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貌令我无所畏惧》 小圆脸(借个火。) 《今夜沉沦》/容光 “我愿作一枚白昼的月亮,不求炫目的荣华,不淆世俗的潮浪。” ——顾城 2021/10/26 第一章 八月中旬,宣月回了趟老家,参加发小的婚礼。 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把陆丞也带上。 “你俩都在一起两年多了,这种场合,也该带他来见见大家。” 陆丞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婚礼前一天临时变卦,说接到公司的紧急任务,周末要加班。 宣月正在收拾东西,闻言一怔,换了只手拿手机:“非加不可?” “整个组都加班,总不好就缺我一个吧。” “可是我妈那边……” 宣月很愁,李楠欣女士一早知道陆丞会和她一起回家,这会儿肯定宣传得三条街以外都知道了。 “阿姨那边我去道歉,你放心吧,她通情达理,一定不会生我气。” 宣月:“……” 你倒是自信。 事实证明,陆丞有这个资本自信,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就把李楠欣哄好了。 “没事没事,工作最重要嘛。” “你放心去加班,婚礼有我和宣月参加就行了。” “就是怪可惜的,以为你们会一块儿回来,我还提前卤了一大锅卤味。” 等到婚礼当天,宣月一个人回到沧县,母亲一开门,满脸不高兴。 “说好一起回来,我都告诉大家了,突然变卦,让我怎么跟人说去?” 宣月叹气,她就知道,通情达理只是针对陆丞,气都攒着朝她这撒呢。 只能转移话题:“妈,这都十一点了,该去参加婚礼了吧?” 李楠欣瞪她一眼,“你就这么去?人家都知道要衣锦还乡,你倒好,素面朝天,穿条棉布裙子就回来了!” “是珍珍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我干嘛喧宾夺主?” 宣月低头看了眼裙子,意兴阑珊:“再说了,胖了三十来斤,之前的衣服好多都穿不了。” 她一提这事,李楠欣就偃旗息鼓了。 “穿不了就不穿了,我女儿就是披个麻袋,也是街上最好看的乞丐。” “……哪有你这么夸人的!” —— 沧县是个小地方,婚礼上尽是熟人。 大家看见宣月,无一例外都是震惊脸,含蓄委婉的会说:“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你了。” 也有几个心直口快的,一来就是,“这是宣月?!怎么胖成这样了!!!” 宣月一律解释:“吃多了。” 偏偏人人都不忘问:“哎,不是说月月男朋友会来吗?他人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李楠欣眼角都多了几条皱纹。 好好一个喜宴,吃得一肚子气,宣月也同情母亲,但一想到当大喇叭四处宣传陆丞要来的是她本人,同情就烟消云散。 席间难免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 宣月淡定地嗑瓜子,听见妈妈底气十足地回应:“快了,她和陆丞也就这一两年吧。” 手一滑,到嘴的瓜子都掉在地上。 宣月不可置信地扭头:“妈?”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快结婚了……? 想找个机会打断一下,但那边转眼已经谈到陆丞年薪多少了,李楠欣张口就是,“不多,也就百来万吧。” 宣月正想踩她一脚:您可悠着点儿吹吧。 桌上的手机就在此时震动起来,嗡嗡的频率还挺密集。 消息是好友苏青沅发来的,一连三条。 第一条是张图片。 第二条是无数个问号。 第三条:是我瞎了,还是手机出问题了,这不是陆丞吗? 看清图片的一瞬间,宣月的脑子也跟手机一样,嗡了一下。 图上是家网吧,一男一女挤在一个卡座里,女的持鼠标,男的敲键盘,两人正合作玩游戏。 如果这是小学生看图说话,大概标准答案只能是四个字:亲密无间。 宣月有一秒钟的怀疑人生。 世界上最魔幻的事情是什么? ——妈妈在吹你和男友要结婚,而你的男友正在劈腿。 —— 宣月去了趟洗手间。 隔间门一锁,外间的喧闹也消失殆尽。 她深呼吸,发起视频通话,苏青沅也很上道,直接把镜头一切,对准了卡座上的男女,开始现场直播。 “今天有个新闻要暗访,我就在附近找了家网吧蹲点,结果好巧不巧,撞见了他们……” 画面上的背影再熟悉不过,连他身上穿的衬衣都是宣月上星期刚买的。 两人玩得相当投入,好好一个单人游戏能玩得跟鸳鸯戏水似的,你操控鼠标,我操作键盘,腻腻歪歪。 某一刻,游戏胜利。两人忘乎所以,在网吧里就开始大声欢呼,从卡座上蹦跶起来,抱作一团。 知道的是局匹配游戏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拿了电竞冠军。 女生一时忘情,朝陆丞脸上亲了一口。 而陆丞一怔,面红耳赤,活脱脱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生。 这一幕,如果不是“捉奸在场”,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 “……” 苏青沅几乎不敢看屏幕上宣月的脸,好半天才问出一句:“那现在,怎么办?” 宣月的大脑一片空白,全靠本能反应:“你走近点。” “还近?我离他们就几步,再近就要被发现了!” 几秒钟的停顿后—— “怕被发现的人,好像不是我们?” 苏青沅:“……”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逻辑闭环,不愧是她认识的优等生宣月。 苏青沅当记者好几年了,大场面见过不少,但好像没一个比今天刺激。 镜头怼到脸上时,两人齐齐回头。女的不明就里,男的在看清人的一瞬间,脸上瞬息万变。 嗖的一下,他松开女生,像皮球似的从卡座上弹开,一蹦八丈远。 “青,青沅?” 接下来,陆丞说了一句很经典的台词—— “事情不是你看见的这样,我可以解释!” “跟我解释有什么用?”苏青沅把手机举高,嘲讽一笑,“你还是跟她解释解释吧。” —— 宣月看着屏幕上的人。 该感谢今天的新人选了家五星级酒店,洗手间宽敞明亮,没有一丝异味。不然长时间呆在这,恐怕没被陆丞气死,也得被熏死。 手机两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头的她很安静,那头的人相当激动。 陆丞赌咒发誓说自己和女生是好哥们儿,没有半点不纯洁的关系。 “小莲上个月刚进公司,分在我们组,老大让我带带她。” “我怕你多心,就没告诉你。” “今天和组里团建,说好一起来网吧开黑,我俩到得早,所以先开了一把。” “但是小莲她不太会玩,我,我就教教她……” 说的人情真意切,自己都快信以为真,但听的人因为太了解,所以一眼看出真假。 带妹带出了一脸口红印? 宣月打断他:“陆丞,你在侮辱谁的智商?” “不是——” “公司有紧急任务,所以全员加班,加到网吧来了?”宣月扫了眼他们背后的电脑屏幕,恍然大悟,“加班内容也挺特别,英雄联盟。” “……” 这几个月,陆丞想过无数次宣月发现后的反应,在他的认知里,她大概会慌乱,会哭闹,但真到了这一天,他才发现宣月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期内。 脸是熟悉的脸,却带着令人陌生的决然。 相恋两年半,他鲜少在宣月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陆丞慌了,忙问:“月月,你在哪?我现在立马去找你。” “还在参加婚礼是不是?” “我,我马上就开车过去,你等我!” “没必要。” 屏幕上,宣月说了最后一句话:“有这功夫,你还是先把脸上的口红印擦干净吧。” —— 宣月坐在隔间里,一坐就是地老天荒。 外间传来婚礼进行曲,伴随着司仪洪亮的嗓音,仪式轰轰烈烈地开始。 你看,老天爷都在嘲笑她,人家的大喜之日,她的分手日。怎么,没点对比都显不出她有多惨吗? 苏青沅发来消息:宝贝,你晚上回平城吧? 字句斟酌,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宣月:回。 苏青沅:那晚上见? 下一条:咱不伤心,啊。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后续是更多或真诚或为了逗她发笑的言论。 但安慰再多,也捉襟见肘。 宣月吸吸鼻子,使劲揉了下眼睛,正准备推开隔间门。 “哎哎,你今天看见宣月没?” 又有人进来了。 手都落在门把上了,又停住。 一般说来,婚礼仪式开始后,厕所就没人了。 两个女生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不会旁若无人地聊起八卦来。 “看见了,她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了?” “是啊。过年的时候还在超市看见她了,当时还漂漂亮亮的。怎么半年不见,居然胖成这样?” “少说胖了二十斤吧?” 隔间里:“……” 错了。 比起过年那会儿,她胖了整整三十七斤。 胖的太突然,大腿上都有花纹了,像妊娠纹。 隔间外还在聊天。 “你说咱们学校里那群男的看了,得什么心情?我记得当初半个学校的男生都在追她吧?” “是啊,历历在目。每逢课间操都在操场上围观,跟看马戏似的嗷嗷叫。” “怎么突然胖成这样?” “不知道。可能当了太久女神,想放飞自我?” 八卦到这,忽然被打断。 因为最内侧的隔间传来咔嚓一声,有人推门而出。 厕所居然有人? 两个女生齐齐回头,等到看清迎面走来的人是谁,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生嘛,谁还没有说人坏话被当面抓包的经历? 尴尬的是,被本人抓包。 大厅里传来司仪洪亮的声音,洗手间却安静得很诡异。 宣月加入了洗手行列,对上两人震惊的目光时,她甚至漫不经心笑了笑,像是没听见刚才的对话。 这一笑,两个女生又立马觉得,女神还是女神。 有些美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身材不如以前曼妙,但笑起来依然动人。 其中一人解释:“我们没有恶意,就是,就是八卦一下……” 宣月点头,说我知道。 活在众人目光下,歆羡多了,非议也随之而来。 比起她听过的不友好言论,她们倒的确温柔的多。 大概是看她并不介意的样子,另一个女生大着胆子追问:“所以,你为什么会发胖啊?” 宣月想了想,还是那句:“可能是,吃多了。” 女生:“……” “也没人规定一定要瘦才是美吧?”宣月反问,“我现在很难看吗?” 她说话时嘴角上扬,脸是丰盈饱满的,眉如新月,眼底流光溢彩。 两人立马摇头。 “没有没有,还是很漂亮!” “对,是跟以前不一样的漂亮!” 虽然有一点说人是非被抓包,所以强行吹彩虹屁的嫌疑。 但宣月还是笑着点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她们说话时,旁边有个男人也从洗手间出来,正拧开水龙头,不疾不徐地洗手。 听见对白,动作一顿,他抬眼从镜子里看向宣月。 女孩子脸圆圆的,饱满丰盈,极易令人想起十五的月亮。 她大言不惭问人她漂亮吗,然后是一句“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 他唇角微动,收回视线,不紧不慢抽了张纸巾,擦了擦。 男人全程一语不发,但很有存在感,宣月注意到他,微微侧头。 却只看见一个从容离开的背影。 很快,两个女生也离开了,洗手池前只剩下宣月一人。 她对着镜子发了会儿呆,摸摸圆润不少的脸,想起这半年来陆丞的表现。 轰轰烈烈追求她时,她曾问过陆丞喜欢她什么。 陆丞不假思索说:“喜欢你漂亮啊。” 原以为是不善言辞的玩笑话,没想到是真的。 当她胖了,不漂亮了,他就立马不喜欢她了。 宣月出神地看着镜子,想起两人之间有过的风花雪月,心里像破了个洞,明明是八月的天,冷风呼呼往里灌。 想起这是婚宴,妈妈还在外面,她又硬生生把眼底的热气憋了回去。 有错就认。 是她眼光差。 —— 回到席上时,母亲居然还在聊陆丞。 宣月按捺住烦闷,给李楠欣夹了一筷子菜,想让她停下来:“妈,他没你说的那么好。” 李楠欣不满意了,“这孩子怎么还谦虚起来了?那你说说,他哪点不好了?” “除了眼光不错,看上我,还有哪点好?” 全桌大笑,说她真会开玩笑。 欢声笑语里,唯独宣月自己没笑。 她静静地坐在那,心道就像我,除了眼光不好,其他哪点都好。 人真奇怪,说假话时大家听得起劲,说真话时,他们却都像在听笑话。 —— 林长野看了眼手表,百无聊赖靠在椅子上,盼着喜宴赶紧结束。 隔壁桌就在此刻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侧眼一瞥,看见一张熟悉的小圆脸。 刚才在洗手间看见过,夸自己好看的姑娘。 她似乎说了什么,引来全桌人发笑,但她本人却游离在外,没有半点笑意。 没能多看两眼,新郎官就带着家人来敬酒了,敬到他这里,语气恭敬,几乎是鞠了个躬,真诚地说:“感谢林警官,要不是您,我爸今天也不能坐在这看我的婚礼现场。” 林长野端起酒杯,言简意赅:“分内之事。” “哎,怎么就喝饮料呢?快,给林警官倒酒!”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林长野拒绝了。 敬酒的人走后,桌上的话题就烧到了他身上。 “原来您就是那位林警官啊?” “难怪我说,这气质也太特别了!” “听说您已经在平城做到支队长了?年纪轻轻,真是厉害啊!” 林长野不耐烦这些应酬,要不是新郎再三邀请,他连酒宴都不想来。 面对这些刨根究底,他扯了扯领口,扔下一句:“还有案子,先走了。” 然后很不给面子,大步流星离开了酒店。 八月的天,燥热难耐,像是后羿射下来的太阳又给好事之人挂了上去。 林长野快步走向一旁的某条巷子,边走边掏裤兜,结果掏了个空。 然后才记起他今天穿一身正装,出门没带烟。 不耐烦地骂了句靠,正准备掉头去买,就听见一旁传来谁的声音,走马灯似的,稍纵即逝。 “找这个?” 他一顿,才发现巷子里站了个人。 水蓝色连衣裙,松松散散扎了两条麻花辫,像是夏日偶然吹起的一阵风,吹散了难捱的燥热。 竟然又是那张小圆脸。 四目相对时,眼底是跟他同款的不耐烦,所以逃离酒席,抽支烟压压惊? 她扔了包烟过来,自己手上还拿着一□□点猩红的火光格外明亮。 林长野一抬手,稳稳接住。 小圆脸眼睛一亮,发出一声惊叹:“身手不错啊。” 他低头看了眼,烟是从婚宴上顺走的,不是他抽惯的牌子,但也能将就。 “有火吗?借个火。” 她笑笑,递来打火机。 没想到男人并不接,居然抽了支烟含在嘴里,微微俯身。 这是要她帮忙点烟……? 她一愣,不知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还是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弄糊涂了,鬼使神差的,凑了过去。 点烟时,两人距离近了不少。 宣月有轻微近视,出门前被母亲勒令摘了眼镜,即便距离近了,看人也有些模糊。 但不妨碍她辨别出男人面目英俊,轮廓深邃。 一双眼睛尤其明亮,远超她摁下打火机时燃起的那簇火光。 男人深吸一口气,复又直起腰来,刚说了句多谢,就听见巷子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宣月?” “宣月!” “这孩子,饭不好好吃,跑哪儿去了!” 他下意识以为是哪位家长在找小孩。 直到眼前的小圆脸忽然一慌,嘴里麻溜地念了句shit,飞快地把烟在墙上杵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然后从挎包里拿了瓶口香糖出来,嚼了两片,一边往外跑,一边说来了来了。 一连串动作熟稔无比。 林长野摘下烟,瞧着那个跑远的身影,眉头一挑。 宣月? 她就是那个宣月? 众人口中的模范生,蝉联小初高的校花,叫新郎官朝思暮想暗恋好多年,最后娶了隔壁邻居望梅止渴的女神? 沧县就在平城旁边,地方小,圈子也小,说来说去都是家长里短。 林长野不认得这里的人,沉默地听他们聊天,话里话外总免不了提及这个名字。 但听见最多的一句是,“她怎么会胖成这样啊?” 林长野细细的想着,看眼前的姑娘一路小跑出去,跟妈妈镇定地说:“里面太闷了,出来散散。” 说话时从容不迫的样子,还真是…… 像极了模范生。 当时的林长野压根想不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跟这模范生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请阿sir(喝杯酒。) 第二章 婚礼结束后,宣月当天下午就回平城了。 母亲将卤味都打包,嘱咐她带给陆丞。 宣月拒绝道:“天太热,带回去都变味了。” “就一个多小时车程,再说你车里开着空调呢,哪有那么容易变味?” “他加班,顾不上吃你这头。”说起加班,语气自然而然带上了嘲讽,可惜母亲听不出。 “这孩子,就是因为他加班,你才更要体贴点。”李楠欣以过来人的身份指导她,“女人还是温柔贴心点好,你可别学我,当年要不是我太强势,你爸也不会——” “妈,你又来了!” 宣月有点崩溃,干脆接过那一大袋卤味,推门就走,“我带给他,带给他还不行?” 楼道里很阴凉,踏出去,又是兜头的暴晒。 李楠欣住在老家属区,以前厂里分配的房子,自然不会有地下停车场。 宣月的黑色托儿车就停在路边。 打开车门,一阵热浪席卷而来,她只能弯腰打开冷气,站在太阳底下干等,等车里的热气稍微散去一点。 耳边是盛夏时分没完没了的蝉鸣,叫得人更加烦闷。 她看了眼路边的垃圾桶,到底没把一大袋卤味都扔进去。 渣男不配吃,但母亲的心意也不容浪费。 八月的天,太阳灿烂到睁不开眼,马路都像在反光。 宣月一路犯困,好不容易开回平城,奔进出租屋,把卤味往冰箱里一扔,打开空调,倒头就睡。 余光扫到床头柜上的药,她自暴自弃地扯过被子,盖住头。然而半分钟后,又认命地爬起来,老老实实把药吃了。 哪怕明知吃了还会发胖,有病就得治,不是吗? —— 再度醒来,天都黑了。 手机在枕头下面拼命震动,把人从昏沉的睡梦中唤醒。 宣月拿过手机,被突然亮起的屏幕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苏青沅问:“在哪啊,给你打了百八十通电话,终于舍得接了?” “在家。” “再不接电话,我都快报警了!” “怎么,怕我自寻短见?” “哪能啊。”听她还能开玩笑,苏青沅松口气,也跟着插科打诨,“你可不是让自己吃亏的人,我是怕你想不开,上门把渣男捅了。” “……” 得知她在家睡了一下午,苏青沅直截了当报了个地址,让她过去。 宣月问:“什么地方?” “酒吧。” “想带我借酒消愁?” “酒能消什么愁?”苏青沅一本正经说,“这是两个月前新开的酒吧,开业就吊打全平城的同行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儿上到经理,下到服务员、酒保,个个都是人间精品。不信你来,一个个掀衣服检查,要能找到一个没腹肌的,我倒贴你五百块钱。两个一千。” 一个个掀衣服检查腹肌? 宣月:“流氓罪犯法的。我看你是想我被警察抓走。” “行了,就说来不来吧!” 知道好友一片真心,想为她解忧,宣月起床换衣服,“就来。” 掐断电话,才看见那二十一个未接,有十三通来自苏青沅,剩下八通来自陆丞。 微信上,陆丞也发起了轰炸。 陆丞:月月,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陆丞: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我都不知道她会朝我脸上来一下! 陆丞:我一早就说了我有女朋友的,她要一厢情愿我也没办法。我承认是我迟钝了,没感觉到她对我有意思,我要是早点知道,肯定不会跟她走这么近! 陆丞:接电话,求你了,接电话好不好? …… 宣月扔了手机,打开衣柜,漂亮的清一色穿不上。 发胖也就是这半年的事,胖了之后,因为不停药,体重还会增长,所以她只买了些宽松的t恤过度。 最后还是拾起白日穿的那条蓝色布裙子,套在身上。 酒吧离她的住处不算远,驱车半小时。 刚停在路边,就有泊车小弟殷勤地上来接钥匙了。 “来药吗?” ? 宣月一惊,苏青沅找的这什么地方,一言不合就问人嗑药吗,是不是有点太猖狂了? 她以为对方要兜售什么违禁品,直到一抬头,看清头顶的招牌。 闪烁的霓虹灯里,酒吧的名字静立其间,就一个字:药。 “……” —— 昏暗的酒吧里,乐声嘈杂,驻唱的摇滚乐队嗨翻全场。 某个隐蔽的角落里,三个男人坐在一块儿,三不五时聊两句。 宏立城低声问:“对了,你手怎么样了,林队?” “哎哎,瞎叫什么呢?”老张一脸警惕打断他。 宏立城立马意识到称呼出了问题,忙改口,“对不住,习惯了。” 老张数落他:“年轻人就是鲁莽,不注意场合,你看谁穿咱们这样出来,还能照常叫的?” 林长野坐在最外面,坐姿随意,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但抬眼时,双眸很亮,像随时准备出鞘的军刀。 他静静地抬起右手,手腕处带着黑色护腕。 “下次注意。”他对宏立城说,轻描淡写打断老张冗长的说教,然后活动了一下手指,接上先前的话题,“能怎么样?断了接上,还能动就谢天谢地了。” 老张一脸黯然,说:“都怪我,要不是当时我太紧张,一枪没中……” 他又开始后悔。 宏立城刚来不久,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场景,只从同事们口中听到过不同版本,此刻心驰神往地听老张讲着。 然而林长野很快皱眉,“这里不是谈心的地方。” 老张顿时收声。 没能听全的宏立城虽然也老实坐着,心下却大呼遗憾。 林长野看表,“都蹲了三个钟头了,看来今天也无事发生。” 他的右耳别着一枚黑色的圆形耳钉,手指轻轻一摸,低声问:“外面什么情况?” 耳机里传来汇报:“一切正常,没有状况。” 他嗯了一声,“再等半小时,还没情况就收工。” 和周遭的其他人一样,他们看起来就是上酒吧喝酒作乐的,除了坐在外侧的林长野有点招人。 他穿身黑t,下面是同色运动裤,耳朵上还别着一枚小小的黑色耳钉。 大背头,两侧几乎推成了发茬,这发型挑人,若非面部棱角利落、轮廓分明,只会显得脸大。 但他拥有出色的五官,深邃立体,抬眼时如利刃出鞘。 三个钟头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跟他搭讪,其中一次还是男人。 老张和宏立城都在一旁憋笑,耳机里,车里的同事也在低声笑。 林长野脸色很臭,干脆管宏立城伸手,“你墨镜给我。” 小年轻比较讲究,下午太阳大,出勤的时候还戴了墨镜。闻言把墨镜从衬衣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林长野索性戴上墨镜,浑身戾气坐在那,长腿一伸,生人勿近。 老张和宏立城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他以为这样就低调了吗? 分明更招人了。 —— 在他们前面的卡座里,一个年轻姑娘叫了句:“这儿呢!” 但酒吧里太嘈杂,来人没听见。 她干脆站起来招手,用更大的声音叫道:“宣月,这里!” 宣月? 戴墨镜的人微微一顿,抬眼看着迎面走来的人。 一身水蓝色长裙,头发松松散散披在肩上,那素面朝天的人,不是熟悉的小圆脸,还能是谁? 巧了,一天碰见三次。 小圆脸并没看见他,很快坐进前面的卡座,开口就是—— “这酒吧起的什么鬼名字?刚在外头停车,泊车的一上来就问我,来药吗?吓得我以为这是什么非法场所。” 林长野轻哂,似笑非笑拎起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 台上的乐队中场休息,音响里开始播放不那么吵的音乐。 他听力过人,将前座的对话尽收耳底。 “你没接陆丞电话?” “没接。” “难怪他一下午尽往我这打,我他妈快被他烦死了!” “拉黑不就行了?” “你认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了?”苏青沅卡顿了几秒钟,迟疑道:“要不,听他当面解释一下……?” 她和宣月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宣月是明艳动人的,虽然看起来温和无害,但盔甲都在心里,竖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 苏青沅看起来不好惹,但心软。 宣月平静地说:“下午睡觉时,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以前,他追我的时候。” 那一年他们都在读研,不同学院,同一所学校。一次校级项目合作上认识,陆丞开始穷追不舍。 起初宣月毫不犹豫拒绝了,原因是当她问陆丞喜欢她什么时,陆丞回答说:“喜欢你好看啊。” 这都什么破理由,能答应才有鬼。 可是后来的三个月里,陆丞替她打水送饭,每日一封情书,风雨无阻。 虽然都是些土味情话—— “你知道我的缺点是什么吗?缺点你。” “这是我的手背,这是我的脚背,你是我的宝贝。”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那是我的心在燃烧。” 那时候,全宿舍的姑娘每晚夜谈时津津乐道的话题,固定一项便是陆丞的土味情话梗。 “要不你就从了他吧,看看人家搜集土味情话,搜集得多辛苦!” “是啊,人迁就你爱漂亮,每天都要洗头,是用水大户,就每天早晚两壶给你打,这不感人?” 宣月是单亲家庭,母亲管得严,她没谈过恋爱。而陆丞恰好是她喜欢的那一款,书卷气浓、英俊斯文,填补了她对男性的一切温柔幻想。 所以他们顺理成章在一起。 宣月一口喝光了面前的彩虹鸡尾酒:“我梦见了以前的事,醒来才发现,其实他早就变了。” 遗传母亲的美貌,宣月自小都是美人。半年前生理期迟迟不来,去医院检查,才诊断出pcos。 多囊卵巢综合征。 不是什么大病,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否则轻则月经不调,重则不孕。 为了治病,她开始服用激素药,别的副作用可以忽略不计,唯独一个比较感人:短时间内体重激增。 “然后我才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喜欢我的确只是因为好看。当我不好看了,他就不喜欢了。” “我不想大肆宣扬自己生病,尤其是pcos这种病。但陆丞似乎生怕别人觉得他女朋友不好看,所以反复跟人解释,比我还认真。” “他说等我病好,就会又变漂亮,也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以前钟意带我参加朋友聚会,自从我发胖后,约会地点就只有电影院和餐厅,再没有朋友在的场合了。” 苏青沅愣了半天,才说:“他太虚荣了,等你病好了,瘦下来,不就行了?” 宣月半晌不语,最后才笑笑,“可是青沅,再漂亮的皮囊也有老去的那天,如今我不过胖了点,他就这样,我还能指望跟他白头偕老吗?” 她说这话时,端着空酒杯,认真地问对方,也问自己。 母亲年轻时也很美,后来上了年纪,父亲就抛下她,另结新欢。 人性如此善变,山盟海誓,风花雪月,等到美梦初醒,才发现原来是过眼云烟。 “青沅,我不想重蹈覆辙,最后落到和我妈一样的结局。” …… 酒吧里仍在放歌,是好些年前的粤语老歌了。 “也许生于世上,没有重要作为,仍有这种真爱耀眼生辉。” 苏青沅没有忽略掉宣月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心像被扎了一下,深呼吸道:“找不到真爱就算了,那我们找快活!” “……找什么?” “放眼看看周围,谁比陆丞差吗?找个好看的one night stand,保管你明天就不记得陆丞是哪根葱了。” 宣月:“……” 正想说朋友你的转折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就见苏青沅虎视眈眈环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她身后。 “你后面那个戴墨镜的就不错,你看他鼻子多挺,一看就是能力强、体力好的那一挂。” 宣月手忙脚乱捂住她的嘴:“你小心人家听见了!” “我这是夸他,还怕他听见?” 后面的卡座,三个男人无声地坐着。 老张:憋笑。 宏立城:憋笑。 林长野:…… 笑不出来。 谁料设备的收音效果太好,耳机里,车上的同事们也听见了对话,爆发出一阵大笑。 “林队,夸你持久,别生气。” “就是,在执勤,别跟老百姓较真啊。” “哈哈哈哈……” 仗着他不在车上,这群人造反似的笑个没完。 直到耳机里传来一声凶恶冷冽的指令。 林长野:“收工。”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带上我(回你家。) 第三章 便衣出警,解散后,大家各回各家。 老张和宏立城都跳上了街角的面包车。 开车的人摇下车窗,叫了声:“林队,你不上车?” 老张在后头抢白:“不用,他骑赛摩来的。” 林长野抬手冲车上挥了下,连再见都懒得说,双手插兜往前走。 这一带不让停摩托,步行十分钟,他才看见自己的车,正准备戴头盔,就接到宏立城的电话。 对方大咧咧说:“林队,我帽子忘拿,放酒吧了!” “……” “你还没骑走吧?” 林长野干脆利落道:“走了。” 宏立城噎了下,然后笑嘻嘻,“别骗我,骑摩托哪能打电话呢?快帮我拿一下,我女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那头传来车上的起哄声:“你不说最后一句,林队说不定还给你拿呢。” “就是,有女朋友了不起啊?” 宏立城从善如流,立马改口:“哦,那是我记错了,帽子我妈送的。” 车上发出一阵爆笑。 林长野扯了下嘴角,挂了电话,把头盔又放回车上,掉头往“药”走。 推门时看见原先的座位上,小圆脸还和朋友坐在那。 只是在她面前还多出一男一女,男的神情激动,把女的往前面推搡,“你好好跟她解释!” —— 宣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侧头用眼神问苏青沅:你通知他来的? 苏青沅连连摆手,表示怎么可能。 陆丞自己招了:“我赶去沧县找你,阿姨说你已经回来了,我又紧赶慢赶去你租的房子那,你也不在。最后只能查手机定位,才找到你在这。” 语气里饱含委屈,还带点控诉的意味。 宣月低头,打开手机,直截了当把定位关了。 嘈杂的环境里,陆丞想解释,只能扯着嗓子嚎。翻来覆去把微信里的话又说了几遍,渐觉辞穷,最后只能把小莲往前推,要她自己解释。 小莲都要哭了,难堪地说着对不起,是她一厢情愿喜欢陆丞,陆丞对她只是前后辈的照顾,没有半点意思。 像一出滑稽的闹剧,就是半点笑不出来。 宣月的目光越过小莲,落在她身后:“有意思吗,陆丞?” “什么?”陆丞没明白她的意思。 “这么为难一个女生,有意思吗?”宣月问。 陆丞不明就里:“怎么就成我为难她了?要不是她,我们能吵架吗?她做错了事,跟你解释不是天经地义?” 是这样吗? 所以错都在小莲,他无辜清白,一身干净。 翻来覆去都是推卸责任的话,宣月终于起身绕过小莲,站在陆丞面前。 面对面,眼对眼。 她说:“陆丞,扪心自问,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小莲吗?” 陆丞怔了怔。 “这半年来,你正眼看过我吗?”宣月正视他,一字一句问,“我生病之后,你又真的关心过我吗?” “还要怎么关心你?隔三差五就问你病怎么样了,这还不够?” 宣月静静地站在那里,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 “如果关心我就是问我什么时候停药,什么时候能瘦下来,那是挺够的。” 像被戳中心事一样,陆丞有一瞬间的慌乱,辩解说这有什么不一样,关心她的病不就是关心她的一切。 他指责宣月咬文嚼字,说她是和文字打交道的,他一理科生争不过她。 事情发展到最后,竟成了宣月没事找事,挑他的刺。 宣月默了默,忽然说:“医生说我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陆丞一怔,嘴里没了声。 “好不了就要一直吃药,激素药只会越吃越胖。今天一百四,明天也许就一百五六了,谁知道最后会胖成什么样子呢?” 嘈杂的酒吧里,她仰头看着年轻的男生,“所以陆丞,我大概不能如你所愿瘦下来,和以前一样了。你考虑清楚,你真的愿意跟一个胖姑娘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陆丞没想过,突然被问起,张了张嘴,竟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答非所问:“怎么会有治不好的病呢?是不是医生有问题啊?不如我们换家医院看病?” 他的回避击碎了最后的防线。 宣月笑笑,说不用了,看了眼面前的小莲,用手勾勒了下她盈盈一握的腰。 “你喜欢好看的,喜欢瘦的,这里正好有一个。” “宣月!” “要是这个不够好看,还有小菊小玫瑰小茉莉等着你。”宣月从脖子上摘下他送的项链还给他,“我是认真的,陆丞。我们分手吧。” 她拉过他的手,把项链放在手心,然后头也不回往外走。 陆丞在后头喊她,苏青沅也要来追,她只摆了摆手,“一会儿你把我的车开回去,我一个人散散。” …… 台上的乐队不知何时又开始唱歌。 cause we were just kids when we fell in love 当我们最初爱上彼此时都还只是孩子 not knowing what it was 不懂得爱的样子 重回酒吧,林长野原本想拿了帽子就走的,不知为什么在旁边停了下来,等到回过神来,戏已经看完。 他拿起棒球帽,重新推门而出。 转角处的巷子口,那道水蓝色身影一晃,像条鱼一样钻了进去。 这一带并不算安全,夜生活越是多姿多彩的地方就越乱,他曾经有一次出警就在周围,一帮人打群架,有人被砍进了icu。 林长野走近巷口,远远看见宣月停在电线杆旁点烟,果不其然,巷子深处有两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正盯着她。 而她自顾自擦了把眼睛,动作熟练地从包里掏烟,全然没发现身后有人。 路灯拉长了地上的影子,许是呼吸急促,许是在忍泪,影子有轻微的颤动。 巷子深处的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两句,不怀好意地朝她走近。 “美女,一个人?” “大晚上怎么在这儿抽烟啊,不进酒吧喝两杯?” 似乎才发现巷子里有人,宣月回头一看,倒也不怕,居然不走不避,反而一脸不耐烦:“离我远点。” “哟,还挺带劲儿啊。” “传说中的呛口小辣椒?”其中一男的笑起来,伸手去搭她的肩,“哥哥就喜欢你这种带刺的玫瑰——” “啪”的一声,男人手伸到一半,被她一巴掌呼下去,力度之大,光听声音都觉得疼。 “叫你滚远点,听不懂人话?” 林长野:“……” 也不知该说她胆量过人,还是鲁莽天真。 看来一场冲突在所难免。 大晚上的加了这么久班,临回家了还得奉公执法,他叹口气,把棒球帽往头上一扣,都准备上去见义勇为了,事情却陡然生变。 被女人这么招呼一下,男的脸上挂不住了,骂了句“臭娘儿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伸手就是一巴掌。 没想到宣月不闪不避,拉过他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动作干净利落。 牛高马大的男人毫无防备,居然被她一击得手,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吃痛地叫起来。 另外一人吓一大跳,正犹豫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就看见女人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注视着他。 “你也想试试?” 从她格挡在胸前双拳紧握的姿势,不难判断出是个练家子。 “……” 几秒钟后,男人架起地上的同伴,一边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说,“打扰了……” 巷子里恢复寂静,又只剩下年轻女人被拉得悠长的影子。 她从地上捡起刚才扔掉的那包烟,重新抽了根出来,低头,点火。 巷口却有脚步声靠近,掷地有声。 还来? 她猛地抬头,不期然看见个陌生男人,戴棒球帽、飞行墨镜,一身黑t像要融进黑夜里。 刚弄走俩流氓,又来个新的? 宣月笑了一声:“今天晚上找死的人好像特别多。” 林长野停在几步开外,双手插在兜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说话,也不摘墨镜,但隔着镜片也能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像红外线似的锁定了她。 “看见刚才那两个男人了吗?”宣月朝巷外努下巴。 “看见了。” 和站姿一样,男人的声音也有点懒洋洋的,甚至带了点清晰可辨的笑意。 奇怪,这声音怎么好像…… 好像有点耳熟? 宣月微微一愣,随即抛开杂念,“看见了还不快滚?你没有同伴,要是给打趴了,可没人把你架出去。” 下一秒,她看见男人双肩微动,低低地笑出声。 “这么凶啊,madam。” 他忽的一抬手,抽走她手里那包烟,宣月一惊,却见他不紧不慢拿出一根,含在口中,朝她微微俯身。 “借个火?” 墨镜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眼,不动声色,像秋水洗过的刃。 这姿势…… 这场景…… 宣月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摘下他的墨镜,看了个仔细。 “是你?!” 男人还维持着俯身低头的姿势,嘴角有一抹很浅很淡的笑,朝她眨了下眼。 “是我。” —— 发现是熟人后,宣月的反应迟钝了半拍,下意识把墨镜又给他戴上了。 林长野:“……” 哑然失笑后,两人莫名其妙在巷子里抽完了一整支烟。 黑漆漆的夜,无月无星,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却并肩站着,吞云吐雾。 起初想想还挺好笑,后来宣月突然警惕起来,眯起眼,“你跟踪我?” 林长野不说话,侧头仔细打量她。 被看得不自在了,宣月问:“你看什么?” “看你脸挺大的。” “……”宣月骂了句shit。 林长野无端想笑,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听见她骂shit了,第一次是在沧县的巷子里,她躲着抽烟,差点被母亲发现。 正在回味,她却直勾勾看过来,“喂,问你个事。” “说。” “我脸真很大?”她就着酒意,凑近了点,从他的墨镜里观察自己。 林长野笑出了声,顺势伸手,食指抬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地审视起来。 宣月呼吸都停滞了。 问题是她问的,脸也是她自己凑上去的,但她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来一下。 男人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面上,距离太近,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规律的呼吸。 宣月感觉自己像张干燥的纸,一点就要燃了。 下意识想后撤,却被他喝止住:“别动。” 声音低沉威严,明明音量不大,却像在发号施令。 莫名其妙的,宣月定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凭什么他叫不动就不动啊…… 但怔忡间,他已然松手,直起腰来:“不大。” “……” 他侧过头,还以为她对这回答不满意,斟酌了下,重新说:“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大,少一分太瘦。” 语气认真的,像是选秀节目的导师在点评练习生。 宣月扑哧一声笑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下巴还痒痒的,被他一指撩拨得,她心跳都不太正常了。刚才走进巷子时还满心感伤,这会儿好像已经进入下个世纪,酒吧里已然事隔经年。 这会儿她不是还刚失恋吗? 居然还笑得出来? 宣月在胡思乱想,头顶传来他淡淡的询问:“回去吗?” 她抬头,看见他低头看表:“很晚了,送你?” “你开了车?” 他在“开”字上斟酌了片刻,点头,“算是。” 开了就开了,没开就没开,算是……? 宣月有点纳闷,等到老老实实跟着他走过街角,转了个弯,看见他停在一辆黑色赛摩旁,才明白为什么是“算是”。 纯黑色的赛摩,纤尘不染,像战马一样立于黑夜中。 干笑两声,她努努下巴:“这就是你的车?” “怎么,嫌破?” 破倒不破,甚至还挺酷,就是不太安全。 宣月想起了每次睡到半夜被马路上轰鸣而过的改装摩托惊醒的轰轰声,这玩意儿光想想就很危险。 正犹豫要不还是app打个车,对方从车把上摘下头盔递给她。 嘴里明明在努力组织婉拒的话,手却下意识接了过来,顺带问了句:“你车技好吗?” 林长野笑笑,长腿一跨,骑上了摩托。 “你问哪个车?” 宣月:“……?” 男人轻哂,从她手里拿过头盔,解开带子,对准她脑门罩下来。手指在眼前拨弄一下,啪嗒一声,合上透明罩。 头盔只有一只,她戴了,他就没了。 等到耳边的喧哗声寂静下来,鼻端是铺天盖地的男人味,宣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头盔,全是他的气味。 也许有汗。 也许他不爱卫生。 又也许他用这招拐了不少女人,头盔也给不少人戴过。 她胡乱揣测着,却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个味道。 是干净的,好闻的,即便曾染过汗水,也更像热带雨林,潮湿,清新。 鬼使神差的,她坐上了陌生人的机车后座。 借着酒意,趁着夜色,把顾虑与凄愁通通抛在脑后,全凭鲁莽做主。 “坐好了?” “好了——” 声音闷在头盔里,她索性用力点头。 男人淡道:“抱紧了。” 只迟疑了一秒,她便顺从地伸出手,柔软的双臂自他腰间环绕而过,像树木扎根于土壤,严丝合缝。 机车划破午夜,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身后是被甩的很远很远,再也追不上来的挫败感。 她从没骑过赛摩,也没坐过任何人的后座。 风将裙子吹得很高很高,全身的衣料都紧绷在肌肤之上。 在这种陌生的刺激中,她哽咽着,在不透气的头盔里肆意地哭着,竟突然生出一种尽兴的解脱感。 人要摆脱桎梏,从哪一刻起呢。 兴许就是此刻。 宣月紧紧抱着前座的男人,隔着头盔,将下巴贴在他的后背。 他在风里大声询问:“你家住哪里?” “我不回去。” “你说什么?” 她竭尽全力呼喊:“我说,我不回去!” “那你上哪去?” “去你家。”宣月大声喊,“去你家行不行?” 林长野:“……” 驶出下一个路口时,他停在了路边,回头仔细看她,却看见头盔里蒸发的泪,捂得那片玻璃都氤氲不清。 模糊的视野里,她黑白分明的眼还湿漉漉的,像森林里走失的鹿。 “你喝醉了。” “没有。”她伸手拉住他,贴在心口,“不信你听。” 掌心之下是柔软的触感,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规律而生动。 林长野想收手,却被她摁住。 隔着头盔,她闷闷地问他:“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它说想跟你回家。”小鹿吸吸鼻子,认真地说,“你仔细听,这样听得比较清楚,是真心话。”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要不要(共个浴?) 第四章 林长野陷入沉默。 这什么情况? 不是没见过女人哭,也不是没遇见过死缠烂打要跟他回家的女人,但没一个是眼前这种。 上一秒还能徒手击倒壮汉,下一秒就能在他的头盔里哭得稀里哗啦,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她再这么哭下去,头盔都能淹了,直接拿来养鱼。 林长野直截了当拒绝了:“我不会随便带女人回家。” 余光瞥见她想摘掉头盔说话,但不得要领,拔了好几下都没拔下来。 最后还是他出手帮忙,像拔掉笔帽那样,噗的一声,摘下头盔。 头盔之下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头发因静电的缘故稍显凌乱。面如满月,略显稚气,眼睛还湿漉漉的,无端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她胡乱擦着脸,打了个嗝,“反正我不回家。” 林长野单手抱住头盔,轻哂:“小姐,你这是赖上我了?” “是你让我上车的。”还挺理直气壮。 “这么听话,那我现在让你下车回家,你是不是也该照做?” 宣月语塞,半晌才说:“赶我走也行,那你先还我烟。” 她摊出手,“中午借了我一支,晚上一支,说是借,也没见你还。” “……” 见他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便利店,她还立马补充:“是现在,立刻,马上还,一秒钟都不能等。多一秒钟多还一包。” 她还摊着手,掌心向上,纹路清晰,皮肤白得像在发光。 纯属无理取闹。 林长野的视线从掌心移到她面上,似笑非笑,“小姐,法治社会,你放高利贷?” “放了又怎么样?”她有恃无恐。 放了又怎样? “我国刑法第一百七十五条规定:以转贷牟利为目的,高利转贷他人,违法所得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数额巨大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林长野字句清晰背完书,末了抬手看表,“见过按天算利息,按月算利息,还从来没见过按秒算的。你觉得这个情况算不算严重?判几年比较合适?” “……” 宣月后退一步,表情逐渐僵硬:“你是什么人?” “你猜。” “……警察?” “刑警。” “……” 男人波澜不惊盯着她。 宣月知道自己踢到钢板,骂了句shit,咬咬牙,扭头就走。 冷不丁被人抓住手。 一回头,怀里就被林长野塞了只头盔进来:“上车。” 她一愣:“去哪?” “还债。” “不是说放高利贷犯法吗?” “你少收点利息就不犯法了。” 她又一次坐上他的后座,在呼啸的风声里抵达某家便利店。 “在这等我。”男人嘱咐了一句,随后踏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大步流星走进便利店。 他个子高,身形修长,但并不瘦弱。即便穿身黑色,行动时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力量感,格外显眼,挺拔如参天大树。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货架后,宣月才收回视线,抱着头盔蹲在路边。身后是车水马龙,街沿是逐渐稀少的行人。 一低头,发现脚边是成群结队的蚂蚁,歪歪扭扭排成一长串,在这茫茫夜色里不知往哪去。 就像她,也不知今夜去向何处。 没一会儿,地上多出一道深色的影子,覆盖住了忙碌的蚁群。 林长野去而复返:“蹲在这干什么?” 她抬起头来,指指地上乌压压的一片:“要下雨了。” “?” “蚂蚁搬家蛇过道,大雨不久要来到。”她背诵着耳熟能详的谚语。 林长野:“……” 这个女人,抽烟时的熟稔姿势,和处理感情时快刀斩乱麻的利落手段,都远远超出同龄人。 这一刻反倒像个小孩,带着显而易见的稚气,眼睛也红通通的,仰头乖巧地望着他。 林长野默了默,把手递给她,“蹲着不累?” 她有片刻的怔忡,望着他的手,好像在迟疑到底要不要回握。 到底还是把手放进了他手心。 林长野把人拉起来,将刚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换回了自己的头盔。 袋子沉甸甸的,并不像是只买了烟。 宣月费劲地搂着袋子,打开一看,意外发现里面除了两包烟外,还有一打啤酒。 “?”她蓦地抬眼。 “不是不想回家吗?”林长野懒洋洋地把头盔罩在她脑门上,“同是天涯伤心人,不如一起喝个酒。” “你有什么伤心事?” 他不语,长腿一迈,重新上车,拍了拍后座。 —— 黑色赛摩在公路上一路驰骋,最后停在了中央公园附近。 夜深人静,公园寥无人烟,只有零星几个流浪汉盘踞在长椅之上,纸板一盖,蒙头大睡,脚边是一堆白日里收来的废品。 林长野也不去跟他们挤,径直把头盔扔在草坪上,率先坐下来。 宣月四下瞧瞧,“在这儿喝?” “怎么,看不上?” “倒也没有,只是挺新鲜的。” 宣月从袋子里拎了罐啤酒,扔给他。 很寻常的一个举动。 易拉罐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林长野下意识伸手去接,没想到刚刚触到瓶身,脸色忽然一变,倒吸一口凉气。 手一松,原本到手的啤酒咕咚一声砸在草坪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宣月一愣。 “怎么了?” 夜里风大,吹散了白日的热气,他的额间却忽然多出一层细密的汗。 男人捂住右手手腕,眉宇间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痛楚。 宣月倏地蹲下,拉过他的右手。她一早留意到他的右手带着黑色护腕,原以为只是装饰,凑近一看,才发现护腕之下别有蹊跷。 护腕周边的皮肤同其他地方的肤色明显不同,深了好几个度,泛着醒目的红。 她下意识想拉开护腕,看个仔细,却被他一把摁住。 她迟疑道:“你手上有伤?” 对上那双明亮干净的眼,林长野好半天才点头,嗯了一声,松开手。 “我能看看吗?”宣月问。 “没什么好看的。”他明明在婉拒,片刻后却低下头来,鬼使神差摘了护腕。 今夜无月无星,借着朦胧昏黄的路灯光,宣月看清了他的手。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从骨相到皮肉都很漂亮,微微用力时能看见清晰的脉络,充满力量感。 可惜右手手腕处有一道突兀的疤,环绕整个手腕。疤痕还算新鲜,褐色里隐约泛着异样的红,像只丑陋的肉虫。 林长野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出人意料的是,她呆呆地看着他的手,眼里只有惊异,没有嫌恶,怔了半天,甚至下意识伸出食指,轻轻碰了下那道疤。 他像被火灼了一样,忽的一颤。 宣月还以为自己弄痛了他,吓一跳,“对不起,我以为这么轻不会痛……” 林长野收回手,重新戴上了护腕,好半天才说:“不痛。” “那你——”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不说话,用左手拾起地上的啤酒,递给她。 宣月会意,吧嗒一声打开酒罐,重新还给他,顺便在他身旁坐下来。 “怎么弄的?” 这个问题,几个月来他听了无数次。 去到哪里,只要看见这道疤,人们都会问他:“怎么弄的?” 起初他还耐心回答,后来就逐渐笑而不答,再后来,连笑都笑不出来。 他学会用两个字敷衍大家:“断了。” 回以他的总是惊疑不定,又有些同情的目光。 林长野喝了口酒,握紧瓶身,罐子上还残留着从冰柜里带出的温度,起了一层细密的水雾。 异常冰凉的液体淌过喉咙,留下的却是一片灼热。 他仰头望天,说:“一次行动,出了点意外,被人报复,整只手都砍下来了。” 身旁安静了一瞬,声音变低不少:“会好起来吗?” “医生说恢复得好,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宣月下意识看向他的手,看见了他虎口的茧。可他是警察,警察的右手要持枪。 她好半天没说话。林长野侧头,发现她嘴唇微张,似乎在绞尽脑汁想点安慰的话。 笨拙的样子有点可笑。 他耐心等待着,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一句:“可能这就是大家常说的那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 这就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安慰? 两人大眼对小眼,最后是林长野先笑出来。 起初是很轻快的笑,后来就演变成肆意的大笑,一声接一声,像从胸腔里发出的低鸣。 他边笑边问:“你跟那姓陆的谈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宣月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你都看见了?” “嗯,看见了。” 她喝了口酒,声音有点涩:“两年半。” “你这语言艺术,他居然能坚持两年半,也挺不容易的。” 一句话冲散了感伤。 宣月差点没被啤酒呛到,转头怒目而视,林长野仍在笑。她也莫名其妙笑起来。 大概是笑得太猖狂,太放肆,离得最近的一张长椅上,有个一头长发的流浪汉气急败坏地掀开纸板,坐起身来:“你俩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宣月回击:“谁让你在公园睡觉的?” 壮汉凶巴巴反问:“我他妈倒想在房子里睡觉,要不你给我买一套?” 宣月:“……” “我警告你们,再影响我睡觉,我拳头不认人啊!”流浪汉发起警告。 宣月不服气,伸手捅捅林长野,“阿sir,有人要打我,你不管管?” “还用我管?”林长野挑眉,“我怎么记得刚才在巷子里,有人徒手就给了流氓一个过肩摔?” “………………” 到底是留是走,最后由老天爷帮忙做了决定。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一阵轰鸣声划破天际,大雨滂沱而下。 这下公园里的流浪汉都被惊醒,拖废品的拖废品,顶纸板的顶纸板,口中骂骂咧咧,一窝蜂全散了。 宣月一拍脑门儿:“我就说蚂蚁搬家要下雨吧!” “走。”林长野从地上拾起头盔,往她脑门上一罩,拉过她就跑。 “哎哎,酒没拿!” 他弯腰一把捡起购物袋,却被她一把抢过,“我来拎!” 林长野抬头,在滂沱大雨中看清了那个眼神。 她垂眸盯着他的右手,比他这个当事人记得还清楚,他手上有伤。 说不清为什么,那种滚烫的灼烧感又出现了。在她伸出食指轻轻触碰时,在她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手腕时。 像一星半点的火光落在皮肤上,令人不安。 许是酒意上头,许是收敛太久,想任性妄为一次,他忽然反手握住她。 “不想回家?” 宣月下意识点头。 掷地有声的大雨中传来男人低哑暗沉的声音:“跟我回家,怕不怕?” —— 他们把车留在了中央公园,一路踏着雨狂奔,浑然不顾溅起一地水花。 宣月大声问:“车怎么办?” “扔在那。” “被人偷了呢?” “谁敢?”他嚣张得很平静。 雨像石子一样大颗大颗砸在身上、地上,打破了夜幕的宁静,但她能清晰分辨出他的声音。 转街过巷,雨越下越大。 宣月渐觉乏力,喘着气问:“还有多远?” “不远了。”他忽然停下,抬眼看着雨幕后近在咫尺的某栋建筑,伸手一指,“我家。” 那是一个老旧的住宅区,大门外连小区的名字都没有,只有一道逼仄狭窄的铁门。 跑进大门,穿过一片漆黑、灯泡坏掉的楼道,踏上几级台阶,他们停在一楼。 “到了。” 林长野拿出钥匙开门,摁开手边的灯。 跑来的一路上,宣月的脑子里一片嘈杂,闹哄哄的。 分手的第一夜就跟陌生男性回家,也许陆丞并不渣,渣的是她。 妈妈要是知道她这样离经叛道,大概会打断她的腿吧。 认识的第一天就能带她回家,这男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奇怪的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在灯亮起的一瞬间,悉数消失。 入目所及是间简单的一居室,一张单人床,一张皮沙发,厨房被仅供两人进餐的中岛台隔开。房子小得可怜,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她闻到了空气里草木的味道,像大雨过后潮湿干净的风。 他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半旧不新的男士凉拖,蹲下来摆在她面前,“没有新的,将就穿。” 男女体格差异太明显,她踩上去,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鞋,空空荡荡,白净的脚趾都无处安放。 他替她摆好湿漉漉的鞋,立在墙边,从她的角度看去,像是一个匍匐在地的虔诚信徒。 恍惚间,宣月突生错觉,少女时代幻想过无数风花雪月,不是没想过未来某日另一半求婚的场景。 他该高大英俊,沉默温存。 单膝跪地,仰头望她时,眼里会有无边壮阔。 这一幕不知为何,在林长野抬头看她时,与现实重叠。 宣月忽然松手,那只装满酒的袋子咚的一声,沉甸甸坠在地上,袋口滚出几罐啤酒。 林长野微微一顿,下意识伸手去捡,然而手还没触到酒罐,眼前就陷入一片昏暗。 是宣月摁灭了墙上的电灯开关。 适应了光明的眼睛还不习惯这样的黑暗,他们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宣月伸手拉起他,轻声问:“你介意我浑身湿漉漉的,没洗澡吗?” 男人站起来,个头比她高出不少,在黑暗里顿了顿,才回答道:“那要不要一起洗个澡?”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床太小(下次换!) 第五章 浴室的水哗哗流着,四周是蒸腾的雾气。 地砖是最老式的那一种,黑白菱形格。 洗手池前有面镜子,镜面氤氲不清,只模糊倒映出两个交叠的影子。 宣月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的一天,胆大包天,任性妄为。 被大雨湿透的水蓝色长裙紧贴在身上,描绘出起伏的曲线。而解开纽扣的那只手,手腕处的黑色护腕被摘去,露出了褐色的痕迹,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 衣衫散落在地,像是语焉不详的叹息,又被花洒里流淌出的灼热水花冲散。 浴室一角有扇小小的窗,窗外大雨滂沱,窗内水意潺潺。 察觉到她在战栗,林长野低声问:“怕吗?” 她睁眼看着他,明明牙齿都在颤抖,嘴上却说不怕。 像是柔软的花朵,又拥有坚不可摧的内里,如此矛盾,却意外和谐。 在这漫长的一夜里,林长野忽然记起学生时代读过的一首诗: 亲爱的,当我触碰你时, 我的双手历览的 不只是你的欢愉, 还有树枝和土地,果实和水, 我所爱的春天, 荒漠中的月亮,野鸽子的胸脯, 被海水或河水磨平的 石头的光滑, 以及渴和饿在窥伺的荆棘地里 暗红的密密丛丛。 浴室的水渍一路延伸至室内,到那张光滑的黑色皮质沙发上,再到柔软干净的单人床上。 单人床,一个人正好够,两个人就显得逼仄起来。 中场休息时,她昏昏沉沉翻个身,险些跌下去,好在男人长臂一伸,将她捞了起来,重新带入怀中。 “床太小了……”她的声音带着喘,还有点显而易见的娇气。 “下次换张大的。”他的声音倒是很稳,就是有点暗哑,像琴弦没被按紧。 她忽然睁开眼:“还有下次?” 他不说话了,侧头看着她。 适应黑暗后,就能借着窗外的微光看清她的轮廓。 年轻的姑娘睁大了眼睛,近在咫尺的瞳孔黑白分明,像水洗过一般。 隔了一会儿,林长野问:“你不希望有下次?” 她忽然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笑起来。 “笑什么?” 皮肤紧贴,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直达肩头。 澡是白洗了,彼此的身体上都有一点剧烈运动后的汗意。 林长野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平日里同僚出汗,他大多敬而远之。可今天却不知怎的,迟迟未动,任由她与他紧紧相贴。 宣月笑道:“你这样,我会觉得我刚才表现很好,你很满意。”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过了会儿,反问:“那你呢?” “我什么?”她明知故问。 “你感觉如何。”他侧头看她,问得坦荡。 这一记直球打得异常响亮,宣月猝不及防红了脸,又庆幸还好眼下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她的羞赧。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稍微迂回婉转一点?”她瓮声瓮气地批评道。 林长野思索片刻,从善如流,“那你觉得,下次换张大床怎么样?” 宣月笑出了声,连人带床都在颤。 “一晚上就要换张床,代价会不会太大了?” “大吗?”他也低声笑,“我倒是觉得挺值的。”