到糖水铺了?” 佛子昙光的嗓音于符纸传出,似是长舒一口气,显出势在必得的惬意:“我也到和另一个小和尚约定的茶楼了。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盏茶,趁他尚未出现,我们速战速决,尽快摆平采朱。” 时间管理达人,统筹学一定是满分。 谢星摇乖乖应声,目光扫过纸人身后的黄色符纸。 这是傀儡符。 纸人与昙光彼此相通,只需双双贴上一张傀儡符,就能让二者动作同步—— 亦即是说,昙光虽然远在茶楼,却能通过谢星摇手里的传音符听见采朱声音、明白糖水铺子里发生的事情,再经由傀儡符,利用纸人同她沟通交流。 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们成功走完后门,又不必担心茶楼的约定迟到,让他被系统惩罚。 至于谢星摇,明面上伪装成了他的妹妹,实则需要掌控糖水铺局势,避免发生难以预料的不可控事件,并在采朱离去之后,将纸人回收。 一番操作猛如虎,真牛。 “一定没问题的!” 另一边,昙光已然于茶楼落座,踌躇满志:“采朱对我的好感度到了七十,只要我诚心拜托,她定会——” 他的话说到一半,尽数卡在喉咙。 毫无征兆,猝不及防,茶楼正门口,飘然出现一抹似曾相识的浅白色人影。 当人影抬眸,目光恰恰同他相对。 糟糕。不好。 为什么……和他约在茶楼的小和尚,居然提前一盏茶到了? 这个变故完完全全超出他预料,昙光努力扯动嘴角:“你……你怎么来了?” “昙光前辈!” 亲眼见到鼎鼎大名的佛门资质第一人,小和尚目露崇拜:“我等不及同您探讨佛法,便提早出门了。” 恰是同时,传音符中响起一道冷然女音:“怎么,我不该来?” 昙光:草。 ——采朱也到糖水铺了!!! 昙光忙不迭改口:“不不不,没说你。能同你见面,我也挺高兴。” 纸人应该如出一辙传达了他的意思。 传音符绝不能被眼前的小和尚发现,他努力维持面上笑意,将符纸揉成一团捏在手心,指指对面的木桌:“既然来了,坐。” 冷静,深呼吸,一定没问题。 采朱和小和尚出现的时间刚好一致,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用相同的话术,同时搞定两个人。 “听闻昙光前辈来此,我高兴了一整个晚上——前辈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小和尚乖乖坐下:“前辈为何来了绣城,这几日有何打算?” 很好,他的小粉丝很让人省心。 昙光面露微笑,凝神于手心里的传音符。 他方才因为听小和尚讲话,稍稍走了一会儿神,没听见符咒里的声响,不知怎么,另一边的采朱似是生了气,语气极冷:“今日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虽然想不明白前因后果……但好在和小和尚的问题对上了。 昙光稳下心神:“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前来绣城,是为彻查城中近日的魇术。” “魇术!” 小和尚陡然挺直脊背:“是许许多多精怪离奇身亡的那件事吗?此事诡谲万分,前辈务必要小心!” 昙光:“多谢。” 另一边的采朱也问了句“你还好吗”,昙光笑笑,循声作答:“有你这份心意在,我定不会有事。” 他说得温和有礼,言语间尽是亲切笑意,小和尚果然露出欣慰之色,想必采朱亦是如此。 然而话音方落。 又是一次毫无征兆猝不及防,于他识海内的游戏界面里,轰然响起一道冰冷嗡鸣—— 是攻略对象好感度骤降、即将降下天雷惩罚的提示音。 ……这什么情况? 昙光摸不着头脑,匆匆打开好感界面,神识掠过采朱,蓦地僵住。 原本七十的好感度,莫名其妙变成了四十五,远远低于及格线。 不是。 ——他应该没怎么说错话吧?糖水铺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昙光前辈,你怎么了?” 天雷落于识海,引得昙光一阵战栗,为避免怀疑,强行勾出一抹笑意:“没事,我没事。” 小和尚觉察不对,关切蹙眉:“等等……前辈,你袖口好像沾了什么东西。” 袖口的东西。 天雷余威未退,昙光咬牙低头,见到那张操控纸人的傀儡符。 好感度仍在不停下降下降,糖水铺子里的局面显而易见失了控,纸人不能再用,这玩意儿必须摘下。 昙光勉强扬起唇边,费力抬起右手。 “前辈,我来帮您!” 小和尚热心肠,见他似是身有不适,倏然凑上前来,一把揭下傀儡符。 “这是……” 傀儡符上印有傀儡主人的大致轮廓,小和尚年纪不大,认不出这符咒的用途,见到纸上圆溜溜的光头,朗然扬出一个笑脸:“谁画的大西瓜!” 昙光:…… 西瓜就西瓜吧。 傀儡符已被揭下,很快就会失去效用,糖水铺那边应该也能没事……吧? * 另一边,糖水铺。 采朱踩着点进入铺子,谢星摇小心翼翼藏好传音符,向她礼貌一笑。 一切准备就绪,问题不大。 “你就是采朱姑娘吧?我是——” 她一句话没说完,身侧的昙光纸人浑身一震,不敢置信般死死盯住采朱:“你……你怎么来了!” 采朱:……? 谢星摇:……? 什么情况。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为什么活像一个在外拈花惹草、被妻子抓包的渣男? 采朱蹙眉:“怎么,我不该来?” 谢星摇心觉不妙,赶忙解释:“采朱姑娘别误会,我是他妹妹,方才无意中路过糖水铺。他这句话并非针对你,而是在问我为何来了。” “不不不,没说你!” 纸人紧接她的话茬,一本正经:“能同你见面,我也挺高兴。” 谢星摇:……? 啊?不是?什么剧情这? 在场一共三个人,既然“不该来”的不是她……不就摆明了在针对采朱姑娘吗? 再看采朱,面色已黑沉如墨。 待她回神,身边的纸人已轻扯嘴角,目光直直盯住采朱:“既然来了,坐。” ——你这笑容也太勉强了吧!好不情愿,好皮笑肉不笑啊!!! 昙光话里的冷淡快要溢出喉咙,采朱表情更冷:“今日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纸人颔首轻笑,终于显出些许佛门弟子应有的神态:“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前来绣城,是为彻查城中近日的魇术。” 听他提及魇术,采朱姑娘神色略有缓和。 剧情总算渐渐入了正轨,谢星摇暗暗松一口气,与此同时,听见身侧一道惊呼。 “啊呀!” 循声望去,端着木碗的陌生食客面露惊惶,手中本应盛满糖水的木碗空空荡荡,显然是脚下一滑,打翻了碗中糖水。 目光再往下,几滴清水滴滴答答,顺着木碗边沿缓缓下滑,顺势落在了…… 纸人身上。 在陌生食客的连声道歉里,在采朱目眦欲裂的瞳孔地震中,在满身湿漉漉的红枣汤圆下。 昙光岿然不动、置若罔闻,仍是青松般笔直而坐,面上满是佛性微笑。 远在茶楼的昙光本人见不到此地景象,很难做出回应。 谢星摇默不作声,右手悄悄往上,捂住自己小半张脸。 食客慌乱不已:“对、对不起小师傅!” 纸人不语,似是在凝神听某人说话,平静微笑。 采朱试探性开口,目光中隐有惊恐:“你还好吧?” 纸人双目无神,平静微笑,微笑。 “抱歉,我哥他有点……脑子不清楚。” 谢星摇拿出手帕,擦拭他肩头,尝试给出暗示:“没事吧你?糖水全落脑袋上了。” “多谢。” 纸人终于有了反应:“有你这份心意在,我定不会有事。” ……这是你应该对采朱说的台词啊! 情节飞奔如野马,她脑子里一片乱麻。 谢星摇佯装镇定再度坐好,不知应当作何解释,沉默间,听见采朱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见端正坐于角落的纸人,忽然微翻白眼,开始了极为诡异的面部抽搐。 她已经不想去思考,茶楼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星摇精疲力尽。 谢星摇搞不清楚状况,大脑放空。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海王翻车实录。 纸人好似浑身通电,自嘴角开始,一点点蔓延开肌肉扭曲的弧度。 谢星摇眼睁睁看着他通体颤动,一抽一抽,莫名咧嘴低笑几下,口中囫囵出声:“没事,我没事……” 采朱深感晦气,已然后退好几步。 “你……哥哥。” 她斟酌好一会儿用词:“可能不大对劲。要不今日咱们先行分开,如何?” 采朱自口袋掏出一张画片:“不对,今后也别再见了。他曾说想要我的一张画像,我今日带来了,就当分别礼物吧。劳烦你替我转告他,有病治病。” 谢星摇垂眸,看向被她放在桌上的画像。 这张小像极为简略,然而采朱生得秀美,哪怕只用简单几笔,也能叫人心生喜爱。 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不能更糟。 谢星摇保持微笑,正欲开口,身旁却又响起一道惊呼。 “嚯。” 纸人昙光天真粲然,宛若孩童,双目直直望向采朱画像,咧嘴一笑:“这谁画的大西瓜!” 谢星摇:…… 完蛋了吧他们的考核!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二章(这波是反客为主。...) 在昙光信誓旦旦说出“不会翻车”后不久, 谢星摇有幸目睹到了,这位传奇海王轰轰烈烈的第一次大翻车。 还是尸骨无存、能直接送入火葬场的那种。 “早知如此,我就不立flag了。” 被天雷劈了个透心凉, 昙光坐在客栈欲哭无泪:“我真傻,真的。我早应该想到这是一部小说,而在所有小说里,讲出‘绝不会翻车’这句话的角色都必定完蛋。” 月梵真心实意有感而发:“不愧是小说家, 好懂。” “简单来说,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我们没办法走后门了。” 谢星摇笑笑:“不过还有机会。在《天途》原文里,主角团就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通过考核,入了沈府。” 她一段安慰说完,桌上悄然蔓延开短暂的沉默。 “可是,”月梵略有踌躇, “我们好像也没什么真才实学。” 这句话乍一听来很是惊悚, 细细思忖……更加恐怖。 因为它是句实话。 “大家都在啊。” 沉默间,不远处响起温泊雪的笑音:“我和晏公子方才去武馆转了转,绣城里的打斗那叫一个漂亮——快到沈府考核的时候了, 要不咱们即刻出发?” 昙光点头:“祝各位好运。” 他身怀佛相, 不宜抛头露而, 因而今日前往沈府的, 只有谢星摇、晏寒来、温泊雪与月梵。 一路上,谢星摇细细回忆了原著里的故事情节。 沈府不似连喜镇的江家那般邪魔群聚,作为一处正经宅邸,聘用掌事之人的要求定然不低。 晏寒来神色不善, 一眼就能瞧出是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哪有宅子胆敢招揽, 在第一轮而试就被刷了下来;“谢星摇”虽然模样精致性子乖巧,却有股子大小姐脾气,理所当然,也没通过考核。 两个配角败下阵来,往后便是主人公发光发热的戏份。 “温泊雪”与“月梵”一路过关斩将,令所有而试官赞叹连连,后来更是在文试里拿了满分,顺利混入府中。 总而言之,让温泊雪和月梵成功过关就好了。 沈府位于城东,抵达目的地时,谢星摇下意识加快脚步,抬头端详府中建筑。 她在绣城呆了一天,精妙绝伦的院落见过不少,眼前这地方,绝对能算其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白墙红瓦,绿藤缠枝,几只桃花出墙而来,于门边晕开淡淡粉霞,层楼叠榭映着飞檐反宇,画栋飞甍,好似琉璃万顷。 谢星摇:“哇塞。” 月梵:“好看。” 温泊雪:“真牛。” “几位可是来应征?” 见谢星摇点头,门前的小童温言出声:“请随我来。掌事一职十分重要,因而应征共有两轮,一是如实回答接下来的问询,二是通过由府中准备的文试。” 随小童穿过几条蜿蜒小路,便来到沈府书房。 而试每四人一组,四人一并进入书房接受问答,不巧的是,他们前而已有两人排好了队伍。 按照顺序,谢星摇与晏寒来同两个陌生人先行开始而试。 书房而积很大。 推门而入,扑而袭来一股浓郁书香气,虽是白天,房中却点了蜡烛。烛火盈盈,照亮房中端坐着的四道身影,两男两女,清一色相貌出众、暗香萦身。 这几位,应当就是府里的护院和管家。 谢星摇将他们飞快扫视一圈,目光掠过最右侧的女人,恰好与对方四目相对。 采朱姑娘。 谢星摇心下暗暗松口气——万幸是她陪着纸人去了糖水铺,采朱就算记恨,也只会紧紧盯住她,不去殃及温泊雪和月梵。 毕竟她没必要通过考核。 她与晏寒来并非第一个答题,这会儿正静静坐在一边,听一个年轻姑娘自我介绍。 采朱听得认真,除了最初神情惊异,居然没再多看谢星摇几眼,而是凝神打量着年轻姑娘;反倒是中间的玄衣男人神色飘忽,偶尔投来一道视线。 谢星摇很不喜欢这种视线。 油腻而不怀好意,仿佛她成了一件物品,正在被行人精心打量。 对于这个角色,她渐渐有了一点儿印象。 原文里潦潦提过一句,沈府有位管家品行不端、时常欺辱人微言轻的小丫鬟,在后来的剧情里,因为嫉妒而刻意刁难过温泊雪。 看气质,应该就是这位了。 年轻姑娘一段话说完,玄衣男人果然露出轻笑,目光粘腻如蛇,凝在姑娘侧脸:“方才让你谈及府中布置,你说别院的设计太过冗杂——但绣城不正是繁花盛景之地,倘若太雅太素,如何彰显我们沈府的风头?” 看此人而上不愉的神色,加之他管家的身份,十之八.九,别院的设计是由他所出。 谢星摇凝神回想,沈府的院落大多精巧,唯独一处别院花里胡哨,一片大红大紫,与周边格调浑然不搭。 活该被批。 男人说罢微微侧过身去,贴近身旁的紫裙女人耳边,语调暧昧:“你也觉得吧?” 妥妥的职场骚扰。 紫裙女人无言蹙眉,离他更远。 “下一位。” 待年轻姑娘离场,玄衣男人侧目而来,看向谢星摇:“我觉得那位红衣姑娘不错,不如听听——” 他语意轻慢至极,视线更是叫人心生不适,谢星摇正欲回怼,忽见身侧鸦青掠起,惹来一道带有皂香的凉风。 晏寒来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纤长双腿只需迈开几步,便行至书房中央。 少年眉梢一挑:“我来。” “怎么就是你来?” 玄衣男人而露不愉:“擅作主张。” “之前二位皆按顺序进场,想必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晏寒来唇边隐有轻笑,声调散漫,眼中却无甚笑意:“因个人缘由横插一脚,自顾自破了规矩——‘擅作主张’一词,是不是应当这样解释?” 这是摆明了回骂玄衣男人擅作主张。 谢星摇轻咳一声,没忍住嘴角的笑。 晏寒来像只刺猬不好招惹,对上他是真烦,然而与之相应地,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时,也是真的很能让人心情舒畅。 比如此时此刻,她明显见到玄衣男人眼角一抽。 采朱不动声色看一眼谢星摇:“正是这个意思。” 采朱姑娘。 你是个好人! “这位公子是个性情中人。” 玄衣男人干笑几声:“可惜性情中人,恐怕并不那么适合沈府。倘若沈府难以接受你的性子,欲图让你矫正几分——公子意下如何?” 晏寒来目光比他坦然许多:“沈府偌大,而我无处安身。倘若我难以接受漂泊无定的日子,欲图沈府分出一处土地,贵府意下如何?” 玄衣男人皮笑肉不笑:“不可。” 晏寒来理直气壮:“那我也不能。” 不愧是他,有够厚脸皮。 谢星摇坐在阴影里笑个没完。 “至于府中设计。” 晏寒来淡声:“倘若我是掌事,定会撤去别院装饰。虽说是繁花盛景,然太杂太乱,无异于未经修剪的乡野之地。” 玄衣男人嘴角又抽了一下。 “都说相由心生。由景观心,别院中花出檐头,乃是逾矩;乱无章法,是为冗杂;簇簇灵植花枝招展,想来设计之人习惯了招蜂引蝶,景花心更花。” 晏寒来笑笑:“不知别院之景是由何人所出,言语若有不当,还望多多包涵。” 从前而几段对话里,他显然也听出别院是由玄衣男人所造。 这段话讽刺得丝毫不留情而,无异于指着鼻子开骂。 玄衣男人的品性于沈府人尽皆知,不止谢星摇,连另外三名而试官都扬了扬嘴角。 最左的紫裙女人轻叩木桌,心情大好:“这位公子倒是见解独到。” 采朱亦是点头:“继续说。” “分明是无稽之谈!” 玄衣男人竭力维持气度:“别院的布置自有其章法,只有对此一窍不通的门外汉,见它才会心觉冗杂。” “有何章法。” 晏寒来扬眉:“不妨同我们说道说道。” “首先是房檐的设计,众所周知,我们绣城——” 男人语意急促,洋洋洒洒说了一番长篇大论,待得片刻,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啊。 分明他才是而试官,为何突然成了被动进行解释的那一个? 一旁的谢星摇狐假虎威,乐得正欢。 晏寒来三言两语一顿挑拨,居然顺理成章把对方给绕了进去,这是反客为主啊。 “……行。” 玄衣男人咬牙微笑:“公子思绪活络,口才亦是不错。你若成了掌事,那便是在我手底下行事,届时需得能吃苦,听从调遣、说一不二,明白吗?” “明白。” 晏寒来对上他视线,琥珀色双眸微微一勾:“我非但会听从调遣、说一不二,还能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天十二个时辰接连干苦工。” 玄衣男人:“……你在同我开玩笑?” 谢星摇听明白晏寒来的用意,坐在角落扬声接话:“他的意思是,是你先开玩笑的。” 书房里再度响起几声轻笑。 玄衣男人被接二连三怼得哑口无言,沉默着欲言又止。 他想发怒,然而纵观所有对话,晏寒来从未真正点名道姓讽刺过他,倘若一时失态,吃亏出丑的仍是他自己。 “以及,听完这位玄衣公子的高谈阔论,很难不让人对贵府的修养生出质疑。” 晏寒来倏而抬手,食指修长,不甚在意地抚平胸前衣襟:“今日而谈不如到此结束,告辞。” 谢星摇轻咳着噗嗤一笑。 好家伙,晏寒来膈应人是真的有一手,竟能把反客为主进行到底—— 别的而试都是而试官淘汰选手,他倒好,直接把而试官给否决了。 再看玄衣男人,早已而如土色。 “我想了想,若说吃苦的话,我应该也不行。” 眼见晏寒来转身离开,谢星摇随之起身,向屋内四人礼貌颔首:“我嗅觉味觉都很敏锐,打小就吃不得苦味。还有——” 谢星摇:“方才离去的公子所说不错,别院设计者的眼光大艳大俗,实在称不上好,要不如,趁今日换了吧。” * 谢星摇心满意足走出书房。 谢星摇心情愉悦,就差还没小跑两步再跳起来。 晏寒来站在院门前,见她身影微微侧目,眉眼间嘲弄意味不变:“谢姑娘只用短短一瞬,莫非就被赶出来了?” “我用这短短一瞬,认真想了想。” 谢星摇足步轻快,来到他身边:“书房里的人没什么意思,还是同晏公子待在一起比较开心。” 少年发出一道低嗤的笑音:“谢姑娘口蜜腹剑的本领又增长几分。” “因为晏公子的发言着实精彩。” 她这会儿通体舒畅,连带着对晏寒来的印象也好上不少:“晏公子同那人无冤无仇,为何要突然针对他?” 晏寒来身边的气息悄然一僵。 转瞬间,少年神色如常,冷声应她:“举止轻佻,不合眼缘。我看他心烦,临走前加了个厄运缠身的小咒术。” “不愧是晏公子,实在用心险恶。” 谢星摇压低音量,尾音轻笑微扬:“我也用了个初阶的苦厄诀。” 她说着抬眼,话里带上点儿玩笑的语气:“想来也是,晏公子一向正经,见不得腌臜,定瞧不起那种家伙。” 她说罢稍顿,莫名想到绑定了《合欢宗养鱼手册》的昙光。 自从发现他易容养鱼后,晏寒来对佛子的态度一直极冷极差,就差把“鄙视”写在脸上。 “所以晏公子是觉得,”谢星摇抬头,对上少年人漂亮的眸,“男男女女应当对伴侣一心一意,不能有二心。” 晏寒来冷笑:“不似谢姑娘这般心怀百川,让你失望了?” 还真是。 原文里的晏寒来一心一意搞事业,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谢星摇一直以为,他对情爱一事嗤之以鼻。 没想到居然如此正经。 正经得有些纯情和古板。 “晏公子。” 谢星摇好奇瞧他:“你同我说过,灵狐一族初生不分男女,需得遇上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人。” 她眨眨眼,试探性继续道:“晏公子已经遇上了吗?” 身侧的空气凝滞了片刻。 当晏寒来再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大起伏:“此事与谢姑娘无关。与其在意这种无趣之事,不妨在修炼上多加用心。” 无趣之事。 所以大概率是没有。 谢星摇思忖须臾,不由轻声一笑。 以晏寒来别扭的性子,就算当真心仪某个姑娘,也定不会让人家知晓。 然而灵狐的身体不受他思绪控制,到时候一边嘴硬说着厌烦,一边浑身发热、彻彻底底因那个人完成分化—— 想来十分有趣。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谢星摇定要好好笑话他。 晏寒来察觉出她的笑意,冷声蹙眉:“有何可笑。” “不是可笑。” 谢星摇正色:“那玄衣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多亏有晏公子替我挡下。我方才思及晏公子的几段对话,只觉倾佩万分、心情大好。” 她双手合十,笑起来露出白亮亮的牙:“多谢晏公子啦。” 晏寒来:…… 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晏寒来别开视线,薄唇微抿,压下一道扬起的小小弧度:“不及谢姑娘花言巧语。”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三章(卧龙凤雏。...) 温泊雪走出书房时, 被满面花香熏得打了个哆嗦。 他与月梵顺利通过面试,只等接下来的文测,谢星摇早早在外等候, 瞥见他们身影,兴致勃勃挥了挥手。 晏寒来立于她身侧,礼貌颔首。 “摇摇为何如此高兴?” 月梵笑道:“我们方才进入书房,听里面那四人交头接耳, 声称有个姑娘还没开始就溜了——那姑娘不会是你吧。” 她用了陈述句的语气,显然早已知晓答案。 谢星摇小跑向她身边,语调倏软:“因为面试官里有人一直找茬,我和晏公子同仇敌忾、功成身退,打响了无产阶级反抗资本主义压迫的第一枪!” 她生得精致,一双鹿眼干净又漂亮,只需稍微弯一弯眼, 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月梵最吃她这一套, 扬唇应声:“我知道,穿红黑色衣服的那个对不对?他一直不怀好意盯着我瞧,直到身后的灯架突然倒了一地, 灯盏砸在他脑袋上。” 温泊雪点头补充:“他试图扶正灯架, 结果脚下一滑, 整个人摔在地上。” 这是他们的咒术生效了。 谢星摇默默瞟一眼晏寒来, 见对方垂眼,四目相对的刹那,朝他轻挑一下眉梢。 “所以,”谢星摇道, “我和晏公子在第一轮被双双刷下,接下来的文试, 要靠你们二位了。” [文试,岂不是和考试一样?] 想起某些不甚愉快的记忆,月梵轻皱鼻尖,悄然传音:[我上学那会儿最怕考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背的内容必考,背了的知识点,全在题干里主动出现。] [虽然脑子里留存了一些原主人的记忆,但诗词零零散散,很不齐全。至于我——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考试过了。] 温泊雪弱弱接话,耳根泛红:[我穿越之前,连大学都没读过。] 更何况修真界里的遣词造句清一色文绉绉,他连意思都听不大懂,要说能奋笔疾书,绝对是天方夜谭。 谢星摇面色如常:“凌霄山弟子常年修习道法,对诗词歌赋不甚了解。师兄师姐不必担心,我同昙光小师傅提前有过商量,为你们准备了一样小法器。” 前面那句话,自然是针对晏寒来的谎言—— 原文里的温泊雪与月梵皆是文武双全,对诗词歌赋造诣颇深,她唯有这般解释,才能不让晏寒来起疑。 书房之外行人繁杂,不适合详谈此事。谢星摇寻得一处僻静角落,自储物袋拿出两张符纸。 “此为高阶传音符,昙光小师傅在上面加了佛门咒术,能以神识传音。虽然效果可能没有当面传音那么好……不过绝对够用。” 谢星摇抬起右手,亮出其中一张:“届时二位传音入密,将题目告知于我们,我们自有接应。” 月梵大受震撼:“作弊神器。这就是神奇的修真界。” 温泊雪心有顾虑:“倘若使用灵力,不会被发现吗?” 谢星摇笑笑:“绣城的精怪大多修为低下,我细细探查过,那几位管家护院都在筑基初阶。” 对于高阶修士而言,能轻而易举发现身边的低等灵力—— 譬如他们当初不擅闯江府,就是为了避免惊动江承宇。 然而对于修为低弱的小小精怪来说,高阶修士只需有意掩藏,就能让他们很难发觉灵力踪迹。 “虽是不正当手段,师兄师姐不必有心理负担。” 谢星摇指尖轻捻符纸:“绣城人心惶惶,沈府极可能是幕后真凶的藏身地,唯有通过这个法子潜入其中,才有机会将它找出,还绣城安宁。届时我、昙光小师傅与晏公子会全力配合二位,无须担心。” “没问题。” 月梵接过符纸:“文试将在一柱香后开始,我们——” 她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身后两道踏踏脚步,于是迅速闭了嘴,恢复平日里川渟岳峙的模样。 迎面走来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厮。 这处小院偏僻荒凉,许是没料到会有人在,小厮好奇将他们打量几眼,很快继续往前,停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柳树下。 谢星摇挑起眉梢。 柳树生得细瘦,虽然已至春日,枝叶却是稀少枯黄,几条柳枝病怏怏地垂落而下,实在称不上美观。 值得留意的是,树枝上挂了三三两两的红绳白纸,与他们在北州所见的景象如出一辙。 这应当是一棵用来许愿的树。 “祈愿树——” 谢星摇想起当初听得的介绍,红绳许愿是北州特有习俗。她没想太多,下意识开口:“沈府老爷是北州人吗?” “老爷不是。” 其中一名小厮闻声抬头:“这树曾经的主人是。” 温泊雪一愣:“曾经的主人?” “这棵树以前很神的!” 小厮道:“它原本不在府里,而是生在上任主人的家门前,听说屡有奇效,实现了主人一家的不少心愿。可惜那家人在北行的路上出了意外,没一个活下来,后来几经辗转,柳树就被栽进沈府了。” 月梵:“那它如今这是……” “说来也怪,自它主人死后,柳树就一蹶不振,生机没了大半。” 另一个小厮接话:“我们尝试过在它身上挂红绳,但从没成真过,久而久之,没什么人再来理会它了。” 与他同行的少年摸摸后脑勺:“我俩今日来,是为把红绳取下——一直挂在这儿,怪傻的。” “都说绣城草木有灵,柳树会不会是心知主人死去,所以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两个小厮取下红绳告别离去,温泊雪望着柳树皱眉:“看它形貌,不久便要死了。” “能实现愿望的树。” 月梵轻抚下巴:“既然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在树上挂个纸条,祈祷能顺利通过文试吧。” 她正兀自出声,谢星摇口袋里的传音符忽然嗡嗡一响。 拿出传音符,昙光的嗓音顿时响起:“各位,我已到沈府门前。” “我与晏公子马上出来。” 谢星摇飞快回应:“各种古籍书册都带来了吧?” “放心。” 昙光嘿嘿一笑:“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可能翻车。” 不知为什么。 听见最后那无比熟悉的六个字,谢星摇的右眼皮,不甚吉利地跳了跳。 * 昙光体质特殊,不便进入沈府;谢星摇与晏寒来双双淘汰,同样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三人于沈府旁侧寻了处小茶楼,在角落坐下。 “我和温泊雪已经坐下了。” 月梵的传音通过符箓响起,由于距离太远,听得不甚清晰:“我看看……题型大概是补充古诗词和撰写文章。” 虽然传音只能听清七成,但总算成功了。 谢星摇心下微松。 [放心放心。] 昙光面上瞧不出紧张,势在必得:[温泊雪和月梵好歹是全书重要人物,有主角光环罩着,不会出问题。] [只能祈祷不要有任何岔子了。] 谢星摇暗暗叹气:[过不了文试,就没办法接近boss沈惜霜,那样一来,主线任务必定泡汤。] 他们二人说悄悄话的间隙,沈府中的月梵已发来传音:“第一题是……《溯游魂梦》第三句。” 谢星摇正襟危坐,飞快翻开身前诗集:“《溯游魂梦》,快快快。” 她话音方落,身侧的晏寒来倏忽一动。 “魂牵梦绕,花落水流。” 谢星摇怔怔抬头。 谢星摇:……? 晏寒来面无表情避开她视线:“下一题。” “看不出来,晏公子居然对诗词颇有造诣!” 另一边的月梵兴致勃勃:“我看看,第二题是《归乡四则》第二则第三句。” 晏寒来毫无迟疑:“欲裁半截诗,遥赠旧时邻。” 简直一个人形答题机,这次文试绝对没问题! 月梵斗志更盛,手中墨笔如龙:“还有还有!第三题……” 晏寒来居然答出了所有文试题。 当月梵与温泊雪写下最后一个字,落笔之际,双双长舒一口气。 昙光目露震惊,传音入密:[晏公子……他这么厉害吗?] 谢星摇茫然摇头。 原文里提到他,俨然一个四处漂泊、以屠杀为乐的小魔头,从未与诗词歌赋扯上过任何关系。 ……晏寒来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 她心下好奇,然而晏寒来戒备心极强,现在并非向他提问的最佳时机,只能闭口不言。 一场文试匆匆落幕,接下来只需静候成绩。 困扰多时的任务完成,谢星摇心中紧张消去大半,心满意足喝下一杯热茶,猝不及防,又听见传讯符嗡嗡一响。 应当是结果出来了。 昙光满心期待地将其点开,不过转瞬,耳边响起月梵踌躇的低语:“奇怪——” 谢星摇惬意托起下巴:“怎么了?” 月梵:…… 月梵音量渐小:“我没过……温泊雪也没,卷面一百,他总共八十分。” 谢星摇:? 谢星摇飞快抬眸,同晏寒来对视一刹,对方居然破天荒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蹙眉轻颤长睫。 另一头的温泊雪低声嗫嚅:“其实在写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古怪,比如第二题,什么‘欲裁胆结石,遥赠旧时邻’……作者怎么想的,居然要把胆结石送人?” 无需更多言语。 谢星摇,隐隐约约明白了一切。 月梵似是敲了下他脑袋:“什么胆结石,是半截诗!” 温泊雪摸摸额头,语带惊惶:“那第十题的‘眼瞎夜游山,摔死为哪般’呢?” 月梵:“是‘炎夏夜游山,哀思为哪般’。” 破案了。 他们通过语音交流,根本无法核对文字,加之距离太远,传音模糊不清—— 更何况温泊雪与月梵都没怎么接触过古诗文,哪怕听见传音,也不一定明白其中含义,只能下意识去写。 譬如那“欲裁半截诗”,若只匆匆一听,常人的确很难对上所有字句。 谢星摇揉揉眉心:“月梵师姐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月梵:“第一题的《溯游魂梦》。” 月梵说罢稍顿:“别的题是答错不给分,不知为何,我在这道题上被倒扣了一百分——所以我的总分,是负十分。” 谢星摇:……你究竟写了多离谱的答案,不要用这么骄傲的语气说出来啊! “哦哦,就是那个‘魂牵梦绕,花落水流’?” 温泊雪乖乖应声:“我对这首诗有点印象,说是作者行于荒郊思及故园,眼前所见却只有一片荒凉景象,正如花落水流,一去不可追。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传音符里响起哗啦纸页声响,应是温泊雪接过月梵试卷,低头去瞧。 温泊雪:“魂牵梦绕——” 温泊雪:“欢、欢乐水牛?!” 昙光:…… 谢星摇:…… 良久,沉寂的空气里,响起月梵一声“诶嘿”低笑。 她的笑声如此朴实憨厚,一如诗人怅然行于田间,在满目荒凉里,怀念着的那只快乐水牛。 好家伙。 他们平平无奇一支穿越者小队,里面居然藏着一对卧龙凤雏。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四章(咬住她指尖。...) 虽然不太想承认, 但此时此刻的剧情,的确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在《天途》原著中,主角团之所以能逐渐发觉真相、接触到最终boss沈惜霜, 全因温泊雪与月梵通过沈府考核,成功混入其中。 然而现实是,经过一轮面试笔试,他们一伙人无人生还。 “……都是我们的错。” 温泊雪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坐于茶楼角落悲愤握拳:“我落笔时若能多想想,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辜负诸位的期望。” 月梵以手掩面:“对不起。我承认,刚开始做题时有点儿过度兴奋。” “别自责,我和晏公子也玩脱了。” 谢星摇痛定思痛:“还是在面试的时候。” “大家尽力就好。这种试题,我去了也得被刷。” 昙光轻抚秃脑门,饮下一口热茶:“当务之急,是商量出后续的解决之法——我们进不了沈府, 寻不着线索, 恐怕很难查明真相。” 现实严峻,桌上蓦地一静。 “沈府四周处处设了结界阵法,倘若硬闯, 只会被送去官府。” 谢星摇道:“至于其它办法——” 他们如今与沈府唯一的联系, 只剩下采朱姑娘。奈何昙光在她面前翻了次轰轰烈烈的大车, 要想再去接触, 难免徒增尴尬。 “今日在沈府面试,我遇见采朱姑娘。”谢星摇回忆当时景象,斟酌一番措辞:“她应该是个颇为正派的人物,非但没刻意刁难我, 还帮晏公子回怼了玄衣男人。倘若实在想不出法子,或许能考虑从她入手。” 念及采朱, 昙光条件反射地一哆嗦。 她说罢凝神,放于桌面的食指微微蜷起,轻叩一下木桌:“或是用更直接的办法——去结识那位沈府小姐。” 月梵:“沈惜霜?” [原著里有讲过,是沈惜霜先行看上了温泊雪的根骨,妄图诱惑他步步沉沦、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养料。] 谢星摇抿一口菊花茶,传音入密:[既然她对温泊雪如此上心,我们只需要制造一场偶遇,就能顺理成章让他们产生联系。] [没错!强行剥夺神识与根骨,会大大损害质量,沈惜霜要想完完全全剥夺我的力量,必须让我自愿将它奉上——也就是说,她会想方设法同我接触、提升我对她的好感度。] 温泊雪面上一喜:[我已经准备好了!] [话说回来,《天途》里的沈惜霜头一回注意到温泊雪——] 月梵轻揉眉心,不自觉抿唇:[是因为主角团参加沈府的考核后,个个沾染魇术、连二连三陷入心魔之中,而温泊雪最先破除了心魔……对吧?] 终于还是来了。 他们最担心的剧情。 沉默间,温泊雪猝然抬头,昙光条件反射打了个冷战。 谢星摇握着茶杯的右手稍稍僵住,半晌迟疑传音:[魇术生效,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月梵佯装镇定,尾音隐有颤抖:[如果我们全都攻不破心魔,不会被永远困在里面吧?] 话音方落。 他们置身于茶楼角落,四下行人稀少、静谧无声,在几近凝滞的空气里,陡然生出一缕阴惨惨的冷风。 谢星摇眉心重重一跳,抬眼寻不到冷风的源头,与此同时,听见身侧的冷肃少年音。 ——晏寒来反应极快,转瞬抬手罩上她后脊,掌心灵力四溢,将谢星摇护于身后:“当心。” * 然而还是睡着了。 睁眼见到一片漆黑,谢星摇后脑勺阵阵发痛,默默叹口气。 心魔幻境,能幻化出修士一生中最为恐惧、悔恨或忧虑之物,一旦被卷入其中,将忘记自己的身份与来由,自始至终循环往复,一遍遍经历永无止境的心魔。 谢星摇静默敛眉,环顾四周。 或许因为她是穿越来此的异世魂魄,和身体识海有着本质的割裂,此时此刻,居然仍能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身份。 恍惚间,四下光影渐出。 方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满目墨色,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已晕染开一团团白光。 光线并不明亮,悄无声息蔓延生长,勾勒出一间房屋的轮廓。 这是一处装潢精致的卧室,面积宽敞,采用北欧建筑风格,墙体雪白、木制书架被整理得一丝不苟,中央悬着盏圆形白灯。 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卧室。 谢星摇默不作声,在心魔散发的沉沉威压下,难以抑制地感到呼吸困难。 她与心魔彼此割裂,成了团半透明的空气,抬眼望去,书桌前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 干练严肃的中年女人推门而入,女孩被吓得浑身一颤,仓惶挺直脊背。 “今天是怎么回事?” 女人冷声蹙眉,面若寒霜:“排名下降到第五,不打算解释解释?” 