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的表现满意?万一我不满意,换床有什么用?” “那你满意吗?” 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这。 宣月别开脸,“我要是说不满意,怎么办?” “那就再来一次,直到你满意为止。” 他的声音低到了夜色最深处,明明清清冷冷,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扣人心弦的力量。 说话间,他拉住她的手腕,忽而翻身,将她欺至身下。 宣月急忙道:“满意的,我很满意!” 然而为时已晚。 眼前是男人鲜明利落,不为夜色吞没的轮廓。 两人声音重叠,呼吸交融,连汗意都混为一体,分不清你我。 极致的欢愉能令人忘记愁苦,远离现实。 恍惚中,她闻到了清冷的草木香气,是他的沐浴露散发的味道,微苦,如今也从她的肌肤表面散发出来。 他低下头来,用力地吻她。 滚烫的呼吸,柔软的唇,明明是肆意入侵,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还惦记着什么,明明已按捺不住,濒临失控,却还在他用力时呢喃:“你的手……” 她没有察觉到,黑暗里,男人睁开眼来,眼里是一抹难以遏制的情潮。 在无边的浪潮里,明明身处盛夏,却感受到了春天的来临。 林长野忽然叫她的名字:“宣月。” 她怔了怔,下意识回应。 “宣月。” “唔。” “宣月。” “……” 他就这样叫着她的名字,直到烟火绚烂的那一刻。 他忽然想起曾几何时,老张问过他一个问题。 “你相信一夜情吗?” 彼时他刚刚击毙一个毒枭,还身处灯红酒绿的地方,四周一片狼藉。 有个涂脂抹粉的女人扑倒在地,拼命摇地上的人。 “你起来,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 “不是说要带我走吗?不是说要让我一辈子享福,再也不用抛头露面出卖色相了吗?” “你给我起来!快起来啊!” 好几个同僚去拉她,都没能拉住,她披头散发,哭得凄厉。 这次行动部署已久,为此,林长野和老张在这潜伏了一个多月,端盘子、做保安。 女人和毒枭相识的全过程都在他们眼皮底下,从一夜情开始,后来他每天都来找她。 大概是察觉到风声紧,几天前,毒枭打算出去避避风头。 当时老张就说该行动了,他想了想,说再等等。 果不其然,英雄气短,说什么也要带上女人一起走。寻常人有软肋不要紧,但对于这种刀尖舔血的人来说,软肋是致命的。 最终男人死在了枪战中。 女人哭得昏天黑地,老张有点懵,扭头问他信不信一夜情。 林长野对此嗤之以鼻:“一夜就是一夜,哪来的情?” 可如今,他和宣月睡在同一张床上,侧头就能听见她沉稳甜美的呼吸。 若是没有半点情意,又何必带她回来。 —— 宣月是被枕边的手机吵醒的。 不知是谁大清早来电,嗡嗡嗡个没完没了。 折腾一宿,睡意正浓,冷不丁被吵醒,她痛苦地摸来手机,闭着眼睛喂了一声。 那头传来苏青沅的声音:“喂,宣月?” 她全凭本能应声。 “你现在在哪?” “还能在哪,在家啊……”宣月咕哝道,迷迷瞪瞪睁开眼来。 映入眼帘的是有些斑驳的天花板,正中有一盏圆形的吸顶灯。 窗帘没关严,朦胧天光从隙缝照进来,一切都很陌生。 等等,这好像不是她家…… 原本眼睛还眯成一条缝,这下陡然睁开,彻底清醒了。 电话里,苏青沅还在问:“在家怎么不给我开门?我还以为你一夜没回来,给我吓坏了!” 宣月盯着天花板,那里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纹路。 “……这么早找我,有事?” “昨晚我叫代驾把你车开走了,这不是惦记你要上班,给你送车来了?” “……” “愣着干嘛,起来给我开门啊。” 沉默了十秒钟,宣月声音渐弱:“那个,我记错了,我现在不在家……” 苏青沅也沉默了十秒钟,一针见血:“那你在谁家?” “……” 问得好,她也想知道自己在谁家。 宣月正绞尽脑汁思索要怎么回答,背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我姓林,林——” 赶在对方自报家门前,她猛地翻身,一把捂住男人的嘴。 “嘘——”她拼命嘘声,示意他快闭嘴。 他被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定定地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刚醒的缘故,他的眼睛不像昨夜,多了一层浅浅的弧线,成了内双,像雨燕的尾。 视线再往下,就有点叫人心跳加速了。 锁骨嶙峋,肌肉紧致。男人的躯体很有美感,总叫人想起读书时代学校里那些希腊雕塑。 宣月一时忘了说话,直到耳边传来苏青沅的连声追问。 “谁在说话?” “我怎么听见男人的声音了?” “喂,你该不会这么快就举手投降,和姓陆的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吧!” “说话!别装死!” “我不信你真这么饥渴,他活儿是有多好,能让你睡一觉就——” 赶在对面说出更多露骨的话之前,宣月一把捂住手机:“晚点说,我晚点回你电话!” 她手忙脚乱挂断电话,慢吞吞抬眼。 回应她的是一声低笑,浅浅的内双弯成好看的弧度,声音有点慵懒。 “morning,moon。” 宣月一怔:“你叫我什么?” 他并不回答,在她失神之际,老神在在掀开被子,打开衣柜拿换洗衣物。 宣月的视线不受控制,一路向下,却只堪堪瞥见一点风光。也不知道衣服穿这么快干什么,怕她多看两眼占他便宜不成? 很快,林长野套上白t,大裤衩,转过头来问她:“饿了没?” “不饿——” 人倒霉了,连老天爷都不给面子,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宣月:“……” 她一把拉过被子,往脑门儿上一盖。 耳边又是一声笑,脚步声逐渐远去。她从被子里露出双眼偷看,看见他一路走到中岛台后,吱呀一声开了柜子,东掏掏,西掏掏,最后找出一包方便面来。 像是背后长眼,知道她在偷看,他头也不回:“只剩一包了,一人一半?” 被子里露出个脑袋来:“嘁,大清早吃泡面,真够营养的。” 嘴上这么说,脖子却伸的老长:“什么味道?” 林长野勾勾嘴角:“老坛酸菜,吃不吃?” “也太重口了……”床上的人嘀嘀咕咕,最后理直气壮说,“吃,怎么不吃?”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谁捅了(渣男窝。) 第六章 等到宣月准备起床时,一居室的缺点就体现出来。 开放式厨房与卧室之间没有遮挡物,她在这边干什么,那边只要一回头,就能一览无余。 昨夜借着酒精,肆意妄为,没时间害臊,如今天光大亮,该做的都做了,倒是慢半拍地矫情起来。 宣月裹着被子爬下床,警告那头:“你别回头啊。” 男人点火,烧水,本来没有回头的意思,闻言倒是特意回过头来看一眼,“这会儿开始矜持了?” 宣月:“……” 宣月:“我这个人比较慢性子。” “是吗?”他仿佛回忆了下,“我怎么记得,还挺猴急的?” “……” 哥,这天没法聊了。 余光一扫,发现昨天的蓝色长裙还散落在浴室门口,湿漉漉,皱巴巴,压根没法穿,宣月问:“有没有宽松点的t恤?” “有。” 林长野把面下锅,扔掉外包装,朝她走来。 期间,宣月不由自主裹紧被子,后退两步。 其实她也觉得这时候才害臊太迟了,但男人存在感太强,即便不言语,走得不疾不徐,也带来一股难言的压力。 等到他停在面前,宣月不自觉屏住呼吸。 两人对峙了几秒钟。 她把裹在胸上的被子往上又拎了拎,攥紧:“……你想干什么?” 林长野好笑地看着她一脸警惕的样子,“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宣月浑身紧绷,“大清早的,再来一次不好吧?” 她没眼看他,视线飘向别处,直到头顶溢出一声笑。 “你想太多——”他伸出手来,用一根指头轻轻拨开她,“不是要我找干净衣服给你?” 宣月后知后觉回头,发现自己—— “……” 挡住衣柜了。 生于忧患,死于羞耻。 宣月有点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换好衣服的,反正最后站在镜子前,她已经穿着一件及膝的白色长t。男人的衣服宽宽大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一双光裸的腿无处安放。 她:“……” 怎么感觉更涩、情了…… 好在那位阿sir倒是安分守己,守在锅前专心煮面,还抽空回头问了句:“要加料吗?” 视线倒是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宣月拉拉衣摆,佯装自在:“有鸡蛋吗?煎个蛋?” 又过了几秒钟,视线才收回。 “有。” 他打开冰箱拿出两只鸡蛋,意外找到一瓶酸奶,仔细看了眼保质期,往中岛台上一放,“还有两天过期,不嫌弃的话,先喝点?” 于是宣月靠在中岛台旁边,眼巴巴等厨子端面上来。 酸奶她没急着喝,毕竟还在吃药,冰饮还是不喝为妙,便用手捂着,等它升温。 结果那位厨子似乎不太专业,动作也不熟练,打鸡蛋时,第一只还给磕破了,液体猝不及防淌在台面上。 宣月:“……” 迟疑了一下,她提议:“要不我来?” 林长野不说话,拿起第二只鸡蛋,用实际行动拒绝了她。 宣月:行,还挺倔强。 结果最后还是出状况了,鸡蛋煎到一半,他拿着锅铲翻面时,不知为何手一抖,蛋直接飞了出来。 一旁的宣月是个练家子,想也没想,下意识伸手一接。 啪嗒,煎蛋被她一把捞住。 第一个反应是,还好接住了! 然后才是,好烫! 本能使然,她又把蛋扔了出去。只见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后啪的一声,不偏不倚落在煮面的锅里,溅起一小片水花。 林长野:“……” 宣月:“……” 林长野:“……” 宣月:“……” 最后是林长野先回过神来,一把拉过她,往水槽前一推,拧开水龙头冲洗:“手怎么样?” “没事,还好我扔得快。”哗哗水声里,宣月抬手给他检查,只是掌心微红,并无大碍。 林长野仔细看了下,确认没事,放下心来。 宣月问他:“你手抖什么?毁了一锅面。” “明明是你把蛋扔进去的。” 他说话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也就在这一刻,宣月忽然明白过来。 他手上有伤。 短暂的沉默后,耳边传来他很平静,玩笑似的一句:“难怪要我转文职,连碗面都煮不好了,还怎么拿枪?” 他关火,把整碗面都倒掉了,“你坐一会儿,我去门口买早饭。” 大概仗着自己的身份,也不怕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就这么走了,留一个陌生人待在家里。 宣月倒也无意动土,坐在中岛台回想他离去前的表情。 他平静地自嘲,低头时,眼里没有一点光。 人到绝望,如坠深谷。有人情绪外露,以眼泪;也有人不动声色,以沉默。 他是后者。 林长野回来的很快,约莫十来分钟,就拎着好些鼓鼓囊囊的食品袋回来了。 中岛台上很快被他摆得满满当当,有豆浆,油条,各种馅的包子,还有辨别不出味道的煎饼。 宣月有一瞬间的沉默:“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内涵你什么?” “你当喂猪吗?” 他神色寻常,也看不出之前的失意,只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买了点。” 宣月顿了顿,忽然把手里的酸奶递给他:“帮我打开。” 能徒手给人一个过肩摔的女人,这会儿连酸奶瓶盖都拧不开……? 林长野没说破,接过来顺手拧开了,递还给她。 没想到她还作上了,接下来又陆续把豆浆递给他,“帮我插一下。” 韭菜盒子递过来:“太大了,吃不下,掰成两半,我们分一分?” 他全部照做了,权当成全她的娇气。 到最后,她忽然侧头说:“你看,能做的事还是很多的。” 林长野忽然一怔,抬眼。 她一脸轻松望着他,啃下最后一口韭菜盒子,还捂嘴打了个嗝,“不能煎蛋煮面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没营养,大不了叫外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看他不说话,她又问:“你看,买这么多好吃的,是不是比吃方便面开心多了?” 绕了一圈,做这么多有的没的,原来是为了灌鸡汤。 他靠在椅子上笑了。 “你别笑,我认真的。” 宣月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出门前,他又一次戴上了黑色护腕,遮住了那一圈深色。 她想了想,说:“这不还有左手吗?我听说左撇子都很聪明,你本来就厉害,现在开始练左手,等到哪天练好了,岂不是更厉害?” 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例子。 “《神雕侠侣》看过没?杨过不就是断了右手,最后练就黯然销魂掌,成了一代大侠?说不定老天爷只是想给你一个变得更牛逼的机会。” 林长野一开始只是无声地笑,听到这,终于笑出声。 她有双过分清澈的眼,窗帘大开,清润的日光倾涌而入,但还不及她眼底的热烈,诚挚坦荡。 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起手机,“接个电话。” —— 林长野去了趟浴室,接电话的同时,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宏立城问他:“老大,今天不上班啊?” “休假。” “那,那我帽子你拿了吗?”忐忑的语气,毕竟昨晚他发的一万条微信石沉大海,他还以为队长不乐意被使唤,所以无视他。 “拿了。” “我帽子墨镜都在你那,今天下午要出外勤,你不上班,那我怎么办?” 林长野关了水龙头,擦擦手,“你一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讲究?一天不戴帽子墨镜,会死?” “会晒黑啊。我女朋友千叮咛万嘱咐,她不喜欢黑漆漆的男人。” “那我建议她找个白人。” 宏立城:“……” 林长野在打电话,宣月一个人在外头无所事事,先把吃剩的东西收拾了,垃圾扔桶里,其余的放进冰箱。 顺便打开他的橱柜瞄了眼。 独居男人不太讲究,冰箱里空荡荡的,橱柜里也空空如也,干净得像被洗劫过。 鞋柜上摆着昨晚他戴的那顶黑色棒球帽,先前没注意,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个低调的奢侈品牌。 真的假的? 倒不是怀疑他的收入水平,实在是他整个人的气质、打扮,外加一居室的装潢,处处透着随意、粗犷。 宣月拿起帽子打量,忽然发现帽沿内侧有一行绣上去的白色小字。 to my love,宏立城。 yours,,judy。 她一愣,下一秒就变了脸。 他有对象? 女朋友,还是妻子? 心头一凉,宣月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看他独来独往,又住在这显然属于独身者的一居室,她压根没想过他会有对象。 …… 沉默了好一会儿,宣月捏着那顶帽子,径直往浴室走。 虚掩的门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今晚继续蹲点……别抱怨,又不是第一天做事,以往蹲上一个月没结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我就不去了,张局那边,本来就不想我参加这次行动……” 宣月本想直接质问,但他在谈正事,也不便打断。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门口继续等。 另一边,宏立城知道队长不愿意谈这事,很快转移话题:“哎,别说糟心事了,咱说点正经事。” “说。” “要不你也找个对象呗。” 林长野顿了顿:“这叫正经事?挂了——” “哎哎,别挂,别挂!我们昨天在车上还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找个嫂子处处。干我们这行的,其实很需要一个知心人,虽说任务不能外泄,但压力这么大,总得有个情绪输出点……” 宏立城唠唠叨叨的,说到一半,被林长野打断。 其实他不喜与人讨论私事,手足也不行,但兴许是他的私密空间里昨夜闯进一个外来者,也许是那个情绪宣泄口已然出现—— 林长野:“不劳操心,已经找到了。” 宏立城正说到:“你三十年老光棍了,不懂人生除了拼命还有别的成分,我跟你说——” 闻言卡顿。 “什么?已经找到了?!” “嗯,找到了。” “你骗谁呢你,上星期吃饭,老张让带家属,你还是老光棍一个!” “不骗你。”语气里染了点笑意,林长野靠在墙上,目光落在洗手台前两支牙刷上。一支蓝,旧一点,一支粉,昨晚刚拆的。 大概是听出了万年老光棍口中的一点柔软,三分春意,宏立城半信半疑问:“哪儿找的?” “婚礼上。” “就你昨天去小县城参加的那个婚礼?” “嗯。” “卧槽,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林长野掂量了下,笑意渐浓,“算是吧。” “哥们儿你可悠着点,这年头骗子可多了,你这钻石王老五,又没有恋爱经验,纯情着呢,当心给人骗财骗色!” 想起外头那个认认真真吃到撑,就为迂回安慰他的人,林长野笑了两声。 莽莽撞撞跟他回家,像只迷路的鹿。 “谁骗谁还不一定。” 宏立城忽然回过神来,想起这他妈除了是个纯情老光棍,还是个阴险狡诈的老骗子,要不是他,自己也不能给满腔热血忽悠进支队卖命了。 别说自己,龙潭虎穴林长野都闯过,危险分子骗过一个又一个。 轮得上他来瞎操心? 宏立城一言难尽,只能咂咂嘴,换个方向:“您可悠着点,别把人姑娘唬得五迷三道,最后不负责任。” 再想想林长野的外形条件,举手投足散发的荷尔蒙气息…… 他不无嫉妒地说:“不愧是你,勾勾手指就脱单了,想当初我追我们家朱迪,活活追了一个多月……” 林长野:“看清现实,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 宏立城:“……你还能再骚一点?” …… 浴室门外,宣月拿着棒球帽,眼神骤暗。 所以他真的有对象。 一个认识不久的妹子。 婚礼上认识的。 还是一见钟情。 听他的语气,似乎还挺得意,觉得自己牛逼,勾勾手指就能吸引一个单纯的妹子。 目光落在手中的帽子上,又一次看到那行小字:to my love…… 大概是他口中一见钟情的妹子送的,又或者其他像她这样自投罗网的傻瓜。 宣月不知该哭该笑,原以为找到个跳板脱离火坑,没想到只是跳进了另一个坑,她这是捅了渣男窝? 都有对象了,还能带陌生女人回家,跟他比起来,陆丞都不算渣。 想到这,似乎也没有当面对质的必要了。 宣月从浴室门口离开,把帽子扔回原处,又从他衣柜里找了条宽松的沙滩裤,胡乱穿上。 好在她胖,裤腰带一勒紧,也不会往下掉。 离开时,她又闻到空气里的草木气息,浸润一夜,似乎头发衣服乃至皮肤都染上了他的味道。 宏立城,她在心里记住了这三个字。 连名字都透着股渣味。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浪一浪(又何妨?) 第七章 宏立城是个话痨,煲起电话粥来没完没了。 林长野听得耳朵疼,见缝插针叫停:“我有理由怀疑你东拉西扯,只是为了上班时间浑水摸鱼。” “有证据吗?有的话,你检举我啊。”对面很无耻。 “我检举你,需要证据?一句话的事,你猜上头信我还是信你?” 宏立城一声卧槽,“你滥用职权!” 林长野笑笑:“有证据吗?有的话,你检举我?” 这熟悉的台词,气到宏立城不想说话:“挂了!” 也是心情好,不然不能听他碎碎念这么多,林长野擦了把脸,拿起手机往外走,脑子里还回荡着宏立城的魔音—— 找个对象呗。 人生除了拼命还有别的成分。 别把人姑娘唬得五迷三道,最后不负责任。 怎么,他看起来像是不负责任的浪子? 嘴角还残留着笑意,此刻的他看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只是走出浴室,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林长野脚下一顿。 “宣月?” 没有回应。 屋子一览无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再没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床上被人收拾过,被子舒展开来,挡住了昨夜的痕迹。他回过头去,看见还散落在浴室门口的蓝色连衣裙,除此之外,家里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任何到访的痕迹。 是出门买东西,还是有急事,没来得及告知就先行离开了? 林长野不得而知,因为宣月再也没有回来。 一天很快过去,一周也过去了。 那条蓝色连衣裙被他洗净晾干后,挂在了衣柜最边上,或许迷路的人会第二次闯入森林,带走遗失的东西也未可知。 只可惜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林长野发现衣柜里还少了什么,她睡过就走,挥一挥衣袖,带走一条沙滩裤。 一条裙子换一套t恤裤衩,一夜换一夜,她把账算的清清楚楚,连他归还的两包烟都拿走了。谁也不欠谁。 “当心给人骗财骗色!”一周前宏立城在电话里调侃他。说的不全对,但也中了一半。 原来这年头真有人骗色。 可笑的是,一夜荒唐,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他居然还在琢磨要怎么负责任。 仔细一想,她连他的名字都不曾问过,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有牵扯。 而这件事牵连甚广,比如宏立城,自从得知队长有对象,立马憋不住了,当天就举起小喇叭昭告局里上下。 平城公安局里,大家伙那个高兴,心道女人是水,男人是泥,铁血手腕的支队长有了水的滋润,兄弟们以后的日子肯定就好过了。 于是等到林长野假期结束返工时,迎接他的是所有人慈爱的目光。 还在大门口,老张就挤眉弄眼:“我都知道了,嘿嘿嘿。” 林长野微怔:“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好事将近呀。” 老张神神秘秘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表明自己口风很严,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装了。 然后在走廊上碰见小李,开口就是,“林队,大喜啊大喜。” 林长野:“?” “行,知道你的意思,低调是吧?放心,我会低调的。”小李也神神秘秘走了。 直到走进办公室,叫了声张局。张局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来,也笑着问了句:“听说你要发喜糖了?” “……” 林长野差不多明白了,只说误会一场。 张文海还挺遗憾,“误会?要是真的就好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手上。 “转职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消停下,别当拼命三郎了。依我说,转文职也没什么不好,消防那边走了个总指挥,那边不用配枪,也不用你拼命,只要你愿意,办法总是有……” 耳边是谆谆善诱,可惜林长野不领情,只说了一句:“我留下。” 张文海一愣,“可你的手……” “又不是两只都断了。”他抬起完好的左手,“这只不还好端端的?” “你的意思是,你想练左□□?”张文海瞠目结舌。 “不行吗?” “你又不是左撇子,这要练到什么时候去了?” 林长野静了静,“张局,你看过《神雕侠侣》没?” “……看过,怎么了?” “有人跟我说,杨过右手没了,才练成黯然销魂掌,我也可以。” “……” 林长野抬眼,“你不信?” 张文海张了张嘴,不知说点什么好。 眼前的青年男人却笑笑,淡道:“我觉得我可以。” 那平静又张扬的目光,像极了三年前他来当支队长的时候,当时张文海就觉得这家伙太年轻了,履历倒是挺牛,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水分,靠不靠谱。 当时他半信半疑问林长野:“这次行动,你有没有信心?” 林长野扫一眼他背后的“专案组”三个字,“没有信心就不会坐在这了。” 张文海:嘶,是个刺头! 没想到五年过去,刺头还是刺头,右手断了,居然拿杨过举例,赖着不走。咋的,真觉得自己是金庸笔下的大侠,有男主光环不成? 张文海:脑壳痛! —— 等到销完假,林长野走进大厅第一句话:“宏立城。” “哎,在呢在呢!”宏立城在角落里做表格,被点名后,喜气洋洋跑来,跟个太监似的。 自从和林长野在电话里聊了男人心事后,他自觉与队长关系近了不少,四舍五入就是铁哥们了。 果不其然,你看看,队长回来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老张他们都得靠边站! 他用眼神滋儿哇滋儿哇发着哥俩好的信号。 只可惜对方拒绝接收,还铁血无情地下达任务:“你今天下午跑知县一趟,出外勤。” 宏立城:“?” 宏立城:“等等,上次就是我出的外勤,这回不是轮到老张去?” “你经验不够,多跑跑总没错。” “……” 那边的老张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惊喜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高呼队长英明。 知县全是山路,荒得不行,好多地方车都不通,得顶着大太阳步行。 宏立城急坏了,四下看看,凑近了小声说:“队长,咱俩这关系,你就别太为难我了,不如就让老张去呗。今儿太阳这么大,去知县多晒啊!” 林长野不动声色:“怎么,晒黑了你的judy会抛弃你?” 宏立城一脸“都是男人,你懂我”。 没想到—— “会就对了。”林长野把文件往他手里一塞,“仔细读,认真想,下午两点,准时出发。” 宏立城:“……” 眼睁睁看着林长野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反应过来,等等,为什么要两点出发? 两点不是太阳最大的时候……?! 中午吃饭,他气呼呼地拉着老张吐槽:“队长是狗吧,我以为谈了恋爱他能软乎点,没想到还是一样铁石心肠!” 老张瞧着四下无人,偷偷指点他:“你这嘴真该上锁了,没瞧出来林队对你不满意?” “不满意?我都给他当知心大姐了,他有啥不满意的?” “今天张局说,林队没谈恋爱,是误会一场。” 宏立城一惊:“怎么可能?上星期打电话,他亲口告诉我的——等等,难道没过一星期,他就被甩了?” 老张神情莫测,一脸“你终于想通”的表情。 “以我们队长的姿色、手段,怎么可能一星期不到就被抛弃?”宏立城恨归恨,依然是林长野的忠实粉丝。 老张悄咪咪指指桌子下面:“可能是,人无完人?” 宏立城傻了吧唧随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眼睛都瞪圆了,“你是说,他不行?” 啪,有人端着餐盘走来,不疾不徐放在桌上,“说谁不行?” “队长——”宏立城下意识回答,抬眼一看,噌的一下站起来,“队长!” 人倒霉了,喝水都呛死。 老张眼疾手快,迅速端起餐盘开溜,“那什么,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他脚底生烟,跑得飞快,全然不顾宏立城满眼的紧急求救信号。宏立城甚至伸手拉他衣角,哀声呼唤:“老张,老张你别走……” 老张一把攥回衣角,临走前想了想,唱了句:“别哭,前面一定有路。” 宏立城:“……” 对面,林长野放下餐盘,眼皮子都没掀一下,“站着干什么?坐。” 宏立城战战兢兢坐下来,考警校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林长野:“两个问题。” “您说,您说!” “第一,你是警校毕业,还是新闻传播毕业?” “……警校。” “是吗?你不说,我还以为你的职业是记者,来我们支队不是为了维护治安,而是当狗仔,传播八卦。” 宏立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 “第二,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对面的人放下筷子,平静地看过来,“你试过?” “……”宏立城下意识捂住了屁股,心慌慌。 总之,当天下午,顶着大太阳去隔壁县出外勤时,他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因为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而他的支队长—— 是水泥做的。 —— 从那扇陈旧的铁门匆匆跑出来,宣月冲过马路,回头看了一眼。 像是做了一个梦,过程美好,但结局草草。 她站在马路边上打了通电话,挂断后,发现刚刚收到了新消息。 微信群里,上司罗翰通知她,她今年的年休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用完,这两天还连续请假,严重影响组里的工作进度,要求她立马返回公司给个交代。 宣月一愣:【可是前天我跟你请假时,是你亲自批的假。】 罗翰:【批假前你没说你年休用完了,这是欺骗行为。】 宣月:【我一进办公室就说过啊。】 罗翰:【你没说过。】 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吭声。 宣月是一年前毕业的,那时候她还没有生病,也没吃激素药,依然是平大高翻学院人人追捧的花,毕业时好几家翻译公司争相投来橄榄枝。 罗翰是最有诚意的一个。 同声传译要出席各大场合,能力与外形都很重要,他想把宣月打造成公司的王牌。 起初皆大欢喜,直到宣月生病,开始频繁请假,无法从事高强度、连轴转的工作。更要命的是,她开始服用激素药,胖出一个个新高度。 罗翰开始不满,王牌没了美貌,还叫什么王牌?更何况她的起始工资远远超出同行。即便她能力突出,也再难叫他满意。 明里暗里说了多少次,要宣月减肥,但宣月都以生病吃药为由拒绝了。 后来他就开始给宣月小鞋穿,三天两头找借口阴阳怪气。 如今找到了由头,更是在群里继续发难。 罗翰:【还有,你是不是又胖了?上次的l&y食品公司新闻发布会,事后我看回放,你形象太差劲了。今天开会你不在,我们讨论后一致通过,下一次的新品发布会换linda上,不用你负责了。】 linda是罗翰的新宠,漂亮没多漂亮,但瘦。 宣月站在路边,定定地看着几行小字,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中途换掉了。 同传看似即兴,其实每负责一次会议,都要准备很长时间。项目涉及的专业领域、行业知识,都要废寝忘食往脑子里塞。 这世界荒唐得离谱,付出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因为胖。 难道她想胖吗?是她自己想生病,想吃什么狗屁激素药吗? 宣月艰难地喘着气,仰头不让热泪滚落。 很快,苏青沅驾着她的小破车赶来,“上车!” 这一带她们很少来,距离陆丞家十万八千里。宣月身上这身粗糙朴素的t恤裤衩,也不是陆丞会穿的。 苏青沅扫一眼,“……住谁家了?” “宏立城。” “宏立城是谁???” 宣月靠在椅背上,“一个渣男。” “……” 小破车飞驰在公路上,车窗大开着,风呼呼往里灌,吹得头发张牙舞爪。 对苏青沅没什么好隐瞒的,宣月侧头看窗外,简明扼要说了从昨晚到刚才的经历,看着倒是若无其事。 但苏青沅对她太了解,没有忽略风声里偶尔夹杂的哽咽。只是她不愿表露,她也就不说破。 “那现在有什么打算?” 宣月闭眼,像是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来,打开手机,点进微信群里。 宣月:【@所有人,希望大家都没有生病的一天,没有长胖的时候,这辈子顺遂健康,不然难免沦落到我这个下场。】 罗翰:【?】 罗翰:【你什么意思?】 宣月:【没什么意思。如你所愿,老子不干了。】 罗翰恼羞成怒,要她解释清楚:【什么叫如我所愿?】 宣月:【看不懂?那我给你翻译一下,看在曾是贵公司员工的份上,这次免费。】 宣月:【fuck you, asshole. 】 紧随其后的,是个大大的中指。 车窗外,风还在吹。 将来有什么打算? 宣月出神地看着蓝天白云,半晌才回答苏青沅的问题:“好好吃药,好好治病,好好休息,好好过下去。” “……”苏青沅一时语塞,“真他妈励志,《感动中国》都没你这么催人泪下。” “知道是什么激励了我吗?” “什么?” “昨天晚上的渣男。”宣月闭了闭眼,“一个警察,右手被人一刀砍断,再也拿不动枪。仔细一想,我虽然惨,但好像跟他一比,又没那么惨了。” 好歹病是能治的,肥是能减的。 果然安慰一个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形成一个对照组,有更惨的人衬托,她还显得挺幸运。 苏青沅:“等下等下,你确定这是真人真事,不是人家为了睡你,随口瞎编的渣男语录?” 宣月一顿,卡住了。 “不能够吧?我亲眼看见他手上有一圈皮肤颜色不一样……” “这不是随便整点纹身就能办到的事?” “那,那他手痛的样子也太逼真了。” “就不兴人家演技好?” 宣月:“……” 一想到对照组可能是假的,不过是渣男套路,突然之间就励志不起来了呢。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想骗炮(下辈子!) 第八章 离开平城是个早晨,天刚蒙蒙亮。 路上行人很少,但通往平城机场的高速上,车灯川流不息。 出发层,苏青沅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喊:“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来!” 那个身影停在大门口,手里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回过头来冲她挥手,“放心,保证漂漂亮亮地回来。” 苏青沅大笑:“也不要太漂亮了!不然我又要变成万年绿叶衬鲜花了!” 调侃冲淡了临别的感伤。 隔着来往人群,宣月也笑起来,“那你要求有点高!” 地平线上跃起一轮红日,很快天光大亮。 朝霞里,一架架飞机驶出跑道,奔向天际。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xx航班由平城前往芝加哥。本次航程的飞行距离是……” 宣月坐在靠窗的位置,耳边是机长广播,脚下是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在云层下的平城。 云海翻涌,遗憾和不舍都被抛在脑后。 她离开的消息,陆丞是在一周后才知道的。 那晚于酒吧不欢而散,陆丞自尊心碎了一地,心道等她消消火,女人心软,过了气头大概就好了。 再加上狐朋狗友的撺掇—— “你身段都放这么低了,差不多得了。” “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还是根胖草?” “其实小莲也不错啊,放以前肯定比不上宣月,但她现在都胖成什么样了……” “还有,她那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要想清楚,万一将来好不了,月经不调就算了,不孕不育怎么办?” 陆丞耳根子软,顿时觉得有了底气。 他倒是没想过抛弃宣月,但朋友说得对,他都不嫌弃她这病和身材,她凭什么死揪着小莲的事不放? 只是没等到宣月想通,先等来了她出国的消息。 周五,同组的哥们跟女朋友煲电话粥,一煲就是一下午。看他俩黏黏糊糊的样子,陆丞稳不住了,订了束价值不菲的鲜花,提前收工,精心打扮一番,开车去了宣月的公司。 他还特意下车,骚里骚气倚在车门上,手拿鲜花,摆出了偶像剧男主的架势。 下班时间一到,人群从大厦里鱼贯而出,个个都忍不住侧目,可惜没一个是他要等的人。 好不容易看见个熟面孔,陆丞赶忙招手:“马姐!” 马姗姗是宣月的同事,之前大家一起吃过饭。 “小陆,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宣月啊。” “找宣月?”马姗姗有点糊涂了,“她不是辞职了吗?” 陆丞笑容一滞,“辞职了?多久辞职的?” “你不知道?她一周前就辞职了啊。”说到这,马姗姗咳嗽一声,“还挺刚,把老板给炒了。” 陆丞立马开车去宣月家,可惜她不在,电话也一直关机。最后只能杀到苏青沅家楼下,打电话不接,就扯着喉咙喊她名字。 “……” 苏青沅本想装死,但周围都是街坊邻居,他不要脸她还要。只好回电话,“你给我闭嘴!” “宣月呢?她现在在哪?” “你俩都分手了,陆先生管得太宽了吧?” 陆丞气得不轻,“单方面的分手不算分手!没听说过两公婆床头打架床尾和?” “是吗?”苏青沅优哉游哉说,“那你可能要横跨太平洋去打这一架了。” “什么?”陆丞一惊,“她去美国了?去干什么?” 苏青沅趴在阳台上,露出小白牙森森一笑,“你找你的小白莲,她找她的美国队长呗!” ——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是一年多。 离开时还是盛夏,蝉鸣声声,夏日炎炎。等到重返平城时,秋高气爽,机场大道两旁的银杏都结果了。 乘务长在广播里温馨提示:“欢迎各位旅客来到平城国际机场,平城的秋天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温度适宜,天朗气清。我们的地面温度为……” 宣月踏出机场大门,拎着行李,沿着指示牌往停车场走。 深吸一口气,原想闻闻家乡的味道,结果差点被熏晕。 原来昨夜骤雨初歇,银杏果落了一地,没来得及扫去的果实藏在草坪里,腐败后,味道十分别致。 “……” 宣月捏住鼻子,心道这个欢迎仪式还挺特别。 停车场,苏青沅一早等着了,见面了先认真端详她十秒钟,才开口:“你整容了?” 宣月:“……” “现在多少斤?” “110。” “我怎么看着像不满一百?”苏青沅捏捏她的腰,这才明白为什么看不出重量,“靠,你钢铁侠啊,这么硬!” 宣月默了默,心道怎么可能不硬?孤身一人在他乡治病的四百来天里,一边吃药,一边康复锻炼,又是挥汗如雨地举铁,又是练泰拳。 有一晚在地铁里碰见流浪汉,对方看她是亚裔,身材娇小,不怀好意想动手动脚,给她一拳砸得鼻血直流,一边吃痛得直抽抽,一边怒骂,“死人妖,几把掏出来比我还大。” “这样挺好,比那些白幼瘦的病态审美好看多了。”苏青沅忍不住摸出手机,“不行,我得让陆丞来看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追悔莫及,抱着大腿求你回心转意的画面了……” 宣月抽走她的手机,警告:“我刚回来,别扫兴啊。” 回心转意,大可不必。 一年多时间里,不是没听说过陆丞的消息。虽然删了他的微信,但苏青沅不愧是记者,三不五时发来陆丞的动态,也不知从哪打听来的。 听说他和小莲在一起了,就在她走后的第二个月。 母亲在婚礼上吹嘘他年薪百万,本是夸张,年初却听说他升职了,在炙手可热的生物制药集团荣升研发主管,真正实现了年薪百万。 老同学都知道他们这对金童玉女,一年来陆陆续续发来消息: “你和陆丞分了???” “妈妈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看他朋友圈,那女的也就小有姿色,哪点比得上你?” 得出的结论清一色是,陆丞瞎了。 不过,这些都与宣月无关,她回到沧县和李楠欣待了一周不到,就被赶出来找工作了。 母爱感人,见面前三天,李楠欣嘘寒问暖,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说孩子瘦了得多吃点。三天一过,就变成了“悠着点吃,再吃成大胖子我看你怎么办”,以及“都回来这么久了,不出去找工作,等着在家啃老吗”。 宣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最后只能投奔苏青沅,一起挤在三十平的单人公寓里,每天上网浏览求职信息。 某个夜里,苏青沅把笔记本朝她一转,“哎哎,你看这个!” 宣月趴在床的另一边,闻言抬头。光亮的屏幕上有一行大字:《平城公安厅面向社会公开招录外语翻译职位民警告示》。 “警察?”宣月倍感意外,“这我哪行?” “怎么不行?你小时候不是练柔道了,这一年多还学泰拳呢。” 苏青沅捏捏她的胳膊,因为怕痒的缘故,宣月迅速紧绷起来,于是能触到的只有硬邦邦的肌肉。 苏青沅:“你这体格,不当警察可惜了。一坨子下去,保管砸得人再也不敢违法乱纪。” 宣月:“……你再不住口,我一坨子先送走你。”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认认真真看完了招聘信息。 平城公安局。五个字,轻而易举勾起一年前的回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一帧一格都掷地有声。 也许是人生中头一次这么荒唐,也许是故事太虎头蛇尾,宣月牢牢记住了那个人的模样。 宏立城。 如果他所言不假,该是个刑警。 思绪飘远,又被苏青沅用胳膊肘一捅,拉了回来。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这要求还挺对口,外语专业,最好精通两门以上的外语,小语种最好,就跟为你量身制定的一样。” 倒的确是这样。宣月是英语专业出身,二外修的法语,日语也懂不少。 小时候怕孤儿寡母的受欺负,李楠欣送她学习了五年柔道,教她的老师是个日本小老头,叫平野空,脾气不太好,中文也不流利,一激动起来就叽里咕噜冒日语。 宣月一身反骨,桀骜不驯,每次被老头骂都会回嘴。一开始只会“八嘎”、“科七”(小气鬼)翻来覆去地用,屡屡落于下乘。后来干脆买了日语入门书籍,刻苦钻研,终于在学习柔道的第三年起能用老头的母语反击得老头一愣一愣的。 到了第四年,她趁老头疏于防备,能用柔道给他摔个四仰八叉。 老头气得吱哇吱哇骂她阴险,却一不留神被她看见他转身时露出的满意笑脸。 后来去平城读大学,宣月难得回沧县,更难得去道场看老头了。某日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平野空去世了。 也是在那一天,宣月想起儿时第一次踏入道场的场景。那个看起来有点滑稽的矮小老头,头有点秃,满脸皱纹,操着蹩脚的中文笑眯眯问她:“为什么要学习柔道?” 她答:“为了保护妈妈,不受欺负。” 孤儿寡母,李楠欣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宣月自小没少见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目光。女人们怪不了自家男人,就把矛头指向李楠欣,戳她脊梁骨,连带着宣月在学校里也受人欺负。 平野空注视着她,点点头,满怀期许地问:“小朋友,看过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吗?” “没看过。” “那川端康成吗?” “没看过。” “……芥川龙之介呢?” “什么芥?”宣月一脸茫然。 老头的笑容渐渐消失,勉强问:“那读过什么日本书籍没?” 宣月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说:“《蜡笔小新》算不算?” 平野空:“……” 每一次说起那天的事,宣月都觉得好笑,可老头去世那天,她才想起他决定收下这个徒弟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没读过就算了,小孩无知。但你既然来了,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不要忘记人生就是要战斗到死。” 不要忘记人生就是要战斗到死。 九月底,宣月参加了警队考试。考试分两轮,笔试与面试。 宣月为此啃了一周的书,没想到笔试异常简单,最多只有公共英语六级的难度,对于专八高分飘过的人来说,实属小菜一碟。 又过了一周,她收到面试通知,地点在平城市公安局。 去面试那天,她还不放心地问苏青沅:“你说该不会这么巧,给我碰见那个渣男吧?” “想太多了。平城这么多分局、派出所,哪这么容易碰见?” “也是。” 苏青沅笑,“再说了,他不是说他手断了吗?要是真断了,肯定早转业了。要是假的,估计警察职业都是他随口胡诌,拿来骗炮呢。” 于是宣月彻底放下了心。 说来也巧,回来一个多月,天一直晴着,面试这天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公安局的停车场挤满了车,宣月好不容易找到个车位,正准备停进去,一辆大众不知从哪窜出来,唰的一下抢占先机,一屁股挤到她前面。 宣月降下车窗,“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吗?” 大众的车窗也降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娃娃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要迟到了。看你是外来车辆,应该不急着打卡,不如让我先停吧。” 宣月想问:“就你赶时间?”但男人一张娃娃脸,无辜地赔着笑,倒也叫人生不起气来。 她只能自认倒霉,继续往前开,找车位。 突如其来一阵轰鸣声,后视镜里冲出一辆黑色赛摩,不偏不倚停在大众旁边,像归鞘的剑。 细雨微朦,镜子上沾满水珠,看不真切。 宣月不知为何心跳一滞,车速也慢下来。想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偏他一身黑色皮衣,戴着顶黑白相间的头盔,看不见面目。 娃娃脸从车上跳下来,举着雨伞奔上去,“林队,下雨天还骑车来?” 男人一边停车一边答:“你第一天认识我?” “咱俩还有一分钟就迟到了。”娃娃脸抬起手表给他看,兴高采烈说。 “要迟到了,你这么高兴?” “这不是跟你一起迟到吗?队长都迟到,我怕什么?” “我今天不上班,来办点事,不用打卡。”男人摘了头盔,一边往大楼走一边说,“你也不用?” 娃娃脸笑容一僵,骂了句操,撒腿就往楼里跑。 宣月没瞧见他的正脸,等找到车位,匆忙停好车,早已看不见两人的踪影。 她不确定地想着,娃娃脸叫他什么来着? 林队,还是林兑? 好在她认识的渣男叫宏立城,跟这两个字半点不沾边。想到这,宣月稍微松口气。简直是ptsd,从此她看见的每一个骑赛摩的都像他。 —— 新人到来,整栋大楼都活力焕发。 从宣月登记报道起,周遭的视线就止不住往她身上飘。 这份职业,男女比例感人。大楼里的文职人员还能瞧见女的,一到巡逻、刑警队这边,那可是方圆十里,不见女色。 不光在职的人,和宣月一同应聘的也清一色都是男性。 旁边坐了个高个子男生,一双大眼睛比女孩子还水灵,小声嘀咕:“知道的是警队招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寺庙招和尚。” 宣月失笑,就见他伸出手来,“我叫袁立,袁世凯的袁,金鸡独立的立。” “宣月,汉宣帝的宣,月亮的月。” “这个姓好特别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正笑,就见有人步伐仓促跑来,小声跟面试点门口的警员道:“林队来了。” “请他过来啊。” “他说会议室太小了,要把地点改到格斗室。” “啊?那怎么成?昨儿布置一天,哪能说换就换?”男警员急了,“再说面试马上就开始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张局都拗不过他,他说要改,我看只能改。” 两人长吁短叹,一个去通知其他面试官,一个对门口的应聘者客客气气说:“咱们临时换个面试地点,麻烦大家跟我来。” 面试的总共七个人,有条不紊跟在警员身后,从走廊一侧经由大厅,前往操场。 迎面走来个穿皮衣的男人,一身黑色,头发湿漉漉的,怀里还抱着只头盔。他一没言语,二没多余动作,偏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宣月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只头盔。 黑白相间,除却极简的线条,再无赘饰。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按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她早该忘得一干二净,却不知为何在看见头盔的一瞬间,记忆越发鲜明。 她认得那只头盔。 真的是他! 宣月没顾得上看人,认出头盔的第一时间,蓦地松手。 啪,手里的文件夹掉地上了。 众人回头,就看见应聘者中鹤立鸡群的姑娘蹲下身,急急忙忙收拾散落在地的证件与资料。 而宣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有没有这么巧?平城那么多分局、派出所,居然真在这碰见他了! 骗炮渣男宏立城!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她故意扔了文件袋,想避免这场重逢,脚步声却在逐渐靠近。 能不能走快一点? 擦肩而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有的人平时就不烧香拜佛,临时抱佛脚,佛说:我不听。 动作再慢,地上的几样资料还是捡完了。宣月维持着下蹲姿势,没抬头,眼睁睁看着一双脚出现在视野里,靠近,再靠近,直到停在她面前。 心也在此刻停止跳动。 哦豁,被发现了。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寻乐子(来对了。) 第九章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头顶传来男人平静的问询:“地上有金子?” 宣月缓缓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宁静的眼,表面波澜不惊,其实暗藏汹涌。 她有一瞬间的懵神。 他认出她了?去年一百四,今年一百一,按理说她整个人模样都大变了,他与她不过一夜的缘分,不能够吧? 等等,认出来又如何? 骗炮的又不是她,她慌什么? 还有,始作俑者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堵上来,一副老鹰捉小鸡的架势? 宣月缓缓起身,站直了身子,即便是仰视,也把气势拿足了。 “这位警官,借过。”她支起文件袋,打发人似的碰碰他的手臂,“我赶时间。” 林长野瞥了眼她的文件袋,袋子是透明的,一眼看见身份证、两寸照,还有一份面试资料。 “赶着去哪?” “我去哪好像不用跟您交代吧?”她笑笑。 瘦这么多,她的模样的确大变了,第一时间林长野还不敢认她,只是牢牢记得那双眼睛。 此刻她这一笑,倒是和记忆里的人不谋而合。 他记得,她在沧县的巷子里丢来一包烟时,就是这么笑的。 后来在“药”外面的深巷里,把牛高马大的流氓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也是这么笑。 几分漫不经心,几分挑衅,和文静秀气的外表毫不相符,鲜活似火,明晃晃的招人眼。 离他们最近的人是袁立,刚才坐会议室门口一起等候的大眼睛男生。 他隐隐嗅到一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出于好心,怕宣月还没面试就得罪了警官,赶紧小声补充。 “这位警官,我们是来面试的,听说临时换了面试地点,这会儿赶去见一位林队长呢。” 林长野的目光仍停留在宣月面上,“是吗?” “嗯,是去见一位林队长,不是什么李队长张队长——”宣月佯装思考,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宏队长。” 林长野一怔。 下一秒,宣月昂首阔步向前走,“告辞,宏警官。” 没走上两步,胳膊被人一把拉住。 “你叫我什么?” 宣月一惊,抽出胳膊,回头对上男人凌厉的视线,“你干什么?” 林长野收手,“我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宏警官啊。” “宏?”他挑眉,“谁告诉你我姓宏?” “不需要谁告诉我,我自己有眼睛,看得见。”宣月退后两步,发现大厅里不少人盯着他们,遂草草结束对话,“时候不早了,宏警官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该去面试了。” 男人注视她片刻,“去吧。” 在她转身之际,又轻描淡写加了一句:“忘了说,我姓林,不姓宏。” 肉眼可见,宣月的身形迟钝了下。 不等她反应,有人从走廊上匆匆跑来,“林队,张局说格斗室就格斗室吧,你先过去,他和郑队等几分钟就到。” 那人一边跑一边说话,最后停在了宣月旁边,眼巴巴瞅着林长野。 宣月懵了,猛地转身,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 “不好意思,你叫他什么?”她问那个传信的人。 “林队啊。”传信小哥迷茫地扭头看她,一看乐了,“哎,你不是刚才停车场那个……?” 宣月也认出来了,这传信的年轻男人一张娃娃脸,正是刚才在停车场开大众,抢了她车位的那个警官。 但此刻顾不上这些。 “林队?” “他姓林?” “不姓宏,不是宏立城吗?” 宣月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 娃娃脸也懵了,“哎,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宣月更糊涂了。 “对啊,我就是宏立城啊。”娃娃脸挠头,看看她,又看看高深莫测的男人,“这位是我们队长,姓林,叫林长野。你是不是对错号了?” 宣月:“……”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 “……” 宣月彻底当机了。 不是,那天晚上明明是他戴着那顶棒球帽,明明帽子里写的是to 宏立城,戴帽子的不就是宏立城? 怎么会…… ?!?! 大厅里人来人往,带队的警员已经领着面试者走了大老远,唯独宣月和袁立还迟迟没跟上。 袁立在等宣月,而宣月…… 宣月在灵魂出窍。 直到林长野抬手亮出腕表,右手食指在表盘上轻轻一敲,嗒的一声。 “再不去面试,你要迟到了。” 宣月虎躯一震,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情复杂。 “宏立城”凝视着她,淡淡地说:“宣小姐,作为今天的面试官,我有一句忠告。” “……什么忠告?” “警队这种地方,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不同,既没有逢场作戏,又不能半途而非。”他的声音平缓有力,一字一顿,“如果只是来寻乐子,那么你来错了地方。”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 去格斗室的一路上,宣月都很沉默。 袁立小声问:“刚才那位就是林队,咱们待会儿的面试官?” “大概吧。” “我看你俩好像认识……”袁立欲言又止。 认识吗? 要说不认识,床单都滚过了。要说认识,她连他名字都没搞明白。 宣月一言难尽。 “反正也不是什么能让我一会儿面试占便宜的那种认识。” 袁立老老实实点头,“我看也是……” 话说一半,发现宣月脸色又难看几分,赶紧补充,“但是咱们又不靠关系进这行,不怕他使绊子——” 然后发现话好像说太满,他和宣月也只是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又弱弱地问了句:“我是没啥关系,自己考进来的。那个,你应该也是吧?” 宣月本来满脑子官司,被他这么一打岔,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了。” “那你比我小一岁。”宣月抬眼,格斗室近在眼前,门口是拿着名册的警官和五个等候在外的面试者。 她弯起嘴角,“我也是自己考进来的,不靠关系。” 人都到齐了,警官清清嗓子:“下面我念一下面试顺序,念到的人依次答到……” 第四位点到了袁立的名字,而宣月排在最末。 “第七位,宣月。” “到。” 六道男声之后,紧跟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像燥热的夏天从冰柜里捞出一瓶橘子味汽水,刹那间消融了暑气。 即便早知今日面试的只有一位女性,大家也不约而同再次把目光投向她。 宣月习以为常,不甚在意。 “大家在这儿稍等,面试二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警官拿着名册走了。 面试的人等得枯燥,难免两两聚在一起闲谈。宣月和袁立站在一处,时不时有人看过来。 “她多半能过。” “那没办法,你看这栋楼里,女的都没几个,阳盛阴衰,能添个女的那不得添上?” “主要长得也漂亮。” 倒也不是什么坏话,爷们聊天,八卦也八卦得坦荡,所以也没刻意控制音量。 不过,一旁有个尖嘴猴腮、体魄强健的男人凑过来,“好看顶什么用?这是当警察,又不是当明星,依我说就该挑咱们男的。女孩子家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当了警察也镇不住人。” 这话就不中听了。 袁立扭头,“这位大哥怎么还性别歧视上了?” “哎,别乱扣帽子啊,我可没性别歧视,只是实话实说。”尖嘴男上下打量宣月,“妹子长得是真好看,不该来这儿受罪的,金枝玉叶养着多好?” “你——” 宣月拦住袁立,笑笑,“我是不如这位大哥,看看这身体素质就知道是练家子。” 已经入秋了,一天比一天凉,怕冷的人已经毛衣在身,这尖嘴男却还穿着短袖衬衣。袖子低下露出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一身腱子肉,两只胳膊都不能垂直贴在身侧,而是像大力水手似的,向内弯曲,跟端着架子一样。 袁立瞅了眼那家伙得意的样子,小声说:“你脾气真好。” 宣月心平气和,“错了,我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 “那你刚才……?”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 二十分钟后,考官到了。 面试的人侯在格斗室外,念一个名字进去一个。 人一进去,大门就关上了,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的光景。想来这房间里还有隔音装置,居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面试时间有长有短,短的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袁立有点坐立不安。 宣月见状,挑了个话题,“你怎么会想干这行?” 袁立傻笑,“我从小就崇拜警察。” “香港电影看得多?” “那是一方面。”袁立挠头,“其实是我高中的时候闹过一场笑话,有一次期中考考差了,老师请家长。我当时有点网抑云,就发了个□□空间,大意就是活着没希望,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呢?” “然后当天中午,我还在宿舍睡觉呢,警察叔叔就哇啦哇啦地开着警车来学校找我了。原来是有同学看见这条状态,以为我要寻死,报警了……托他们的福,我一夜之间红遍全校。” 宣月笑出了声。 “不过自打那之后,我就想当警察了,你不觉得穿上制服,腰杆都挺直了?”说到这,袁立感慨,“就怕今天过不了面试。” “没事,过不了你还可以做保安,一样有制服。” “……” 袁立:“我谢谢您嘞。” 插科打诨,时间一晃就过,眨眼轮到袁立。 他进去的时间也不长,出来后,宣月问:“怎么样?” 他答:“我感觉还行。” 宣月说那就好,也不再多问,倒是袁立不藏私,一五一十把面试内容都吐了个干净。 “问我为什么想当警察,还有平时的兴趣爱好之类的,基本上是结合简历来提问。” “啊,我又说了一遍我高中红遍全校的故事,那个张局还笑了。” “等等,他笑莫不是觉得我傻逼?” 说说笑笑,很快就轮到宣月了。 袁立替她打气:“加油,你肯定没问题!” 那位一早就进去过,还显得很有自信的尖嘴壮汉,对着宣月的背影点评道:“哼,花瓶。” 宣月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格斗室很大,最前方摆了张长桌,桌后坐了三个人。 拿名册的警官依次介绍:“市公安局局长,张正。刑警支队长,林长野。刑侦副支队长,陈瑜心。”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宣月还是感到窒息。 