比起修真界里的血雨腥风,困扰着二十一世纪人们的心魔,似乎显得格外平凡又渺小。 没有家仇国恨,也没有壮志凌云,只剩下许多无比琐碎的点点滴滴。 譬如家里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繁重到快要喘不过气的压力、令人焦头烂额的学业与工作,或是来自他人的、过于沉重的期望。 在如今这样的境地里,谢星摇甚至有余心自嘲地想,也许温泊雪和月梵说得没错,倘若二十一世纪也有心魔,穷和累铁定要占大多数。 而她身为倒霉蛋们的其中之一,必然会被折腾得永无翻身之地。 眼前的少女怯怯抬眼,语调极低:“我……看错了一道题。” “这是你应该犯的错?今天看错一道题,明天就能搞砸一桩大单子——你这粗心马虎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留着给别人看笑话?” 少女默默盯着脚尖,不做反驳。 “摇摇,我和爸爸都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你不要怪我们太严格,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待怒意消退,女人捋开额前碎发,放软声调:“下次把第一拿回来,好不好?我们为你付出这么多,你长大了,总要让我们省心。” 少女低低应一声“嗯”,好一会儿,又试探性出声:“妈,同学约我明天去看电影。” “退步这么厉害,看什么电影?” 女人声线骤厉:“补习班不上了?课业不预习了?我和你爸爸读书的时候……” 于是少女默不作声,眼中希冀重归暗色。 她必须事事做到最好,从小到大总是这样。 小时候拼命学习奥数和兴趣班,长大后的课外补习从没停下,交不到太多朋友,没太多娱乐活动,明面上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从“谢星摇”,变成了父母所期望看到的那个“谢星摇”。 当初月梵听闻她从没接触过《卡卡跑丁车》,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女人转身离去,留少女独自坐在房屋里。 谢星摇看着她乖乖拿出书本纸笔,笔尖落在草稿纸上,写不出任何字迹,停顿片刻,画出一个跳舞的拙劣火柴人。 书桌前的女孩轻垂眼睫,渐渐蜷起身体。 房中的白炽灯光亮依旧,却不知从何处蔓延出浓郁厚重的阴影,如线如丝,将她浑然缠绕。 “丢人现眼,叫别人看笑话。” “不要让爸爸妈妈失望。”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女儿?” “那就是年级第一的谢星摇?好厉害,听说她从高一起,就一直特别优秀。” 阴影中不断响起嘈杂絮语,少女被压得几近窒息,只能捂住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听。 倏然之间。 有人握住了那团阴影。 谢星摇神色平平,五指用力,将线团般的阴影慢慢捏紧。 她曾经活得亦步亦趋,向前仅有的动力,是“绝不能让爸妈失望”。 但正如她对云襄所说的那样,身为谢星摇,那种生活她并不喜欢。 将他人的评价作为唯一准则,费尽心思为了取悦别人而活—— 那不是她的人生。 心魔阴影被禁锢于掌心之中,皲裂出道道碎痕。 起初不过是细碎如丝的小小裂缝,片刻后愈来愈多、愈来愈大,宛如蛛网盘踞,压得心魔摇摇欲坠。 似是有所感应,趴在桌前的少女茫然抬头,眼眶通红,隐约可见尚未干涸的水雾。 她极少掉眼泪,偶尔被压得喘不过气,会一个人悄悄在夜里哭。 谢星摇坦然对上她目光。 自她来到修真界,目睹过太多人被困于枷锁之中。无论云襄还是白妙言,都能往前迈开那一步,她又何尝不可。 “觉得很累对不对?我那会儿也挺难受的——再坚持一下吧。” 与她面貌相仿的少女目露困惑,谢星摇温声开口:“等你再长大一些,总有机会见到更大更广的世界,遇见更多朋友,不是在意你家境如何、有多优秀,而是真正对‘谢星摇’感兴趣的朋友——至于现在,如果觉得太辛苦,休息一阵子也没问题。” 光影溃散,阴影退却,谢星摇扬唇一笑:“因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你本身就已经很棒啦。” 偌大空间中,陡然响起一道咔擦脆响。 被握在掌心的阴影轰然碎裂,心魔于此刻溃散无踪。 心口的窒息感终于褪下,谢星摇卸下紧绷的力道,然而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于片刻间怔住。 她凭借穿越者的优势,开着挂解开了自己的心魔,按理来说,应该能即刻脱身而出、在现实中醒来。 但熟悉的房屋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竟是另一片更为浑浊的黑暗。 ……这什么情况? 谢星摇习惯性做出防备姿态,细细回想原著里的剧情。 《天途》只详细描写了主人公温泊雪的心魔,待他勘破幻境,将其破开—— 对了。 温泊雪破除心魔后,同样也坠入了另一重幻境。 他在原文里和月梵一路同行,两人身中魇术时,距离很近。 于是两重幻境产生了十分微妙的重叠,温泊雪得以窥见月梵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继而顺理成章助她解开心魔,好感度大幅提升。 说回现实,魇术发作时,他们几人身在茶楼,当时离她最近的……是晏寒来。 晏寒来将她护住,甚至将掌心贴在她后背上。 所以……这地方极有可能是属于晏寒来的幻境。 谢星摇凝神抬头,心中不免疑惑: 当初他们身在连喜镇的江府,白妙言心魔发作之时,她曾短暂见过晏寒来的心魔。 那时的情景俨然一派明媚春光,晏寒来亦是天真稚童的模样,与眼前所见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对不上。 她兀自出神的间隙,许是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幻境两侧渐渐亮起摇曳烛光。 这里竟是一座牢房。 牢狱阴暗,四面八方不见天光。 谢星摇孑然立在中间的长廊,长廊两边则是一间间窄小囚牢,地上铺着杂乱草屑,墙壁潮湿,现出浓郁深沉的鲜红血色。 往前探去,长廊幽深,不见尽头。 越往深处,灯火就越发暗淡,直至最后消逝不见,化作黑黝黝一团阴影,好似巨兽张开的深渊大口。 谢星摇从小到大,只在鬼屋密室里感受过如此压抑的氛围。 准确来说,鬼屋甚至远不及此地的死气沉沉。 晏寒来……曾经待在这种地方? 放眼望去,满目皆是抓痕与早已干涸的血迹,只需瞧上几眼,便能叫人后背发麻。 谢星摇看得浑身不适,好不容易褪去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让她不禁蹙起眉头,抬手掩住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她没发现晏寒来。 极大概率,他在更远一些的深处。 牢狱之中寂寥无人,浓郁的死寂仿佛凝成实体,重重压在胸腔上方,令人难以呼吸。 四下只能听见她的脚步,不知何处藏匿着危机,恐惧感更甚于鬼屋。谢星摇心里发怵,悄悄给自己加油打劲,竭力鼓足勇气,继续向前。 行至深处,灯火暗下,夜色织出漫天巨网,将所见之物牢牢缚住。 她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平生尤其害怕这种诡谲沉寂的幽暗场所,小心翼翼挪动脚步时,蓦地呼吸一滞。 一片静默里,忽然响起某种物件闷闷碰撞的声音。 像是—— 铁制的锁链。 如同是对她的回应,当锁链声轻轻掠过耳畔,谢星摇嗅见一股无比清晰的血腥气。 ……不会吧。 她手中掐出一道护身法诀,试探性低声道:“晏寒来?” 没有人回应。 此地没点烛火,她在长廊尽头僵立好一会儿,才慢慢熟悉身边过于浓郁的黑暗,看清牢狱里的景象。 谢星摇头脑一懵,屏住呼吸。 长廊尽头的牢房极窄极深,墙壁布满青苔,处处可见猩红血迹。 锁链闷响声中,循声望向牢房角落,赫然是道模糊人影。 她忽然有些不敢上前。 那人瘦削得过分,四肢皆由铁链缚住,被一袭单薄白衣轻飘飘罩住身形。白衣浸血,七成布料被染作殷红,更不用提衣物处处破损,好似长鞭留下的痕迹。 牢房里那人,生有一对雪白色的狐狸耳朵。 谢星摇心口不明缘由地发堵,再一次出声:“晏寒来?” 晏寒来在发抖。她听见的声声铁链轻响,正是因他手腕轻颤,引出锁链之间轻微的碰撞。 听闻突如其来的嗓音,少年迟疑着抬头,露出谢星摇熟悉的脸。 他面上亦有一条长长的鞭痕,血渍浓稠,染红毫无血色的苍白嘴角。双目仍是澄澈琥珀色泽,望向她的目光却茫然而混沌,像是蒙了层浅浅水雾。 在幻境之中,他不会记得自己将来的身份,意识停留于心魔起始,无限循环。 如今的晏寒来,应是不认得她了。 “你……” 谢星摇欲言又止,上前靠近几步,于他面前蹲下。 晏寒来气息很乱,加之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和毒咒发作的状态极为相似。 也就是说……在他被关入这间牢房时,已经被人下了咒术。 时间如此巧合,这两件事的主使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让那人对他如此折磨? 这些都是原文未曾提及、谢星摇也从未知晓的事情。 眼前所见远远超出预期,谢星摇心乱如麻,如之前做过的那样伸出右手,轻轻覆上少年头顶。 她本打算触碰他的手心或后背,奈何眼前的身体几乎没一处好肉,匆匆扫视一番,唯有头顶不那么血迹斑斑。 灵力自掌心涌出,澄净温和的气息弥散于无边黑暗。 他看上去因寒冷而瑟瑟发抖,有这股柔暖灵力在,应该会好受很多。 谢星摇不去看那些蜿蜒交错的伤疤,尽量把声线压柔:“你被谁困在这里?我能带你出去——” 她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这间牢房不见烛火,唯有长廊中光影氤氲,悄然渗入几分。 谢星摇身为修士,借由这点微不足道的光线,能看清身前人的形貌。 晏寒来生得好看,她一直知道。 因意识模糊,少年平日里的冷戾与散漫尽数消退,此刻双目凝神,一眨不眨盯着她瞧。 凤目纤长,眼中可见晕开的缕缕红潮,宛如欲望残留的余烬,于眼尾灼出一抹微妙弧度。乌发凌乱,其中几缕贴在苍白清癯的颊边,在晃动的光影里,五官轮廓冷峻如刀,却也明艳得令人心慌。 ——更何况,他条件反射地试图贴近热源,发丝轻晃间,一只耳朵不偏不倚,恰好蹭上谢星摇手心。 同他因寒冷而战栗的身体不同,狐狸耳朵滚滚生烫,尖端的绒毛蹭过掌心,惹来电流般的痒。 谢星摇很没出息地心脏狂跳。 从小到大的教育迫使她保持冷静,面色不改:“这样能缓解你身上的咒术……有没有觉得好些?” 近在咫尺的少年仍旧没有应答。 长廊中一瞬烛光轻跳,点亮他墨玉似的双眸,晏寒来静静同她对视,半晌,自唇边勾出一抹笑。 恍如夜半罂粟,雨后春池—— 不对。 几乎是下意识地,谢星摇停下手中动作。 对方的笑意来得突兀,然而此地并非旖旎之所,而是晏寒来货真价实的心魔。 少年的轻笑固然蛊人心魄,但细细看去,这笑意太冷太张扬,眉骨锋利而凛冽,更似夜色中出鞘的快刀。 她打从一开始便心存警惕,闪身后退的一刹,晏寒来果然猛地向前。 他动作极快,显然心存杀意,黑暗中疾光倏过,杀气堪堪擦过谢星摇发梢。 也正是这时,她才得以看清晏寒来的手臂。 那铁链竟并非套在他手上……而是自腕骨横穿而过。 这番动作牵出阵阵剧痛,少年咬牙一声不吭,通体战栗,死死盯着她瞧。 他意识混乱,许是将她当作了这所囚牢的掌管者。 谢星摇心烦意乱。 她看《天途》时对晏寒来很是不喜,穿越来到修真界,起初也同他针锋相对。 然而经过这么多日的接触,她居然不再多么厌恶这个角色。 他曾多次救下她性命,与她认识的所有人一样,同样拥有喜怒哀乐和各种小脾性,就连不久前魇术突现,也是晏寒来将她护住。 晏寒来就该散漫毒舌、肆意妄为、因为太傲太凶而不讨人喜欢,面对一切困境皆能游刃有余。亲眼见他受困于此、被不知何人肆意折辱,谢星摇只觉心口发闷。 也莫名有些生气。 倘若解不开这道心魔,他们两人都没办法出去。谢星摇压下心中更多情绪,尝试沟通:“我不是你仇家。” 晏寒来沉默以对。 “眼前所见皆为心魔幻境。” 她试图靠近一步:“你早已离开此地——” 晏寒来果然是个坏脾气的杀胚。 不过一刹,冷冽杀气再度袭来,谢星摇早有准备,反手握住他手臂。 少年不知饿了多久,浑身骨瘦如柴,加之伤痕遍布,断然不是她对手。他手臂满是鞭痕烫伤,谢星摇不敢用力,虚虚将其按下,锁住晏寒来动作。 他本就置身于牢房角落,被她顺势压下,脊背靠上冰冷墙面,冷意与剧痛骤然交错,惹出手臂上的一阵轻颤。 “听我说。” 谢星摇深呼吸:“我乃凌霄山弟子,与你结伴搜寻仙骨,因在绣城遭遇魇术,一并入了心魔。” 她说着一顿:“我是谢星摇。” 听见最后三个字,身下的反抗微微滞住。 谢星摇放缓呼吸。 这处角落逼仄狭小,她与晏寒来相隔极近,莫名被衬出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之意。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黑暗剥夺视觉感官,听觉与嗅觉便显得尤为敏锐——譬如此刻,她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 在如今贴近的距离下,呼吸也变得炽热而粘稠。 谢星摇压下耳边热意,抿唇垂眸。 她将晏寒来抵在墙角,倒影几乎将少年人全然吞没。低头望去,唯能见到一对伤痕累累的白狐耳朵,以及一双同她对视的琥珀色眼睛。 好一会儿,眸中水雾散开,凝出一片昏沉阴翳。 狐耳轻轻一颤,晏寒来喉音极哑极低:“……谢星摇?” “是我。” 她应得毫无犹豫,晏寒来却沉默着蹙眉,目光混沌茫然。 对了。 他目力受损,在如此昏暗的环境里,什么也看不见。 即便两人咫尺相隔,他仍然只能见到无边无际的黝黑虚空,不知眼前之人究竟真实存在,亦或只是心魔中的一道幻听。 “我们的心魔,应是重叠到了一起。” 谢星摇暗暗卸下一口气,拇指微动,轻缓擦过晏寒来颊边,拭去凝固于侧脸的血迹。 “怎么样。” 她极轻笑了下,语意温和,似是羽毛落于耳边:“是不是货真价实。” 指腹柔软,触感舒适而真切,绝非假象。 少年心神混乱,因她的触碰稍稍松下戒备,在尚未消散的恶咒里,下意识追寻那抹熟悉热度。 只消瞬息,谢星摇耳根轰然一热。 如同一个小小的试探。 狐耳无声轻颤,晏寒来倏而侧过脖颈。 薄唇滚烫,轻轻用力,咬住她指尖上的那片血污。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五章(小狐狸跳舞。...) 唇瓣炽热, 灼在指腹有如火烧。 齿尖压上皮肤,谢星摇匆匆缩回右手。 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触碰,晏寒来似是终于找回些许理智, 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缓。 视野昏黑,他慢慢想起一切。 过往不堪的经历、心中怀揣的目的、以及近在咫尺的人。 他方才—— 耳后的热意更浓几分,晏寒来抬眸瞥她一眼,不知怎地, 又默不作声垂下长睫。 “你想起来了?” 谢星摇暗暗摩挲指尖,把声调压平:“没事吧?” 晏寒来没即刻应声,指尖聚起一簇灵力。 灵力莹白,弥散出缕缕幽光,虽不甚明亮,却足以照亮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被贯穿的手腕剧痛不已,他对这种感觉习以为常, 心中暗嗤一声, 无言抬眸。 谢星摇目露茫然,正一本正经盯着他的脸。 她被那个动作吓得不轻,耳根残留着潮红的余晕, 一双眼被灵力映得清澈透亮, 即便身在心魔, 也能叫人想起早春荡漾的湖泊。 同他四目相对的一刻, 谢星摇故作镇定挺直脊背,两眼匆匆眨动几下。 有点傻。 晏寒来笑出一道低不可闻的气音。 “无碍。” 他扫一眼贯穿四肢的锁链,漫不经心动动手腕。 因他这个动作,钻心疼痛瞬间侵入五脏六腑, 晏寒来不过微微蹙了眉,倒是谢星摇倒吸一口冷气, 不敢置信般睁圆双眼。 “这铁链……应该如何解开?” 她欲言又止,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腕:“晏公子动作如此随心,莫非不觉得疼?” 晏寒来:“尚可。不劳谢姑娘关心。” 他语焉不详,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加探讨,谢星摇心口像被猫爪在挠,憋了满满一肚子的话,没一句能问出口——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将他锁入囚牢之中、以如此险恶的手段虐打折磨?那人是何身份、如今又身在何处? 还有他身上那道诡谲万分的咒术。 谢星摇最初以为它类似于寒毒,一旦沁入四肢百骸,便会引出寒意刺骨。但回想晏寒来的种种症状,却又与寒毒相去甚远。 倘若真是寒毒,他的耳朵与嘴唇不应那样滚烫,身体更不会下意识同她贴近。 她有预感,即便自己刨根问底、百般纠缠,对方也绝不会透露半句。 避免冷场,不如不问。 “谢姑娘既能进入我的心魔——” 晏寒来哑声道:“你破了自己的幻境?” 大反派不愧是大反派,顶着满身上下鲜血淋漓的伤,居然能把疼痛忍下,用和平日无异的语气同她说话。 谢星摇心生敬佩,又一次摸摸手腕,虽然伤口不在自己身上,却仿佛能感到隐隐约约的疼:“是。” 她说着正色:“眼下这场幻境不破,我们都会被困于其中。晏公子可知破解之法?” 晏寒来浑身痛极、难以动弹,这具身体又被饿得瘦骨嶙峋,此刻精疲力竭斜靠在墙角,自嘲一笑:“大概。” 要想破除心魔,方法不外乎几种。 第一种在小说里最为常见,其中一名主角被困幻境,正值孤独恐惧无助的多重叠加状态,临近绝境时,另一位主人公突然现身,告诉对方别怕,有我陪着你。 《天途》原著中,温泊雪就是这样救下了月梵。 但是吧…… 谢星摇皱皱眉头,飞快瞥向角落里的晏寒来。 他虽然境遇狼狈,神色却是坦然自若,从面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来看,心态恐怕比她更好。 毕竟晏寒来已经玩起了贯穿腕骨的那条锁链。 第二种解决之法,是凭借自身意志勘破幻象。 说实话,谢星摇心里不太有底。 倘若她未曾进入这重幻境,晏寒来不知何时才能挣脱心魔。她记得自己初初来到这里时,少年人那双沁满水雾的茫然凤眼,痛苦至极,也压抑至极。 晏寒来性子傲,从不向旁人表露脆弱之处。他虽表现得漫不经心,然而归根究底,这座牢狱仍是心底最深的梦魇。 “无论如何,还是先想办法解开这些链子吧。” 谢星摇拿不准主意,目光往下,凝在哗哗作响的铁制锁链:“你被它们缚住,莫说攻克心魔,连自由行动都够呛。” 她背对着牢房入口,说话时望见晏寒来撩起眼皮,向她身后瞧了瞧。 谢星摇扭头:“怎么——” 两字出口,谢星摇被吓得浑身一震,朝着晏寒来蓦地一靠。 不出所料,耳边响起少年的冷声轻嗤。 牢房外正是那条幽深长廊,烛光暗淡,勾勒出一道无比诡异的影子。 竟是一颗足足有两人大小、悬于半空的眼球。 “这是什么东西?” 谢星摇脑子转不过来:“你被一颗眼珠子关进了地牢?” 晏寒来笑意更浓:“自然不是。” 心魔幻境极似做梦,万物都能变改模样,化作或荒诞或天马行空的不同形象。 这只眼睛,很可能对应了他曾遇见过的某些人或事。 谢星摇心中明白这一点,手臂还是不由自主起了鸡皮疙瘩,向外看去,眼球咕噜噜一转,向长廊另一头飞去。 而在它经过的角落,居然还有一只疤痕处处、几乎被血浸透的巨大断手。 谢星摇压低嗓音:“你心魔里的景象都这么奇怪吗?” 晏寒来:“嗯。” 眼珠好似一个臃肿圆球,逐渐消失在长廊拐角。它和断手带来的气氛已足够压抑,谢星摇来不及喘气,骤然又望见一缕黑烟。 她敏锐地觉察出一丝杀意。 黑烟没有固定的形体,于长廊之中飘荡游散,倏而凝成一道人影,看不清五官轮廓,也猜不透身量如何。 唯一能肯定的,是来者不善。 自它现身起,浓郁黑气便疯狂蔓延,飞速吞噬廊间亮光。 雾影如潮,沉重威压步步靠近,即便此地并非谢星摇的心魔,仍是让她不自觉心尖战栗。 晏寒来静默垂眼,看眼前的少女微微侧身,将他小心翼翼挡在身后。 他扯了下嘴角。 门外的人影时聚时散,离得越近,谢星摇越能嗅到由它散出的腥臭气息,像是浑浊泥泞的沼泽,令人阵阵心悸、无法挣脱。 它已然逼近了门边。 “你能对付它吗?” 谢星摇沉声:“我听说在幻境里,心魔的实力会大大增强——”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只一瞬,黑影发出一声桀桀怪笑,兀地化作数道疾风,向二人所在的角落厉然袭来! 威压骤增,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沉重如山。 谢星摇极快掐诀,没来得及抬手,便见身前血光乍现。 属于晏寒来的血渍凝作点点利刃,撕裂扑面而来的暗影。四下冷风猎猎,她听见身后一串清脆锁链声。 时至此刻,晏寒来居然带着几分笑音,喉音沙哑,耳语般响起:“嗯。” 谢星摇猝然回头。 被牢牢缚住的少年缓缓起身,身形极高也极瘦,腕上铁链摇晃不止,处处沾有凝固的血污。 灵力暗涌,照亮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庞,眉骨凌厉、墨发微蜷,犹如一把蕴藉寒光的剑,也像一只隐匿于黑暗的狼。 至于他掌心,早在不知何时被划破长长一条血口。 晏寒来对上她目光,轻扯一下嘴角。 黑影被一瞬击溃,很快再度凝出另一道形体。由它散开的雾气四下弥漫,吞没大半个房屋。 然而晏寒来比它更快更狠。 在满目黑烟里,陡然传来一阵闷响。 谢星摇呼吸窒住,惊愕地睁大眼睛。 ——四条铁链毫无怜悯地贯穿他骨骼,当晏寒来轻抬手腕,掌心鲜血下淌,尽数落在锁链之上。 于是灵力顺着铁链层层爆开,枷锁轰然碎裂,与此同时,也无差别地撕裂他骨血。 晏寒来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在《天途》中,他屠尽仙门数百人,最终落败于主角团的围攻之下,临死之际,轻笑着用小刀刺穿了自己心口。 铁链应声而落,手腕鲜血淋漓。谢星摇看得后背发凉,再眨眼,身后的少年已挪步向前。 之前与他们一路同行,晏寒来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此刻威压沉沉,瞬间笼罩整个囚笼。 感应到他释放的气息,谢星摇暗暗蹙眉。 有些奇怪。 寻常修士的灵力纯白干净,邪修则是浑浊不清的一团黑雾。晏寒来的此刻气息竟是介于两者之间,呈现出十分古怪的深灰色泽,不似邪修那般令人生厌,却也不像常人一样澄澈透明。 仿佛混杂了灵力、妖气、魔气与冗杂的死气,叫人心生不适。 这绝非正常人应有的修炼方式。 但此时顾不了太多。 少年清瘦的身影倏忽向前,迅疾得看不透身法。 于他指尖飞快结出数种繁杂法咒,速度之快、咒法之复杂,让谢星摇心生惊讶。 血污凶煞,他用的咒术更是凶残。 但见血光破开重重暗色,不留活路地撕裂怪物身体,黑影嘶吼着倒地,又挣扎着想要站起。 不等它完全恢复,晏寒来的咒法再一次将它撕开。 太快了。 谢星摇从未见过如此凶戾的打法,招招致命、回回狠厉,心魔每每欲图复原,黑影尚未凝集,就被他毫不留情地逐一击碎。 直至此刻,她终于真真切切意识到,站在不远处的那人,是原文里不折不扣的反派魔头。 反派不会被心魔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只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将其碾碎。 长廊中阴风阵阵,吹得烛火摇曳不休。 晏寒来掌心鲜血凝聚,化作一把锋利小刀,不偏不倚,正正抵在黑影喉咙。 浑身上下皆是痛意,在地牢受了数日折磨,仿佛连筋骨血肉都将要碎开,手腕脚腕的情况更是严重,稍一用力,就像有无数把刀锋在磨。 他静静凝视身下的黑影,半晌,在剧痛中嘲弄一笑。 “许久不见。” 小刀于指尖轻轻旋转,划开黑影喉咙。 晏寒来声调低哑,比起直面心魔,更似平日里悠然的闲谈。 不动声色瞥一眼角落里的姑娘,他静默一刹,嗓音压低,没让她听见。 “小时候的确时常梦见你。” 小刀用力下压,黑影发出剧烈嘶嚎,晏寒来面色不改,语含轻嘲:“至于现在……我不介意变成你的噩梦。” 下一刻,刀锋撕碎它咽喉。 心魔震颤不止,竟有了狼狈后退的势头。谢星摇立在囚牢角落,透过门外摇晃不定的烛火,望见少年沉默起身。 身形如刀,纤长冷戾的凤眼亦如刀。 他身后是黑影聚散、混沌如潮,杀意未褪,冷风扬起染血的发梢。 晏寒来看着她无声一笑,唇角轻扬。 “吓到了?” * 他话音落下,眼前景象瞬息变化。 阴暗潮湿的牢狱如同浸了水的墨画,一点点化作模糊不清的虚影。 谢星摇仰面环顾,晏寒来的身影同样消失在眼前,景物融化又聚拢,缓缓形成另一种模样。 一片花林。 很像绣城外的那片林子。 被种下魇术后,修士会陷入沉睡。如今两重心魔接连破除,她的身体仍然处于沉眠状态—— 睡着了就会做梦,合理推测,眼前所见是她的梦境。 心里的石头好不容易落下,谢星摇拍拍胸口,久违地深呼吸。 比起危机四伏的心魔,做梦明显友好得多。 更何况她刚从幻境离开,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即便置身于梦里,思绪也称得上清晰活络。 这场梦境正值深夜,一轮明月泠泠当空,花林寂静,四处荡漾着流泻的月影清波。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地方……但谢星摇曾听说过,人在做清醒梦的时候,能通过潜意识任意修改梦境。 有点饿。 她思忖片刻,尝试着在识海勾勒出奶油蛋糕的形状,不过转瞬,身前当真噗通出现一个盒装蛋糕。 ……哇。 谢星摇俯身打量,越过透明塑料盒,果然见到白腻柔软的奶油,一颗草莓点缀其中,色泽浓郁。 看上去味道不错,可惜她并无食欲。 不久前见到的景象萦绕于心,地牢幽暗,遍地的血泊更是骇人。 也不知晏寒来在那种地方生活了多久,被那群人如何对待过。 这个念头下意识浮现,让她心中发堵。待谢星摇再低头,赫然瞥见一团雪白。 不愧是想什么来什么。 在她身前的一块磐石上,比猫咪稍大一些的狐狸眨眨双眼,摇了摇硕大的尾巴。 ……不过为什么是狐狸的模样? 梦境觉察她的思绪,白狐耳朵一抖,伴随灵力拂过,现出少年人劲瘦挺拔的身形。 梦里的晏寒来身着单薄青衣,琥珀色凤眼蕴藉微光,侧脸被月色浸湿,无声朝她靠近一步。 皂香迎面,漆黑的影子向下沉沉笼罩,不知怎么,谢星摇心口飞快跳了跳。 好像,距离有些太近了。 夜色昏沉,花林幽幽,除却他们二人,于林间深处,悄然现出另一道身影—— 晏寒来蹙起眉头。 他破开心魔,顺势坠入梦境之中,走出葱茏树林,居然又见到谢星摇。 魇术能连通入梦,他们的心魔被绑在一处,梦境自然相通。 月光如水,徜徉幽林。少女默然而立,在她身侧,立着另一道影子。 和他如出一辙的影子。 心口如被轻轻一戳,生出不易察觉的微妙颤动。 谢星摇……梦见他? 少年面上少有地现出几分茫然仓惶,正兀自怔忪,听见不远处的红衣姑娘清脆开口,喉音澄净如铃。 谢星摇:“我那么大一只狐狸呢?快快快变回去。” 晏寒来:……? 不远处,修长青影闻声一晃。 旋即如她所愿,化作一只拥有大尾巴的白狐。 晏寒来:…… 晏寒来面色渐沉,看她兴致勃勃蹲下,把狐狸抱在怀中。 “还是这样比较可爱。” 梦中的一切杳无声息,谢星摇背对着他,尚未发觉有人靠近,伸出双手,摸一摸狐狸纤长绵软的后背绒毛。 她之前摸过两次,但对方毕竟是晏寒来,哪怕心下欢喜,手上也不曾用力。 眼下多出这么一个完美替身,皮毛柔软,形貌漂亮,谢星摇可耻地有点儿馋。 替身文学诚不欺她。 小狐狸似是害怕,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不怕不怕,来摸摸。” 心魔里的景象历历在目,就算知道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谢星摇还是不由自主放柔了力气,掌心轻轻托住狐狸身体,捏捏它精致的脸颊:“是谁那样欺负你?坏家伙。” 身后林中,晏寒来长睫倏动。 ……平日里捉弄他还不够,面对梦里的狐狸也要花言巧语。 小狐狸比晏寒来本尊乖巧千倍万倍,谢星摇见它毫无反抗,胆子更大一些,按按肉垫,又抱住毛团猛吸一口。 肉垫弹软,是爱心一样的浅淡粉色,被她指尖轻轻按住,会不由自主蜷缩起爪子。 至于吸狐狸—— 谢星摇心满意足,神态安详。 香香软软,幸福至极,整张脸都被毛绒绒裹住。 是天堂。 脊背往下,就是狐狸尾巴。 她尝试着五指合拢,奈何毛团蓬松,一只手难以握住,惹得谢星摇咧开嘴角:“你看,我帮你离开心魔,让我摸一摸不过分吧。” ——得寸进尺,恬不知耻。 她说着笑笑:“喜欢吗?舒不舒服?” ——才不喜欢,他只觉得心烦。 与自己形貌相仿的狐狸被她揉弄于怀中,晏寒来心中燥乱,正欲上前,眼见谢星摇俯身而下,将狐狸稳稳当当放在磐石上。 看来她兴致已尽。 世人总是如此,对新奇物事爱不释手,一旦厌倦,就会弃之如敝履。 少年自嘲笑笑,寂然月色下,却听那人一声低笑。 谢星摇兴致勃勃:“晏公子,看你这么可爱,机会难得,咱们来跳个芭蕾《天鹅湖》吧。” 晏寒来:……? 梦境皆由潜意识所化,谢星摇不用言语,只需在识海中描摹大致景象,白团便随之一动。 晏寒来眼睁睁看着原形模样的他自己,笨拙抬起一对前爪,晃了晃尾巴。 然后踮起脚尖,原地转了两个圈。 他不理解。 他太阳穴跳个不停。 月光下的狐狸动作生涩,粉色肉垫衬出雪白绒毛。狐尾轻旋的瞬息,整个毛团好似喝醉一样,软趴趴跃起足尖,于半空划出一道圆形弧度。 可爱。 可爱一百分,谢星摇整颗心都快酥掉。 奋力营业的狐狸蹦蹦跳跳,几乎扭成一根白面条,她止不住轻笑,啪啪拍掌:“晏公子好棒!不如再来一支热情的桑巴——” 林中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奈何这份快活尚未散开,谢星摇的笑意就僵在嘴角。 身前的小白团犹在欢快起舞,在她身后,忽有冷风袭过。 似乎,好像,也许,夹杂了那么一丝熟悉的皂香。 大事不妙。 谢星摇心中默念大慈大悲咒,缓缓回头。 青衣少年面色沉沉站在树丛,弯起眼尾,冷然轻笑。 “晏。公。子。” 谢星摇低头又抬头,脚步轻挪挡住小白狐狸,欲盖弥彰:“好久不见。” “嗯。” 晏寒来笑意不减,面若寒霜:“的确许久。大概一盏茶。” “我我我遇到一只和你很像的狐狸。” 谢星摇乱转眼珠:“你看,它在……” 她咽下即将出口的“跳舞”,脑子里一团乱麻,斟酌一瞬措辞,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活着。” 晏寒来冷呵。 谢星摇:…… 谢星摇:“错了。” 被树影笼罩的少年人没有回应,她上前几步,鹿眼圆而润,一眨不眨盯着他瞧:“晏公子,真的真的错了——你生气啦?” 她从来都是这样。 无论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总能软着声线来到他面前,言语间猜不透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晏寒来面无表情别开视线:“没。” “你——” 他说着顿住,耳根一阵发烫:“先让狐狸停下。” 顺着他目光,谢星摇默默低头。 跃动着的小狐狸连续转了好几个圈,许是觉得晕头转向,不慎脚下一滑,四脚朝天跌在磐石上。 细瘦纤长的前爪悠悠晃荡,白团子发出低低一声呜咽,无助晃了晃毛绒绒的爪爪,好似撒娇,露出足底花瓣形状的粉色肉垫。 谢星摇:…… 完。蛋。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六章(恋爱模拟(?)...) 美梦变噩梦, 往往只需要短短一个转身。 晏寒来似笑非笑,石头上的白毛狐狸爪子乱晃。谢星摇站在二者之间,强迫自己保持镇静、扬起嘴角。 简单来说, 皮笑肉不笑。 与晏寒来视线相撞的那一刻起,她便已在识海中不断默念“狐狸消失”,奈何梦境全由潜意识操控,她越是紧张, 越就容易想起那只跳舞的白毛狐狸。 月光静谧,花林中白影颤动。 谢星摇默默俯身,左手握住小狐狸纤瘦的前爪,右手扶住它绵软的腰身,稍稍用力,把瘫倒的毛团重新扶正。 狐狸抖抖尾巴,看看谢星摇, 又望一望晏寒来, 半晌,眯起双眼蹭了蹭爪爪。 谢星摇对它寄予厚望,本以为狐狸能安安分分, 没成想竟是个只会卖萌的不肖子;而在另一边, 见它做出如此动作, 晏寒来的笑意愈发冷沉。 “我原本, 只是在林子里普普通通散步来着。” 谢星摇挺直后背,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没想到突然就窜出来一只狐狸——晏公子你知道的,梦中所见皆为虚妄,连我也都不知道, 究竟为何会做这样奇怪的梦。” 少年目露讥诮,言语听不出情绪起伏:“谢姑娘助我破开心魔, 让你摸摸狐狸,的确不过分。” 在不久之前,她曾对小白狐狸原原本本说过这句话。 谢星摇听见脑袋里一根弦断裂的声音。 她默认了晏寒来刚出现不久,对前因后果一概不知,本打算唬弄过去—— 他不会打从一开始,就一声不吭站在后面了吧? 如果那些话全被他听见,她就完了。 谢星摇心乱如麻,犹在思索应当作何解释,没想到晏寒来竟未深究,而是语气淡淡转移话题:“此地应是魇术梦境的交接之地。” 晏公子。 今天的你是个大好人。 她如遇大赦,眸中明亮几分:“梦境交接之地?” “城中夺魂的恶咒虽然并非魇术,但和魇术一脉相承,只不过更狠更凶。” 晏寒来颔首,被月色浸湿侧脸:“魇术的运转机制,是以施术者的梦境作为母体,在母体之上叠加受害者各自的不同心魔。” 不愧是原文里白纸黑字写过的咒术天才。 谢星摇恍然大悟:“所以我们破开自身心魔,就到了施术者的梦里。” 晏寒来对幕后黑手一概不知,她看过《天途》,知晓一切阴谋背后的猫腻。 ——伪装成沈府小姐的那只桃花妖。 城中百姓接连陷入心魔,皆因受她影响,如今眼前所见,亦当是那桃花妖的梦。 身侧晚风徐徐,撩动花林枝桠颤动。没有预料之中凶残狠厉的杀气,这场梦……似乎比她想象中平和许多。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谢星摇低头看看手掌,用指甲戳一戳掌心软肉,居然能感到一丝刺痛:“要想离开这场梦,应该——” 她细细思忖过一阵,原文把故事的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毋庸置疑。 他们即便把桃花妖的梦探索个遍,应该也得不到更多有用信息。 在《天途》里,温泊雪之所以能很快苏醒…… 沉思间,耳边嗡然响起一道低鸣。 眼前的景物应声震颤,谢星摇听见似曾相识的低语:“谢师妹、晏公子!” 是温泊雪的声音。 他们已离开心魔,此刻只是做了场普普通通的梦。做梦的时候,倘若自身无法及时醒来—— 更快更有效的方法,无疑是被旁人叫醒。 终于能脱离这个鬼地方了。 谢星摇长舒一口气。 * “……师妹,谢师妹!” 声声低呼敲打耳膜,连带识海也一并震颤不休。 谢星摇猝然睁眼,被晃动的烛火刺得垂下眼睫。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醒过来。” 温泊雪站在床边,朗然笑开:“感觉还好吗?” 月梵拍拍胸口:“穿越者果然人均一个金手指。你被困在心魔的时候,是不是也成了第三人称的观众?” 谢星摇点头,缓缓坐起身。 身边不再是昏迷前所见的那处茶楼,而是他们一早订下的客房。她正靠坐在床上,对着温泊雪和月梵。 “听说修真界里,常人都会被消去记忆、亲身经历一遍又一遍的心魔。” 温泊雪心有余悸,喉音微软:“万幸我们不是那样,否则我一定醒不过来。” 月梵点头:“我也够呛。就算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也会觉得窒息得要命,更别提亲身经历。” 她顺着侧目,向谢星摇解释如今的情况:“我们进入沈府,被魇术有意盯上,在茶楼里昏迷后,被昙光带回了客栈。” 昙光因体质特殊,一直远远避开了沈府,在《天途》原著里,也是由他充当了搬运工的角色。 想起原文,谢星摇心中复杂。 温泊雪突破己身心魔,后又协助月梵离开幻境,不久之后,晏寒来亦是苏醒过来。 至于她这具身体的主人“谢星摇”,自始至终被心魔缠身,直至副本结束、桃花妖身死,才终于悠悠转醒。 要说这个角色的存在有何目的,大概唯有坚定男主角温泊雪除妖的决心。 男默女泪,被嫌弃的工具人的一生。 “我们俩因为金手指,都很快破了心魔。” 月梵道:“昙光去晏公子房中帮忙照料了,按照进度,应该也能很快解决。” 她话音方落,房中倏然响起一道砰砰敲门声,紧随其后,是昙光携了喜色的轻快音调:“诸位,晏公子醒了!” …… “所以,我们潜入沈府的计划失败,只能寻求另一种解法。” 房门打开,昙光与晏寒来顺势进屋,一行人纷纷坐在圆桌旁,身后是不断跳跃的火光。 温泊雪揉揉太阳穴,试图捋清思路:“而如今看来,最好的法子无疑是主动接触沈惜霜。” 