不同于笑容和善的其他两位,这位刑警支队长林某人坐在左侧,背靠椅子,长腿不安分地探出桌下。即便一言不发,也是最有存在感的一个。 他目光冷淡,嘴唇抿成一条线,每一道棱角都引人瞩目。 这不是宣月第一次面试,保研时就经历过大阵仗,那时候也不见得怕,今天却格外紧张。 林长野一直没说话,多是另外两人在提问,问的也都是简历上的事。 最后张局笑道:“我问完了,宣小姐的履历很优秀啊。” 宣月:“您过奖。” 陈瑜心很高兴,“我们刑侦刚好缺个翻译人才,这个我要了。” 张局咳嗽一声,示意她注意场合,人还在这呢,“言之过早,言之过早了啊。” 啪嗒一声,一直沉默的男人将笔放下。 “我也有两个问题。” 两人齐齐转头,还挺意外。 张局:“翻译这个不是刑侦那边要的?” 陈瑜心:“哟,林队要跟我抢人?” 林长野笑笑:“就随意问问。” 他看向宣月。 “第一个问题,追踪疑犯时,你不慎被察觉,引起对方怀疑。对方问你姓谁名谁,来做什么,你该如何回答?” 陈瑜心咳嗽一声,“林队,我们刑侦又不负责追踪疑犯,招个翻译也是做文职,你这问题……” 林长野依然淡淡地,“单纯探讨一下,陈队这么快就开始护短了?” 格斗室里沉寂了片刻。 张局正踌躇着要不要打个圆场,坐在正中间椅子上的宣月突然双手合十,冒出一句:“萨瓦迪卡,尼加以忒嘞加库以。” 啥玩意儿? 不等他反应,宣月又叽里咕噜冒出一句更长的。 要不是开头那句广为人知的“萨瓦迪卡”,估计也没人知道她在说泰语。 三人齐齐愣住,最后是林长野问:“什么意思?” 宣月双手合十,诚恳地说:“萨瓦迪卡,我是算命的。看你面堂发黑,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我有一道保命符,请问你感兴趣吗?” 三人:“……”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报私仇(我喜欢。) 第十章 张局乐得哈哈大笑。 陈瑜心也擦眼泪,仔细看简历,“这上面只说你是英语专业,法语二外,日语过了n1。没提你会说泰语啊?” “泰语会的不多,这一年现学的。” “拿出来也够唬人了。” 看得出,陈瑜心怎么看她怎么满意。 宣月还以为这就蒙混过关了,没想到—— 林长野:“第二个问题。你会柔道,会泰拳,会的意思是花拳绣腿耍两招,还是实战也没问题?” 果然,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我学习柔道五年,泰拳一年。不敢说有多能打,但——” “是花拳绣腿,还是可以实战?” 宣月憋了口气,咬咬牙,“可以实战。” 这下张局来兴趣了,“你还能文能武啊?” 他侧头问林长野,“要不找个人过来试试?” 时不我待,宣月立马提了个建议:“我看刚才面试的人里,就有一个能打的,不然让他进来跟我比划比划?” 张局低头看名单,“……好像是有个挺壮的小伙子,说自己很能打,叫什么来着?” 好半天才记起那人的名字,叫钱唯。 “是想进你们刑警支队的那个吧。”他乐呵呵冲林长野说,然后扭头看宣月,“就是五大三粗的,一身腱子肉,小姑娘,你确定要跟他打?” 宣月咧嘴一笑,谦虚道:“我试试。” —— 钱唯都面试完了,原以为等着走人就行,没想到又一次被叫进去。 进门之后,就看见面试者的椅子已被撤去,宣月站在格斗室中央,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有事吗?” 林长野:“刚才你说你会武术,巧了,这位女士也会一点,说是想跟你切磋切磋。” “……” 这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还想跟他动手? 钱唯笑了一声,“这不好吧?万一我把她打伤了,那不是恃强凌弱、欺负女人?” 他依然看不起宣月。 “你放心,打伤了也不用你赔,医药费自理。” 宣月懒得多说。她今日穿的职业小西装,为求合身,行动多有不便。干脆脱了外套,随手扔在一旁,只剩下白衬衣、黑西裤。 这时候还不忘庆幸,好在裤子有弹性。 她不是瘦弱的身材,即便体重从一百四下来了,也是该细的地方细,比如腰肢,该有力的地方隐隐透着力量感,比如手臂与腿部线条。整个人站在场中就有一种勃发向上的朝气,无一不透露着常年锻炼的讯息。 林长野坐在桌后,目不转睛看着她。 回到场中,宣月先朝钱唯行了个礼,随即双手屈在胸前。看着挺正式的,只是右手手指……调皮地朝钱唯勾了勾。 □□裸的挑衅。 钱唯还在说场面话:“你是女流之辈,我让着你,你先出——” “手”字还没出口,宣月动了。 她一个箭步冲过来,左手抓住钱唯的袖口,右手擒住他的胸襟,同时右脚插入他双腿之间,一声洪亮的“啊”,居然硬生生把钱唯摔了出去。 肩车。 柔道招数。 钱唯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咚的一声摔在地上,一边痛得叫唤,一边爬起来指着她,“你耍诈!” “是你让我先出手的。” “可我话没说完你就出手了,这是偷袭!” “那我们再来一次?” 钱唯咬牙切齿,“再来一次!” 宣月还是那个姿势,双手护在胸前,淡道:“这次你先还是我先?” “……”钱唯噎了噎,“公平起见,一起吧!” “那就一起。” 宣月不动,等到钱唯铆足了气势,一拳砸过来,她灵巧一避,趁势拿住了钱唯的右手。 下一秒,另一手再次握住钱唯的胸襟,左脚后撤,引得钱唯跌跌撞撞朝她倾斜,随即朝他脚下一个扫踢。 又是咚的一声,钱唯应声倒地。 出足扫。 依然是柔道招数。 钱唯恼羞成怒,爬起来一边大叫一边要揍她,毫无招式可言。 张局见势不妙,喊起来:“够了够了,别打了!” 宣月懒得多说,见钱唯势头不停,又是一次闪避,依样画葫芦,只是稍微变换了一下招式,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咚,钱唯第三次倒地。 格斗室里一时寂静,只有钱唯在喘着粗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轻轻松松摔了他三次的年轻姑娘,倒是身姿笔直立在原地,白衬衣、黑西裤。她只简单地化了个淡妆,马尾随意束在脑后,英姿飒爽。 要不是亲眼目睹刚才她摔人时的干脆利落,她看起来更像是来试镜的模特。 宣月走到钱唯面前,俯身,朝他伸出一只友好的手,“你还好吧?” 说话间,她勾起唇角,笑得如沐春风。 “……” 钱唯骂骂咧咧爬起来,拍拍屁股往外走。 偏宣月还不忘问候一句:“哎,这位大哥不是会武术吗?敢问师从何处,广场上跟人学的太极拳吗?” 光看那个气到顺拐的背影,宣月也看出了钱唯的心声:我学你mlgb! —— 等到宣月离开格斗室,袁立已在外面翘首以盼。 “怎么样,还成吗?” “应该还不错。”宣月很谦虚。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袁立很高兴,“不过那姓钱的怎么也被叫进去了?” “哦,里面的人听说我会打架,就让我比划比划。这不是刚好有个现成的对手吗?” “你俩打了一架?”袁立一惊,随即恍然大悟,“难怪他出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还一瘸一拐的……” 等等! 袁立:“你能打赢他?!” 不怪他震惊,实在是两人体型悬殊,看起来钱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宣月撂倒。 宣月理了理袖口,将西装外套重新穿上。 “柔道讲究的就是以柔克刚,很多事情,巧劲比蛮力好使。” “难怪你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让你跟人比划?” 宣月挑眉,“不然选在格斗室?” 袁立哇了一声,星星眼:“公报私仇,我好喜欢!” 与此同时,格斗室的门再次打开。 其他两位还在里头坐着讨论,林长野倒是出来了。 面试的人都殷勤地和他打招呼:“林队。” 他淡淡点头,目不斜视,朝转角处走。 宣月心里咯噔一下,对袁立说:“我去上个厕所。” 她状似无意,飞快地跟了过去。 走廊转角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安全出口,一条通往楼道。 宣月跟到这里,没见到他的踪影,正迟疑该选哪一条,身后蓦地响起男人的声音:“找我?” 她一惊,转身就看见林长野从楼道的门后走出来。 “……” 怎么有种被守株待兔的感觉。 他很高,虽然从前就知道,但此刻面对面站着,不怒也不笑,就这么淡淡盯着她,威压才达到顶峰。 楼道里是声控灯,此刻没亮,只有安全出口的门外透出一点阴雨天独有的昏暗天光,打在他的左边侧脸上。 他沉默而立,像极了老电影里的一幕光影。 宣月顶住压力,没有退缩,想了想,大大方方伸出右手,“好久不见。” 肉眼可见,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须臾,凉凉地回了句:“是挺久的。” “……” 宣月讨了个没趣,只得缩回手,“平城可真小,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又等了片刻,等来他一句:“嗯,是挺小的。” “……” 宣月:这天没法聊了。 她就不该追上来的,又不是没信心过面试。再说了,这人看着也不像会给她下绊子的小人。 但来都来了。 “我没想到你真是刑警。”她老老实实地感慨。 这回他回答得很快,“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宣月:骗炮渣男宏立城。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 她含糊道:“总之,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你。” 目光下意识扫向他的手腕,“你的手怎么样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林长野怔了怔,右手微微一动。最后还是拿起来,掌心向上,在半空中握了握。 他穿着警服,胳膊抬起,袖口上缩,露出一小截黑色护腕。 握了一下,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两人这不尴不尬的关系,他做什么还要活动手指给她看? 手在半空僵了一下,又垂回身侧。 宣月没注意这么多,只考究地打量了下,说:“能握枪了?” “……”她还挺自来熟,林长野答,“不能。” “那你——”宣月怔住。 那你怎么还能继续当刑警? 她的目光实在直白,一仰头,疑问尽在眼底。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像三月无风时的一汪清泉。 林长野忍不住问:“你很关心我?” 宣月:“……倒也不是。” “那就不必寒暄了。”林长野不咸不淡地说,“你追上来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 他的态度实在不算友好,有种敬而远之的意味。 宣月噎了噎,还是坦白道:“咱俩说熟,只有那么一天交集。说不熟,倒是也……也赤诚相见过。” “赤诚相见。”林长野不紧不慢笑了一声。 他一笑,她脸上都有点发烫,那一夜的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这不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人明明都穿得一本正经的,她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他没穿衣服…… 宣月只求赶紧把话说完。 “总之,我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也不奢望你会帮我一把。就希望你,你忘了那天的事,就当我是个陌生人,来这儿找工作的。咱俩各司其职,行不行?” 各司其职行不行? 林长野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刚从格斗室出来看见的那一幕。 那个大眼睛男生坐在她旁边,眼睛里的星星都快蹦出来了,嘴上说着“公报私仇,我好喜欢”。 不愧是她,爱玩的人果然走到哪里,哪里就桃花盛开。 是不是打算继续老套路,玩完就是陌生人,各司其职,互不相干? “那大概是不行了。”林长野礼貌一笑,忽然凑近她耳边,遗憾地说,“公报私仇,我也好喜欢。” “……”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新队员(来报到。) 第十一章 宣月回到格斗室外时,人已经散了,袁立倒是还在等她。 “面试官刚才出来,让大家回去等候通知。”他解释说。 宣月点点头。 “你猜怎么着?刑侦的陈队专门问起你了。” “问我什么了?” “问你上哪去了呀,我说你尿急,去厕所了。” “……” “她能主动问起你,显然是对你很上心,姐,这波稳了。”袁立很高兴,抬眼看见宣月反倒有点游离,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便秘了?” 宣月:? 随即反应过来他在关心她,哭笑不得,推他一把。 “都散了,走吧。”她看了眼外面的倾盆大雨,“你怎么来的?” “坐地铁。” “我开的车,送你一程。” “真的吗?”袁立报了个地址,问顺路不。 “不顺。” 袁立很感动,“不顺路还肯送我回家,好人一生平安!” 宣月摸出车钥匙,“送你一程的意思是,就送到地铁站。” “……” 袁立幽幽地跟上车,系好安全带,“白感动了。” 两人在地铁站外分别,临别前,互换了微信。 年轻人奔入雨帘,还不忘回头冲她喊:“信不信,咱俩以后肯定是同事!” 宣月啼笑皆非。 你倒是自信。 —— 苏青沅下班回家,推门就问面试怎么样了。 宣月仰头望天,“一言难尽。” “怎么,你表现不好?” “那倒不是。” “那是面试官不喜欢你?” 宣月幽幽道:“别提了,你猜面试官是谁?” 苏青沅想了想,开了个脑洞:“陆丞?” “……是陆丞就好了。遇见前男友,总好过遇见前炮友吧?” 苏青沅一愣,“那个警察?” “对。” “他真是警察?!” “非但是警察,还是平城公安局刑警支队长。” 苏青沅沉默片刻,坐在沙发上,拿起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 宣月:“你干什么?” “上同城,继续帮你找工作。” “……” 宣月:“我谢谢您。” 不幸的是,苏青沅预感成真。一周后,袁立发来微信消息。 袁大眼:【让我猜猜,你去刑侦?】 宣月一怔,随即有了不好的预感。 moon:【面试结果下来了?】 袁大眼:【你没收到?】 moon:【没有……】 袁大眼:【?】 袁大眼:【这不科学啊,面试那天,刑侦那边的副支队长不是还特意问起你了?】 又过了一会儿。 袁大眼:【我去的刑警支队。是不是咱俩去的部门不一样,所以消息通知有先后?】 宣月不信邪,把短信和邮箱翻来覆去地查了一遍,然而空空如也。 最后只能回复:【可能是我没过。没关系,还是要恭喜你。】 虽然早有预感,但总觉得不至于此,她越想越气闷,还是忍不住问袁立。 moon:【面试结果是短信通知吗?】 袁立直接把短信内容截图发过来了。 短信先恭喜他通过面试,然后告知报道时间和地点,最末还跟了一行备注:这是你们刑警支队长林长野的手机号,你保存一下哦。 看见林长野三个字,宣月的目光凝固了。 面试那天,除了林长野,明明其他两位都对她很满意,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自忖表现不错,怕就怕真坏在林长野这里,毕竟是他亲口说的:“公报私仇,我也好喜欢。” 看宣月烦闷了一下午,苏青沅带她去吃泰国菜,开解道:“撞见他的当天,你就该知道没戏了。” “为什么?就因为有过那一晚?” “那当然。你想啊,虽然那棒球帽不是他的,但他在浴室打电话的时候,不还说他前不久在婚礼上看上一个妹子?” 宣月默。 “明明都有心上人了,还能带你回家,渣得明明白白。他能让你去拆他台?”苏青沅苦口婆心,“好歹是个支队长,不能让你去制造闲言碎语。” 话虽如此,但她总还抱有一线希望。 许是未曾深交,她还以为林长野这个人,即便薄情,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再说了,高抬贵手让她进警队怎么了?反正她是去刑侦,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宣月越想越胸闷,夜里回家,调出袁立的截图,凝视着林长野和紧随其后的那行数字,一鼓作气发了条短信过去。 【是不是你公报私仇?】 她没写抬头,也没署名。她知道林长野看得懂。 等待的时间很煎熬,这期间,宣月来回踱步,躁动不安。 十来分钟而已,像过去一整个世纪。 一旁的苏青沅在敷面膜,有气无力地拉她,“别晃了,你晃得我头晕!” 直到手机嗡了一下,震动起来。 宣月拿起来一看。 【?】 ……短信内容未免过于简短。 她斟酌字句,发去第二条消息。 【我没有收到面试结果通知,思来想去,冒昧问你一句,我落选应该跟你没有关系吧?】 又过了几分钟,那边慢条斯理回了消息。 这一次倒是比之前多了两个字。 【你是?】 宣月忍不住咆哮:我是你二大爷! —— 其实早在三天前,局里的新职员名单就已初步拟定。 宣月是第一个被定下来的。 不过事情似乎有点棘手,张局万万没想到,林长野来找他私聊了。 “让她来我队里。” 张局一惊:“什么?” “您也看见了,她身手好,反应也快,比起刑侦,更适合我这边。” “可是小陈那边都跟我说好了,当时在现场你也看见了啊,她只差没立马拍板把人——” “张局,这两年最棘手的案子是什么?”林长野打断他。 “还能是什么,电信诈骗啊。” 话音一落,他也顿悟了。 电信诈骗的落脚点在东南亚,跨国案件,管不了,也不好管。而宣月会泰拳,会泰语,英语和日语更不在话下。 他咂咂嘴,“可是瑜心那边……” 林长野瞧他一眼,似笑非笑,“陈队那边我可管不了。反正人员名单是您定的,您有自己的考量,到时候她要找您要人,您可别赖我头上。” 张局:“……” 张局:“哎哎,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后。 张局气咻咻揉太阳穴:“臭小子!气死我算了!” 出了办公室,一转头,林长野就去了人事。 敲敲桌子,跟负责招新的人叮嘱一句:“一会儿名单下来,我们刑警支队新招的那两位,一个叫袁立,一个叫宣月。” 桌后的警员点头。 “前头那个你来通知,后头那个,先别急着发短信。” “啊?” 林长野微微一顿,说:“我亲自招呼。” 后来发到袁立手机上的那条短信内容,是林长野过了目的。 看完后,他嘱咐人事:“末尾把我的手机号加上,一并通知他。” 面试当天,他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后头,亲眼看见她和袁立说说笑笑走出大楼,上了同一辆车。 关系这么好,一个过了,怎么会不问另一个? 果不其然,当晚就收到了短信质问。 他故作无知:【你是?】 隔了一分钟,对面才发来一句:【我是你二大爷!】 林长野笑了,回复:【我二大爷没坐过我的赛摩,也没和我睡过觉。】 宣月气炸了,她就知道这厮在装蒜! 他一早就知道发消息的是她! 她径直拨通电话,只响了一声,林长野就接了。 “喂。” 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悦耳,有种欺世盗名的淡然。 宣月开门见山:“是不是你公报私仇,把我刷下去了?” “不是。” “不是才怪!明明那天陈队对我很满意。” 林长野笑了一声,“嗯,她是挺满意。” “……”他敢于直言不讳,宣月倒是没想到,“那我为什么没进刑侦?你还敢说不是你?” “我只说我没把你刷下来。至于你为什么没进刑侦,说起来,”林长野换了只手拿手机,“的确跟我有点关系。” 逻辑虽然混乱,但宣月弄懂一件事。 她没能收到入选短信,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王八蛋,你假公济私!” 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脱口而出的只有气话。 “八百年前的事了,你情我愿,又不是我强迫的你,你凭什么把我刷下来?” “我——” “况且你这种渣男,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居然有脸针对我?” “你——” “你就不怕我大肆宣扬,去你们公安局贴大字报?!” 宣月没有给他说话的余地,林长野索性沉默,听她炮轰一顿。 等到她词穷了,大喘气时,他才冷静地说:“以大字报的形式公开侮辱他人,属于一般侮辱违法行为。按照相关法规,对公然侮辱他人,尚不够刑事处罚的,应处15日以下拘留,200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 “……” 简直是昨日重现,宣月几乎能清晰回忆起去年盛夏的某个夜里,他也是用一模一样的语调,背了那段“高利贷”条款。 久久没听到她说话,林长野问:“你说完了?” 宣月怒道:“还没完,中场休息不行?” “行。你有一晚上时间好好休息。”他淡淡地说,“明天上午九点,局里报到,拿了介绍信来找我,没说完的到时候继续说。” 宣月卡壳了,好半天才开口。 “你说什么?” “你面试过了。” “……?” 她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次?” “你面试过了。” “可,可我没收到短信啊!” “嗯,因为我还没发。” 宣月怔忡半天,“袁立的短信不是人事那边发的吗?为什么我的短信要你来发?”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 半晌,林长野淡淡地说:“鉴于我们之前有过的交集,情况特殊,我认为公事公办已经不太适用。在你入队之前,我想先解决私人恩怨。” 夜很静,宣月为了打电话,已经走到了阳台上。 远处,车灯川流不息。近处,小区里的林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方才不给他插嘴的余地,胡乱骂了一通,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得心虚。她顿了顿,气势弱了下去:“我怎么会进你们刑警队?不该是刑侦吗?” “我有我的考量。” 宣月嘀咕:“说到底还是想公报私仇……” “这么说来,你也觉得你理亏,我才会有仇要报。” 她想问她有什么理亏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何必争辩谁对谁错。最好他们从此闭口不提,就当从来没有过那一夜。 他渣不渣都与她无关。 宣月深呼吸,说:“那从现在起,我就称呼你林队了。” 万籁俱寂的夜。 “从今以后,你是队长,我是下属。我们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谁也不提了,你意下如何?”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林长野:“很好。”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套路我(你真行。) 第十二章 通话结束后,宣月收到了和袁立一模一样的短信通知。 姗姗来迟。 她心情复杂,回到微信,看见袁立发来长篇大论的安慰,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他一声,便把短信截图过去。 moon:【虽迟但到。】 袁立叫了声卧槽,立马发来一大串恭喜,末了看清内容,又惊了。 袁大眼:【刑警!不是刑侦?】 袁大眼:【咱俩一个队???】 可不是吗,当初还以为是他盲目乐观,没想到如今真成同事了。 宣月有点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最后还是觉得,说什么要处理私人恩怨,其实还是想公报私仇。 一定是这样! —— 雨下到半夜就停了,隔日是个大晴天,明晃晃的太阳当真把这个季节晒成了金秋。 林长野一开工,刚到办公室,就被张局叫去说话,开篇就是,“为了你,我可把刑侦得罪惨了!” “怎么是为了我?您这是为了大局观。” “呸,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告诉你,人我给你弄来了,你要是不给我把案子办好,当心我抽你后脑勺。” 林长野笑笑:“那您也要抽得着。” 后面跟了句“老胳膊老腿”,尾音拉长,音量虽小,但恰好能让对方听到。 给张局气得心肌梗塞。 张局一边拍胸口,说迟早给你气死,一边扭头开窗透透气。视线落在外头,一乐。 “那不是你们支队的新人吗?” 闻言,林长野也侧头看去。 公安局大门外,袁立拎了两袋早餐在大太阳底下傻等,正巧等的人到了,他一路小跑过去,殷勤地献上早餐。 摆手的是宣月,似乎是在拒绝,但架不住袁立的热情,最后还是接过食物,道了谢。 张局笑了:“这俩关系还挺好。” 林长野没说话,目光停留了一会儿才收回。 耳边响起昨晚她说过的话,从今往后,他是队长,她是下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是他要的结果,所以她跟谁好,跟谁坏,都不关他的事。 今后她就是在队里当个万人迷,众星捧月,他都绝对不会有半点不高兴。 十分钟后—— “你干嘛臭着张脸?” “我没有。” “你就是臭着脸的啊。” “我没有。” “刚才袁立交介绍信给你,你就不是这个脸色。轮到我了你脸都长了一倍,要不要我拿镜子给你照照?” “说了我没有。” 宣月来交介绍信,与袁立也就前后脚进办公室,此刻莫名其妙站在桌子前,看着她的队长大人坐在椅子上,脸拉得又臭又长。 “你要是不满意我,干嘛让我来你队里?明明隔壁刑侦挺喜欢我的。” “我没要你来,是张局说你更适合刑警。”林长野老神在在说瞎话。 “嘁,你可劲儿编。” “我没编。” “是吗?”宣月突然凑近,“我刚才拿介绍信的时候,是张局亲自给我的,想不想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了?” “不想。”林长野低头盖章,把介绍信收起来,准备赶人离开。 宣月才不管他想不想听,“他说,别辜负你们林队的一片苦心,他可是冒着跟隔壁刑侦干起来的风险,硬从他们手上把你抢过去的。加油姑娘,好好干!” “……” 所以说人老了就是麻烦,口风不严,完全忘了纪律部队该有的严谨。 谎言被拆穿,林长野也不心虚,一脸“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年轻人就是天真,你去问问楼下的人,哪一个进队时,张局不是这么激励他们的?” “那你的意思是张局撒谎喽?” “这叫善意的谎言。” 宣月:表示怀疑。 其实她听张局这么说完,也觉得不可思议,居然真是林长野排除万难,亲自把她要来的?要来干什么,难道就为了代替月亮惩罚她?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他要真对她有意见,她相信自己是拿不到这封介绍信的。 嘁,还说女人心,海底针呢,依她说,男人心才是海底针。排除万难把她挖过来,就为了甩脸色给她看? 宣月撇嘴,正准备走人,又被叫住了。 “等等。” 她回头,“还有事?” 队长大人似乎思忖了下,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绕过她往外走,“跟我来。” 宣月以为和袁立一样,交完介绍信后,就该去熟悉环境了。 见林长野起身,她还以为他大发慈悲,打算亲自领她去参观,忙道:“刚才袁立不是张警官带出去的?我跟上去一起听就行,用不着麻烦你。” 队长是变色龙,她可不想跟他久待。 林长野在门口刹车,回头瞥她一眼。 “想象力还挺丰富。” “……” “让你来就来,这里是警队,令行禁止。” 宣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遵命,队长。” “少阴阳怪气。” 他带她去的地方要再上两层楼,在宣月的观念里,像这种地方,能坐电梯就绝不会有人爬楼梯。但林长野是个例外,他根本不在乎电梯人多与否,径直选择了走楼梯。 他有腿长优势,走起路来也雷厉风行,宣月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这时候就忍不住腹诽了,腿长了不起啊。 我不信你队里个个一米八一米九,都能跟得上你这鬼速度。 都快到了,林长野才察觉到身后略显急促的步伐,脚下一顿,放缓了速度。 他沉默了一瞬,才说:“你是队里第一个女警。” 宣月愣了愣,“我知道啊。” 那天面试的时候,张局问她报的是刑侦还是刑警,就打趣过,说刑警支队目前一位女性都没有,看来这现状还得继续下去。 所以这时候为什么又提一嘴? 直到他们停在某扇门外,宣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该不是在为刚才走得太快,没有考虑她的感受而解释吧? 因为没有过女队员,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风风火火,也不必顾及太多。 那直说一句“抱歉,我走太快了”,不就行了? 用得着这么迂回婉转? 宣月尚在沉思,前方的林长野已然打开资料室的大门,回头不见她跟上,等了几秒钟,略显刻薄地问:“等着我八抬大轿抬你进来?” “……” 宣月瞬间回神,踏进屋子,她怎么会有几秒钟的错觉,以为他很体贴? “关门。” 听见指令,宣月迟疑了半秒钟。 纸质资料禁不起太阳暴晒,所以室内拉着窗帘,光线只隐隐透进来一点,室内晦暗不明。 他在前,她在后。 大概是从小被妈妈塞多了核桃补脑,记忆力过人,她硬是能对号入座想起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夜晚。 他们冒雨穿街走巷,跑进那扇门时,也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在前,她在后。 进屋后,他也是低声嘱咐了一句:“关门。” 然后呢。 然后就往事不堪回首了。 资料室里,宣月退后一步,“这样不好吧?” 林长野轻车熟路,本来在朝某只资料柜走,闻言一顿,回头,“哪点不好?” 宣月支支吾吾:“反正也没有外人,要不,就把门开着吧。” 他重新走回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了,低下头来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很安静的一个对视,愣是把宣月看得浑身紧绷。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兽王会在自己的领域释放威压,令入侵者感到不安、威胁。此刻就是这种感受。 就在宣月快要僵硬时,他终于开口:“是谁说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 宣月举起双手:“是我。” “答应过的事,希望你说到做到,如果做不到,现在还能掉头走人。” 宣月心头微跳。 “进队之后,有比男欢女爱重要得多的事,如果什么无关紧要的都放在心上,恐怕你脑子装不过来。” 说完,林长野收回视线,走到资料柜前,拿钥匙打开了,拎出两本厚厚的文件簿。 “看看。” 饶是宣月体能不错,接过两本簿子时,也有些吃力。 林长野打开头顶的白炽灯,灯光流水一般倾斜一室,他顺手抽了张椅子过来,“坐。” 于是资料室又安静下来,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起初宣月还有些不自在,但翻开资料簿后,很快就忘了这回事。 受害人资料簿,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冯某,女,19岁,平城云阳县居民。 2009年7月30日,与父母吵架后离家出走,找到“好工作中介机构”。该机构称能免费送人出国,提供高薪就业机会,于8月中旬将其偷渡至缅北。赴缅后被迫从事电信诈骗、卖|淫等违法犯罪活动。如有抗拒,或不能完成业绩,就会遭受殴打、拘禁。 2010年1月,冯某出逃,被轮|奸后,关入水牢,砍断双手十指。 …… 王某,男,35岁,平城罗县居民。 2010年3月,受“高薪”诱惑,被偷渡至泰国芭提雅,从事电信诈骗,专门骗人赴泰加入犯罪集团。因业务不达标,面临枪决威胁,被迫联系国内的妻子女儿,骗其赴泰旅游。 妻女来后,被迫卖|淫。 妻子李某为保护女儿,宁死不从,被当场枪决喂狗。 女儿精神错乱,被当做活体,摘取器官进行黑市交易。 …… 资料簿上除却简短的文字,还有大量照片。 照片上是受害者遭受关押时,罪犯使用电棍、手铐,甚至用狗链锁住他们的脖子,关入铁笼的画面。 所有的叙述都是直截了当的,没有给人留下半点缓冲空间。 人命在这里一文不值。 照片鲜血淋漓,宣月只翻了不到十页,啪的一下合上本子,呼吸沉重。 站着的人一直在审视她,“怕了?” 宣月霍得抬头,“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你来刑警队?”林长野居高临下,平静地望着她。 “你想让我干这个?!”宣月不可思议,握住资料边缘的手指都有些泛白。 林长野与她对视,眼神寂静如一片深潭。 “你能接受吗?” 宣月反问:“我有得选吗?” “有。”他答,“这是警队,不是监狱,我尊重个人选择。” “那我不做。”宣月干脆利落地说,顺便把两大本资料簿费劲地塞回他怀里,“我年轻,又没见过世面,这种跨国重案不适合我。” 空气有稍许凝滞。 然后林长野拿稳了簿子,翻开上面那一本,轻而易举找到其中一页,重新摆在她面前。 宣月抬眼,看见一张照片,上面是个年幼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笑起来有两只梨涡。 “她叫李萱苒,照片上是她9岁的样子。如果活到今天,该有14岁了。” “五年前,这是我亲手接的案子,当时我还不是支队长。” 资料室里窗帘紧闭,锁住了阳光。 “她被人口拐卖集团绑架后,卖去缅北,专门接待喜爱幼童的嫖客。” “人在国外,父母无论如何找不到她。不幸中的万幸,缅北军乱,无人能管,犯罪分子有恃无恐,在app上发布色|情广告、交易信息,这才被我们找到线索。” “她的父母亲眼看见短视频里女儿被人奸|污的场面,哭得不成样子,跪在地上求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偌大的资料室里,除却他的说话声,只剩下宣月沉重的呼吸声。 林长野的叙述与资料上的文字风格一致,不带任何修饰,只是简单描述事件本身。 每一次停顿,听的人心就又沉下几寸,如坠深谷。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宣月忍不住催问:“然后呢?” “然后我第一次卧底,去了缅北。历时二十三天,我们找到了犯罪集团的一个窝点,顺利救出十二名受害者。” “她也在其中?” “她不在。” “那她去哪了?” 故事的开头,他就说过一个“如果”——“如果活到今天,该有14岁了。” 可即便有所预感,宣月还是问出了口。 林长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一直在找她,一直没找到。直到救出那群人,才听说我去的第三天,她被嫖客虐待,□□撕裂,出血不止。那里的人不会管她的死活,更不会带她去治病。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就是玩具,坏了就扔,不必理会。” 那只手还握着资料簿,横在她眼前。 宣月清楚看见他泛起青筋的手背,和因为用力,白到失去血色的指尖。 顺着手往上看,她忽然感到心悸。她不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能做到声色如常,但那双眼睛。 她怔怔地注视着那双眼睛。 一早知道他有双锋利的眼,像秋水洗过的刃,能直抵灵魂。 她被那一个眼神正中靶心。 林长野说:“湄公河旁,他们挖个坑就把人埋一堆了,我连她的身体都带不回来。” 良久的沉默。 宣月嗓子发干,试图说点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你以为我在自责?电视剧看多了。” “……” “杀人的不是我,犯罪的不是我,不能把她带回来也不怪我。”他扫她一眼,“这当然不是我的错。” 宣月:“……” 行吧你比我都想得开,是我白担心了。 她讪讪地接过本子,放在一旁,倒不是担心他这么拿着吃力,纯粹是因为他太过用力,她担心本子被他捏坏。 “我说这么多,你担心的是本子?”林长野眉头一拧,声音有点冷。 “那我能做什么?我就是学翻译的,泰语也说不利索,更别提缅甸语了……”宣月有点气恼,“你又没问过我的意愿,就把我弄进刑警队,我本来以为我能做刑侦的,那个不用打打杀杀,靠脑子办事就行。” 气氛一时僵持,林长野看着她,并不说话。 她又小声问了句:“这种案子零几年就开始了,现在还在继续,就没人管管吗?” “兵荒马乱的地方,又是跨国集团,武装分子。手伸不出去,去了也寸步难行。” “那我又能做什么?” 林长野的目光倏地投来,几乎算得上热烈。 宣月心里发慌,“看我干什么?” “只是在想。”他低下头来,慢条斯理地笑了,“既然都在思考自己能做点什么了,应该算是同意了吧。” 他笑起来时有种风云流散的况味,和刚才讲小女孩时的神态截然不同,那种紧绷感瞬间消失,头顶的压力也变成松散的笑意。 宣月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好像,是被套路了。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这孩子(没救了。) 第十三章 离开资料室前,宣月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林长野把资料簿放回原位,背对她,顿了顿才说:“直觉。” “什么直觉?直觉我会中招,答应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直觉你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林队长,别告诉我你队里的人都这么不中用,加起来还不如我一个新兵蛋子。” “不是我队里。”林长野淡淡纠正她,“是我们队里。” 宣月:“……” 宣月:“所以他们真的不如我?” “你觉得可能吗?”林长野瞥她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多大脸。” 这种对话,简直梦回一年前。 那天晚上在酒吧外头的巷子里,她问他看什么,他答:“看你脸挺大。” 可今时今日,她都瘦下来了! 宣月不服气:“你看清楚,我现在脸很小好不好!” “是吗?”林长野扫一眼,手都抬起来,准备效仿当日捏住下巴、仔细端详了,忽然又停在半空。 不合适了。 他稍作停顿,手又垂了下去。 眼前这张脸,的确比当日消瘦许多,失去了小圆脸的丰盈,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只是她一颦一笑间,依然鲜衣怒马,这点倒是未曾改变。 他收回视线。 “队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能打能扛,但有些事情终归还是更适合女性来做。” “比如说?” “比如说,受到旧观念影响,很多人认为女性先天弱势,在面对女性时,自然而然就会放松警惕。所以在取得他人信任这方面,你比其他队员更得心应手,一击即中的机会也更大。” 说到这,他很快反问:“那天晚上在巷子里,那两个流氓为什么来调戏你?” 宣月不假思索:“因为我长得好看。” 林长野:“……” 林长野:“因为你是女性,他们理所当然认为你比他们弱。” 宣月受到了冲击,“那也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要是我长得丑,他们才不会来调戏我。” 林长野有点无语,他们在一个频道吗? 他眉头一皱,“这么说来,能被人调戏,你还挺骄傲?” 宣月笑了:“你敢说你把我要来,和我长得漂亮没有半毛钱关系?” “当然没——” “当然有。”她斩钉截铁,“阿sir,说这么多,你不就是觉得必要时由我来当卧底,或者假扮受害者,更能接近你的目标人物吗?” “……” “比起一个女人来说,一个漂亮的女人大概更能吸引他们的目光吧?” 林长野沉默了。 宣月正色道:“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你这么急着把我要来,是手头有电信诈骗的案子,对吧?” 林长野看她片刻,点头:“对。” “我可以帮你,没有问题。”宣月抬眼,“但是干完这票,你调我去刑侦。” “……” “怎么,堂堂刑警支队长,能把人从刑侦要来,不能把人送回去?” 林长野:“刑警比刑侦更适合你,留在这里,能最大限度发挥你的个人优势。” “拜托了阿sir,我没有你那么远大的理想,我只想好好活着。”宣月有气无力,“我不知道你父母是不是放心你做这种工作,但我妈要是知道我在干什么,大概不会为我感到骄傲,只会觉得担惊受怕。” “……” “你可能会喜欢蜘蛛侠的那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我恰好相反,我喜欢能力越小,责任越小。” “……” 两人对视半晌,林长野:“我答应你。” “干完这票就帮我申请调去刑侦?” 他点头,仍是没忍住眉心一拧,“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是警察,不是土匪。” 宣月举手投降,“这不是身份转变太突然,还没适应吗?” 还没适应? 林长野瞥她一眼,别的新人初来乍到,对他毕恭毕敬,让干什么干什么。她才第一天来,就能蹬鼻子上脸指责他甩脸色,跟他谈条件。 这叫没适应? 他看是太适应了,简直如鱼得水。 —— 离开资料室,林长野把人带去了刑警支队。 支队离总局并不远,都在一条街上,只是比起总局的气派来说,这里更有烟火气。有老旧的楼房,葱郁的树木,路面被车辆轧过,有斑驳的裂纹。 宣月把车开了过去,问林长野要不要搭车,他果然拒绝了。 “我有车。” 然后他在前,她在后,紧跟着那辆并不陌生的赛摩,宣月的心情十分复杂。 曾几何时,她还坐在他后座,戴着他的头盔呢。 大厅里已经有同事在迎接她了,宣月大老远看见袁立,他果不其然有社交牛逼症,短短时间里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 林长野把人带进去,简单介绍:“这位是新同事,宣月。” 宣月只来得及露齿一笑,刚说了句“大家好”,就被响彻耳畔的欢呼声淹没。 “妹子,是千载难逢的妹子!” “不容易啊不容易,年年许愿,年年落空,我都以为菩萨听不见我的祷告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实现了。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妈妈你看见了吗,再也不用担心你儿子是在庙里当和尚了!” “呜呜呜,万年老光棍的队伍里总算有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同事们争先恐后涌上来,激动地和妹子握手。 刚才还觉得自己和大伙打成一片、备受宠爱的袁立:“……”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林长野静静地站在宣月身后,淡道:“适可而止啊。” 肉眼可见,躁动立马就被扑灭。大家都很有眼力见,迅速改换策略。 老张自告奋勇:“刚才是我带小师弟熟悉的环境,要不我再带小师妹也参观一圈吧!” 李敬把他挤到一边,“哪能一直辛苦你啊,我年轻,这种事交给年轻人来就行了。” 宏立城:“那还是我最年轻,前辈们歇着吧,我来!” 林长野扫视一圈,点了宏立城的名:“你来。” 噗噗噗,无数双眼睛顿时熄灭,黯然失色。唯独宏立城喜上眉梢。 林长野:“我还有事,有什么问题到办公室找我。” 宏立城拍胸脯保证:“队长放心,我办事稳妥,绝对没问题。”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宣月面上,稍作停顿,“今天熟悉环境,先跟着同事看看日常工作,人事那边明天会来人测量,定做制服。” 他的办公室在三楼,说完就离开了。 队长头也不回就走了,完全不像大家这么热情,怕妹子觉得备受冷落,宏立城好心安慰:“你别介意啊,我们林队就是这样,看起来好像不太友好,其实——” 顿了顿。 “其实真的不怎么友好。” 众人嘎嘎大笑,纷纷说要向队长告状。 气氛很好,看得出,大家尊敬林长野之余,也并不完全把他当上级,话里话外透着兄弟情分。 宏立城带宣月熟悉众人。 “这位是老张,大名张瑞东。你别看他白头发大把大把的,显老,其实他今年只有三十二,先天少年白。当然了,这是遗传问题,我们尽量不要歧视他。” 老张:“……尽量???” “这个是李敬,不过我们不叫他本名,都叫他天王。为什么呢?因为他和托塔李天王名字谐音。” “天王”李敬热情地伸手:“师妹你好,你好。” 宏立城补充:“天王是我们这儿最友好的人,你看他多有礼貌,和后辈打招呼都点头哈腰的。只可惜人长得挫了点,都二十九了,还是万年老光棍,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李敬笑容一僵,操着方言味浓重的英语问候他:“excuse me,how are you?” 宏立城为宣月翻译:“他在跟你说——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 李敬:“老子!!!” 宏立城挨个介绍,最后才指指自己:“鄙人宏立城,刑警支队一棵草。除了林队以外,这里数我最帅。” 四面八方传来嘘声一片。 宏立城老神在在:“别理他们,他们是嫉妒我。” 宣月努力憋笑,终于还是没憋住,笑出了声。 老张迅速展开反击:“看见没,妹子笑你不要脸呢,睁眼说瞎话。” “是这样吗,师妹?”宏立城幽幽地看向宣月,一脸受伤。 宣月立马摆手,正色道:“不,我是笑师兄你太谦虚了,君之美,林队何能及君也?” 众人:“……” 论不要脸,新人完胜。 —— 办公室是落地窗,站在窗前,楼下的风光一览无余。 林长野负手而立,看着宏立城兴高采烈带宣月四处参观,袁立也跟在一旁,反正同为新人,无所事事,干脆组队游览。 林长野不是新人,手头还有事要做。 一直站在窗边看风景也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但他就是在窗前站了许久。 为什么会点宏立城的名,让他带人参观呢? 心底有个模糊的回应:大概是因为,宏立城这三个字曾让她误会,一想起来就有个渣男的头衔吧。 楼下,对此一无所知的宏立城还在高高兴兴介绍:“咱们这儿食堂还不错,不过你要是吃腻了大锅饭,也能去马路对面。” 宣月抬眼望去,马路对面是老旧的居民房,一楼是些家常菜馆。 “看见对面的老五饺子了吗?除了饺子,还卖面条、炒菜和盖浇,便宜又好吃。咱们警队的去吃,打员工折扣。” “为什么打折?” “说是那个老五曾经犯过什么事儿吧,是林队给他机会,还借钱给他,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后来他就在对面开了家馆子,说是要回馈咱们人民警察。” 说到这里,宏立城不得不感慨两句。 “所以说,你别看咱们队长长了一张清心寡欲、断子绝孙的脸,其实还是很有爱心的。” 宣月:“……” 袁立:“……” 默了默,宣月也感慨了一句:“你们队里的人,成语水平都挺,” 斟酌斟酌,她说,“都挺出类拔萃的。” 宏立城纠正她:“现在是我们队了,你也是队里的一份子。” 宣月连连点头,改口:“是是是,以后我一定多背成语,尽量跟上大部队,争取也能把成语运用得触目惊心,振聋发聩!” 宏立城一拍大腿,“你看你,这俩词儿就用得特别精妙!” 一旁的袁立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哈哈哈个没完没了。 宏立城批评他:“还笑,好好跟宣月学学,你俩都是新人,人家这么勤学好问的,就你光会傻笑。” 袁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更厉害了。 宏立城扼腕叹息:“这孩子,没救了。” 宣月默默在心里接了一句:师兄,我看你也差不多。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是不是(因为我?) 第十四章 在师兄宏立城的成语荼毒下,宣月用了一上午时间熟悉环境,成功得到了六人办公室的一席之位。 袁立的位置就在她旁边。 四面八方则被热情过分的天王师兄李敬、少年白老张与宏立城等人包围。 这群人都是自来熟的鼻祖,不过半天功夫,就开始月月长、月月短地叫她,甚至袁立也不叫袁立了,叫大眼。 宣月还得到了一大堆礼物。 老张从抽屉里掏出去年国庆发的保温杯,热情洋溢地摆在宣月桌上,“女孩子要多喝热水,这个杯子就送你了。 ” 宏立城不甘示弱,从屁股下面抽出小猪佩奇的坐垫,塞到宣月椅子上,“这我前两天才换的,四舍五入算新的。天冷了,女孩子不能坐冷板凳,保暖要从屁股抓起。” 李敬没什么能送的,抠抠搜搜找半天,把这段时间以来点外卖存下的赠品一股脑端上来,眼含不舍。 “师妹,这是我攒了三个月的榨菜包和辣椒包。干咱们这行的,加班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夜深人静泡方便面时,怎能没有一包榨菜为伴……” 宣月:“……” 宣月假装没有看见李敬死抠住塑料袋巴巴不放的手,“谢谢师兄!” 李敬:“……” 两只手都攥住了装榨菜包的食品袋,李敬不松,宣月也不放。 老张无语望天:“瞧你那抠门儿样,丢人!” 李敬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宣月笑出了声,把东西还回去,“开个玩笑,师兄辛辛苦苦攒这么久,好意我心领了。” 搞得李敬泪眼汪汪,恨不能呐喊:把“懂事”打在公屏上! 一旁的袁立亲眼目睹宣月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关怀,甚至隔壁办公室,楼上楼下,都有人来送水果、零食。 一般情况都是,“妹子,这是咱们办公室的一点儿心意——” 话说到一半,才看见一旁的袁立,迅速加一句:“大眼也在,来来,你和妹子一起吃哈!” 袁立悲愤: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话虽如此,最后他还是化悲愤为力量,吃得比谁都起劲。 中午是食堂初体验,大厨手艺不错,宣月干掉了一整碗米饭。 袁立添饭时,大家都乐呵呵说:“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想到咱们队又来了个饭桶。” 轮到宣月能吃时,就成了:“月月好瘦,多吃点。” “能吃是福,再来一碗!” 袁立恨不能摔碗,大家都是饭桶,凭什么区别对待! 下午是测量三围、身高,提交各种入职报告。等到忙完,老张冲进办公室一声欢呼:“晚饭迎新,老大请客!” 宣月和袁立对望一眼。 袁立说:“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俩是新人,应该我俩请大家吃饭的!” 宣月点头:“毕竟队长长了一张并不想与人类共进晚餐的脸。”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悠悠的一句:“是吗?” 宣月吓一跳,回头就看见近在眼前的那张,并不想与人类共进晚餐的脸。 “……” 袁立嗖的一下站起来,“队长,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是,何必麻烦您——” “她没长嘴吗?”林长野看他一眼,“还是说,我们招的不是两位刑警,而是一位刑警和她的发言人?” 袁立:“……” 后来他就不敢造次了,说话都有点结巴。 老张笑哈哈拍拍他:“看你给吓得,老大这叫刀子嘴豆腐心,你要早点习惯啊。” 宏立城紧随其后,“这就叫抗压式教育,都是我们队长的一片苦心。” 李敬:“队长如父母,十年如一日给我们春风一般的关怀。” 宣月看看前头那个老神在在的背影:“……” 你们改名算了,别叫刑警支队,干脆叫彩虹屁支队吧! —— 一群人闹嚷嚷去了几条街外的江湖菜馆,菜馆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价格也不便宜。 二十来个人,方桌都拼了四五张,才挤挤攘攘坐下来。 林长野把菜单递给众人:“今天我请客,大家别客气,随意点。” 欢呼声中,气氛热闹不已。 点菜中途,林长野出门接了个电话。 宏立城最闹腾,见他一走,就呼唤老板:“你们这儿什么最贵?通通端上来!” 被老张一巴掌呼在后脑勺。 “懂点事,长点心,一把年纪了还跟心智不健全似的!” 宏立城被打懵了,委屈道:“林队都让随便点了,打我干什么?” 老张夺过菜单,跟老板说:“别听他瞎说,上点家常菜得了。” 菜单上了好几份,三三两两在看。和老张一样,大家都挑家常菜点,很为林长野省钱。 怕两位新人误会队长抠门,老张侧头小声解释说:“林队情况比较特殊,工资虽然还不错,但要养家糊口。” 宣月怔了怔,“他成家了?” 不会吧,他俩一夜荒唐也不过一年前的事,这么快就变成已婚人士了? 还是说,难道当初他俩好上的时候,林长野就已经拖家带口了!? 老张摆手:“不是那种养家糊口。林队养了一群孩子,都是因公殉职的警察遗孤。” 桌上闹哄哄的,老张声音压得低,也就说给袁立和宣月听。 宣月一怔,“爱心资助?” 袁立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只有企业家才做这种事,队长工资很高吗?” 不过一个刑警,就算做到支队长,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 老张喝了口茶,多嘴说了两句:“林队他爸就是警察,在一次追捕犯人的过程中发生枪战,因公殉职。当时林队还在上初中,他妈妈在那之后就神经衰弱了,也没法工作,他是靠他爸的抚恤金和一个老干部的资助完成学业的。” “……” “后来他也当了警察,大概是看那群小孩儿和他很像吧,所以……” 话没说完,玻璃门被推开,话题的核心人物打完电话回来了。 老张止住话头,含糊说:“反正他手头不宽裕,咱们能省就省,别让他花钱。乖啊,下次师兄请你们吃大餐。” 像哄小孩似的,他哄着两个新来的师弟师妹。 眨眼林长野已经拉开凳子,在宣月对面坐了下来。 “都点好了?” 大家乐呵呵地说:“差不多了。” “点了些什么?”他从老板手里拿过点菜单,看了眼,“这么多人,这点不够。” 袁立似乎受到触动,连忙说:“够了够了,中午吃食堂吃多了,这会儿都还没消化呢!” 林长野拿过菜单又点了几个大菜,“……每个来两盆吧。” 老张忙喊:“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又不是饭桶!” 林长野用眼神制止他,“差不多得了,我不要面子吗?今天迎新,别叫人以为队长抠门,饭都不管饱。” 大家立马又欢呼起来,拍桌子的拍桌子,喊的喊。 “老板大气!” “林队万岁!” 饭店里充满烟火气,头顶的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有人在笑,有人在闹。 在这片欢腾的气氛里,宣月抬头看向对面。 她的队长静静地坐在那,看不出苦难的过去,也看不见慈悲的心肠。他生就一副好面目,英俊里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但若是仔细看,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里也饱含笑意。 话语虽然刻薄,做的都是好事。 要不然去年夏天怎么会从巷子里捡到失魂落魄的她? 大概人与人天生不同,她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但她是自私的。一个人能力有限,学习柔道,不想孤儿寡母受欺负就是她的全部心愿了。 他不一样,他是英雄。 一盆盆鲜香扑鼻的菜端上了桌,热气腾腾,粗犷的汉子们撸袖子就开干。 有人喊了句:“哎哎,注意点形象,咱们今时不同往日,有妹子在场了,别把妹子吓跑了啊!” 宣月很配合:“不会,我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大家尽管开干。就怕一会儿我抢得太厉害,吓着大家。”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只是宣月到底没忍住偷偷抬头,瞄向对面的金主爸爸。 已是深秋,大家都穿着长袖,他也不例外。之前看不见他是否还戴护腕,伸手夹菜时,衣袖上移,才依稀看见右手露出的那一小截黑色。 他的手已经好了吗? 宣月仔细观察,发现他动作连贯,倒也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她明明记得一年前,他连煎蛋都做不到,没想到如今已经好全了。 心里感叹,果然是钢铁侠! 随即又笑自己多虑,当然好全了,不然怎么继续干刑警,在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时拿枪保护市民呢? 宣月心不在焉地小口吃饭,视线跟着那截时隐时现的黑色上下浮动,直到某一刻,对上那双黑如点漆的眼。 她被捉了个正着。 林长野定定地注视着她。 宣月一惊,立马移开视线,假装认真听大家聊天。 桌上在聊队里的趣事。 宏立城说:“当初我进队的时候,就是被忽悠来的。本来想干交警,林队说我身手不错,反应也快,让我来干刑警。” “他哪点看出你身手不错,反应快了?” “那当然是我现场打了套拳——” 不等他把牛吹完,林长野就拆穿了:“他来得早,笔试之前没事干,在考场外面的台阶上坐着打手游。手速之快,生平罕见。” 宏立城:“……” “所以队长夸了你一句手速快,你就舍弃交警,来干我们的粗活累活了?” “那哪能,我是被骗来的!”宏立城一脸往事不堪回首,“他说要不我们solo一局,要是他赢了,就让我考虑去刑警队。” “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肯定要问清他什么段位啊!他告诉我他没段位,我才觉得ok,段位都没有,肯定是菜鸡。” “结果呢?” “结果?结果我这不是在给他打工吗!”宏立城愤愤地放下筷子,“骗子,手速比我还快,走位那叫一个风骚,还敢说自己没段位!” 林长野抽空为自己辩白了一句,慢悠悠的:“我的确没段位,因为没空排位,都打的匹配。” 众人:“……” 老张总结:“这就叫语言的艺术。” 宏立城来劲了,掏出手机,“我不信我苦练两年,还打不过你。来,咱们再solo一次!” 话刚说完,身边的李敬就拉了拉他的衣袖。 宏立城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脸懊恼地站在那。 桌上安静了一瞬,随即岔开话题,“干嘛呢,吃个饭打什么游戏啊!” “就是,多有损咱们人民警察的形象!收起来,不准打!” 林长野笑笑,知道大家在回避什么,摊开右手,“行了,只是打不好游戏罢了,用不着紧张。” 一旁的袁立不明就里,问:“林队手怎么了?” 林长野笑笑:“两年前受了伤,断过一次。” 袁立眼睛都瞪大了。 老张沉默了半天,说:“这事儿怪我,要不是我——” “过都过了。”林长野打断他,放下筷子,“左手拿枪也是一样。” 袁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左手拿枪?” 桌上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可不是?我他妈这辈子就服队长一个,右手拿不了枪,练了一年,嘿,左手练得比右手还准!” “他要是个左撇子,能做到这份上我还信,问题他不是左撇子。” “以前狙不过他就算了。现在他改换左手,都能比我右手准,我太难了。” 男人的信仰很简单,只要够强,就能折服众人。 袁立也心驰神往,叽叽喳喳加入对话,尽管还有些惧怕于林长野的威严,也大着胆子当起了迷弟。 众人七嘴八舌,唯独宣月异常安静。 在听闻林长野练就了“左手|枪”的那一刻,她心跳一滞,倏地抬眼望去。 男人气定神闲靠在椅背上,唇角挂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某一刻,他似有所感,朝她看来。 两道目光在半空相遇,刹那间金戈铁马,山河晃动。 宣月分明听见了激烈的碰撞声。 “我去趟洗手间。”她匆匆离场。 洗手间在饭店最里面,转个弯,饭桌上的热闹就消失了。 宣月在隔间里呆了一会儿,脑子里乱哄哄的,洗手时也忘了关水,盯着源源不绝的水流发呆。 直到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节约用水,传统美德。” 宣月一惊,抬眼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子里的林长野。 他走到她身旁,并肩而立,拧开水龙头,不紧不慢洗手。 “吃饭就吃饭,老看我干什么?” 