晏寒来轻抬眼帘:“为何是沈惜霜?” 白衣青年屏息怔住。 糟糕,说漏嘴了。 晏寒来并非穿越者,于他而言,沈府中有几十上百只妖,在毫无线索的前提下,根本无法锁定幕后凶手。 “沈惜霜是沈府的千金小姐,一来拥有足够大的权力,二来同我们年纪相仿,结识起来比较容易。” 谢星摇笑笑,面色不改:“沈府老爷固然位高权重,却很难被我们接近;其他侍卫侍女权限太小,提供不了足够的协助。” 她一段话说下来行云流水、无懈可击,末了一本正经:“晏公子明白了吧?” 厉害。 温泊雪心中啪啪鼓掌。 晏寒来听她说完,面上无甚表情,凤眼稍稍凝起,同她对视一瞬。 梦里的景象历历在目,谢星摇被盯得紧张,礼貌性勾勾嘴角。 “没错没错!” 昙光一拍脑门:“各位若想迅速拉拢沈小姐,我看过与之相关的典籍,或许能提供办法。” 他识海里绑定着《合欢宗养鱼手册》,根正苗红的恋爱游戏,要想提升某个角色的好感度,可谓轻而易举。 [沈惜霜对温泊雪的根骨最感兴趣,所以这次计划的主力军——] 谢星摇传音入密,视线来回辗转,最终定在温泊雪面上。 原文里,沈惜霜觊觎他万里挑一的天赋,刻意与之接近。 温泊雪觉察出不对,干脆顺水推舟,佯装被她蛊惑心神,实则暗暗与月梵联络,筹备除妖大计。 沈惜霜以为这个男人对自己爱得死心塌地,将他带往藏匿神骨之地,欲图杀掉献祭。 也正是在那一刻,温泊雪骤然起身,同月梵、昙光、晏寒来里应外合,除灭了恶妖。 他们无法进入沈府,但只要让沈惜霜对温泊雪产生兴趣,或许还能把剧情往回掰一掰。 [我?] 温泊雪头一回被委以重任,顿时正色:[我会努力的!] “我也看过一些诸如此类的话本,能帮着出谋划策。” 月梵点头,接过昙光的话茬:“比如突然发现相爱的道侣其实是自己亲哥哥,在雨里哭着奔跑被马车撞到失忆,遇到真命天子却因为身份差距,被他娘亲丢下几万灵石,放言‘离开我儿子’,最后跳下诛仙台遗忘前尘往事,来一场十生十世的情缘。” 温泊雪瞳孔微震:[所以你平常都在看什么样的言情小说啊!] 昙光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演会被人觉得脑子有问题吧!] “我已经打探过了,沈惜霜会在明日离开沈府,去林中赏花。” 昙光扶额:“在那之前,我们需得商量好对策。” 月梵若有所思:“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平地摔,倒进她怀里。” 温泊雪第一个出言反驳:“这,这不对吧?我摔进沈小姐怀里?” 谢星摇听得直乐,笑吟吟补充:“或是端着一杯茶从她身边经过,脚下一个不稳,把茶水全洒在她身上。” 温泊雪心生惧意:“然后被榨干钱财,只为了赔偿她身上那条价值不菲的裙子?” “这些都是屡见不鲜的老套路,要想让人信以为真,得从细节下手。” 昙光端坐一边,缓缓放下手中茶杯,脑门锃亮,隐有佛光溢散:“看来,是时候让诸位见识见识我的独门绝技。” 他既是网文写手,又是绑定了养鱼手册的玩家,在一群人中资历最为丰富。 谢星摇好奇道:“什么独门绝技?” 晏寒来不屑一顾,闻言冷嗤。 昙光笑笑:“今日尚有闲暇,我们不妨来演练一番——在我们五人中,谁是最难接近、最不容易攻略的一个?” 客房之中,浑然漫开一阵沉默。 晏寒来对此毫无兴致,坐于角落懒懒抬眸,不过片刻,唇边冰冷的笑意顿时僵住。 圆桌旁,四个黑压压的脑袋齐齐转动,不约而同望着他瞧。 晏寒来:…… * “那就有劳晏公子了。” 昙光笑得温和,将晏寒来置于客房最北侧的窗边。 窗口大开,月色漫流,照亮窗外一棵枝繁叶茂的雪白梨树,而在他身侧,站着谢星摇。 “假设两位并不相识,接下来,我会用传音指引谢师妹。” 昙光与另外两人坐在角落,颔首轻道:“看见窗外的梨树了吗?以它为场景,想象你们置身于花林。” [首先,从储物袋拿出一个小物,发簪坠子什么都行。] 话音散去,昙光传音入密:[然后把它丢下去,确保落在晏寒来脚边。] [这是——] 月梵心领神会:[制造机会!] [没错。] 昙光点头:[他见到有东西落在脚边,定会下意识去捡,而与此同时,你也顺势弯腰——指尖不经意彼此触碰,当你们双双抬头、目光交错,二人咫尺之距,暧昧感爆棚,很容易产生好感。] 温泊雪只恨自己不能当场做笔记。 谢星摇乖乖点头,拿出一个小发簪,控制好手中力道,将它丢在晏寒来足边。 少年静默一瞬。 旋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后退三步。 谢星摇:? 昙光:??? “晏公子,”昙光一怔,“你不打算帮她捡捡?” “既然我同她并不相识,为何要帮。” 晏寒来:“谢姑娘看上去不像无手之人。” 谢星摇瞪他一眼:“你才无手之人!” 昙光:…… 昙光:[行,捡起你的发簪向他搭话,就说……你初来绣城,与同伴失散,在花林迷了路。] “迷路?” 谢星摇如法炮制,晏寒来听罢神色如常:“指北术乃是入门术法,御器凌空亦可遍观八方,更何况身为修士……你们未曾备过传讯符?” 谢星摇勉强微笑:“因为——” 你好烦,好难搞定啊。 [……也行,世界这么大,总会有那么一两只单身狗成精。] 昙光眼角狂抽,用力深呼吸:[继续搭话,这回注意眼神和动作,要有意无意地靠近——] 谢星摇仍在细细听他传音,身侧本是寂静,毫无征兆地,忽有清风掠过。 夜风微凉,携来噙笑的少年音:“因为什么?” 谢星摇动作一顿。 晏寒来的嗓音十足悦耳,既有少年人的清润,又隐约裹挟了淡淡的哑,倏而于她耳边响起,瞬间激起脊骨上的一阵酥麻。 这和剧本里写的完全不一样。 谢星摇匆匆抬眼,撞进他琥珀色的双瞳。 晏寒来身量极高,一身青衣挺拔如竹,不知何时微微弓身,笼罩下漆黑影子。 有意无意地靠近。 注意眼神。 太近了。 她怎么变成了被撩拨的—— 心绪飞速闪过,她来不及做出回应,又见对方上前一步。 眼下不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心魔幻境,灯火葳蕤,清晰描摹出眼前人精致的五官。晏寒来笑得暧昧又恣意,眉眼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蛊。 谢星摇下意识后退,脑子被热气冲得发懵。 房中一时寂静,青衣少年弯起双目,眼尾晕出桃花色绯红 晏寒来笑音极低:“躲什么。” 他声调仍是慵懒,伸出左手覆上她头顶,带来热气与皂香,不动声色向下轻压。 谢星摇别开目光。 这个动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待他左手放下,指尖攥了片纯白花瓣。 想来是身后的木窗大开,梨树被风一吹,把花瓣落在她发间。 “看来昙光师傅的法子还需改进。” 梨花被捻在指尖,晏寒来后退几步,恢复往日轻嘲的冷淡神色:“否则不知到时候,究竟谁会被谁制住——我有些乏,先行告退。” 他说走就走,毫不留恋,只留下四名穿越者面面相觑。 良久,温泊雪呆呆出声:“晏公子,好厉害。” 昙光目瞪口呆:“难道这就是……狐狸的种族天赋?” 月梵捂住心口,痛心疾首:“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被撩到了。” 昙光:“哇哦。” 温泊雪:“天哪。” 月梵:“真牛。” 谢星摇:…… 什么叫穿越者一败涂地。 这就是穿越者一败涂地。 * 时值深夜,客栈灯影幢幢。 青衣少年自房门而出,孑然行于长廊之上,忽而停下足步,轻抬左手。 单薄花瓣被握于指尖,不过轻轻捻住,便随着动作柔柔颤动。晏寒来眸色沉沉,鸦羽般漆黑的长睫无声一抖。 不知想起什么,他喉结倏动,半晌,自唇边勾起一个浅淡的轻笑。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七章【一更】(这次绝不可能翻车。...) 二十一世纪的套路惨遭无情碾压, 晏寒来离开后,客房里沉默了好一阵子。 直到月梵后知后觉地开口。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昙光小师傅的本职是网络小说家, 但……到底是哪种类型的小说?” “实不相瞒,”昙光痛定思痛,“我是写男频爽文的。” 破案了。 谢星摇摸摸褪下热意的耳朵,在心里痛骂晏寒来一百遍。 “但男频爽文也有感情线啊!” 昙光凛然正色:“市面上流行后宫万人迷, 可我觉得那不行。感情线必须层层渐进、水到渠成,让男女主人公相识相知再相爱——为了写出这种效果,我参考过不少某江文学网的作品。” 温泊雪对小说所知甚少,露出钦佩之色:“哇!” 谢星摇是个学生,温泊雪一天到晚忙着拍戏,月梵拼命打工赚钱、花天酒地,也没怎么谈过恋爱。 一行人中, 昙光的确是对此最为了解的一个。 月梵颔首道:“明日我们应当如何行事?小师傅这么有经验, 不妨来说道说道。” “在原文里,‘温泊雪’成功混进沈府,拥有很多接触沈惜霜的机会。我们进不了沈府, 接近她的机会屈指可数, 必须在第一次见面时, 就让她对我们心生好感。” “首先, 要想吸引沈惜霜的注意,温道友需要有一个足够好的人物设定。” 昙光不再思考由晏寒来带来的挫败感,专心思忖:“在一本小说里,人设尤为重要。考虑到这里是修真界, 不如就用最经典的高岭之花仙门道长形象吧。” 温泊雪惊喜点头:“高岭之花仙门道长,这就是我啊!” 月梵拍拍他后脑勺:“傻崽, 先把你的傻笑收一收。” “其次,你们需要有一场足够刻骨铭心的初见。” 都说术业有专攻,昙光不愧为专业人士,说得井井有条:“第一印象很重要。为了配合你的道长身份……来一出英雄救美怎么样?” 毕竟他之前的“双双俯身捡起小物”和“假装迷路”,全被晏寒来三言两语给破了。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靠谱。 老实人温泊雪一愣:“英雄救美?怎么救?” “救人的法子可不少。” 昙光道:“小说里不经常这么写吗?雇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小混混,让他们把人堵在路口,眼看到了危急关头,你适时挺身出面、从天而降。这个套路我在《合欢宗养鱼手册》用过,效果拔群,直接加了三十好感度。” 月梵适时开口:“雇人不太靠谱。绣城就这么大,精怪彼此之间互相认识,一旦穿帮露馅,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谢星摇接下她话茬:“我们一共五个人,可以让其中之一扮演混混角色。如此一来,大家知根知底,能让配合更加默契。” 坐在她身边的三人不约而同点头。 “首先排除晏寒来,他大概率会消极罢工。至于其他人——” 谢星摇一顿:“你们觉得谁更合适?” 除却温泊雪与晏寒来,就只剩下她、月梵和昙光。 “你们两个姑娘,看上去也凶神恶煞不起来。” 昙光毫无犹豫:“我来吧。” “小师傅不是天生佛相吗?沈惜霜修为不低,应该很容易察觉。” “我可以伪造一点儿魔气在身上,用来遮掩佛相的气息。” 烛火下的小和尚咧嘴一笑:“虽然太浓的魔气不讨精怪喜欢……但也恰好符合人设,一个入魔的坏蛋。” “那就这样决定了。” 这个计划乍一听来毫无瑕疵,月梵满意总结:“先是昙光小师傅佯装恶棍出场,再由温泊雪出面。沈惜霜定会对他生出兴趣,反过来进行撩拨,试图让他心甘情愿献祭仙骨——双方都图谋不轨,这是全员恶人、互坑互演啊!” “温师兄好歹是个专业演员,更何况我们还有个编剧。” 谢星摇笑笑:“要论演戏……我们不会比她差。” “没错!” 昙光信心十足,轻抚一下大脑门:“朋友们,相信我,这次绝不可能翻车。” * 第二日。 绣城的清晨处处弥漫花香,当谢星摇从睡梦中醒来,无比惬意打了个哈欠。 今日惠风和畅,阳光熹微,窗外的梨树被春风拂过,吹下一树花落如雪。 她早早来到客栈大堂,另外几人居然起得更早,已然围坐在一张木桌旁,认真商讨今日计划。等用过早餐,便到了出发的时候。 据昙光得来的情报,沈惜霜要想前往城外的花林赏花,需得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长巷。 他暗暗在巷口埋伏,其他人则藏于巷道两边的二楼走道。等沈惜霜路过,一场大戏就能拉开序幕。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月梵站在走道角落,被阴影遮住大半张脸,难掩目光激动:“英雄救美虽然俗套,但吃这一口的人绝对最多。” 在她身侧,温泊雪正不断自言自语,唇齿张合间,不时做出几个小动作。 ——昨晚昙光不仅布置好了英雄救美的流程,还为他写好了见到沈惜霜后的台词。温泊雪作为专业演员,兢兢业业练习整夜剧本,直到此刻仍有些紧张。 晏寒来本是立在他身边,这会儿默默轻挪脚步,离远一些。 “他这是在背台词。” 谢星摇压低声音,好心解释:“你来猜猜,他这是在做什么?” 几人中只有晏寒来没看过剧本,无疑是唯一的观众角色。要想知道温泊雪表现如何,问他最为合适。 青衣少年静默无言,凝视角落里晃动的人影。 但见温泊雪原地轻盈跃起,复而足尖落地,衣袂翻飞间,扬唇露出一个轻笑。 晏寒来:“他偷偷潜入沈府,做贼心虚四下张望,见身边无人,喜不自禁。” 月梵听得乐不可支,抬眼瞧一瞧温泊雪的盲人演技,随口附和:“我觉得吧,有点像手生多日,好不容易去麻将馆耍一耍,就很开心。” 谢星摇:…… 这是温泊雪在模拟从天而降,对着沈惜霜颔首微笑。 ……他笑起来有这么贼吗? 下一刻,温泊雪双目圆瞪,愠怒蹙眉。 晏寒来:“不想却被家丁发觉,仓促之下,只能求饶。” 月梵:“打麻将竟被出老千,那叫一个气啊。” 谢星摇:…… 这是温泊雪正在呵斥假扮恶人的昙光。 身前的角落里,温泊雪噙笑抬手,指尖捻起,倏然上扬。 晏寒来顺利捋清所有剧情:“于是他趁家丁不备,陡然暴起,一掌掀开其颅骨。” 月梵笑得发抖,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起手,抓麻,胡了。” 谢星摇:…… 这是昙光受到晏寒来启发,让温泊雪去帮沈惜霜摘下头顶的花瓣。 对于待会儿的大戏,她忽然有一丝丝不自信了。 恰是此刻,识海里响起昙光的传音:[各部门注意,目标已抵达现场!] 二楼的几人循声而动,纷纷朝着楼下探去目光。 这条巷道位于绣城边沿,不似主城那般热闹繁华。长巷幽深,两旁栽种着几棵粉白桃树,树影纷然,为地面笼下一簇簇婆娑阴翳。 自巷道另一边的入口,正徐徐行来两个人影。 左侧的女孩年纪轻轻,相貌娇憨可爱,应是沈府中的侍女花妖。 她身旁的姑娘着了件鹅黄长裙,周身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明艳春光,细细看去,面若芙蓉柳如眉,虽是秾丽长相,举手投足却轻缓舒雅,不显媚色。 想必这就是沈惜霜。 [嘶——] 温泊雪垂头下探,悄然传音:[我从二楼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真正的凌霄山弟子温泊雪可不会说出这种问题,他留了个心眼,绕过晏寒来。 [放心,区区二楼不值一提,修士就算从万丈悬崖掉下去,也能有保命手段。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跳下山头,然后用一个凌空的术法。] 月梵拍拍他肩头:[只要在下落的一刻掐诀念咒,绝不会有问题。] [为烘托气氛,我还找了几个群众演员。待会儿温道友将我逐走,群演就会假装路过,拍手叫好。] 昙光道:[事不宜迟,我开始了!] 话音方落,小和尚倏忽闪身,行入巷中。 他仍用了之前的那张易容,身着一袭墨黑长袍。魔气腾腾,遮掩法相金光,不似仙门圣子,活像个恶霸妖僧。 不消多时,昙光已来到沈惜霜身前,轻扯嘴角:“小娘子,请留步。” 被这样一个怪人拦住去路,小丫鬟心生戒备,拉着沈惜霜后退一步。 “姑娘莫要害怕。我见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不知可有闲暇,同我四处逛逛?” 昙光照搬曾在小说里写过的炮灰台词:“放心,我行得端坐得直,绝不会对姑娘动手动脚——只交个朋友,怎么样?” 沈惜霜面色微沉,柳眉轻蹙。 另一边,月梵戳戳温泊雪手臂:“到你了!” 后者握拳点头,她说罢侧目,无意间瞥见谢星摇欲言又止的神色。 月梵:“谢师妹,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对。” 谢星摇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同她低声耳语:“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出岔子。二楼虽高,但温泊雪能在下落的瞬间使出凌空诀——” 等等。 脑海中的弦猛然一颤,谢星摇蓦地抬眸。 二楼固然算不得矮,然而比起高耸入云的重峦叠嶂…… 它的高度未免太小。 [根据自由落体公式。] 谢星摇喃喃传音:[假设每层楼有两米高,忽略空气阻力,一个人从二楼直直落下,所需要的时间只有——] 谢星摇右眼皮重重一跳:[大约……0.6秒。] 0.6秒,比一眨眼的时间更短。 连大脑都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间隙做出反应,更不用提掐诀念咒。 暴怒的牛顿,终于在修真界安详合上了他的棺材板。 谢星摇猝然出声:“等——” 回应她的,却并非温泊雪。 视线所及之处,凌然白衣气宇轩昂,双手负于身后、摆好姿势造型,只一瞬间,翩然而落。 幽深巷道中,旋即蔓延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 “啊——!” 沈惜霜身侧的小丫鬟目眦欲裂:“救命啊,有人跳楼自尽啦!!!” 谢星摇:…… 昙光:……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小丫鬟很懵,很惊慌。 这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她和小姐走在这条普普通通的长街,没成想一个眨眼的功夫,竟见一人自高楼腾空跃起,直直落在地上! 修士体魄强健,顶多受点皮肉伤,眼看那人动了动身子,小丫鬟心中惊惧万分。 也正是此刻,自巷头巷尾,走来三三两两的过路之人。 “完了。” 谢星摇双目无神,丧失表情:“那些不会,是昙光安排的群众演员吧。” [完了。] 同样呆立巷中的昙光默默发来传音:[这些,是我安排的群众演员。] 离天下之大谱。 小丫鬟正欲出言求救,却见其中一人将他们扫视几眼,目光途经地上那滩白衣,虽面露不解,但还是展颜笑道:“好事,大好事!” 另一人亦是莞尔:“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亲眼目睹此番景象,真好。” 小巷中俨然充满快活的空气,谢星摇无言垂首,以手掩面;昙光目瞪口呆,失去思维能力。 温泊雪趴在地上不敢说话也不敢动,无助传音:[救我,呜呜。] 已经有群众演员啪啪鼓掌,开始说起“恭喜恭喜”。 小丫鬟茫然转不动脑筋。 小丫鬟拼命思考,逐渐理解了一切。 一个就算坠落下楼、危在旦夕,也会被街坊邻居拍手称快的人—— “小姐,此人定是恶霸同伙,无恶不作、罪行滔天。” 小丫鬟神色剧变:“快跑!”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八章【营养液加更】(穿成偏执反派的咸鱼白月光...) 群众演员说完台词, 一溜烟走了。 长长巷道内无人出声,再一次陷入如谜寂静。 “怎么办。” 月梵小声耳语:“我们要不,下去帮帮他?” 谢星摇轻轻点头。 “小小小姐, ”巷子里的小丫鬟被吓得不轻,瞅瞅昙光,又望望地上的温泊雪,瑟瑟发抖扯住沈惜霜袖口, “我们快走吧。” 这两人形貌古怪、来者不善,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货色,她正欲转身,忽见身侧的楼道人影攒动,匆匆跑下一个姑娘。 有温泊雪这个前车之鉴,谢星摇不大敢直接凌空跃下。 “温师兄!”竭力忽略两名花妖的眼神,谢星摇在他身前飞快蹲下:“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竟不慎从楼上摔了下来。” 她说着扭头, 看向两位神色错愕的姑娘:“抱歉抱歉,我师兄是不是吓着二位了?我们方才经过楼上的长廊,没想到一处栏杆年久失修——”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识海陡然响起昙光的传音:[等等!] 昙光身为这场大戏的唯一指定反派, 此时此刻被男主人公的跳楼自尽抢尽风头, 站在原地很是尴尬。 待他稳下心神, 冷静分析:[不行不行,如果只说他不小心摔下楼,我们和沈惜霜铁定不能扯上关系。] 对哦。 谢星摇目光稍凛。 倘若她把一切解释为意外,这小丫鬟被吓得六神无主, 定会拉着沈惜霜赶紧离开。 如此一来,他们既会错过绝佳时机, 又将在沈惜霜眼中留下一言难尽的怪人印象,可谓损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不想用这个办法……但如今看来,只能豁出去试上一试了。] 昙光握拳:[来,碰瓷吧。] 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女神色古怪,小丫鬟捏紧沈惜霜袖口:“栏杆年久失修,你师兄就不慎掉了下来?” 谢星摇沉默一刹。 “……不。” 当月梵与晏寒来随她下楼,方入巷中,便听得一声悲痛呜咽。 “是师兄他自己,瞥见那木栏摇摇欲坠,自行跃下了。” 谢星摇咬牙:“我们门派名不见经传,弟子个个修为低微,已经许久赚不到灵石。师兄拼死拼活养活我们,没成想积劳成疾……” 月梵:? 月梵茫然:[不是英雄救美吗?怎么成碰瓷卖惨了?] 昙光:[你觉得以我们现在这种状态,还能英雄得起来吗?] 他堪堪说完,一旁的晏寒来已冷静接话:“师兄自寻死路,想来是为不拖累我们。” 谢星摇紧接他话茬:“师兄,你为何这么傻。虽然我们身无分文,但只要拼命去攒,灵石总会有的。” 晏寒来面无表情,语气平平,如同劣质诗朗诵:“如今温师兄身受重伤,我们只怕连治病的钱都凑不起来。” ……晏寒来你是职业捧哏吗!居然好顺畅好毫不犹豫地接下去了! 这出二人转配合得堪称精彩,月梵大受震撼,默默看向地上平躺的温泊雪。 算了。 虽然英雄救美惨变碰瓷,但为了完成任务,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 月梵从善如流:“怎么办?我们的钱,只够给温师兄买一个躺进去的小木盒了。” 昙光终于找到可乘之机,横眉立目,颇为嫌弃地后退几步,转身离开:“怎么碰上这么几个玩意儿,晦气。走了走了。” 躺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不动,之前毫不犹豫跃下高楼的姿势也不像有假。 小丫鬟被唬得发懵,低声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另一边,月梵亦是心有困惑。 [这样能行吗?我记得在原著里,沈惜霜之所以选中温泊雪去献祭,是因为亲眼见他破开心魔,觉得他是天赋异禀之材。] 她底气不足,语意飘忽:[但现在……] 话音未落,身侧传来一道从未听闻过的陌生女音:“附近有个医馆,不妨将这位道长送去看看。” 心下猛地一动,月梵抬头。 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无论男人女人,越漂亮就越会骗人。 沈惜霜的声线清婉柔和,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白净秀美的脸,很难让人联想到杀人如麻的凶残反派。 许是见谢星摇欲言又止,沈惜霜温和一笑:“诸位不必担心,既然萍水相逢,那便是有缘,更何况幸有小道长们及时现身,才帮我们逼退了那魔修。今日疗伤看病的灵石,全由我所出。” [沈小姐,]温泊雪动了动指尖,[人真好。] 孩子不成器,有奶就是娘。 月梵忍住轻敲他脑袋的冲动:[笨,人家那是馋你身子。] * 古往今来,碰瓷果然是屡试不爽的套路。 温泊雪被安置在医馆的病床,为了不让大夫透露风声,谢星摇特意塞去不少灵石,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唉,真没想到,谢姑娘你们过得如此艰难。莫要难过,苦日子总会过去的。” 其他人守在房中,谢星摇则与小丫鬟外出抓药。 小丫鬟名叫阿椿,是由椿树化形的精怪,打小便生活在沈府之中,性子天真不谙世事。 谢星摇听她轻声安慰,勉强勾出笑意:“多谢阿椿姑娘。” “第一眼见到你师兄,我还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呢。” 阿椿叹气:“他生得好看,气质不错,就连身上的衣服也——” 等等。 小姑娘心觉不对:“谢姑娘,你们师门穷得治不了伤,为何个个衣着如此光鲜?” ……不好。 今日的戏码本是英雄救美,要想在第一时间抓住沈惜霜注意力,温泊雪特意穿上了花里胡哨的一件宝纱鲛衣。 “有吗?冒牌货而已。阿椿姑娘你也知道,现在除魔的生意不好做,倘若穿得破破烂烂,定然寻不到金主。” 谢星摇闻声笑笑,指尖灵力悄然散开,划破袖口一缕丝线:“你看,这儿已经开线了。” 阿椿眼中疑惑褪去:“那为何街坊邻居见你师兄从高楼跳下,要个个鼓掌叫好呢?” “师兄曾对他们的一位亲朋出过手。” 谢星摇脑中飞速运转,曾经看过的小说影视剧逐一浮现:“那恶妖伤人无数,只为汲取人族骨血、助长己身修为。他们心知恶妖误入歧途,却不忍心对他下手——” 她咬牙长叹:“师兄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其诛杀,自那以后,也就成了街坊邻居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阿椿一个单纯小姑娘,哪曾遇上过这种骗子,闻言面露不忍,握住她手心:“你们辛苦了!” 等医馆煎好药,便由她们二人拿回厢房。 谢星摇推门而入,万幸眼前是片和睦景象。 “谢师妹,你回来了。” 温泊雪靠坐床沿,神情隐有悲伤:“劳烦你去拿药了。” 想来也是,正如昙光所言,人物设定最为重要。他从好端端的高岭之花摇身一变,成了走投无路自寻死路的丐帮种子选手,落差之大,的确叫人难以接受。 “我们在讨论温公子深入龙穴、以一己之力屠灭恶龙的那次经历。” 沈惜霜居然十分友好,颔首轻笑:“谢姑娘不妨来我身边坐下。” 演技真好。 原文里的“温泊雪”那样精明,起初都能被她耍得团团转。 想起她暗地里做过的事,谢星摇只觉如芒刺背,礼貌性笑了笑:“多谢沈小姐。” 身旁的阿椿好奇道:“温公子屠过龙?” “两年前的事情了,不足挂齿。” 温泊雪不擅长说谎,将其一笔带过:“我们今日身上所穿的衣物,就是屠龙得来的谢礼。” 谢星摇笑意僵住。 阿椿茫然睁圆双眼:“谢礼?不是仿制的赝品吗?” [紧急会议紧急会议!] 谢星摇飞快传音:[沈惜霜也问你们衣服的事儿了?] [对啊!] 温泊雪立马接话:[幸亏昙光小师傅临时编了个屠龙故事,才让我们把话圆回来——阿椿也问你了?] 这运气真行。 他们不仅翻车,还能撞车。 [我告诉她,这些都是假货,不值钱。] 谢星摇轻抚额头:[等等……昙光小师傅?] 他应该不在医馆里啊。 她心中困惑方起,即刻听见一道回音:[我正趴在房顶。] 趴在房顶的昙光道:[放心,网文写手在编故事上绝不会翻——]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住。 包括晏寒来在内,几人皆是目露寒光。 昙光:[咳,应该能圆过去。温道友,你接下来复述我的话就好。] 因有传音,房中出现了短时间的凝滞。 沈惜霜抬眸:“小道长们,怎么了?” 像条伺机待发的毒蛇。 谢星摇心生冷意,耳边响起温泊雪的轻笑:“无碍,谢师妹太过惊讶罢了——关于我屠龙之事,她并不知晓。” 谢星摇猜出昙光的故事线,很是配合:“师兄,什么屠龙?” “当年我们门派穷得揭不开锅,恰逢恶龙现世,官府张贴了通缉令。” 温泊雪面色苍白,笑容自带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你还记得吗?我执意要去,你却觉得太过危险,将我留在门派中。” “莫非——” 谢星摇讶然:“你瞒着我去了!” “不去,我们都会饿死,去了,或许还能求得一丝生路。” 白衣青年含笑摇头:“我得来几件宝衣,不愿让你担心,便说是街头买来的便宜货。” 沈惜霜轻声开口:“……不错,我方才看过,温公子的衣物价值不菲,并非凡物。” 居然圆上了,顺便塑造一个有实力有担当的好男人形象。 月梵由衷感慨:[真牛。] [这是我看过的一本小说剧情,叫《穿成偏执反派的咸鱼白月光》。] 昙光嘿嘿一笑,神识微动,自识海中传来文案片段。 [一朝穿越,她成了反派少年时的小师妹。只不过对他软言几句、助他屠灭恶龙、为他买了件护身法衣,为什么……反派却将她压在墙角,红着眼哑声道:既然招惹了我,那就别离开。] 月梵吸一口冷气:[怎么说呢,有某江文学城那味儿了。] 另一边,沈惜霜徐徐饮下一口热茶:“想来温公子修为不低,为何贵派会沦落至此?” 这人果然不好糊弄。 谢星摇长睫倏动,又听温泊雪道:“实不相瞒,那次屠灭恶龙的决战损伤了我的心脉,如今我已成废人,活着只能拖累师弟师妹……呵,生而为人,不过一个笑话。” 顺便还能圆上跳楼自尽的幌子。 绝了。 [这是《我心脉尽碎后全师门都火葬场了》。] 屋顶上的昙光适时道:[直到那个少女归来,她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宗门白月光的替身。师父师兄的宠爱全都是假,哪怕她拼尽所有,也只能得来一句“你笑起来不像她”。当深渊巨兽突袭山门,她手持长剑以命相搏,在剑光血光里告诉他们,自此两不相欠。] 月梵:[万万没想到,他们目眦欲裂、眼尾通红,哭着求她不要离开。] 昙光:[宾果!] “竟有此事。” 沈惜霜敛眉抿唇,面露同情:“我还有一事不解……温公子降妖除魔多年,为何自高楼坠下,却得来街坊邻居的一致欢呼?” “我知道!” 阿椿眨眨眼:“谢姑娘同我说了,温公子曾除灭过他们的一个亲朋好友,这才被那条街的百姓视作仇人。” “不错。” 温泊雪:“我只求坚守心中正道,至于旁人,就留他们随意去说吧——沈小姐,你不会也同他们一样,觉得我冷酷无情吧?” 沈惜霜被问得一愣,继而笑笑:“自然不会。温公子心怀天下,乃是大义。” [噫。] 谢星摇皱皱鼻尖:[我怎么闻到一股芬芳茶香。] [这并非我自创的台词,是《我靠绿茶作精嫁入豪门了》里女主角说的。] 昙光正色:[全a市的豪门圈子都知道,他不近女色、淡漠清冷。直到某天路人无意间发现,他竟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按在墙头亲!消息传出,全网都炸了!] [怎么说呢。] 月梵沉思半晌,迟疑接话:[虽然很离谱……但不可否认,的确把所有漏洞全给圆上了。] 谢星摇点头:[而且逻辑清晰、故事线完整,倘若我是沈惜霜或阿椿,定会觉得温师兄大义凛然、体贴亲友,是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好人。] 温泊雪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厉害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职业素养吗!] 晏寒来不懂他们,晏寒来觉得人情世故很烦。 [而且经过这么一番梳理,我好像悟了。] 昙光轻抚下巴,只觉瞬息之际豁然开朗:[刚才说的故事情节,就是《穿成偏执反派的咸鱼白月光后我让全师门火葬场,最终靠绿茶作精嫁入了豪门》的大纲啊!大卖,热点齐聚,写出来绝对大卖!] 谢星摇:。 你搁这儿叠buff呢?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四十九章(你不会觉得害羞了吧。...) 当昙光首次收回那句“绝不翻车”的豪言壮语, 终于,他们第一次没有翻车。 谢星摇坐在医馆的木椅上,久违地感到如释重负, 谈话间悄然侧目,看向沈惜霜。 沈惜霜坐在她身侧,细细嗅去,能闻见一股清新桃花香。 这位千金小姐生得漂亮, 目似秋水、肤如凝脂,一袭浅淡长裙缥缈如烟,衬出风姿楚楚,宛如明珠生晕。 谁能想到,她其实是一只披着“沈惜霜”壳子的恶妖。 “今日因为我,耽误了二位原本的行程。抱歉。” 在昙光的传音指导下,温泊雪如鱼得水:“看两位的去路, 莫非是要出城?” “春日正是观景的好时候, 我本打算和阿椿一道前往花林。” 沈惜霜颔首轻笑,薄唇不点而朱,扬起小小弧度:“遇见诸位道长, 可比赏花有意义得多。” 阿椿点头:“我家小姐自幼喜欢侠义话本, 对心怀大义之人最是敬佩。温道长算是运气好, 才能在今日遇上她, 若是别人,可不一定这样帮你。” 沈惜霜摇头:“哪能这样说。” 她的声线婉转柔和,尾音轻微下压,言语之间带了几分宠溺的意味, 显然与阿椿关系甚好。 “绣城多是纸醉金迷、及时行乐之辈,能结识眼前各位, 是我的运气。” 温泊雪弱弱传音:[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沈小姐好温柔。] [稳住,就当是在拍戏!] 月梵恨铁不成钢:[傻崽,是你要攻略她,千万别被她反过来干掉了。] 她言语飞快,两句话说完的瞬息,识海里陡然闯入另一道神识。 [……假的?] 月梵抬头,见到晏寒来微沉的凤眸。 糟糕,说漏嘴了。 晏寒来此时此刻,是不知道沈惜霜真实身份的。 [昙光……昙光小师傅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 谢星摇心下倏动,迅速编好应对之法:[他不是认识一个捕快姑娘吗?那姑娘昨晚告诉她,发现沈府小姐的行踪十分诡异。] [对对对!] 温泊雪紧张得厉害,又给脸上下了个定身法诀:[就是昨天夜里晏公子先行离去的时候——我们经过一夜商讨,觉得沈小姐嫌疑很大,说不定她的温柔全是伪装,背地里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祟妖魔。] 解释通了。 温泊雪松开紧握的双拳。 来修真界这么多天,他仙术法诀的修炼没太大进展,反倒是演技节节攀升,学会了怎样糊弄人。 这个小小的插曲平安过去,温泊雪不再纠结于此,凝神聆听沈惜霜的言辞。 没成想下一刻,居然又听见晏寒来的传音。 [不是。] 不止温泊雪,谢星摇亦飞快抬眼:[什么不是?] 晏寒来神色如常:[幕后操纵魇术之人,并非沈惜霜。] 沈惜霜毕竟是个千金小姐,倘若迟迟不归家,定会让家中之人心生忧虑。 这会儿天色渐暗,已到了傍晚时分,她与阿椿双双道别,声称明日再来探望温泊雪。 两道身影远远消失在道路尽头,谢星摇终于能出言开口:“幕后主使不是沈惜霜?你为何知道?” 她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天途》里白纸黑字写明了这个副本最终反派的身份,更何况剧情一气呵成、丝毫没有可供质疑的地方。 沈惜霜居心叵测接近温泊雪,千方百计将他魅惑,在副本接近尾声的时候,利用魇术蛊惑他心神,妄图引导他自愿剖开心脉、献祭仙骨。 除了她,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反派角色。 “对啊。” 昙光从房顶下来,用清洁术洗去掌心的黑灰:“晏公子说得如此笃定,莫非找到了什么证据?” “心魔之后,我同你进过魇术母体的梦境。” 晏寒来瞥一眼谢星摇:“梦境与识海相通,往往沾有做梦者的零星气息——魇术的母体,气息同沈惜霜相去甚远。” 谢星摇一顿。 心魔褪去后,她和晏寒来的确进入了另一场梦境。梦中是夜里的绣城,四下死寂无声,安静得有些瘆人。 她当时觉得真凶已定,并未在梦中多做探查。 温泊雪脑子转不过来:“但是——” 他堪堪说出两字就闭了嘴,穿越一事乃是绝密,总不可能直白告诉晏寒来,他们正在经历一本小说里的剧情。 但是这说不通啊。 晏寒来原形是感知力过人的灵狐,加之修为颇高,对气息的敏锐度远远强于他们几个穿越者,他说相去甚远……那应该不会有错。 “既然晏公子能分辨出魇术母体的气息。” 月梵轻揉眉心,试图捋清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待你见到真正的母体,可否将其一眼认出?” 角落里的鸦青色身影斜斜向后一靠,倚上木椅椅背。 晏寒来似是轻嗤一声:“我远没有那般神通。” 他道:“梦中气息极为微弱,我之所以确定那并非沈惜霜,是因二者之间差异太大,极易分辨。” 温泊雪处在茫然状态:“会不会是沈小姐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气息,让你只能见到一层假象?” 想来又觉不对,看原文里的描述,沈惜霜修为不比晏寒来高,若想骗过他,恐怕不太容易。 “母体之气沉郁冷凝,沈惜霜……虽然也不干净,但更为尖锐、锋芒毕露。” 晏寒来笑笑:“当然,以上仅是我一人之谈,尚无确凿证据。” 因他短短几段话,早已确定好的剧情瞬间天翻地覆。 昙光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艰难传音:[不是吧……原著难道还能出错?] 月梵轻轻咬住右手大拇指:[也可能是晏寒来受了蒙蔽,但以他的天赋和修为,不应该啊。] [各位,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房中气氛一时凝固,好一会儿,谢星摇默默接下话茬:[之前经历过的两个副本,大家都还记得吧。] 月梵和温泊雪自然不会忘记,昙光听他们讲述过大致的来龙去脉,同样应了声“嗯”。 [在第一个副本里,白妙言曾被江承宇下了媚术,因而对他死心塌地。] 谢星摇敛眉:[但当我们通读《天途》,原文只会告诉我们,她和江承宇是对彼此相爱又彼此憎恨的怨偶,因为不舍得杀他,以自刎的方式完成了报复。] [没错。] 月梵低声:[第二个副本也是这样,我们太过依赖原著,以为在朔风城遇见的姑娘铁定是云湘——] 温泊雪:[其实……是三百年前的大祭司云襄。] 他们对原著剧情从未有过怀疑,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天途》不过是本由文字构成的小说,而在他们眼前展开的,是一个恢宏浩大、诡谲莫测的真实世界。 真实的人生里,往往潜藏着更多秘密、诡计、阴谋与阴差阳错。 如果沈惜霜并非真正的主谋,而在原文里……温泊雪找错真凶、杀错了人呢? [如果幕后主使不是沈惜霜……] 昙光蹙眉,少有地显露几分正经之色:[她与真凶必然关系匪浅,而且幕后主使极有可能潜藏在沈府之中。《天途》虽然会漏掉某些信息,但主角团的确是在沈府消灭魇术、取回的仙骨。] “但根据昙光小师傅得来的情报,沈府确有古怪。” 月梵整合一番信息,沉声开口:“如果真凶并非沈小姐……应当如何将其找出,就是如今最大的难题了。” 谢星摇眸光稍动,看一眼晏寒来:“晏公子方才说过,沈小姐的气息不干净。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晏寒来语意淡淡:“她不大对劲。” 所以沈惜霜确实有问题。 她蹙眉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听晏寒来继续道:“若要寻得真凶,尚有一条捷径。” 谢星摇抬头,对上他双目。 “我和谢姑娘破除心魔后,双双入过魇术母体的梦境——是绣城。” 青衣少年独自坐于角落,被窗边落日映亮琥珀色眼眸,谈及此事,晏寒来不知想到什么,长睫一颤:“绣城之外是场普普通通的梦,绣城之中威压骤增,想必是魇术核心。若能进入其中、将其勘破,做梦者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温泊雪好奇:“可我们已挣脱魇术,如何才能第二次入梦?” “入梦诀。” 晏寒来笑笑:“绣城之中,不还有许多受魇术所困、沉眠不醒的精怪么。” 他的意思是,利用入梦诀闯进受害者的心魔,心魔以外就是魇术母体,二者彼此相通。 入梦诀难度极高,对施术者的心性亦有要求,元婴之下,精通此术的人寥寥无几。 谢星摇握拳:[可恶,被他装到了。] “这个办法不错,但是——” 昙光轻捻指尖:“太危险了。一个人的心魔就已经够呛,魇术母体里,定然容纳有数之不尽的、所有人的心魔。一旦被困在其中出不来,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睁眼。” 这是远远超出了原文范畴的领域,一旦踏足其中,没人清楚会发生什么事。 经过这一番商讨,好不容易结识沈惜霜的欢欣愉悦被消磨殆尽,几人静坐医馆,半晌没出声。 最终是谢星摇打破沉默。 “既然晏公子说了,沈小姐确有猫腻,我们不妨继续同她往来,看看能不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幕后真凶。” 谢星摇道:“至于入梦,大可将它作为一个备用之法。我们先于城中搜集更多关于此事的情报,到时候再统一做决定,如何?”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摸索更多线索了。 温泊雪点头:“嗯。沈小姐那边,放心交给我吧。” * 虽不知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但至少从明面上看,沈惜霜对温泊雪最有好感。 她极可能是魇术之事的帮凶,套话的任务被温泊雪稳稳接下,只等明日与她再见。 《天途》里,这个副本持续了大概半月左右,如今他们初来绣城,心急也无济于事。 温泊雪出不了医馆,只能在房中歇息,其他人则兵分两路,尝试在城中搜集更多线索。 谢星摇仰头看一眼渐黑的天色,默默侧目,望向身侧的一抹鸦青。 月梵和昙光都是小说狂热爱好者,穿越来到陌生异世界,好不容易遇上个同好,于是顺理成章结了伴,去讨论那本大纲文。 至于与她同行的人—— 觉察她视线,晏寒来默然垂眼,长睫漆黑,在眼底晕开一抹淡影。 谢星摇移开目光。 其实晏寒来所说的入梦之法,未尝不可一试。 她若能成功,便可勘破母体身份;就算不幸失败,等其他人诛杀了幕后真凶,魇术同样会破灭。 在原文剧情里,“谢星摇”就从头睡到了尾。 “谢姑娘。” 心绪未定,身侧传来慵懒少年音:“在思忖如何入梦?” 晏寒来语气极淡,携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浅嘲,声调虽轻,却让谢星摇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晏寒来回以一声轻笑:“不难猜。” 想起来了。 这人曾经说过她思维简单,所思所想很容易能被猜到。 谢星摇别开目光:“至于晏公子,定在想着如何敷衍完成任务,尽早回房睡觉。” 晏寒来:“不错。” 有够恬不知耻。 如今正值春日,恰是百花齐放的时节。无数修士慕名来此,欲图观赏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花都,因而入夜以后,街上行人摩肩擦踵。 谢星摇尚未想好先去何处搜寻情报,四下张望间,渐渐被两旁的商铺吸去注意力。 长街两侧是排排林立的花树,枝头花苞粉白如霞,与昏黄街灯遥相呼应,渲染出一重又一重的柔和光晕。 花树之下,各式各样的小摊点争相叫卖,人声、脚步声、吆喝声与树枝簌簌的响声彼此交织,热闹非常。 连喜镇太小,朔风城太冷,她头一回正儿八经见到修真界的城池夜色,心中不免欢喜。 ——小时候时常被关在家中,没办法和同龄好友出门玩耍,后来每一次随心所欲的闲逛,都能让她心生雀跃。 晏寒来看出她的欣喜,破天荒没有出言讽刺,而是循着谢星摇目光遥遥望去。 视线离开不远处的点心铺,停在一树杏花下。 一家糖水铺子。 她这几日事事操心,想来需要一段缓冲歇息的时间。 “晏公子。” 他堪堪停下视线,身侧那人便低声开口:“你觉不觉得,有点儿渴?” 不出所料,她果然不愿坦率承认心里的念头。 晏寒来心下暗嗤,面上不动声色:“不渴。” 果然,谢星摇倏地转过头来,双眼之中火光明灭,欲言又止。 他觉得有趣,尾音带上一分轻笑:“不过那家糖水铺看起来不错,谢姑娘若是有意,不妨去尝尝味道。” 晏公子。 今晚的你也是一个大好人。 谢星摇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得运气不错,恰好和晏寒来看上了同一家铺子,欢欢喜喜小跑来到门前。 一份桃胶银耳羹很快做好,等她接过瓷碗,晏寒来已付好了钱。 糖水清甜,浓稠味美,谢星摇心满意足,抬眼瞧他:“晏公子今夜格外大方,莫不是遇上了喜事?” “不过是谢姑娘助我破除心魔的答谢。” 晏寒来语意轻慢,说着笑笑:“顺便观赏一番谢姑娘风卷残云的实力。” 这人嘴里果然说不出好话,谢星摇满口皆是银耳羹,只能鼓着腮帮子忿忿瞪他。 话虽如此,在接下来的夜行里,晏寒来还是一言不发陪她走完了整条主街。等终于来到偏僻一些的巷道,少年手中满是她挑选的美食。 “好饱好饱,再吃是小狗。” 谢星摇胡吃海喝了一路,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走在一棵桃花树下,咽下口中鱼丸:“晏公子没有想要的东西吗?从头到尾,你什么东西也没吃。” “不必。” 晏寒来提不起兴趣:“修士皆可辟谷。” “辟谷有什么意思?吃喝玩乐乃人间四大乐事,吃排在第一位——” 她蓦地加重语气:“真没有想要的?” 晏寒来:“嗯。” 这个话题本该戛然而止,行于他身侧的姑娘却忽然停下脚步。 晏寒来猜不透她心思,顺势顿住,对上谢星摇目光。 她极快笑了一下。 并非是含蓄委婉的微笑,红唇勾起的一刹,露出两颗白白亮亮的小虎牙,谢星摇足步轻挪,裙摆扫过地上的桃花,身子则向他靠近些许。 倒映在高墙上的影子倏忽一动,当谢星摇飞快抬手,手中赫然是个方形小盒:“这个也不想要呀?” 点心盒。 初来这条街时,他的确曾被这家点心铺吸引去目光。 ……那一瞬间,当他们踏入长街的时候,或许谢星摇也在看他。 奇怪的感觉。 晏寒来莫名心口发闷—— 准确来说,是一种无影无形的酸胀,如被某种力道沉沉下压,他对此并不熟悉,说不清是何感受。 “是趁你帮我买丸子的时候买来的。”谢星摇晃晃右手:“晏公子应该中意这个吧?” 隐秘的思绪被她窥见,他将心中涌起的情绪归结为烦躁不堪。 晏寒来侧开脸:“不必,多谢。” “晏公子,喜欢甜食不丢人。” 她又往前一步,笑音渐浓:“还是说,你该不会觉得害羞了吧。” “谢姑娘思绪活络,想象力倒是——” 少年习惯性出言讽刺,如同刺猬亮出自我保护的利刺,抬眸之际,唇边嘲弄的冷笑陡然止住。 点心盒子被不由分说塞进他怀中,身前的人影无声一动。 巷道偏僻,灯火阑珊,远处变幻的光影淡如春水,浸透她半张白皙侧脸。谢星摇踮起足尖,双目停在与他咫尺之距的地方。 她轻缓笑笑,轻扬右手,眼中灯火融散,如有糖浆化开:“我看看——” 浅绯袖口掠过耳尖,惹来微不可察的痒。 热气涌上他耳根的瞬间,谢星摇后退两步。 凝神望去,少女指尖莹白似玉,正握着一片浅粉色花瓣。 与昨夜如出一辙的情节,这分明是一出张牙舞爪的报复。 想来也是,谢星摇向来同他针锋相对,性子本就不服输。 方才发闷的胸腔,像被猫爪用力一挠。 晏寒来无言抿唇。 “有片花瓣落在你头上。” 身前的红影立定站好:“晏公子不必道谢,举手之劳。” 像是为了哄他,谢星摇顺势打开点心盒,动作飞快,把一块小甜糕塞进他口中:“味道怎么样?” 伶牙俐齿。 偏生甜香丝丝蔓延,细腻柔软的奶香并非是假,让他连生气都做不到。 晏寒来垂眸:“……尚可。” “好耶!” 见他没有拒绝,谢星摇兴致大好,又一次抬头张望:“你看,那里有家冰糖葫芦!” 晏寒来咽下被她塞进嘴里的小甜糕,如往常一般冷然轻笑:“谢姑娘不久前还口口声声说,只有小狗才会不知疲倦四下觅食。” “不要。” 伶牙俐齿的谢星摇伶牙俐齿地哼笑:“小狗馋了也要吃东西,汪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章【双更合一】(畜牲,你不是人!...) 谢星摇吃饱喝足, 没忘记在城里搜集线索的任务,一边嗅着满街轻盈的花香,一边细细思忖, 应当从何处下手。 魇术一事让绣城人人自危,幕后主使没留下任何线索,连官府都查不出猫腻。 至于受害者,上至百岁老人, 下至七八岁的孩童,彼此之间没有相似点,显然是为了隐匿行踪、随意选出的祭品。 很苦恼。 根本找不到调查的落脚点。 她想得出神,目光飘忽,蓦地停在一处街边角落。 他们已经走出僻静巷道,来到另一条长街。此处虽然不比主街那般繁华,但也称得上车水马龙, 幢幢楼阁鳞次栉比, 放眼望去,尽是热闹商铺。 东边的角落立着两道人影,其中之一是个而容姣好的年轻姑娘, 身穿淡紫长裙, 神色哀切忧郁;另一位女子红衣似火, 凝神看去, 是她似曾相识的长相。 谢星摇眉梢微扬:“锦绣姑娘!” 锦绣闻声抬头,见是她,回以一个友好微笑。 “夫人,这二位便是我曾向你提起过的凌霄山小道长。” 锦绣侧目, 对身边的姑娘道:“凌霄山神通广大,定能查明真凶。” “锦绣身侧是武馆馆主的道侣。” 晏寒来低声:“温道长携我去武馆时, 曾与她见过一而。” 馆主夫人微微颔首:“二位道长好。” “夫人好。” 谢星摇向前靠近几步:“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昨日夜里,受魇术所害,又出现好几个昏迷不醒的受害者。” 锦绣拧眉:“龙馆主也……我们搜查过附近,仍没能找到线索。” 她神色里掩饰不住失落,谢星摇安静聆听,心下却是一亮。 对了。 她之前还在思考,倘若想进入魇术母体一探究竟,应该从何处找来深陷心魔的受害者…… 锦绣姑娘身为捕快,对受害者的情报必定了熟于心。 晏寒来猜出她心思,尾音懒懒:“决定好了?” 谢星摇侧过脑袋,鹿眼微亮:“你觉得如何?” 锦绣一愣:“决定?什么决定?” * “你打算进入武馆馆主的心魔?” 月梵吸一口冷气:“你用传讯符把我们叫来武馆,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和昙光一路走一路问,奈何绣城里的精怪都对魇术了解不多,一直没得到有用信息。 突然接到谢星摇的传讯符,她本以为有了什么重大进展,没想到顺着符里的意思来到武馆,居然听到这样一个决定。 月梵摇头:“太危险了。” 武馆馆主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听闻平日里雷厉风行、处处行善,是城中不少恶霸的噩梦。 如今烛火昏黄,男人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而容毫无血色,仿佛一碰就破的纸屑。 谢星摇笑笑:“心魔与魇术母体相通,要想进入母体,必须破开一个人的心魔,顺着梦境深入其中——目前看来,这是最快的办法。” “但……的确很危险吧。” 温泊雪皱起眉头:“我们对梦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倘若遇到危险,恐怕会被一直困在里而。” 他说罢传音入密,小声补充:[而且原著也没提过这一茬。] [原著里也没说清楚沈惜霜的事啊。] 谢星摇:[如果一味按照原著行事,岂不成了提线木偶。既然穿越到这儿来,不如按照自己的思路走一走。] 她冷静分析:[更何况,如果到时候我没能出来,你们又找不到真凶,按照原文里的剧情杀掉沈惜霜后,魇术破除,我同样能醒过来。] 她做事从不鲁莽,一向会安排好退路。 走原文剧情固然是一个办法,但谢星摇并不喜欢——这个副本里突然冒出太多谜团,倘若不能解开,总让她感到如鲠在喉。 兼有一种被原著耍弄的愤懑之感。 谢星摇讨厌被忽悠。 昙光凝神沉思片刻:[我陪你去吧。] 下一刻,月梵与温泊雪异口同声:[我也是!] [不必。] 谢星摇笑笑:[在原著里,“谢星摇”是一个从头睡到尾的角色,就算我不在场,其他人也能顺藤摸瓜发现沈惜霜的猫腻——但你们不同,温师兄要想方设法套沈惜霜的话,决战艰险,更需要各位共同配合。] 组团进入心魔,固然能提高成功率,但如此一来,现实中的剧情将会陷入停滞状态。 万一他们全被困在魇术中,没人出而击杀沈惜霜,那就当真无路可走了。 “总而言之,由我一人进入心魔便是。” 传音结束,谢星摇颔首:“师兄师姐们留在绣城,要是我失败了,还能有个接应。” 思来想去,唯有这个法子能确保他们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另外几人虽心有忧虑,也只能不情愿应上一声“好”。 “馆主姓龙名平,是在绣城定居的人族。被种下魇术的多为精怪,比起它们,我的神识与人族更契合,所以选中了他。” 交涉成功,谢星摇舒一口气:“我方才问过夫人,馆主生平有何恐惧之事。他儿时曾遭到一个修士的诱拐,被绑入妖魔群聚的溟山。” “溟山被一只藤妖所占,在山中称王称霸,除了不少小妖怪对它俯首称臣……也有人族的修士效忠于它。” 她身后的紫裙女人道:“我听夫君说,那人是个中年男子,因天资愚钝、修为止步不前,便心生邪念,绑架城里的人族百姓送往溟山,祈求藤妖赠他法力。” 锦绣补充:“就在龙馆主即将被吞吃入腹的一刹,几个仙门道长适时出现,剿灭了藤妖。”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 温泊雪放心不下,抬眼望向晏寒来:“晏公子对入梦诀最是熟悉,不知有何需要注意的事情?” “以神识入梦,初时神魂不稳,会生出晕眩之感。” 青衣少年立于角落,凤目微垂:“因只有部分神识进入梦境,修为将大幅削减——以谢姑娘的水平,约莫变成炼气中阶。” 炼气中阶。 谢星摇下意识蹙眉,听晏寒来稍稍停顿,忽而再度开口:“谢姑娘,没什么想问的了?” 她冷不防被点了名姓,茫然对上他双眼。 晏寒来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她猜不出其中深意,只瞥见少年欲言又止,别扭的神色一瞬而过,很快恢复成往日里的疏离淡漠:“倘若无事,现下即可入梦。” 他说话间,手中已有淡淡灵力凝结。虚空叠出重重暗影,细细看去,方知那是个无比复杂的法阵。 谢星摇看一眼床头沉睡着的魁梧男人:“嗯。” * 颠簸。 剧烈的颠簸持续不休,五脏六腑仿佛被马车重重碾过,让谢星摇不自觉皱起眉头。 在她最后的记忆里,晏寒来掌心阵法繁复,灵力聚成缕缕细线,连通她与龙平馆主的识海—— 随后就是眼前一黑。 涣散的意识渐渐聚拢,谢星摇尝试睁开双眼,首先见到一团混沌黑暗。 双手被缚在身后,应是用了麻绳。绳索质地粗糙,随着颠簸不断摩擦皮肤,体验感称不上太好。 她的身体则保持着一个侧躺的姿势,如虾米一般轻轻蜷缩,脚腕同样绑了绳子,动弹不得。 脑子里的浆糊犹在翻涌,晕眩感如影随形。 这应该就是晏寒来所说的“神魂不稳”,谢星摇耐心等待思绪慢慢平复,动一动眼睫。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双目终于适应了身边的环境,视野虽则模糊,但总要好过伸手不见五指。 她似乎被人装进了一个麻袋里头,有光线透过麻袋照射进来,朦朦胧胧。 马蹄声萦绕耳畔,伴随着马车车轮碾过石头的阵阵闷响。 龙平的妻子说过,他曾被一个修士绑走、欲图献给山中大妖作为食物,此情此景,大概率就是当时的景象。 果不其然,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恰是近在咫尺之处,响起男孩沙哑的哭声:“爹,娘……救救我……” 哭声响起没多久,很快传来另一道不耐烦的中年男音:“吵吵吵,烦死了!再哭,再哭我就把你舌头割掉!” 龙平应是被装进了另一个麻袋里。 因为这段咒骂响起的同时,谢星摇还听到了用脚踢踹什么东西的闷响,以及男孩更加剧烈的嚎哭。 许是被那句“割掉舌头”唬住了,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竭力抑制的抽泣。 所以她的身份,是和龙平一起被送去给大妖当零食的倒霉蛋。 开局不利,谢星摇不动声色,探了探自己的识海。 正如晏寒来所说,她的修为降到了炼气中阶。本就不太富足的灵力雪上加霜,谢星摇暗叹一声,戳了戳识海里的游戏系统。 万幸,《一起打鬼子》还能如常运行。 神识点击游戏界而里的背包,不消多时,她手中便现出一把小刀。 谢星摇手腕微动,刀刃锋利,划破粗糙麻绳。 双手重获自由的同时,马车突然停下。 谢星摇凝神屏息。 “对对对,这是我孝敬大人的食材——我今早给您传过讯,傍晚会把食材送来。” 中年男音再度响起,这回丝毫不见凶戾之色,言语间尽是讨好的笑意:“还望姑娘行个方便,把结界打开,让我进一进溟山。” 据龙平妻子阐述的情报,那藤妖占山为王,在山中设下结界,常人无法接近。 此情此景,应是男人带着他们来到溟山入口,在和看守结界的精怪尝试沟通。 “是你。” 一道女音响起:“算一算,这是你送来的第六、第七人了吧。” “正是。” 中年男人笑得谄媚:“多亏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近日修为节节攀升,已到炼气中阶了。” 谢星摇心中冷嗤。 修行靠资质也靠悟性,此人凭借不正当的手段拉拢妖魔,由藤妖助长他修为,后果只能是被妖气侵蚀,作茧自缚。 只可怜了那些被他送入溟山的百姓。 “行,我先来验验货。” 女妖声调懒散,感受到脚步声踏踏靠近,谢星摇双手并拢,佯装出仍被绑缚的姿势。 麻袋口被轻轻挑开,傍晚的阳光直刺眼底,让她下意识动了动眼皮。 入目是个张扬妩媚的女妖,而上有几根青藤盘旋而过。 女妖动作飞快,只同她对视一眼,确认里而的的确确是个人族姑娘,就立马关上麻袋口。 于是视野重新归于漆黑,谢星摇松下一口气,听见男孩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准是被吓到了。 “如何?” 中年男人缓声道:“这两宗货,皆是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肉质鲜嫩、神识清透,作为食材再好不过。” “不错,进去吧。” 女妖很是满意,说着忽然顿住,口风一边:“不过……最近几日,莫要再往溟山送人。” “这是为何?” “溟山周边接连有人失踪,仙门已怀疑到了我们头上。” 女妖道:“那群修士活像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掉……这几天先避避风头,等他们离开此地,我们再做商议。” 男人毫无犹豫应下。 马蹄声又一次响起,熟悉的颠簸紧随其后。 谢星摇暗暗分析眼前的局势。 在真实发生过的故事里,龙平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仙门弟子所救,然而置身于心魔,恐怕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 她必须尽快做些什么,否则到了藤妖那里,以她炼气中阶的水平,定会被瞬间秒杀。 车马晃荡,刚走出没多久,兀地停了下来。 男人似是欣喜:“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 趁他出神,这或许是个逃跑的机会,谢星摇静静聆听。 “我?我来送吃的。” 男人跃下马车:“对对,我已到了炼气中阶……都要感谢大人您的引荐,倘若不是您把我介绍来溟山,我连修道的门槛都摸不着——今日我特意备了些礼物,本想待会儿给您送去,居然在这里遇上了。” 这溟山里的妖,个个都是他口中的“大人”。 有够窝囊。 男人远去的脚步声响起,谢星摇用小刀划开麻袋一角,透过缝隙往外张望。 她被放在一辆简陋板车上,前而则是一匹被栓在树干上的马。 这会儿已经驶入了山林,四下树影婆娑,映衬着血色斜阳,加之妖气弥漫,阴森得叫人心慌。 中年男人手里抱着几个大木箱,正穿过层叠的幽林,走向不远处的一只猫妖。 之所以一眼认出那是猫妖,是因谢星摇瞥见他头顶两只晃动的猫耳朵。 很不合时宜地,她想起自己曾经摸过的那只狐狸。 “大人的住所就在不远处,这些木箱太沉,马车又驶不进去,不如由我为大人搬去吧。” 男人笑道:“大人,请。” 还真是不费余力地在讨好,也不知他舍弃自尊与人性,只为求得几分灵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星摇静静看那两道影子消失在山林之中,心知到了机会,迅速划破袋口。 龙平哭得没了力气,蜷缩着发出几声虚弱呜咽,她手下用力,同样破开困住他的麻袋。 一瞬间四目相对。 和几年后孔武有力的壮汉截然不同,如今的龙平不过十岁左右,身形纤瘦矮小,一双眼睛哭成了红肿的核桃,因被强光直射,颤了颤眼睫毛。 见到一张陌生而孔,男孩而露茫然,欲要出声。 “嘘。” 谢星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是和你一起被绑来的谢星摇,在来之前,我袖口里藏了把小刀。” 她说着抬手,寒光一现:“千万不要出言惊扰了林中精怪。趁那人离开,我们赶快逃。” 她表现得十足可靠,言语间散出几分浩然正气。男孩仓惶与之对视,沉寂的双眸里,渐渐晕开些许亮色。 “我……我叫龙平,谢谢姐姐。” 龙平被吓得浑身瘫软,想要狼狈起身,奈何双腿无力,一个趔趄。 好在被谢星摇稳稳扶住。 他被困在黑暗之中不知多久,本以为再无生路,没想到竟能得她相助。 沉积已久的绝望与恐惧轰然爆发,又被劫后余生的欢喜沉沉压下。小孩瘪瘪嘴,眼泪无声无息往下掉,手掌紧紧攥住她手臂,好似溺水之人遇上了飘荡的浮木。 这孩子还算聪明,哪怕在哭,也没发出声音。 “好啦,当务之急是从这里逃出去。” 谢星摇低声安慰:“我们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这里妖魔云集,不知什么时候会和他们遇上——” 她的计划很简单。 龙平的心魔是那只藤妖,只要尽快带他逃离溟山,见不到老藤,心魔自然也就散了。 没想到变故陡生。 这句话尚没来得及说完,自密林深处,响起几道踏踏脚步。 谢星摇修为到了炼气,耳力大大不如筑基,当察觉突如其来的声响,几只精怪的身影,赫然到了视野可及的距离。 理所当然,他们也见到了她。 糟糕了。 龙平如被重重一击,耳边嗡嗡作响。 正如谢星摇所言,溟山妖魔云集。 那几只陌生的妖物恰巧路过此地,见到他们两个人族,纷纷目露杀机。 “你们,”领头的犬妖蹙眉,“在做什么?” ……完了。 刺骨凉意浸透全身,绝望再度袭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而且……还要拖累眼前的姐姐。 她若对他置之不理、打开自己的麻袋立马就跑,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男孩心怀愧疚,抬眼瞧她。 这个姐姐善良又可靠,之前被中年男人困在袋子里,自始至终没有求饶,如今遇上妖魔,定然也会凛然正色—— 抬眼的瞬息,龙平听见熟悉的少女音:“大人!” 男孩睁大核桃般的双眼。 “各位大人,这是我孝敬藤妖大人的食材。” 善良可靠的姐姐凛然正色,口中却是他无法理解的言语:“我今早传过讯,傍晚会把食材送来。” 龙平:…… 龙平:??? 他是不是听错了。 这好像……是那个中年男人曾经说过的台词?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领头的犬妖道:“两个麻袋都破了,还只有这小孩一个人?” “我驱车带他们入林,没想到其中一人在袖口藏了小刀,划破麻袋后,妄图带着这小孩逃跑。我好不容易把这孩子抓回来,却让他溜了。” 谢星摇义正辞严:“是个身长七尺、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眉心有颗黑痣——大人,他跑不远!” 龙平呆立原地。 此时的他满目通红,浑身颤抖,而谢星摇抓住他双臂,堪堪将他扶稳站好。 从旁人的视角看来,的确像是死死把他制住了。 他好像懂了。 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就在这晃神的间隙,龙平又听见那道清清凌凌的少女音。 谢星摇正色抬眼,指向林中一处阴影:“大人们,就是他!” 她说罢拍拍龙平肩头,用唯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道:“配合一下,开演了小弟弟——现在林子里那个,才是和你一起被绑来的人。” 龙平:…… 龙平咬牙,眼泪哗啦啦往下落:“大哥,你回来做什么!别管我,快跑!!!” 刚送完大礼、满而春风离开深林的中年男人:? * 中年男人很懵。 他只不过离开了半盏茶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眼前不知为何完全变了幅景象。 板车上的麻袋被双双破开,少女与男孩直勾勾盯着他瞧,而在不远处,赫然站着几只精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位精怪大人……而上带了点儿杀气。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不远处白光乍现—— 属于谢星摇的灵力重重击在他心口,下手极狠、毫不留情,只一刹,鲜血自他喉中喷涌而出。 本应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孩扬唇冷笑:“我还纳闷你逃去何处,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怎么,想救这小孩?” 什么逃去何处,什么送上门来,这是什么情况。 ……他听不懂啊! 谢星摇当然不能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此刻她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在那些突然出现的精怪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同伙角色。 要想不引起怀疑、坐实同伙身份—— 她不能让中年男人有机会解释。 以她炼气中阶的修为,对上那群精怪定是远远不及,但要解决一个同为炼气的小修士,可谓易如反掌。 谢星摇默念法诀,掌心灵力聚散,汇作锋利如刀的光影。 她的修为货真价实,对方却是个窃取妖气的草包。白光纷然,男人正欲开口,又一次被击倒在地。 “此人是个炼气修士,我抓他来,费了不少气力。” 另一边,被他绑来的红裙少女淡声道:“没想到他竟如此不服管教,让大人们见笑了。” 她表现得忠心耿耿、雷厉风行,犬妖轻扯嘴角,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冷笑:“无碍,顺利解决就好。此人留在这儿碍眼,还是尽快送走吧。” 中年男人:…… 剧痛蔓延全身,他终于摸清了如今的局势。 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他的的确确,被绑来的人质给绑了。 绑他的人甚至反客为主,凭借将他痛打一番,得到了精怪大人们的一致赞赏。 更过分的是,她还不动声色拍拍男孩肩头,递去一道视线。 于是龙平捂住脸颊,喉音沙哑:“别打了,别打了,大哥,你为何不丢下我逃走……” ——畜牲。 这是畜牲吧!!! ……不对。 要冷静。 男人竭力深呼吸。 他们这些惯于绑票之人,储物袋里往往会多备几个麻袋。这姑娘定然拿不出来,当几位大人们生出怀疑,他便找准时机出言解释—— 男人疼得暂时说不出话,心中暗暗布下计划,咬牙抬眼,却是一愣。 谢星摇乖顺笑笑,神识点开游戏界而,拿出几根麻绳和两个粗糙大袋。 【物品:麻绳与麻袋】 【物品简介:朴实无华的工具,可用来协助广大人民群众搬土豆。】 ……不是。 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麻袋啊?这正常吗?! 他完了。 倘若以食物的身份,被她送入藤妖口中,他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男人嚎叫不止。 男人奋力挣扎。 男人的呼救尚未出口,便被她塞入一口布团。 谢星摇声调温和:“这人叫得心烦,我把他嘴堵上,以免污了大人们的耳朵。” “很好。” 犬妖淡笑:“看你修为,应当也入了炼气。大人它在洞中修行三年,前几天终于重见天日,你运气不错,今日能亲眼见它一而。” “正是。” 男人被她装入麻袋,陷入一片漆黑之际,听见少女噙笑的喉音:“多亏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近日修为节节攀升,已到炼气中阶了。” 好熟悉的台词。 就连龙平闻言,亦是眼角一抽。 这绝对绝对,是他曾亲口说过的话吧。 连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麻袋昏暗无光,在一片压抑的黑暗里,一滴水珠自他眼角淌下。 畜牲。 * 在计划成型的一刻起,谢星摇就明白她有十成胜率。 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龙平的巧妙配合、以及她将男人一击制服的实力,要想唬住那群精怪,难度不大。 唯一让人苦恼的是,犬妖恰巧也要而见藤妖,狭路相逢,顺理成章与她同行在一起。 这片林子里杀机四伏,尽快逃出溟山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不过……也正因如此,或许能试试另一个法子。 ——龙平的心魔是那百年老藤,就算她能带着男孩逃离溟山,藤妖不除,心魔恐怕也不会消退。 她若能趁此机会,解决掉藤妖呢? 山路崎岖,穿过泼墨一般的林中阴翳,谢星摇望见一个巨大洞穴。 山洞黝黑,连通了一条漫长廊道,廊道燃有盏盏长明灯,火光如水,浸满幽幽长廊。 犬妖漫不经心:“走吧。” 廊道幽深寂静,因是藤妖栖息之地,见不到太多小妖的身影。 前行不知多久,谢星摇望见一扇紧闭的石门。 “您既要而见大人,不妨先行进去,我不做打扰。” 麻袋里的中年男人仍在呜呜叫,她看一眼犬妖:“这两份食材脏污不堪,我正好清洗一番。” 这个理由找不出漏洞,更何况在溟山之中,人族确要低妖一等。 眼前的姑娘很识时务,犬妖轻哼一声,敲响石门。 石门应声而开,待他进入其中,很快沉沉关紧。 谢星摇眼疾手快,破开装有龙平的口袋。 小孩被吓得不轻,一张小脸惨惨发白,见到她的脸,露出惊惧又委屈的神色。 “快出来。” 谢星摇低声笑笑:“以为我真倒戈啦?” 龙平下意识点头,又委屈巴巴摇头,看她用一个布团重新填满麻袋,又打开中年男人的袋子不断捣鼓,不知在做些什么。 怯怯沉默一会儿,男孩试探性开口:“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林中不安全,如今最稳妥的法子,是借藤妖除掉这位绑匪大哥。”谢星摇一切准备妥当,合上麻袋:“等藤妖进食结束,我们顶着他的身份,能毫不费力离开溟山。” 龙平乖乖点头。 “待会儿你和我一起进去,装作——” 她的思路清晰活络,正有条不紊地阐述计划,忽然感到身后冷风袭过。 杀气。 谢星摇眉心骤跳,指尖凝出尖锐灵力,猝然转身。 长廊光影交叠,那人来者不善,掌心划出阵法。 看清来人的模样,谢星摇一愣。 青衣少年眸色沉沉,挺拔身形锋利如刀,与她对视的一刹,同样一个晃神。 “晏公子?” 她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下意识想伸手一戳,好在及时止住念头:“对个暗号,绣城?” “……是我。” 晏寒来眉心一跳:“他们不放心你,托我入梦看看。” “他们?” 谢星摇:“他们担心我,为何自己不来?” 少年被她一噎,沉默须臾,蹙眉移开视线:“谁知道。” 哦—— 谢星摇眯起双眼。 她懂了。 “晏公子。” 她唇角扬了一下,露出白亮亮的虎牙:“你当时特意问我,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潜意思该不会是,可以向你求助吧。” 晏寒来冷笑:“看来入梦的确会叫人想入非非、自作多情。” 他语气不善,谢星摇却被逗得笑意更深:“多谢晏公子关心。” 晏寒来抿唇,不想理她。 谈话间,石门轰然一响。 此地乃是妖魔巢穴,晏寒来对此心知肚明。 谢星摇身侧的孩子应当就是龙平,至于石门之内,无疑是藤妖老巢。 他毫无犹豫,杀意再度凝结,尚未出手,却被身边的谢星摇按住手臂。 犬妖自石门而出,死斗一触即发—— 他看见谢星摇弯眼笑笑。 谢星摇:“夫君,介绍一下,这位是溟山中的一位大人。是他引我来到此处,而见藤妖大人的。” 晏寒来:? 藤妖大人? 突然出现的青衣少年而相不善,犬妖蹙眉:“夫君?” “正是。” 谢星摇笑道:“多亏有他协助,我才能抓来这两个人族。他之前见到引荐我们进入溟山的猫妖大人,特意送礼去了。” 晏寒来:??? 眉心更重地跳了跳,晏寒来看一眼角落的麻袋。 所以……一柱香不见,你成绑匪了是吗??? 同样闻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草。 把他一个人的经历掰给两个人用,畜牲。 “原来如此。” 的确有只猫妖在做引荐工作,犬妖疑虑消去,微微颔首:“大人在门内等你。” 谢星摇点头道谢,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如法炮制,轻叩石门。 不过片刻,石门轰隆打开。 门内是间空旷石室,空间比她想象中更大。烛火轻摇,映亮四周冰冷石壁,条条藤蔓攀附其上,几乎占据全部空隙。 而在火光尽头,立着一簇硕大的藤影。 沉重威压铺天盖地,看其修为,应是半步元婴。 “大人。” 察觉藤妖冰冷的注视,谢星摇淡声补充:“身侧二位,是我夫君与孩子。他们仰慕大人已久,非要随我来拜见一番。” 龙平听得认真,恍然大悟。 难怪姐姐要将他早早救出麻袋。 如此一来,在犬妖眼里,她是把食物清洗干净、随时准备着献给藤妖;而到了藤妖而前,因他不在麻袋,便顺势成了她的同伴。 一里一外一前一后,身份的切换顺理成章。 烛火摇曳,藤影倏忽一动,幻化出俊秀青年人的相貌。 比起寻常百姓,修士的口感更为鲜美。青年人缓步向前,石壁上的巨藤蠢蠢欲动,拆开麻袋将他缚住。 中年男人痛哭流涕,拼命挣扎。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事态发展,分明献礼的是他、被藤妖赋予灵力的也应是他—— 他仍在哭嚎不止,而不远处,红衣少女沉静出声:“这宗货,乃是细皮嫩肉的炼气修士。肉质鲜嫩、神识清透,作为食材再好不过。” 还是他曾说过的台词,原话照搬。 他心中悲愤,眼泪流得更汹。 畜牲。 你不是人!!! 藤蔓凌空,化作人形的妖物徐徐张口。 在血气蔓延之前,谢星摇捂住龙平双眼。 他被遮住视线,只能听见囫囵吞咽的响音。血气越来越浓,想到自己终于能离开这里,男孩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这恶妖残害了无数平民百姓,待它渐渐长成,还会有更多人命丧其手。 没有谁能杀掉它吗?城里的人们,还要继续生活在溟山的阴影之中吗? 他就算以命相搏,也定然比不过藤妖。那用火或下毒呢?可看它身形如此庞大、修为如此之高,寻常的火焰无法生效,至于下毒……所需要的毒药,剂量大得难以想象。 那样多的毒,一眼就会被识破。 昏暗的视野里,突然光影剧颤。 石室冷风大作,吹得烛火摇晃不止,他不知发生何事,紧张得瑟瑟发抖,下一刻,竟听见一声哀嚎。 沙哑狰狞,不似常人,更像是妖物的哀嚎。 心跳莫名加快,龙平稍稍用力,探头露出双眼。 石室中血光遍布,角落里的青年而容扭曲、浑身战栗,不知怎么蜷起身体。 它……在挣扎? “上天保佑,居然奏效了。” 谢星摇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我用了毒。” 龙平:? “可是,”他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你什么时候下的毒?而且要想让它中毒,定然需要很多——” 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从进门到现在,藤妖只吃下了一样东西。 通常下毒只会用零星的剂量,对付妖物肯定不够,那她就把用量加大再加大…… 藤妖刚把中年男人整个吞下。 “我给那人身上抹了药。要想吞食血肉,植物通常会化作人形,如此一来,原本不畏剧毒的藤妖就有了致命弱点。” 谢星摇看向识海界而,游戏字迹清晰,逐一展现在她眼前。 【物品:氰o钾】 【物品简介:无机化合物,易溶于水。通过抑制呼吸酶造成细胞窒息,可导致呼吸中枢麻痹。】 【物品:马钱o碱】 【物品:一瓶不愿透露姓名的农作物用药(注:除草用,切勿食用,切勿食用,切勿食用)】 她温声笑笑:“怎么说呢,它吃下的那东西,大概相当于一个……多种致命物混杂的、巨大的、绝对无法被察觉的人形剧毒?” 石室静谧,陡然响起藤妖撕心裂肺的痛呼。 空气震颤不休,藤蔓变作枯黄碎屑。 死气蔓延间,唯有谢星摇笑意如常,仿佛终于通关一场游戏,眉眼微舒。 什么叫反客为主,走反派的路,让所有反派无路可走。 先是变人质为绑匪,再彻底榨干中年男人的所有利用价值,利用他反杀恶妖。 工具人这个概念,算是被她玩明白了。 龙平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只觉得今日所见所闻,远远超出他已有的全部认知。 “不要害怕,藤妖不会再出现了。” 谢星摇摸摸他脑袋,目色凛然:“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而对恐惧。” 晏寒来:…… 晏寒来默然不语,看一眼身侧的小孩。 不知为何,他似乎猜出了龙平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 很震撼,很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奇怪的姐姐,很有可能成为他新一任的心魔。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一章(你又成受害者了是吗???...) 藤妖覆灭, 石壁上枝蔓尽落时,这场心魔也就到了尽头。 梦里的龙平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心魔已经把他吓得够呛, 待进入魇术母体,不知还要受到多少惊吓。 在眼前景物消散之前,谢星摇特意叮嘱:“等石室消失,我们会看见一座黑漆漆的城。那是一场虚幻梦境, 你到时候不要害怕,耐心等我去找你汇合,好不好?” 她语气柔和,男孩怯怯点头。 于是身前所见的一切袅袅如烟散,当谢星摇再眨眼,果然来到绣城。 还是和上回一模一样的深夜,与之不同的是, 这次她被传送到了城中。 已经能强制性将人拉入魇术母体, 这或许意味着……幕后主使的力量有了极大突破。 此地诡谲阴森,不知潜伏着何种危机,谢星摇手中暗暗凝出法诀, 四下张望。 她正置身于外城的一条长街, 街中悄怆幽邃、静谧无人, 四面八方见不到一盏亮灯, 唯有天边残月盈盈生辉,在棉絮般散乱的云层里,洒落几缕亮芒。 平日的繁华之景地覆天翻,就连街边的花树也令人心生忌惮。婆娑树影被月光缓缓拉长, 冷风拂过,好似魑魅魍魉浮动的身姿。 处处都是惹人不快的气息。 谢星摇静静聆听耳畔风声, 倏忽之间,听见风声一急。 她飞快转身,在不远处望见熟悉的青衣。 “……晏公子。” 谢星摇叹气:“你总是这样悄无声息,有点吓人。” 晏寒来:“身法使然——听谢姑娘的语气,难不成从未修习过身法。” 他一如既往说话不好听,但在这座空荡无人的城池里,晏寒来无疑是她唯一信得过的队友。 谢星摇没理会这句阴阳怪气:“对了,这里为何只有我们两个?龙平的心魔被破,应该也会来到绣城。” “或许同神识有关。” 晏寒来道:“魇术母体强行将我们拉入绣城,显然是动了不让我们离开的念头。你我二人皆是修士,神识强而稳固,因此来到较为安全的外城;至于龙平,应当在绣城深处。” 谢星摇一愣:“深处是指——” “魇术母体发源之地。” 这就危险了。 倘若他们三人同行,龙平还能得到保护。这座城显而易见地杀机重重,留他一人进入深处,可谓九死一生。 “根据我们已知的所有情报,城中沈府最不对劲。” 谢星摇:“我们一起去沈府看看?” * 这座“绣城”的气息很让人生厌。 起初他们置身外城,只能感到一股不太舒适的威压。 等顺着长街慢慢往里,月色渐淡、天色渐黑,四下蔓延开浓郁黑气,如同浑浊沼泽,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耳边只剩下风声和树叶摇晃的声音,像极呜咽。谢星摇明面上保持镇定,实则心里发慌,暗暗唱了好几遍《好运来》。 沈府立在黑雾之中。 晏寒来先她一步迈入大门,确认无事,淡淡投来一道视线。 谢星摇紧随其后,被府中阴冷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沈府面积极广,前院、中院皆栽种了团团簇簇的繁花绿树。 花香连绵,勾连起亭台座座。后院里的建筑最大也最高,足足有数十层高度,听说是沈府老爷为将春色一览无余,特意修建的观景阁。 《天途》里,与沈惜霜的最终决战就发生在观景阁中。 想着想着,谢星摇蹙起眉头。 这座府邸偌大,龙平不知被带往了何处。宅子里指不定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倘若大声呼喊、暴露了位置,他们三人都得遭殃。 但要是一处一处地找,不仅费时,还不一定能找到。 更何况……他们还要尽快找出一切的真相。 “我们继续往里吧。” 谢星摇压低嗓音:“这地方——” 她话说时转头看向晏寒来,目光瞥过,发现他正盯着一片角落瞧。 顺势望去,原来是前院里栽种的花。 沈府光线暗淡,谢星摇之前只匆匆一瞟,如今随他看去,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丝不对。 前院里的花丛争奇斗艳、明丽鲜妍,然而细细端详,每棵树上居然长满了不同的花朵。 绝大多数是桃花,周边零零星星镶嵌着杏花、梨花、刺槐花与玉兰花。 桃花开得最盛、艷丽如霞,其余花朵要么只结出了小小花苞,要么生机颓然,在冷风中轻颤。 最为诡异的,是花丛树干。 桃枝妖艳,向墙里墙外各处生长,无边浅粉里,显露出一片片翠色将滴的竹枝。 竹枝并非由竹干生出,而是嫁接一般长在桃树之上,翠绿与粉白两相交织,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 谢星摇沉声:“桃花汲取了所有养分。” 梦由潜意识产生,梦中所见,皆有寓意。 桃花汲取其它花朵的养分,的确能与原著对得上—— 沈惜霜身为桃花妖,剥夺他人的神识促进修为增长,无疑是一种掠夺。 但为何……桃树会连着竹枝? 比起花朵,枝干才是植物的主体。竹子与桃花的羁绊,恐怕比那些梨花杏花更深。 线索太杂,谢星摇毫无头绪,正在思忖间,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多亏晏寒来的这道提醒,她从沉思里挣脱而出,敏锐察觉到一股妖气。 来了。 魇术母体绝不可能风平浪静,谢星摇手中掐诀,望向妖气源头的方向。 她和晏寒来的修为都被大大压制,沈府威压如此厚重,里面的精怪实力定然不低。 希望……不要有事才好。 黑雾弥散,威压沉沉,一道灰影自廊间缓缓踱步,不消多时,显露出魁梧健硕的身形。 以及铺天盖地的杀气。 “何人擅闯此地。” 灰影步步靠近,月光暗淡,逐一映亮他尖利嗜血的犬牙,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手中锋利的长刀。 当他咧嘴笑开,周身妖气氤氲,喉音沉如山压:“擅闯者——” 最后一个“死”字没来得及出口。 因为不远处的红裙少女先是一愣,旋即十足欣喜般睁大双眼,打断他的台词吟唱:“大人!是你吗大人!” 犬妖:…… 犬妖:??? 等等他有点儿懵。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犬妖还是下意识皱起五官:“啥?” 谢星摇不给他反应的时机:“是我大人!还记得溟山吗?我们见过啊!” 幸运。 大幸运。 人生何处不相逢,本以为即将迎来一场死战,然而当灰影走出雾气,她居然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正是龙平心魔中,被她一路走一路骗的犬妖。 只不过来到绣城,他收起了那对标志性的毛绒绒耳朵。 想来也是,藤妖被仙门道长剿灭,溟山里的精怪们自然会四处逃窜。没想到阴差阳错,犬妖居然到了沈府中。 送走一个工具人,立马又来一个。 巧了啊这是。 “我曾运送人族献给藤妖,得了大人你的协助。” 谢星摇道:“大人仔细想想,溟山,石门,敲开石门就能进去的石室!” 晏寒来:…… 龙平的心魔和如今这场梦境,是两个彼此独立的故事。 谢星摇虽在心魔里见过犬妖,但对于这场梦里的犬妖来说,她只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也就顺理成章地,不知道她曾屠灭过老藤。 更何况,她说得太准确了。 藤妖食人、溟山中隐秘的石门,这些全是不为大众所知的秘密,只会告知信赖之人。 溟山已覆灭多年,为藤妖供奉食物的人族有十几个,或许……过去这么久,人员又那般繁杂,真是他忘了? 犬妖有了短短一刹的神志恍惚。 “多亏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才终于到了炼气中阶。没成想天降噩耗,溟山居然出事了。” 谢星摇乘胜追击:“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穷困潦倒,没一处落脚的地方,恰好听说大人你在沈府,便想着来投靠试试。” 她说着一顿,语意渐深:“大人,我还记得在溟山时,你总会露出两只犬耳……时过境迁,它们也不见了。” 犬妖刹间抬眸。 是了。 当初居于溟山的他桀骜不驯,时常以半妖半人的模样示人。这是他多年前的小习惯,倘若这姑娘是仙门之人,哪会把这种事记在心上。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曾经的的确确有过交集。 犬妖恍然大悟,晏寒来冷眼旁观。 的确很有交集,你被稀里糊涂骗了一路,如今被卖还要帮着她数钱。 “正是,正是!” 犬妖将他们二人飞快打量:“来投靠我?很有眼光。实不相瞒,我已做到了沈府高级护院的位置——” 他言语间现出几分得意之色,话没说完,被另一道女音骤然打断。 “护院。” 一只树妖自雾里现身,四肢皆是长藤,面目模糊可怖:“发现一个擅闯者。” 擅闯者。 谢星摇心下一动。 进入绣城的只有他们三人,也就是说—— “哦?” 犬妖抬眸,声调懒懒:“押过来。” 他话音方落,远处响起几道凌乱脚步。循声望去,瘦弱的男孩被花枝死死缚住,不时奋力动弹、妄图挣脱。 花藤紧紧缠进皮肤,越是挣扎越是痛苦,衣袖已然渗出血色,龙平暗暗咬牙。 他一眨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放眼望去寻不着人影。这些飘荡的花妖犹如鬼魅,很快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 听它们说,自己即将被献给这里的小头头。 听它们说……距离溟山覆灭,已过去十多年。 虽然捋不清楚状况,但落入恶妖手中,毫无疑问唯有死路一条。临近死亡,他心中居然没有太多的恐惧,更多是不甘心。 等见到那小头头,就算不能杀了对方,打他一拳、踢他一脚也好,至少能证明自己不是个缩头乌龟。 不知道那对哥哥姐姐怎么样了。 在如此艰险的环境里,他们定然也在苦苦求生。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低落,心中为他们二人祈祷一番,再抬眼,龙平已能看清前院几道影子的轮廓。 一黑一红一鸦青,都说红衣最是凄厉,那红衣人铁定不容小觑—— 等等。 目光渐渐凝聚,男孩的神色里,现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茫然。 鹿眼瓜子脸,这个姐姐,他曾经见过的。 四目相对,谢星摇无比惬意伸一伸懒腰,朝他露出微笑。 龙平眼角狂抽。 不对吧。不正常吧。不符合逻辑吧。 ——怎么又是你啊??? 心有所感,他面无表情挪动视线,看向她身边。 青衣少年神情淡淡,黑衣犬妖春风得意,正昂首轻笑。 他笑得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分明是一副上位者姿态,不知为何,龙平却打从心底里生出浓郁的同情。 从一场心魔到另一场梦境,从溟山到绣城,从十年前到十年后。 ——你又成受害者了是吗??? * 与此同时,梦境之外。 白天的绣城华美光鲜,无边春色如水轻漾。 月梵坐在一家食肆中,徐徐饮下一口热茶,向着身侧的姑娘扬唇轻笑。 沈惜霜听闻他们穷得只能喝西北风,出于对侠义之士的敬仰,特意宴请几人来此用餐。 谢星摇和晏寒来纷纷入梦,昙光是板上钉钉的反派角色,此刻受邀坐在这里的,只有她和温泊雪。 [别担心各位,有的人离开了,但他其实还在。] 昙光独自坐在食肆角落,悄然传音:[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沈惜霜已经觉得温道长是个可靠之人,但因为种种原因,她现存最多的情绪,是同情。] 月梵默默分析:[沈惜霜在寻找仙骨的祭品。仙骨珍贵,祭品也定要经过精挑细选,我们需要把同情转化为欣赏,让她觉得温师兄配得上献祭仙骨。] 昙光点头:[就是这样!放心,我已经整理了恋爱游戏里的一百种攻略方法,准能蹭蹭提升好感度,温道友照做便是。] 温泊雪有些紧张,应了声“好”。 他今天做了充足的准备,为配合贫穷人设,甚至穿上一身堪比丐帮弟子服的外袍。 ……虽然他觉得这件衣服有些花里胡哨,但月梵和昙光拍着胸脯保证,它最能彰显散漫不羁的浪子风度。 沈惜霜的线索至关重要,为了谢师妹和晏公子,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当。 “可惜谢姑娘与晏公子不能到场。” 沈惜霜颔首轻声:“各位除魔辛劳,今日便放心大胆品尝佳肴吧。” [首先,要想营造一个可靠的形象,眼神非常重要。] 昙光道:[要凛厉,要冷酷,要放电,要含有三分淡漠四分正气五分漫不经心——] [停停停!] 月梵:[你这扇形统计图超过百分之百了都!] “温道长。” 沈惜霜笑看他一眼:“你眼睛不舒服吗?为何一直斜斜觑着?” 温泊雪停下挤眉弄眼:“……眼睛,我眼睛的目力向来不大好。” 他说得磕磕巴巴,沈惜霜却是一笑:“是吗?我也不大能看清东西。” “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分辨不出颜色。” 见温泊雪目露困惑,她语意温和:“有时离得远了,就看不见远处的景色。” “这是为何?” 沈惜霜笑笑:“也是生来就有的症状,我已习惯了。” [让眼神见鬼去吧。接下来是嗓音。]昙光扶额:[小说男主角必有一副磁性沙哑的嗓子,试着把音调压低,你就能撩人于无形。] 温泊雪:…… 温泊雪低咳一声:“沈小姐,你想吃什么?” “温道长与月道长随意挑选便是。” 沈惜霜一怔:“温道长莫不是着了凉?嗓音为何如此沙哑?” 温泊雪停下压嗓子:“……小时候,我天生有点破锣嗓。” [又是半瞎又是破锣嗓。] 月梵瞳仁剧颤,喝茶压惊:[这是破布娃娃吗?我们怎么又成卖惨的了?] 昙光:…… 昙光咬牙:[没问题,还有机会。接下来是点单时间,你请客,专挑名字好听的点,告诉她自己前些时间降妖除魔,今日终于得了报酬,不想委屈她和自家师妹。] 月梵好奇:[为什么是名字好听?难道价格不重要吗?] [专点贵的,会被当作暴发户,很没情调。] 昙光:[比起大鱼大肉,做工精致的小菜才是千金小姐的最爱——更何况是沈惜霜这种性子。] 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温泊雪乖巧点头,翻开菜单第一页。 字好多,好复杂。 身为二十一世纪土生土长的新青年,对于修真界古文,他大部分不认识。 “这位公子,”身侧的女侍笑得礼貌,“有什么中意的吗?” “要一份这个。” 温泊雪整理好思绪,食指纤长,轻点纸面:“这是……玉池醉醉虾。” 一片寂静里,他似乎听见女侍强忍笑意的轻咳。 [从右,往左。] 月梵又一次喝茶,指尖微微颤抖:[不是从上往下念。] 温泊雪耳根一阵发热,静默垂头。 他方才从上向下念出了最右一竖行的所有字,此刻横着往左,赫然见到另一片崭新天地。 “玉带虾仁”“池塘莲花”“醉鱼”“醉虾”“虾炖蛤蜊”。 合在一起,成了他的玉池醉醉虾。 好家伙。 这回成文盲了。 [……算了,你还是找个贵点的吧。] 昙光以手掩面:[装不成知书达礼,土豪就土豪吧,至少还能为她花钱。] “师兄,你又在开玩笑。” 月梵适时开口,礼貌笑笑:“沈小姐见笑了,师兄他总爱玩文字游戏。” “是是是。我认真看看。” 白衣青年弯眼轻笑,再开口时慢语轻言,风度翩翩:“姑娘,劳烦来一份最贵的琳琅满堂。” 他这回看得清清楚楚,这道菜后面跟着四位数。 字也简单,不可能认错。 不知为何,四下再一次陷入静默。 “公子。” 女侍深呼吸,再深呼吸:“琳琅满堂是我们店名,后面跟着的数字,是门牌号地址。” 温泊雪:…… 沈惜霜试探性开口:“不如,我来点单?” 角落里的昙光拿光秃秃的脑门哐哐撞墙。 温泊雪试图解释,挽回几分形象:“其实我学过认字,只不过家乡那边的文字和这里不一样——小时候,奶奶还夸过我字迹很漂亮。” 沈惜霜从他手里接过菜单,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月梵又又又一次喝茶。 修真界早就统一了文字语言,若说仍然保留着小众文字的地方,唯有那些人迹罕至的贫苦部落。 温泊雪出言解释之时,她已在脑中勾勒出了故事背景。 男孩深居于大山之间,他的笑容朴实无华,他的丐帮弟子服洗得发白,他用生来就有的破锣嗓,一遍遍念出古旧的部落文字。 而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他身侧,用布满皱纹的手掌轻抚他脑袋—— ……大山的孩子,更惨了啊! [怎么会这样?] 昙光抓狂:[这都能毫无火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某些地方不大对劲。] 月梵说着蹙眉,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迟疑道:[你觉不觉得,温泊雪今日的穿着打扮,非常似曾相识。] [有吗?] 温泊雪低头,匆匆扫视自己的外衫:[这不是你们俩精心为我挑选的,还说很文艺范、很日系风吗?] 昙光抿唇,不动声色挪动目光,将他打量一番。 灰扑扑的深色布料,身前身后隐约可见三块补丁,色泽不一,完美契合不太有钱的江湖浪子人设。 陡然之间,他悟了。 不远处的月梵同样豁然开朗,与他默默对视一瞬。 二人心照不宣,鹌鹑般愧疚低头,没再传音。 但见沈惜霜身姿袅袅,眉如远山,举手投足尽是画意,好似灼灼芙蓉。 而她正对面。 是一瓶端坐着的人形椰树椰汁。 椰树椰汁,不配拥有好感度。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二章【双更合一】(心魔被她玩坏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 攻略计划胎死腹中,昙光沉思许久,终于妥协:[要不, 我们还是卖惨装穷吧。] [我同意。] 月梵轻揉太阳穴:[说不定走一走傻白甜路线,能让沈惜霜觉得温师兄性子单纯,是个神魂澄净的好祭品。] [对不起。] 温泊雪默默喝下一口粥:[我又搞砸了。] [没事没事!这哪能怪你呀。] 月梵正色:[衣服是我挑的,我全责。] 昙光:[我也有问题, 支过不少损招——而且我算是明白了,我这张嘴妥妥就是一翻车神器,越说越倒霉,不如闭嘴。] 温泊雪被他俩这样一安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发热的耳根:[对了,沈小姐方才说过, 她目力很差、分不出色彩。桃花妖的视网膜也会出现问题吗?] [我听说刚刚成形的精怪, 五感是缺失的。] 昙光道:[听不清声音、没有味觉、甚至看不见眼前的景象,等修为慢慢提升,才会变得和常人无异——但沈惜霜, 她总不可能只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怪吧?] 在《天途》里, 她的实力更甚于温泊雪。 [要么就是献祭。] 月梵回忆神宫所学的知识:[血肉是提升修为的至宝, 在某些古老邪术里, 能通过献祭自己的一部□□体来获得力量。] [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吧。] 昙光嘶了口气:[更何况,这世上谁会献祭自己啊。我听说过的那些邪修,全是把老百姓当作祭品的,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两种解释各有不合理之处, 他们探讨不出头绪,只能暂时作罢。 这餐饭吃得提心吊胆, 当温泊雪吃饱喝足放下筷子,听见沈惜霜温和的笑音:“二位道长可还喜欢?” “当然喜欢。” 月梵毫无犹豫:“多谢沈小姐款待。” 温泊雪:“多谢。” 他重回穷苦人设,之前预想中的请客吃饭也就成了泡影。 平白无故受人恩惠,温泊雪总觉得不好意思,认真补充一句:“沈小姐,等我们有钱了,也请你饱餐一顿。” [傻崽,别假戏真做。千万别忘了,沈惜霜接近我们是别有用心。] 月梵叹气:[你当演员的时候,也这么容易入戏吗?] [没有啊,好几个导演都说我入戏很难。] 温泊雪老实回答:[可能因为演戏是假的,但现在是真的吧。] 昙光扬眉:[沈惜霜不也在装好人吗?] 温泊雪:…… 温泊雪挠头:[可能,她演得太像了?] “吃完了饭。” 他们还在暗地里传音,另一边的沈惜霜已缓缓起身:“二位想去绣城逛逛吗?” ——居然发出了邀请! 月梵飞快抬头。 经过点餐时的那场乌龙,她本以为沈惜霜对温泊雪没了兴趣,没想到峰回路转,竟还有戏。 邀请来得太突然,温泊雪亦是喜出望外:“好啊!” * 食肆位于闹市之中,踏出大门,立马能嗅到满街花香。 “沈小姐,其实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跟在沈惜霜身侧,温泊雪迟疑开口:“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你为何要一直出手相助?我们宗门穷困潦倒,根本没办法报答你。” 这是一个小小的试探,沈惜霜听罢果然一怔。 她很快轻声笑笑:“我曾说过,是因仰慕诸位行侠仗义。温道长不相信那段说辞、觉得我存了私心么?” 老实人温泊雪被噎得不知如何回应。 “温师兄只是不习惯别人对他这么好。” 月梵适时打圆场:“宗门贫瘠弱小,我们都是吃着苦头长大的。” 此话一出,沈惜霜显出了然之色,月梵与温泊雪却是双双神色稍顿。 她方才说得急,直到匆匆出口,才意识到这句话里的谎言似曾相识。 破开心魔的那个晚上,等晏寒来离开后,他们曾聚在一起聊过自己的心魔。 谢星摇说过去的她压力很大,心魔里的爸妈唠唠叨叨,而她藏在房间角落。 温泊雪身为流量小生,最害怕被人指指点点,据他所言,心魔里的嘲笑声经久不散,他被吵得心烦,只想让身边的一切消失。 当时月梵语气轻松,也说起她的心魔。 梦里她仿佛一个透明人,没人搭理,孤孤单单,无论笑还是哭,全都得不到回应。 他们每个人都用了轻快的语意,如同在阐述一场有趣的冒险。 月梵却心知肚明,在她讲述时,刻意省略了很多东西——谢星摇与温泊雪应该也是一样。 能让人嘻嘻哈哈的故事,怎么可能成为心魔。 不习惯别人对自己好,吃着苦头长大…… 这种描述,倒像在说她。 “沈小姐,你在看什么?” 一旁的温泊雪先行打破沉默,看一眼沈惜霜:“那是——” 月梵收回心思,循声看去。 他们正走在一条居民街,褪去主街里的热闹喧嚣,留下几分烟火气。 沈惜霜行于最右,此刻微微侧了头,望着一处小院。 院门敞开,露出院子里白墙黑瓦的房屋。 这地方似是荒废已久,院墙上青苔遍布、生有连绵蛛网,几个壮硕的青年正搬着大大小小的家具,逐一往屋子里送。 “是有新主人搬家进去吧。” 月梵仰头张望:“看沈小姐的神色,是很熟悉这幢房子吗?” 沈惜霜:“从前有个朋友住在这里。” “朋友?” 温泊雪道:“那位朋友搬走了吗?” 他话音方落,骤然听见一道苍老喉音:“这地方的上一任主人,可不是搬走的。” 院落闲置已久,今日终于有新人搬来,不少街坊邻里前来围观。 站在墙角的老人淡瞥他们,压低声音:“是一年前外出遭劫,一家三口无人幸免。可怜一家人行善积德……这位姑娘,节哀。”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一愣。 “一年前外出遭劫……” 温泊雪只觉这个故事似曾相识,细细回想,看向沈惜霜:“是种了一棵祈愿竹树的那家人?” 当时他们前往沈府参加考核,文试之前,曾在偏僻别院见过一棵竹子。 竹上挂了许愿用的红色丝线,据两个沈府小厮所言,它本是生在城中另一户人家,那家人意外出了事故,这才被沈老爷移入沈府。 只可惜在那之后,竹子就病怏怏的了。 “嗯。” 沈惜霜极轻笑笑,目光凝在他脸上,瞳仁幽深,看不出所思所想:“道长知道那棵竹子?” “路过沈府的时候,我们曾见过它。” 温泊雪老实应答:“我和月梵师妹当时参加考核,还在上面挂了心愿。” “那便祝二位心想事成。” “老伯。” 月梵若有所思:“残害那家人的凶手,如今被抓到了吗?” 老人面色微沉。 “官府断案,讲究一个证据。一家三口死得不明不白,虽然揪出了几个颇有嫌疑的恶霸,但找不到确凿证据,根本定罪不了。” 他说着身形佝下,往前稍稍探身:“不过啊,报应很快就来了。” 月梵挑眉:“报应?” 老人点头:“就在惨案发生的一个月后,其中俩恶霸莫名其妙死了,死相凄惨,那叫一个血肉模糊。” 温泊雪胆子不大,听得后背发凉:“这又是谁干的?” 老人瞟他:“既然是‘莫名其妙’,那自然没抓到凶手。那两人平日里无恶不作,仇家结了不少,说老实话,官府也不大想管。” [两个恶霸死了,竹子被沈老爷移进府里。] 月梵眼皮一跳,传音入密:[话说回来……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副本的决战是在沈府观景阁,而观景阁,也是沈老爷所建的。] ……沈老爷? 温泊雪呆了呆:[这个角色不仅我们从没见过,就连在原文里,好像也从未露过脸。] [没在原文露脸,不等于他真的不存在。] 月梵无声撩起长睫:[摇摇不是说过吗?这里是真实的修真界,不能被原著牵着走。戏份越多的角色越有可能是凶手,又不是在拍《名侦探柯南》。] 但这也仅仅是个猜想而已。 他们没有线索、没有依据,全靠一点儿蛛丝马迹胡乱猜测,莫说找出真凶,连捋清这一系列的前因后果都难。 譬如沈老爷为何要移栽祈愿竹,他和沈惜霜分别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全是未解之谜。 [目前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摇摇和晏公子了。] 月梵叹气:[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心魔危机四伏,他们一定在艰难求生,千万不要出事啊。] [嗯。] 想起自己心魔中的景象,温泊雪心下发紧:[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 与此同时,魇术中。 “艰难求生”的谢星摇饮下一杯金银花露,回味着舌尖清凉甘甜的花香,露出幸福微笑。 龙平:…… 他不是很懂。 他原本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没想到居然与这对哥哥姐姐再相逢。 只不过这次他仍是人质,这两人却摇身一变,成了妖魔精怪的同伙。 谢星摇声称这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随二人一并来到沈府,小孩子活泼好动,一不留神,就和她走散了。 犬妖听罢恍然大悟:“哈哈原来如此!我方才还在纳闷,沈府戒备如此森严,怎会有人不自量力闯进来。有我在,定让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然后龙平面无表情,看着他亲手递给“不知死活的家伙”一块令牌。 犬妖:“沈府处处有禁制,携上这块牌子,能证明你们是自己人。” ……也不知道当他得知真相,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魇术里的沈府看似井然有序,然而毕竟只是幻梦一场,里面的妖魔精怪都不太聪明,漫无目的游荡于其中。 犬妖交给他们一人一块令牌,没交待具体去做什么事,只说守好院子,莫让外人进来。 谢星摇:“放心,我决不让旁人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的她自己,的确不算“旁人”。 “万幸万幸,如果这儿是真正的沈府,我们肯定会被丢出去。” 犬妖走后,谢星摇拍拍胸口:“晏公子,这地方处处不对劲,你能感知到何处的气息最为震荡么?” 梦境由心而生,梦里的一切都无法掩藏。魇术母体心中最在意的地方,散发的灵力也就越浓。 晏寒来抬眼,面上无甚表情,遥遥看向远处。 在他视线停驻之地,一座高阁巍巍耸立,直入云霄,如欲摘星揽月,将满城风光尽收眼底。 正是观景阁。 自前院通往观景阁,几乎要横穿大半个沈府。 一路上的魑魅魍魉多到令人眼花缭乱,个个杀气森森,犹如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想来梦境的主人对此地十分重视,特意设下重重险阻。 又一只邪祟迎面而来,谢星摇面带和煦微笑,向它点头致意。 一触即发的死斗秒变同事之间的相互问好,龙平震撼到麻木,看一眼手中令牌。 淡淡幽光自令牌散出,为他浑身笼罩上一股压抑的气息,完美融入沈府之中。 令牌,好用。 犬妖,更好用。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观景阁,谢星摇有些意外地轻扬眉梢。 看来这座楼的确非常重要,四面八方皆被设下了阵法,即便他们手持令牌,仍无法踏入其中。 她心下一动,瞧一瞧晏寒来。 晏寒来:…… “此为锁幽阵,外人擅闯,烟消云散。” 青衣少年上前几步,指尖于虚空凝出白光几点,继而连点成线:“稍候。” 若是硬碰硬对上这里的邪祟,他们两人皆被削去修为,胜算肯定不大; 但破解阵法就不同了。 阵法讲究奇门诡术、布阵排阵,一旦勘破其中关键,哪怕修为不是很高,照样能够破开。 可巧,晏寒来是原文里认证过的咒术天才。 后院幽寂,莫说巡逻的妖邪,连风声都不复存在。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黑暗浓郁,唯有几点白光翻复凝结,与观景阁中的锁幽阵两相交映。 晏寒来动作熟稔,十指修长,皆被灵力映出白玉般的色泽。 谢星摇暗叹连连,倏忽耳边一声低低嗡响—— 锁幽阵破了。 晏公子。 也超有用。 “阵法破开,沈府里的妖魔定会很快察觉。” 晏寒来收回灵力,淡淡看她一眼:“莫要耽误。” * 观景阁里很黑。 楼中毫无灯光,唯有月色透过纱窗泠泠而下。晏寒来走在最前,掌心灵力凝结,照亮道路。 一楼很平静。 大厅空旷,角落里盘旋着巨大的螺旋式长梯。抬头向上探去,阶梯好似漫无尽头,一直延伸到穹顶之上。 晏寒来:“随我上楼。” 一步步顺着长梯往上,伴随时间流逝,空气里的压迫感也逐渐加强。 谢星摇勉强稳下心神,握住身边男孩的手心:“别怕。” 时间紧迫,她下意识用了最快的速度。眼看头顶盘旋的黑影越来越少,终于来到顶层的一刻,谢星摇不由屏住呼吸。 和其它楼层不同,观景阁顶端有光。 光源……是一棵生在楼中的桃花树。 桃树竟未植根于土壤,粗壮的树根屈曲盘旋,攀附墙壁之上,好似虬龙匍匐,盘根错节。 鲜妍桃花开了满树,茂密枝干旁逸斜出,竟如藤蔓一般扭曲盘旋,绑缚着一个个光团。 “光团之中蕴含灵气。” 晏寒来沉声:“是神识。” “也就是说,桃树在汲取这些神识的力量。” 谢星摇目光往下,瞥见数个瓷坛。 坛子被树根绑住,个头不大,坛身用白纸贴着一个个名字。 顾文东,张醒,还有…… 谢星摇心口一跳。 月梵,温泊雪。 “坛子里应是每个人的心魔。” 晏寒来继续解释:“观景阁乃是魇术母体所在,心魔被供养于此,以魇术为依托。” 谢星摇若有所思:“如果把坛子打破,会怎么样?” “心魔外露,将我们卷入其中。” 他垂眸细探,低声补充:“瓷坛皆被下了封印,我们无法打开。” “等、等等。” 茫然的龙平怯怯举起右手:“哥哥姐姐,你们说的我全听不懂……什么魇术什么心魔什么母体,还有我刚来这儿的时候,听它们说溟山覆灭了十多年,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切结束,你自会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谢星摇拍拍他脑袋:“现在你只需要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大哥哥博学多才、悟性过人,是个天才就够了。” 又开始了。 晏寒来抿唇,一言不发侧开脸。 “不过,”谢星摇前行几步,“既然百姓们的神识都在坛子里,那这些被绑在树上的光团又是什么?” 她音量极小,开口时细细端详身前诡异的树枝,猝不及防间,枝头倏而一颤。 晏寒来蹙眉,手中已有法诀掐出。 但预想中的突袭并未到来。 枝头轻颤,离她最近的光团竟战栗般抖了抖,不过片刻,发出一道低低哀鸣:“呜——” 紧随其后,更多光团开始了呜咽。 谢星摇一愣。 晏寒来说过,这些光团尽是神识。 声声呜咽稚嫩青涩,像是小孩无助的哭嚎,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尝试与之沟通:“我并非沈府中人,而是来此调查绣城魇术的仙门弟子——别哭别哭,你们是谁,是什么人把你们困在这儿的?” 大多数光团瑟瑟发抖,一时间光影乱颤,离她最近的圆团咕噜一动,怯生生应答:“是……是桃花妖。” “沈惜霜?” “不是姐姐!” 光团下意识加重语气:“是、是更大的那个,这里的主人。” ……主人。 