宣月顿了顿,不甘示弱:“眼睛长在我身上,队长连我看什么都要管?” “看可以,但不要太热烈。”他淡淡地说,“我脸皮薄,你那眼神,怕是能烧出两个洞。” 宣月:“……”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是因为我吗?” 他没看她,静静地问:“你指什么?” “左手|枪。”她侧头望他,“是我影响了你?” 林长野仍在洗手,仔仔细细,似乎要把每一寸皮肤都揉搓干净。 水流声哗哗不停,冲击着耳膜。 宣月没等到他的回答,最后关掉自己这边的水龙头,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你能重新拿枪,我很高兴。” 她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忽然听见他叫她的名字。 “宣月。” 她站定了,回头。 走廊上的灯光不算明亮,照不进那双深沉的眼。 林长野看她片刻,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临时换成了:“不管怎么说,我该多谢你。” 他目送她远去,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话。 “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想问的,明明只有这一句。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黑魔法(真神奇。) 第十五章 工作尘埃落定后, 当务之急就成了租房子。 苏青沅的小公寓不大,两个女孩子挤在一处,东西都没地方放。且公寓离支队又远, 通勤不方便。 宣月只花了两天功夫, 迅速找好了新居, 离支队仅有两个街口距离。 老居民区, 隔音条件不好,面积也不大,但胜在有烟火气, 房租便宜。 她素来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 儿时父母离异,她跟着李楠欣一起过着清贫的日子, 倒也不觉得苦。 苏青沅看着室内简陋的装潢, 说:“要不还是住我那儿吧,你这房子太老,连隔壁冲马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何止是冲马桶, 仔细点听,简直连隔壁到底是大小便都能听出来。 宣月摆摆手, 说没关系, 以后上厕所的时候她会记得把音乐声音调大。 搬家这天, 袁立也来了。 他积极主动忙上忙下,只要有重物, 都会一马当先:“我来!” 苏青沅偷偷问宣月:“行啊你, 这才回来多久,工作落实了, 新的候选者也安排上了?” “胡说八道什么。”宣月推她一把,“我跟他, 姐弟还差不多。” 苏青沅感慨:“人家想跟你拜天地,你想跟人家拜把子。” 说话间,袁立弯腰搬箱子,背对他俩。 苏青沅眼睛一亮,“翘臀弟弟诶,还挺性感,真的不考虑一下?” 那边的袁立听到动静,回头,“你们叫我?” 宣月吓一跳,从桌上拿起拆过封的饼干,一把堵住苏青沅的嘴,“别开口就是十八禁,让人听到以后还怎么共事?” 苏青沅咔嚓咔嚓把饼干咽下去,惋惜地看看那边的翘臀弟弟。 “可惜了。” 搬家搬到夜里十点半,为了感谢袁立的帮忙,宣月请他和苏青沅吃饭。 苏青沅最近熬夜赶稿,说要养生,不肯吃重油重盐的宵夜。这个点,除了烧烤店,还真难找到什么养生餐厅。 最后还是袁立想到,“支队对面不是有家老五饺子馆吗?听老张说开到挺晚的,要不我们去试试?” 两个街区,步行十分钟也就到了。 三人点了四盘饺子、几碟小菜,正等着上菜时,袁立眼尖,一眼瞧见对面大门里有人骑着摩托出来了。 “哎,那不是林队吗?” 不等宣月反应,他跳起来,大声喊了句:“林队,这儿!” 黑色赛摩放缓速度,停在了路边。路灯昏黄,男人摘下头盔朝他们看来。 一身黑色机车服,大背头,头盔一摘,露出极其出色的五官。他看上去像是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还是演《无间道》的那种。 出了局里,所有人都要脱下制服,所以你也说不清他到底是正是邪。 说是正,却一身黑,眼里还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点不像是传统意义上乐于助人的警察叔叔。 说是邪,和那双眼睛对视片刻,又会完全打消这个顾虑。 宣月没见过比他更不像警察的警察。 但要说他是别的什么行业,她又想不出有比警察更适合他的行业。 苏青沅愣了愣,小声问:“这位是——” 宣月动了动唇,好半天才说:“我们队长,林长野。” 苏青沅一惊,失声:“就是那位——” “嗯,就是那位。”宣月给予眼神警告,把她没出口的话堵在了嘴里。 在知道队长练左手|枪那天起,袁立就化身迷弟,此刻高高兴兴冲到路边,“林队,你怎么这会儿才下班?” “加班。”男人看他一眼,目光落在饺子馆里。 宣月也不得不站起来,喊了声林队。 袁立立马贴心解释:“宣姐今天搬家,我来帮忙,忙到这个点,出来找点吃的。” 说到一半,眼睛一亮,“林队,你还没吃饭吧?加班这么辛苦,要不一起进来吃点?” 宣月:“……” 可能全世界真就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林长野长了张不愿与人类共进晚餐的脸吧,可是袁立都已经发出邀请,她也只能…… “是啊,队长辛苦了,一起吃点吧。” 林长野看她两眼,轻而易举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搬家就搬家,让刚认识没两天的小男生鞍前马后的,还挺会用人。 本来也没兴趣搅合她的事,可话都到了嘴边,看到她眼里明晃晃的“赶紧走”,他忽然不想走了。 “那就吃点。” 无视那人明显一僵的表情,林长野顺手把头盔挂在车把上,老神在在走向她。 四人桌,四张椅,其中一张被苏青沅拿来放包了。 他瞄了眼那只女士手提包,“劳驾。” 苏青沅后知后觉,赶紧拿开包,“您坐,您坐。” 连敬语都用上了,宣月一阵无语。 苏青沅是谁,嚣张惯了的人,这会儿都能被林长野的气势压得用上了“您”,不愧是队长。 男人手长脚长,坐下来,长腿颇有点无处安放的意味。 宣月就在他旁边,为避免肢体接触,被迫缩手缩脚,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媳妇。 刚才桌子上还热火朝天聊着家长里短,这会儿就跟被喂了哑药似的,一个个都不开口。 好在老五在一旁煮饺子,探个头打破沉默:“林队,这您队里新人啊?” “嗯。” “我就说,这气质也不像一般人,原来是您手下的,果然不一般!”老五竖起大拇指。 袁立摸摸后脑勺,傻呵呵笑:“哪里哪里,您过奖了。” 宣月:“……” 傻弟弟,人家根本不是夸你,只是隔着你夸队长,你开心个什么劲? 一顿饭吃的一言难尽,除了尬聊还是尬聊。 “队长好辛苦,加班到这个点。” “不辛苦。”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紧急加班吗?” “不能说。” 本来忙活半天,宣月觉得自己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盘饺子,到最后草草了事,竟也感觉不到饿了。 对着这么张脸,谁能吃得下? 宣月心道,当初真不该一走了之,说不定留下来,不去美国治病也能把体重降下来。 林长野倒是不客气,一口一只饺子,吃得并不斯文。 他们的饺子有一半都给他消灭了。 吃完饭,他起身付账,宣月赶紧站起来,“队长,今天这顿我来!” 林长野没理她,扫码付了钱,走到街边拿起头盔,嘱咐她和袁立:“早点睡,明天开始军训,养精蓄锐。” 视线最后落在苏青沅面上,因为不认得,就只略微点头示意。他长腿一抬,跨上赛摩,绝尘而去。 苏青沅第一个反应是,“艹,这男人真带劲!” 第二个反应才是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跟宣月咬耳朵:“这下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翘臀弟弟了。” 宣月:“……” 这一夜,苏青沅留在她的新居,挤在一张床上。明明说好要养精蓄锐,可苏青沅不肯放过她,翻来覆去追问当初那一夜究竟是什么情况。 宣月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也就是渣男遇见□□,浪打浪。” “本来我是要批评你这种过于随意的生活作风,但是——”苏青沅话锋一转,“看见他本尊之后,我只想说,请你务必继续发扬下去,这种便宜不占,便宜谁啊?” “别说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宣月扔了只抱枕过去,砸她一脸。 “努努力,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苏青沅热情鼓励她。 “我保证过了,以后他是队长,我是下属,仅此而已。”宣月翻了个身,“再说了,虽然我不像袁立那样把警察当做信仰,但人要讲良心,好歹穿上这身制服,就要对得起这个称谓。” 她看了眼挂在衣架上,被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警服。 人民公仆,以后是不能随便再浪了。 等到宣月都快睡着时,苏青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等,他说你们明天要军训?!” —— 是的,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军训,说起来都是泪。 警队的军训和外面不一样,更严格,更地狱,全封闭式,且足足持续一个月。 宣月本以为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直到大清早站在训练场上,看见不远处朝人群走来的那个身影。 一身黑色制服,肩上两杠两花。 行动有力,身姿笔直。 太阳打在他利落分明的五官上,轮廓像刀刻一般。 他停在人群前方,“我是林长野,平成公安局刑警支队长,也是这次的军训负责人。” 明明饭已吃饱,宣月忽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前路漫漫,人生灰暗。 她只能鼓励自己:狭路相逢勇者胜。 俗话说得好,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好在林长野是个正直的人,宣月预想之中的针锋相对并未出现。 前来军训的不止市公安局的新人,还有各个区、各个分局乃至大队新招的人手,一共六十来人。 除了宣月,还有三名出入境管理的新人是女性。 第一天的军训内容很枯燥,就是纯粹的体能训练,教会你什么是令行禁止。服从命令。 林长野很正直,正直在他没有性别歧视,一视同仁。 但这种时候,大家可能巴不得他有点性别歧视。 秋老虎当空,学员们个个晒得大汗淋漓,此刻才开始感慨,大学的军训是有多水。那时候以为跑两圈,蹲几分钟,就是人间疾苦。 还是太年轻了。 到了这里,跑步是以十圈为计量单位。 下蹲是半小时起。 有人脚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就对上一双没有感情的眸子。 “对,对不起,林队!” “脚麻了?” “麻了……” “那要不要去一边坐会儿?” 学员眼睛一亮,“可以吗?” “可以。”林长野淡道,“如果你需要,我还能给你按摩。” “……” 那人老老实实蹲好,不敢多话了。 后来做引体向上时,有个女警只做了不到十个,手就软得不行。林长野让她继续,她抓着单杠手都在抖,泪汪汪说:“我做不到……” “继续做。” 年轻的姑娘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最后还是手一松,从单杠上摔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都绷不住了。 林长野给了她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依然是那句:“继续。” 人群里传来些许骚动。 军训不是要分男女的吗?为什么他不分男女? 况且引体向上这种事,能标准完成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求一个女孩子也要做到极限? 干警察又不是为了比谁引体向上做得多…… 有人小声说:“出入境是做文职的,真的不需要那么好的体能。” 空气短促地岑寂下来。 林长野看着女警,问:“如果当街遇见歹徒,有人向你求救时,你会怎么办?” 女警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是不是也要告诉他,不好意思,你是做文职的,体能不好,帮不了他?” “我,我可以报警。”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胸前。 警队的黑色t恤,左胸处有警员编号,右胸处写着所在部门。 “平城罗安区出入境管理大队,张丽华,警员编号:967351。” 女警怔了怔,下意识答到。 “你就是警察,为什么要报警?” “……” “突发情况,每个警察都有可能遇到。在危难时刻,有市民向你求救,你能以‘我是文职’为借口,畏缩不前吗?” 林长野目光严厉,扫视一圈。 “你们也许觉得我不近人情,对待女警也一样不留情面,但我希望你们踏进这里,就要牢记一个道理。” “你们首先是一名警察,然后才是男性、女性。” “也许部门不同,职能不同,擅长的事情也不同。但归根结底,警察要做的事情不过一件:保护市民。” “即便是文职,也有可能遇到危险情况,身为警察,永远要冲在市民的前方。” 林长野的目光回到那名女警面上,最后是很平静的一句。 “练好体能,先保护好自己,才有资格谈保护别人。” 一片沉默里,袁立这狗腿子忽然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林长野侧目扫他一眼,“我让你鼓掌了?” 袁立僵住,巴掌横在半空,拍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我不是来耍猴戏的,不需要你们叫好,也不怕你们讨厌。只希望你们踏出这里时,我完成了我的工作。我不敷衍任何人,所以你们也别想敷衍我。” 人群鸦雀无声,他收回目光,仍是那两个字:“继续。” 宣月站在人群里,从头到尾看着他。 她想,怎么会有这么棱角分明的人? 跟世故圆滑完全不沾边。 妈妈从小教育她,人要懂进退,识时务者为俊杰,千万别撞南墙。宣月倒是不算圆滑,但也不会像他这么,这么头铁。 对,头铁,这是她觉得最契合他的一个词。 她从前不喜欢方正严苛的人,总觉得难相处,没意思。可说来奇怪,今天在人群里淌着汗,衣服头发湿透了,明明体力都透支了,却好像总还有点什么在支撑着她继续下去。 林长野这个人,好像能给人一种动力。 叫人不服输,咬牙继续往前走。 一年前那个夜晚,她本来觉得精疲力尽,但因为遇见他,走出泥沼好像也不那么难了。 一年后的今天,她仰头望着单杠,咬咬牙,跳上去,牢牢握住了冷冰冰的铁杆。 虽然做到一半就开始手软,向上攀升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但她咬紧牙关,还是继续做。 人的体能是有限的,一整天下来,他们跑步,下蹲,站军姿,做引体向上。 浑身都在发抖,脑子已经停止转动,只剩下一根紧绷的弦。 二十个做完后,她手一松,直接躺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出,只省下沉重的喘息。 真他妈要了命啊,她想,这工作是不是找错了? 天是灰的,风是热的,地是硬的。 肺都要炸了,眼前一片乱糟糟的金星。 在这片数不清的星星里,有人走到她身边,那张刀刻似的脸映入眼帘。林长野与她对视片刻,丢了瓶水过来。 宣月条件反射,抬起软绵绵的手,差点没握住。 “做的不错。”他这么说。 宣月愣了一下,慢慢地拧开瓶盖,也没急着喝,先倒了自己一头一脸,像身边的男学员一样消热。 一瞬间。 天蓝了,风静了,身下的塑胶跑道也柔软了。 她侧头看着那个走向其他学员,递矿泉水的男人,心想,你他妈有黑魔法吧。 —— 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结束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 宣月回到宿舍,原本该先洗个澡,身体却不听使唤,径直瘫在了床上。 就稍微躺一下。 十分钟就好。 一会儿就起来洗澡。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迅速入梦。 军训地点在平城警校,靠近郊区,全封闭式,好在宿舍是单人间。 训练期间,所有人员的电子设备都被没收了,直到回宿舍前才还给大家。 睡得昏天暗地时,一整天没有碰过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宣月睡得死,一直没能被震醒,直到电话第三次打进来,她才睁开足有千斤重的眼皮,迷迷糊糊摸过手机。 来电显示只有四个字:队长大人。 于黑暗中看见光亮的屏幕上出现这么触目惊心的四个字,宣月顿时清醒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噌的一下爬起来,盘腿正襟危坐,甚至还清了清嗓子,才接通电话。 “喂?” 那边停顿了一下,淡淡地说:“我还以为要等到下辈子,才能打通这个号码。” “……” “五分钟后,大门口集合。” 宣月一惊:“有什么事吗?” “怎么,妨碍你睡觉了?” “……没有。” 有。 林长野叫她的名字:“宣月。” “到。” “我有没有说过,队长的话就是命令?” 宣月跳下床,低低地应了一声:“马上就来。” 挂电话之前,那边补充了一句:“穿便装。” 接下来,洗脸、穿衣,一气呵成。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赶了。 女孩子在梳洗方面本就要耽误时间一些,就算是读书时,念的是外语专业,每天早上都有雷打不动的早读,她也要花上十来分钟的时间洗漱。 而今,两三分钟就胡乱套好了衣服,扎起马尾,冲出宿舍。 哪里顾得上打扮。 大门口,林长野已经在候着了,身边还站了个袁立。 宣月小喘着气,跑到面前,叫了声林队。 他看她一眼,留意到那双眼睛还有一点肿,带着刚刚醒来的惺忪。 “走。”他言简意赅,掉头往大门外走。 袁立有点懵:“上哪去?” “训练。” “大晚上还要训练?!” “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有。”袁立也不敢说有,只又看了眼宣月,弱弱问了句,“怎么就我们俩,其他人不用训练吗?” “其他人不是我队里的,晚上的训练——”林长野出示证件,把人带出了警校大门,才回头看着他们,“是独家训练。” —— 市中心的天桥上人来人往,桥下是车水马龙。 穿白t黑外套的男人倚在栏杆边上,看了眼手表,“现在是8点17分,从这一刻开始,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你们竭尽所能,把观察到的一切都记下来。” 宣月问:“重点观察什么?人,还是车辆?” “一切。” 袁立为难道:“可我们出门没带本子和笔啊!” 林长野扫他一眼,“记在脑子里。” “可以用手机备忘录吗?” 林长野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袁立乖觉点头,“明白,用脑子。” 给完任务,林长野就不说话了,只微微抬手,指尖在表盘上轻轻一叩,表示计时开始。 宣月也不知道他要他们观察什么,但人的关注度有限,留心桥上的行人,就无暇顾及桥下的车辆。 她当机立断嘱咐袁立:“你看车,我看人。” 余光察觉到,林长野似乎看了她一眼。 接下来的十分钟显得格外漫长。 天桥上过客不断,男性,女性,老人,小孩。每个人都有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到底要观察些什么? 她把自己能看到的一切都拼命往脑子里塞。 然而市中心人流量太大了,十分钟时间,能看见的太多,能记住的却很有限。 宣月不得已,在数到第五十个人时,干脆拔下一根头发,捏在左手,表示从左往右已有五十人。 等到十分钟结束时,她的左手有五根头发,右手六根。 林长野全程保持沉默,只在最后抬起手腕,说:“时间到。” 目光先落在袁立面上,“你先说,都看到什么了。” 袁立:“马路东西朝向,从东到西总共有462辆车经过,从西到东661辆。” “还有呢。” “462里,有27辆是大货车,661里有34辆货车。” “继续。” 袁立又想了想,说:“红色的车有97辆,但我记不得方向,加起来一共是这么多。” “没了?” “……没了。” 林长野短暂地沉默了下,问:“从东到西,第235辆车,什么颜色?” 袁立:“……” “从西向东,第17辆货车,有什么特殊之处?” “……” “车牌号为平a71733的白色迈腾,你是否注意到它的司机有概率酒驾?” “…………” 袁立进入一问三不知的节奏,耳朵都红了。 林长野也看不出生气或失望,只解答了刚才袁立没有回答上的问题。 “从东到西,第235辆车,引擎轰鸣声过大,属非法改装车,宝石蓝,保时捷帕拉梅拉。” “从西向东,第17辆货车,驶过路面留下黑色发亮液体,初步判断有油箱漏油的可能性。” “车牌号为平a71733的白色迈腾,从左转道驶入主道时,未打转弯灯。经过人行道时,避让不及时。起步时,与周边车辆相比,反应明显迟缓。由此判断,它的司机有概率是酒后驾驶。” 袁立从面红耳赤,到佩服得五体投地。 天桥下依然车水马龙,林长野抬眼看了下头顶的监控,问:“那是什么?” “天眼。” “有天眼的存在,数字还需要你来记?” “……” “犯罪都是小概率事件,有特殊性,而你所记住的数字,不管是462还是661,都是案情侦破中最无效的信息。” 袁立张了张嘴,半天才问:“那我应该记住什么?” “细节。”林长野说,“很多信息是有时效性的,也是监控观察不到的。临场需要掌握的细节,等到回去再查就太迟了。” 袁立在沉思,他话锋一转,看向宣月。 “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宣月深呼吸,即便从袁立的遭遇里已然得知自己的观察方向也是错误的,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汇报。 “从左到右经过254人,从右到左……” 人的信息比车辆信息更多,其中包括多少小孩,多少老人,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她都记住了。 林长野问:“那位左手残疾的老先生,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宣月:“蓝色。” “放学回家的那群中学生,来自哪所学校?” “平城三中。” “怎么知道的?” “校服背后有名字。” 林长野看她一眼,“有七八个穿统一制服的女士经过这里,她们在哪里上班?” 这次宣月思索了十秒钟,才答:“应该是国金。” “判断依据?” “她们都化着很精致的妆,穿小高跟,有香水味。胸前的领结我见过,是商场专柜的工作人员。”宣月仔细回忆,“其中一位拎着chanel的香水礼盒。这附近的商场里,有chanel门店的只有国金,所以大概率是国金的柜台人员。” 林长野看她片刻,继续问:“有对正在吵架的中年夫妻,谈话内容是什么?” “……” 全心全意记住人数已经很困难了,她哪有心思顾及他们在吵什么? 不,她压根没注意到还有人在吵架。 宣月有点不服气,抬眼问:“每个人观察到的信息都不一样,也许你注意到的内容,我没注意到,但我注意到的,你也不见得都注意到了。” “比如说?”林长野很有耐心,批准了她的挑战。 宣月仔细思索,问:“有个老太太,爬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差点摔一跤,你还记得她穿什么颜色衣服吗?” 林长野:“枣红色。扶她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二十岁出头,穿深蓝色牛仔夹克,大概率在华为工作。” 宣月:“……” 袁立:“……” 可以,还能举一反三。记得老太太的衣服颜色就算了,还记得扶她的人什么模样。 只是—— 宣月问:“你怎么知道他在华为工作?” “背包。”林长野答,“他的背包上挂着工作证,上面有芯片研发部门字样,证明他是电子行业工作者。平城没有电脑芯片研发公司,只能是手机,而拥有芯片自主研发部门的国产手机,只有华为。” 袁立的嘴已经不单单能吞下一只鸡蛋了。 宣月动了动嘴皮子,还是不肯认输:“那,那你还记得有一位带着双胞胎的妈妈,经过这里的时候在干什么吗?” “批评孩子。” “……为什么?” “因为他们吃太多零食。” “……” 确实是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能观察到的,他都观察到了。 宣月正准备说我问完了,就听见林长野说:“但她不是双胞胎的妈妈。” “为什么?” “那对双胞胎乘坐的双人幼儿车,价值不菲,穿的也是奢侈品。但那名女子穿着朴素,手心有茧,大概率不是孩子的母亲。” “你有没有注意到,双人幼儿车太大,转弯时擦撞到了栏杆。那名女子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孩子有没有事,而是看车有没有擦伤,这不是一位母亲会有的表现。” “所以,她应该是孩子的月嫂或保姆。” 天桥上人来人往,喧哗热闹。 两名新入职的年轻人却缄默不语。 林长野:“问完了?” 宣月没死心:“最后一个问题。” “问。” “刚才有个个子高高的初中生经过,边走边吃薯片。”宣月眼珠子一转,“我不信你连她吃什么味道的薯片都注意到了。” 林长野看她半天,把她的强装镇定尽收眼底,最后扯扯嘴角,轻笑一声:“没有这个人。” 宣月:“……” 袁立不解,插嘴问:“什么叫没有这个人?” 林长野不紧不慢:“你宣师姐自尊心过不去,想扳回一城,所以编了个人来诓我。” 袁立:“……” 扭头看宣月,他不耻下问:“是这样吗?” 宣月若无其事望天:“时候不早了,我看是时候回警校了。” 她倒是很淡定,望天也好,看地也好,反正不看林长野就万事大吉。 却没注意到在她身后,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倔强的后脑勺上,忽然有了些许笑意。 “宣月。” “嗯?” “我看你头发挺多的。” “……” 他的话音从她头顶飘来:“虽然头发多,但犯罪事件更多。要是每次观察现场都靠拔头发,再多也不禁拔的。” 宣月:“……” —— 来的时候是跑步,走的时候,林长野大发慈悲,请大家坐地铁。 袁立悄悄说:“队长好体贴。一定是考虑到我们白天训练太辛苦了,所以给我们一点休息时间。” 宣月:呵呵,真是好感动呢。 她总觉得林长野没这么好心。 果不其然,他们在警校附近的地铁站下车。一下车,林长野就开始提问。 “地铁七号线,起点站和终点站分别是哪里,途经哪些重要枢纽?” 这是简单的。 “七号车厢,目测有多少乘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这是进阶版。 最后问题就升级成了:假如你是犯罪嫌疑人,从某站进入地铁站,已知a口与b口分别有警力蹲伏,c口是换乘站,有人脸识别,d口…… 一大堆先决条件后,请问你该如何选择逃跑路线。 袁立沉思了许久,哭丧着脸说:“下次还是让我跑步回来吧。” 林长野的视线转向宣月。 宣月立马举手:“我复议。” 警校附近是老旧的居民区,夜里开着不少大排档。林长野选了家看着干净卫生的,带两人进去吃晚饭。 “边看边讨论。” 已是深秋,夜里起了风,大棚吹得呼呼作响。 手边没有纸和笔,林长野管老板娘要了只点菜时用的圆珠笔,顺手拿起张餐巾纸,铺展开来,就着略显油腻的桌子,开始画图。 “a口是换乘站,城市中心枢纽,人多眼杂。在这里下车,的确如你们所说,风险太大,但另一方面,因为人流量大,也更能掩盖一个人的行踪。” 眨眼间,他竟能丝毫不差将地铁线路画出来,一共十八站,每一站都记得。 袁立目瞪口呆:“都是一起坐的地铁,为什么你能过目不忘?” 林长野抬眼:“不是今天才背的。” 平城有十二条地铁线路,每一条他都熟记于心。 他指着餐巾纸上一个一个墨点:“平湖站,不是什么大站,很容易被人忽略,但这一站临湖,有树林。如果我是犯罪嫌疑人,知道前方有警察在等我,我会想趁地形之便,先隐藏行踪,再计划逃跑路线。” “即墨站,四周交通不发达,多是还在施工中的住宅区。同样是一个可以选择的落脚点。” “吴弯站……” 林长野的面前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餐巾纸,但他说起每一站时,竟好似有一整张平城的地图铺展在眼前。 宣月忽然接口:“吴弯站,虽然一没有交通枢纽,二没有隐蔽行踪的地方,但这一带全是商场和购物中心。如果犯罪嫌疑人知道警察在追踪自己,可以选在这一站下车,趁乱改头换面,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桌子对面,林长野看着她,眼神亮而锋利。 这不该是夸赞的眼神,但她莫名其妙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认可。 他看她片刻——“继续说。” 宣月低头看着皱巴巴的纸,“下一站,火车南站。是我就不会选在这里下,因为车站一定会有大量警力,去就是守株待兔。” “那你怎么离开这座城市?” 宣月的目光在线路图上来回打转,最后指着第六站:“大学城,在这里下。” “原因是?” “大学城人多,不易被察觉。附近又有很多开野车的,摩托和面包车都有,搭乘野车是不用身份证的。” 袁立插嘴:“但是高速公路上肯定会设路障啊。” 宣月思索片刻,“那就走乡道。” 两人钻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林长野见状,把时间留给他们,起身道:“我去隔壁买点东西。” 隔壁有家副食店,夜里还开着门。 他走以后,两人又讨论了一阵,最后说起林长野来。 袁立脑袋都抠破了,也只找到七个字可以概括内心感受:“队长可真牛逼啊。” 宣月忽然想起什么,说了句你等等,起身先去把账结了。 结完账,扭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林长野,他立在副食店门口,手里拿着一包刚买的烟,动作熟稔,捻了根在指缝里,低头点燃。 一抹火光亮起,像黑夜里的霓虹灯,明亮闪烁。 大概是忙了一整天,他也疲倦了,所以站在路灯下抽起烟来。 林长野个子高,立在那里像株沉默的白杨,不管多疲惫,脊背永远都是直的。 看着那个侧影,宣月不知怎的,又想起一年前看见他的情形。 人的思维极易发散,想到一年前,就会想到那一夜。想到那一夜,就会想到那张单人床。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路灯下的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接,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烟杵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朝她走来。 宣月正准备开口,说我是来结账的,可不是在偷看你,他已经大步流星走到面前,伸手就—— 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吓一跳,猛地一缩,却被他喝止:“别动。” 林长野的指尖有一层茧,薄薄的,温度灼人。 碰到她时,像火星子溅在脸上。 下巴被人牵制住,宣月一边用余光猛瞟坐在棚子里的袁立,一边慌慌张张说:“公众场合,这,这样不好吧……” 下一秒,林长野从一旁的桌子上抽出几张纸巾,往她脸上一摁。 “你流鼻血了,自己不知道?” 宣月一愣,赶忙接过被他摁在脸上的纸巾,低头一看,纸上已经氤开一小滩鲜红的血渍。 这一低头,啪嗒,又是一滴温热的液体坠在纸上。 她只得手忙脚乱仰起头,用纸巾堵住鼻子。 太丢脸了,长这么大没流过几次鼻血,今天居然站在这看他两眼,就血流成河了! 那边的袁立看见了,连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流鼻血了?” 宣月没顾得上说话,就听见耳边传来林长野平静的一句:“是啊,我也挺好奇的。” 她仰着头,拿侧眼瞧他。 林长野就这么不咸不淡看着她,说:“站在这看我半天,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能把鼻血都想出来了。” 宣月捂住鼻子,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是刚才的教学信息量太大,我思考得太用力了!” 林长野点头,“别人思考,用的都是脑子,你思考,用的是鼻孔。” “……” 他扯扯嘴角:“还挺新鲜。” 宣月望天,没忍住闭了闭眼:也不知道为什么,遇见他之后,每天都在社死。 这边的袁立在关心她,那头,林长野扭头叫老板娘:“结账。” 老板娘笑道:“已经结过了,这位美女买的单。” 林长野一顿,侧头看宣月。 宣月望着天,捂着鼻孔说:“总不好次次都让你请客。况且你给我们开小灶,我们轮流请你吃饭,也算是尊师重道?” 袁立立马点头:“没错,下次就该我请了!” 林长野心思细,几乎是眨眼就想到了那天请新人吃饭时,他出门接了个电话,回来桌上众人就老老实实,一道贵的菜都没点。 大概是老张他们几个多嘴,说了些有的没的。 回去的路上,他问:“多少钱?” 宣月还捂着鼻孔,“说了我请——” “多少钱?” 她看向林长野。 林长野说:“你们在封闭训练,吃住都该在警校。人是我带出来的,花销也该我来付。” “可是——” “多少钱?” 宣月默了默,才说:“九十。” 林长野低头,想转账给她,才发现他们俩还没加微信。 顿了顿,他把二维码调出来:“你扫我。” 宣月没作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正准备扫,就听林长野说:“不是添加好友。” 她抬头:? 林长野说:“我没加你的微信,你直接选择收付款扫码就行,用不着加好友。” 宣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大家都很想你(我也是。) 第十六章 此后的每一天, 都是白天军训,晚上特训。 忙成这样,是宣月始料未及的。 几乎每天回到宿舍, 迅速冲个澡, 她就能瘫在床上直接昏睡到天亮。 手机的屏幕使用时间, 也从以往的一天数小时, 迅速下降至不到十分钟。 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就这样闲置了,是乔布斯泉下有知,也会诅咒林长野早点下去和他相见的地步。 某个夜里, 苏青沅打电话来关心, 问她劳改得怎么样了,宣月望着宿舍的天花板, 说还不错。 “不是说每天都累成狗?” “是累, 不过——”顿了顿,“也学到很多。” 是离开学校后,就再也没有过的猛烈生长。 宣月自己也觉得诧异, 原以为有说不尽的抱怨,比如睡不饱, 大脑思考过度, 又或是四肢酸痛。 可开口居然带着一丝满足。 苏青沅说那我就放心了, 那位林队没有公报私仇吧? “没有。” 非但没有,还恨不得跟她划清界限, 把“公事公办”刻在脑门上。 宣月把连日以来的经历都分享给好友。 苏青沅从她的吐槽里听出点东西, 笑了:“他不公报私仇,好事啊, 怎么你好像还挺遗憾?” “我遗憾?!” 宣月的反应很大,苏青沅边笑边说:“好吧, 就当是我听错了,你不遗憾,你可高兴了。” “……” 通话结束后,宣月望着天花板出神。 林长野对她一视同仁,一顿饭的人情都要还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微信都舍不得加一下。 她高兴吗? 她当然高兴! 完全找不到不高兴的理由啊。 睡觉睡觉,毕竟明天醒来,又要准备迎接林队长新一轮的折磨。 掀过被子蒙住头,宣月翻了个白眼,只是—— 脑子里想着要高兴,嘴角却是向下耸拉的。 —— 月中的时候,平城迎来了一次断崖式降温。 与此同时,林长野接到紧急任务,暂时离开警校几日。 来替他的教官很年轻,训练之余,也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于是训练场的氛围一改往日的低迷,变得活泼起来。 几个女警也有空凑在一块聊天了。 “林教官一走,日子好过很多啊。” “有种从地狱又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 “哈哈,那你是不是希望他再也不回来了?” “倒也不是。” 说这话的是张丽华,那天因为引体向上做不下去,眼泪都出来的女警。 “其实只是刚开始有点难熬,熬着熬着也习惯了。”她想了想,说,“还是林队回来比较好,虽然辛苦一点,但真的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 女警b补充:“而且他长得是真好看。” 女警c:“可惜我当初没考刑警,要不然对着这么一张脸,就是天天让我跑一千米,我也乐意。” 宣月在一旁喝汤,默默不说话。 有人问她:“对了,之前都没空聊天,宣月你是哪个部门的?”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就是天天都能面对那张脸的,刑警队的一员。 宣月默默放下碗,胡乱搪塞过去,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 “大中午的,有什么事啊?” 能有什么事?宣月望天,大概是去跑个一千米吧。 —— 林长野一走,晚上的特训也就没有了。 这是好事,可宣月坐在宿舍里无所事事时,又觉得有点无聊。 嫌打游戏浪费时间,看剧也很没营养。 明明前几天累到半死,每天都在祈祷能有喘息的时间,这会儿能休息了,又觉得心里空捞捞的。 最后索性打开公安系统的网页,浏览新闻信息。 写新闻的警员大概是个男性,字句简短,干巴巴的,一点也不生动。基本上每次破获的案件,都用一个模子写:时间,地点,人物,案件情况。 宣月点开刑警支队的版块,新闻里总能看见林长野的影子。 成功捣毁某烟草走私团伙窝点,是在他的带领下。 国庆安保工作,是他指导安排的辅警值岗。 城西无头女尸案,这种听起来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在平城真实上演,竟也是林长野带人破案并抓获犯罪嫌疑人。 这种新闻,其实也没有着重描写他做了什么,不过一笔带过,提一提罢了。 可宣月看着某张照片上林长野不苟言笑的脸。 他半蹲在现场,将一名男子铐在墙边,眉眼锋利,像是要冲破黑夜。 那种锋芒令宣月心悸,光是看着照片,心也热起来。 说来奇怪,写新闻的人一板一眼,明明毫无文笔可言,平铺直叙的方式也完全凸显不出案件的精彩。 可她还是看得心潮澎湃。 她想,怎么到处都是他? 她的队长果然很牛,业务水平突出,可惜了,是个渣男。 —— 另一边,林长野在执行任务。 犯罪现场需要保存证据,他打了通电话,刑侦的人没过多久就抵达现场。 巧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副队陈瑜心。 部门与部门之间向来客客气气的,虽然总有点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的意思,但好歹配合工作,在破获案件上,大家都是一条心。 不过今天见面,就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陈瑜心斜眼看他:“林队最近挺好?” “劳你关心,一切都好。” “我看也挺好,平白从我这拐了个好苗子走,高兴还来不及。” 林长野说:“苗子是不错,但还需要磨炼。” 气得陈瑜心牙痒,“你就嘚瑟吧你,林长野!” “陈队说笑了,我为人低调,从不炫耀。”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剑拔弩张。 陈瑜心恨恨道:“你要嫌人家不够好,不如退给我,我稀罕。” 林长野笑笑:“倒也不必,一点小缺点,我还是能够包容的。” 这种欠揍的口吻,听得陈瑜心火冒三丈,按捺住脾气,埋头干活,后来还是没忍住问:“她有什么缺点?” 林长野想了想,像个挑剔的地主一样,说:“还是过于漂亮了。” 陈瑜心手一抖,险些没把证物扔他脸上。 —— 之后的几天,林长野从替他的教官那听了不少趣事。 他不是甩手掌柜,即便有事离开,也会每晚询问学员的训练状况。 听说他们开始练擒拿和格斗了,有个姓宣的女警,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不管多壮的男士,她都能几招之内给人摔得七荤八素。 听说大家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牛逼姐。 后来又听说男学员们一边害怕在训练场对上她,一边又跃跃欲试,反正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打过她,赢了血赚,输了也不丢人。 再后来,教官说:“我看大家想跟她打架是假,其实都是想追他。” 电话里,林长野沉默不语,最后淡淡说了句:“军训要有军训的纪律,你要是一味跟大家和颜悦色,坏了风气,我头一个拿你开刀。” 教官:“……” 好害怕! 总之,从第二天起,大家就有了明显的感受:教官他变了。 前几天还乐呵呵的,这天起忽然变成了林长野2.0。 众人:也是苦命。 林长野走后的第五天,苏青沅来给宣月送好吃的。 虽然是全封闭式训练,但也有人情可循。不少学员的男女朋友都会送些好吃的来,放在门卫处,或是在夜里隔着铁门说上几句话。 宣月没有男朋友,只有好闺蜜。 好闺蜜苏青沅去了趟平城有名的粤菜馆,打包了烧鹅烧鸭,又点了份干炒牛河,兴冲冲给她送来。 没想到素了半个月,再碰大鱼大肉,肠胃竟出现应激反应。 宣月当天夜里就胃绞痛,厕所都跑了不下十趟。 第二天,林长野在执行任务时收到朱教官的消息:【牛逼姐食物中毒,这会儿住院了。】 他盯着屏幕,顿了顿。 一旁的宏立城问:“怎么了?” “没什么。”林长野收起手机,继续盯着对面的窗户,“狙击手,准备就位。” 耳机里传来回应:“已就位。” “看清人质的位置,不要伤及无辜。” “收到。” …… 平城第一人民医院。 夜里十点,宣月已经在病床上睡着了。 昨夜突然腹泻,她以为是急性肠胃炎,点了个外卖,拖着病躯去大门口取药,吃过还是不见好。 拉了一夜,人都虚脱了。 这个状况也没办法继续训练,次日清晨,她向朱教官告假。 朱教官立马让人送她去了附近的医院,检查结果并不单单是急性肠胃炎,还有食物中毒。 “训练先放放,你赶紧把身体养好。” 宣月就这样光荣地住进医院,成为病号。 打点滴时,她心有余悸给苏青沅发消息:【下次别给我带吃的了,是我不配。】 苏青沅:【说什么鬼话,怎么就不配啦?】 moon:【你是不是跟那家餐厅的老板有仇?姐妹食物中毒了……】 配图是她打着留置针,正在输液的手背。 虽然手背上只有一个孔,但她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看看我的手,都千疮百孔了!】 苏青沅问清前因后果,立马请了个假,奔来磕头认错,嘘寒问暖。 “那家店我之前去吃过,还是网红餐厅,怎么会这样?” 宣月病恹恹歪在床上,有气无力:“医生说大概是饮食不干净,引发了轻微食物中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需要住院观察两天,人不拉了,肚子不痛了,才能放心离开。 “那不是正好?军训那么累,给你放几天假!”苏青沅很乐观。 宣月面无表情:“比起一晚上跑厕所,拉到腿都软了,肚子里跟洗衣机似的搅个不停,我倒是更愿意军训呢。” 苏青沅一直陪到入夜,宣月让她回去,她非要守在医院。 宣月让她快走:“知道的这是肠胃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icu,你要留下来观察我熬不熬得过今晚。” “闭嘴,能不能说点好的?” 好说歹说,苏青沅又不放心地叮嘱半天,这才离开。 她走之后,宣月没什么力气,拉虚脱的身体也不想再下床,心道人在病中,就不要在意这么多细节了。 于是头不梳脸不洗的,蓬头垢面就睡过去了。 医院并不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迷迷糊糊的,耳边总有杂音。 护士站的铃响个没完。 有小孩在走廊上疯跑,被医生喝止。 护士查房时,推着车哐当哐当来来回回。 她睡得不安稳,拉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了,整个人都疲倦不堪。 外加连日训练,本来就吃不消,这下病来如山倒。 恍惚间,好像有人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想睁眼,但眼皮太沉,始终没睁开。 后来就开始做梦,梦见前一天看的那些新闻,静态的林长野忽然动了动眼珠子,从照片里走了下来,拿着手铐说要抓犯人。 她站在一旁好奇地问:“犯人在哪?” “咔嚓”,林长野对准她的手,冷不丁犒住她,回头冲老张他们说:“犯人抓到了!” 宣月惊慌失措,高呼:“不是我,我没有犯罪!” 对方冷冷盯着她,说:“你睡了人民警察,根据刑法第777条规定,睡完就跑,罪无可赦,该处以10块钱罚款,终身监|禁。” 然后宣月一边喊冤枉,一边迷迷瞪瞪地思索着,真的有这种罪吗? 后来还是因为口渴,渴到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她才挣扎着醒来。 头顶的灯早就熄了,只剩下进门处的一盏白炽灯还亮着。 都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宣月支着身子想坐起来,还没完全直起身,后背忽然被人托住,吓她一跳。 那是一双很大的手,滚烫,有力。 “谁?” 她猛地回头,不期然看见一个黑影。 借着入口的光,她看见刚才在梦里铐住她的林sir居然走入现实,近在咫尺。 “你要做什么?”他沉声问。 宣月怔住,一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张了张嘴,“……我还没醒?” 对方看她片刻,眼神一动,“怎么,你梦见我了?” 一句话,宣月彻底清醒了。 她手忙脚乱坐直了,听见林长野又问了一遍:“你要做什么?” “……喝水。” 男人去床头柜摸索了一阵,身后传来她的声音:“柜子里有矿泉水。” 是下午苏青沅买来的。 “你不是肠胃出问题了?” “是啊。” “能喝冷水?” “呃,在嘴里含一含就,热了……?”本来是很确定的一句,对上林长野转身投来的那个目光,宣月不知不觉把尾音变成了疑问句。 林长野没什么表情,只说:“闭眼。” “啊?” “让你闭眼。”是命令的口吻。 可能是这半个月逆来顺受惯了,宣月居然下意识服从命令,闭上了眼。 下一秒,头顶的白炽灯骤然亮起。 他把灯打开,从柜子里找出每个床位都会配备的开水壶,拎在手里,默不作声往外走。 听见脚步声远去,宣月小心翼翼睁开眼。 后知后觉。 他让她闭眼,是怕她没习惯灯光,会觉得刺眼? 没几分钟,林长野去而复返,拎着一壶热水回来了。 床头有纸杯,他倒了一杯,晾在桌上,又转身离开。 这次等了足足十分钟,也不见他回来。 宣月忍不住想,这是当完雷锋,转身就走,做好事不留名吗? 就在她以为林长野大概真的不会回来时,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个男人,不论何时,都有种雷厉风行的味道。 进门带来一阵风,手里还拎了只塑料袋。 哐当一声,林长野把袋子搁在床头柜上,从袋子里拿出一只保温杯来。 二话不说,又拿着杯子出去洗了。 宣月:“……” 他似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来去自如,连个招呼都不打。 她探过身子,拉开塑料袋看了一眼,意外发现一只食品盒,隔着透明盖子,能看清碗里装的是白粥。 最后林长野拿着保温杯回来了,“杯子洗过了,装了热水,放你床头。” “……谢谢。” 他又打开粥盒,递给她,“喝点。” “我吃过晚饭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你刚才睡觉的时候,肚子在叫。” 宣月表情一僵,没来得及分辨,就听见下一句—— “还没完没了。” “……” 苏青沅来得急,没有带晚饭,后来去医院食堂给她买了一份晚饭,清淡是清淡,但炒菜终归有油。 宣月看了就反胃,只扒拉了两口,剩下的都浪费了。 此刻一觉醒来,肚子确实空空如也。 她默默接过粥,小声说了句谢谢。 林长野这才有功夫审视她。 尖尖的下巴,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不过几天没见,眼睑下方都有了一圈淤青。 “怎么弄的?” “就,吃了点朋友带来的东西……”说起来都觉得丢脸,宣月捧着粥,声音逐渐微弱。 “哪个朋友?” 虽然他像在审问犯人,但宣月还是如实回答:“就那天晚上一起吃饺子的那个,你见过的。” “……” 林长野的表情稍微没那么紧绷了,原以为是新学员里有人想讨好她,所以送吃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嗤笑,“年年军训,难免会出状况,但食物中毒的,你还是头一个。” 宣月:“……” 她都这么惨了,他还来嘲笑她。 只是手里还捧着他买来的粥,床头柜放着他倒的热水。 算了,她忍。 宣月挖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岔开话题:“你任务做完了吗,怎么有空来看我?” “做完了。”林长野说,“做到一半,就听说我队里有人中毒抢救来了,我这个队长不能不来看看。” 宣月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他还在说:“刚刚入队就食物中毒,知道的是你饮食不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你要服毒自尽。” 这下宣月真呛到了,小米熬得稀烂,滑到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 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粥碗,一手抽纸给她。 “悠着点,别服毒没死,呛死了。” 宣月的那点感动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去她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自从到了林长野手下做事起,这个愿望卑微地变成了,坚强过好每一天。 有人看着,她喝粥也喝得不自在,草草敷衍了几口,就说:“饱了。” 林长野眉头一皱:“再喝点。” “不是,你是队长没错,但是队长好像也不能管这么宽吧?”宣月不服,“连队员吃什么,吃多少都有要求。” “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不想看见手底下的人是个脸色苍白、病得像女鬼的病秧子。” “你说谁像女鬼?”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林长野没什么耐心地重复了一次:“再喝两口。” “不喝会被开除吗?” “你可以试试。” 又僵持了一下,在他威严有力的注目下,宣月妥协了。 但妥协也不能妥协得太难看,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事先说明啊,我并不是怕被你开除,而且你们人民警察也没这种特权,人家少吃两口饭就能收到开除警告——” 理直气壮地端回碗,咕噜咕噜喝下两口,擦擦嘴。 “我纯粹就是看在你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大老远去给我买粥的份上,赏脸多喝两口。” 床上的人盘腿坐着,大概是喝了热粥的缘故,又或是生气的缘故,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比之前毫无血色的样子健康了许多。 林长野看她两眼,“那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赏脸?” 宣月把碗放在床头,宣布:“谢倒是不用谢了,人看了,饭吃了,队长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接下来你可以走了。” 这时候宣月才看见,他还穿着警服。 是执行完任务,立马就来了? 那点拌嘴的冲动霎时消失,宣月失神片刻,小声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林长野在收拾保温杯包装和外卖盒,闻言一顿,说:“吃了。” 宣月立马明白过来,他没吃。 想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问:“那你多久回警校?” “明天。” “这么快?” “怎么,不想我回去,怕我没有朱教官温柔,又白天黑夜地折磨你?” 宣月:“……” 白天黑夜地折磨你。 她忍不住提意见:“你这话说得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 “……” 宣月在心里呐喊:误会咱俩是s和m的关系啊! 她没说出口,但林长野了悟地看着她,顿了顿:“宣月。” “嗯?” “做人,想象力可以有。”他淡道,“但也不要过分丰富。” “……” “把病养好,早点归队。” ——这是林长野的临别寄语。 他都走到门口了,宣月看着那个背影,不知怎么的,突然说:“没有不想你回去。” 那个背影略微停顿。 “大家都挺想你的。”她没话找话说。 林长野回头:“大家?” 宣月努力坐直身子,无视他的疑问,胡说八道:“对。大家其实还是很敬仰你的,虽然你人是冷漠了点,脾气差了点,说话难听了点,为人处世显得不近人情了点——” “说完了吗?”他打断她。 “……说完了。”宣月没忍住缩了下脖子。 “既然你说了这么多点,那我也说一点。” “哪一点?” “你的废话。”林长野面无表情,“未免也太多了一点。” 手一松,门就合上了。 他拎着袋子走在走廊上,一身风尘仆仆的黑,医院里却是纤尘不染的白,两种颜色的碰撞形成了鲜明对比。 其实是很累的,连轴转了好几天,刚刚才完成重要任务。 匪徒被击毙,现场也处理完毕,他才终于放下手头的事,第一时间赶来医院。 结果那家伙还能生龙活虎盘腿坐床上,跟他一口一句地互怼。 林长野不知怎的,眼底浮起一点笑意。 这一笑,硬朗的气质顿时被破坏,因带着倦意,更显温柔。 护士站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哎哎,看那个。” “是去探望38床的吧?” “对,38床。”护士感叹,“女的漂亮,男的英俊,他们好配啊。 林长野不知道有人在议论他,走得很快,几步抵达电梯口。 都摁下按钮了,突然想起什么,又退回去,对护士站值班的人说:“请问有纸和笔吗?” 男人面目英挺,声音低沉,说话时眼神专注地看人,像深海似的,莫名有种要把人吸进去的错觉。 柜台后的小护士脸上微红,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林长野接过对方递来的纸笔,刷刷几下,写上姓名与电话。 “38床的病人,如果夜里有什么状况,麻烦你第一时间通知我,谢谢。” 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那间病房,离开时,扯了扯嘴角。 ——大家都挺想你的。 呵,最好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不做笼中雀(你是天上鸟。...) 第十七章 等到医生宣布“没什么大碍, 可以出院了”,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 苏青沅老早就来医院了,一边帮忙收拾, 一边对着床头柜新增添的物品啧啧称奇。 “是我不周到了, 昨天居然忘了你要喝热水。” “没那么讲究。” “不过, 这保温杯有点丑啊, 怎么挑了个原谅色?” 宣月心道,又不是她买的,林大队长进出医院, 去超市买东西, 前后统共就花了十来分钟时间,你能指望他挑个多好看的? 大抵是随手抄起一只, 结完账就走。 “算了, 能喝水就行,我一路赶来一口水都没顾得上喝,就用你的杯子了哦。” “用吧。” 结果苏青沅用尽全力, 怎么也拧不开杯盖,无语道:“你力气未免太大了点, 杯子拧这么紧干什么, 怕有人偷水喝?” 宣月只能解释:“这真不怪我, 不是我拧的。” “那是谁拧的?” 这事吧,说来话长。 一分钟后—— 苏青沅问:“深更半夜,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你告诉我你俩就倒了杯热水,买了碗粥???” “不然呢。” “没有干柴烈火, 重拾爱意,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朋友,你这用词,确定是日报记者,不是《知音》撰稿人?” 苏青沅凑近了些,仔细端详宣月的脸。 “难道是人在病中太憔悴,所以没有吸引力了?” 端详片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揣测。 “明明是病若西子,更惹人怜爱了!” 宣月面无表情伸出手,撸起袖子给她看,“仔细看看。” “看什么?” “鸡皮疙瘩都给我腻出来了。” 两人嘴上插科打诨,也不妨碍苏青沅收拾好东西,她嘱咐宣月:“我去楼下大厅办出院手续,你等我回来。” “我可以自己去。” “行了,你让我将功补过,好好歇着吧。”苏青沅还在为食物中毒的事耿耿于怀。 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走,林长野后脚就来了。 进了病房,看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柜的东西也收拾好了,林长野一顿,“要出院了?” 宣月正坐在床沿玩手机,闻言抬头,很惊讶,“队长?你怎么又来了?” 男人沉默一瞬,品了品这个“又”。 “怎么,很不想看见我?” “哪里哪里,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她随口胡诌。 “是吗?从你脸上好像看不出高兴。” “……你今天不是回警校继续训练了?”宣月立马转移话题,看着他外套下面藏住的制服,猜测道,“刚下操就来了?” 林长野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接到护士通知,说你可以出院了。” “护士为什么会通知你?”宣月很奇怪。 他倒是很平静。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大概是朱教官让人你送来的时候,登记的是我的联系方式。” 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所以,”宣月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是来接我的?” “不然?” “那怎么好意思,你是队长,还要麻烦你亲自来接我,这待遇,我多受宠若惊啊。” “你带来的麻烦还少了?”林长野扫她一眼,“食物中毒,我连报告都是连夜赶出来的,也不差这一点了。更何况……”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往下说。 宣月却莫名觉得,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更何况当初……? 病房里短暂地沉默了一瞬,林长野盯着她,她四处看,就是不看他。 温度直线飙升。 这时候房门砰的一下被推开,苏青沅拿着单子风风火火冲进来,“出院手续办好了,可以走了——咦?” 她拿着单子,愣在原地,和回过头来的林长野打了个照面。 男人没来得及换下制服,只能穿上皮夹克遮住,一身黑,大背头,面目英俊,站在病房里,病房都蓬荜生辉。 即便只有过一面之缘,这种气质和长相,也足以叫苏青沅过目不忘了。 “林队?” 林长野还是同那天在饺子馆时一样,冲她点头示意。 “你怎么来了?”苏青沅看看他,又探头看看宣月,比嘴型,“金风玉露又相逢?” 赶在她说出什么更奇怪的话之前,宣月赶忙截住了她。 “是医院通知他来的。” 苏青沅的疑惑和宣月一样:“现在出院,医院还兴通知单位领导了?” 林长野:“……” 好在宣月并没有太在意这个点,她的关注点在于:“麻烦队长了。不过我朋友在,她可以送我回警校。” “哎哎,我不可以!” 虽然不管他们在打什么官司,但苏青沅是不掺和的。 她只是拥有一双明亮的卡姿兰大眼睛,非常懂事地说:“嗨呀,忘了说,刚才我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回公司加班。” 宣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用眼神询问:姐妹,想搞事? 苏青沅笑眯眯,把手里的手续交给林长野,“那我们宣月就拜托你了,林队。” “不是,你就这么扔下我了?!” “这不是有人护送你嘛。你要是半路脚软,我一弱女子也背不动你,有林队在就不一样了。他拎你,就跟拎小鸡似的。” 宣月:你才是小鸡!你全家都是小鸡! 苏青沅拒绝接受宣月的求救信号,临走前,还在林长野看不见的角度冲宣月比口型:“记住了,金——风——玉——露——” 宣月真想拔下鞋底狠狠抽她后脑勺。 金你妹啊金。 —— 事实证明,什么金风玉露,完全就是苏青沅言情小说看多了。 宣月觉得,谁和林长野走在一起,都只能是《小兵张嘎》、《士兵突击》这种画风。 医院离警校不远,步行十来分钟就到。 出院时,林长野问她:“能走得动吗?” “能。” “那就走路。” 宣月:“……” 我就客气一下而已,队长您是真的抠。 好在她身体素质好,点滴打了一天,又好好休息了一天一夜,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 走路就走路吧,也没啥问题。 问题是,这才走了没有两分钟,林长野的职业病又犯了。 经过公交站台,他忽然停下脚步,注视着站牌,“逃亡路线分析,再来一次?” 宣月:“……” 宣月:“队长,我才刚刚大病初愈,要不念在一场同事的份上,你明天再开始折磨我?” 林长野看她一眼:“怎么,食物中毒影响的是大脑,不能思考?” “可我这会儿身心俱惫,无暇思考!” “我怎么看着你中气十足,精神很好?” 宣月深呼吸,干脆不说话了,认认真真抬头打量站牌。 过了半分钟,林长野问:“看出什么了?” 宣月回答:“8路车,直达警校大门口。” “?” “我决定在这里等8路车,队长你先走吧。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我这会儿身体还没恢复,走两步就喘得不行。干脆咱俩分头行动,你精力充沛,走回警校就行,我还是坐车比较好。” 宣月一脸诚恳望着他。 林长野打量她几秒钟,说了句:“很好。” 宣月没忍住:“……哪里好?” “我的眼光。”他道,“能看中这么适合做刑警的苗子,确实很好。” “……你在反向嘲讽我?” “真心话。” “是吗?”宣月十分怀疑。 “是啊。”林长野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不仅是个当刑警的好苗子,还有当卧底的天赋。你看袁立就不行,太实诚,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你就不一样了。” “哪点不一样?” “睁眼说瞎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出口成章。这种好本事,不当卧底真是可惜了。” 宣月跳上了站台,就这样还要努力踮起脚来,才能勉强靠着脚下的台阶与他平起平坐。 她说:“林长野,你别忘了,是你亲自把我要来的!” “哦,所以?”冷漠脸。 “所以你能不能行行好,别动不动就满嘴嘲讽,像个老阴阳师?” “那不然呢,把你供起来,一天三柱高香,新鲜瓜果好好供奉一番?”林长野很有礼貌地问。 宣月:“……” 她不想讲话了,直截了当宣布:“你走回去吧,我要坐车!” 林长野笑了一声,并不离开,索性和她一同站在了站台上。 宣月侧头:“你不走?” “怎么,站台是你家开的?” “……”宣月点头,“ok,那你留下,我走!” 她跳下站台,大步流星往前走,结果没两步,又被男人追上了。 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宣月深呼吸,开始在内心一遍一遍狂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要忍住,打人是犯法的! 袭警罪加一等! 心情简直和天气一样阴,降温后,几乎每一天气温都在往下跌。 来军训时,还是艳阳高照的秋天,这几日已然进入冬天的节奏,带来的外套似乎也不太够用了。 突然起了一阵风,像是长了眼睛,知道该往哪钻,从袖口、领口,无孔不入。 宣月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也就在下一秒,身后窸窸窣窣传来些许动静,随后脑袋上就罩下来一件外套,皮质夹克,机车服,是林长野平常骑赛摩时爱穿的那一件。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木质香,是闻过就能牢牢记住的气味。 “起风了,把衣服穿上。”身后传来淡淡的命令。 “……” 宣月手忙脚乱把衣服拿下来,头发都乱蓬蓬的,“我们在吵架,你干嘛突然好心?” “是你单方面在吵,我只是在讲道理。” “你讲个屁的道理。” “穿上。” “不穿,阴阳师的衣服我不穿。” “那队长的衣服呢?”林长野扫她一眼,“别作,宣月。把衣服穿上,这是命令。” 他平静地发号施令时,很有威严的样子。 宣月也就稍微迟缓了几秒钟,再想反驳,才发现大势已去。 手里拿着衣服,进退两难——穿上会很丢脸,不穿又好像在违抗命令。 那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她在发呆,林长野倒是帮她做了决定。接过她手里的皮衣,往她身上一罩,动作不算温柔,一如既往的干脆。 “老实点。” 最后宣月跟在他后头,一边往警校走,一边想。 老奸巨猾,就会拿队长的身份来压人! 队长了不起啊? 队长就能不顾人家大病初愈,拖着病躯就开始头脑风暴搞特训了? 这叫虐待下属! 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在后头腹诽,倒是也不冷了,心里吐槽得热火朝天。直到某一刻,男人脚下不停,声音倒是轻飘飘从前面飘来。 “干我们这行的,偶尔会遇到寻常人想象不到的危险。对你严格一点,是希望在那种时候,你更能应对突发状况,保护好自己。” “……那你不如一开始就别让我来干这个,做点轻松的文书工作,不是更安全?” “把本来能展翅高飞的鹰关在笼子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觉得是好是坏?” 宣月一怔。 他回头,“我觉得你是想飞上天的那种鸟,不是安于牢笼的金丝雀。” —— 很多年后,宣月每每忆及往事,都会想起这一刻。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风乍起,天空阴云密布。 从医院到警校的途中,尽是老旧的街道,家属区红砖斑驳,不超过六楼。路边的梧桐倒是极为茂盛,在风里招摇,林叶晃得簌簌作响。 有叶子打着卷飞起来,像长了翅膀的鸟,呼啦啦飞入天际。 他说,你是天上鸟,不是笼中雀。 很简单的一句话,宣月却为之抗争了好多年。 儿时父母离异,原因很简单,父亲做生意有钱了,抛下糟糠妻,找了个更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只比宣月大八岁,宣月背着书包上中学时,这位后妈才刚毕业,很有远见地立马为自己找到了一份看上去还不错的铁饭碗。 起初父亲也只是玩玩而已,直到女人怀孕,找了私人诊所检查,得知腹中胎儿是个男孩。 男人一走了之,扔下了家中的妻女,从此一别两宽。 不过欢喜的只有他,宣月母女俩并不欢喜,甚至手头很紧,也谈不上宽。 后来,李楠欣对宣月的全部希望,就是要她做一只笼中鸟。 失婚女人到了中年,除却怨恨丈夫,只剩下自我反省。 “是我平时太强势了,才会让他去外头找温柔小意。” “我只顾着带孩子,做家务,也从来没有想过保养自己。女人不能这样,一定要精心打理。” “宣月,你别学妈妈,一定要当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女孩子。” 大家都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宣月在成长过程中才明白,不止母亲,全世界大多数的人都希望女孩子是一个模样。 小时候,宣月喜欢踢球,那群男生抱着足球,站在球门前神气地说:“大老爷们儿的运动,你一丫头片子瞎掺和什么?” 她不服,去找体育老师,兼校队教练。 “老师,他们不让我踢球!” 体育老师一愣,“你想加入球队?” “嗯!”小小的宣月努力点头,“我射门可准了,一射一个准。” 老师被逗乐了,“可是女孩子不能踢球啊,你看看咱们队里,全是男孩子。” “可我踢得比他们好啊,要不你让我试试?” 然而到最后,老师也没有给她一个试试的机会。 小姑娘很可爱,倒也不愿意草率打发走,老师从桌上摸了只橘子,塞进她手中,然后指着操场的另一边,“那边有跳皮筋的女孩子,你去那边玩,乖。足球这种运动太危险了,怕伤着你。” 是的,女孩子就该跳皮筋,踢足球是男孩子的事。 后来竞选班干部,宣月一马当先,说自己可以当体育委员。 班上的男生哄堂大笑,连老师都笑了。 老师说:“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委员要去搬器材,这种粗活还是让男生来吧。” 宣月退而求其次,说那她就当劳动委员好了。 老师说:“文艺委员、宣传委员不好吗?怎么尽挑男孩子干的活儿?” “为什么劳动委员是男孩子干的活儿?” “因为又苦又累,需要体力啊。” 老师摇摇头,说:“男孩子体力比女孩子好,你去当文艺委员吧。” 这个世界分的很清楚,男女有别。 宣月至今记得,上初中后,足球场旁新建了一个公厕。原因是最近的厕所离球场太远,队员们上厕所不方便,每回都要跑半天。 后来教练跟学校申请,学校拨款,新修了一个小厕所,就在足球场旁边。 厕所建成时,校队的人就在上面挂了个牌子:“校足球队专用。” 起初也有人经过球场,无视牌子使用了厕所,给校队的人逮着一顿批评,说这是占用公共资源。 “厕所一共就四个坑,咱们球队二十来号人,你在里头一蹲十分钟,想过我们怎么办吗?” 校队的人个顶个的壮,横行霸道惯了,后来就真的没人敢用他们的厕所了。 校足球队都是男生,再后来,他们嫌男厕两个坑太少,女厕两个坑反正没人用,干脆把中间那堵墙打通,从此这个公厕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特殊厕所”。 某日宣月和珍珍放学经过——对,就是前不久在沧县结婚的发小珍珍。 那天珍珍生理期,闹肚子,突如其来一阵腹痛。 除了校队的厕所,最近的厕所在教学楼,跑回去要十分钟。 珍珍脸色煞白,说自己撑不住了。 宣月二话不说把她推进公厕:“就在这上。” 里头有校队的人蹲完坑,正洗手,见有女孩子进来,立马嚷嚷起来:“干嘛呢你,不知道这是哪儿吗?” 珍珍胆子小,哭丧着脸冲出厕所,说里面有人。 宣月又把她领进去,送入隔间,把门一关:“你上你的。” 球场上的男生中场休息,三俩结伴来到厕所外面,看见宣月守在那,又听旁边的队员一说,急了。 大家指着那块牌子问宣月:“你不识字吗?” 宣月说:“人有三急,借个方便。”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的方便呢?” 一哥们儿捂着肚子说:“现在里头有个姑娘,我都不知道怎么进去撒尿了!” 他们指责宣月滥用公共资源,这是校队的厕所,只有校队的人才能用。 “你们女孩子连球场都不用,凭什么大老远跑来用我们的厕所?” 宣月问:“你们交的学费比我们多,还是这球场建设费是你们男生出的?女生用不用是女生的自由,你们有什么权力说它是男生的?” 她伶牙俐齿,这群同龄男生又四肢发达,文化课平平,平时全靠武力值取胜。 一急起来,就爆粗口。 有人撸袖子说:“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信不信我揍你?” 宣月笑笑,单枪匹马守在门口,说:“巧了,我柔道黑带,要不比划比划?” 好在珍珍出来的快,脸色煞白,拉着宣月就走。 那群人气势汹汹说:“下次再让我们逮着你俩乱用厕所,小心点!” 而宣月做了什么呢? 隔日,宣月从家里带了把很大的扳手,偷偷藏进书包里,背到了学校。 放学后,她冲到操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块钉在门上的牌子砸了个稀巴烂。 这事第二天就捅到了校长那里。 看不出,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居然凭一己之力跟校队的一群精壮小伙干上了。 校长一脸震惊,问宣月:“你砸他们牌子干什么?” 宣月单枪匹马站在一群男生旁边,言简意赅:“厕所就是厕所,不该是什么专用厕所。” “但那个厕所,当初确实是他们提议要建的。” “他们提议,就成了他们的厕所。那我也提议,公共厕所就该供所有人使用,不该有特殊待遇。” 世上事,太可笑,连厕所也对男女区别待遇。 这样的事情从小看到大,宣月后来才明白,这个牢笼不是李楠欣强加给她的,是全世界。 柔道道馆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子。 相反,隔壁的美术馆就阴盛阳衰。 高中时分文理科,理科老师们巴不得把男孩子都争取过来,说他们逻辑思维强。 临到高三,鼓励人时,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女生要加油了啊,男生先天偏理,后期只要加把劲,很快就能赶超你们。” 那时候宣月很不解,为什么有先天这种说法。 就好像满腔壮志,不如老天爷的点睛之笔,它说男生厉害,她就必须心服口服。 不该是这样。 她不愿意接受笨鸟先飞的设定,她希望的不过两个字:平等。 然而此后的很多年里,她始终没有见到这两个字的存在。 读大学后,她学的是外语,外国语学院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不平等的现象就更加严重了。 听说历届的学生会主席都是男生,女生当干部,顶多当到办公室主任。 不管女生如何优秀,领导们总是希望带头的是个男性。 演讲大赛,一群女生不管发挥多出色,一个远远不及她们的男生,只要发挥平平,就能依靠稀罕的雄性地位,跻身三强。 宣月不服。 想来进入警队,隐隐也有这样的念头,凭什么女性就胜任不了体力活,干不了一线工作? 世人用诸多枷锁,编织华丽的牢笼,把金丝雀囚|禁其中。 而今时今日,林长野望着她,说:“我觉得你是想飞上天的那种鸟,不是安于牢笼的金丝雀。” 宣月牢牢记住了那个眼神。 他望着她,无波无澜,眼里是明亮的,通透的,像盛满烛光的房间,一片敞亮。 良久,她眨眨眼,说:“谢谢。” 多谢你这么想。 多谢你摘掉我的枷锁,给我一小片天际,以供翱翔。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队长真体贴(你在教我做事?...) 第十八章 踏入警校,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和医院里修养身心的氛围不同,这里纪律森严,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汗水的咸味。 教官的休息室和宿舍楼是两个方向, 宣月闷头跟在后而, 原以为进了大门就该分道扬镳, 没想到林长野头也不回, 径直朝她宿舍楼的方向走。 嗯? 宣月:“你不回休息室?” “送你。” “几步路而已,用不着担心,我不会昏倒在半路的。”她还在赌气。 “昏不昏倒的, 倒不是很要紧。”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皮夹克上, “我主要是想拿回我的衣服。” 他不紧不慢笑了一声,比怼人, 谁还怕过谁吗? “……”宣月:“你要是怕我不还, 现在拿走也没关系。谁还会贪你一件衣服不成?” 她作势要脱下夹克,却被林长野一把摁住。 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摁在肩膀上像举铁似的, 压得她动弹不得。 “穿好。” 他扫她一眼,扯扯嘴角, “谁还会贪我一件衣服?……难讲。知人知而不知心, 有些小贼连沙滩裤都偷偷摸走, 难保不会觊觎我的皮夹克。” 宣月:“……” 很好,一年多以前, 她穿走他一条沙滩裤, 他居然到现在都还放在心上。 还骂她是贼! 她不服气:“那你呢,你那不是还有我一条连衣裙?以物易物, 等价交换,大家都是读书人,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你满大街问问,干我们这行的,谁是读书人?”林长野嗤笑。 “不是读书人,那是什么人?” “搬砖人。人民公仆。” “天气已经这么冷了,麻烦队长就别讲冷笑话了。”宣月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地说,“再说了,那条沙滩裤都起球了,我穿回家顺手就帮你扔了,放二手衣物回收处都没人要。” 扔了。 放二手衣物回收处都没人要。 林长野而无表情盯她一会儿,说:“彼此彼此,你那条洗得发白的大码连衣裙,当天晚上我就扔了。” 两人对视片刻,别开脸时都是一脸冷漠。 接下来的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北风那个吹。 宣月满脑子回荡着“大码连衣裙”五个字,大码,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林长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回家,谁不处理掉衣柜深处的那条裙子,谁是狗。 两人各怀心思,冒着萧瑟秋风,很快走到了宿舍楼下。 没想到大老远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门儿,打断两人的沉思—— “宣姐,你回来了!” 是袁立,他经过宿舍楼外,正捧着肉夹馍吃,冷不丁看见宣月和林长野,兴高采烈地捧着食品袋就冲过来了。 “都好了?还拉不拉?” 他的嗓音太宏亮,一句拉不拉,把周围的目光都拉了过来。 宣月:“……” 她猜袁立的家境一定不错,不光是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在经济上的不拘小节,还有这大大咧咧,想什么说什么,毫无顾忌的说话方式,简直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没心没肺。 “都好了,小点声,叫人听了,我不要而子啊?” “知道了知道了。”袁立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顺手把手上拎着的第二只肉夹馍递给宣月,“喏,我让人从外而带的,正宗西安肉夹馍,这只还没碰过,趁热吃。” 转而望向林长野,“嘿嘿,不好意思林队,只买了两只,没有你的份了。” 宣月:“……我今天也喝粥,肉夹馍什么的,还是暂时先不碰了。” 她把肉夹馍还回去:“你给队长吧。” 袁立傻乎乎的,又问林长野:“她不吃,那队长你吃不吃?” 林长野掀了掀嘴皮子,那句“你当我是乞丐吗”都到嘴边了,终归还是忍了下来。 “不吃。”非常生硬的两个字。 眼前这两人的热乎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姐弟。 其实林长野挺欣赏袁立的,当初而试,也是他看上的袁立。原因无他,很多人从事这一行,是为了一份铁饭碗,一份国家公务员的体而,但袁立不是。他说起警察时,眼里有一道光,胸膛不由自主挺起,满而向往。 但绝对不包括此刻。 此刻,看着袁立脸上的笑,林长野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可惜袁立神经大条,感觉不到,还在问:“对了,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队长你去接宣姐了?” 林长野没说话,就听他和宣月嘘寒问暖,聊得热火朝天。 宣月还把肩上的衣服脱下来,往他手里一塞,说:“谢谢队长,你回去休息吧。” 一脸“打哪来回哪去”的嫌弃。 林长野更不痛快了,怎么,这是嫌他阻碍他们聊天了? 他接过衣服,拉长了脸正准备走,就听见袁立问:“对了,队长,宣姐都回来了,今晚我们还搞特训吗?” 怎么,迫不及待要和小师姐一起闯关打怪了? 林长野看他一脸期待,顿了顿,说:“训。” 袁立眼睛一亮,就听见下一句—— “你俩分开训。” “啊?为什么分开训?”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术业有专攻,你们侧重的训练方向不同,侦查和反侦查这种基本训练已经完成,剩下的自然要针对个人特点,分开训练。” “那,那是你今天训我,明天训她这样,轮着来吗?” “不是。”林长野言简意赅,“老张负责训练你,我负责训练她。” 一句话,宣月和袁立都备受打击。 宣月满心都是,让老张训练我不好吗? 而袁立呢,袁立因为敬仰林长野,即便他过分严格,他也心甘情愿当狗腿子,恨不能跟宣月换过来。 要是两人一起训练就好了,总觉得有个照应。 大概是一起而试走过来,又亲眼看见宣月把钱唯那种壮汉打倒,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袁立不自觉有了种依赖师姐的心态。 此刻得知要和宣月分开了,颇有种孤苦无依的滋味。 “不能一起训吗?”他小声央求,“何必分开训,浪费人力资源呢?我俩在一起,有个竞争关系,训得也更起劲不是?” 林长野看他半晌,“你在教我做事?” 袁立小脸一白,不敢说话了。 —— 于是宣月只过了一个平静的晚上,第二天就又一次投入军训。 军训是很苦,但和晚上的特训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下操后,她还在食堂里琢磨打点什么吃好,就收到一条无情的短信:【二十分钟后,穿便衣,大门口见。】 这是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她只得匆匆打了一盘子饭菜,屁股还没坐热,就狼吞虎咽草草结束了晚餐。回宿舍一鼓作气,冲凉,穿衣,最后拿起头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往外跑。 大门口,林长野像尊雕塑,一动不动立在那。 说来奇怪,宣月本来一路飞奔,一路吐槽,骂这个鬼队长不通情理,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但大老远见到他的身影时,怨气又眨眼消失了。 像投入水里的石子,只来得及挣扎一下,就咕噜噜沉入水底。 这个身影,特训的半个多月里,她见到过无数次。 每回急匆匆从宿舍楼奔出来,林长野都站在那盏路灯下,背后是警校的铁门,银杏树一路伸向远方。 他的脊背永远挺得和银杏一样直。 这样说来,不止是对她和袁立如此,其实他也没有给自己留什么喘息的余地。 甚至,他永远先她一步抵达这里。 宣月停在了路灯前,仰起头来,喊了声队长。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披在肩头的长发上,一顿。 他从前没有过女队员,也从未亲手训练过女警。对于男性来说,洗个澡,头发一抹就干了。 看见宣月这副样子,才发觉自己疏忽了什么。 她穿了件毛衣,外而套的是花灰色卫衣,因为发梢滴水的缘故,肩膀上已然氤开两团深色水渍。 林长野收回视线,看了眼手表,说:“明天开始,延长十分钟的晚饭时间。” 宣月一愣,抬眼仔细瞧他,却看见他老神在在说:“你们的训练报告每天都要交,留一点时间,我记录完再出门。” 说完,他转身往大门外走。 宣月看着那个背影,有点迷茫,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报告,只用十分钟就能完成? 十分钟这么短,好像也就够她吹个头吧? 嗯……? 然而不等她多想,队长已经不耐烦地回过头来催促她了:“快一点,你当我们在做什么?饭后散步消食吗?” “……来了来了!” 宣月亦步亦趋追上前,心道她就知道,队长才不可能体贴人。 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她的队长是水泥做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那你赏脸吗(可以考虑一下呢。...) 第十九章 宣月觉得,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警校大门外停放着林长野的车,什么车? 赛摩。 “我们今天不走路了?”宣月盯着眼前熟悉的黑色赛摩,心里没由来一阵慌。 “目的地远, 走路太耗时间。” “那, 那要不坐地铁, 打车?”宣月干笑, 望天道,“这天气怪冷的,骑摩托风也太大了。” 林长野没说话, 从车把上摘下头盔递给她。 宣月没接, 看着车把上还剩另一只的头盔,心道这是有备而来啊。 可是共骑什么的, 实在太容易叫人想歪了。 本来搭个车是没什么的, 可这辆车,这个人,还有他塞过来的这只头盔, 处处都在提醒她一年前的那个乌龙。 总有一种坐上他的后座,立马就奔向十八禁的错觉…… 宣月迟迟没接头盔, 林长野看她一眼, 问:“你又在脑子里写什么小说?” “谁, 谁写小说了?” “不是吗?你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不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 老阴阳师又上线了。 宣月:出说来你可能不信, 这回是黄|色|小说。 嘴上倒是信誓旦旦:“我就是觉得, 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身体还弱着, 就要坐赛摩,吹冷风。别人要是知道了, 一定会觉得队长你铁石心肠,这多有损你的形象啊。” 林长野笑笑:“我什么时候不铁石心肠了吗?” “……” “还是——”他话锋一转,“你嘴上答应我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其实心里还介意?” 宣月一听,非常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为了表示自己如他所说,早把一年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一把接过头盔,框在脑门上。 “一年前?一年前我们见过吗?” 隔着玻璃罩,她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山谷,眼珠子瞪得老大,理直气壮。 林长野不说话,长腿一跨,迈上了车:“上来。” 身后一沉,宣月坐上了车。 “坐稳了。” 他低声嘱咐,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异常,但戴头盔时,嘴角蓦地一扬。 这个骗子。 可惜她人是坐上了车,一直到发车,也只是扯住他的衣角。 赛摩速度快,尾座又没有箱子可以帮她稳住身形,若是不抱紧一点,这样的坐姿十分危险。 林长野嘱咐:“抱紧。” “挺紧的。”揪住他的衣角的手稍微用力了点。 “你这样的,我转个弯就能掉下去。” “放心好了,掉不下去。”她很倔强。 林长野也不说话了,发动机车往前开,一片轰鸣声里,黑色的赛摩像离弦的箭。 风在呼啸。 街景在变幻。 一片宽阔的马路上,赛摩才开了几百米远,忽然一个急刹车。 宣月吓一大跳,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正好撞在他背上,事出突然,双手下意识攀住他的腰。 “怎么了?”她一脸懵逼抬起头来。 后视镜里,林长野看她一眼,余光扫了下腰上的两只手臂,一脸泰然。 “哦,试下刹车灵不灵。” 宣月:“……”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一个急刹车结结实实吓她一跳,考虑到万一真出意外,她很有可能会被甩飞,宣月也没再缩回抱住他的手。 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别扭。 但,但她坦坦荡荡,心里没鬼!完全是为了小命着想,才会跟他有肢体接触! 宣月反复在心里念着。 这样念着念着,几十分钟后,机车抵达目的地。 宣月一抬头,她说什么来着? 人生果然处处是惊喜。 原以为夜里的魔鬼特训,她又要被带去什么天桥,购物中心,一站就是半小时,观察这个那个,拿着放大镜处处留心细节。 没想到今夜的第一次单独特训,林长野带她来了…… 酒吧街。 宣月抬起头,看着脑袋上霓虹闪烁的灯牌,上面只有一个字:药。 —— “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意思。” “故意带我来这个地方,还故意骑摩托来。” “我有没有说过,别动不动在脑子里写小说?” “明明是你有问题,说好公事公办,谁也别提以前,你,你自己一个劲昨日重现!” 宣月涨红了脸,指着脑袋上的招牌。 “是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刚正不阿、心怀苍生的人民警察,没想到你假公济私,一边说着招我来干正事,一边行不轨之事!” 林长野把头盔摘下来,挂在车把上,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我做什么不轨之事了?” “你,你把袁立支开,就为了把我带到这来!” “来做什么?” 宣月的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说来奇怪,连日军训,大家都晒成煤炭了,她大概底子好,天生白净,这样看着顶多有些小麦色,倒也健康可爱。 她义愤填膺,一脸“你还敢问我”的表情。 “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把我带来做什么!” 林长野不紧不慢笑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我要带你来干什么。” 他把车停好,回头看着她:“袁立为人耿直,又听话,什么事都写在脸上,适合跑现场,办实事。老张一向是跑现场的,所以我把人交给他带。” “而你——” “你比他聪明,反应更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天衣无缝。”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以往每回,宣月都以为他在阴阳怪气,没想到是真的。 “我带你来这,是想让你试一试。” 宣月张了张口:“……试什么?” “试演技。” “……” 如果说到了这一刻,宣月对林长野的动机还有所怀疑,那么在他带她进入酒吧,下达任务后,宣月的怀疑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酒吧里人头攒动,光与影,乐声与鼓点,编织成喧嚣的夜。 “吧台边上,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位置,那个男人,看见了吗?” “左耳三颗耳钉的那个?” “嗯。”林长野说,“给你半小时的时间,给自己编个身份,接近他,让他给你开一瓶黑桃a,就算完成任务。” 此时此刻,有人内心开始飘弹幕了。 宣月:居然是真的,他是真的带我来搞特训的! 宣月:所以刚才我在大门外都说了些什么疯话?现在告诉他我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他还会相信我吗? 宣月:不,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宣月:我竟然对我的顶头上司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林长野回过头,就看见宣月满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他问:“怎么,做不到吗?” 宣月深呼吸,觉得比起继续跟他面对面,时刻回忆起几分钟前在门外说他要对她行不轨之事这种场景,还是去跟陌生人搭讪会更快乐一点(……)。 所以宣月女士斩钉截铁说:“去,立马去,现在就去!” 只要不跟你大眼瞪小眼,哪里都能去。 只是出发前,她还是有点懊恼,早知道今晚要靠美貌搭讪,来的还是这种灯红酒绿之所,就不该风风火火洗个头就出来。 宣月低头看了眼这身宽松的卫衣,想了想,说:“不过开始任务之前,我想申请先去个厕所。” —— 宣月是个乖孩子,李楠欣女士家教森严,不会允许孩子踏足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 但这并不妨碍宣月认识这个花花世界。 毕竟她认识了苏青沅。苏青沅从小在平城长大,小康家庭出身,认识宣月后,迅速带她游历了一遍这五光十色的午夜天堂。 苏青沅的名言是,“上联:酒可以不爱喝,但不能不会喝。下联:迪可以不想蹦,但不能没蹦过。” 横批:爱过。 于是宣月跟她穿梭了一遍平城的花花世界,最后可以大胆说一句:虽然没爱过,但是来过。 她轻车熟路跑进女厕所,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不少醉醺醺的女士,个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 先要解决的是衣服问题。 卫衣是不能穿了,她顺手脱下,打量内搭的黑色毛衣,高领,紧身,倒是可以利用。 侧头问一旁醉醺醺洗手的姑娘:“哈喽,请问你带了修眉刀,或者指甲刀吗?” 那姑娘眼珠子迟钝地动了动,转头想想,“……有指甲刀。” “借我用一下可以吗,多谢多谢!”宣月双手合十,诚恳道谢。 姑娘在包里胡乱翻找一阵,最后递来一把小小的指甲刀。 宣月接过,径直脱下毛衣,人在女厕所,也没那么多顾虑。 倒是姑娘看直了眼,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最后嘟嘟囔囔说了句:“快还我,我不想借给你了!” 宣月三下五除二,在毛衣的两遍肩膀处剪了两个小口子,才把东西还给人家,顺口问:“怎么就突然不想借了?” 姑娘气呼呼指着她:“胸大,腰细,肚子上一点赘肉没有,居然还有马甲线!气死我了!” 宣月低头看看,诚恳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一年前我还是个三层塔。” “三层塔……?” “就是光这么站着,肚子上也有三圈肉肉的那种。” 姑娘一脸怀疑,“真的?” “骗你是小狗。” 她心满意足接过指甲刀,对着镜子继续补妆,边补边说:“哼,我没喝醉,你骗不了我。” 女孩子真可爱。 宣月笑了,低头咬开一条线,就着毛衣肩部的口子,撕拉一声,扯下了一边胳膊。 那姑娘吓一跳,回过头来:“你干嘛呢?” 宣月头也不抬,依样画葫芦,撕下另一边的衣袖,“改造一下。” 没有战袍,只能动动脑筋,旧物改造一番。 两边的衣袖都扯下来后,她重新把毛衣套上。 这下衣服变成了黑色无袖背心,高领凸显了禁欲风,而过分贴身的质地,更将她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更别提独属于女孩子的玲珑丰盈。 下面是阔腿裤,把卫衣系在腰间,立马变成了港风十足的穿搭。 宣月凑近镜子,仔细端详。 她的多囊病愈后,因为长期锻炼,饮食规律,皮肤也比以前好很多,光洁通透,不需要涂抹粉底液也没有任何瑕疵。 可惜最近黑了那么一点。 旁边那姑娘目不转睛盯着她,喃喃道:“靠,衣袖一撕,人都要看湿。” 宣月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继续问她借化妆品。 “有眉笔吗?口红我不方便用,能用纸巾沾一点吗?” 姑娘倒也大方,一边嘀嘀咕咕:“来酒吧撩汉子,化妆品都不舍得带……”一边还是把东西借给她了。 大概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在短短时间内把自己改造成什么样子。 宣月的眉毛很浓密,整齐漂亮,只需要轻轻勾勒两笔,就更显精神。 口红能提气色,姑娘用的是dior 999,经典正红,也很适合她这身港风打扮。 宣月动作利索,很快搞定了,把东西还给姑娘时,顺便抱了抱她,说:“多谢姐妹,爱你爱你。” 姑娘被她胸前一顶,又生气了,“妈的,不是海绵,是真的!” 宣月简直忍不住大笑起来,正准备离开,忽然被姑娘叫住。 “喂,还差这个!” “啊?” 她回头,看见姑娘掏出一瓶玲珑秀气的香水,“尼罗河花园,喏。” 姑娘拉过宣月的手,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喷。 “来酒吧混,感官刺激不能少,味道很重要!” 前前后后进厕所不到十分钟,等到宣月改头换面出门时,看见她的队长坐在吧台最外侧,面前摆了杯酒,就是一口没动。 他是骑车来的,不能喝酒,东西只是摆给人家看的。 大概是觉得宣月去的时间太长,他低头看表,眉头一皱,不悦之气隔着大老远都能嗅到。 过分英俊的外形,叫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两眼,也有想来搭讪的,但他脸很臭,倒是有效地劝退了大部分人。 林长野等得不太耐烦了,频频看表。 直到某个瞬间,身旁忽然多了一点香气。 那味道令人想起夜里突然绽放的莲花,雨夜里簌簌落下的梧桐木,还有青涩的尚未成熟的芒果味道。 他一顿,转头望去,看见一个年轻姑娘。 眉目飞扬,眼波里似有星光。 她穿身无袖黑色高领背心,露出匀称白皙的手臂,女性的弧线在她身上完美呈现,而她腰间系着卫衣,下面是宽松的阔腿裤,透着几分随性。 那张脸上带着他不曾见过的艳丽。 一年前相遇,她素面朝天。 一个月前面试,她只着淡妆。 而今,她涂着秾艳的唇脂,眉若春山,眼里隐隐透着一点笑意,像是明亮的天际下起一阵春雨,揉碎了枝头的两朵艳红。 姑娘端起他面前的酒杯,挑了挑眉。 “hi,handsome. would you please buy me a drink?” 她知道这杯酒他没碰过,也从头到尾都不会碰,所以靠在吧台边上,非常放肆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伏特加,烈酒。 冲得她眉心一蹙,泛起了可爱的褶痕。 然后骤然松开,像是含苞的花蕾刹那间开放,褶痕消失,只剩下明艳的笑意。 宣月哈了口气,说:“爽!” 林长野:“……” 前前后后大概有一分钟时间,林长野就这么看着她的表演,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看晃了神,还是内心毫无波澜。 宣月把酒杯放回去,翻了个白眼,“换个人早就开始要我微信号了,就你不配合。怎么,看多了《鱿鱼游戏》,不当木头人会被一枪崩掉吗?” 林长野:“……” 他看着那张脸,问:“十分钟,上哪去换了个头?” 宣月说:“山人自有妙计。” 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 林长野看着她光裸在外的两只胳膊,眼神微动。 “不冷?” “不是你要我去搞瓶黑桃a?你以为穿着卫衣,蓬头垢面,会有人请我喝那种东西?”宣月活动活动手臂,眼珠子一转,“队长,我们应该算是公务员吧?” “算。” “那出来执行公务,物品损坏给报销吗?”宣月笑嘻嘻。 “你想报销什么?” “毛衣啊。”宣月理直气壮,“为了给你搞酒,我把袖子都给撕了,这毛衣以后还怎么穿?” “你现在不就穿得挺开心的?” “嘶,怎么这么抠门呢!” 那两条胳膊明晃晃,白生生,简直不要太碍眼。 林长野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命令她把卫衣套上,只抬手给她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你还剩下二十分钟行动时间。我的建议是,不要继续在这里浪费唇舌,毕竟我是不会给你买黑桃a的。” 宣月:“等等,去厕所的时间也给算在里面了?!” 对着林长野这张欠揍的脸,她有三个字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宣月最终还是意气风发撩了撩头发。 从140小胖妹重回美人行列,这是她第一次回归众人视线,也不知道以前那种万众瞩目、迷倒半个学校的魅力,到底有没有跟随健康一同回来。 她弯起嘴角,唇畔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像温软春风,又带了点蓬勃英气。 片刻后,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青烟一样穿梭过人群,落在吧台的另一侧。 那里坐着个男人,耳边打了三个孔,三只钻石耳钉闪烁不已。 “一杯organic gin,谢谢。” 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带着朝露的清新,彬彬有礼,落在耳边。 耳钉男子和酒保一起抬头,眼里同时闪过一抹惊艳。 来的是个年轻女人,坐在他旁边,随手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对酒保微微一笑,点了杯金酒。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侧头,有些好奇地对上他的目光,也不局促。 随即歪了歪头,笑容明亮。 “请问,你喝的是什么酒?”她打量着他面前的那一小杯酒。 “b52轰炸机。” “好喝吗?”她的眼睛圆圆的,因为好奇的缘故而睁大,明亮得有些耀眼。 男人顿了顿,笑了两声,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试试?” 她大大方方接过杯子,凑到鼻端闻了闻,眉心又泛起可爱的小褶子,“好冲,我不爱喝这个。” 她把酒杯推回去,眨眨眼,问:“你想请我喝酒?” 男人很年轻,一头蓬松卷曲的头发,看着乱糟糟的。刘海遮住眼睛,有些没睡醒的样子。但他笑起来,嘴角斜斜地勾起,很有点痞味。 耳畔的三只钻石耳钉,似乎标志着他的与众不同。 他看着宣月,似乎觉得她很有意思,“那你赏脸吗?” 宣月顿了顿,笑得十分可爱:“一般来说,我是不赏脸的,但你要是愿意请我喝黑桃a,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四目相对,她凑近了些,这话是用耳语的方式说的。 声音很轻,像玻璃缸里的金鱼在吐泡泡,五光十色的那一种。 于是那阵青芒果的香气,梧桐木的苦涩,伴着莲花的清新直抵人心。 喧哗嘈杂的酒吧里,年轻男女在纵情声色,乐队驻唱在声嘶力竭,霓虹闪烁,鼓点燃躁。 而吧台另一头,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微微侧目,看着这一幕,面上神情莫测。 林长野温柔地想着,很好,她果然很出色,能当个干大事的警察。 他没看走眼,她真的很有天赋。 你看,这么一个会玩的人,当初能小白兔似的拉着他的手,放在她胸口,说什么“你听,它想跟你回家”,他就该明白。 黑桃a根本不在话下。 以她的出色程度,说不定罗曼尼康帝都能搞到手。 警队有望。 心里是这么说的,但握着杯子的手一不留神,略微用力了点。 面前的酒保没说话,只眼睁睁看着那只杯子,想说“客人你注意一点,捏碎了要赔钱的”,但看男人这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回头调酒时,服务员来交订单,小声问:“边上那男的怎么回事,脸怎么这么臭?” 酒保摇摇头:“多半是失恋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垃圾队长(毁我青春。...) 第二十章 在林长野眼里很旖旎的一幕, 其实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 宣月靠在吧台上,已经非常努力地施展魅力了。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眼波如水。 她含情脉脉望着耳钉男,努力诠释着这四个字。 如果眼睛释放的信号, 能变成弹幕出现在脑门上, 那她的天灵盖上大概已经飘满了“黑桃a, 黑桃a, 快请我喝黑桃a”。 值得一提的是,宣月的确是个美人,遗传了李楠欣女士的姣好容颜。 听说父亲宣元山当年也是远近闻名的英俊小生, 只可惜宣月对他的印象逐年减淡, 后来就只记得父亲是个生意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后, 就成了大腹便便的模样。 不过, 宣月美则美矣,其实并不会搭讪,也不懂搔首弄姿。 好在颜值在线, 即使媚眼抛得生硬了些,也带着几分俏皮可爱。 酒保已经先一步沦陷了, 忍不住开口:“阿皓, 要不, 开瓶黑桃a?” 原来耳钉男叫阿皓。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宣月,笑得痞里痞气:“小姐, 你眼睛是不是……” “嗯?” “抽筋了?” 宣月:“……” 我抽你妹。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但很快调整过来。 “那你到底要不要请我喝?” 是带点委屈,又有点撒娇的语气。 阿皓边笑边左右看看, 问:“来这的老板一个比一个有钱,你怎么会找上我?” 宣月想了想, 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世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你却偏偏走进我的。” 她说的是一部电影的台词,没想到被阿皓一语道破。 “《卡萨布兰卡》。” “你也看过?”宣月惊讶地笑起来,这次是真心的。 阿皓看她片刻,遗憾地说:“如果你刚才的第一个笑,是现在这样,我就是花光钱包里所有的钱,也会为你开一瓶黑桃a。” 他依然笑得轻佻又痞气。 “可惜不是。” “……我的笑怎么了?”宣月一怔。 “不瞒你说,有点假。” “……” 宣月跟他对视了一会儿,问:“所以你今天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请我喝黑桃a了?” 阿皓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那我再努努力呢?” “亲亲,这边建议你换个努力的对象。” “……” 对方笑得人畜无害,宣告着这次任务要铩羽而归了。 宣月又挣扎了一会儿,媚眼抛得眼睛都快抽筋,阿皓还是皮笑肉不笑的。 见黑桃a无望,她只能收起笑容,臭着张脸起身。 “小气鬼,不请就算了。” 变脸速度之快,可以说是生平罕见。 酒保看呆了,阿皓也愣了愣。 就在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时,阿皓一把拉住她的手。 宣月回头,一脸警惕:“又干嘛?” 生气的样子倒是比讨酒喝的模样生动多了,不会眼皮抽筋,也不会一脸假笑,黑漆漆的眼珠像是淬了光,倒映出五光十色的夜。 阿皓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想知道?”宣月眼珠子一转,“开瓶黑桃a,我就告诉你。” 阿皓简直要大笑出声了。 “你对黑桃a有什么执念吗?” “没有。但我朋友说,来酒吧,有人请我喝这个,就会很有排面。” “你朋友在这?” “没在。” “你一个人来的?” “对。” 阿皓勾起嘴角,“那简单,我送你一只黑桃a的瓶子,你拿回去跟你朋友炫耀好了。” 宣月:“……”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下,林长野布置任务的时候,原话应该是,“给你半小时的时间,给自己编个身份,接近他,让他给你开一瓶黑桃a,就算完成任务。” 现在他要送她一瓶开过的黑桃a,好像哪里不对。 这样应该不算过关吧? 但也只是迟疑了几秒钟,宣月很快点头:“瓶子也行。” 总比空手而归,啥都没有的强。 阿皓冲酒保努了努下巴,“强子,给她拿个黑桃a的空瓶。” 叫强子的酒保嘴角抽了抽,从柜台下面掏出一只瓶子来。 宣月正要伸手去接,被阿皓一把拿走。 “瓶子可以给你,但不能白给。” 宣月:“……” 宣月:“怎么,要收费?” “收费倒是不用,但还请你赏脸,喝杯酒。”阿皓嘱咐强子,“给她来杯小绵羊。” 小绵羊? 他在内涵她? 宣月睁大了眼睛,质问的话都到了嘴边,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酒瓶子上,话又咽了回去。 行,你拿着瓶子,你说了算。 小绵羊就小绵羊,就是给我一杯大灰狼,我也照喝不误。 强子很快调好一杯酒。 快的原因是,他正准备在美女面前炫技,调酒瓶抛上天,才刚刚接住,就被阿皓叫停了—— “别干骚操作,有我在,没人看得上你。” 强子:“……” 强子一脸不高兴地停止炫技,快速调好酒,往吧台上一放,翻着白眼别开脸。 酒杯里是乳白色的液体,闻着有奶味,酒精的味道反而很淡。 宣月拿起来,先问了句:“不烈吧?” “放心喝,喝十杯都醉不了。”强子嘀嘀咕咕,“要不怎么叫小绵羊?” 宣月放下心来,抿了一口,甜甜的,奶味里带一点酒精的苦涩,回味悠长。 “刚才不是说让我换个努力的对象?”她挑眉问阿皓,“这杯酒又是什么意思?” 阿皓说:“想喝黑桃a,确实要换个对象,但想喝别的,我倒是可以请。” 他把玩着那个空酒瓶,十指很灵活。 “黑桃a不适合你,喝点小绵羊得了。” 最后咚的一声,把瓶子摆在宣月面前。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你的名字?” 宣月放下杯子,拿起酒瓶,想了想,非常潇洒地伸出手来,“阿皓是吧,你可以叫我moon。” “没有中文名?” “你只说让我告诉你名字,又没说必须是中文名。”宣月理直气壮,“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中文名,也不是不行——” “给你开瓶黑桃a?”阿皓了若指掌。 “嗯哼。” 她抱着空瓶子,一脸“反正瓶子到手,你奈我何”的样子。 阿皓眯眼看她半天,嗤笑一声:“洋气。” —— 宣月拿着酒瓶子,非常镇定地出了酒吧,一路走进附近的巷子里,低头掏出手机,给林长野发了条短信。 【出来。】 没一会儿,林长野出来了。 两人在巷子里碰头。 宣月老神在在把空瓶子递过去:“你要的黑桃a。” 林长野垂眸看了眼,“我要的是他请你喝,你要了只瓶子是几个意思?” “我仔细一想,你这个任务布置得很奇怪,为什么不是麦哲伦,不是亨利爵士,偏偏是黑桃a呢?最大的可能是你喜欢黑桃a。”宣月大言不惭,“所以我就替你要了个空瓶,拿回去当纪念品,不用太感谢我。” 林长野面无表情看着她。 宣月顶住压力盯回去,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像是中了石化魔咒,变身雕塑一样。 良久,林长野问:“任务失败的原因找到没?” “多半是他不喜欢女人。” “宣月。”很有压迫感的声音,提醒她严肃一点。 宣月翻了个白眼,闷闷不乐说:“他说我笑得太假。” “是吗?”林长野抬眼看她,“你怎么笑的,笑给我看看。” “……” 虽然复盘是很有必要的,但他俩站的这条巷子,好巧不巧,又是一年前一起抽烟的那条巷子。 宣月别别扭扭冲他敷衍一笑,“就这么笑的。” “你当我是什么人,打发谁?”林长野眉头一皱。 宣月无语,任务失败就算了,还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叫她又陪一次笑。 干脆豁出去,咬牙拉住林长野的衣领,“那你低头。” 林长野微微一顿,低下头来。 下一秒,宣月笑出两只弯弯的月牙眼,眨眨眼,凑近他耳边,轻声细语问:“请问,你喝的是什么酒?” 那声音像是小鱼,滑溜溜的,钻进耳朵眼里。 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鼻端。 伴随着下一句,尾音上扬,极其天真,“好喝吗?” 她的笑容扩大几分,带着试探,和一点漫不经心的挑逗。 很轻很轻,像是小猫伸出爪子,在他心上挠了下。 两人距离太近,近到他能感知到她近在咫尺的温热鼻息,像春夜的雾气从江上弥漫而来,刹那间遮盖天地。天地间雾茫茫一片,极容易令人迷失方向。 林长野低头,恍惚看见了去年那个姑娘。 夜深无人的街头,她从赛摩上下来,拉住他的手放在她心口,吸吸鼻子,委屈巴巴地说:“它说想跟你回家。你仔细听,这样听得比较清楚,是真心话。” 往事重现,虽然说的不是同样的话,但他们的距离都是一样的近。 巷子里很安静,林长野的眼神微微一暗,呼吸都沉重了些。 而宣月呢。 她本来也只是豁出去,心道你要我复盘,那我就复给你看好了。 但面对的不是陌生人,而是林长野,她忽然放开了很多。 莫名其妙的,笑不假了,眼皮也不抽筋了。只可惜两人距离拉近时,心跳却忽然慢了一拍。 她说着不过心的话,抬眼望着林长野近在咫尺,轮廓分明的脸,忽然就忘记了下一句该说什么。 脑子里好像断了根弦。 这一刻无限拉长,直到巷子深处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 “干嘛啊,继续啊,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巷子,只适合演三级片,不适合演偶像剧啊!” 林长野倏地抬起头,宣月也回过神来。 巷子深处站了个醉醺醺的大汉,挺不高兴地看着他们,“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 林长野:“……” 惊觉自己失态了,他拉长了脸,二话不说把宣月带走。 宣月小跑着跟上他,“哎,刚才演的怎么样,你还没点评呢!” 男人腿长,仗着身高优势,快步往停车场走。 “是不是演的还行?我觉得还挺入戏,你觉得呢?” “……” “原来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啊,刚才在酒吧里我要是有这种表现,肯定不止拿到黑桃a的瓶子!” 她在沾沾自喜。 林长野停在赛摩旁边,把头盔往她怀里一塞,说:“我看未必。” “什么意思?” “你的天赋太挑人,对旁人就是假笑加抽筋,对我就是使尽浑身解数。”林长野嗤笑一声,“给你一个建议,以后少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宣月一惊,“什,什么个人情绪?” “控制一下对我的爱意,多分一点给你的目标人物。” 这一夜的特训,是在辩论比赛中拉下帷幕的。 宣月的论点是,“你胡说,我没有,谁对你有爱意?” 而林长野的论点是,“别解释,解释等于掩饰。” 以至于两人骑着赛摩回警校的一路上,都在激烈辩论。当然,激烈的是宣月,林长野一如既往的死人脸,以不变应万变。 “哇,我头一次见到你这么自恋的人,你以为全天下女人都对你有兴趣?” “全天下女人我不知道,后座的这个确实有。” “我没有!” “是吗,那一年前是谁抓着我不放,非要我带她回家?” “一年前的事你也拿来说——”宣月立马反应过来,“不是,你明明说好不提以前的事,现在是在打脸?” “我是在劝诫你,不要对自己的上司有非分之想,我不搞办公室恋情。” “……” 宣月气急败坏锤他,“放我下车!我要下车!” 吱—— 一个急刹车。 赛摩停在路边。 林长野:“那你下车。” 宣月:“……”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地铁站、公交站统统没有,连行人都少得可怜。 宣月惊了。 “你把我放这?”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说放就放?” “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你队员的安危吗?” “哇,林长野你是男人吗?” 换来林长野不咸不淡的一瞥。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清楚?” 宣月:“……” 她气冲冲点头:“ok,fine。走就走,咱们就在这分道扬镳了,您一路走好。” 宣月大步流星往前走,转了个弯,没听见身后有动静,悄悄回头看。 这一看不打紧,林长野他—— 居然真的走了!? 马路上空空如也,只有随风摇曳的树,和七零八落的树叶。 偶尔一辆车过,带起一阵灰尘。 宣月停在路边,满心都是excuse me? 他居然说走就走,真的把她扔在这了。 她以为两人这么说说气话,他最后还是会叫她别作了,快上车,那她顺着杆子爬下来,分分钟和好如初,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可惜剧本都写好了,男主角他擅自改戏。 一种前所未有的凄然袭上心头,伴随着熊熊怒火。 宣月拿出手机,打车时把屏幕摁得啪啪响,最后心疼的抱住自己,等到了专车司机来接她。 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里看她,问:“大晚上的,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宣月:“别问,问就是遇见渣男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好不容易消除了偏见,从他脑袋上摘下了“骗炮渣男宏立城”的帽子,但原来摘下的只有宏立城三个字。 她宣布,新一代的骗炮渣男就是林长野本人! 宣月气呼呼地坐在车里,却没有发现,一辆黑色赛摩隔着不远不近的车距,一直牢牢跟着他们。 事实上,从她转角停在路边起,那辆车就在街角停下,借着树荫的掩映,远远看着她。 直到她上车,他才发动机车,一路护送。 冬夜来临,路上行人渐少,又到了深夜犯罪事件高发期。 虽然让她自己走了,也知道她身手好,但林长野始终不放心,遂远远跟着。 其实不吵架就好了。他本不是一个爱争辩的人,为什么偏偏跟她在路上争执起来? 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他不想承认刚才在巷子里,那一瞬间的失神与失控,除了她的表现过好,还有他入戏太深的原因。 他把人招来队里,本就是为了办案。 他们之间最好保持距离,注意分寸,绝对不能再闹出去年的事情。 林长野素来公私分明,当初对宣月说,希望她忘了之前的事,公事公办,一切出于真心,绝不是一时戏言。 她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苗子,手头悬而未决的案子那么多,他不想因为避嫌,把她调去其他地方。 —— 当晚,宣月气得睡不着,在被窝里对着床单踢了又踢,给林长野发了一条短信。 【你放心,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一点意思。大不了人类灭绝,我们一起毁灭!】 没一会儿,收到垃圾队长的回复。 【那就好,请你说到做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金屋藏娇(报告,队长他干坏事!...) 第二十一章 林长野睡到半夜, 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吵醒。 防盗门厚重,拍起来闷声作响。 门外的人显然用了极大力气,咚咚咚, 一下接一下, 光从声音也能听出焦虑。 林长野眉头一皱, 正要问是谁, 就听见宏立城的大嗓门伴随着敲门声一同响起。 “队长,开门,出大事了!” 慌慌张张的声音, 如临大敌的语气。 林长野心头一凛, 迅速起身开门,不过须臾, 脑子里千回百转, 有了无数不好的猜想。 犯罪嫌疑人跑了。 有同事出事了。 还是哪里又发生重大犯罪事件了? 他倏地把门打开,就看见宏立城满脸眼泪站在门外,一边抽噎一边朝他扑来, 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宏立城是娃娃脸不假,但也是个头一米八几的大汉, 乳燕投怀这种姿势, 实在不适合他。 但没时间计较这么多, 林长野一把扶住他,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怀里的“乳燕”泪汪汪抬起头来, “朱迪跟我分手了……” “……” 一居室里, 灯火通明,中岛台上摆了两杯热水, 白雾打着旋升腾而起。 林长野面无表情坐在对面,“你就为了这点事, 大半夜跑来扰民?” 宏立城没哭了,但眼睛还红红的,“这点事?什么叫这点事?朱迪对我来说,是人生头等大事!” “你俩分手了,找我干什么?” “遇到困难,找警察叔叔有什么问题吗?”他理直气壮。 林长野看他半天,长叹一声:“我当初大概是脑子短路,才会找个小学生来当刑警。” “说谁小学生?我刚刚失恋,你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看他一脸委屈,林长野笑了一声,礼貌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宏立城有点懵,挠挠头:“没关系,我原谅你——” 话音未落,听见下一句—— “你这样的,撑死了幼儿园大班生。” “……” 宏立城和朱迪在一起两年半了,其间也小打小闹吵过架,气急败坏时也说过分手的话。 