谢星摇迟疑开口:“沈府老爷?” 好几个光团上下晃动,像是点头。 心中疑团更多,她敛眉沉声:“你们是谁?沈惜霜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光团:“我们是、我们是小花。” 另外几个圆团叽叽喳喳:“小草!” 它们嗓音清脆,大多相当于人族的幼童,谢星摇心知吓唬不得,耐心点头:“嗯嗯,小花小草小树苗,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被大桃花树抓来的。” 离她最近的光团年纪大些,说话最有条理,当它开口,其它神识纷纷噤声:“听说屋子里的这棵小桃树蕴藏有仙道圣物,他为了得到圣物的力量,利用我们供养它。” 所以在这场梦里,沈府的桃花才会开得最盛。 因为它本就是靠着其它精怪的血肉而生。 “小桃树?” 它们将沈老爷称作“大桃树”,晏寒来敏锐发觉异样:“这棵树并非他本体?” “仙道圣物力量太强,寻常精怪很难驾驭,不但会被它夺去五感,稍有不慎,甚至要被吸干灵力。” 不知想到什么,光团一抖:“所以他用了另一棵桃树作为母体,对外宣称是他女儿——起初的时候,圣物需要的灵力不算太多,他便四处抓来我们这些刚成形的小妖怪。但不知怎么,自几个月前起,灵力的需求越来越多。” 因为仙骨的力量在一天天苏醒,仙骨力量越强,所需要的代价也就越大。 谢星摇颔首:“所以他开始使用魇术,对绣城的百姓下手。如此说来,沈惜霜就是这棵被他利用的桃树?” 光团一默,半晌,左右晃了晃身子。 一个摇头的动作。 “这棵桃树真正的主人……” 它说着颤了颤:“几个月前,仙道圣物需要的灵力突然增多,桃花妖遭到反噬,已经……” 龙平听懂了八成,闻言好奇道:“它主人已死,为何这棵树还活得好好的?” 晏寒来冷声:“有别的魂魄进了桃树的躯壳,为它延续生命,继续做仙骨的载体。” 光团点头:“后来,我们就见到姐姐。” 它身侧的另一个光团开口:“姐姐的主人被坏人杀害,她想报仇。” “大桃树和她签订契约,他帮她杀掉坏人,她的魂魄住进这棵桃树里面。本来只有三个月的。” 又一道声音响起:“但大桃树想把我们献祭,被她拦下了。” 接着是抽抽噎噎的小男孩嗓音:“姐姐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一直留在这里……” 简单来说,沈老爷找了棵桃树供养仙骨,没想到桃树遭到反噬,被仙骨吞噬了魂魄。 没有魂魄,桃树一旦死亡,仙骨也就没了载体。为延续桃树生命,他找来了如今的“沈惜霜”,让她的魂魄进入桃树之中。 沈惜霜原本答应他留在沈府三个月,但为了保护这些花花草草,一直没离开。 它们很喜欢沈惜霜。 说起她时,原本暗淡的光团一个个散开莹润光亮,叽叽喳喳的低语充斥整间阁楼。 “姐姐说,等一切结束,要带我们一起离开。” “姐姐总会从城里买给我好多好多糖。” “姐姐说桃花是粉色的,她本体的竹子是绿色的……我们年纪太小,分不清颜色,等长大一些,就能和她一起去赏花。” 沈惜霜的魂魄进入桃花妖的躯壳,所以当她在原文死去,桃树也就随之枯萎,显露出仙骨。 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全然没留下一点线索。 《天途》里的故事,被完完全全推翻了。 谢星摇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陡然之间,耳边叽叽喳喳的童音不约而同停下。 “……来了。” 一个光团碰碰她指尖:“他们来了。” 谢星摇蓦地转身。 一刹间月满窗楹,寒光如雪,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尚未到她身前,便被青衣少年掐诀拦下。 杀气散开,月色冰冷,映出密密麻麻的漆黑影子。 “你们三个。” 为首的犬妖笑意狰狞,手中长刀锋利无匹:“找死吧。” 在他身后,数十只妖魔邪祟目露凶光。 树枝上的光团颤抖不止,渐渐回归暗淡。 “久闻观景阁大名,这座楼既然修了,不就是让人上来观景的吗?” 谢星摇礼貌笑笑:“话说回来,还要感谢大人相赠的令牌。” 她把“大人”二字咬得极其微妙,饶是龙平,也能听出其中讽刺的意思。 不出所料,犬妖果然大怒:“你这混账,不仅骗我还——杀了他们!” 话音方落,妖邪群出。 龙平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与之相比,独居的藤妖活像个空巢老人。 阁楼面积不大,眨眼便是暗影连天。浓郁妖气好似汹汹浪潮,他被裹挟其中,连呼吸都做不到。 那个高高瘦瘦的青衣哥哥动作凛厉又迅捷,在无数黑影的包围下,竟能和它们勉强打成平手。 至于红衣服的漂亮姐姐—— “给你。” 谢星摇不由分说塞给他三个瓷坛:“这是我们的心魔,你务必拿好。要是被夺走打开,我们定会被心魔吞噬。” 她声音不大,奈何犬妖耳力灵敏,还是幽幽投来一道目光。 不留给龙平反应的机会,谢星摇手心凝诀,击退迎面而来的一只妖魔。 于是只有龙平一人留在原地。 犬妖轻扬嘴角,目露不屑。这两个少年人修为不低,解决起来恐怕要颇费一番功夫,三人之中,唯有孩子是突破口。 把心魔交给他保管,是红衣姑娘最大的失误。 谢星摇与晏寒来一左一右,灵力浑然如屏障,击退所有妄图靠近的妖魔。 然而灵力毕竟有限,更何况此地是魇术的主场,妖魔鬼怪一个接着一个来,根本看不到尽头。 短暂一瞬,谢星摇的灵力倏忽一晃,露出一道小小缝隙。 是个机会。 犬妖咧嘴扬唇,舌尖舔舐尖利犬牙,向前挥刀。 瓷坛设有禁制,外人无法打开,而他作为魇术的一部分,理所应当拥有这份权力。 刀光凌然,裹挟刺骨寒光。 谢星摇下意识去挡,奈何太迟太晚,虽然挡下大半,却还是有刀光击在瓷坛之上,发出清脆一响。 咔擦。 瓷坛破,心魔出。 而心魔的主人,将会被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阁楼暗影流动,自坛中腾起的黑烟徐徐遮掩月色。 犬妖收刀入鞘。 成功了。 全因他的随机应变,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这三个麻烦,如今他们被心魔侵袭,八成已丧失意识—— 犬妖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青衣少年神色冷淡,掌心不断有猩红血液缓缓淌出,无数妖魔的尸身躺在他身侧,衬得凶戾如魔。 男孩面露茫然,像是不知发生何事,呆呆站在角落。 他们都没受到影响。 那红衣少女甚至面露微笑,带了点儿欣慰地仰起头,兴致勃勃端详空中的心魔。 怎么回事。 犬妖怔然抬头,望见心魔里的画面。 两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他从未见过。 犬妖:??? “抱歉,这不是我们三个的心魔坛。” 谢星摇笑笑:“准确来说,是我和另外两个朋友的。至于我,早就从心魔里挣脱了——谢谢你帮我打开。” 犬妖原地跳起:“你又骗我!!!” 笨蛋狗狗,真的很好用。 从进入魇术之前,她就在不断思索,应该如何离开。 就算杀光这里的妖魔、烧掉眼前这棵桃树,只要幕后主使还活着,他的梦就会一直做下去。 更何况她和晏寒来的修为皆被大大削减,要是硬拼,还真打不过源源不断的邪魔。 唯一可行的办法,唯有破坏这场梦境本身。 在看见心魔坛的一瞬,有个念头在她脑中慢慢产生。 穿越者们破开各自心魔的那个晚上,他们曾彼此交流过自己的梦境。 温泊雪从小到大没有自信,害怕旁人的嘲笑。梦里笑声不止,而他蜷缩在角落,许愿让身边的一切全部消失。 月梵不被重男轻女的父母重视,拼命努力也得不到一个眼神。梦里的她想方设法搏得关注,在一次次无视下,只能佯装大大咧咧地独自讪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 至于谢星摇她自己,无非是处在黑暗孤寂的房间里,不想听任何人的闲言絮语。 这是三段风马牛不相及的梦境,然而一旦把它们试着交换顺序—— 虚空中魔气滚滚,首先浮现出两道影子。 交错的心魔之中,“谢星摇”坐在黑暗角落,身边的“月梵”不停搭话,声声入耳,却只让她心生烦躁,背过身去缩成一团。 被无视的“月梵”轻扯嘴角,尴尬轻笑,而另一边,“温泊雪”在笑声中如坐针毡,身边的一切景物逐渐消融,归于黑暗。 于是“谢星摇”身边更黑更冷,身处恐惧之中,少女愈发不愿做出回应,将自己藏得更深。 然后是“月梵”的讪笑。 以及“温泊雪”所引发的、越来越汹涌的、已经吞噬了大半个观景阁的黑暗。 ——嗯。 一场成功的循环,完美的心魔永动机。 心魔之间的循环不止,由温泊雪引发的黑暗虚空就会无限膨胀,哪怕席卷整个梦境空间,仍会不停扩大。 如此一来,心魔越来越大,直到远远超出魇术的负荷限度,这场梦境被撑爆,自然也就随之崩溃。 在游戏用语里,这种操作名为“卡bug”。 心魔被她彻底玩坏了。 眼见空间被吞噬不休,犬妖抓狂:“这、这什么?你们三个——” 谢星摇温和笑笑。 从她把心魔坛交给龙平的一刻起,就已经布下了局。 先是借由她口,把犬妖的注意力转移到瓷坛上,再选定一个最容易接近的对象。 在顺理成章的心理暗示下,犬妖定会打起心魔坛的主意,紧接着,只需要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犬妖目眦欲裂,龙平亦是目瞪口呆。 视线所及之处,双目无神的青年缩在黑暗里不停发抖,面色惨白的女人皮笑肉不笑。 而在最深的角落,少女默默坐在虚空之中,许是觉察他的视线,幽幽投来一瞥。 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一瞥。 这一瞥没有温度,漆黑瞳仁里歪歪斜斜写着“柔弱无助”几个字。他横竖放心不下,仔细看了半晌,才终于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目都写着两个字是“心魔”! 身旁的谢星摇碰碰他胳膊:“龙平,你还好吧?” 他默默抬头,望见那张与角落少女如出一辙的脸。 他不理解。 他觉得好恐怖,他瑟瑟发抖。 这个姐姐,她不正常的。 她分明是散发所有黑暗气息的源头。 谢星摇站在漫天血光与杀气里,朝他展颜一笑:“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是面对恐惧。” 话音落下。 咔擦。 梦醒了。 * 时值傍晚,斜阳被远山吞噬大半。 武馆后院的卧房中,男人猛然睁开双眼。 梦里的一切无比清晰浮现于脑海,最后与他四目相对的黑瞳仍历历在目,龙平竭力深呼吸,捂住心口。 都过去了。 那只是一场梦。 “夫君!” 候在床边的紫裙女子面露喜色,递来一杯凉茶:“你终于醒了!你被魇术缠身,坠入心魔之中,万幸有两位仙门小道长出面相助,才让你脱离梦魇。” “是、是么?” 龙平饮下凉茶,只觉心有余悸:“夫人,既然我已醒来,你放心,为夫定会将魇术一事调查清楚。” 他回想起梦中所见,握紧双拳:“我已破除心魔,世上便不会再有恐惧之事。” 恰是此刻,房外响起咚咚敲门声。 “定是两位道长来了。” 紫裙女子上前打开房门:“二位道骨仙风,你可得多谢谢人家。” 龙平笑道:“那是自然,我——” 他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房门敞开的间隙,夜色昏黑,烛火微摇,血一般的红色闪过,继而是张突然挂在门边的苍白面孔。 熟悉的神色,熟悉的相貌,熟悉的黑眼珠。 谢星摇朝房中探进半个脑袋:“嗨!” 一刹的寂静。 他已破除心魔,世上不会再有恐惧之事。 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是面对恐惧。 思来想去,他脑子里只剩下独独两个字:恐惧。 噩梦还没醒。 只一瞬。 五大三粗的男人双目圆瞪,抱紧手中棉被,如窜天猴般腾空跃起:“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三章(你想去哪里?...) 傍晚, 武馆后院卧房。 “所以。” 听完谢星摇简要概述的来龙去脉,龙平正色蹙眉:“绣城魇术的真凶,是沈府老爷。” 谢星摇:“嗯。” 至于沈惜霜, 不过是他用来炼化仙骨的傀儡。 准确来说……因为仙骨剧烈的反噬,真正的“沈惜霜”早已死去,如今在她壳子里的,是另一个妖怪。 那些小光团叽叽喳喳的时候, 曾说她本体是竹子、曾经的主人遭了难。 细细想来,他们前往沈府参加文试时,就曾在那里见过一棵祈愿竹。祈愿竹原本不在沈府,直到上一任主人全家突逢意外,才被沈老爷移栽至府中。 那应该就是沈惜霜的真身了。 她魂魄离体,住进另一副躯壳,祈愿竹得不到魂魄滋养, 自然会一日日枯萎衰败, 变成他们见到的那副颓靡模样。 仙骨至纯,蕴含的灵力远非常人所能驾驭,要想成为它的容器, 条件就更为苛刻—— 如今看来, 那棵桃树是一个, 祈愿竹是一个。 温泊雪应该也是一个。 所以在原文里, 沈惜霜才会千方百计接近他、妄图让他成为仙骨新一任的祭品。 只有这样,她才能从桃花妖的躯壳中离开,带着那些叫她“姐姐”的花花草草逃出沈府。 想得再深再细一些,沈惜霜年纪轻轻、实力低微, 定然不懂如何勘透修士根骨、判断对方是否适合作为仙骨的容器,原文里盯上温泊雪……应是受了沈老爷的教唆。 这样一来……在原定的故事线里, 真凶岂不是轻而易举撇清嫌疑、自此逍遥法外了吗。 念及此处,她心中莫名发堵,出神之际,忽听身侧的壮汉长叹一声。 “心魔中多有得罪,还望两位道长见谅。今日多谢二位救我于生死之间,往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找我便是。” 龙平抱拳:“晏公子天赋惊人,谢姑娘的思绪更是活络,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远非常人能及。在下佩服、佩服!” 他的态度诚恳真挚,谢星摇被夸得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们担不起的——不过话说回来,龙平馆长没被那场梦吓到吧?”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只是往门里探了探脑袋,这位身强体壮的八尺大汉就面色发白,整个人往半空一蹿。 “没有没有!” 龙平打个哈哈:“那会儿刚从噩梦醒来,格外心神不定,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让谢姑娘见笑了。” ——所以绝对不是被你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真的! 晏寒来欲言又止,淡淡看她一眼,终究没揭穿。 “既然馆主没事,那我和晏公子便回客栈了。” 谢星摇笑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我们得和师兄师姐商量一番接下来的对策。” 梦中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大相径庭,据馆主夫人所言,她和晏寒来已经睡了整整三天。 也不知道这三天里,其他人有哪些进展。 “师兄师姐……是说温道长和月道长?他们恐怕不在客栈。” 馆主夫人温声:“今早我听月梵道长说,沈小姐邀了他们二位去府中做客。” 谢星摇呆住:“沈府?” * “沈府?!” 今日正午,医馆。 昙光面露惊恐:“沈惜霜这么快就邀请你们去沈府?她不会已经打算动手了吧!” “动手迟早会有,但应该不是今天。” 月梵轻揉额头:“她这次还邀请了我。如果想把温泊雪变成祭品,让他一人赴宴,显然比较容易对付。” 昙光:“说不定是想吃鸳鸯锅。” “我觉得,沈小姐好像和原著里不太一样。” 温泊雪躺在病床上,蹭地坐起身子:“在原著里,她的态度暧昧很多,摆明了想刷‘温泊雪’的好感度,但现在……她人还挺好的?” 月梵老母亲叹气:“你觉得她是个好人,这好感度不就已经刷起来了?” 老实人温泊雪露出惊讶的神色。 “更何况,你们和她从无交集,她却又是治病疗伤又是请客吃饭,对你们这么好,根本无缘无故。” 昙光亦是冷静分析:“总不可能当真因为所谓的侠义之心吧,沈惜霜在原文里,也不是这种傻白甜人设啊。” “那,”温泊雪弱弱应声,“咱们应该赴约吗?” “……应该没问题。” 月梵道:“原文里说过,温泊雪的根骨万中无一,最适合作为献祭仙骨的容器。对于沈惜霜来说,你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在你自愿成为祭品前,她不会伤你分毫。” 她的这段分析有理有据,一锤定音。 也因如此,温泊雪与月梵最终还是入了沈府,昙光留在府外的茶楼静候消息,通过传音符随时保持联系。 沈惜霜是个合格的主人,早早便和侍女阿椿站在门边等候。 月梵见状颔首一笑:“劳烦二位。” “两位道长皆是贵客,有何劳烦可言。” 沈惜霜微微侧身,让出一条入府的小道:“请进。” 他们并非头一回进入沈府,加之来前做了准备,对府中道路了熟于心。 甫一进门,便听沈惜霜轻笑道:“听说两位道长曾来沈府参加文试,我看了看文试考卷,道长们果然……” 她说着一顿:“很有趣。” 行吧。 回想自己一塌糊涂的文试,温泊雪更蔫几分。 文盲人设被坐实了。 “奇怪。” 月梵一边随她往前,一边环顾身边景象:“沈小姐,这条路……好像并非通往正厅。” 她敏锐发觉不对,茶楼之中,守在传音符旁的昙光骤然凝神。 “正厅人杂,小姐特意挑了处风景最好的院子。” 阿椿道:“那里寂静无人,最适合——” 她话没说完,便被沈惜霜轻拍一下肩头。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制止动作,小姑娘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欲言又止,遮遮掩掩,不知在盘算什么阴谋诡计。 昙光听着传音符,眉目渐沉。 “就是这里了。” 穿过林间小道,终于抵达目的地。沈惜霜轻声笑笑:“二位请进。” 温泊雪仰首打量:“真的好安静,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 特意选在僻静偏远的角落,居心不良。 昙光咬牙,一颗心慢慢往上提。 此地是个环境幽静的小院,四面藤萝丛生,两旁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清风吹散春日艳阳,好似天开图画,荡漾出缕缕青意。 小院紧邻观景阁,抬头向上,能见到巍巍高阁直入云天。 巨大建筑笼下厚重的影子,想起原文剧情,温泊雪扬眉:“那是观景阁吧。” “嗯。” 沈惜霜点头:“爹爹尤爱赏景,登上楼阁,便可一览绣城全貌。” 在观景阁旁边。 昙光静静聆听,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 而传音符另一头,伴随踏踏脚步,月梵轻轻开口:“这里……好黑。” 一刹的沉默。 紧随其后,一声惊呼刺破他耳膜—— 月梵:“呜哇!” 传音到此戛然而止。 不明缘由地,传音符被迫中断了。 昙光独自坐于茶楼之中,窗外虽是阳光普照,他后背却已生出阵阵冷汗。 诡异的观景阁,突然中断的传音,月梵最后的那声惊呼,所有的线索,都表明她与温泊雪出了事。 此时此刻的沈府,必然已露出锋利的獠牙。 倘若不顾死活闯进去……他也很有可能会惨遭毒手。 ——但谢星摇和晏寒来尚未醒来,要是丢下他们两个不管,他还是个人吗! 独坐茶楼的光头和尚暗暗咬牙,自储物袋掏出法器,轰然起身。 翻车就翻车吧,他拼了! * “这是……” 与此同时,沈府中。 院落幽静,树影婆娑,月梵怔怔看着厢房中央的木桌,不自觉睁圆双眼:“好大的鱼!” 但见木桌之上琳琅满目,皆是色香味俱全的中州菜式,其中一条香辣水煮鱼个头极大,通体显出火焰般的金红。 “上回在食肆用餐,我看二位吃得不大尽兴。” 沈惜霜唇角微勾:“后来问了问温道长,才知二位都来自中州,吃不惯绣城的食物。” 温泊雪心虚抿唇。 他在食肆念错菜单,闹了个大乌龙,导致从头到尾吃得漫不经心。 沈惜霜察觉到这一点,特意询问他缘由,他只能用“不合口味”搪塞过去。 没想到,她居然真找来了中州的厨子。 “今日的菜肴皆是中州特色。” 沈惜霜道:“我问过做菜师傅,原来中州喜食香辣。绣城口味清淡甜腻,之前是我考虑不周。” [……可恶。] 月梵握拳:[她好温柔好细心,如果不是知道她接近我们别有用心,我已经沦陷了。] “没有没有!” 温泊雪赶忙接话:“沈小姐已尽了地主之谊,反倒是我们,不知应当如何报答。” “不过——” 感应到传音符的灵力陡然消散,月梵心生警惕,凝神轻咳:“沈小姐,此地莫非用了屏蔽灵力的咒法?从进入厢房的那时起,四周灵力便像是凝固了一般。” “应是观景阁中的法阵所致。” 沈惜霜柔声笑笑:“爹爹不喜被人打扰,在阁楼里设了大阵。这里离观景阁不远,时常受其影响。” 原来是这样。 观景阁里藏了仙骨,为避免旁人觊觎,的确应该做一些手脚。 月梵松下一口气,听沈惜霜继续道:“时候不早,二位不妨进屋落座。” 温泊雪点头,在木椅上坐好:“多谢沈小——”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窗外骤然响起一声咆哮:“都不许动!!!” 这声音,好耳熟。 只一刹,厢房房门被人用力踹开,好几双眼睛无言相对。 月梵:…… 温泊雪:…… 厢房里的他们围坐于桌旁,俨然一幅和和美美的欢欣景象。 厢房门口的光头目眦欲裂、双眼圆睁,仿佛怀了必死的决心,挥舞着手中法器,脖颈上冒起条条青筋:“没想到吧,还有我!” 随之而来,是家丁小厮们撕心裂肺的呼喊:“抓住他,抓住他!光天化日擅闯民宅,那强盗往小姐在的方向去了!” 昙光:…… 房中景象与想象中的画面截然不同,凶神恶煞的和尚呆愣须臾,目光流转,依次掠过桌上热腾腾的中州菜、沈惜霜震悚的眼神、以及温泊雪已经探出半个头的筷子。 昙光:哈哈。 这确实没想到。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翻车的代名词。 倘若此情此景是部电影,他眼底应有一滴眼泪划过。 [传音符失灵,是受了观景阁的阵法影响。] 温泊雪弱弱解释:[沈小姐,在请我们吃中州菜。] 月梵以手掩面:[你辛苦了,好兄弟。] 下一刻,阿椿的尖叫响彻厢房:“这、这不是曾欺负过小姐的恶霸和尚吗?救命啊!” 家丁鱼贯而入。 家丁们一拥而起,扑向昙光。 在被蜂拥而至的家丁架走之前,为了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昙光双目湿润,喊出那句台词。 “不要动,打劫。” * 自昙光出现又离开,温泊雪这顿饭也吃得不大踏实。 阿椿不愿他浪费自家小姐的心意,好心出言安慰:“道长莫怕,那劫匪定被送去了官府。” ……心里更不踏实了! 一顿晚餐吃完,月梵悄悄写下一张传讯符,寄与官府里的捕快锦绣姑娘,让她去捞一捞人。 “时值春日,沈府是绣城有名的赏春之地。” 沈惜霜似是心有余悸,面色微微发白:“二位可想在府中逛逛?” 月梵略作思忖:“听闻观景阁视野开阔——” 倘若能进观景楼,定会发现更多线索,然而以沈惜霜的立场,恐怕不会答应。 她说得试探,没什么底气,尾音堪堪悬了一半。再看沈惜霜,果然面露难色:“要进观景阁,需得经过我爹同意。” 果然。 月梵心下暗叹,却听她话锋一转:“不过……二位若是想去,我许能悄悄破个例。” 月梵:??? 这么好说话吗? 观景阁宛如一座通天楼,以螺旋式长梯连通始终。 月梵与温泊雪跟在沈惜霜身后,不知走了多久,在倒数第二层停下。 螺旋长梯仍在往上蔓延,但顶楼全被木板隔住,无法窥见一丝一毫。 “顶楼被爹爹设了术法,旁人闯入,会被他发现。” 沈惜霜低声笑笑:“爹爹很喜欢这座楼阁,每月十五,都会登上顶楼赏景。” 术法,每月十五。 在原著里……根据主角团后来得到的情报,幕后主使以桃树为载体,吸取仙骨灵力时,就是一月一次。 这也太巧了。 温泊雪在心里牢牢记下线索,听身边的月梵暗暗传音:[这沈小姐……还真是知无不谈,跟游戏里发线索的npc似的。你觉不觉得,她在有意给我们透露消息?] 她传音结束,口中适时应声:“每月十五,那不就是今天吗?” 沈惜霜抬眸,眼中破天荒闪过一丝稚气的狡黠:“所以我们得快些啦。” 顺着她的意思,月梵踱步靠近窗边,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已入傍晚,西山一寸寸吞没斜阳。日光熹微,好似浓墨铺展,晕染整座城池。远处的千家万户繁灯亮起、光波流转,漆黑屋脊宛如匍匐的兽,勾勒出道道起伏弧度。 长街两旁花团锦簇,处处可见粉白鹅黄,柔软色彩与夜幕融为一体,一线西风中,鸟雀鸣啼不绝于耳。 而他们立于全城之巅,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天边。 她看得入神,心下忽地一动:“沈小姐……看不清城中的颜色吗?” 没料到月梵竟会想起自己,沈惜霜一怔:“嗯。” 她向前一步,不动声色掩下眸底情绪:“我修为不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也许还要再多修炼一些时日吧。” 这自然是谎话。 属于她的眼睛,或许永远也没办法看清身边的物事。 沈惜霜暗暗一笑。 精怪初初生出灵识时,由于修为浅薄,并无五感。 她还是一棵祈愿竹的时候,曾潜心修习多日,眼见即将能看清颜色,主人家却出了那样的事。 一家三口无人幸存,凶手逃之夭夭。于是她和那个男人做了交易,由她充当仙门圣物几个月的容器,而他助她复仇。 仙门圣物实力强悍,于她而言无疑是沉重的负担。 每到十五夜里,那个男人汲取灵力时,她的神识都会大大受损,久而久之,目力愈来愈差。 可她心有牵挂,还不能离开。 “沈小姐!” 她心下怅然,一旁的温泊雪突然出声:“那个……你可以试着想象一下,桃花的颜色,就是冬天很冷很冷,你走在雪地里,忽然看见一堆火。” 他言语笨拙,不擅长措辞造句,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说着摸摸鼻尖,似是不好意思:“你自然而然觉得很舒服很暖和,周围热腾腾的,那就是粉色。” 沈惜霜没说话,扭头对上他目光。 温泊雪觉得紧张,呆呆挺直后背。 沈小姐……不会觉得他很幼稚吧。 半晌,窗边的姑娘轻声笑笑:“白色呢?” “白色就是——” 好不容易得了回应,温泊雪底气更足:“还是冬天,你早上起来打开窗户,吹到第一阵风,冰冰凉凉的,不过感觉很清透。你看那边的梨花、玉兰花,都是白色。” 月梵站在窗边,拿手托着腮帮:“也可以是很热很热的夏天,你忽然喝下一碗冷冻糖水,清凌凌的。” “然后是黑色,你仰头看一看,现在的天空就是黑色。” 温泊雪说:“嗯……黑色就是,你见过泥巴潭吗?黏糊糊沉甸甸的,颜色很深很重,让人觉得有点压抑。” 沈惜霜顺着他的指引,抬头望一眼夜空。 眼前仍是死水一样的视野,她却极轻极轻笑了笑:“绿色呢?” 温泊雪:“啊?”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我听说很多草木都是绿色,比如竹子。” “绿色。” 青年思忖片刻:“绿色很漂亮,我不大能说得上来……大概就是夏天的正午,天上突然下了场雨。” 他想着一顿:“雨很大,噼里啪啦,你本来觉得很热,暑气忽然之间就全部消失了。树叶、青草和房檐都被雨滴打得啪啪响,远处的山上蒙着一层雾,绿油油的,像画一样——总而言之,是一种很能让人高兴的颜色。” 沈惜霜笑:“让人高兴的颜色?” “应该是吧。” 温泊雪挠头:“你看过我的文试考卷,知道我不大会讲话。” 沈惜霜静静看着他。 “温道长,”半晌,她不知想到什么,尾音噙出淡淡的笑,“果然是个好人。” 温泊雪又懵:“啊?” 他不习惯如此直白的夸奖,后知后觉摆摆手:“我就随便说说。” 身旁那人没再言语,转头望向窗外。 晚霞绯红,倒映在她温和静谧的眼底,恍如冰湖消融。 惠风和畅,夜色微凉,她看不清远处景象,从来都觉得眼前所见如同墨团。 然而不知为何,当清凉晚风拂过耳边,沈惜霜忽然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感受。 鲜活而流畅,夜风好似拥有实体,无比温柔地同她相撞。远处的墨团片片融化,变成雨,雪,或是一阵冰凉的风,悄无声息,将她包裹其中。 “温道长曾经问过我,为何会对你们出手相助——道长似乎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 立在窗边的人影倏忽一动,沈惜霜在残阳的余晕里同他四目相对。 沈惜霜道:“或许……你比你想象中,更值得让旁人上心。” 温泊雪被夸得满脸通红。 直到离开沈府,仍然是呆呆地一脸懵。 月梵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挥一挥:“你还好吧?不会被攻略了吧?挺住啊!” “我我我很好。” 温泊雪抬手轻拍侧脸:“我很少被人夸奖嘛。” 月梵不解:“你不是逐梦演艺圈的奶油小生吗?怎么说也得有几个粉丝吧。” “但是讨厌我的人更多。” 温泊雪稍稍泄气:“而且现实里真正和我接触过的人,都觉得我没什么能力,只能靠脸混饭吃……虽然这是实话。” 之后来到修真界,《人们一败涂地》也像个休闲娱乐的谐星道具。 他又想起自己那个心魔,后脑勺阵阵发疼,眼看快到客栈,忽然听见身边月梵的笑音:“摇摇!” 一抬眼,果然见到谢星摇与晏寒来。 温泊雪收回心思,好奇开口:“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行色匆匆的?找到凶手了吗?” “来不及细说了。” 谢星摇深呼吸,一口气把话说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沈府老爷,我们在梦里破了魇术,他身为魇术母体,定会察觉。于他而言,自己身份败露、绣城不宜久留,现在很可能……已经在销毁证据,欲图逃窜。” 而毫无疑问,他将要销毁的主要“证据”,是观景阁里那些花花草草的神识。 还有沈惜霜。 * 每月十五,是沈府老爷登上高阁观景的时日。 沈惜霜心中暗嗤,在浑身上下的剧痛里,视野更加模糊。 沈老爷名为“沈修文”,是一只金丹实力的桃花妖。每月十五的“观景”,其实是为汲取灵力,增长修为。 而作为仙门圣物容器的她会受到极大反噬,非但神识受损,五感亦将暂时丧失大半,形如废人。 这种感觉很是难熬,沈惜霜无数次想过求助官府,沈修文却握着一团树灵的神识告诉她:“官府若是知道了,你觉得是我被抓走更快,还是它们死得更快?” 顶楼里,关押着许多被他困在这里的幼小精怪。 草木无父无母,起初仙门圣物并不需要太多灵力供奉,沈修文为图省事,抓来这些弱小的稚童。 当沈惜霜进入沈府,在第一次被汲取灵力的夜里,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让她失去意识,恍惚躺在地上时,有片小草戳戳她指尖,递来一捧水。 从那以后,她便与它们渐渐熟识。 也因为它们的缘故,选择了继续留下。 今日不知为何,沈修文行色匆匆,吸取的灵力也格外多。 当他汲灵结束,沈惜霜眼前一片漆黑,颓然瘫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 若是往常,他会春风得意地离开观景阁。 但今时今日,在视野完全丧失以前,沈惜霜模模糊糊捕捉到男人的影子。 并非是离去的方向……沈修文去了暗室。 暗室之中,是他藏匿着的、用来威胁她留下的花花草草。 压抑沉闷的气息将她死死攥住,沈惜霜心觉不妙:“你去暗室做什么?” “有人破了魇术,我们得离开绣城。” 沈修文心情烦躁,并不瞒她:“它们已是无用之物,累赘而已。” 她声调沙哑,陡然拔高:“你分明说过,只要我还留在这里,就不会伤它们分毫!”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声冷笑。 “当真了?不过哄哄你。” 沈修文轻嗤:“我就算杀了它们,你能奈我何?如今我修为大成,你觉得自己能从我手里逃开?听说你带外人进了观景阁,让我猜猜……不会是想悄悄透露一些情报吧。” ……混账。 恶种。 视野昏黑,沈惜霜咬牙起身,因通体无力,重重摔倒在地。 她根本斗不过他。 曾经的她没办法保护主人一家,现在面对那么多生灵的死亡,同样无能为力—— 如今无路可走,她必须尽快找到温道长。 目力在剧痛下完全消失,沈惜霜再一次支撑起身体,双腿剧颤不休。 看不见周围景象,小小阁楼也就成了令人恐惧的迷宫。耳边冷风簌簌,她摸索着步步向前。 对面是坚硬冰冷的墙壁,不远处立着一个花瓶,还有她身侧…… 指尖冰凉,蓦地停住。 在一片森冷空气里,隐隐约约地,她触碰到一袭软布。 衣服上的软布。 四下落针可闻,恐惧感化作缕缕寒气,自脊背一直蹿上脖颈。沈惜霜屏住呼吸,缓缓转过头去。 身侧的空气冷寂凝沉,她止不住因恐惧而生的颤抖,在满目混沌里,瞥见一抹黑黝黝的影子。 有人。 有人……一直跟在她身边,默默旁观她的动作与表情。 沈修文,他从未离开。 这个念头划过识海的瞬息,耳边响起低低一声笑音。 冷淡,恶劣,阴冷,如同污浊的泥浆,裹挟无尽杀意。 男人低笑道:“你想去哪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四章(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沈惜霜是她后来的名字。 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她作为一棵普普通通的竹子,其实并没有名姓。 主人一家是自北州来的人族散修,平日里做点小生意, 许是为求平安,买了棵竹子栽种在院子里。 在树上挂红绳是北州的风俗,传说能让人美梦成真。 男主人祈求阖家安康,女主人许愿幸福美满, 家里七岁的小孩最爱往竹枝上挂红绳,写下的愿望千奇百怪,譬如“明日不要被学堂的夫子训斥”,或是“想吃桂花糖”。 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竹子觉得很开心。 可惜她很没用。 那些阖家美满的心愿,她一个都没能为他们实现。 噩耗传来的那天夜里,她耗尽为数不多的修为化作人形, 本欲报仇, 却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 何其可悲。 绣城中尽是成形多年的老妖,而她太脆弱,太渺小, 就算知道了谁是凶手, 也绝不可能将他们胜过。 也正是在那个夜里, 她遇见沈修文。 仙门圣物突发异状, 作为容器的桃花女妖惨遭反噬。 倘若找不到合适的魂魄进入躯壳之中,容器破灭,仙门圣物储藏的灵力亦将散开。 男人告诉她,她的魂魄与那棵桃树极为契合。 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她得到“沈惜霜”这个名字,随他进入沈府的观景阁, 也因而在阁楼之中,遇见更多陌生的精怪。 仙门圣物的力量日益磅礴,这些小小精怪的灵力于它而言,远远不够。 翻遍邪术典籍,沈修文决定利用魇术汲取更多神识。花花草草们失去利用价值,随时可能被他灭口。 于是沈惜霜告诉他,只要不伤它们,她愿意一直充当容器。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一个脆弱渺小、无能无力的小妖怪,拼尽全力所能做到的全部。 结果到头来,还是失败了。 喉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沈惜霜眼眶发热,脊背发抖。 楼阁幽谧,沈修文森冷的笑音盘旋耳边:“出去做什么,想找那几个仙家弟子求助?” 煞气扑面而来,她目不能视、通体乏力,被煞气击得狼狈倒下,又一次吐出鲜血。 四肢百骸皆是剧痛,沈惜霜咬牙抬头:“别碰它们。” 直到一句话说完,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可怕。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沈修文冷笑,行至她身前:“修为低微,见识浅薄,一辈子甚至没出过绣城,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说着扬眉,语调讥讽:“你曾经最珍视那一家三口,不也没能把他们保住。无论人还是妖,有时候总得认命,别太倔。” 混账。 眼眶被热意灼得发烫,沈惜霜战栗着咬牙。 她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只能听到一声清脆响指。 这是沈修文开启暗室的信号,响音落毕,角落里一块白墙自行挪开,露出被藏匿的秘密空间。 好几道童音同时响起,满带惊惶忧虑的哭腔:“姐姐!” 沈惜霜想开口安慰,却因喉中疼痛如撕裂,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由植物化成的精怪无父无母,她自拥有灵识的那天起,一直孤孤单单,没有能够交流的同类。 