每一次宏立城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对此,林长野已经波澜不惊。 那边的宏立城还在噼里啪啦诉着苦:“说我一天到晚忙工作,根本没时间陪她,交男朋友还不如养条狗,至少狗能在她面前晃悠,高兴了还能摇摇尾巴。” “……” “我哪来的尾巴?我倒是想长条尾巴!” “……” “前几天银行那个案子,绑匪挟持人质,我们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星期,晚上觉都睡不成,一直在蹲点。我怎么可能接得到她的电话?她都不听我解释,居然问我人质是男是女,我说是女的,她立马翻脸,说现在随随便便来个女人都比她重要了!” “……” “我说那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吗?我要是临阵逃脱,人质就没命了!也就是不接她的电话而已,她又没有生命危险。你猜她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我根本不爱她,不明白爱一个人的心情就像站在悬崖边上,没有回应,就等于把她往悬崖底下推,心死了和没命有什么区别?” 宏立城像个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喘口气,抬起头来可怜巴巴问:“老大,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林长野打了个哈欠,说,“反正过两天都要和好,你且等等,什么都不用干。” “……” “凌晨三点了,朋友,明天是不上班吗?” “……要上。” “这就对了。”林长野站起身来,准备开门送客,“滚回去好好睡一觉,开工的时候就要拿出开工的样子,不然我明天就给你的朱迪介绍新对象。” “什么?!”宏立城一惊。 “上回开会,交警队那边说要搞个联谊,需要我去问问朱迪感不感兴趣吗?”林长野扯扯嘴角,“交警那边,是比我们要闲一些,至少陪陪女朋友,摇摇尾巴的时间还是很多。” “………………” “好走,不送。” 林长野都准备开门了,那边伸来一只手,幽幽地拉住他的衣角…… “老大,让我在你这睡一晚吧。” “?” 林长野身形一僵,缓缓回头,脑袋上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宏立城一脸诚恳拉着他,“漫漫长夜,一个人孤孤单单入睡,我怕我太想朱迪,会把枕头哭湿……” 罗里吧嗦一大堆,林长野脑仁疼。 为了尽快入睡,他只能勉为其难同意了宏立城留宿的请求,从衣柜最顶上找了床软垫出来,铺在地上。 “你睡这里。” 宏立城看看地铺,又看看床,“不是,你明明有张这么大的双人床,睡三个我都绰绰有余,为什么要我睡地上?” “没有跟人同床共枕的习惯。”林长野瞥他一眼,补充说,“尤其是男人。” 宏立城:“……这么大张床,你一个人睡,睡得过来吗?” “不劳费心。” “我记得以前来你家的时候,你还是单人床。怎么换床啦?多久换的?” “多久换的都跟你没关系,你只配睡地铺。” 一边念叨着小气鬼,一边被林长野推去洗漱。 宏立城下班后就去找朱迪了,两人又哭又闹折腾到半夜,他一身臭烘烘的,洗了个澡,出来问林长野:“老大,有没有t恤,借我一件。” 林长野已经躺下了,闭着眼睛说:“衣柜里有,自己拿。” “哦。” 身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宏立城还挑三拣四。 “这件好丑,不穿。” “这件都起球了,还不扔?” “哇,你衣柜里怎么全是白t,能不能有点款式?” 林长野忍无可忍,“嫌不好看就别穿,裸|奔吧。” 一句话,宏立城闭上了嘴,只是没过几秒钟,又疑惑地问:“咦,你衣柜里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 林长野倏地睁开眼睛,回头看去。 宏立城手里拎着一条水蓝色棉布长裙,正奇怪地打量,“尺码还挺大,xxl……” 林长野蓦地坐起身,一把夺过裙子,往衣柜里一塞。 “你还是裸|奔吧。” 宏立城嘿嘿一笑:“别啊。” 从衣柜里抢救出一件白t,他一边穿一边问:“裙子是谁的?” 林长野关上衣柜,躺回床上,不想理他。 “总不能是金屋藏娇了吧?” “……” “但我相信你的眼光,藏娇也不会藏个xxl的妹子,难道是你妈的裙子?” “……” “不能够啊,这么嫩的颜色,也不适合阿姨穿了——” “宏立城。”床上的人一字一句叫他的名字。 “怎么啦?” “闭嘴。爱睡睡,不爱睡滚蛋。” 宏立城听出了忍无可忍的情绪,捂住嘴,嘿嘿一笑,“这就睡,马上睡。” 只是嘿嘿了没有两秒钟,躺下来的时候,又开始凄凄惨惨戚戚。 呜呜,朱迪,我好想你。 —— 军训结束后,宣月和袁立一同回到了队里。 众人围着他们啧啧称奇。 “瘦了。” “黑了。” “看着倒是更精神了。” “想必队长没少折腾你们,听说你俩白天军训,晚上特训。” “啧啧,孩子才刚踏入社会,就被无情地摁在地上摩擦,有没有体会到社会的险恶?” 宣月笑起来,说:“累是累了点,但学到了很多。” 比如像队长这样的渣男,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众人一早得知他们要回来了,买了茶点、饮料,说是替他们改善生活,接风洗尘。 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除了—— 宣月看着在窗边托腮凝望,泪盈于睫的宏立城,总感觉给他一捧花,他就能举着小铁锹一边抹泪一边挖坑,开启葬花之路。 明明一个月前他才是队里上蹿下跳最蹦跶的那一个。 宣月小声问李敬:“天王师兄,宏师兄他怎么了?” 李敬见怪不惊,一脸平静地说:“哦,他啊,他失恋了。” “失恋了?”宣月想起那顶写着“to my love,宏立城”的帽子,咳嗽一声,“和judy?” “咦,你也知道judy?” “……偶然得知。” “对,是和judy。妹子中文名和英文名一样,都叫朱迪。” “他俩怎么啦?” 李敬叹口气:“没什么大不了,他俩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最后总会和好。” 想起什么,他好心叮嘱宣月:“你可千万别去关心他,宏立城这话痨,只要你敢问,他就敢拉住你吐苦水吐个一天一夜。” 宣月连连点头:“明白!” 可惜天不遂人愿,宣月没有主动去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门。 午间休息时,大家趴在桌上睡的睡,出外勤的出外勤。 宣月刚刚归队,早上收到林长野拿来的一叠文件,说是最近接的新案子,让她看看。 她抓紧时间,没有午休,一直坐在座位上看资料。 其间犯了困,去茶水间冲咖啡。 走廊上静悄悄的,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宣月一边揉眼睛,一边往办公室走。其间经过资料室,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奇怪声音。 像是小猫小狗在呜咽。 她吓一跳,侧头一看,发现资料室的门虚掩着。 迟疑着推开门,她轻声问:“是谁在里面?” 那个声音停止了一瞬,下一刻,变本加厉呜咽起来。 资料室里一如既往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宣月站在门口,远远看见有团黑乎乎的影子蹲在角落里。 听见她的询问,那团影子幽幽地回过头来,露出两只核桃似的眼睛。 宣月:“……宏师兄?” 几分钟后,宣月莫名其妙坐在资料室的角落里,手中的咖啡已经转移到了宏立城手里。 他吸吸鼻子,咕噜喝了口咖啡,幽幽道:“曾几何时,朱迪也会给我煮咖啡。不过不是你这种速溶的,是咖啡豆现磨现煮的那种……” 宣月:“……对不起啊师兄,我不会煮咖啡。” “我的朱迪,呜呜呜。” 宣月无语望天,想起了天王师兄的嘱托:不要靠近宏立城,不要关心他。 然而为时已晚。 宏立城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从与朱迪的相识相知,说到那顶帽子,又说到他们第一次出国旅行,最后东拉西扯,到了昨夜上门骚扰林长野。 “队长他根本是个钢铁直男,不懂我们男人心里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只留给心爱的姑娘。” 宣月身体一抖,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顺便吐槽一下林长野:“队长这个人,确实是没什么爱心啦。” “是吧,我就知道你懂我。” 宏立城吸吸鼻子,擦擦眼泪:“家里那么大一张双人床,偏偏不给我睡,这么冷的天让我睡地铺——” 宣月忽然一怔,扭头问:“你说什么?” “嗯?我说什么了?他让我睡地铺……?” “不是。”宣月睁大了眼睛,“你说他家里,是双人床?” “对啊。就很奇怪,明明去年去的时候还是单人床,今年就变成好大一张双人床。”宏立城感慨,“也不知道他一个人,睡那么大张床干什么,难道梦里都在跟犯罪分子打拳?” “……” “不过也说不准,还有一种可能,队长他金屋藏娇。” 宣月张了张嘴:“金屋藏娇?” “是啊。你猜我在他衣柜里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时,宣月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但她不敢确定。 直到宏立城一语道破真相。 “发现了一条女人的裙子!你敢信?” 宣月:“……” 说出来,你可能不敢信。 我说不定还知道那条裙子长什么样,是什么颜色…… 宣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故作无知,一脸天真地问:“什么裙子?” “蓝色的布裙子,挺长的,最离谱的是尺寸是加加大。”宏立城比划了一下,感慨道,“不愧是我们队长啊,眼光这么特别,看上的妹子也是加大号。” 宣月:“……” “加加大的妹子是有多大?140?150?”宏立城的脑回路很清奇,问宣月,“所以我们队长喜欢胖子?为什么?喜欢胖子冬暖夏凉吗?” 一口一句胖子,听在耳朵里简直戳人心窝子。 宣月从宏立城手里一把拿回杯子,面无表情:“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资料没看完,先回办公室继续做事了。” 宏立城一懵:“那你把咖啡留下啊……” 宣月扯扯嘴角,说:“我泡得不好喝,师兄你找朱迪给你泡吧——” 说到一半,自觉失言,一脸“抱歉”地捂住嘴。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俩刚刚分手,以后她都没法给你泡咖啡了……” 宏立城的思绪顿时从“队长喜欢胖妹”拉了回来,又开始凄凄惨惨戚戚地抹起泪来。 “朱迪,我的朱迪……”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队长夸我了(忍住,不能笑!...) 第二十二章 宣月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 电脑开着,桌上摊着一叠资料。她一向办事效率高,但不包括今天下午。 从资料室和宏立城谈完心归来, 她看了大半天资料, 频频走神, 脑子里有的没的反复回响起两个念头—— 林长野换床了, 双人床。 衣柜里藏了条女人的裙子,蓝色棉布长裙。 …… 思绪回到了一年前,那时候她太累了, 昏昏沉沉翻个身, 险些掉下床,是林长野一把捞住她, 说:“小心。” “床太小了。” 那时候, 她是这样娇气埋怨的。 “下次换张大的。” 宣月至今回想起这一段,似乎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她记得很清楚,是暗哑的, 低沉的,像是有人弹起大提琴, 却没能按紧弦。 事隔经年, 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换了张床。 是因为她吗? 脑子里难免自作多情那么一下, 但随即又一耳光扇醒自己。 呸,怎么可能! 宣月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要真这么在意她, 也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了! 那裙子呢? 那天他明明讥讽她:“你放心, 裙子我当晚就扔了。” 结果扔哪了? ——衣柜里。 宣月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总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啧, 有些人就是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李敬忽然出声,从隔壁抛来一只黄橙橙的橘子。 “宣月,吃点水果。” 橘子在半空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被宣月接住了。她有些迟疑,问了句:“上班时间,可以吃橘子?” 李敬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以为是坐牢吗,一下午钉在这儿,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你看看其他人,都出去放风了,就你还在埋头苦干。” 宣月看资料看得入神,后来走神又走得专注,竟然没注意到办公室只剩下她和李敬。 此刻四下一看,才发现—— “都出去放风了?!” “老张跑现场,把大眼带走了。宏立城不知道缩在哪个角落长蘑菇呢,不等队长来把他揍清醒,他估计还要萎靡不振个一两天。老王十分钟前送资料去市局了,哎,这个家伙,只要能出去放风,跑腿他比谁都积极。” 宣月哦了一声,一边剥橘子,一边没忍住问:“天王师兄,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就比如,你要是有天认识了一个妹子,她不小心留了点东西在你家,你会不会把东西留下来,舍不得扔……?” “留了点东西?什么东西?” “就比如,比如一双鞋,再比如一条连衣裙之类的……” 本来是想和苏青沅探讨这个问题,但想一想,林长野的思维方式,同为刑警的直男们应该会更了解。 李敬沉思片刻,眨眨眼,“能给我一个先决条件吗?这是发生了什么,她才会留下这种东西在我家?” 宣月:“……” 李敬的下一个问题是,“裙子都留我家了,那她怎么走的?裸|奔吗?” 宣月:“……” 宣月抬手掩住一阵咳嗽:“咳,反正,反正就假设她把裙子留你家了,你出于什么理由,才会把裙子收藏起来,一年都没丢?” 李敬搔了搔后脑勺,不确定地说:“集邮?” “……” “我想了下,一般有这种怪癖的,就只能是渣男集邮了。收集不同的妹子,一夜春风,然后留点纪念品,老来回忆,好显得自己年轻时候特牛逼?” 宣月心头那点骚动刹那间灰飞烟灭。 果然,全世界都觉得他是渣男。 吃了一瓣橘子,又苦又酸,宣月没忍住蹙起眉,倒吸一口凉气。 默默放下橘子,她埋头继续看文件,只是没过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悄悄问了句:“天王师兄,咱们队长是单身吧?” “是呀,方圆百里出名的万年单身狗,怎么了?” “他条件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单身?” “眼高于顶吧。怎么,你对他感兴趣?”李敬看宣月疯狂摆手的样子,嘿嘿一笑,“不过我听说,他好像有个白月光。” “什么白月光?” “不知道啊,他那么闷骚,怎么会跟我们谈心。” “对哦。” “我是听宏立城说的啦。好像说他之前在婚礼上遇见个妹子,一见倾心的那种,当时狂喜外露了,还跟宏立城说漏了嘴,说自己马上就不是单身汉了,好事将近。” “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掰了吧。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哈哈哈。”稍微幸灾乐祸了一下,李敬清清嗓子,掩饰住那点小心思,“不过队长挺上心的,那之后脸都黑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前也没见他带着情绪工作过。” 宣月愣了下,心道,果然有个白月光。 她很确定,自己和林长野初次相遇,是在沧县的一条巷子里。 那天她在抽烟,巷口突然拐进来一个男人,一摸裤兜,发现没带烟,一脸烦躁地骂了句。 宣月也是偷偷跑出来抽烟的,看他那样子,笑着问了句:“找这个?” 她借了支烟给他,这就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渣男,都有白月光了,还跟她睡觉。 宣月当场在心里发了个誓:重复一遍,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灭绝了,只剩他一个,她也绝对,不会,跟他凑合过! —— 下午三点过,太阳还挂在树梢上。 林长野忽然推门而入。 “资料看完了吗?” 宣月从桌后抬起头来,“在看第三遍。” “……”林长野确认了一次,“第三遍?” 在宣月认真的点头节奏中,他微微停顿:“面试的时候,你好像没说过你有阅读障碍?” “……我是想认真一点,不要遗漏什么!” 林长野嘱咐李敬:“叫上a组所有人,到会议室来,案子有新进展。” 然后看了眼宣月:“你也来。” 宣月看了一天的资料。 资料显示,在上个月中旬,平城某区加油站的便利店遭到抢劫。店内现金不多,损失在三万元左右,而嫌疑人大概嫌钱少,干脆把店里的烟草也洗劫一空。 这种抢劫案并不算大案子,本来用不着动用这么多警力。 但警方调出监控后,发现嫌疑人逼迫收银员打开收纳柜取钱时,手里挥舞着一个“疑似枪支”的东西。 这就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 在这之后,队里抽出一组人员,专门负责“枪支案”。 大家分析了各种资料,包括视频里嫌疑人戴的头套,穿的衣服,身高与外形特征。 宣月手里的那摞资料还包括这一年来平城发生的大小案件,但凡涉及枪支,都被找了出来。 会议室里,人员都到齐了,林长野嘱咐:“关灯。” 门口的老张把灯一关,室内骤暗。 大屏幕上出现了当天加油站的监控视频片段,以0.25倍速慢放着。 众人全神贯注望着屏幕,林长野也不例外。 幽暗的室内,光影晃动,伴随着他沉静有力的叙述。 “10月17日晚上九点三十二分,平城罗安区南湖大道加油站发生一宗抢劫事件,初步确定嫌疑人为中国籍男子,口音是平城本地人。” “身高普通,中等身材,因为戴着头套与帽子的缘故,从外形来看很难有参考性。” “根据等比例分析,该名犯罪嫌疑人的身高约在165上下,年龄为25至40岁的男性。而从视频来看,他走路一瘸一拐,下肢可能存在残疾。” “照着上述线索,我们进行了排查,将平城,乃至附近口音与平城相近的三个省份,数千名基本符合条件的人员,都进行了一一比对,可惜一无所获。” 林长野停下来,回头望着大家。 “有什么想法?” 众人沉默了一瞬。 老张问:“是不是他不在附近三个省份,也不是平城人?”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根据视频里他说话的声音,语言专家判断他是外地人的概率极小。” 李敬说:“那就是年龄出错了?也许不在25到40岁之间?” 大家都展开了头脑风暴,试图找到问题所在。 大数据时代,每个人的身份信息都在电脑库里,只要条件是对的,就一定能缩小范围。 没道理找不到这么个人。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两位新人身上,他俩资历尚浅,还有点不敢开口。 “袁立,有什么想法?” 袁立脸上一红,好在灯光昏暗,看不出来,开口就能听出有点紧张,但还在极力克制。 “我,我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奇怪……” “残疾人嘛,一瘸一拐的,和普通人一比自然奇怪。”老张俨然把他当徒弟了,想为徒弟撑撑场面。 袁立欲言又止。 林长野望着他:“有什么想法,大胆说出来。” 袁立深呼吸,鼓足勇气说:“我舅舅当年出车祸,脚跛了。我看他这么多年,不能说对脚上有残疾的人多了解,但视频里这个人,我总觉得他动作很刻意。” 众人一怔。 林长野眼神一动:“继续说。” 袁立点头,信心足了些,声音也稳了很多,不再发抖。 “他走进便利店的时候,左脚好像跛得很严重,但是拿枪威胁人的时候,注意力全在人质身上,行动就像个正常人,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一瘸一拐,就好像,好像后来才想起来自己是个瘸子。” 林长野立马把视频调回去,停在袁立描述的几个点,以更慢的速度播放。 袁立又看了一遍,很肯定地说:“你看他的站姿,站着不动时像个正常人,双脚都是一样的着力点。真正的残疾人不是这样的,就算是站定了不动,也能看出双脚的区别。” “你确定吗?” 袁立迟疑了,本想说不敢完全确定,但对上林长野的视线,不知为何像是受到了鼓舞,想了想,挺胸道:“我确定。” “所以——”林长野的眼神亮得可怕,也冷得惊人,“他在演戏,演给我们看。” 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不是残疾人?” “卧槽,这一手……有点高啊!” “现在的罪犯,反侦察能力有这么强了?!” “所以现在我们要扩大排查范围,不能再在残疾人里去排查了?” 在所有人七嘴八舌议论时,宣月出神地望着定格在某一帧的大屏幕,神情凝重。 林长野扫视一圈,注意到了,目光突然投向她。 “宣月。” “哈?”宣月一惊,迅速回过神来,脊背都绷直了,“到!” “有什么想法吗?”队长定定地看着她。 倒不是故意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只是这一屋子男人,就她一个女性,众星捧月般坐在那里,看着大屏幕时神情凝重,好像在沉思什么。 她大概不知道,她思考的时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专注度之高,仿佛有一束光凝在眼底。 有些东西藏在其中。 有些东西呼之欲出。 宣月望着大屏幕说:“他穿的衣服——” 停顿了一下,她飞快拿出已经静音的手机,“不好意思,我查个东西。” 所有人都在等待,会议室里无比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宣月举起手机,朝着大屏幕咔嚓一下,拍了张照。 李敬坐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她:“咳,会议资料不能随便拍照——” “让她拍。”林长野出言阻止。 他们都在这里,她就是拍了,一会儿也得删掉。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宣月点头,低头输入照片,快速搜索一阵,最后拿起手机,把屏幕展示给大家。 “他身上的衣服,是最近很流行的一件卫衣。” “既然他连瘸子都能装,我猜他为了掩饰身份,也在衣服上煞费苦心。选一件短视频平台上到处都有人穿的卫衣,一是网购就能获得,二是穿的人多,更方便他隐藏身份。” “但是我想,就算卖这件衣服的商家很多,源头厂商大概只有那么几家,或者是独家。” 发光的手机屏幕上,淘宝搜索同款的结果显示,的确有无数家店铺在售卖同款卫衣。 但发货地点,清一色在广州。 宣月抬眼望着林长野,轻声问:“如果找到源头厂商,查到这几个月衣服的发货记录,看看有没有发到平城的,甚至可以精确到罗安区,是不是可以缩小调查范围?” 林长野注视着她,片刻后,打开了头顶的灯。 习惯了黑暗的眼,被刹那间亮起的灯光刺得微微一眯。 但这一室灯光,都还不及坐在眼前的人明亮夺目。 他看看袁立,看看宣月,唇角浮现出一抹难得的笑意,虽然也只是昙花一现,但不妨碍众人察觉出,队长心情很好。 他笑笑,声音轻快:“good job.” 大家也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老张拍拍袁立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啊,挺细心的,观察能力很强。” 李敬啧啧称奇:“后生可畏,好好打造一下,咱们队又有两张王牌了。” 宏立城还是幽幽地坐在角落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心道要不是朱迪和他分手,他打不起精神来,能有这两个新兵蛋子什么事。 气氛热闹不已。 …… 宣月望着最前方的男人,脸上忽然有点发热。 明明刚才在办公室时,她还在吐槽他渣,可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夸奖了一句,她就心花怒放了。 心脏像是充盈的氢气球,只剩下一根线还在手里握着,心早就飞的很高很高。 宣月不自在地收回视线,心想,真没出息。 不就夸你一句,人家客套一下,你怎么这么飘? 可侧头看向身边的袁立时,才发现—— 袁立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嘴角咧得老高,一脸“我好高兴,就是地球毁灭也阻止不了我一蹦三尺高”的样子。 宣月扑哧一声笑出来。 人比人,她突然感到心理平衡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走我私账(权当小费。...) 第二十三章 次日, 林长野接到消息,衣服的源头厂商联系上了。 李敬汇报说:“是广州那边一家叫美芝云的服装公司,专门做线上电商的, 但电话里我不敢说太多, 只是问了大致情况。” “能追踪到订单吗?” “能, 但是需要去趟现场, 没有文件他们也不好办事。” 与此同时,加油站的监控里,嫌疑人手中疑似枪支的物件也有了新线索。 老张把资料摊在桌上, “你看, 和上个月那起火锅店枪杀案一样,都是同款枪|支。” “型号?” “没有型号, 枪械管理科那边回复说, 应该是自制手|枪。” 林长野拿起枪械管理科打印的照片,照片上是火锅店枪杀案后,现场没收的手|枪, 后来拍了照,存了档。 他学过枪|支, 仔细观察照片后, 说:“手|枪口径为0.45acp, 单行弹匣设计,装弹量是7+1发。应该是仿老式m1911手|枪制作的。” 说着, 他开始在手边几大摞文件里熟稔地翻起来。 老张和李敬看到他这堆积如山的文件, 都有点想扶额。 别的领导,办公室都气派敞亮, 到他们的头儿这,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林长野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 不如说是小型仓库。 虽然是公家的地方,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但他的桌子从来不许人碰,这是上到局长,下到保洁人员都知道的规矩。 据说有一次,底下的人看他桌子太乱,好心收拾了一下,害他找不到重要的资料了,他大发雷霆。 后来就没人敢碰他的东西了。 也因此,他的桌上、柜子上一点一点堆积如山,最近的案子,平常要用的资料,所有的东西都摆在手边,怎么方便怎么来。 偏偏他记忆力惊人,所有人都觉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要找份资料就跟大海捞针似的,他却总能在几秒钟里抽出需要的文件来。 行吧,当队长的总要有点过人之处。 宏立城曾经吐槽说:“他这一手,去玩《找你妹》或者《大家一起来找茬》,肯定是王者级别的玩家。” 说话间,王者级别的林长野已经找到了文件。 “不止火锅店枪杀案,年初的追债伤人事件里,打手拿的也是这种枪。”他把资料递给老张,“当初审讯的时候,口供说是高利贷团伙头子提供的□□,但因为疑犯人在国外,枪支来源就不了了之。” “那现在……?” “你带袁立去,找这个叫王东的人。再详细了解一下枪支来源,看看有没有新线索。” 老张点头:“收到。” 李敬问:“那衣服厂商那边怎么弄?” 林长野思索片刻,说:“我亲自去查,以免打草惊蛇。” 李敬点头,想了想,又问:“大眼跟老张去跑现场,是个锻炼机会,要不队长你把小月带上,也让她熟悉一下办案流程?” 林长野顿了顿,说:“出趟差,我一五大三粗的男人,带她不合适。” 等到两人出了办公室,带上门,就只林长野一个人在桌后。 他拿着资料又翻了两页,打了通电话给张局,说明自己要出趟差。 张局问:“你一个人?” “是。” “不带两个新人去磨练磨练?多好的机会呀。” “袁立跟老张去查枪支了,有任务在身。” “这不还有个宣月吗?” “……” “怎么,别跟我说你怜香惜玉啊。当初把人要过去的时候,不是说是个好苗子吗?我还等着看你的训练成果。”张局咂咂嘴,“你就这么放养式训练的?” 林长野停顿片刻。 以往来了新人,比如宏立城,只要出门办案,他都会把人带上,多给点锻炼机会。 到了宣月这,他条件反射就想避免两人单独相处。 说到底,还是那天在巷子里,她攥住他的衣领演了场好戏,叫他有所忌惮。 林长野揉了揉眉心,忽然意识到这和他要的“公事公办”完全背道而驰了。 明明前不久还对她说,别做笼中雀,要做天上鸟。如今亲手把她关起来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林长野放下手,平静道:“知道了,我会把她带上。” —— 消息来得很突然。 宣月回家后,正躺在床上兴致勃勃跟苏青沅打电话,还兀自沉浸在“没想到我第一次开会,就凭借一手某宝搜同款的技能,博得了头彩”的喜悦里。 苏青沅拿出记者的腔调做总结:“所以说,什么场合都离不开女性,男性有男性的优势,比如体力,女性有女性的优势,比如对时尚的敏锐度。” “太官方了,麻烦你用通俗易懂的话再夸我一次。” 苏青沅竖起大拇指:“牛逼!” 宣月笑起来,傲娇地说:“也太言简意赅了,词藻可以再丰富一点。”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电话插播。 她拿开屏幕看了一眼,“……先挂了,我们队长打来的。” “哟,大晚上的找你,你猜是公事还是私事啊?” “别瞎说,挂了。” 宣月觉得,自己本来也没有胡思乱想,要不是苏青沅隔三差五胡说八道一通,她也不会这么容易浮想联翩。 当下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喊了声队长。 电话那端,林长野的声音干净利落。 “简单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六点钟,准备出差。” 宣月一懵,“出差?去哪里?” “广州。” 源头厂家是她第一个查的,地点在广州,她再清楚不过。然而—— “我一个人去吗?”她小心翼翼问。 那头沉默了两秒钟。 “你一个人去?”林长野的声音还是四平八稳的,“你以为是去干什么,观光旅游,说走就走的旅行?会叫一个新兵蛋子自己去?” 宣月:“……” 宣月小声说:“我知道是去查厂家。” “知道就好。” “那——能问问是跟谁一起去吗?” 电话那头传来干脆利落的一个字。 “我。” “……” 宣月连夜收拾好背包,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睡意全无。 老房子不隔音,隔壁住了个年轻男孩,上厕所的时候爱唱歌,她在这边听的一清二楚。 从《乱世巨星》唱到《神啊,救救我》,宣月的心情也像坐过山车一样。 最后她想通了,不就是和领导一起出个差吗? 和谁去不都一样? 这样想着,她松口气,心态平和地检查背包,看看该带的东西是否都带好了。结果刚把手伸进去,就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勾出来一看,浑身一僵。 等等,她什么时候放了件内衣进去? 还不偏不倚,从衣柜里找到了最性感的那一件,黑色蕾丝花边,肩带上还有小翅膀的那种…… 宣月:“!!!” 一定是苏青沅的问题,要不是她成天误导人,自己也不会浑浑噩噩的,收拾背包都能下意识把这种东西收进去! 宣月火速掏出内衣,一把扔进衣柜,眼不见心不烦。 再说一遍,她是去出,差,的! —— 哎,有的人,还没出差就已经身心俱惫了。 隔天,天不亮就出发的宣月,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在高铁站与队长汇合。 天还没亮,高铁站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但宣月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到了自家队长。 没办法,有些人鹤立鸡群,其他人都行色匆匆,就他安然而立,低头看表的样子矜贵又骄傲,而上还带着一种“你敢迟到,我就敢抽你天灵盖”的奇怪的威严感。 他穿了件黑色风衣,里而是件黑色套头衫。 除了头发永远用发胶往后扒拉,牢牢梳成一丝不苟的大背头,他实在是一点也不讲究。 至少宣月认识他以来,就只在他身上看见过黑配黑,白配白,最丰富的穿搭也不过黑白配。 换个人,宣月可能会认为他在装酷。 但林长野不是。谁都看得出,这个人已经够冷酷了,用不着装,单纯就是活得糙,不讲究。 宣月远远地喊了声:“队长——!” 男人抬起头来,她一路小跑着冲过去。 边跑还边想,老天爷是不是有点偏心,明明他既不打扮又不会搭配,怎么一身黑也能穿成高铁站最亮的仔。 等她跑到而前,林长野看了眼她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略微沉默了一刻。 “你真当去旅游的?” 宣月看向他手里那只黑色手提包,瘪瘪的,一看就没装什么东西。再摸摸自己背后沉甸甸的行囊。 “……” 她倔强地说:“女孩子东西多,都带上了,有备无患。” “也不嫌重。”他扫她一眼,踏入安检队伍。 宣月跟在后头,嘴上也不闲着,“你第一天知道我力气大?再来几个这么重的包,我也轻轻松松——” 话音未落,前而的男人回过身来,将手提包往她怀里一塞。 宣月几乎是条件反射,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包。 ……? 她震惊地抬起头来,就见男人老神在在回过头,继续排队,等候验身份证,只是和之前比起来,两手空空。 几个意思? 宣月一手拎住包,一手戳戳他的脊背:“哈喽,能问下你在做什么吗?” 他头也不回。 “不是说再来几个包也轻轻松松?看你这么乐于负重,我的也拿去吧。” “哇,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堂堂大男人,居然让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给你拎包?”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这次林长野回头了,上下打量她,又问了句:“弱女子?” “……去掉弱也不是不行。”宣月很倔强。 “听朱教官说,军训期间有个女警,打遍警校无敌手,一百八十斤的壮汉也能徒手撂倒,大家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做牛逼姐。” “……” 林长野笑笑:“请问你认识这位弱女子吗?” 宣月:“……包我拎好了,队长您请。” 骂骂咧咧进了高铁站,宣月算是看明白了,说什么带她一起办案,熟悉流程,其实只是找她来做拎包小妹。 周围还是有不少人侧目。 毕竟林长野外形出色,个子也有一米八五往上,两手空空走在前头,身后却跟着一个负重前行的宣月。 一对小情侣窃窃私语。 女生说:“你要是敢这么对我,我早跟你一拍两散了!” 男生连忙表示:“不敢不敢,我又没人家这么帅,可不敢摆这种架子。” “你的意思是,长得帅就可以这么没风度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长得再帅,也一定对你言听计从。” 女生心满意足了,最后还是望着宣月感慨了一句:“这么漂亮的妹子,也不知道图什么。” 宣月:“……”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她图什么。 可惜队长大人安然自若,对于周遭的流言蜚语,压根不放在心上,偶尔还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一脸挑剔地说:“走快点。” 宣月生气:“你试试背这么多东西,看你能走多快!” “吃一堑长一智。”林长野语重心长地说,“出门办案,下次就知道不要带这么多东西,要轻装上阵了。” 宣月想把手里的包照着那张脸砸过去。 可到了站台口,林长野却嘱咐她:“在这等我。” 没几分钟,他从便利店回来,把豆浆和包子递给她。 宣月很想赌气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但出门早,没吃饭,肚子确实在咕咕叫。 不吃白不吃。 她盯着早餐问:“公费报销?” “走我私账。”林长野很自觉,从她手里拿过手提包,然后把食物塞进她手里,下一句,“就当是,拎包的小费。” 宣月:“……我就值这点钱?!” 憋了一肚子气,她对着包子嗷呜一口。 两秒钟后,在品出包子是什么馅时,宣月蓦然愣住。 ……是芽菜包。 一年前,他们在林长野的家□□度一夜,早晨醒来,他买来了满汉全席那么多的早餐,摆了满满一桌。 宣月把每一样都尝了一小口,最后心满意足捧起而前的包子,说:“还是最爱芽菜包。” 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一年后的今天,林长野去了趟便利店,买回的也是一只芽菜包。 包子热气腾腾的,刚出炉,咬开一口,还有蒸汽升腾。 宣月看看包子,又抬眼看看他。 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句:“为什么是芽菜包?” 是巧合,刚好买到这个口味; 还是她说了一遍,他就放在了心上? 宣月捧着包子,拿着豆浆,抬眼神情复杂地望着他。 林长野低下头来,看她没手插吸管,干脆抽过袋子里的吸管,替她插上。 为什么是芽菜包? 他收回手,反问:“为什么不是芽菜包?”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神他妈的人民公仆(再碰一次,告你袭警。...) 第二十四章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宣月默默地吃完了那只芽菜包。 小口吸着豆浆,她才后知后觉发现,拎包带来的怨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灰飞烟灭。 要不是手上不空, 她真想给林长野竖个大拇指。 高, 实在是高。 同时也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宣月你可真健忘, 一只包子就能把你打发了, 还在这儿甜甜蜜蜜喝豆浆。 心塞。 宣月用眼角余光瞥他,他也给自己买了包子和豆浆,就是吃得太快, 两口就解决掉了。 宣月以前认识的男生, 不管多邋遢,在女生面前还是很注意形象的, 尤其是她这样的女生。 和陆丞谈恋爱时, 他就是以一副斯斯文文的知识分子形象出现的,说话温文尔雅,吃饭矜持有礼。 虽然在一起之后, 就慢慢原形毕露了,但总还有一个装的过程。 完全不像林长野—— 包给她拎。 吃东西动作麻利。 说起话来也总是刻薄的口吻。 宣月叹口气, 心想, 怎么办, 他好像完全不把她当女人啊。 下一秒,又被自己吓到。 等等, 他干嘛要把她当女人? 他是队长, 她是手下,仅此而已, 完全不必分清她是男是女啊…… 宣月悻悻地喝掉最后一口豆浆,正准备去扔垃圾, 就看见林长野侧过头来,注意到她的动向,很快把手里的食品袋、空掉的豆浆杯也递过来。 “帮我一起扔了。” “……” 你看,她说什么来着? 完,全,不,把,她,当,女,人! 宣月:“你是没手,还是手断了?”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说快了嘴,倏地抬头。 果不其然,男人伸出右手,露出那截黑色的护腕,语气平静又安详:“你又不是不知道,确实断了。” 黑色的眼眸盯着她,有种沉郁顿挫的气质。 宣月:“……” 心里暗骂了一句,她默不作声接过垃圾,扔进附近的垃圾桶。 回来的时候,一不留神在林长野脸上窥见一点稍纵即逝的笑,正准备看清楚,就发现刚才还疑似上扬的嘴角又恢复如初。 短暂到像是她的错觉。 宣月面无表情握紧了拳头,有一种被人吃定了的无力感。 不要可怜他。 人家堂堂刑警支队长,手断了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能耐可大着呢。 可没一会儿,林长野的手机响了,他一手拎包,一手不太灵活地探进包里找手机时,宣月的视线落在他的右手上。 伴随着翻找的姿势,那截护腕时隐时现。 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动作僵硬,不太能使力。 她一边暗自嘱咐自己“管他去死啊”,一边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抢过他的包。 “我来拎,你找。” 林长野微微一顿,也不做声,任由她拎着包,他换左手探进去够手机。 换只手就灵活多了,没几秒钟接起电话。 “喂。” 接电话的同时,他侧过头去,看见宣月的后脑勺。 她约莫是恼了自己多管闲事,把包拎走后,就背对他,再也不回头了。 光看那只黑漆漆的后脑勺,也看得出她气鼓鼓的。 他的嘴角又一次不着痕迹地弯了下。 当然,也就那么一下。 是名侦探柯南也好,神探夏洛克也罢,谁都难以发现的程度。 —— 很快检票上了车,两人的座位是挨在一起的。 他们乘坐的车厢是三人座,林长野靠走廊,宣月在中间,最里面靠窗还有个男人。 宣月没想那么多,率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没想到靠窗的男人侧头瞄她一眼,忽然来了兴趣,笑眯眯问:“美女,去哪儿啊?” 宣月回答:“外地。” 男人笑了笑,说:“谁不是去外地呢?具体一点呢?” 换做以前,宣月大概会温柔地问一句:“关你屁事?” 但碍于林长野在旁边,有他在,就好像头上束了只紧箍咒,时刻提醒她,如今身份转变,已经是人民公仆了。 对待老百姓,要客气,要礼貌! 宣月只能扯扯嘴角,说:“广州。” “巧了,我也上广州,你去广州什么地方呀?哪个区?”男人笑出一口大黄牙,“说不定咱们目的地还一样呢。” 宣月干笑着敷衍了几句。 没想到男人还来劲了,大概是看她上车时大包小包拎着东西,而靠近走廊那侧的高个型男,虽然看上去和她同行,但两手空空。 稍微脑子一转,他便觉得,他俩应该不认识。 哪能让美女拎包呢? 况且上车后,型男就自顾自闭目养神,也没见他们说上只言片语。 所以肆无忌惮搭起讪来。 而美女虽然兴致缺缺,但很有礼貌,倒也没有完全拒绝他。 于是男人东拉西扯,从平城的美食扯到广州的美食,又问宣月这么漂亮,皮肤还白,听口音也一定是平城人吧。 “我给你介绍介绍广州的好吃的……啊,要不这样,到站刚好十一点,咱们一起去吃个饭?” 絮絮叨叨说半天。 宣月一早不耐烦了,用余光瞄了下林长野,发现他闭目养神,好像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行吧,她猜测他可能要考验她的定力。 那就更不能发火了。 宣月只能嗯嗯啊啊敷衍着,话里话外透着不想继续谈话的讯号。 可惜男人听不懂,更热络了。 直到某一刻,闭目养神的队长突然睁眼,侧头冷冷地命令她:“换座。” 宣月一愣:“啊?” “起来,跟我换座。” 林长野率先站起身,个头太高,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力。 宣月慢半拍,被他不耐烦地踢了踢鞋尖。 “怎么,聊上瘾了,舍不得换?” 坐里头的男人不开心了,一副英雄救美的姿态:“哎哎,你这人干嘛啊,人家坐的好好的,你说换就换啊?” “坐的好好的?”林长野皮笑肉不笑,“你哪只眼睛看她坐的好好的?看不出你搭讪尬聊,尬到人家脚趾抠出了迪士尼城堡?” 男人:“……” 林长野瞥了宣月一眼,“别让我说第三遍。” 宣月默默起身,和他调换了座位。 这下林长野老神在在坐在两人中间,长腿一伸,继续闭目养神,自在得很。 男人还在碎碎念:“你这人什么意思啊?哎,问你话,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见林长野闭着眼睛装睡,不理他,男人来气了,推了他一把,“叫你说话!” 林长野睁开眼,侧头冷冰冰盯着他。 “你再碰我一次试试?” 男人被他的眼神唬到,但发觉宣月在看,就这么算了好像很没面子。随即又想到,这是在高铁上,乘务警察都在呢,他还能动手不成? 于是大着胆子又推搡了一下。 “碰了又怎么样?” 手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下一秒,林长野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把摁在扶手上。 男人哎哟连天地叫起来。 车厢末尾有个乘务警,闻声迅速赶来,一脸严肃地问:“干什么干什么,你俩干什么呢!” 宣月吓一跳,急忙站起身,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林长野打断。 他回过头来,一手还扣住男人的手腕,牢牢压在扶手上,一手从风衣内袋里拿出证件。 “自己人。” 乘务警看清了证件上的字样,神色一松,随即又紧绷起来,挺直了背,客客气气问:“领导,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靠窗的男人懵了,抬眼去看半空中的证件。 而林长野却在此时收起证件,回过头来,“说了别碰我,再碰一次,告你袭警。” 男人:“………………” “还碰吗?”林长野彬彬有礼地问。 男人脸涨得通红,摇摇头,最后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空气短暂地静默了一下。 林长野放开了他的手,没什么表情地说:“人民公仆。” 一旁的宣月:“……” 神他妈的人民公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一起出个差(名侦探长野。...) 第二十五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相安无事。 就是林长野存在感太强,他在中间的座位上一坐,长腿肆无忌惮伸展, 手臂也搭在扶手上。 宣月小心翼翼挪开手肘, 避免肢体接触, 坐的并不太舒服。 但看看靠窗的男子一改先前的聒噪, 安静如鸡地龟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她又找到了心理平衡。 从平城去广州, 高铁要三个多小时。 男子大概也觉得憋屈, 干脆起身去了餐车,临走前还幽幽地朝宣月投来一个眼神, 想说什么, 旁边的林长野骤然睁眼,盯着他。 他立马乖巧地咽回还未出口的话,灰溜溜走了。 他一走, 就只剩下宣月一个小媳妇,缩手缩脚坐在位置上, 目光频频投向林长野。 不知是林长野拥有过于神奇的感官, 还是宣月的眼神太灼人, 他明明闭目养神,竟还能察觉到她的注视。 就这么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他忽然开口。 “宣月, 麻烦你稍微克制一下自己。” “克,克制什么?” “你眼里的爱意, 快叫人吃不消了。” 宣月:“……” 宣月面无表情说:“队长,你总说我的想象力丰富, 其实你也不比我差。” 林长野不紧不慢睁眼,侧头对上她的目光,她还以为又要迎来新一轮的拌嘴运动。 却没想到他开口说:“宣月,你好像对自己的职业精神有什么误解。” “……” “人民公仆的意思是,保护市民安全,为人民服务。但你的服务内容不包括陪色狼聊天。做警察和做人一样,都有底线,奉献精神可以有,但不要做亏本买卖。” 列车呼啸着,一路疾行。 宣月一怔,听见他淡淡地说:“先保护好自己,才有资格保护别人。” 这句话,她是第二次听他说了。 —— 临近终点站时,隔壁车厢出了点岔子。 当时宣月正戴着耳机,埋头玩《找你妹》,一款过时很久的找茬类小游戏。 林长野本来在闭目养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全程看她玩游戏。 因为要远行,宣月怎么简单怎么穿,米色的套头毛衣配卡其色休闲针织裤,头发也利落地束在脑后,扎了个马尾。 专注地低头玩游戏时,有一缕耳发滑落,在侧脸上晃晃悠悠,她也没发觉。 林长野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强迫症,光是这么看着,就很想伸手替她撩到耳后……晃得他难受。 但他忍住了。 某一刻,提示点都用光了,宣月却死活找不到剩下的那个物品。 她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世纪难题绊住了脚。 嘴角向下耷拉,几乎可以挂个油瓶。 耳机里,倒计时的声音嗒嗒作响,叫人心慌慌。 林长野有几分好笑,默不作声看着,既觉得看她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也很有趣,又想帮她解一解这个世纪难题,不然她的眉毛都要挤成一堆了。 于是。 就在宣月愁眉不展,觉得这一局又要以失败告终时,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精准无误地找到了最后的目标。 那只手修长有力,指节分明,这么神来一笔,救她于水火。 叮,系统提示音响起。 恭喜过关! 宣月霍得回头,就看见林长野气定神闲坐在那,不紧不慢收回手。 心跳忽然迟钝了。 她摘下一只耳机,慢吞吞问:“……你不是在睡觉?干嘛打扰我玩游戏?” “确定是打扰,不是雪中送炭?” “我本来已经找到了,正准备点,被你抢先一步而已。”宣月倔强地不肯认输。 林长野扯扯嘴角,“嘴这么硬,不拿去做火箭材料真是可惜了。” 宣月:“那你呢,嘴这么毒,拿去做农药,还有敌敌畏什么事?” 两人开口,分分钟剑拔弩张。 宣月移开视线,嘀咕了一句:“你以为我为什么玩这种游戏?还不是为了锻炼观察力,以后能在办案的时候更敏锐一点?好歹我也是你亲自带出来的,我厉害,就是你厉害。” 她一脸“我都是为了你,还不快谢谢我”的表情。 林长野想了想,礼貌地问:“那要不要我给你鼓个掌?” “……” 宣月决定不理这个刺头,后续玩游戏时,也十分提防,坐姿扭曲,拿着手机不给林长野看。 其间,林长野起身拿行李架上的包。他一动,宣月以为他想偷看,立马一脸警惕地把手机放在胸口,藏起屏幕。 林长野像看小孩似的看着她,嗤了一声:“你还能再幼稚一点?” 他伸手拿包,摸了本书出来,又把包放回了行李架上。 宣月定睛一看,《犯罪心理学详解》。 再看看手里的《找你妹》,她难得沉默了。 同样是努力,大家努力的方向好像不太一样,她本来觉得寓教于乐也挺好,这一刻忽然觉得…… 她好像误入歧途了。 耳机里还欢快地响着游戏背景音乐,宣月闷闷不乐地戳着屏幕,心道,下次她也去买点专业书籍。 独装逼不如众装逼。 宣月一边腹诽,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玩游戏,身边的人在看书,不开口时,倒也岁月静好。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右侧的耳机忽然被人一把摘下。 “我在跟你说话。” 宣月一愣,抬头:“怎么了?” 林长野说:“隔壁车厢出事了。” 她心神一凛,把左边耳机也摘下来,放下手机。 果不其然,隔壁车厢传来阵阵骚动,连带他们所在的车厢里,乘客也纷纷起身,想看清那边发生了什么。 有小孩在哭,有男人女人的吵架声,其间夹杂着列车员试图控场的话音。 林长野言简意赅:“走,过去看看。” 宣月收起手机,跟在林长野身后,大步流星走向了那截车厢。 乘警第一时间赶到了事发点,正在了解情况。 列车员回身控制现场:“麻烦各位乘客待在座位上不要四处走动。” 所有人都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看,唯独隔壁车厢走来一男一女,不听招呼。 列车员疾言厉色道:“你们俩做什么?这里有意外情况发生,麻烦你们回到自己的车厢——” 话音未落,见为首的男人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证件,亮在半空。 “平城公安局刑警支队长,林长野。发生什么事了?” 一瞬间,宣月确定自己看见了列车员灯泡一样亮起的眼睛。 从警告,到毕恭毕敬,只用了半秒钟不到。 就好像半空中打下一道光束,笼罩在林长野头上,刑警支队长的头衔令他闪闪发光。 宣月的第一反应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有点腐败啊。 那名乘警倒是认出了林长野,刚才靠窗的男子搭讪宣月,闹出一点小动静,就是他来处理的。 他立马回身说明情况:“领导,这节列车厢发生了财物盗窃事件,请您指示。” 列车员的身侧站了个少年,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异色,绷着脸没说话。 他瘦筋筋的,看上去顶多十四五岁。天气已经很冷了,他却只穿了一件衬衣,衬衣领口露出一小截衣料,看着像是t恤。 另一侧是一对中年夫妻,衣着考量,很体面的样子。 就是面上都带着怒气。 宣月闻见,女人喷了香水,举手投足间弥漫着高级香水的味道。 她显然察觉到这里林长野的身份最高,开口就是对他说话。 “警察同志,因为赶高铁,起太早的缘故,发车没一会儿,我和我老公就睡着了。醒来就发现我的包不见了!” 林长野接手了这个案子。 他问:“你的包放在哪里的?” “就在小桌板上,因为是手提包,又是爱马仕,也不想跟其他人的行李一起挤在架子上。” “包里有什么?” “有钱夹,钱夹里有几千块钱的现金,几张银行卡,还有我的身份证。另外包里还有手机,是最新的折叠屏,也值两万……还有几样化妆品,那些都不说了。”女人怒道,“主要是我的包值钱,我等了好几个月,才从sa那配货买到的!” 要不是正在办案,事态严重,宣月都想笑了。 她低声咳嗽了一下,绷著脸,继续一脸严肃地认真听。 林长野看了眼那个少年,问女人:“你说他是小偷?” “就是他!” 少年立马开口:“不是我!” 他还在变声期,声音介于少年与男孩之间,绸缎似的,又带点沙沙的暗哑。 刚才看他瘦弱又秀气,哪知道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脏话不断,骂夫妻俩血口喷人,不要脸…… 夫妻俩气得脸色通红。 男人厉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做了坏事还骂街,你家大人是怎么教你的?” 他转头对林长野说:“警官,我是平城大学化学院的教授,受邀去广州高校做讲座,这位是我太太,陪我同行。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孩子。” 林长野点头,问:“你们怎么肯定他是小偷?” 女人说:“车上睡不安稳,我迷迷糊糊打盹,中途偶尔醒来。连续两次,都看见这个小孩经过我旁边,有一次还撞到了我的胳膊。我叫他小心点,他眼神躲闪,看都不看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我就发现包不见了,赶紧站起来看,就看见他在往厕所方向走,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你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只看到他背对我,反正是抱了什么东西,走得飞快。我觉得不对,就大叫了一声‘有人偷东西’,结果他拔腿就跑。不是他是谁?” 少年立马争辩:“我肚子疼,憋不住了,是不是跑厕所也惹了你?” “那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 “纸。你拉屎不带纸的?不用擦屁股?” 少年言语粗鲁,激得中年女子火冒三丈,偏偏还不能回以同样的粗话。 林长野忽然出声:“你是哪个车厢的?” 少年眼神一动,缄口不言了。 林长野重新拿出证件,在半空中停留一瞬,“警察,麻烦你配合一下,出示你的身份证和乘车票。” 少年慢吞吞掏出身份证,说:“网络购票,没有车票,刷身份证进来的。” 林长野低头看了看,发现少年已经15岁了,名叫李戈。真实年龄比他的模样看起来大,大抵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所以看上去年纪还小。 平城一个小县城的人。 “你不是这个车厢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旁边一位乘客说:“警官,我是临发车前才上来的。我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的人都坐下了,就这么几个人,我确定我没看见过他。” 少年拧着脖子,一脸倔强地说:“就算我不是这个车厢的,那又怎么样?别的车厢厕所有人了,我拉肚子,往人少的车厢跑,有什么问题吗?” 他倒是机智,反应极快。 林长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少年穿得很少,脚上的帆布鞋脏兮兮的,脚尖都有了豁口。 头发也乱七八糟,有些打结。 看着一点也不整洁,也不属于商务车厢。 林长野回头对乘警说:“查一下他的身份证,我怀疑他逃票上车的。” 现在的情况摆在眼前,少年很可疑,偷走手提包的可能性很大,但没人看见他怀里抱了什么,总之等到乘警把他从厕所揪出来时,他两手空空。 因为是商务车厢,人很少,附近的乘客也都说看手机的看手机,睡觉的睡觉,没人注意到这孩子做了什么。 宣月站在林长野背后,轻声问了句:“高铁上没有监控吗?” 林长野答:“有,但很少,只在特定的车厢设有监控。” 乘警连连点头,“这节车厢是没有的。” 那就查不了监控,无法确定是不是少年偷走了包。 林长野带人去了趟车厢尾部的厕所,开门查看,也一无所获。 只是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 手提包凭空消失了。 他笑笑,回头问宣月:“有什么想法?” ……又到了林sir的问答环节。 宣月想了想,说:“因为没有搜查令,也没办法搜身,不能确定那个小孩有没有藏匿赃款在身上,所以只能从环境下手。” “继续。” “我想,高铁上虽然没有监控,但如果是那个孩子拿了包,半路发现事情败露,跑进厕所,把包扔出了窗外,那我们能不能跟乘客确认一下大致的事发时间,计算出列车当时大概行驶到什么位置,然后联系地勤,请他们去事发地点,看能否找到手提包?” 林长野点头,说:“可行。” 宣月正要咧起嘴角,就听见下一句。 “但是一桩偷窃案,涉案金额不算高,照你这样做,耗时太多,浪费的警力也太多。” “……”宣月的笑容戛然而止。 林长野说:“高铁时速在350公里每小时以上,就算预估出抛物地点,搜索范围也太大了,要出多少警,用多长时间,你想过吗?” “……” 宣月老老实实摇头:不瞒你说,还真没想过。 “况且如果是荒山野岭,包被抛出窗户,大概率找不回来了。如果是城市区间,也会第一时间被人捡走,好歹是只名牌包。” 林长野的视线仍在厕所里打转:“那个孩子心理素质极好,对答如流,显然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想必是个惯犯。他在厕所里待了很久,直到乘警敲门,勒令他接受检查,他才出来。这么长的时间里,只把包扔出窗户,不看看里面有什么?这不是惯犯的作风。” 宣月点头。 “一旦发现包里有现金,他舍得全扔了?” 宣月一愣,“可是他穿那么点衣服,要是几千块钱藏在身上,怎么也会被发现……” 她的视线也开始在厕所里打转。 可这么点大的空间,两个人站在里头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现金的地方。 她打开扔废纸的垃圾箱,捏着鼻子看了看,也没找到钱。 事情陷入僵局。 宣月抬眼看着林长野,却见他笑了笑,说:“走吧。” “去哪?” 林长野不作声,带他重新回到商务车厢,停在少年面前。 乘警问:“怎么样,领导,有什么发现吗?” 林长野不说话,盯着少年,目光似刃。 良久。 “跟我过来。” 他掉头朝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吸烟区走去,那里无人,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审问一个未成年人。 宣月迟疑了一下,想问自己要不要跟过去,好在林长野走到一半,还记得有她的存在,回头说了句:“跟上。” —— 吸烟区是车厢与车厢接轨处,晃得更厉害。 窗外是一闪而过的绿野,幻灯片似的飞速放映着,长时间看着容易头晕。 宣月把注意力放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少年倔强地硬着脖子,站在原地不作声,而林长野静静地注视着他。 宣月早就知道这人的眼睛像刀子,审视起人来威亚十足,但她还未曾被林长野这么审视过。 他无声地站在那里,气氛却在逐渐紧绷,像是水烧开了,空气都在沸腾,吱吱作响。 车厢里一时安静,只剩下窗外隐隐的轰鸣声。 少年被看得不自在了,捏着拳头不说话,扭头看向一边,“反正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林长野突然开口:“手。” “什么?”少年一愣。 “手伸出来。” 少年一脸警惕望着他,捏着手心问:“你要干嘛?” 林长野并不解释,拉过他的手,低头一闻。 少年吓一跳,霍得缩回手,“你变态啊?警察就能性|骚|扰吗?我要告你!” 林长野抬眼看着他,问:“你用香水吗?” “你神经病啊,我为什么要用香——”话说一半,少年脸色一变,“用了又怎么样?” 林长野说:“用的什么香水?” “我干嘛跟你说?” “现在不说,那就等到了站,去派出所说。” “……” 林长野笑了笑,平静地说:“你逃票上的高铁,目的是找到合适的对象,进行偷窃。几次经过商务车厢,都在这位女士旁边逗留,是因为看见她在睡觉,手提包放在面前,是个再好不过的目标。而其中一次,你撞到了她,是为了试探她睡熟了没有,寻找下手的机会。” 少年激烈地反抗起来:“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吗?红口白牙说我是小偷,我就是?” “失主使用了香水,手提包上自然也沾染了味道。如果你没有碰过她的包,怎么解释手上一模一样的香水味?” “我,我撞到她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不行啊?大不了你搜身,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钱!” 少年还在嘴硬,却见林长野的视线沿着他的面庞,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他的鞋子上。 身影蓦地一僵。 林长野盯着那双鞋子,说:“我这个人有点刚愎自用,不爱听别人的建议,你叫我搜的地方,我偏不搜。” 身后的宣月很努力才憋住笑。 少年脚一缩,强装镇定,不说话。 林长野问:“是你自己脱,还是到站了,去派出所请人帮你脱?” 肉眼可见,少年一动不动,倔强地站在原地,只是脸色发白,没有之前的底气了。 林长野重新问了一遍:“是不是你偷的包?” “……” “是,还是不是?” “……” “如果你现在坦白,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僵持良久,少年慢慢地脱下了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鞋底藏着粉红色的钞票,一边七张,一边十张。 他抬头时眼眶通红,嘴上居然笑了。 “帮我?这个世界上谁也帮不了我。尤其是你们这种人。” 最后一句是轻蔑又愤恨的。 “算老子倒霉,遇到了你!”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大火(前脚查案,后脚着火。...) 第二十六章 回到车厢里, 林长野把钱交给了乘警。 “他招了,包扔出了窗户,只藏了这么多钱在身上。” “人怎么处理?” “到站带去当地派出所吧。”顿了顿, 又加了一句, “他还未成年, 教育为主, 尽量争取和解。” 少年倏地抬头看向他,后来就再没说过话。他被铐在扶手上,等待到站下车, 送去派出所。 乘警致电领导, 电话通了,就交给林长野。 林长野在一旁谈话, 宣月就默默坐在少年旁边, 不着痕迹地观察他。 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不同于林长野的那种亮。林长野的目光总是很冷静,望着你时会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而少年眼里充满求生的欲望, 像是负伤的狼,即便伤痕累累, 也随时准备反击。 兴许是被宣月看烦了, 他压低了嗓音, 恶狠狠咆哮:“你看什么?再看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一旁的林长野一边打电话,一边抽空伸出手来, 把他的脑袋摁住, 转了个方向,不让他对着宣月饿龙咆哮。 宣月小声说:“没关系。” 林长野瞥她一眼, 继续对电话那头说:“对,大概是发车一小时三十分钟后……” 他倒是一句话没对她说, 但宣月看明白了,他眼里分明写着:“让我省点心。” 她低下头来,看见少年被铐住的手,手腕纤细,骨骼嶙峋,比女孩子还瘦弱。 想了想,问了句:“你吃饭了吗?” “关你屁事。”少年冷冰冰地说。 天很冷,他穿很少,脚上的鞋子都张了道大口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理应在学校读书,他却跑来当贼。 宣月离开座位,往之前的车厢走。 林长野顿了顿,看了眼她的背影,继续打电话。 等到她回来时,手里拿了只而包,是昨晚塞在背包里的。 她重新落座,把而包递给少年。 少年嗤笑:“用不着你假惺惺当好人。” 宣月心平气和说:“我不是为了你。一会儿下了车,去了派出所还有的折腾,你先垫垫,有力气录口供了,后续工作中,我的同事们也能更顺利。” 有过路的乘客侧目,看向少年被铐住的手。 林长野注意到了,打完电话,从包里拿了张新毛巾出来,搭在他的手腕上,遮住了手铐。 宣月一怔,抬眼望他,却只望见很寻常的表情。 他仿佛只是弯腰系了个鞋带,不值一提。 少年在中途的站点就被乘警押下了车,送往当地派出所。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眼林长野,林长野跟乘警嘱咐了两句,回头对上他的目光,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路还长。” 列车继续向前行驶,抵达广州南站后,宣月与林长野也下了车,在车站外的餐厅里一人吃了碗而。 周遭都是乘客,拎着行李,一脸疲惫。 此刻的林长野也有了风尘仆仆的味道,因为久坐,风衣都起了褶皱。闭目养神的时候,大背头在椅背上刮蹭过,此刻有了那么一点不平整,甚至有一小缕黑发滑落在侧额,他也不甚在意。 这点风尘仆仆令他看上去平易近人很多。 宣月也有心闲话家常般问:“他态度那么恶劣,你为什么要帮他?” 林长野敲碎了鸡蛋,一边剥壳,一边抬头反问:“你问他吃饭没有,他不也冲你吼了一通,你又为什么拿而包给他?” 宣月说:“不为什么,当代雷锋,举手之劳。” 林长野靠在椅子上笑笑,说:“谁不是呢?” 他吃而的速度极快,对而还没动几筷子,他就吃光了。 宣月不得不加快速度,哧溜吸进一大口而条。 “慢点吃,那么急干什么?没人跟你抢。”林长野坐在对而,抽了支烟,烟雾缭绕里,他对宣月说,“犯罪分子也是人,很多时候,行差踏错不过一念之差。他们当中的大多数,温饱都解决不了,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人?” 宣月小口喝着汤。 “干我们这行的,很多人从业久了,就会变成老油条,眼里不是好人就是罪犯。罪犯看多了,就会失去怜悯心,忘了他们也是人,也有尊严。” 林长野深吸一口,把烟掐灭了,说话时口中有淡淡的白雾溢出。 “希望你永远和今天一样,保有几分怜悯,这点同情心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是救命稻草。” 人在绝路,缺的只是一点希望。 举手之劳,对他人来说未尝不是星火燎原。 —— 下午的时候,老张那边打来电话,关心他们到哪了。 “去工厂的路上。”林长野坐在警车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葱郁树木。 沿海城市比平常暖和许多,他脱了风衣,余光扫见一旁的宣月用手充当扇子,上下送点风,毕竟毛衣不那么好脱。 他冲副驾驶的人说:“李大队,劳驾开下空调。” “哎哎?好的好的。” 宣月猛地侧头,看见林长野一边打电话,一边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眼里是——有点热,开空调怎么了? 原来不是为了她…… 到站的第一时间,林长野就联系了当地警方,办事更方便。 得知高铁上发生的事,老张哈哈大笑,电话那头的大家都在说“杀鸡焉用牛刀”。 林长野:“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更热烈的笑声,说队长就是队长,好有文化哦。 要是不加这个阴阳怪气的“哦”,林长野可能会高兴的多。 服装厂在广州白云区的老城区,警方上门,前台诚惶诚恐接待了,老板也在半个钟头内赶到。 老板姓王,叫王建军,大腹便便,是个典型的生意人。开口就是套近乎,旁敲侧击问是哪阵风把警官们吹上了门。 林长野直接把照片拿出来:“你认认,这件衣服是你们生产的吗?” 王建军接过照片一看,模棱两可说:“这我没法确定,这件衣服前一阵很火爆,很多地方都有做,打版也差不多——” “我查过了,就三家厂有。你们的销量最好,月销三万多件,衣服从你这出去的概率最大。”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我们家的啊,阿sir,你们办事要讲证据哦。” 广东味浓浓的普通话,很有意思。 林长野扫他一眼,说:“你仔细认认。衣服是不是你们的,都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只是要你协助调查一起抢劫案。” 这下王建军松口气,还以为是他犯了什么事呢,结果和他没啥关系,脸色都缓和很多。 “那我仔细看看。” 生意人不爱跟警察打交道,当然也不爱惹事。林长野没有直接告知到底是什么案子,但进门时亮的是刑警支队的证件,王建军心里就打鼓了。 能惹上平城的刑警支队,不知道是什么大案子。 要是知道他给警察提供了线索,罪犯会不会报复? 干脆敷衍一下…… 他眼珠子刚刚转了一圈,林长野目光如闪电,了若指掌说:“那你可要看仔细了,要是看错了,看漏了,耽误了警方办案,你这个厂可能不好开下去。” 脑门上一阵暴汗,王建军连连点头,说:“一定仔细,一定仔细。警官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其实各厂家的衣服打版始终有区别,有专业人士仔细辨认,就能看出端倪。 劫匪的卫衣的确出自美芝云服装厂,从胸前的字母印样就能看出。 “我们家的这个o比较瘦,细长一些。还有帽子部分,为了节约成本,没有做锁边处理……” 判断出衣服来源后,就很简单了。 林长野:“麻烦你,调一下仓库的出库记录,查出这几个月里有多少订单发往平城,我要详细的客户资料。” 王建军一愣,说你早说啊,订单资料都在郊区的仓库那边,每天发货,有记录员负责出库、记录。市中心这边的店而是为了谈生意的,并不涉及出库资料。 林长野:“那你带路,我们现在去仓库。” 老板倒是很配合,收好皮包,叫上秘书,就和警方一同出了门。 然而警车才刚刚开出去不远,副驾驶的白云区刑警大队长李昌远就接到一通电话,脸色一变。 他紧握电话,回过头来看着林长野。 “不好了,林队,刚刚消防接到报案,说是美芝云的仓库突发火灾!” —— 等到林长野抵达现场时,几百平的仓库已经烧毁大半。 仓库在郊区,周围是农田,今天下午,是前来仓库收快递的快递员发现起火了,立马打119报了火警。奈何仓库里全是易燃物品,火势一起,一发冲天。 消防员全副武装,赶往现场灭火,傍晚的天空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 王建军还在警车上时,听到这个消息只差没当场痛哭,再三确定:“是真的?真的起火了?是我的厂?!” 等到了现场,亲眼看见这冲天火焰,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真的嚎啕大哭起来。 消防那边还在扑火,指挥的是副队长,过来交接时,说:“下午3:27,接到火警报案,说美芝云的仓库发生火灾。我们第一时间赶来,已经烧得不成样子。” 林长野沉默一瞬,问:“有没有人员伤亡?” “目前没有,现场有两名仓库的工作人员,起火的时候在睡觉,知道起火后就跑出来了。” “人在哪?” 指挥朝不远处一指:“就那两个。” 那头站着两个而如菜色的人,都是年轻男性。 这时候,地上的老板也爬了起来,一边大哭一边冲过去:“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你们俩是怎么干事的?怎么能让火烧起来?” 大火熊熊,把每个人的而庞都照得通红一片,空气里是刺鼻的味道。 宣月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可置信地说:“怎么会这么巧……” 林长野冷眼望着冲天大火,而庞被照得很亮,眼里也有晃动的火焰。 “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么巧,我们前脚才刚刚查到美芝云,后脚就仓库着火。” “那订单资料……” 说话间,砰的一声巨响,仓库里又有爆炸声传来,火势更旺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指挥又冲了上去。 林长野冷冷道:“订单?恐怕连渣都不剩了。” 他扭头对李昌远说:“把王建军和两名仓库工作人员带回去录口供,报案的快递员也拉回去一起问了。配合火警这边查清着火点,找到事发原因。” 说到最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不是平城。就算他级别高,也不好兴师动众开始指挥全局。 林长野:“……你觉得如何?” 李昌远一脸“再没有比这更好了”的表情,很懂事地回头挥挥手,问大家:“都知道该干嘛了吧?”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遇袭(增加一千字)(糟了,宣月!...) 第二十七章 林长野原本的打算是到了广州, 第一时间拿到订单资料,立马回平城进行犯罪嫌疑人排查。 万万没想到订单源头是追踪到了,仓库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连带着订单资料也没了。 今夜是决计不可能走了。 白云区分局。 走廊上塞满了人, 大晚上也闹哄哄的, 整栋楼灯火通明, 干警全在加班。 “哎哎,那位支队长什么来头啊,怎么咱队长对他言听计从的, 站旁边跟保镖似的?” “嘘, 小点声,人家平城来的。” “平城怎么了?” “前年的715案件, 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715特大连环杀人案啊,跨了几个省,又是肢解又是砍头的……轰轰烈烈查了半年, 差点没把华南翻个底朝天。怎么忽然提这桩案子?” “当时成立的全国专案组,咱们副局也去了, 后来队里喊我去送了趟物料, 我见过那位。”年轻的干警朝里头努了努下巴, “一样的岁数,不一样的人生。听说案子能破, 他是头号功臣, 咱副局都得靠边站。” “卧槽,这么牛?!” 讯问室里, 四面的墙壁似乎都在反光。 桌上摆了盏铁质台灯,灯泡是瓦数最高的那一种, 光很刺眼。 白云区的刑警大队长李昌远在里头问话。 在他身后是一面平平无奇的玻璃墙,从审讯室看去,似乎是实打实的不透光,但另一边的人却能将讯问室里的画面尽收眼底。 单面玻璃,讯问室专用。 林长野就站在那堵墙后,头戴立式耳机,有椅子不坐,非要站着。 讯问室是全密闭的,且隔音,不戴耳机听不见里面的对话。 晚上八点左右,消防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起火点找到了,在仓库电脑室。虽然在现场没有找到引火物,但电脑室里明显有汽油成分残留。 有助燃物,就必定是人为纵火。 林长野听到助燃物三个字,心道果然是这样,对方要抢在他到之前,毁灭证据,当然要一把火烧得越快越好,烧得干干净净。 据美芝云服装公司的老板王建军交代,为了避免订单出错,公司的出库记录一向由两位工人共同记录,一个负责走电脑,电子订单,一个负责书面记录,方便事后核对。 而今一把火,电子订单没了,书面记录也没了。 林长野盯着两名服装厂工人,说:“审。” 李昌远就去了隔壁,轮流问口供。 没一会儿,结果出来了。一名工人说事发时,自己在睡觉,睡觉地点在货仓里,跟电脑室一个在最东面,一个在最西面。后来是闻到烟味醒来,发现眼前全是火,匆匆忙忙就跑出了仓库。 另一名工人说自己犯困,去了附近田埂上溜达,后来又跑到附近的副食店买烟,正结账时,就看见仓库着火了。 这一点,副食店的老板也能替他作证。 巧的是,仓库原本有摄像头,连的是王建军的手机,可惜事发前半小时,不知为何忽然坏了。 林长野亲自检查了王建军的手机,看了监控视频,在起火前的半小时里,屏幕忽然一黑,什么都没有了。 蓄意纵火。嫌疑最大的还是两名工人。 两人大呼冤枉。 “我在这干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放火?这不是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阿sir,我跟了王老板三年了,从来都踏踏实实,连上班都没迟到过,怎么可能是我?” 林长野一边叫人提这两人的人口档案来,一边问:“现场的烟头采集了吗,请技侦,查dna。” “已经送去技术侦查了,最快要明天早上出结果。” 折腾来折腾去,已至凌晨。 李昌远问林长野:“林队,要不明天再继续审?技侦那边一时半会儿也没结果,你舟车劳顿一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 林长野想说不用,回头看了眼角落里强撑着打起精神,实际上眼皮子都要打架的宣月,最后还是点点头。 他扫了眼两名工人,外加王建军。 “在你们对口的招待所找个地方,把人安置了,方便问话。那两个有放火嫌疑的,24小时监视。” 李昌远说:“领导,那您二位也在咱们招待所一同下榻了吧。” 林长野说不用,平城那边老张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凌晨一点半,他带着宣月离开了警局。 老张安排的快捷酒店离得不算远,李昌远亲自开车送他们过去,车程也就二十来分钟。 宣月是头一次出来办案,能参与的不多,但全程都紧跟林长野,一字不落听进了所有人的话。 晚饭是在局里吃的盒饭,她没扒拉几口,心里揣着事,吃不下。 到了酒店大厅,办好入住手续,两人走进电梯。 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人,门要关时,忽然有一只手挤开了正待关闭的门,一个穿卫衣、戴帽子的男青年,一边叫着“不好意思”,一边挤了进来。 他戴着时下流行的黑色口罩,网红们装酷耍帅时爱用的那一种,看不太清脸。 进电梯后就自觉站到了后面,很没存在感。 林长野出于职业习惯,多打量了一下,然后才收回视线,“你晚饭吃很少。” 宣月不防他竟注意到了这种细节,微微一愣,说:“当时不太饿。” “那现在呢?” 她揉揉肚子,说:“房间里应该有泡面,我泡一碗就行。没有的话,一会儿去前台买。” 刚才办入住手续的时候,前台的柜子上摆了些日常必需品。 林长野看她片刻,紧绷一天的嘴角松了松,“果然是个好苗子,还有不怕苦的优点。” 宣月:“……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弃好苗子这个梗?” “难说。我这个人长情,一时半会儿不轻言放弃。” 宣月条件反射说:“哦,比如说在婚礼上认识的那个白月光?” “……”林长野的视线都落在电梯显示屏上了,闻言,倏地一顿,又看了回去,“什么白月光?” “他们说的呗。”宣月努力装出一副自在的样子,“还有之前在你家里,听你跟人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说是在婚礼上看上一个妹子,正在追。” 说到这,她撇撇嘴。 “都有心上人了,还能跟我……也好意思说自己长情。” 身后有人,她嘀嘀咕咕,很含蓄。 林长野:“……” “还是说,长情归长情,但是不专情,同一时间可以有多个长情目标?”她没注意到自己提问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一点探寻的意味,有些小心翼翼的,又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林长野望着她,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相遇的那一天。 她聪颖,狡黠,反应极快,但却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藏不住事。 当时他为何带走她? 大概也是因为这双眼,轻而易举击中人心。 但如今她是一名刑警了,还是他看中的“卧底”人选,这样的眼神吸引了他,却又要为他所改变,今后不能再有。 林长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把解释的冲动咽了回去。 他说:“宣月,你以后看人的时候,不要这么直白。别把动机都写在眼睛里。” 宣月一愣,“我有什么动机?” 叮—— 电梯到了八层。 林长野率先迈出去,说:“看看房间里有没有方便面,没有我去买。” 电梯门还开着,那个男青年没有出来,低着头玩手机,也没空按电梯的关闭按钮。 林长野不知为何,忽然回头,总觉得有些异样,但看见男青年自顾自玩手机,门很快关闭,他也便回过头来。 宣月一边刷卡开门,一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等在门口,看宣月推门而入,检查了一遍桌子,回头摊手。 “没面。” “我去前台买。”他正欲转身,想了想,又说,“算了,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家粥店,吃点有营养的。” 宣月说:“算了吧,那要买多久啊,还睡不睡觉了?” “你先洗漱,我很快回来。”林长野顿了顿,不咸不淡说,“免得回头传出去,说刑警支队苛待下属,连饭都不管饱,三餐吃泡面。” “……” 林长野回到电梯口时,看见数字停在12层。 他按下按钮,等了一会儿,乘坐电梯抵达一楼。 来的时候,车子七弯八拐,他留意到离这几百米远的地方有家粥铺,24小时营业。他想,好歹宣月是第一次跟他出差,也不是五大三粗的爷们,还是该稍微照顾一点。 倒不是重男轻女,是酌情处理。 换做袁立在这,他也会同样待遇,新人嘛,也不要一来就安排地狱模式,稍微宠着点,更好收拢人心。 林长野想的很透彻,过了街,沿着老旧的巷子朝来时的路走,边走边琢磨下午的纵火案。 事情从一桩加油站抢劫案开始,本来只是小案子,却涉及了违禁枪支,被区上的大队转来了市局支队。 没想到刚刚找到着手点,来广州调查订单资料,眼看着就能缩小嫌疑人范围,服装厂的仓库就着火了。 这么巧,监控也忽然坏掉,找不到纵火者。 事情说不出的古怪,且发生的时间也太令人措手不及。 就好像他前脚刚刚找到线索,就有人后脚截断他的路。 林长野在职业生涯中遇到过不少蹊跷的案子,大到连环杀人案、特大贩毒案件,包括跨国人口贩卖,长期与老奸巨猾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培养出他敏锐的直觉,以往无数次派上用场。 这一次他同样察觉到,仿佛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着什么,令他深感不安。 已是午夜,街上行人寥寥,进了巷子就更没人烟。 夜风吹过,垃圾桶边的黑色塑料袋哗哗作响。伴随着远处的汽笛声,夜色辽阔又宁静。 林长野也倦了,点了支烟,深吸一口。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古怪,黑暗中似乎有双窥探的眼,不动声色观察着他。 他蓦地回头,来时的路七拐八弯,却空无一人。 是错觉吗? 办了一天的案,又赶了一天的路,所以难免胡思乱想……? 粥铺就在眼前,招牌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已,点亮了巷子里的夜。 几分钟后,林长野买好了粥,又买了些现成的广东点心,拎着东西往来时的路走。 走到半路一个转角处,脚下一停,蓦地回头。 他又有了那种诡异的感觉。 黑暗是滋生罪恶的绝佳场所,尤其像这样的深巷,夜深人静,空无一人。他办过的案子走有不少都发生在这种地方。 某一刻,角落里有黑影一闪而过,他快步冲过去:“谁?” 下一秒,转角处一辆遍布灰尘的灰色面包车忽然亮起灯,毫无征兆朝他疾驰而来。 司机几乎是一脚将油门踩到底,打定主意要他的命。 车来得又快又猛,林长野拎着沉甸甸的食物,被远光灯照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就地一滚,堪堪躲开车头。 面包车吱呀一声停在原地,刹车太猛,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还没停稳,车门一开,冲下来七八个壮汉,个个脸上戴着黑色头套,手里拿着长刀、铁棍,为首的叫了声“上”,一股脑朝他冲过来。 林长野还拎着粥,就地一滚时,下意识还保护好了食品袋,然而站起来的一时间,为首的男人已经到了眼前。 他顺势将袋子砸过去,外卖包装盒盖子一开,滚烫的粥从袋子里洒出来,兜头浇在男人脸上。 那人哇哇大叫着,一把扯下头套。 广州的粥都是砂锅粥,浓稠滚烫,几乎能烫掉人一层皮,若是继续带着头套,只会遭罪。 头套一摘,林长野看清了他的脸,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右边眉毛到嘴角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异常醒目。眼神凶狠,想要吃人。 “愣着干什么?上啊!” 在他身后,那群人只是稍微怔了一下,随即就扑上来。 林长野飞起一脚,踢翻了刀疤男,顺势抢过他手里的铁棍,迎面挡住了第二个人的攻势。 那人拿着砍刀,用尽全力这么一砸,挡是给他挡下来了,但虎口一麻,刀尖离他的额头只有几厘米,泛着明晃晃的冷光。 林长野隔挡住刀,脚上又是全力一踢,把人踢翻了,顺带还绊倒了身后的几个人。 他怒道:“警察,不许动!” 那群人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又一次扑上来。 人多势众,但凡挨上一下,是棍子倒还好,是刀就得见血。林长野腹背受敌,刚刚砸开面前一人,背心冷不丁中了一棍,这一下力气极大,几乎震碎他的心肺,喉头顿时一热。 他不敢掉以轻心,咽下那口热意,回身一棍击向那人的手,肉眼可见,那只手以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 接着一个扫堂腿,以雷霆之势将人绊倒在地。 可对方人多势众,林长野已在往后退让,避无可避时,干脆飞身一扑,踩着面包车一跃而上,占据了高地。 下一秒,他换了不太灵活的右手拿棍,左手倏地从腰后抽出那把黑色的九二式,朝着天上就是一枪。 砰—— 尖锐的巨响划破夜空,撕碎了宁静的夜。 所有人不约而同震了一下,画面像是被割裂,定格在了这一秒。 刀疤男已经露了脸,比其他人更不要命,回过神来吼了句:“愣着干什么?放走了他,谁他妈都没命!他是警察,不敢轻易开枪的!” 的确如此,要不刚才那一枪估计就朝着人射,而不是朝着天上去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群人续上了先前的动作,乌泱泱拿刀砍了过来。 林长野想都没想,照着为首的人就是一枪。 砰—— 子弹正中拿刀的手。那只胳膊软绵绵放了下去,像是玩偶坏掉了,动作戛然而止,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胳膊的主人像是惊呆了,竟然没感觉到痛,直到看见手臂上汩汩而出的鲜血,才惊叫起来。 “手,我的手!” 这一下又唬住了众人,动作整齐划一地停下来,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中枪的人。 林长野拿枪指着剩下的人,说:“放下武器。” 没人动。 这一次,他把枪对准了最前方某人的额头。 “放下武器,我不说第三遍。” “你试试看你的子弹多,还是我们人更多。” 刀疤男见势不妙,一把夺过身边人的刀,猛地冲上来。林长野立马指向他,飞身一脚踹开他拿刀的手,同时照着他右胸就是一枪。 枪声之后伴着清脆的一声咔嚓,显然,男人腕骨断裂。 剧痛袭来时,也不知是胸口更痛还是手臂更痛,刀疤男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这像是一个讯号,剩下的人不知谁喊了句“快跑”、“条子有枪”,数人拉起刀疤男,作鸟兽散。 林长野猛喝一声:“不许动!” 但人已经七手八脚抬着人,钻进面包车。 开车的人猛地踩下油门,急速冲出。林长野人在车顶,惯性使然,难以稳住身形,只能滚了一圈,跳下车来。 换做平时,他大概能稳稳落地,但后背中的那一棍着实不轻,他忍了半天,喉头那阵热意又涌了上来,最终狼狈地跌在地上,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但他无暇顾及自己,伏在地上,抬手瞄准面包车,冲着后轮车胎就是一枪。 砰—— 他的枪法向来很准,车胎嗤的一声传来漏气的声音。 车身颠簸一瞬,方向都歪了歪,险些擦撞到墙上。 但司机很快调整方向,驾着漏气的车飞快地消失在巷口。 黑暗里,林长野举目望去,看见车牌被黑色的布遮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点马脚。 不远处的粥撒了一地,点心也滚落蒙尘。 他擦掉那口血沫,勉力站起身来,迅速拨通李昌远的电话。 “大队,立马让人赶来酒店,我遇袭了——” 话音未落,他脸色一变,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吓人了。 糟了。 宣月! 胸口原本还在大起大阖,这一刻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林长野猛地转头,朝巷口奔去,挂断电话之前,厉声道:“通知交警部门,封锁周边要道,查附近路口的所有监控,在收费站设拦截网,务必找到一辆右侧后轮破损的灰色面包车。他们开不远!” 李昌远惊呆了:“有人袭警?谁这么大胆?林队——” “少废话,快带人来!” “林队?林队!!!” “嘟————” 李昌远才刚刚到家,妻子揉着眼睛替他端来一直温着的鸡汤,他正准备坐下喝两口,就被这么一通电话又弹起来。 妻子惊道:“又要出去?” “出大事了。”李昌远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动作粗鲁,一边开门一边穿,连再见都没说,就开始拨通电话,朝着夜色飞奔而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扶我一下(林长野像是倾塌的大山一样...) 第二十八章 敲门声响起时, 宣月才刚洗完澡。 林长野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虽说粥铺在几百米远的地方, 步行来回, 再加上等餐时间, 少说也要十来分钟。 但宣月怕他速度太快, 万一她澡没洗完,他就回来了呢。 所以她迅速冲了个热水澡,本来只想穿套睡衣的, 吃完立马躺平, 惦记着林长野要来,还只能正儿八经把衣服都穿好。 她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是个男的, 就是不穿上衣, 开门拿面,也没什么顾虑。 宣月万万没想到,平生头一回想当个男人, 是图方便。 她一边琢磨变男人这件事,一边吹头, 突然听见门被敲响。 一共三下, 很有规律。 宣月放下吹风机, 问:“谁呀?” 虽然知道是林长野,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这才不到十分钟, 他是跑着去, 跑着回的? 门外的人没说话。 宣月有些奇怪,手都放在门把上了, 出于本能,没有立马打开, 又问了句:“队长?” 隔着门,那人说话了。 “你好,客房服务。我是前台的服务员,有位先生点了泡面,让我们送来803号房。” 宣月一愣。 “泡面?” 不是说买粥去了? 她顿了顿,问:“那位先生人呢?” “他嘱咐我们泡好面,给你送来,就离开酒店了。” 大概是看她有所顾虑,迟迟没有开门,服务生催促着说:“女士,你是803号房的宣女士吧?是的话,麻烦你开门。” 兴许是怕她饿着,所以先点了面垫垫? 宣月这才把门打开,只是没想到才刚拉开一条缝,砰的一声,有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门。 那一脚力道之大,门都快被踢坏,门框摇摇欲坠。 宣月就站在门后,冷不丁被门板砸中脑门,眼前一黑,额头传来一阵剧痛,朝后一仰,结结实实倒在地上。 而门外的人猛地冲进来,一把关上门,冲着宣月的衣领揪来。 他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今天点子硬,那位支队长身手过人,绝不是好打发的主儿。 但身边跟的这个姓宣的女警据说是个新人,看着秀气文弱,估计是靠脸蛋进来的。 对女性的低估,叫他天然放下了警惕,满以为这一记踹门能直接把她撞晕。 万万没想到都快挨到她的衣领了,地上的人原本捂住额头的手,猛地一翻,闪电般攫住他的手腕。下一秒,宣月用力一折,男子不得不就势滚到一边,否则难保手骨不被折断。 宣月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还在冒金星,一切全凭本能,终于看清突然发动袭击的人。 这人个子不高,穿一身灰色卫衣,脸上带着黑色口罩——正是刚才在电梯里叫着“不好意思”,挤进门缝的男人。 “是你?!” 男子夺回手臂,这回不敢再掉以轻心,翻身就要掐住她的咽喉。 宣月就地一滚,躲过一击,背后就是玄关的矮柜。 矮柜上有几只衣架,她随手抓起一只,照着男人用力一击。 那人不防她多了个武器,被兜头击中脑门,头都歪了歪。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劈手夺过衣架,反手朝她砸来。 宣月背后就是柜子,退无可退,干脆脑袋一偏,用肩膀顶下了这一击。火辣辣的痛感从皮肉处绽开,她怀疑这一下皮开肉绽了。 男人伸手继续要掐她咽喉,宣月干脆用脑袋朝他撞过去。 咚的一声,额头撞上额头,两人都痛呼起来。 宣月一拳砸过去,正中男人腹部。男人闷哼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一脚踹开她,正好踢在她的胸口。 剧痛袭来,像是有人堵住了她的呼吸,吸口气都做不到,宣月撑在地上,冷汗涔涔。 但下一阵劲风又到眼前,她条件反射格挡住,提起一口气,被迫反击。 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 扭打中,她一把摘下了黑色口罩,看清了男人的脸。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普普通通的长相,左边面颊上有一颗黑痣,一脸煞气。 “艹尼玛的臭|婊|子,还挺能打啊!” 男人被她一拳打在鼻子上,下一秒,鼻腔里喷涌而出一股热流,血都滴在了地毯上。 他反手一耳光抽向宣月,力道之大,宣月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消音了。 然后是无数细小的回声嗡嗡作响,耳鸣的同时,她半张脸都肿起来,全身血液往脑门冲。 搞什么鬼。 不是说出个差,学学办案流程吗? 怎么还有人搞□□?! 这年头当个警察都这么危险了吗! 她这还连门道都没摸清,就他妈被人当沙包揍了…… 宣月悲从中来,看见男人揪住她的衣领,又一耳光扇来,她干脆迎面撞上去,张口一咬,狠狠咬住了他的两只手指。 男人惊叫出声,想抽手,但她死活不松。 另一只大手朝她一拳砸来,宣月的脑袋哐当一声撞在床沿,男人也终于抽回了手。 他气急败坏发现自己的中指与食指都被她咬坏,鲜血如注。 “你他|妈属狗的?!” 宣月的颧骨撞在床沿,硬生生磕出一道血口,原本就肿胀不堪的脸上又见了血。 她支着床沿想站起身来,“你他|妈才属狗,敢袭警,你这辈子连狗都当不成——” 话音未落,她看见男人从后腰摸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 下一刻,冷冰冰的枪口抵在她的额头。 “有种再多说一个字。” 宣月停止了反抗,一动不动坐在床脚,安静得像尊雕像。 看见那团黑色的是什么东西后,她混沌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光。 男子手中的枪,与加油站的监控视频里,犯罪嫌疑人手中拿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 无边的夜,寂寞的街,突如其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林长野几乎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回酒店,当年警校运动会,他也没有这么拼命过,一步跃上酒店大门口的七八级台阶。 酒店前台,值班人员正趴在桌上打盹,忽然被一阵急剧的脚步声吵醒,一脸茫然抬起头来,“哎,你是……” 林长野头也不回,一面朝楼梯间狂奔,一面从衣兜里掏出证件,在半空中一晃。 “警察,现在命令你封锁大厅,不许任何人上楼,直到警方赶到!” 值班人员一惊,还想追问,却看见那道人影猛地扎入楼梯间,像箭一样蹿上了楼,飞快地消失在视野里。 他想说那证件我也没看清啊。 直到警方赶到,你不是已经赶到了吗? 还有,怎么会有警察这个点找上门来,难道是有发小卡片的□□了……? 林长野没有坐电梯,他等不及了。 以往训练时,跑几千米他也没有太大反应,如今不过短短几百米,外加冲上八楼,一颗心就要跳出嗓子眼里。 但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体能不够,是内心惊惧。 越靠近八楼,他脚步声越轻,即便每一步都跃上四五级台阶,也没发出什么动静。 手已经摸在腰间,那里是把九二式,伴他多年,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 八楼到了! 林长野悄无声息出现在楼道口,先观察一眼,发现走廊上没有任何动静。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停在803门口,目光落在门上。 白色的房门上有一只清晰可见的脚印,一看就是男人的脚,目测有42码以上。 而今大门紧闭,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看清脚印的一瞬间,林长野的心提到了最顶点,面色铁青,手下意识握得死死的,眼眶都有些充血。 他鬼魅一般将侧脸贴上去,仔细听。 按理说酒店的隔音设施很一般,若是里面有动静,外间不会听不到。否则派出所也不会处理那么多纠纷,原因都是酒店有人深更半夜叫|床等等。 然而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十几秒,愣是没能听见一点声音。 林长野重新抬起头,深呼吸,敲响了房门。 —— 枪口抵在脑门,这对宣月来说是破天荒的经历。 人生头一次,她面对货真价实的罪犯,见到货真价实的枪,说不害怕是假的。 读书时代,她好歹是个模范生,连寻衅滋事的人都不曾结交过,枪啊打架流血事件,也只在港片里看过。 如今刚当上警察,军训完了,入职还不到一星期,就荷|枪|实|弹地干上了。 宣月定定地坐在地上,忽然升腾起一阵怪异的错觉。 像是在做梦。 心脏紧绷,像是被人捏在手心,但奇怪的是心跳并不算快。大概是没经历过,她已经没有精神去害怕了,反倒有些茫然。 枪口抵住她之后,男人只来得及说了句:“老实点,子弹可不长眼。” 刚才的一顿肉搏,她狼狈,他也狼狈。 男人一手持枪,一手擦鼻血,胸口大起大落,不住喘息,显然也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与身体的伤痛。 也就在这时候,大门忽然被敲响。 屋内霎时一静,男人连喘气的声音都小了。 宣月不敢说话,男人也没说话。 门外静了一瞬,又一次传来敲门声。 随后响起的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海上的灯塔忽然落下一束光,明亮又沉静,为偏航的船只指明方向。 “你好,酒店工作人员,刚才接到客人投诉,803房间内有异常响动,麻烦你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 几秒钟后,林长野又说:“如果你不开门,我们就刷卡进来了。” 男人暗骂一句“操”,枪口用力抵住宣月,压低了声音说:“告诉他没什么事,不会再发出噪音,叫他走。” 宣月没吭声。 男人扣动扳机,威胁道:“不说话,一枪崩了你。” 宣月冷汗骤起,被那一声咔哒的声音惊得浑身汗湿,脊背都绷直了。 男人恶狠狠道:“敢乱说话,一样是个死。” 宣月闭了闭眼,提高音量道:“不好意思,我肢体不太协调,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吵到隔壁睡觉了。” 门外顿了顿。 “那你现在还好吗?” “谢谢关心,一切都好,摔伤的是左手,不影响什么。” 一时之间,门内外都没有动静。 男人低声喝道:“让他走。” 额头上全是汗水,冷冰冰的枪杵在上面,又滑又腻,宣月绷直脊梁,又开口说:“真的不好意思,我不会再发出噪音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我已经睡下了——” 顿了顿,她忽然来了一句:“萨瓦迪卡,晚安。” 枪口又重重地顶了她一下。 男人不耐烦了,在她耳边冷冰冰说:“别他妈乱说话。” 为了隐藏行踪,他离她极近,说话时,鼻息都能触到她耳后的一片肌肤。宣月没由来一阵恶心,无比排斥。 但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一动不动。 须臾,门外传来一句:“好的,女士,那我先走了。” 说完,有脚步声逐渐远去的声音。 男人松口气,又等了片刻,确认没有人返回,才重新回过头来,持枪与宣月面对面站着,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身后的大门传来一声巨响。 有人破门而入。 他第一时间回身,拿枪瞄准闯进来的人。 宣月下意识大喊:“他手上有枪!” 而林长野早有准备,飞身扑来,一记回旋踢踹向那把枪。 与此同时,宣月也发难了,一脚踹向男人的后膝,手肘照着他的喉咙死死一勒。 咔哒,枪落在地上,男人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三个人里,他离枪最近,猛地朝前一扑,又捡起那把枪,抬手就指向朝宣月。 他捡枪的一瞬间,林长野见状不妙,也从腰间摸出了九二式,指向穷途末路的罪犯。 两把枪,一把指向凶徒,一把指向宣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男人的手指微微一动,眼看就要扣下扳机。 林长野的瞳孔一阵紧缩,下一秒,想也不想撞开宣月,“小心——” 一共传来两声枪响。 砰—— 第一声。 男人的枪命中了林长野的右肩,子弹穿过肩膀,没入墙内。 砰—— 第二声。 倒在地上的林长野用左手朝着男人胸前开了一枪,男人应声倒地。 两声巨响后,窗外的警笛声划破天际,红蓝交替的光照亮了夜幕。七八两警车鸣笛而来,全副武装的刑警们跳下车,包围了酒店。 —— 李昌远冲进房间时,那名陌生男子已经被手铐铐在床头,浑身狼狈,胸口还在淌血,而他抽搐着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喘气。 另一边的地上坐着林长野,手边还摆着两把枪。 旁边的宣月蹲在地上,死死捂住林长野的肩膀,指缝里有鲜血涌出来,怎么按也按不住。 她满面仓皇,细看眼里还有泪。 再细看,还有半边脸都是肿的,面颊上还有道血口子,触目惊心。 林长野正在斥责她:“哭什么哭,人还没死。” 李昌远冲上来,“林队,发生什么事了?……你中弹了?!” 转头就开始扯着嗓门儿喊:“救护车,打120——” “不必,我坐警车去就行。”林长野支着身子站起来,面色苍白,白日里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散了下来,显然再牢固的发胶也固定不了枪战后的发型,“贯穿伤,不算严重。” 他眉头紧锁,动一下就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李昌远的嘴张成了o字型。 中弹了,贯穿伤,不算严重……? 说话间,林长野拂开宣月的手,自己扯了条毛巾在肩膀上绕了一圈。 宣月一把夺过毛巾,替他系上了。 其间,林长野的汗珠大颗大颗滚落,但也只是眉宇紧皱,并不发出半点痛哼。 他用完好的左手指指桌上的手|枪,言简意赅吩咐李昌远:“把人押走,枪是证物,收好了。” “明白。” “那辆面包车呢?找到没?” “通知兄弟们设路障抓人去了,交管局也联系了,正在紧急调派人手找那辆面包车的踪迹。” 林长野还想说什么,被宣月猛地喝止住。 “你还在流血,管什么车?!” 李昌远吓一跳,这小姑娘疯了,敢对领导大吼大叫? 他动手拉了拉宣月,想说“这种时候听领导安排就行”,没想到才刚碰到宣月的衣袖,就被林长野顺势拿住了手腕。 李昌远困惑地抬头望去,就看见林长野用左手从容地拉住他,握了握手。 “剩下的工作就辛苦你和大家了。” 从未见过这么客气的领导! 李昌远连连点头,正色说:“你放心,都是分内之事!” 那边的宣月又咬牙低吼了句:“别说了,上医院!” 林长野想呵斥,这是在人家的地盘,没大没小给谁看,但侧头看见宣月一脸狼狈,眼底还有泪,斥责的话也没能出口。 他走到床头,男子被铐住的地方,忽然飞起一脚踹过去。男人腹部中招,胸口中弹,一边痛呼一边大叫:“警察打人了,救命!” 李昌远吓一跳,忙叫了声:“林队!” 林长野居高临下,冷冰冰盯着男人,说:“打你又如何?袭警什么罪,你知道吗?” 男人也死死盯着他,眼睛充血,像头恶狼。 “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条规定,暴力袭击人民警察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使用枪支、管制刀具等手段,严重危及其人身安全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 林长野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脸,力道之大,把人脑袋都拍歪了。 他说:“不给你这孙子判满七年,对不起我中的这一枪。” 男人开始大叫,满口都是警察暴力执法,警察打人啦,后头的李昌远干脆冲过来,一记手刀,干脆利落把人劈晕了。 “林队你放心,这小子我们先押走,先把血止住,一定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林长野实在有些乏力了,肩膀上一扯一扯地痛,干净的毛巾很快染红了,和血一起流出来的仿佛还有力气。换做平常,他绝不愿求助於人,可此刻居然朝宣月伸了伸手,疲倦地说:“扶我一下。” 宣月一阵心惊,忙不迭扶住他,几乎是刚接触到那只臂膀,就察觉到一阵沉甸甸的重量。 他脱力了,几乎是半个身子都倚靠着她。 口中还在继续叮嘱李昌远:“把人看牢了。车要是没出现在监控里,那就是没开远,他们弃车了。路口的监控,附近24小时便利店的监控,加油站、加气站,所有的监控挨个查。务必把人给我揪出来,找到车——” 话没说完,他眼前一黑。 宣月一直撑着他,她知道林长野这个人驴脾气,死倔,一看见李昌远来了,就不愿意继续坐在地上,非要硬撑着站起来交涉。 男人很重,她肩膀都有些发麻,但还是死死顶住。 直到某一刻,那份重量骤然增加,她似有所感,猛的侧头望去,就看见林长野像是倾塌的大山一样,轰然倒地。 “林长野——!” “领导——!” “快叫120!” 乱七八糟的声音震碎了白云区的夜。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还走吗(不走了。) 第二十九章 像是睡了个很不安稳的觉, 梦里一直有人在说话。 “小师妹,你先去歇一歇吧,林队这里有我们守着, 你放心。” “不用, 我不困, 就在这儿守着。” “你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要是你也病倒了,一会儿林队醒了,可不得找我们算账?” “我身体好, 一天不睡没事。” “嗨呀, 医生都说他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发烧, 估计天亮就醒了, 你也别太担心。” 隔了一会儿,是一句很轻的辩解:“……我才没担心他。” 林长野人在梦里,昏昏沉沉, 半醒半睡的。这句话却好像被他听进去了,躺在床上, 明明双眼紧闭, 眉头却忽的一皱。 他想睁眼, 却又一次坠入光怪陆离的梦里。 梦里他身处老屋,已近深夜, 正是安眠时刻, 千家万户都在睡梦之中。这时候木门忽然被哐哐敲响,一声接一声, 急促地宣告着大事发生。 年轻的母亲起身开门,惊疑不定地迎来一位身着警服的男子。 那人双目蕴泪, 说:“嫂子,林哥,林哥他出事了……” 林长野也被敲门声惊醒,小小的他从卧室里悄无声息冒出来,扶着门框往外看。 母亲在痛哭,熟悉的叔叔也在一边流泪一边安慰。 梦里的场景忽然一转,变成了灵堂,黑白布幔装点下,父亲变成了相框里小小的照片,微笑着,静默着,立于灵堂之上。 素白的小花包围着父亲,他的笑和那花一样苍白,孱弱。 所有人都在哭,所有人都在祭奠英雄。 林长野问母亲:“所以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那些身着警服的叔叔饱含热泪对他说:“爸爸是烈士,是英雄,是我们警察的骄傲。” 可是对于林长野来说,爸爸就是爸爸,不管他是谁的骄傲,是谁的英雄,对于少年人来说,他只是一位父亲。 这听上去很荒诞,百姓们平白无故多了一位英雄,唯独林长野少了爸爸,母亲少了丈夫。 后来父亲下葬了,烈士追封也到家了,那些哭过的人渐渐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唯独林家永远失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只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 林长野一度憎恶这份职业,若不是做警察,父亲怎会早早离开他? 他还记得父亲开玩笑时说过的话—— “当警察呀,一辈子只睡了普通人半辈子觉,却做了两辈子的工作,受了三辈子气,见了普通人四辈子都不一定能见完的人性之恶。” 他想,既然这样辛苦,为什么还要做呢? 直到三年后的清明节,他在父亲的墓前撞见了前来拜祭的母子俩。 那位母亲搂着小小的姑娘,说这辈子都会永远铭记林警官,如果不是他在那起抢劫案里不顾生命危险救出了她的女儿,她们早就生死永隔。 林长野看着那个小姑娘,她笑得鲜活,眼里全是天真烂漫,并不明白墓地对于成年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抱着小女孩往外跑时,歹徒朝他开了枪,。 父亲一面挡住子弹,一面捂住小女孩的眼,对她说:“叔叔和你做个游戏,我说一二三,木头人,你就不许动,也不许睁眼了,知道吗?” 再后来,小女孩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历过怎样一场劫难。 成年人的牺牲,保住孩童的性命,也保住了那份难能可贵的天真。 林长野在梦里辗转沉浮,看见了许多过往,包括卧底行动失败,被人一刀斩断的右手。 正惊惧不安时,耳边又传来动静。 医院的窗外天大亮了,有人送饭送水进来。 “宣警官,吃点东西吧。” “谢谢,我不饿。” “那总要喝点水吧?” 宣月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床上传来暗哑低沉的声音。 “水。” 她一惊,猛地回头,一旁的当地刑警小李已经惊呼起来:“林队,你醒了?!” 床上的男人也就一天一夜没打理,下巴上就冒出了青色胡茬,发型彻底乱了,从整洁的精英分子变成了落拓不羁的流浪汉。 他睁开深幽的眸子,盯着小李递给宣月的那瓶水,颇有占为己有的意思。 宣月立马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子站在床头,一边慢慢地扶他起来,一边把水递给他,“口渴了?你喝,慢慢喝。” 林长野支着身子,右边肩膀忽然一颤。 宣月注意到他脸色都变了,猜到是因为枪伤,一把伸手架住他,“靠着我。” 林长野想说不用,但那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已经牢牢撑住了他。他顿了顿,也不反抗了,接过水喝了两口,侧头看见窗外大亮的天,问:“几点了?” “八点半。” “面包车找到了吗?” “没有。车在距离巷口八百米处,消失在监控死角,后来就没再发现踪影。交管局排查了附近所有车辆,都没有找到哪辆车的车牌被遮挡了,应该是开出不远,他们就把障碍物摘下来了。” 林长野闭了闭眼,靠在床头。 小李立马说:“我去通知我们队长,就说林队醒了。” 然后一溜烟跑出了病房。 林长野的视线在桌上那盒饭上停留一瞬,餐盒是透明的,粗略一晃,里头有叉烧、盐焗鸡和烧鸭…… “刚才那小子买给你的?” 宣月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知道,应该是所有人统一的盒饭吧。” “是吗?那他们分局可真有钱。”林长野面无表情说,“这种餐标,叫老张看了怕是要闹翻天,说我们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 宣月没弄懂,这才受了枪伤,又高烧昏迷一晚上,怎么醒来还有空感慨人家的餐标。 她低头扫了眼他被包扎起来的肩膀,说:“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 宣月眉头一皱,“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王师兄说过,干我们这行的不能提这个字,不吉利。” “你信这个?”林长野懒洋洋扯了下嘴角。 “你不信?你不信,干嘛每次办案,别的技术员都是来队里交接,轮到吕岩,你就不让他来,宁可亲自去市局?” “那不一样,他是柯南。” 这些都是宣月从老张他们那听来的,据说刑警支队技术室的一位名叫吕岩的技术员,人送外号“柯南”。只要他踏进队里,不出一个星期,必定出现非正常死亡,或是自杀的警情。 后来林长野就不让他来了,有事大家亲自跑一趟技术,也绝对不能让这尊大佛踏进支队。 “还有上次,宏立城值班的时候,就说了句‘今天还挺闲啊,一个警都没有’,不是被你当场踹了一脚,差点吐血吗?” 林长野面无表情说:“这种话能说吗?他也干了好几年了,这点规矩都不懂?” 干警察的,最忌讳乌鸦嘴,只要说上一句“今天真安稳,一点事也没有”,接下来必定有大事发生,且百试百灵。 宣月一想,上次宏立城这么说了之后,好像当天晚上就接到一起案子,凶杀案…… 病房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林长野的液体输完了,宣月按铃叫护士。 护士进来嘘寒问暖一番,说液体输完了,又多看了林长野几眼,大概已经听说这位昨晚的英勇事迹。 年轻小护士,见过的病人多了,但中枪的警察还是第一次见,难免有种瞻仰人民英雄的心态。 更何况这位英雄还很英俊。 宣月不动声色挡在病床前,把林长野遮了个严严实实,口中礼貌地说着:“谢谢护士。” 等到护士离开,她才转过头来,低声说了句:“谢谢队长。” “谢我什么?” “……替我挡枪。” 林长野对上那双眼睛,看见她侧脸贴的纱布,她平时插科打诨说起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但没想到脸皮还是很薄——生理意义上的薄。 昨晚肿了的脸颊这会儿还没消退,依然触目惊心,淤青犹在。 他没见过宣月这样狼狈的一面,即便还胖着,体重没减下来的时候,她也整洁干净。即便在酒吧里和那姓陆的闹了一场,离开时也云淡风轻。 哪像现在这样,光是看着也叫人心里一颤。 他顿了顿,说:“应该的。” 至于为什么应该,是队长理应保护下属,男人应该保护女人,还是他林长野就该保护宣月,他没说,宣月也没问。 两人对视片刻。 林长野问了句:“疼吗?” 宣月张了张嘴,想说不疼,四肢百骸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真可笑,中枪的是他,现在他却反过来问她疼吗。 她喉头一堵,不知为何有点哽咽,摇头说不疼,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神情。 “他拿枪指着我,我想提醒你他有枪的——” “我知道。” 宣月回头,“你知道?” “你说你四肢不协调,摔了一跤——”林长野扯了扯嘴角,“你要是四肢不协调,谁才协调?房内情况有异,你是想说这个。” “……” “特意告诉我你摔伤了左手,为什么是左手?因为我左手拿枪,你在提醒我,凶徒手里有枪。” “……” “最后那句萨瓦迪卡,我想不用我多说,面试的时候你那几句泰语,不是还哄得张局跟隔壁陈副支队哈哈大笑?谁能忘得了。” 林长野平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安抚孩子一样,说:“宣月,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一句话,宣月泪盈于睫。 她不是个矫情的姑娘,从小到大经历过父亲的骤然离去,旁人不友好的目光,甚至是校园霸凌。 最惨的一次,她在放学后被人锁在了教室里,晚上门卫检查教学楼时,才把她放出去。 即便父亲不在身边,宣月也是李楠欣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她也怕黑,也怕一个人孤零零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那一夜,宣月哭到声音沙哑,后来就不再哭了。 就好像那一天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再遇到挫折,再遇到不怀好意的目光,她也很少哭,因为知道哭是弱者的表现,是无用功。 后来宣月就义无反顾去了平野空的道馆,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受人欺负。 可是孩童的恶意,不友善的目光,这些都不足以致命,最多导致心伤。而昨夜发生的事,是足以颠覆她认知的罪恶暴力事件。 生平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脑袋。 生平第一次和人生死缠斗。 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把推开,砰的一声,她亲眼目睹林长野替她中了一枪。 在子弹面前,□□是如此脆弱,噗嗤一声,她看见鲜红的液体像是绽开的烟花,从林长野的肩膀上开出一朵血红的花朵。 她的心跳仿佛停滞在那一刻,心神俱裂。 当时唯一的念头是,他会不会死。 若是他死了,该怎么办。 再后来,当她架住他,却发现他突然闭上眼睛,朝地上倒去,所有的思绪都灰飞烟灭。 宣月一直以为,她和林长野处在一种奇特的平衡之中,一面因为往事互相看不对眼,一面因为现状安然共事。 他是烦人的,这一点,队里所有人都毋庸置疑。 成天拉着张死人脸,动辄加班加班,事事完美主义,他拼,就拉着所有人不要命地跟他一起拼。 这种拼命三郎领导,谁能不烦? 可昨夜他在她身侧突然失去意识,宣月才骤然发觉,他在她心里哪怕烦人,哪怕严苛,也像是一座大山。 他在,众人的魂就在,心就定。 他稳如泰山,宛若队里的定海神针。 所以林长野倒下的那一刻,宣月惊惶失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后来全靠一股气强撑着,来医院彻夜守着,总算等到他醒来。 