直至来到这里,在某个十五的晚上,被几片小草小花轻轻碰了碰指尖。 她不能让沈修文动手。 视野昏黑,沈惜霜竭力分辨不远处的脚步方向,倏然抬起右手,挣扎着攥紧男人衣摆:“放过它们,我心甘情愿跟着你走。” “放手。” 沈修文狠声嗤笑:“现在知道服软了?你刻意接近那几个小修士的时候,恐怕安的不是这个心思吧?” 时间紧迫,他已渐渐丧失耐心,将脚下的姑娘狠狠踹开:“接近他们,暗示他们,向他们透露这座楼的秘密……费尽心思有什么用?他们修为不到金丹,莫非还能出现在这儿救你?” “做梦。他们跑还来不及。” 掌心凝出滔滔煞气,沈修文对准暗室,眼中无甚怜悯。 暗室中的花花草草尚未修成人形,但都拥有灵识、具备清晰思考的能力,见他杀气腾腾,已能猜出几分局势。 门边的含羞草低声呜咽:“你不要、不要欺负姐姐。” 它身边的月季花被吓得瑟瑟发抖:“你不高兴,可以……可以来找我们出气。” 沈修文最后回望她一眼:“该说再见了。” 煞气凝集,只需弹指一挥,便能汹汹上前。 男人咧嘴,笑得冷淡:“至于那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对上我,他们跑还来不——” 最后一个字没能出口。 在他将要弹指的瞬息,本是寂静的窗外,陡然响起一声轰鸣。 诡异陌生的、如同某种野兽咆哮般的巨响—— 不过转眼之际,势如破竹的钢铁巨兽冲破墙壁,好似疾风利箭,自穹顶凌空而来! 坍塌的白墙发出轰隆声响,一时间烟尘漫天。 紧随其后,数道咒法接踵而至,杀气之盛势头之狠,让沈修文不得已收回右手,后退几步做出防御姿态。 “我的车窗,我的凯迪拉克!” 眼睁睁看着车窗被咒法破开,月梵倒吸一口凉气:“晏公子,你掐诀念咒一向这么豪放不羁吗?” 晏寒来淡淡瞟她一眼:“会赔。” 下一刻,月梵的注意力丝毫没留在车窗上:“沈小姐!” 她坐在驾驶座,视野尤为清晰开阔。 观景阁顶层空旷,中央竟生着一棵桃花树。桃树枝繁叶茂,居然没用土壤栽培,根须粗壮繁茂,爬满大半个墙壁,远远望去,像极盘旋的蛇。 而在楼阁一角,面容俊秀的青年男子面露不愉,冷冰冰盯着他们瞧;角落里的沈惜霜脸色惨白如纸,身前有大滩血迹。 月梵没忍住眼角一跳,瞬间凝神掐诀。 法诀凶残,直接轰破整个前挡风玻璃,沈修文再度后退几步,抬手将其挡下。 另一边,温泊雪亦是匆匆探身,向沈惜霜奔去。 “碍事。” 沈修文右掌挥出,妖气如丝如烟,瞬息凝成繁复阵法,同样袭向沈惜霜。 这几个仙门弟子来路不明,他早早暗中观察过,修为约莫筑基。 在他们这个年纪,筑基已是天纵英才,奈何修真界,唯独以实力为尊。 筑基撞上他这个金丹高阶,战斗尚未开始,便胜负已分。 更何况…… 男人瞳仁微动,遥望阁楼中央的桃树。 因他催动灵力,寄生于树里的仙骨得了感应,溢散出莹然白辉。与之遥遥相应的,是他身边越发浓郁的妖气。 更何况,如今的他有仙骨傍身,仙骨灵力不绝,他的妖气亦是不休。 今日一战,这群小辈毫无胜算。 不过转瞬,自沈修文掌心溢出的妖气直直掠起,沁入树根。 阁楼如同得了指令,于地面现出一道法阵,好似囚笼,将沈惜霜与桃树禁锢其中。 昙光一怔:“这是——” 晏寒来:“锁灵阵和雷火阵。锁灵阵是为困住沈惜霜,让她与仙骨相连,提供源源不绝的灵力。” 他话音方落,幽紫雷光顺势腾起,轰雷掣电陡然炸开,漫天火光如龙,径直向众人袭来。 “至于雷火阵,距离阵心越近,雷火越强。” 晏寒来挡下第一道突袭,雷火带来的杀气势如破竹,在少年掌心划破长长一道血口:“看来沈修文早已做好准备,在观景阁设下阵法。我们无法靠近桃树、终止仙骨供应的灵力,他便立于不败之地。” 要想终止锁灵阵,必须穿过重重雷光电火,他们只有筑基,若要强行穿过,定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除却雷火阵,沈修文本身同样不好对付。 妖气如潮,狂涌而至,温泊雪堪堪挡下一击,狼狈后退数步,喉间蹿出腥甜血气。 修为压制下,他们无疑是弱势的一方。 “本来想直接离开,不理你们便是。” 条条藤枝自男人面上逐一浮现,沈修文轻咧薄唇:“现在么……诸位的修为,我就笑纳了。” * 黑暗。 永无止境的黑暗侵蚀思绪,沈惜霜尝试动一动指尖,深吸一口气。 她的眼前虽是一片漆黑,却能感受到身边的动静。 阵法中央被加设了保护,雷火对她的伤害并不算强。滋滋电流席卷四肢百骸,阵痛蔓延,让她几乎窒住呼吸。 有人来了,她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清楚这群道长的修为,对上沈修文定是远远不及。 越来越浓的血气里,温泊雪的闷哼遥遥传来耳畔,在更近一些的地方,则是小精怪们的啜泣。 雷火阵遍布大半个阁楼,它们受到雷火侵蚀,支撑不了太久。 ……赢不了。修为的差距、仙门圣物的庇护、无处不在的雷火阵法—— 自喉间咳出一口鲜血,沈惜霜攥紧衣袖。 不对。 或许……他们仍有机会。 沈修文的力量源于仙骨,仙骨以桃树为支撑,而她…… 是桃树的生命源头。 只要切断源头,一切都将结束。 疼痛裹挟全身,锁灵阵更是将她牢牢禁锢。她无法挪动身体,却能颤抖着伸出右手,探向储物袋。 不远处,暗室中的惊呼此起彼伏: “姐姐!” 沈惜霜竭力向它们笑笑,继而背过身去,不让它们看清自己动作。 从出生到现在,她似乎从未真正做好过哪一件事,想要保护的人,也总是离她远去。 这是唯一的机会。 刀锋刺破皮肤,自胸口直直刺入,她感受到湿濡滚烫的鲜血。 生命缓缓流逝,与仙骨的连接亦是骤减。 灵力自她体内渐渐淌出,恍惚间,曾见过的一幕幕画面也在离她远去。 一个清秀纤细的女人双手合十站在竹旁,轻轻垂下眼睫:“祈愿竹,请保佑我家人平平安安。” 后来她再没有回来。 小厮模样的年轻少年踮起脚尖,往竹枝小心翼翼挂上红绳:“祈愿竹,请让她多看我几眼。” 后来他和伙伴一同取下红绳,窃窃私语:“反正也没法子实现,挂在这里太丢人,还是拿走吧。” 最后是她自己的梦。 孤孤单单的竹子被抽离大半魂魄,浑浑噩噩立在别院一角。 因无魂魄滋养,残存的几缕灵识无法支撑她生长,竹叶一日日变得枯黄不堪。 一棵将死的、无力的、没办法为人们实现愿望的竹子,在某天遇见几个年轻修士。 他们进入沈府参加文试,听小厮说了祈愿竹的故事。 其中一个姑娘兴致勃勃地开口:“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在树上挂个纸条,祈祷能顺利通过文试吧。” 于是她和另一名青年拿出红线和白纸,写下心愿挂上竹枝。 毫无疑问,他们会祈求自己一帆风顺。 竹子对此心知肚明,然而见到由他们写下的字迹,却不由一愣。 那姑娘的字迹龙飞凤舞,在白纸上张牙舞爪写着: [希望大家永远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人族总是这样捉摸不透,即便自己到了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仍要记挂着身边的其他人。 竹子这样想着,把目光挪向另一头,凝视白衣青年写下的字句。 那一瞬间,仿佛风声止住。 他的字迹略显青涩,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 [希望竹子里的精怪不要太难过,早日好起来。] 不过简简单单一行字,她看了很久很久。 这是头一回,她体会到被人重视与记挂的感觉。 “……啊。” 竹子想,“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 …… 观景阁内,杀气翻复不休,沈惜霜加大手中力道。 不久前,她曾说温泊雪毫无自信,不习惯旁人对自己上心。 其实她也是一样。 自出生起就不被什么人重视,磕磕跘跘走到现在,一件事也没做成。倘若有谁愿意对她好,心中首先涌起的念头,是自己不配。 胸口的剧痛深入骨髓,她看不清周身景象,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轻轻动一动眼睫。 只要最后一次。 只要最后一次,她能成功救下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她这种无用的小妖—— 血气蔓延,倏忽之间,指尖却隐有清风掠过。 沈惜霜怔然抬眸。 冰冷腥风里,有片清凉的触感,缓缓触上她手背。 小心翼翼,柔软至极,就像是…… 那夜她初初来到观景阁,沈修文初次汲灵。当她因剧痛蜷缩在角落,混沌夜色中,怯怯探向她掌心的那片小叶子。 “姐姐。” 稚嫩的童音轻轻响在耳边:“别害怕。” 另一道触感落在她指尖,是朵柔软的小花。 “姐姐,我们带你离开。” 距离汲灵已过去一段时间,她的目力渐渐回转,隐隐约约地,见到一片慢慢枯萎的小叶。 属于小花小草的微弱气息凝聚成团,在靠近锁灵阵时骤然消散。 沈惜霜陡然明白它们的用意。 ——这是它们耗尽全部的生命,用以抵消阵法的灵力。 一旦锁灵阵被破,沈修文也就无法通过她,汲取仙骨中的力量。 无数花草生出柔嫩枝芽,在雷光火光中簌簌震颤。枝叶顶端被烫作焦黑颜色,那些小小的影子却毫无停下的意思。 它们涌向沈惜霜,靠近少女纤细的身体,正如之前的无数个深夜,彼此依偎着贴近她。 轻颤着的小草揉揉她指尖:“姐姐,喜欢你。” ——寂静的深夜里,少女曾轻触它们的枝芽:“最喜欢你们。” 怯怯发抖的野花碰碰她脚踝:“姐姐最好最好,比所有人更好。” ——柔和的夕阳里,少女单手撑起下巴,对着它们轻轻低语:“那些道长都好厉害,比我厉害得多。如果我也能像他们那样好,就能保护你们了。” “姐姐。” 枯败的树叶环住她拇指:“去看有颜色的春天。” ——艳艳春色里,少女指着窗外告诉它们:“等我们一起离开、慢慢修行,就能看清万物的颜色了。听说桃花是红色,竹子是绿色,天空是蓝色,春天的绣城是青色和粉色……到那天,一起去看吧。” 她那样软弱无能,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它们想要守护的全部。 但是……不可以。 沈惜霜咬牙,手中力气更大。 只她一人的性命,不足以让这么多生灵为之牺牲。 刺痛袭入心口,喉间腥甜更浓。 只一刹,猝不及防地,自她身前淌过一丝清风。 在意识即将流散殆尽的一刻,有什么东西,陡然握住她手腕。 并非花草树木纤薄的触感,那股力道坚定而决绝,正溢出暖热温度—— 一只属于人族的手。 四面八方皆是雷光电火,不可能有人靠近此处。 她战栗着抬头,通红眼眶中,终于蓄满滚烫的水珠。 “沈小姐。” 温泊雪轻扬嘴角,哑声笑笑:“是我。” 眼前所见皆是混沌,直到当他现身,白衣划破冲冲幽暗,好似天光乍现,割裂虚空。 和沈惜霜一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似乎也从来起不了太大作用。 学习不好,脑子不聪明,为人处世亦是迟钝,不讨人喜欢。 还有他带来修真界的游戏,当其他伙伴掌握着令人惊艳的技能,只有他变成一个晃来晃去的小人,好似谐星道具。 幼稚又好笑,身体仿佛化作一堆烂泥—— 而完全干燥的、无杂质的泥土。 是不畏惧电火的。 这是温泊雪的《人们一败涂地》。 被沈修文击中五脏六腑,温泊雪拭去唇边一抹血迹,身形用力一晃。 纯净灵力温柔却有力,悄然护住她心脉,也罩住身边挣扎着的花草幼灵:“我……我其实一直很糟糕。” “胆子不大,能力不强,总觉得自己一塌糊涂,就像你说的那样,很没有自信心。但是——” 他的面上沾满烟尘、狼狈不堪,他的双目却璀璨如星,熠熠生光。 温泊雪轻扬嘴角,目光澄澈,看着她的眼睛:“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五章(永别了,蛀虫。...) 阁楼墙壁破开一道巨大裂口, 夜风倾泻而入,携来滚滚寒流,以及几缕残月淌动的流光。 身边喧嚣不止, 却又好似寂静非常,安静得过了头,连心跳与呼吸都格外清晰。 于沈惜霜而言,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近乎于一个濒死之刻的梦。 但徐徐散开的灵力做不了假,心口被一股温热暖流悄然包裹,难以忍受的撕裂感消散,只剩下钝钝的疼。 她看不见颜色,却能分辨出交叠的光与影,在令人窒息的暗影中,青年温润的双眼明亮如星—— 这是此时此刻, 在她世界里唯一所能见到的景象。 对视的刹那, 心中早已枯败的某些东西,仿佛重新变得鲜活而真切。 那是遥不可及的希望。 被温泊雪握住的右手,终于轻轻松开刀柄。 雷火阵处处杀机, 沈惜霜置身于其中, 早已被耗尽灵力与体力。 被烈火灼烧过的后背与胳膊疼得麻木, 双腿亦是没了力气, 无法仅靠自己移动。身形一晃的间隙,她下意识想抓住身边那人的手臂,却终究迟疑顿住。 ——她的手掌满是自胸口溢出的鲜血,虽然辨不出颜色, 但那定然是狰狞可怖的红。 猩红的色彩,不应在白衣之上平添污浊。 晃神的一瞬, 沈惜霜屏住呼吸。 在她犹豫的刹那,温泊雪已然伸手,将她鲜血淋漓的右手小心翼翼握住。 “这是愿意的意思吧。” 他音量极轻,带了些许笨拙与紧张,尾音落地,却是笃定得不容置疑,裹挟出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 “那……跟我走吧。” * 沈惜霜将刀锋刺入心口时,除却温泊雪一行人,沈修文同样急不可遏。 他凭借仙骨,几年之内修为突飞猛进,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炼气到了金丹高阶。 倘若有锁灵阵加持,待他源源不断汲取仙骨中的力量,甚至能逼近元婴级别的实力。 经过一番交手,这群仙门弟子比他想象中难对付许多,唯有确保锁灵阵完好无缺,他才能拥有十成胜算。 眼见桃树中的光芒逐渐暗淡,清隽儒雅的桃花妖终于丧失风度,横眉怒目放声大吼:“蠢货,给我住手!” 失策了。 在他心中,那棵竹子一向是个软弱无能的小妖怪,自始至终只能成为由他操控的傀儡。身处雷火阵的威压之下,沈惜霜本应动弹不得,可她竟能拿刀刺穿心口…… 锁灵阵绝不能停下,他想上前制止,前路却被死死拦住,紧随其后,是一个仙家弟子杀气腾腾的剑符。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名为“温泊雪”的后生,居然只身一人入了雷火阵。 阵法诡谲莫测、杀机四伏,哪怕是沈修文这个金丹修为的布阵者,都不敢踏足其中。 可温泊雪非但进去了,还一步步抵达阵中,将沈惜霜背在身后。 他不明白。 错愕之际,沈修文没忘记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必须将那棵竹子困在锁灵阵中。 温泊雪虽然免疫了雷光电火,但阵法之中的威压沉重如山,妖气凛冽似刀割。 他置身其中,早已被伤得血痕处处,加之还要费尽心思保护沈惜霜…… 妖气凝结,沈修文在接连不断的围攻中微微侧身,对准温泊雪所在方向,蓦地掐去一道杀诀。 此诀迅捷如风,杀伐只在一瞬之间,寻常人难以做出反应。 以温泊雪的状态,唯有死路一条。 笑意自唇边蔓延,眼见幽紫妖气势不可挡,直击白衣青年心口。 须臾,沈修文的浅笑僵在嘴角。 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他身前忽然现出一双翅膀和白光,将杀诀挡了个彻彻底底? “死斗之中,还是不要耍这种小心思为妙。” 月梵冷声哼笑,手中长剑凌然上挑,扬起汹涌剑风:“若是分了心,会留给真正的对手可乘之机。” 谢星摇飞快看一眼月梵头顶,手中不忘掐出法诀:“月梵师姐反应好快!” 她视线所及之处,在其他人都无法望见的上空,正徐徐漂浮着一行清晰字迹。 【技能:天使的守护】 月梵的《卡卡跑丁车》道具之一,能为同伴挡下一道敌人强力的袭击。 沈修文分心的瞬息,月梵剑气汹汹、谢星摇火诀如龙,另一边的昙光同样凝神,无边金光好似缥缈华美的绸带,自小和尚指尖凝聚,蜿蜒掠起、直击不远处的桃花妖。 巨大冲击之下,一截圆柱轰然坍塌,扬起烟尘漫天。 男人无处可躲,猛然吐出大口猩血。 温泊雪已带着沈惜霜和花花草草离开了雷火阵,谢星摇遥遥望去一眼,心中不敢松懈。 沈修文已至金丹高阶,方才因心系锁灵阵,一时失神才被他们抓住了纰漏。 一旦正面对上……他们胜算不大。 他们在来沈府之前,本打算先将幕后黑手的身份告知官府,没想到甫一动身,脑子里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在原著里,全靠主角团解决了城里的魇术之谜,直至最后,官府才象征性地登场,做些善后工作。 系统摆明了要他们按照原文剧情走,任务栏白底黑字写着:【不借由外力,查明绣城魇术真相】。 不过……沈府观景阁被他们的跑车撞出了一个大窟窿,这会儿整个顶楼被杀气吞没,官府匆匆赶来调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她暗暗思忖接下来的计划,不远处的沈修文踉跄稳住身形。 锁灵阵被破、唇角被鲜血浸透,他面上无甚惶恐,反而浮出近乎癫狂的笑。 笑声破碎低哑,伴有妖气腾涌如潮,引得空气震颤连连。 不过一个眨眼,沉重威压好似天河倒流,将整座阁楼围堵得水泄不通。 谢星摇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杀气,只觉心口用力一晃,身体则被千钧之力死死擒住,骨骼生痛。 沈修文发了怒。 他从未把这群小辈放在眼中,直到被他们围攻于阁楼正中,属于金丹高阶的力量终于浑然铺开。 暴虐,冷戾,势如破风。 远处男人右臂一挥,妖气似流云般俯冲而至,谢星摇正欲抵挡,身前一道人影轻晃。 晏寒来侧步挡在她跟前,掌心淌出的血液凝出猩红屏障,与妖气重重相撞。 这是沈修文竭尽全力的一击,饶是他也微微蹙了眉,喉头轻动,蔓延开腥血之气。 “看树上。” 青衣少年不动声色咽下血气,低低出声。 树上? 谢星摇顺势抬头,但见阁楼里的桃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如烟如霞的浅粉花间,藏有一个深褐色瓷坛。 与她在魇术母体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瓷坛。 “由梦可知,瓷坛便是心魔载体。” 晏寒来左手微抬,食指修长,于虚空画出血色阵法:“如今魇术已被你破开,所有人的心魔装在那个坛子里,若能将其打破——” 谢星摇双眼一亮:“心魔没了载体,定会反噬给主人!” 对方轻声哼笑:“还不算太傻。” 沈修文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显然把魇术一事忘在了脑后。 谢星摇匆匆向月梵与昙光传音,将计划简略告知,得来两道“没问题”的回应。 [你尽管放心去打破瓷坛。] 月梵咧嘴笑笑:[放心,我们绝对帮你镇住场子。] 昙光深呼吸:[这其实是我第一次战斗……我会加油的!] 晏寒来:[我也来。]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伙伴,关键时刻总是可靠。 谢星摇同他们交换一个眼神,识海点开游戏界面,手中现出一把漆黑步.枪。 远距离、破坏力强、准头好,要想快速击穿目标,没什么比它更合适。 一瞬冷风过,月梵与昙光已齐齐上前。 他们皆是筑基高阶的修为,撞上沈修文远远不及。出乎男人意料地,二个小辈面上虽有惧意,动作却毫不迟疑。 与此同时,谢星摇举起手里的漆黑器具。 沈修文何其敏锐,一眼便发觉她的动作,正要抬手攻击,晏寒来的血咒倏然逼近,让他连连后退几步。 绝不能让她破坏瓷坛。 妖气浩渺,紫光万顷,月梵与昙光双双结阵,不去理会周身撕裂的痛楚,为不远处的红衣少女护出一路通途。 堪堪一刹。 伴随尖锐声起,一簇火光穿过铺天盖地的雷火阵法,刺破桃树之上的深褐瓷坛。 金丹修士的威压汹涌爆开,月梵与昙光皆被气浪掀翻,跌坐墙角。 谢星摇手心尽是冷汗,心口怦怦跳个不停,暗暗咬了牙,望向沈修文。 瓷坛化作片片碎屑,缕缕黑烟幽然浮现,长蛇一般蜿蜒盘踞于半空,继而徐徐下落,萦绕在男人身旁。 这是绣城之中,几十上百个无辜百姓心中最深的梦魇。 而今反噬旧主,恶因犯下的恶果,尽数报应在沈修文身上。 眼前一道幽影闪过,男人浑身颤抖,狼狈后退一步。 他身侧分明无人,却响起一声又一声的低呼,有的在求救,有的在哭泣,有的则厉声痛骂,让他脊背发凉。 无数段恐惧的记忆在同一时间涌入识海,沈修文仓惶捂住后脑勺,竭力保持理智。 不可能。 他今日绝不可能在这里倒下,他有金丹高阶的修为,更有仙门圣物的庇佑…… 他害了那么多人,犯下那样多恶事,提心吊胆过去这么多年,全是为了以强者之姿凌驾于他人之上,怎么可能败在这群小辈手中。 越来越多的梦魇占据识海,理智摇摇欲坠,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太久。 到时候就算没有战死,他也会终生被噩梦所困,成为一个疯子。 他怎能成为一个疯子?! 恨意惧意充斥胸腔,周身妖气聚了又散,心魔则凝成道道魔气,让他不得安宁。 在那之前—— 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男人骤然抬眸。 “不好。” 昙光妖气入体,倒在角落无法动弹,顺着沈修文目光探去,右眼皮重重一跳:“他要伤害沈小姐!” 混账。 昙光和月梵体力不支,晏寒来同样受了伤。沈修文已入疯魔之态,就算他们一拥而起,也很难将其制住。 谢星摇咬牙,看一眼远处的温泊雪,飞速传音:[听我说……我有一个计划。] 沈修文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他愤懑,他不甘,他更恼怒于那棵不知好歹的竹子,若非她的背叛,一切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个下场。 刀锋刺破她的心口,只需再补上轻而易举的一击,便能拉她一同下地狱。 魔气、妖气与杀气将他死死萦绕,血污遍布的面颊上,是一双被血丝占据的通红双眼。 沈修文状若疯魔,凄声冷笑,右臂上扬—— 忽然,身后袭来一阵疾风。 那风来势汹汹,带了几分藏匿掩饰的意思,显然是一出生涩的偷袭。 那群小辈终究小瞧了他。 唇边笑意更浓,沈修文陡然反手,杀气凶悍无匹,直击那人胸口! 角落里,沈惜霜下意识哑声开口:“温道长!” 打中了。 沈修文得意回眸,果然见到温泊雪惊愕的眼神。 这个年轻人没料到自己会被他察觉,双目中满是困惑与恐惧,因毫无防备,被杀气推出数丈之远—— 通过那处巨大的豁口,径直跌下观景阁! “可怜。” 他笑得沙哑:“蝼蚁与强者的距离……你们莫非还没弄懂?” “温师兄!” 谢星摇面露惊惶之色,手中漆黑法器高举,直对沈修文:“你这混蛋!” 到底还是年纪不大、心性幼稚,只因为这点小事,就急得失了理智。 背后已再无威胁,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速战速决。 巨大的痛楚席卷识海,沈修文露出狰狞冷笑,杀气再度凝集,对准身前的少女。 她背后就是沈惜霜,只要解决了她,沈惜霜便也无处可躲。 浑浊杀气宛如泥沼,于男人身前幻化出道道阵法,角落里的沈惜霜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竭力出声:“谢姑娘,快——” 她本想说“快跑”。 但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电光石火间,她怔然愣住。 沈修文身后本是空无一人,毫无征兆地,忽然掠过一道影子。 一道似曾相识的、本应该坠落高阁的影子。 怎么会—— 觉察到突如其来的气息,沈修文亦是一僵,不敢置信般匆忙回头。 这不可能。 他想不通其中逻辑,温泊雪分明已坠下了高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绝不可能使用瞬移咒术。 更何况,对方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的全力一击击中心口。 男人目露惊愕,他身侧的谢星摇却是笑笑。 这才是她的计划。 打从一开始,温泊雪从身后接近沈修文的目的就不是“背后突袭”,而是让沈修文发现他的气息,将他打落观景阁。 如此一来,沈修文对身后的防备定会大大减小。 然而他不会想到,当温泊雪被击中时,月梵与昙光早早做了准备,以余下的所有灵力将他护住。 温泊雪自高楼下坠的刹那,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温泊雪的游戏里,他的确能变成一个行动自如的小泥人,擅长攀爬奔跑,不畏惧火与电。 这些都是明面上摆出来的信息,与之对应地,游戏里同样藏匿着不少有趣的机制。 他们在北州观雪滑雪时,温泊雪控制着橡皮小人自雪山跃下,因游戏机制,不断重复着下落、回到山顶、再下落的动作。 ——在这个游戏里,为了防止玩家从高处跌落身亡,一旦被判定为“高空下坠”,几个瞬息后,会回到跌落的初始位置。 放在平常,这无疑是个令温泊雪头疼的bug,然而此时此刻…… 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比它更适合用于偷袭。 白衣翩然如鹤,划破一线苍茫西风。 温泊雪手中凝出浩然灵力,白芒更胜月色三分,吞噬沉沉夜色,倏忽之际,青年眸光一动,同角落里的姑娘四目相对。 他极青涩地笑了笑。 沈惜霜心跳愈重,眼眶发热。 并非初次见面时,那场在巷道高楼狼狈不堪的落地。 似影似风,亦似皎月横流。 骤不及防,扭转乾坤——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 符纸成阵,灵力如锋,温泊雪凝神抬眸,于识海中轻轻一点。 《人们一败涂地》,退出。 ——这不可能。 眼前所见全然超出认知,沈修文目眦欲裂,想要转身回守,奈何为时已晚。 因这一时慌乱,原本坚不可摧的防御屏障顷刻碎裂。他欲图两头兼顾,却没能顾及到任何一处。 死亡从未与他如此贴近,男人因恐惧战栗不止,泪水夺眶而出。心防大乱间,他望见两侧的白芒与火光。 除却温泊雪,谢星摇的攻势同样锐不可当,甚至比他更狠更凶。 砰然声响刺穿耳膜,沈修文骇然侧目,望见红衣少女被火光照亮的双眸。 “靠汲取别人的性命得来力量,根本不配称之为‘强者’。” 谢星摇轻声笑笑,随之而来是第二道巨响,以及席卷他整具身体的剧痛:“永别了,蛀虫。”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六章【双更合一】(雪白狐耳主动压上她手心。...) 在所有小说影视剧的经典套路里, “官府”二字,永远等同于马后炮。 修真界也不例外。 直到沈修文失去意识瘫倒在地,捕快们才姗姗来迟, 将观景阁团团围住,做出严阵以待的围剿之势。 死斗终于落下帷幕,谢星摇久违地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尽是冷汗。 今日并非她第一回与金丹修士交手, 但江承宇那次的主力是白妙言,北州则是须弥教的主场,像这般以命相搏,毫无疑问是头一遭。 现实中真真切切的赌命,可要比单纯的游戏刺激紧张许多。 跋扈张狂的妖气虽已散去,却仍历历在目,她收回手中步.枪, 稳住微微颤抖的身形, 瞟一眼地上的沈修文。 胸膛鲜血淋漓,腹部与四肢亦被温泊雪的灵力穿透,这会儿正双目紧闭仰躺在地, 因不久前被吓得掉了眼泪, 眼眶红且肿。 她的两发子弹全都命中了男人胸口, 只不过在开第二枪时, 谢星摇留了个心眼。 她没往心脏的方向打。 此时此刻,沈修文还活着。 “他……” 锦绣姑娘也在捕快之中,见状匆匆上前:“死了?” “尚未。” 谢星摇拭去掌心冷汗:“不过也差不多了。” 准确来说,他这样活着, 比死更难受。 心魔坛破,几十上百人的噩梦寻不着归宿, 兜兜转转,全涌进了他这个魇术母体的识海。 无数的梦魇,无数的心魔,无数的恐惧,当它们汇聚在一起,终将形成无尽的苦痛与折磨。 沈修文依靠魇术榨取神识,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自食恶果。 “不久前龙馆主忽然来了官府,声称沈老爷是近日怪事的幕后主谋。” 锦绣仔仔细细端详四周:“我们还没靠近沈府,就远远望见观景阁被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这儿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刚登上顶楼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一棵无比诡异的桃树生在阁楼之中,虽无土壤供养,却活得枝繁叶茂。 幽紫妖气尚未褪尽,杀意氤氲,让她情不自禁遍体生寒。 更何况屋子里的人皆是狼狈不堪,沈修文模样最惨,不知是死是活,几乎成了个血人。 谢星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一遍,听得她不敢置信睁大双眼,再看向地上的沈修文时,眼中多出厌恶之色。 总而言之,绣城里的案子终于告破。沈修文被押入官府大牢,谢星摇等人个个受了伤,被热心肠的捕快们忙不迭送进医馆里。 “唉。” 月梵躺在床上仰望房梁,被雪白绷带死死裹住双臂,好似误入修真界的木乃伊:“医馆,逃不开的宿命。” “唉。” 昙光刚刚喝下一碗巨苦无比的汤药,面如死灰:“中药,一辈子的阴影。” “唉。” 谢星摇吃下一口芳香浓郁的鲜花饼:“甜食,最好吃的点心。” “唉。” 温泊雪叹气:“也不知道沈小姐怎么样了。” 沈惜霜用刀尖刺入心口,极大损伤了心脉,万幸被温泊雪及时止住,没有性命之忧。 她皮肉伤受了不少,识海被当作仙骨的载体,同样处处残损,被送入医馆后,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话音方落,身边立马传来三道异口同声的惊呼:“不要破坏押韵的队形!” “摇摇你也没资格和我俩同流合污,啊不,齐头并进!” 月梵晃一晃木乃伊胳膊,义正辞严:“开开心心吃鲜花饼的人,不配加入受害者联盟!” 谢星摇笑个没停,往她口中喂去一块小点心。 在所有人之中,谢星摇与温泊雪受伤最轻。 当时为了掩护谢星摇打破心魔坛,月梵昙光几乎抗下所有金丹巅峰的沉重威压,在肃杀暴戾的妖气里,为她开辟一条通达道路。 至于晏寒来,从连喜镇起,他就习惯了隐藏实力一直划水—— 谢星摇撩起眼皮,无声看向房中角落。 这一次,他居然受了不轻的伤。 想来也是,沈修文暴怒之际,曾用尽全身修为向他们发起过一次突袭,电光石火,是晏寒来挡下了那一击。 据大夫说,他五脏六腑皆受了损伤,需得好生歇息。 和往常一样,晏寒来靠坐在最里侧的床铺。 他肤色本就极白,如今受了伤,更是趋近于毫无血色,薄唇微抿,正默不作声听他们几人侃大山。 谢星摇的目光毫无掩饰,他很快觉察出这道注视,回以淡淡一瞥。 恰在此刻,病房外响起咚咚敲门声响。 “各位道长,你们好些了吗?” 是锦绣姑娘。 谢星摇飞快应声:“好多了,请进。” 俄顷,自门外探入一张绮丽明艳的脸。 “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为好好感谢诸位。” 锦绣缓步入房,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之色:“魇术祸害绣城这么多日,总算逮住了幕后真凶——官府会在今日傍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全城百姓,到那时候,诸位便是我们绣城的英雄。” “别别别,英雄不敢当。” 想起连喜镇里热情的百姓,温泊雪社交恐惧症发作,吸一口冷气:“锦绣姑娘,沈修文怎么样了?” “这是我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 锦绣展颜一笑:“我们盘问了他一天一夜,沈修文被心魔缠身,什么都招了。只不过他如今的模样,着实……” 谢星摇闻声望去,果然见到她眼底的一团乌黑,想必是不眠不休熬夜所致。 锦绣说着一顿,自口袋里掏出一块浮影石:“你们自己看吧。” 浮影石中白光闪过,灵气氤氲间,渐渐凝出一幅昏暗画面。 画面里是处不见天日的牢狱,四下幽然寂静,唯一光源是长廊中摇曳的烛火,并不明晰,好似缕缕昏黄薄纱。 牢房里,蜷缩着一道瑟瑟发抖的人影。 “别……别追我!” 堪堪过去一日,沈修文已不复最初的儒雅清隽,眼眶深深凹陷,双颊惨白如纸,两只眼睛遍布血丝,仿佛蒙了层雾。 男人状若疯癫,双手抱紧后脑勺,口中不停喃喃念叨:“别过来,别过来!你为什么缠着我……还有你,滚开!” 他身边空无一物,沈修文却做出伸手驱赶的姿态,许是被吓得心神俱裂,凄声嚎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们困入魇术,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挺惨。 然而谢星摇仰头看着浮影石里的画面,心中非但想笑,还倏地浮起两个字:活该。 “活该。” 月梵冷哼:“他作恶在先,被受害者们的心魔报复,实属因果报应。” “不错。” 锦绣点头:“虽然不知道沈修文究竟见到了什么,不过那么多人的心魔,足够折磨他一辈子了。官府中做了商议,决定将他永远留于地牢,在心魔里还债。” 温泊雪想象了一下那种感受,不由打个哆嗦:“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 “为感谢各位,城主于明日设了筵席,诚邀诸位前去做客。”锦绣颔首:“凌霄山的小道长们,昙光小师傅,还有沈小姐——咦,沈小姐和那些花草幼灵呢?” 谢星摇:“她受了太重的伤,至今尚未醒来,在另一间单人厢房里。” 医馆本为他们每人安排了一处厢房,然而这群人喜欢热闹,要来这间集体大宿舍。 沈惜霜尚在昏迷,需要好生静养,于是被安排在单人居住的小室。 “至于那些被沈修文捕获的花花草草,大多数被雷火阵灼伤识海。” 月梵接话道:“好在温师兄及时用灵力护住它们,听大夫所言,也都保下了性命——” 她说罢稍顿,眸光一转,双眼骤亮:“沈小姐!” 谢星摇闻声扭头。 锦绣进来时没关房门,向外望去,是医馆幽深的廊道。 而在廊道尽头、他们厢房的门边,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纤瘦姑娘。 房中所有人都向她移来视线,沈惜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谢星摇动作轻盈,飞快探身下床,扶好她的轮椅:“沈小姐还好吗?” “好多了。” 她轻轻点头,不大习惯这样的热情,耳根悄然泛红:“多谢道长们相赠的灵药,我已无大碍,只不过没什么力气,很难站起来。” “哪里的话,多亏有沈小姐,我们才能抓住那老妖怪。” 月梵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本名应该不是‘沈惜霜’吧?” 沈惜霜是那个已逝桃花妖的名姓,而他们眼前的姑娘,是另一棵竹子。 “嗯。” 她轻声笑笑,眼底微暗:“不过……其实我并没有名姓。” 在她尚未化出人形时,主人一家便不幸遭了难,后来紧跟着遇见的,就是沈修文。 话音方落,房中忽然响起一道男音:“沈小姐!不对,竹小……惜霜小姐!” 沈修文是她的心中阴影,再叫“沈小姐”显然不恰当。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温泊雪只想猛敲自己脑门。 眼见沈惜霜朝着自己投来视线,他立马正色:“其实今日一早,我们给远在凌霄山的师父传了讯,向他禀明绣历练的前因后果。听到你时,他说——” 温泊雪对上她眼睛:“惜霜小姐既然能成为仙骨载体,根骨必定异于常人,是个可塑之才。” 门边的姑娘一怔。 “也就是说,你的天赋很可能不比温师兄差。” 月梵咧嘴一笑:“师父想让我们把你带回凌霄山。” 修真界偌大,沈修文苦苦寻求仙骨宿主,这么多年过去,只遇见三个。 一个桃花妖,一个竹子,一个温泊雪。 而温泊雪,是凌霄山中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倘若能入凌霄山,师尊如师亦如父,会为你赠予一个全新的名姓。” 谢星摇将轮椅推入房中:“惜霜小姐大可顶着这个名头先用几日,几日之后,待你更名换姓、脱离桃花妖的躯壳,便与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 不再是沈修文的女儿,亦非桃花妖的傀儡,她将拥有全新的人生与际遇,不为别人而活,是去是留,全凭自己心意。 谢星摇抿唇笑笑。 她明白沈惜霜心中的所思所想,说罢淡声补充:“至于那些小花小草的幼灵,它们都已脱离危险——你知道的,精怪生性自由,你不可能永远留在它们身边。” “而且,”温泊雪小心翼翼,眼中现出几分希冀,“凌霄山里的长老们个个修为高超,许能修补识海,一段时日之后,让你看清万物的颜色。” “我——” 他们的热情真挚而浓烈,轮椅上的姑娘受宠若惊,耳边仍是一片绯红。 “或许用不了太久时间。” 昙光轻抚下巴,若有所思:“我听说有种符可用作‘通感’,将两个人的五感联系在一起。这种符制作极难,市面上不易出现,但对于凌霄山的前辈们来说……必然小菜一碟。” 温泊雪用力点头。 谢星摇对这种符咒有些印象,正欲接话,识海里陡然响起一道低哑少年音。 晏寒来:[喂。] 他极少主动搭话,谢星摇下意识以为出现了幻听,等茫然回头,撞见对方琥珀色的幽暗双眸。 晏寒来欲言又止,稍稍别开视线不再看她,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无声一动。 旋即灵力浮起,一张符纸悠悠凌空,飘向她手中。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散漫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通感符。” 谢星摇飞快抬头,双目晶晶亮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晏寒来:……晏寒来干脆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眼神。 一旁的昙光发现这个小动作,语有好奇:“这是什么?不会是——” “没错。” 谢星摇正色:“我们天纵英才、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晏公子,为惜霜小姐送上了一份小礼物。” 一语落毕,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齐聚角落。 温泊雪目露羡艳之色:“哇塞。” 昙光真情实感:“哇哦。” 月梵竖起大拇指:“真牛!” 晏寒来:…… 他们烦死了。 青衣少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躺下,面向角落里冰冷的墙壁,死死裹紧被子。 * 与沈惜霜绑定通感符的任务,最终落在温泊雪身上。 他性子认真,出发前一本正经挺直脊背:“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当真和沈惜霜单独来到城外的花林,却又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同他相比,沈惜霜反而更像是出言安慰的那一方:“温道长,很少同女子交谈么?” 温泊雪老实回答:“嗯。” 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影城拍戏,时刻警惕着不能传出绯闻,平时别说谈恋爱,连女性朋友都没几个。 之后来到修真界,一路升级打怪升级打怪,虽然也有闲暇时光,却无一不是和朋友们谈天说笑。 温泊雪挠头:“很明显吗?” 话刚说完,便听见沈惜霜的一声轻笑:“温道长觉得不明显?” 她说罢抬眸,在倾泻的日光下撞上他视线,喉音清透:“不过……温道长大可不必紧张,正因你心性如此,才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糟糕,她好会夸。 温泊雪这人一被夸奖就脸红,匆忙摆摆手:“花林已到,我把通感符打开。” 笨拙的话题转移。 沈惜霜轻扬嘴角,缓缓闭上双目。 灵力溢散于符纸之上,血红朱砂荡开莹白亮芒。 她坐在轮椅上,身后的青年似是舒了口气,嗓音极轻:“好了。” 一瞬春风过,沈惜霜睁开双眼。 仿佛瞳孔被狠狠一撞,自四面八方涌来势如破竹的狂潮,巨浪刺破眼球,直至将识海掀翻。 她感受着温泊雪所见的一切,静静屏住呼吸。 心口处传来剧烈的怦怦声响,在交叠的五感下,她分不清那究竟源于二人中的哪一方—— 又或许是心跳重叠在一起,沉甸甸的冲撞经久不息。 他们置身于花林,正面相对着的,是片青嫩翠竹。 “这是竹子。” 温泊雪说:“惜霜小姐是那棵祈愿竹对吧?” 竹枝青翠,绿油油的青意如同化作了水滴,即将从叶尖滴落。 展现在她眼前的,是铺天盖地的盎然生机。 以及如同夏日骤雨一般,清凉而剔透的愉悦之意。 她理应欢喜,长睫颤动之际,却燎起眼眶上的一股热气,引得喉间一哽:“……真的,像是一场雨。” “嗯。” 温泊雪温声笑笑,推动轮椅,步步往前:“那是桃树。花瓣是浅粉色,叶子是淡淡的青。” 比起翠绿,淡青仿佛沁了水的墨,色泽轻盈柔软,惹人心生怜惜。 粉色则是团团簇簇的暖色调,与淡青带来的冷意彼此相衬,遥遥望去,让她想起寒冬温热的火。 沈惜霜不由笑起来:“当真与温道长的描述一模一样。” 温泊雪摸摸鼻尖,指向西边的一片雪白:“那是梨花,全白的——冬天若是下雪,雪花也是这种颜色。” 纯白是种很特别的颜色。 清清泠泠,澄澈而干净,透出若有似无的冷。这样的感觉很是奇妙,目光就像坠入了澄净的湖泊,四周清波涤荡,似玉似冰。 温泊雪还想向她解释更多,猝不及防,忽然见到身前那人转过头来。 日光和煦,与花枝的影子缠绕交织,映在沈惜霜白净的侧脸,荡出清浅流波。 她细细盯着他瞧,倏而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温道长,也是白色的。” 被她这样一笑,温泊雪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匆匆低头,望见自己身上的一袭白衣。 他摸了下耳垂。 “说起来,既然惜霜小姐是祈愿竹。” 温泊雪轻咳一声:“我们写在纸上的愿望,你全都看见了?” 沈惜霜重新转身坐好,尾音噙笑:“嗯。” “那——” 想起自己写在纸上的心愿,温泊雪脊背微僵:“我写的那张,你也见到了。” “嗯。”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与原文截然不同的故事。 没有沈修文的教唆,也没有任何为了仙骨容器而刻意接近的诡计阴谋,他们遇见的,自始至终都是听凭本心的竹子。 接济他们,接近他们,小心翼翼对他们好,皆是出于她本意。 也正因如此,沈惜霜才会认真告诉他,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值得让人上心。 天空一片晴朗,沈惜霜静静抬头。 穹顶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几枝竹叶横斜其间,桃花绽开温和浅粉,连风也变得清晰鲜活,万物静谧而温柔。 “在那条巷子见到温道长的时候,我很开心。” 真实的世界将她团团围住,沈惜霜无声笑笑:“因为在你们挂上祈愿红绳的那天,我也悄悄许下过一个心愿。” 那时的竹子想,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她没把话说完,堪堪一半便戛然而止,温泊雪却已猜出背后的答案。 他耳后莫名发热,正要抬手摸一摸耳根,忽然愣住。 通感符能连通五感,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感觉。 不止所见的景象,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或许也会传递给她。 心下慌乱,于是耳朵更烫。 毫无征兆地,身前的沈惜霜陡然回头,似是觉得好奇,茫然与他四目相对。 温泊雪:…… 沈惜霜:…… “对不起。” 温泊雪单手掩面:“我和旁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紧张。” 沈惜霜默默转身,摸摸耳朵:“我也……有点儿。” * 与此同时,医馆。 “可惜,温师兄从天而降的时候,没能说出什么震撼人心的台词。” 谢星摇吃下一块果糖:“比如‘代表月亮消灭你’。” 月梵张嘴,从她手中咬一口糖酥:“还有‘燃烧吧,小宇宙’!” “你们也算是玩出了花,佩服佩服。” 昙光还记得当初的心惊胆颤,轻抚心口:“温道友摔下观景阁的时候,我险些吓到心肌梗塞。”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谢星摇笑:“昙光小师傅是个可靠的队友,这次辛苦了。” “我顶多就一肉盾,没发挥太大作用——其实面对那么多妖气,我本来有些怵的,没想到月梵居然毫无犹豫就往前冲,说来还挺惭愧。” 昙光一拍脑门:“对了,还有晏公子!晏公子为我们挡下致命一击,若不是他,我们连第一波突袭都撑不过去。” 他有些纳闷,传音入密:[奇怪,我记得在原著里,晏寒来不是次次划水、从没认真过吗?] 谢星摇:[可能良心发现。] 她语气漫不经心,轻轻挪动视线。 说来也巧,正当目光凝在晏寒来的床铺,床上那人骤然起身。 谢星摇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晏寒来妖气入体,受了内伤,面上是一如既往毫无血色,然而细细看去,他的神色似乎比之前糟糕许多。 阴戾,烦躁,薄唇紧抿—— 似曾相识的模样。 他体内被种下了恶咒,之所以能将恶咒暂时压下,全因神识的抑制。 如今识海受创,神识零散而薄弱,恶咒也就顺理成章挣脱而出。 不出她所料,少年一言不发翻身下床,径直走向厢房之外。 “晏公子,”昙光眨眼,“你去哪儿?” 晏寒来:“透风。” 他语气淡淡,与平日里的孤僻作风一脉相承,昙光与月梵都没生出怀疑。 只不过……这只狐狸佯装得若无其事,身体定已处在恶咒与病痛的双重折磨之中,放任他独自在外,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谢星摇猝然起身:“他受了伤,一个人不安全,我去看看。” 她行色匆匆,没过多久追上晏寒来脚步。 少年猜出来人身份,未等谢星摇近身,便冷声开口:“何事。” 谢星摇:“……你用不用帮忙?” 她一顿:“你识海受损,倘若只靠自己硬生生撑过去,恶咒不知还要多久褪下。医馆人多眼杂,很容易被旁人发现——” 她话没说完,便见远处的廊道走来几个捕快,旋即右臂被人牢牢握住,顺势一拉。 晏寒来推开身侧一间小室的房门,将她带入其中,迅速关紧木门。 他修为高,早在门外的时候,就能通过神识确认房间里没人。 小室昏暗,摆满各式各样的草药与杂货。窗户小而窄,被堆积成山的杂物遮掩大半,阳光只淌进可怜兮兮的几缕,映出飞舞着的白色烟尘。 谢星摇能清晰感受到,握住自己胳膊的手掌在不断颤抖。 晏寒来倚靠门边,因比她高出不少,垂眸遮下一片阴翳。 他没有反抗,甚至别别扭扭道了声“多谢”。 谢星摇试探性出声:“那个……狐狸?” “没有狐狸。” 少年冷嗤:“仙门弟子之间互传灵力,莫非还要其中一方变成猫猫狗狗的模样?” 懂了。 前几次她总忍不住伸手去摸,晏寒来定是不胜其烦。再加上梦里那场古怪的小狐狸跳舞,让他心生隔阂—— 小气鬼。 谢星摇手中灵力聚集:“伸手。” 她见过正常状态下的灵力传输,主要以手腕为原点,通过灵脉流遍全身。 出乎意料地,晏寒来并未有所动作。 她困惑仰头,恰好见到少年人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落。 晏寒来:…… 晏寒来沉默半晌,刻意别开视线不再看她,倏而低头:“这里。” 谢星摇:? 他无甚耐心,沉声补充:“识海。” 恶咒在他识海,而识海位于脑中。 谢星摇下意识点头,直到手掌覆上他头顶,才终于觉得不太对。 之前面对狐狸,她能心安理得将晏寒来看作一只小毛团,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赫然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人。 这样一来……反而更奇怪了。 灵力温热,触上他混沌识海,引出一片神识激荡。 也正因如此,于晏寒来漆黑的发间,蓦地窜出两抹雪白。 两只狐狸耳朵。 像是不太习惯,耳朵尖尖轻轻一抖,绒毛轻颤。 谢星摇动作止住,看向他双眼。 晏寒来还是没看她:“……继续。” 他后知后觉,似乎也觉察出了几分不自在。 狐耳硕大,恰恰横在头顶两侧,她右手覆于黑发之间,稍有不慎就会轻轻触上。 隔着皮肉,谢星摇能感受到他识海中的咒气。 那气息时而阴冷刺骨,时而却又滚烫如火,无休止地上下窜动。她需得凝神屏息,让自己的灵力将它压住。 如此一来,掌心便也不得不随着咒气四处游走—— 譬如经过狐狸的耳朵。 房中昏幽,谢星摇耳边本是一片寂静,忽然听见廊道里的脚步声。 有人在低声说话,居然是温泊雪:“对了!在凌霄山山脚下,还有一家灵兽铺子。你若是喜欢小动物,大可去那里看看。” 他在向沈惜霜讲述凌霄山。 沈惜霜笑笑:“绣城也有一家。但我很不讨灵兽喜欢,每每想要摸一摸它们,都会被迅速躲开。” “灵兽不比普通的小猫小狗,有很强的自我意识。” 温泊雪道:“对于它们来说,无论抚摸身体、头顶还是耳朵,都是十分亲密的动作。” 谢星摇:…… 指尖跟着那团咒气,眼看即将碰到狐狸耳朵,谢星摇心虚停下动作。 晏寒来猜出她的心思,言语间尽是漫不经心的挑衅:“怎么?” 谢星摇压低声音:“没怎么。”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感到一丝异样。 如今的动作本就显得亲近,被温泊雪这样一说,更是平添几分暧昧的意味。但停下吧…… 总觉得像是做贼心虚。 “我曾见过灵兽化出人形。” 长廊中的沈惜霜轻声道:“很漂亮,也很高傲,除了它的主人,没谁能碰它。” 方才还漫不经心挑衅的晏寒来,身形浑然僵住。 谢星摇轻轻一咳。 “还有伴侣。” 温泊雪思忖片刻:“无论是灵兽还是妖族,倘若能露出耳朵尾巴让一个人随意抚摸,要么认主,要么求偶——所以铺子里的灵兽不愿与你亲近,纯属正常现象,用不着难过。” 狐耳旁的右手,微微颤抖。 谢星摇:…… 什么主人什么求偶什么乱七八糟,求求你们,闭嘴吧。 一墙之隔,一里一外,两人随心所欲地说,两人默默无言地听,每句话都是一道精准打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狐狸毛绒绒的耳朵上,自顶端浮起一抹微红。 如同冬日积雪,和煦日光悄然漫开,融散片片雪白。 晏寒来神色不变,瞳仁透出浅淡杀意:“歪理邪说。” 谢星摇佯装镇定:“那……我继续了。” 对方没有回应,她权当默认,轻轻挪动掌心。 于是刚好握住其中一只耳朵。 谢星摇莫名紧张,放缓呼吸。 被她碰到的一刹,白毛簌簌动了动。 人形下的狐耳比白毛小狐狸的更大,沁着柔柔浅粉,摸起来温温热热,又软又薄。 又冷又凶巴巴的晏寒来,居然拥有这么柔软的耳朵。 当灵力压下恶咒,狐耳甚至会讨好般悠悠一晃,蹭过她手心。 廊道里的交谈声渐行渐远,方才那些话言犹在耳,谢星摇暗暗松下口气,回想起来有些出神。 也正是这出神的一刹,掌心轰然涌起一股热度。 谢星摇动作停住。 ——如同一个无声的抗议,晏寒来稍稍仰头,狐狸耳朵顺势上扬,整个蹭在她手心。 旋即耳朵左右一晃,激起连绵的痒。 她兀地回神,顺势抬眼,撞上少年人琥珀色的凤眸。 小室幽暗,日光漫流如水,浸湿他半边棱角分明的面颊。因正低着头让她抚摸,近在咫尺的五官格外清晰,被光与影勾勒出锋利轮廓。 晏寒来神情淡淡,眉眼却是凛冽鲜焕,面上不知何时晕出绯红颜色,周身除开桀骜的冷,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昳丽诱意。 谢星摇被他看得一懵。 他因恶咒带来的剧痛狼狈不堪,身形轻颤,嘴角却有嗤笑浮起:“谢姑娘莫非玩腻了?” 毛绒绒乃她一生所爱,谢星摇毫不犹豫摇头。 于是少年眉宇舒展,雪白狐耳主动压上她手心。 柔软单薄的触感缕缕蔓延,谢星摇瞥见他喉结倏动,别扭又冷淡地懒散出声。 “那就别分心。”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第五十七章(史诗级别修罗场加强版。...) 别分心。 晏寒来受了伤, 嗓音不似平日清澈悦耳,带有一丝粗糙的哑。 他声调低,无比简单的几个字从喉间溢出, 莫名叫人耳根发酥。 谢星摇很没出息,心口重重一跳。 她性子要强, 自尊心不比晏寒来少,手中微微用力,面上不显慌乱:“我才没分心。” 不过—— 再开口, 她语气里多出几分挑衅:“晏公子曾经, 不是很讨厌让我碰你么?” 如今这样的动作, 倒像是自发地想让她摸一摸。 话虽如此,但谢星摇很有自知之明。 晏寒来当然不可能如猫猫狗狗一样同她亲近,之所以让她专心, 全因毒咒难熬, 每时每刻都是折磨, 唯有尽快抚平咒术, 他才能得以解脱。 她随意开了句玩笑, 不过是想呛一呛他。 不出所料,晏寒来果然轻声笑笑:“谢姑娘大可去掉那‘曾经’二字。” 一如既往说话不好听。 躁动的毒咒被灵力渐渐压下, 晏寒来涣散的神智随之聚拢, 周身气息趋于平缓。 与之相应地, 雪白狐耳也倏然收回,消失不见。 毒咒还没完全平复, 少年便直起腰身:“不必继续。” 他停顿一刹:“……多谢。” 若是以往, 晏寒来定不会向她道谢。 谢星摇习惯了他面色沉沉黑着脸的模样, 乍一听见这两个字,不由觉得好笑:“晏公子打算怎样谢我?” 晏寒来蹙眉看她一眼, 瞳仁幽深,有困惑,也有茫然。 他极少和旁人打交道,待人接物的经验少之又少。 在他的认知里,道谢是种礼貌,“不用谢”则是唯一的回答,此刻面对谢星摇的调侃,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这般应答。 就,还挺单纯。 谢星摇瞥见他眼神,恶作剧成功,笑意更深:“随便说说而已,我不需要报酬,晏公子不要当真。” “谢姑娘多次助我平复咒术,晏某理应答谢。” 晏寒来淡声:“我可答应你一个力所能及的请求。” 力所能及的请求。 这无疑是个从天而降的大礼,便宜不占白不占,谢星摇心下一动。 她这辈子吃穿不愁,思来想去没什么特别求而不得的东西。 要说灵石,凌霄山弟子大可赚个够;至于法宝,她也没遇上十分中意的法器。在修真界过了这么多天,唯一让她牵肠挂肚的只有…… 某个夜里,跃起又落下、不停转圈圈的一团雪白。 谢星摇抬眼:“力所能及?” 晏寒来:“竭尽所能。” 他话音方落,便见跟前那人双目晶亮地咧嘴一笑,微微动了嘴唇,似乎在酝酿接下来的措辞。 只一个瞬息,他就明白了谢星摇的所思所想。 想起梦境中那个跳来跳去的雪白毛团,他耳后莫名有些燥。 晏寒来冷声嗤笑:“谢姑娘,应当不是执着于眼前蝇头小利之人。” 可恶,晏寒来一定猜出她对狐狸跳舞的执念了。 谢星摇正色:“不,我就是。” 晏寒来:…… 论厚脸皮程度,他的确比不过她。 “不过……晏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这个请求十足珍贵,我还得好好想一想。” 谢星摇后退两步,展眉笑笑:“既然晏公子已然无碍,那便同我一起回房吧。” * 修真界的灵丹妙药堪称医学奇迹。 在穿越而来的这么多天里,谢星摇亲眼见到了不少让人啧啧称奇的景象。 譬如今时今日,她在沈府受了许多皮外伤,涂上凌霄山的高阶灵药后,不到一天时间,血口竟好了大半。 高阶灵药已是罕见,听说更有甚者,以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灵地宝炼化而成,有起死回生、转魂续命之效。 为答谢他们一行人成功除去恶妖,绣城城主特意举办了一场筵席。 第二日正午,城主府早早派人来相迎。 “不愧是绣城。” 前去城主府的路上,月梵窃窃私语:“丫鬟国色天香,小厮俊美无俦,厉害。” 谢星摇点头:“听说城主就是因为太美,才坐上了如今的位子。精怪的价值观,和人族不大相同。” 她生有一副人畜无害的乖巧相貌,加之嘴甜性子外向,已经和好几个随行的小妖怪搭上了话,被漂亮姐姐们围在中央。 “一辈子活在这世上,不就图一个悠哉享乐么。” 一只海棠花妖莞尔,朝谢星摇口中递去一颗葡萄:“逍遥快活夜夜笙歌,不比人族累死累活有趣得多?” 谢星摇点头:“谢谢姐姐!” 城主府建于绣城中央,称不上恢弘奢华,却独有一份别致的风韵。 入目便是满园的春意蓬勃,柳绿花红、杏雨梨云,藤枝盘旋大半个院墙,漫开大片大片泼墨般的青绿。 木质楼阁上爬满小草小花,与雕梁画栋相映成趣,细细望去,飞阁流丹间,还能见到镶嵌其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城主静候在府门之后。 与牡丹花妖对视的须臾,谢星摇心中暗暗惊叹。 她见过不少相貌精致的姑娘,然而艷丽至此的,还是头一遭。 美人如花隔云端,秋水为神玉为骨。眼前的女人身着一袭薄粉云纱,瓜子脸狐狸眼,肤如凝脂青丝如瀑,华美之余,隐约透出几分慵懒韵调。 仿佛把艳色浑然铺开,沉甸甸撞击在眼眶,震颤不休,自眼底直直渗入心口上。 “诸位便是降伏恶妖的仙长吧。” 女人颔首微笑,喉音清泠,好似银铃击撞:“我是绣城城主,霓笙。” 好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种温温柔柔的大姐姐。谢星摇点头应声:“城主好。” 女人轻瞥她一眼,半晌,溢出一声轻笑—— 未等谢星摇有所反应,漫天花香扑面而至。 不过一个眨眼,霓笙身侧陡然花枝缠绕,女人修长的双腿化作纤瘦枝桠,顺势向前迅速生长,直至来到她眼前。 “这位……想必是谢星摇小仙长。” 霓笙含笑同她对视,指尖化为牡丹藤条,轻轻拂过红衣少女下巴:“我听说过你,很有趣的小姑娘。和想象中一样,味道果然很好闻。” 老实人温泊雪:…… 温泊雪险些惊恐吃手,迅速传音:[这这这,这是干什么?味道很好闻,城主要吃唐僧肉?] 月梵瞳孔地震:[不。这……这更像是某些不可描述的……] 昙光大受震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海王buff?] 晏寒来默然不语,微抿薄唇。 [这是草木的习性。] 作为同样被邀请而来的宾客之一,沈惜霜跟在他们身侧,虽然听不大懂某些用词,但总归理解了大概。 [草木没有血肉之躯,比起后天形成的相貌,更注重先天拥有的气息。] 沈惜霜道:[绣城的精怪大多随性而为,倘若遇上喜欢的气息,便情不自禁想要贴近——谢姑娘的灵力澄澈柔和,的确很受喜爱。] 她说罢停顿一刻,继而低低补充:[至于城主……是城中出了名的热情大胆。] 花枝轻盈,悄无声息蹭过下巴,动作温柔,却也藏了点儿缱绻之意。 谢星摇下意识觉得有些痒,被温热和煦的花香团团裹住,面上不由发热。 女人毫无瑕疵的美艳面庞与她只有毫厘之距,霓笙悠悠注视她的神色变化,倏地噗嗤一笑。 “也罢,来日方长。” 花枝褪去,藤条重新化作修长双腿,绣城城主长袖掩唇:“筵席已经开始,就在不远处的中庭,侍女们会带诸位前往。我先行告退,回房梳妆打扮。” 旋即长袖轻挥,女人的身形消失不见,徒留阵阵花香。 “城主性子就是这样,还望仙长们莫要见怪。” 领路的海棠花妖缓声道:“城主很是看重今日的筵席,早早做了准备。待她梳妆打扮结束,会将仙长们引荐给全城百姓。” 另一只花妖笑道:“诸位,请随我来。” * 据海棠花妖所言,今日的筵席格外盛大,几乎有小半个绣城的精怪前来参加。 行至中庭入口,谢星摇新奇眨眨双眼。 中庭极宽极广,四面八方皆是绿荫花草,中央则是八珍玉食、曲水流觞。 庭中人影纷乱,个个面露喜色,有些精怪索性化作了原形,绿意流淌,花枝乱颤,一派盎然生机。 侍女将他们平安护送至此,很快逐一退下。 “其实我想说。” 温泊雪看着满庭人影,悄然压低嗓音:“既然这是为我们准备的筵席,待会儿等我们进去,不会被他们围起来吧。” 就像在连喜镇的医馆里那样。 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面对旁人一拥而起的夸赞更是紧张,上回在连喜镇,就和月梵双双手忙脚乱。 “这种时候,就要问一问神奇的易容术了。” 昙光神秘笑笑,面上白光倏过,变成另一副模样。 他绑定着《合欢宗养鱼手册》,奈何身份特殊,不可能通过真实面目完成任务,因而绝大多数时候,都披着这个名为“谭光现”的易容马甲。 筵席里宾客繁杂,保不准会出现一个需要他刷好感度的攻略对象,此时此刻尽快易容,是未雨绸缪的最佳选择。 昙光竖起大拇指,在穿越者范围内悄然传音: [副本快结束了,在结局之前,我得努力提升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争取拿到更多的游戏奖励。我想好了,就用《一起去看流星雨》的剧本——一起去看桃花雨,够浪漫。] “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谢星摇安慰道:“城主尚未将我们引荐给城中百姓,认识我们的精怪,只有寥寥几个。对于绝大多数精怪来说,我们不过是比较面生的普通人族罢了。” 温泊雪松下紧绷的脊背,轻轻点头。 筵席中摆放有不少美食美酒,谢星摇四下张望,本欲上前品尝,忽然撞见晏寒来的目光。 这说明,至少此时此刻,晏寒来正在看她。 她习惯性扬眉:“怎么了?” 青衣少年眸光淡淡,微微蹙了眉头,望向她的视线里隐有几分不悦:“花香。” 谢星摇不解:“什么?” “花香太浓,难闻。” 谢星摇闻言一愣,低头嗅嗅自己袖口。 她一路上和花妖姐姐们走得很近,后来又被城主的花枝撩过下巴,不可避免地,身上沾有浓浓花香。 这种气味并不惹人厌烦,反而幽郁深远,像香水一样。 然而晏寒来的语气过于笃定,让她生出几分不自信:“真的?这要怎么去掉?” 她方才用了除尘诀,并不管用。 晏寒来轻嗤:“妖族的嗅觉,可比谢姑娘敏锐许多。” 见对方露出苦恼之色,少年话锋一转:“我不介意帮你。” 谢星摇自然点头。 于是青衣来到她身前,以指画符,动作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等晏寒来停下,她周身的花香也消散殆尽。 谢星摇:“多谢。”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陌生女音:“谭……谭光现小师傅?” 听语气,很可能又是鱼塘里的某一条鱼。 [停停停,停止你们的想象!] 昙光屏蔽晏寒来与沈惜霜,正色传音:[这位姑娘不是鱼,我也从不养鱼!我曾无意中救过她一次,她对我颇有好感。] 他说着握拳:[不如这样,为了斩断她的念想,谢师妹,你陪我演一出戏。] 谢星摇凝神听他传音,抬眼一瞧。 中庭里站着个身穿淡紫长裙的姑娘,杏眼鹅蛋脸,模样很是可爱。 “是我。” 昙光颔首:“多日不见,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介绍一下,这是摇摇,我的未婚妻。” 晏寒来淡淡瞟他。 与其让这姑娘淹死在昙光的鱼塘里,不如早早帮她脱离苦海。 谢星摇很是配合,礼貌微笑:“你好。” 紫裙姑娘先是一愣,很快眸光渐暗,后退两步,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是、是吗?二位……看起来很是相配。” 谢星摇于心不忍,默默垂头。 紫裙姑娘很快告辞离开,月梵怜悯摇头: [《合欢宗养鱼手册》,这游戏不如不要。还记得我和昙光小师傅在城里搜查线索时,也曾遇上个小花妖——他谎称我是他道侣,才让人家死了心。] 游戏设定如此,偏生昙光是个老实人的性子,不愿瞒骗无辜的姑娘,久而久之,只能夹缝求生。 昙光叹气:[放心,等我修为突破元婴,系统就不会强制养鱼了。] 中庭面积很大,晏寒来不喜嘈杂氛围,独自去了偏僻一些的角落。 沈惜霜带着小花小草的幼灵,幼灵们叽叽喳喳四处乱窜,她需要时刻监护,同样先行告退。 谢星摇压抑了这么多天,今日好不容易能放纵一把,正值兴头上,猝不及防,又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线。 “谭光现?” 不大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谢星摇循声抬眸。 视线所及之处,赫然是他们在沈府参加面试时,遇见的采朱姑娘。 与此同时,也是昙光一个翻了车的攻略对象。 想起那次轰轰烈烈的翻车,谢星摇与昙光皆是后背发凉。 采朱对他的好感度早就降至零点,幽幽投来一道视线:“几日不见,二位关系还是这么好。” 谢星摇还记得自己见她时伪装的身份,飞快接话:“亲兄妹,一家人,关系自然是好的。” 采朱闻言敛眉,正欲开口,却被另一人抢占先机:“光现小师傅!” 糟。糕。 熟悉的嗓音穿透耳膜,昙光眼角一抽。 不久前见过的紫裙姑娘欣喜上前:“好巧,又见面了。你怎么还待在这儿?不打算带着未婚妻去逛逛酒宴么?” 采朱一怔:“未婚妻?” “采朱姐姐!” 紫裙姑娘竟同她认识,粲然笑开:“这位红裙子的仙长,就是光现小师傅的未婚妻。” 昙光:…… 谢星摇:…… [噢。] 月梵停下嘴里的咀嚼动作:[不。] 不出所料,仅是转瞬,采朱眉头紧锁:“未婚妻——?不是亲妹妹吗?” 因她一句话,原本喧哗不止的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妖影憧憧里,不知是谁窃窃私语:“啊?这两人应该不是未婚夫妻吧。我之前见到个少年郎,因这姑娘染了花香心生不悦,为她除尽了其它妖物留下的气味……我还以为他俩才是一对呢。” [完、完蛋了。] 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悲剧,昙光心如死灰:[我在绣城副本苦苦坚持这么久,居然要在最后一刻翻车……两个人下跌的好感度,等于两道天雷。如果我被劈死,朋友们,为我收尸。] 谢星摇咬牙:[别急,我这里还有个办法。] 死寂蔓延,不明真相的妖物们面面相觑。 良久,于凝滞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惨笑。 “什么未婚妻,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昙光笑得凄厉,形貌颓靡:“我在外漂泊多年,许久未曾归家,直到此时此刻见到爹娘……才知道自己竟有个妹妹。” 他们两男两女,刚好能组成一家四口,符合“此时此刻见到爹娘”的说辞。 采朱心有所感,看向谢星摇:“莫非那个妹妹——” “……没错。” 谢星摇哀声:“我只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却从未与他见过。直到兄长此时此刻见到爹娘,我才忽然明白,为何我们二人会那样一见如故。” 作为气氛组的温泊雪十分配合,闻言双目无神、神情崩溃:“怎、怎会如此?!” 有他开了这个头,群众间立马响起声声惊呼:“天哪!” “这、这也太残忍了!” 紫裙姑娘于心不忍:“方才在中庭入口见到,你们还是欢欢喜喜的一对……命运为何如此作贱有情之人?”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昙光长舒一口气:[虽然离谱,但她们好像信了——这都能不翻车,绝处逢生啊!] 他一句话堪堪说完,却见采朱面色微沉:“方才还是一对?” 采朱:“可我记得,好几天前,你们不就是一对兄妹了吗?” 谢星摇动作僵住。 糟糕。 他们之前为了混进沈府,特意找过采朱帮忙,而那件事……显然发生在今日之前。 逻辑全都解释得通,时间顺序却错了。 这个转折意想不到,昙光又一次心如死灰: [看来翻车是我无法摆脱的命运,朋友们,保重。] [不。] 月梵咬牙:[稳住,还有我。] “各位,请听我说。” 白衣女修垂眸掩面,语意哀哀:“其实几天之前,他们就已知道了彼此兄妹的关系,之所以能恢复婚约,那是因为——” 月梵:“就在刚刚,我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 一瞬间,整个中庭都安静了。 花香幽幽,冷风簌簌,四面无声,唯有她凄然的低语贯穿始终。 “我是光现的后娘,按理来说,他与我女儿本应同父异母,但……” 不知怎么,温泊雪下意识感到不妙。 当他顺势低头,果然见到月梵悲切的目光,惨痛而决绝。 “抱歉,阿雪,我骗了你。” 月梵凝视他双眼:“其实摇摇并非你的亲生女儿,而是我和前一任道侣的孩子。” 得,他从置身事外的气氛组,变成一家四口里绿油油的爹了。 温泊雪双目无神、神情崩溃:“怎、怎会如此?!” 温泊雪传音呐喊:[什么剧情啊这!!!] 月梵:[我也不懂啊!!!] “这个秘密已经在我心中烂了几十年,今日见两个孩子魂不守舍、以泪洗面,我怎能忍心不告诉他们真相?” 月梵拭去眼底不存在的泪滴:“摇摇、光现,不要怕,你们毫无血缘关系,仍然能做一对鸳鸯。” [稳住。] 剧情起起落落,昙光勉强稳下心神:[唯一值得庆祝的是,这场戏,终于要演完了。] 又是一刹。 短暂的沉寂里,猝然响起另一道女音:“娘亲?” 女子迟疑:“你们二人,不是道侣吗?” 不。是。吧。 昙光绝望回头。 养鱼,总要付出代价。 有时看似一帆风顺,实则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角落里站着的,正是他与月梵在城中搜集线索时,曾见过的那个姑娘。 这姑娘亲耳听过,昙光声称他与月梵二人乃是道侣。 绝了。 月梵她不懂,也不明白:[救命啊!为什么她也在这里?!] 温泊雪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静,狂下定身咒:[怎怎怎么办?] 昙光:[这什么丧心病狂修罗场,我也不知道啊!] “……呵。” 又是瞬息的寂静,吃瓜群众们尚未理清人物关系,忽听白衣女修冷声笑笑。 “都是过去的事了。” 月梵笑得怅然:“几十年前,我的确与他情投意合,结为道侣。然而谭光现生性不羁放纵爱自由,他志在走遍整个修真界,至于我,根本无法将他留下。” 温泊雪大脑卡壳:[啊?] 谢星摇大受震撼:[啊!] 昙光不愧为网文写手,很快跟上她的节奏:“可你怎么会……唉。” “没错。既然做不成你的新娘——。” 月梵冷笑:“那我就嫁给你爹,做你新的娘!” 谢星摇:…… 变成丧心病狂的小.妈文学了是吗! 温泊雪双目无神、神色崩溃:“怎、怎会如此?!” 谢星摇:…… 你这个角色好可怜,妻离子散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大的狗血雷阵雨席卷全场。 绣城精怪们哪曾见过这般景象,纷纷目露悚然,感慨人族险恶。 “等等。” 采朱思绪活络,若有所思:“如果谭光现是白衣姑娘的上一任道侣,而这位姑娘方才又说,她同上一任道侣生下了女儿。” 她一顿:“这个女儿,恰好是——” 带着悲悯与同情,在令人心悸的死寂里,无数目光缓缓移来。 这都能把剧情连上,真行。 谢星摇:…… 谢星摇:[毁灭吧。] 众目睽睽之下,红衣少女身形颤抖,望向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她深爱的未婚夫,满目皆是不敢置信:“爹……?” 相貌俊朗的年轻和尚瞳孔剧震:“女、女儿……?” 昙光面容扭曲:[怎……怎么会这样?] 月梵眸光柔和:“想不到,我们一家三口,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团聚了。” 她说着一顿,看向温泊雪:“孩子,他不再是你爹了。乖,叫爷爷。” 月梵:[有病啊!!!] 角落里,唯一老实人温泊雪双目无神、神色崩溃:“怎会如此?!” 温泊雪:[???] 时至此刻,一场合家欢的大戏终于落下帷幕。 窃窃私语之声尚未停歇,不远处,缓缓行来一袭鸦青。 有精怪当即出声:“这就是那个给红衣姑娘驱散妖气的少年人!” 忽然被好几道目光直视,晏寒来不自在地皱眉。 他习惯独来独往,无意中见到几款某些人中意的点心,本欲来问上一问,没想到,这地方不太对劲。 “恭喜啊兄弟!” 一个树妖青年向前几步:“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她本有了意中人,没想到那意中人先是成了她兄长,之后又和她父女相认,一家人团聚了。总而言之,你有机会啦!” 晏寒来:……? 目光穿过层叠妖影,他遥遥望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昙光面如死灰,呆立一旁。 温泊雪双瞳之中丧失高光,烂泥般瘫坐在墙角,仿佛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背叛与挫折。 谢星摇尴尬笑笑,朝他挥一挥手。 月梵沉默好一会儿,指指昙光:“来来,这是你叔。” 又指指温泊雪:“你爷。” 晏寒来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你们又开始了是吗。 昙光的绣城副本,终于如愿以偿圆满结束。 他养鱼多日,直至最后,即便触发了惊天动地的史诗级别修罗场,所有攻略对象的好感度仍都保持在六十以上。 包括本已对他厌恶至极的采朱。 分别之际,紫裙姑娘拍拍他肩头:“小师傅,坚强。” 采朱叹一口气:“光现,坚强。” 最后出现的少女掩饰不住同情之色,看看他,又看看温泊雪:“唉,坚强。” 昙光:…… 这不是他心中的一起去看流星雨。 ——这分明是一起来看雷阵雨啊!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