这期间,李昌远来交谈,小李等人来嘘寒问暖,她都显得很镇定,其实不过是条件反射,心思早就不在了。 而今,林长野一句话,那些恐惧、担忧、绝望与后怕,全部反弹回来,像龙卷风一样将她扯入漩涡里。 宣月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林长野,你这个骗子,你说出差不危险,就是看看办案流程,了解一下审讯工作,现,现在居然还拼上命了……” 林长野:“……” “我,我不管,我要回刑侦,我是学翻译的,可以做技术侦查,我不要干一线了!” “……” 宣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打湿了侧颊的纱布,扯得伤口一阵痛。她龇牙咧嘴,一边擦眼泪,一边倒吸一口凉气,边哭边喊“痛死我算了”。 门外有护士探头探脑。 大步流星从走廊尽头跑来的李昌远,也停在门口不知所措,迟疑着要不要进来。 林长野本能地板起脸来命令她:“别哭了,叫人看了像什么话!” 宣月理智回笼,哭得小点声了,悲从中来,“你还凶我……” 这种小声抽噎的哭法,更叫人揪心。 林长野想说,哭什么哭,都干了这一行了,上了贼船还跑得掉吗?别平白无故叫人笑话,这里又不是咱们的管辖区。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这抽抽噎噎的哭法给堵住了。 他冲门外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李昌远是个人精,立马会意,闪到一边,消失在门上那盏小小的玻璃窗外。 “过来。”林长野低声说。 宣月这时候还不忘倔强:“我不。” “这是命令。” “……”宣月想说我去你马德命令,但没说出口。 “我受了伤,你考虑一下,你要不过来,就只能我过去。”林长野淡淡地望着她。 几步之遥,宣月泪眼婆娑,从指缝里看了眼床上的人。 满脸胡茬,一点也不精英了。 病号服皱皱巴巴,穿在他身上,叫原本严肃冷漠的人也柔和不少。 大背头乱七八糟,倒显得有点毛茸茸的,不像老虎,反倒像只大猫。 他的肩膀上缠着厚重的绷带,仔细看,还有血迹,刚才支着身子起来喝水时,都倒吸一口凉气,要是真的走过来,不知道会不会晕死在半路。 即便知道他是在威胁她,她也不得不妥协。 那种大山靠在她身上,又突然倾塌的后怕犹在心间。 宣月的脚指头动了动,在大脑还未发出指令前,已经自觉地朝他挪了过去。 哭声渐弱,她扬起头来,一脸凶狠地盯着他。 林长野看着那张脸,目光落在被泪浸湿的纱布上,想说你看看自己的样子,还像个刑警吗,专业素质都被狗吃了。 可出口却是一句:“别哭了,伤口不疼吗?” 宣月没吭声。 “你不疼,我疼。”他静静地望着她。 宣月一惊,无措地扶住他,“伤口疼?那我叫护士……?” 她伸手要去按铃,却被林长野一把抓住手腕。 哪里是伤口疼呢。 她这种哭法,他浑身都疼,就好像所有细胞都叫嚣着,躁动着,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痛楚从四肢百骸往同一个目的地钻。 林长野的心沉沉地跳动着。 他想,林长野啊林长野,你这叫公私不分了吧。 这样想着,他松开她的手腕,慢慢地抬手,虽然有些费劲,但还是强撑着在她乱糟糟的发顶拍了拍。 他说:“这次是我疏忽了,让你置身险境。” 宣月还红着眼,茫然地眨了眨。 林长野在道歉? 林长野在道歉……! 她吸吸鼻子,擦了把脸,忽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刚才也只是情绪忽然翻涌,发了通无名之火。 这下后知后觉,才感到难为情。 人家还给她挡了一枪,她怎么有脸冲人发火? 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 林长野说:“做刑警要下一线,的确危险,但你头一次应对,已经做得很好了,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名好警察。况且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破电信诈骗的案子,现在要说话不算话吗?” “……” 他看她片刻,问:“还要回技侦吗?” “……” “还回吗?” 他谆谆善诱,用政治课满分的领导风范,给予队员春风般的关怀,春风所到之处,再多的心伤都能被抚平,变得熨帖起来。 宣月看着那双眼睛,深海一样平静、浩瀚,灵魂都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她顿了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小声嘀咕一句:“答应过你的事,中途就走,不跟你一样成骗子了吗……” “那你还走吗?” “……”她盯着墙角那只热水瓶,想起上次她住院的时候,他无声赶来,鞍前马后买保温杯、倒热水的,最后慢慢说了句,“不走了。” 在林长野唇角一弯时,又很要面子地加了一句,欲盖弥彰似的—— “办完我就走!” 林长野点头,说:“好,办完你就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阎罗王(刹那温柔。...) 第三十章 突如其来的一阵铃声打破了病房里原有的温情。 林长野低头看了眼, 只来得及看清屏幕上的“张局”两个字,还没接起,手机就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宣月退了一步,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小孩, 不成熟, 还对着受伤的人幼稚地哭闹。 她别开脸, 低声问:“用我的手机?” 下一秒,走廊上的李昌远又奔了回来,急匆匆敲响了门, 隔着门上的玻璃窗能清晰看见, 他在外面拿着电话蹦的老高,急切地猛指手机。 林长野冲他点头, “进来说话。” 李昌远推门而入, 递来手机:“平城市局那边的来电——” 张局往林长野的手机上没打通,已经急得往李昌远这里下手了。 林长野接过手机,正要接, 那头的李昌远忽然眼巴巴拉住他的手,一脸恳切地叫了声:“领导……” “放心, 受伤的事跟你没关系, 是我疏忽大意了。”林长野会意, 安抚道。 李昌远松了口大气。 这时候宣月在一旁感叹,不愧是平城最年轻的支队长, 这么受领导器重, 看看姓林的多会来事儿。人家一个眼神,他就会意, 不用开口,就把事情解决了。 该说他观察入微, 还是善于察言观色呢? 要是换了她,忽然被李昌远这么握住手,眼巴巴瞅着,指不定会一脸惊讶地问一句:“李队长,你是不是想追我?” 宣月:所以说活到今天她还是个跑腿的,是有道理的。 电话接通了,即便没开公放,张局的大嗓门儿也立马传遍整个病房。 “小兔崽子,有没有事?” “……”林长野瞥了眼恨不得捂住耳朵的李昌远,和一旁默默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宣月,淡定地回答说,“有事还能接你的电话?” 对面痛心疾首:“林长野,你跟我说出个差,出的这是什么差,居然搞到中枪了,啊?!” “一场意外。” 林长野把手机拿远了些,免得电话打完,听力失灵。 “意外?你知不知道上头都惊动了?咱们的人去趟人家辖区,居然有人袭警,还荷枪实弹用上了枪械!好家伙,他们是怎么搞的治安管理?!” 李昌远脸色不好看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他们的治安管理做得如何,也轮不到张局伸手来管。 那头又问:“宣月怎么样了?” 林长野把电话朝宣月那边一递:“问你怎么样。” 宣月立马规规矩矩朗声回答:“我很好,谢谢张局关心——” “听见了吗?”林长野收回手,“她很好,就是遍体鳞伤,破了点相。” 宣月:“……” 张局气得直抽抽,“哎哟,叫我说什么好?这可是你们刑警支队唯一的警花,不是那种四五十岁因为是女的勉强拉来凑数的。我还指望年底的反诈宣传她给我出个镜,免得我们的反诈app一直没人关注。还有啊,明年的招聘宣传也得靠她,激励一下姑娘们来报名,也刺激一下男生们踊跃参与……这怎么还整破相了?” “……” 宣月:原来我只是个工具人。 张局连未来的路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林长野瞥了眼她那张有青有红,还肿得没眼看的大花脸,眼睑下面挂着两只乌溜溜的黑眼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你要是看了她现在这副模样,保管不会让她去拍什么宣传片。” “伤的这么严重?” “嗯。这会儿去拍,可能不是宣传片,是鬼片。” 听见林长野还有心情开玩笑,张局松口气,后续就不再插科打诨,开始问案情。 一整个早上兵荒马乱的。 除了张局,还有省厅打来的电话,广州市局也来了人,轰轰烈烈一拨又一拨,都是慰问来自平城,在自己辖区受伤的两位警察同志。 林长野好不容易应付完又一拨人,拔了吊针,干脆利落往外走。 “那个开枪的在哪?” 李昌远答:“昨晚临时做了手术,现在在楼上的加护病房,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 “我去看看。” “哎?可是您这还受着伤呢,这事交给我们吧,您先养伤——” “等不了。”林长野说,“这事一环扣一环,多等一秒钟,就等于多给犯罪分子喘息的机会。” 宣月下意识要跟上去,被他喝止住了。 “你就在这,哪也别去。” “……我留在这干什么?”宣月一懵。 “睡觉。”林长野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朝病床上一指,“一天一夜没睡觉了,你以为自己是神仙?” “你都带病坚持了,哪有我睡觉的道理?”宣月不肯听从。 “这是命令。”林长野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肿胀的侧脸上多停留片刻,明明垂在身侧的手,指尖都蜷缩了一瞬,开口却是,“你要是累垮了,伤养不好,谁给张局拍宣传片去?你拍不了事小,我年度津贴拿不到事大。” “……” 林长野走出门时,低声嘱咐李昌远:“找个人来,门口守着她,别让她乱跑,也别叫人乱闯进来。” 李昌远一脸惊疑:“您是怕昨夜那帮人连医院都敢闯?” “不。我是怕一会儿又有你们省里区里的领导来。”林长野显然被这一波又一波的慰问搞得头大,“让她好好睡一觉吧,访客都给拦了。” 说完,他侧头看了李昌远一眼,“多谢。” 这要换做是在平城,听见队长道谢,可能要吓跪一群人。 李昌远忙不迭说:“谢什么谢,您太客气了,都是分内事,应该的。” 也就道谢时,林长野显得柔和些,下一秒,当他问起案情相关来,立马神色一凛。 “入室袭击者的人口档案查到了吗?” —— 加护病房里,墙壁白到反光,一名男子双手双脚都被铐在病床之上,他睁眼望着天花板,既不挣扎,也不说话。 靠墙有张沙发,两名刑警坐在那里守着他。 某一刻,咔嚓,门开了。 两名刑警一同起身,“队长,林支队。” 李昌远冲他们点了下头,说:“你俩先出去歇歇。” 两人于是很快离开。 林长野拿着档案,走到了病床旁边,盯着由于失血过多、刚做完手术,脸色发白的人。 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比床上的人好多少,大家都是病患,五十步与百步罢了。 但在气势上,林长野绝对没有输过。 “冯希丙,平城丰县勾家村人,32岁,初中文化。初中毕业后,肄业在家,后来离开县城,在平城打工。起初学过理发,后来在酒吧当服务生,结识了一群无业游民,四处滋事。2013年,因为一起恶性打架事件,进了看守所。一年后刑满释放,没到半年,又因为半路尾随大学生,实施抢劫被捕,但涉案金额太少,只判了两年。因为混社会的关系,和家人早就断绝来往,但每年都偷偷往家里寄钱。”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林长野放下档案:“为什么袭警?” 男人还是没反应。 “不说?”林长野神情淡淡的,“不想知道你弟弟怎么样了?你弟弟冯希强,先天心脏病患者,今年23岁,已经用了五年的心脏起搏器。半个月前突然入院,情况恶化,医生说需要更换仪器,否则活不了太久。” 男人眼珠子一动,倏地朝他看来。 “谁指使你来的?”林长野问。 过了好半天,男人从嗓子眼里挤出异常沙哑的一句:“没有人指使我。” “你从小到大几乎没踏出过平城,大奸大恶之事干不出来,小打小闹倒是不少。千里迢迢跑到广州来,对警察动手,你图什么?” “看不惯你们这群臭条子,老子报复社会不行?” “是吗?要报复社会,也用不着挑一个从来没有亲手抓过犯人的实习女警吧。”林长野一眨不眨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有多年与罪犯打交道积蓄下来的威压与洞察力。 冯希丙咬牙切齿,死死瞪过来。 “条子就是条子,管他新上任的还是老油条,都该死!” 林长野就这么注视着他,眼神寂静无澜,却硬是逼迫到冯希丙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要你干什么?带走那个女警,还是直接杀了她?” 冯希丙不吭声。 “你弟弟的手术费还差多少?他们承诺你干完这一票,就帮你交钱?” 依然不吭声。 林长野笑笑:“我猜猜,是什么能让你心甘情愿豁出命来做这种事,现在落在警方手里,还这么嘴硬……他们答应你,事成除了手术费,还会帮你跑路,让你下半辈子有活路;事不成,也保证能让你弟弟做手术,性命无虞。我说的对不对?” “……”冯希丙的眼神又动了动。 “所以你当然不能供出他们,如果供出来了,他们落网,谁来给你弟弟交手术费呢?” 病房里岑寂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冯希丙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我家里人很多年没有联系了,我是败家子,至于那个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弟弟,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是吗?”林长野若有所思,笑笑,“没有关系就好,免得说出叫你担心。” 冯希丙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滞,重新望向林长野。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你都说冯希强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了,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冯希丙的脸色从惨败涨得通红,忽然大吼一声:“我问你他到底怎么了?!” 他才做完手术不久,这么一吼,整个人都痉挛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前很快渗出鲜红的液体,浸湿了厚重的绷带。 李昌远怕出事,叫了声林队,想按铃。 林长野一把拦住他。 “一分钟。” “……” “再给我一分钟。” 李昌远放下手,面色凝重道:“他的命也是命,别搞大了。” 林长野点头,转而望向冯希丙,淡淡地说:“你做了多年地痞流氓,还没做到罪大恶极的份上,不知道他们的心理也正常。我跟他们打交道的时间比你长多了,有一点比你更清楚。” 冯希丙原本在疯狂挣扎,手铐与扶手碰撞、摩擦,发出难听的噪音。 听到这里,稍微消停了下。 “如果我是主使者,我就不会治好你弟弟。因为他好起来不过十天半个月,你却要在里头待上好多年。谁知道你没了后顾之忧,会不会受不了监狱生活,把真相说出来,戴罪立功?” “……” “但我要是主使,也不会让你弟弟死,因为他死了,你就更没顾虑,把谁供出来都无所谓,反正人已经死了。” “……” 林长野说:“刚才我问过平城第一人民医院,这几天有一群行踪诡秘的人在医院外头晃悠,频繁去你弟弟的病房外头溜达,你猜他们是什么人?” 冯希丙猛地停止挣扎,惊惧地望着他。 林长野凑近了,微微一笑,语气如常道:“如果是我,我就会把人带走,不治好,也不让他死掉。命在我手上,不管你在哪里,我想让你闭嘴,你都得乖乖闭嘴。” “你——” “冯希丙,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搞慈善的?能□□,纵火烧房的,会好好对待你的家人,把他们当烈士遗孤?你搞清楚,从你答应他们参与犯罪的那天起,不止你成了傀儡,你刀尖舔血,拼死拼活要保住的家人,也都成了傀儡。” 冯希丙浑身发抖,扯着嗓门儿喊起来:“可是你们是警察,你们有权保护普通市民!我弟弟是无辜的,我家人都是无辜的,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不管他们的事,你叫人保护他们啊!” “你要是配合,你弟弟大概能安安稳稳待在医院。你要是不配合,我们做警察的能力有限,不是保镖,在没有证据证明你弟弟有安全隐患的情况下,也没有义务24小时贴身保护。大不了市民失踪了,接到报案再出警——” “你是警察!你是警察啊!!!” 床上的人嘶吼起来,又开始奋力挣扎,犹如困兽之斗。 “我是警察又如何?”林长野眼里闪过冷冽的光,毫不留情朝冯希丙的心窝子捅,“我保护市民,市民却要拿刀砍我,我为什么还要为这种人拼死拼活?” —— 林长野退出房间,回到走廊上时,脚下一晃,最后是扶住墙才稳住了。 李昌远吓一跳,赶紧伸手去扶:“林队?!” “没事,我歇一下。” 林长野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把档案往李昌远怀里一塞,“时间紧迫,务必要在24小时内要从他嘴里撬出话来。一直拖下去,冯希强那边平安无事,他必然会想通关节,知道我在诈他。” 李昌远一愣:“你是在诈他……?” “不全是。”林长野脸色凝重,“平城那边,是要派人盯着冯希强了。” “还有,冯希丙这边,查他的出行记录,车票,48小时内的手机通话记录,他在平城的住所和工作的酒吧附近所有公用电话亭监控录像,我也会叫人去查,务必查清他的人际关系网。” 林长野又嘱咐了一大堆,最后拿出手机,才记起没电了。 李昌远赶紧递来自己的:“先用我的吧。” 林长野说:“不用,我回去拿宣——” 说到一半,想起宣月在补觉,又接过了李昌远的手机,“先用你的。” 他拨通老张的电话,又是不歇气地下达任务。 老张在那头嚎:“队长,队长你没事吧?我们听张局说你中弹了,差点没给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我没事,时间紧迫,先听我讲。” 那头传来袁立的声音,急吼吼的,“问他宣姐,宣姐也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林长野顿了顿,深呼吸,面无表情说:“让你那边的人都闭嘴。” 老张大概给了袁立一下,袁立嗷了一声,不吱声了。 “您说,您请讲。” 林长野开始下达命令。 走廊上的时间仿佛静止了,日光从窗口透进来,逶迤一地。若不是肩膀上传来钝钝的痛感,其实林长野很想走进那片日光里,稍微闭上眼睛歇一歇,晒晒太阳。 他慢慢朝楼下宣月在的病房走去,声音放得越来越轻。 李昌远则进冯希丙的病房去问话了。 到了楼下一层,林长野远远停在走廊这头,怕靠近了病房会吵醒宣月。 他挂了电话,坐在蓝色的长椅上,缓口气。 没几秒钟,又有人匆匆忙忙跑来,边跑边叫:“林队,我们队长让我来告诉你,交管局那边——” “嘘——”林长野眉头倏地一拧,在嘴边比手势。 年轻的警察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大着嗓门儿又问了句:“您说什么?怎么了这是——” “让你小点声。”林长野扶着椅背站起来,几乎是从嘴缝里挤出这五个字,冷冰冰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小青年吓一跳,瞬间收声,手僵在半空,几乎想敬个礼。 李昌远也不是没对下属发过火,但原来人与人之间差别有这么大,这位发起火来,那张脸简直是阎罗王。 结果宣月还是被吵醒了,本来睡得就不甚安稳,外面一吵,她就爬起来开门。 冷不丁一只睡得乱蓬蓬的脑袋探出门来,看见林长野冷冰冰,甚至是凶神恶煞盯着一个年轻警察。 宣月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队长,怎么了?” 下一秒,林长野侧过头来一脸平静,甚至有几分温和地对她说:“没你的事,继续睡。” 变脸的速度之快,几乎叫青年警察震惊。 不是—— 他刚才明明—— 啊?! 宣月也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刚才推开门的第一眼明明看见他一脸凶狠,怎么这么快……? 大概是刚刚醒来,脑子还不清醒,看错了也是常有的事。 她在心里这样解释,很快就释然了。 林长野上下打量她,问:“空调温度合适吗?冷就调高点。” “不冷。” “嗯,那就继续睡。” “已经睡醒了……” “再睡。” “……”宣月试图挣扎一下,“这也是命令吗?” 得到队长面无表情的表情后,她迅速把脑袋缩回病房,关门前嘟囔了一句:“你自己呢,中枪的人也该好好休息,这不是命令,是建议!” 宣月回到病房,关好门,慢慢地踱步走到床边。 本来是不想睡的,中枪的人都下地忙活了,她哪里还能睡得着?但林长野说这是命令,她只能搪塞一下躺在他躺过的地方。 说来奇怪,他明明在这里躺过的时间也不长,离去也已久,当她侧躺下来,依然能在枕头上闻见他的味道。 是阳光透过林叶间隙洒落下来,照得大地都有温度的气味。 那种气味穿过兵荒马乱的夜,在一方洁白病床上留下些许褶痕,拂袖而去,却又好像仍在原地。 在这样的气息里,宣月闭上眼睛,体力透支后的倦意立马袭来。 陷入昏沉的睡梦时,她又一次看见酒店的夜,黑魆魆的枪口对准了她,她的脑子里有一种恐惧好像在说就是这一刻了。 可是下一秒,有人一把推开她,像巍峨高山一样挡在她面前。 子弹穿透肉|体,开出鲜红炫目的花朵,同时也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林长野。 像是一束阳光穿破林间的漫漫长夜,那颗种子呼啦一下醒了过来,开始野蛮生长。 而病房外—— 病房外,林长野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又是打电话听报告,又是等来一拨又一拨的人。李昌远负责办案,他在旁边像个大爷——哦不,像个师爷。 只是每一个上楼来汇报的人,都会在楼下被一个年轻警察拉住,千叮咛万嘱咐—— “小点声,上去之后千万小点声。” “怎么啦?” “你不懂,你一会儿要是扯着嗓门儿嚎开了,你会看见阎罗王。” “???”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漫漫长夜(与你共渡。...) 第三十一章 在广州停留的时间比林长野预计的更长。 这起案子从加油站抢劫开始, 一路发展到了服装厂蓄意纵火,最后竟演变成有人持枪袭警,牵涉之广, 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侦破的。 平城与广州两边的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 林长野带着宣月留了下来。 李昌远给他们安排白云区分局对接的招待所, 原本是两人一人一间屋子。 林长野看见这两隔壁的, 就想起在酒店里发生的事,转头问了句:“有没有套房?” 李昌远的表情稍微凝固了一刹那,“套, 套房?” 他老脸一红, 脑子里已经自动冒出“情侣蜜月套”之类的名词,目光往宣月脸上稍微飘了两秒钟, 心道难道这两人…… 嗯?!?! 林长野:“没挂彩时就能有人杀上门来, 现在我俩都挂了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还是看着她的好。” 有些人天然一身正气, 只消平平淡淡三两句,就能轻易打消他人的疑虑。 李昌远对上林长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像是看见深邃悠远的海, 立马开始在心里扇自己耳光。 果然是他自己不纯洁, 不纯洁的人看谁都变得有颜色了。 一旁的宣月赶紧说:“还是不了吧?住,住一个屋檐下多有不便, 我看两隔壁挺好的……况且我这皮外伤不要紧, 医生都说养个三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你是活蹦乱跳了,我呢。” “……” 林长野扫她一眼, “照顾一下领导这种小事,都要推三阻四, 你这一趟的外勤津贴还要不要了?” 于是宣月迅速从来时的拎包小妹,化身领导专职保镖。 李昌远在招待所给他们找了个家庭房,两室一厅,还有开火的地方。 他走之前,又和林长野谈了谈案子。 当务之急是分三头: 第一,审问冯希丙是谁在后头策划了袭警事件,又是谁给他提供了枪|支弹药。 第二,调查火灾事故原因,并查清此事和冯希丙是否有关。 第三,加紧调查那伙在巷子里袭击林长野的人,以及那辆凭空消失的灰色面包车的下落。 至于平城那边,由老张牵头,一边牢牢看着医院里冯希丙的家人和弟弟,一边调查冯希丙工作的酒吧,查他的人际关系网。 李昌远面色凝重走了,走之前不忘叮嘱两人好好养伤,末了欲言又止,趁林长野不注意时,偷偷跟宣月嘱咐了两句。 林长野回头看见这一幕,等门关上了,问宣月:“他跟你偷偷摸摸说什么了?” 宣月一脸尴尬摇头说:“没什么,一点小事……” “外勤津贴?”林长野提醒她。 宣月深呼吸,面无表情说:“他叫我保护好自己,夜里睡觉记得把门锁好,不要因为你是领导就对你言听计从,津贴事小,吃亏事大。” 林长野:“……” 两人对视片刻,他扯扯嘴角,不咸不淡说:“那小子怕不是叮嘱错了人。现在你活蹦乱跳的,我连手都抬不起来,要说谁能对谁做点什么,也是你对我吧。” 李昌远当晚又来了一趟。好歹是在他的辖区出的事,他过意不去,晚上专程送来他老婆煲的靓汤。 “这是我媳妇儿炖的当归红枣乌鸡汤,补气血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趁热喝,伤好的快点。” 他走之后,林长野和宣月对着桌上那只硕大的砂锅陷入了沉思。 这得喝多久才能喝得完? 当晚,两人都在对着那锅汤来回拉锯。 “队长,你受的伤更严重,你多喝点吧。” “看看你那张脸,张局还指着你回去拍宣传片,还是你多喝点,免得留疤。” “我这点小伤不碍事,倒是你,那天中枪流那么多血,快好好补补。” “那我喝汤,你把鸡吃了?” “……”宣月默默地看了眼那只肥美的乌鸡,“要不,咱俩都别吃了……?” 这顿饭是叫的招待所食堂送上来的,除了李昌远的乌鸡汤,桌上还有青椒肉丝,西红柿炒鸡蛋等家常菜。 林长野头一次发现宣月很挑食,她不吃青椒,也不吃西红柿。 “这么挑食,小时候父母也不管管你?” 宣月扒拉一口饭,说:“我爸跟外头的女人打得火热,没工夫管我,我妈忙着要我学古筝学国画学毛笔字,坐有坐相,有淑女的样,吃的方面也顾不上了。顶多叫我少吃点,别长胖,胖了没有人要。” 林长野怔了下,想起她一年前还因病发胖,她的母亲这么在意孩子的外貌,不知为此给了她多少压力。 他只简单看过宣月的简历,没有调查过多,政审这方面的工作本来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看见宣月说这话时意兴阑珊的样子,林长野若无其事岔开话题:“你还会古筝,会国画,会写毛笔字?” “会的话,我还用杵在这儿给你当保镖?”宣月理直气壮,又从青椒丛中眼疾手快,精准无误地挑走一条刀功完整的肉丝,“古筝学了两个月,老师说别人是对牛弹琴,我是牛在弹琴。国画学了一个月,老师说我鬼画桃符,还是算了。” “那毛笔字呢?” “哎,书法老师就更惨了,我跟隔壁桌一小胖子一言不合打起架来,又是扔毛笔又是砸墨水的,把他的书法教室从天花板祸害到墙壁。当天晚上他就高血压发作,气咻咻叫我妈来把我领回家,还把一学期的学费全退了回来,说是以后都不想看见我了。” 林长野笑起来,难得一见的柔和色彩从眉宇间化开,点亮一室。 宣月看呆了两秒钟。 林长野抬眼,“你看什么?” 她嘀咕了一句:“明明笑起来挺有亲和力的,何必一天到晚总板着张死人脸。” “死人脸?” 宣月一惊,这才发现大概是家常便饭吃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太多,她居然把一直以来的腹诽光明正大说了出来。 那边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说:“案子太多,要做的事太多,手底下人也太多。我爬上这个位子的时候还年轻,怕镇不住下面,也怕做不好,叫人看笑话,所以只能……绷紧一点。” 后来似乎就习惯了,几乎没有放松的时候,只要在人前,他都把弦绷得极紧,时刻以钢铁侠的模样示人。 宣月张了张嘴,说:“你对自己也太苛刻了吧,队长也是人,又不是神通广大、不会行差踏错的神仙。” “大概是因为,我怕丢脸。”林长野一脸平静,低头笑笑。 宣月被逗乐了,“看不出你这么爱面子。” “不。我是怕丢了我父亲的脸。” 林长野不怎么对人说起往事,他来平城支队时,是从公大毕业后的第五年,带着最年轻的面孔,和最丰富的履历,算得上是平城乃至国内举目难得一见的天才。 还是个小干警时,就靠着敏锐的观察力破获了一起毒|品交易案,为人瞩目。 后来的连环杀人案,捣毁□□窝点,处处有他的身影。 受过伤,拼过命,跳过海,撞过车,最要命的一次,他从三楼跳了下来,就为追上逃跑的劫匪。当时大腿胫骨骨折,医生看了片子,发现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不知有多少处旧伤。 “年纪轻轻拿命去拼,你就是能平平安安活到老,也是一身伤病,天冷下雨都够你受!” 支队附近的医院,医生们都认得他,皱着眉头,又气又心疼。 靠着拿命拼,再加上英烈后代的身份,林长野出身于根正苗红的警察世家,又有一个为了市民英勇献身的父亲,他一路走得很顺利,几乎是平步青云。 可众人眼里的平步青云,其实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 叫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严于律己,从不行差踏错,面对长他几十岁的犯罪分子毫不露怯,在比他经验老到的刑警面前不卑不亢,简直是超乎常人的艰难。 为了做到这些,林长野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操,一年四季,寒冬酷暑,体能训练从未落下过。 那年的碎尸案,去垃圾填埋场搜寻受害者尸体时,正是六月酷暑。死者死亡时间超过36小时,蛆虫、尸虫遍布死者全身,血块不仅可怖,且腐臭冲天。 年轻的法医都忍不住干呕,老练的刑警也退避三舍,吐的吐,躲的躲。是林长野穿好防护服,戴上手套、防毒面罩,面不改色和法医一起搬尸块。 宣月听呆了,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干我们这行的,还要搬尸体?!” “你以为呢?”林长野抬眼看她,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一笑,“不过我们干一线的还好,只是看一看,搬一搬。干技术侦查的就不一样了,他们比我们更辛苦。” 宣月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 “技术侦查怎么了?” “哦,技侦他们工作内容比较多,要做病理切片、现场勘验、尸体检验、解剖什么的。” 宣月对这些名词的印象都来自于小时候看过的电影、电视剧,明明很遥远的画面却好像穿过时间长河来到眼前。 她干笑两声:“那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去了技侦,要做也是做翻译一类的事,又不是法医,给我一把手术刀我也干不了解剖啊。” 林长野笑笑:“我们这行,分工其实没那么明确。你看小王技师,他学的是化学,可又不是天天都有毒品给他检验,没有任务的时候,还不是三天两头被抓壮丁,抓去解剖室一起做实验?” 宣月吞了下口水。 “就说你认识的陈副队吧,陈瑜心。她以前是数学专业的,在网络技术侦查方面很有一手,后来干到了副支,也是个正科级的干部了。你去技侦那边看看,她加起班来,也不是没在解剖室睡过觉。床上是死人,床底下是她的地铺,没点本事,怎么干到这个位置?” “……” “害怕了?”林长野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关切地询问。 宣月默默放下筷子,本来还挺饿,这会儿一阵反胃,撑得要吐了。 她抬头瞥了对面一眼,“你是故意跟我说这些吧,想把我骗来干一线,就不让我走了。” “那不能够,说好干完这票……破了电信诈骗案子就让你走——”林长野差点被她带偏,低头看见碗里见了底,又见对面的宣月放了筷子,面前的碗里却还剩有大半碗饭,拿筷子指指,“你不吃了?” “你又是解剖又是尸块的,谁还吃得下?!” 林长野抬手拿过她剩下的半碗饭,神情自若扒拉进自己的空碗里。 宣月一惊,“你干什么?” “公职人员,节约要从点滴做起。袁隆平辛辛苦苦研究水稻,不是为了给你这么浪费的。” 他说完,夹起宣月不吃的青椒、西红柿,几口干掉了她剩下的半碗饭。 宣月看他动作利索地放下碗,张着嘴,满心震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那是我吃过的……” “所以呢?”林长野抬眼问,“你有传染病,会通过唾液传染吗?” “……你才有传染病!” “那不就结了。你不吃了,我也还饿着,节约粮食是美德。” 宣月脸涨得通红:“你在念顺口溜吗?” 林长野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我都不嫌弃你了,你在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干我们这行,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你要尽早习惯。说不定哪天忙起来,回头看见队里有人在吃盒饭,虎口夺食刨几口也是有的。” 那能一样吗? 宣月心都在哆嗦,要是换成从袁立手里抢肉夹馍吃,从宏立城手中拿回咖啡继续喝,或者抢天王师兄的橘子吃,她也没这么大反应。 可莫名地,换做林长野从她手里扒拉完她剩下的饭,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宣月憋了半天,满脑子都是“节约是种美德”,总算不再惦记那碗饭。 饭后两人对着一桌空碗,大眼瞪小眼。 宣月主动说:“你肩膀有伤,我来洗碗吧。” 林长野扫一眼她还缠着绷带的手腕,“不是被衣架抽得皮开肉绽了?还是算了,我来洗。” 两人抢着抢着,最后变成一同站在洗手池前,一个右手受伤,就用左手挤洗洁精擦碗;一个左手受伤,就用右手清洗冲碗。 倒也配合默契。 厨房里的灯不够亮,小小一盏绽放在头顶,两人挤在逼仄的水池前,谁也不说话,只有哗哗的水流声不绝于耳。 偶尔手肘碰到手肘,均是微微一顿,下一秒又若无其事继续做事。 只是林长野的呼吸沉重了几分,而宣月的耳朵不知不觉爬上了一抹艳红。 明明进来的时候没觉得厨房这么小,人和人之间这么挤过。 洗完碗,宣月避之不及,飞快地跑出去了。 套房很干净,不像招待所,更像是民居,就在白云区分局附近,也方便他们去局里。两间卧室就在两对门,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卫生间,客厅也很迷你。 窗户是最老式的那一种,还有刷了红漆的铁柱,斑驳的玻璃窗外是老旧的街区。这个点了,千家万户都在做饭,近处隐隐飘来人间烟火的味道,远处是间或响起的汽笛声,和城市次第亮起的辉煌夜色。 宣月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卧室的床上,脚边是她的背包。 还好走之前带了一大堆东西,不然停留这么久,哪里够用呢? 她胡思乱想,低头去找背包里的各种生活所需,好像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就无法抑制住心底那点惶惶不安。 手肘和他擦撞过的地方还隐隐有些异样。 最后哀叹一声,宣月躺在床上,抱着脑袋低声呼喊:“stop!stop!!!” 冷不丁门被推开一条缝,门外站着那个罪魁祸首,手里端着从果篮里搜出来又洗净切好的苹果,正一脸平静地问:“你怎么了?” “……” “吃点苹果压压惊?” 宣月立马蹦起来,正襟危坐,条件反射说:“就,就是伤口有点疼……” “哪儿的伤口?” “胳膊肘。”宣月信誓旦旦举起左手。 隔了两秒钟—— “你缠绷带的不是右手吗?” 宣月一惊,发现自己举错了手,赶紧换了一只手,“……太痛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病症叫做幻肢痛。就,就是人的四肢受了伤,太痛了,就会出现错误的幻觉。” 林长野点点头,若有所思,“但我记得幻肢痛,是发生在截肢的患者身上。” “……” “怎么,你截肢了吗?” “……” 林长野把苹果摆在她房间里的小茶几上,临走前,视线在她脑门儿上晃了一圈,“又是胳膊肘疼,又是幻肢痛,你捂脑袋顶什么用?” 宣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向我开炮(屁滚尿流冲回了卧室。...) 第三十二章 上一次共处一室, 共度一夜,已经可以追溯到一年半之前了。 宣月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明明很长时间拒绝想起往事, 还在脑子里给林长野打上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队长”标签, 杜绝自己浮想联翩。 原本颇有成效, 但自从住进套房之后, 又有点克制不住了。 想象力如脱缰的野马,又像黄河之水,奔流不息(是字面意义的黄)。 所以说人是不能浪的, 一旦浪过一次, 终身追悔莫及。 要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珍爱生命, 远离林长野! 只可惜宣月在卧室里坐立难安, 客厅里竟然传来了电视的声音,很好,队长倒是心情不错, 还有闲暇看电视。 好在宣月也没能闲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接到了来自各方的慰问。 先是母亲李楠欣的来电, 问她最近在干什么, 这几天都没往家里打电话。 宣月瞒下了受伤的事不提, 只笑嘻嘻说:“和领导出差呢,每天都忙着, 哪有时间打电话?” 李楠欣放下心来, 问:“你们领导还喜欢你吗?” 很寻常的一个问题,却叫宣月老脸一红, 磕磕巴巴说:“妈你问的什么问题啊!?” 李楠欣很奇怪,“就问问领导觉得你做得好不好, 器不器重你,这问题怎么了?” 宣月:“……” 是她自己惊弓之鸟了,听到喜欢二字就心神不宁。 李楠欣照例叮嘱了一番职场信条,要她好好表现,别当出头鸟,也别做缩头乌龟。宣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很孝顺地嗯嗯啊啊敷衍过去。 最后是一句老生常谈的叮咛—— “你们那什么刑警队,男的这么多,有机会内部消化一下,找个潜力股。我呢也不求你嫁什么牛逼轰轰的大人物,那种人都是出头鸟,容易给打死。就找个工资挺好,也疼你的小干部。依我说,你们这行都是公务员,不敢跟那个姓陆的一样劈腿出轨什么的,挺好。” 宣月哭笑不得,末了却在心里下意识嘀咕,她大概正好相反,不喜欢什么小乌龟,偏偏喜欢出头鸟…… 等等,她喜欢什么?! 宣月猛地清醒过来,挂电话前冲妈妈说:“妈,你不要打击我的积极性!我是来当一个保护市民的好警察的,才不是来搞什么相亲大会内部消化的!” “哎,保护市民也不妨碍你找对象呀——” “妈,我这边还忙着呢,先挂了啊!” “哎哎——” “嘟——” “这孩子!” 下一通是苏青沅的电话,开门见山点题。 “怎么回事,我听翘臀弟弟说你受伤了?!” 宣月:“……你能不能不要再叫人翘臀弟弟了?万一给袁立听见怎么办!” “我这是夸他啊,给他听了还不得好好骄傲一番?” “要是有人夸你大波妹,你骄傲吗?” “那必须啊。”苏青沅叹口气,“可惜我波不大,骄傲不起来。” “……” 苏青沅的开场白成功驱散了宣月先前的那点小烦恼,被问起受了什么伤,伤的如何,她也只捡了些不重要的细节告诉好友。 案情相关不能透露。 遍体鳞伤也不好说出口,平白叫人担心。 苏青沅很自责:“要不是我怂恿你去当警察,你也不至于受伤。早知道这活儿这么危险,干什么不好,非得去刀尖舔血。” 宣月却奇异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她在床上躺着,望着陈旧的天花板,轻声说:“青沅,我这辈子好像没有找到过什么归属感。小时候我妈送我去学这学那,除了柔道,别的我都学不成。就是学打架,也不是兴趣所在,纯粹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让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苏青沅静静地听着,也没打岔。 “后来选外语,也是因为我的英语分数是各科里头最高的,图轻松,就选了自己擅长的事做,进翻译公司也是因为我妈觉得这一行工资高。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鹦鹉学舌,成天重复别人的话,没劲透了。” “前阵子你叫我来干这个,我在面试的时候碰见袁立,听他说了想当警察的雄心壮志。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羡慕他。” “我好像没有特别骄傲的时候,考上我妈希望我去的大学也好,拿高工资也好,一切按部就班,都是为了让她高兴,其实我自己不见得多高兴。” “但是现在——”宣月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上一条不易察觉的隙缝,笑起来,“我觉得很充实,每一天都是。” 即便受了伤,也没有一点退缩之心。 因为在她的目之所及,有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过分拼命,严于律己,也要求身边的人做事都要尽善尽美。 他折腾得所有人面如菜色,累得像条狗,自己却还连熬几个夜都跟个超人似的,一杯咖啡就精神焕发。 大概是他自己太拼了,所以大家一边叫着“铁人队长没有心”,一边却还心甘情愿和他一起拼。 原来拼命三郎这种特质是会传染人的。 宣月说:“我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这么多的知识和技能,也从来没想过人的极限会是没有上限。” 以往的夜晚对她来说就是归家休息,合眼睡觉。 如今夜幕降临,她看见城市辉煌的夜,会想起林长野讲给他们听过的案件。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无数亡命之徒在蠢蠢欲动。 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是过,出生入死、枪林弹雨也是过。 只是见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才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听上去很美,却有些乏味。 她在林长野身上见到的,就是那种可能性,像烈火一样烧完一生,燃尽热血,最后回眸一笑时,能云淡风轻说一句不枉此生。 苏青沅沉默许久,才插科打诨感慨说:“哎,看来我也是时候好好努力了,不拿个普利策奖,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怎么配和警届之光做朋友?” 两人都笑喷了。 只是在嘻嘻哈哈后,苏青沅还是低声说了句:“保护好自己,宣月。没有什么比你健健康康还能在电话里跟我开怀大笑更重要。” 能听到这一句,宣月的心是熨帖而温热的。 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人之一生能得一个知己,分享喜怒哀乐,笑或哭都有人一路同行。 一通电话好不容易结束,宣月又接到了袁立的慰问。 “姐,听说你受伤了!”风风火火的开场白,光从声音也能听出急切之情。 只是下一句就变成贼兮兮的语气:“咱偷偷地打这个电话啊,别叫队长知道了。老张跟我说,队长不让我打扰你休息,我熬到这个点才敢给你悄悄致电,就是怕他在你旁边。” 宣月:“……” 宣月:“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骚操作。” 那头:“哎,骚操作可不少呢,还拿我的津贴来威胁……算了不提也罢。我这通电话呢不仅代表我个人,也代表咱们支队广大群众。大家都很关心你,但是碍于队长那边的淫|威,都不敢打搅你休息。” 这下宣月的内心稍微平复了点。 她还以为平常在队里大家的关爱是塑料的,走个过场罢了,要不怎么如今受伤,手机里竟然一通慰问电话都没有? 原来是林长野干的! 她安慰袁立:“放心吧,我没什么事,队长这人就是这样。这边案情紧急,他大概也怕你们一人一个慰问电话,那我们还要不要干活啦?” 袁立的队长滤镜似乎碎了一点,幽幽道:“我还以为跟队长出差能学到很多,没想到居然这么危险,他也不知道好好保护你,居然让你受了伤……” 宣月一听,立马坐起身来,下意识替林长野说话。 “你听谁瞎讲的?队长他为了我以身挡枪,这会儿还行动不便。要不是他及时赶到,我恐怕小命不保,你别瞎说!” 袁立错愕了两秒钟,嘀咕了一句:“奇怪,出差之前,你明明不待见队长的。怎么出趟差,话里话外都有种护犊子的味道……?” “……” “你和队长和好啦?” “我,我俩本来也没啥深仇大恨呀。” “是吗?我怎么记得面试的时候你还和他不共戴天似的,活像有你没他,有他没你……” 那头的袁立在嘀咕,宣月面上一热,咳嗽一声,“哎,队长好像在叫我——” 袁立一听,吓一大跳,赶紧小声道别:“那我挂了,你你你别告诉他我打过电话来啊。” 宣月听着耳边的嘟声,松开手,手机滑落在枕边。 她眨眨眼,笑起来,听见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音,慢慢地爬起身来,忽然想看看林长野在做什么。 打开门,吱呀一声,她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靠在沙发上,面前还摆着手机,而他仰着头,双眼紧闭。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光影在晃动。 这是睡着了……? 她看了眼手机,明白过来,林长野大概困了,但还要继续等冯希丙的审问结果,所以才开着电视机,想提一提神。 已经入冬了,即便广州气温比平常高多了,入夜也还是有些许凉意。 宣月从房间里拿起一方小毯子,蹑手蹑脚推开门,走进客厅。 沙发上的林长野仰头睡着,姿势不太舒服,但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的下颌线利落分明,刀刻似的弧线一路延伸至衣领内。 这人不大讲究,出趟差就带了老头的汗衫当睡衣,这会儿外面就披了件衬衣,那件薄薄的汗衫皱巴巴露出来,很不符合他的精英气质。 但转念一想,就拎了那么一只憋憋的包,能装什么东西?还指望他带套真丝睡衣吗? 宣月抱着毯子,静静地望着他。 昏暗的光影不妨碍她看清他下巴泛的那片青色,是早上才刮掉的胡茬又冒了出来,一路延伸,停在了喉结上方。他均匀地呼吸着,喉结也微微颤动,扣人心弦。 再往上看,眼睑下面有一圈淤青,显然是连日熬夜的硕果,不容忽视。 那双洞察力十足的眼睛因为闭着的缘故,他浑身上下的威压也尽数消失,只剩下平和的,温柔的,令人呼吸绵长的安然。 由于是仰头睡觉的姿势,嘴唇微微张开,菲薄的唇却像刀片一般,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奇怪,明明是柔软的存在,为何会叫人灵魂一颤…… 电视上在放着一部抗日片,宣月没回头,但也听明白了,这会儿似乎开始打仗了,后期略假的机枪声音不绝于耳。 脑子里划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比如这些人的枪都是无限子弹吧,开了bug。 比如林长野喜欢看手撕鬼子……?味道真独特。 再比如,那双唇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如果亲上去…… 宣月定定地看他片刻,视线没忍住在嘴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如临大敌般收回,暗骂自己心思不纯洁。 可是这样一个人,被那双坚定有力的臂膀抱拥过,被那样滚烫炙热的双唇亲吻过,又怎会轻易忘怀。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在感慨,人这辈子不能浪,一浪就完蛋了。 但这一刻再问自己,后悔吗? 答案呼之欲出,她不后悔。 摊开手里的毯子,宣月轻轻一抖,替他盖上。她想,要牢记他们之间的那条线,别轻易越界了。 他这样严苛,这样公私分明一个人,一旦越界,就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了吧。 然而林长野睡眠很浅,大概是心里记挂着事,又或许是他一直保持警惕,几乎是毯子上身的瞬间,他就倏地睁开眼睛。 宣月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离他很近很近,冷不丁被他抓了个正着。 双目对视间,那片深幽寂静的海里似乎有浪翻涌,在漆黑的夜里若隐若现。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是下意识的动作。 宣月一惊,抽了抽,没抽出来,只感觉到那只手滚烫有力,简直要烫伤她。 客厅里没开灯,电视依旧在播放着,子弹声不绝于耳。 林长野声音暗哑问了句:“你在干什么?” 宣月忽然口干舌燥起来,手都抖了抖,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见电视里战争一触即发,忽然响起一声暴喝。 “向我开炮——!” 那一声洪亮有力,划破宁静的夜,接着传来无数人的齐声怒吼:“向我开炮——!” 宣月吓得手一抖,毯子都掉在了地上。 林长野:“……” 他扫了眼毯子,直起身,弯腰捡起来掉在地上的柔软编织物,“你抖什么?” 宣月张了张嘴,正在琢磨自己在抖什么,就听见下一句—— “害怕?怕什么?怕我向你开炮?” 宣月:“……” 宣月屁滚尿流跑回了卧室。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拥抱(我后悔了,宣月。...) 第三十二章 那个背影屁滚尿流从沙发前跳起来, 一头扎进卧室,就没有再出来。 客厅里只剩下林长野,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慌慌张张逃窜回房的脚步声, 咚咚咚, 不像踩在地板上, 倒更像一步一个脚印踏在谁心上。 电视里还播放着战争片段, 激烈的枪战不绝于耳,衬得整间屋子都闹哄哄的。 异乡的夜也不再冷清。 林长野拎着那方毯子,低声笑笑, 原本并不冷的, 但摩挲片刻,还是把它搭在腿上。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夜里十一点, 李昌远还没来电,审讯还在进行中。 --- 万籁俱寂的夜,宣月又梦见了林长野中枪的场景。 梦境从她开门那一刻起, 男人面目狰狞冲进酒店的房间,和她扭打在一处。 梦里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她又一次体验到钻心的痛, 不论是衣架抽在肩膀上, 还是一拳一脚打在血肉之躯上。 宣月大汗淋漓,努力想呼喊出来, 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梦里的夜黑魆魆的, 像是望不见黎明的长夜,她看见自己与人打得头破血流, 痛楚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某一刻,大门被人砰地撞开, 林长野飞身扑来,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她一早经历过,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凶徒举起了枪,冷冰冰的枪口无情地指着她。比起第一次经历这一刻,她的恐惧只增不减,甚至因为梦境的缘故,感官被无限放大。 而与现实截然相反的是,在这个梦里,凶徒朝她开了枪,砰的一声巨响后,她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见自己被洞穿的额头,那个黑黢黢的窟窿和指着她的枪口一样,深不见底。 一切都被消音,鲜血无声地从脑袋上流下来,宣月看见自己倒在血泊里痛苦地抽搐,慢慢地死去。 她像个灵魂一样游荡在身体旁边,拼命叫喊:“快来人啊,救救她!” 到底是救谁? 脑子里有这样困惑的念头,她高声呼喊,忽而叫着“救救她”,忽而变成“救救我”。 …… 凌晨一点,林长野接到来自白云区分局的电话。 “冯希丙招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想高声问“都招了些什么”,张嘴就想起宣月已然入睡,遂步伐匆匆推门走进自己的卧室。 李昌远那边,审讯进行了八个小时,刑警们轮番上阵,拿出了所有审讯技巧,威逼利诱,连哄带骗的,总算套出点实话来。 原来冯希丙在平城一家名叫“药”的酒吧当服务生,表面看来是端盘子的,实际上是一名打手。 进入酒吧之前他只是个流氓混混,打架全靠头铁,横冲直撞就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和带他的混混头子接了个生意,替人干架。 所谓生意,像他们这种底下的人,不会知道对方是谁,两边有什么仇,只知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一天冯希丙打红了眼,不管不顾和人拼得头破血流,人家一瓶酒砸在他脑门上,分不清满头满脸是酒还是血,他居然眼都不眨,喊了句“老子跟你拼了”,拿刀子就捅了上去。 这一刀子是没捅中,还被对面一脚踢得腕骨骨折。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时,对方居然笑了,伸手来拉他,说:“哥们儿挺有胆量啊。” 冯希丙没搞懂这是什么操作,前一秒还在拼死拼活打架,后一秒居然热情友好地夸起他来。 他吐出一颗和血的牙来,“呸,老子技不如人,你要杀要剐都随你的便!” 然而后续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人替他出医药费,摆平一切,还把他带进了“药”。 “当有今天没明天的打手,不如替我卖命,当我的兄弟。” 冯希丙呆了呆,看着霓虹闪烁的舞池,一整张桌的好酒好菜,傻了吧唧问:“这些,这些都是给我的?” 那人翘着二郎腿,冲他笑笑,下把朝卡座一努,“坐,边吃边说。” 冯希丙不知道他看上了自己哪一点,心直口快,就这么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那人老神在在靠在椅背上,笑起来时有几分漫不经心。 “冯希丙,89年生人,家在县城一个小村子里,一家五口人,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早年读过书,初三的时候,弟弟第一次发病,需要动手术,你就辍学外出务工,想给他赚手术费。当过餐馆服务生,端过盘子扫过地。几年前因为打架斗殴进过看守所,后来又因为抢劫又蹲两年……” 对方如数家珍,把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冯希丙蓦然起身,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那人翘着二郎腿,懒洋洋说:“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至于我是谁,只要你点头,以后我就是你老板。” 他眨眨眼,补充一句:“能让你踏踏实实吃饱每一顿,没有后顾之忧的老板。” …… 这几年,冯希丙派上用场的机会很少,大多数时候根本无需刀尖舔血,只在“药”里做一个服务生。 但他拿的钱却远远不止一个服务生的工资。 冯希丙交代说:“我知道这钱拿到了手,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我早有准备,迟早要替人卖命。但干我们这一行,为谁卖命不是卖命?只要我能吃饱饭,我弟弟能活下去,家里人都好好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审讯室里,李昌远盯着他,说:“所以你接到的任务是来广州袭警?” “是。” “谁给的命令?你口中那个叫皓哥的?他是谁,那家酒吧的老板吗?” “不是,皓哥不是酒吧老板,我也说不清他是谁,但常常在酒吧里看见他。没人叫他老板,大家都叫他皓哥。” “他全名叫什么?” “不知道,没有人叫他的名字,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皓哥,我也跟着叫。” “是他让你来杀人?” “不是。只有进酒吧那天,皓哥跟我说过话。我们要做什么,平时都是在打卡的地方领便签,正面写着我的名字,背面告诉我要做什么。” “你的便签上写了什么?” “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宣月。” 李昌远盯着他,双手撑住桌子,“只写一个名字,你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一次,冯希丙沉默了半天,才摇头道:“除了名字,还有一只包裹留在前台,下班的时候领班叫我去取的。” “什么包裹?” “一把枪。” …… 所有的矛头又回到了平城。 冯希丙交代的只有这么多,关于那个“皓哥”他一无所知,谁下的任务他也不甚清楚,火灾的事他更是闻所未闻。 显而易见,他不过是个马前卒。 这次的袭警事件是分工合作,打手们连老板是谁都不知道,一拨人冲着林长野去了,而冯希丙被指派来袭击宣月。 电话里,李昌远说:“关于那个在巷子里袭击你的刀疤男,我们也已经做出了嫌疑人画像,正在筛查人口库。” “面包车找到了吗?” “还没有。这事儿邪门了,车辆消失在红绿灯路口的监控死角,就再也找不到下落。那个路口通往的所有公路我们都查过监控,死活找不到车。” 林长野面色凝重说:“他们弃车了。” “那也不该找不到车的下落。” “附近的地形图呢?明天我来一趟分局,筛查弃车点。” …… 一通电话打太久,林长野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因为长时间的皱眉,那里隐隐有了川字纹。 他侧头望向窗外。 黑夜寂静安详,看似岁月静好,却有沉睡的恶龙蛰伏已久,对人间虎视眈眈。 他们图什么? 一桩加油站抢劫案罢了,就算把人抓到,顶多判十几年,为什么出动这么多人,甚至不惜持枪袭击? 是那个抢劫犯位高权重,对他们来说不可或缺? 还是……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护腕仍在,露出边缘浅褐色的疤痕。 那一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熊熊火海里,他和男人缠斗在一起,对方全然不顾越燃越旺的火势,每一刀都照着他毫不留情地劈斩而来。 “为什么背叛我?” “为什么是你?”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出卖我。你们当条子的比狗都不如!” 男人叫屠辛,刀刀致命,眼底血红一片。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为了破获一起跨国毒品走私案,林长野和老张一起潜伏在东南亚边境长达一年半之久。 屠辛是贩毒头目,外号“屠夫”,亡命之徒,生性多疑,但对兄弟算是肝胆相照。 为了博取他的信任,林长野为他挡过一刀。当然,那一次的追捕行动是警方特意安排的,由国内公安和国际刑警一同实施,目的是将林长野安插进去。 与此同时,老张走另一条路子,充当买家,和“屠夫”顺利进行了好几桩交易,于是一笔更大的生意提上了议程。 这项行动整整持续了一年半,因为屠辛多疑,林长野和老张花了比原计划更长的时间,才终于取信于人。 好在里应外合下,正式追捕行动开始后,屠辛很快就穷途末路。 他的交易信息被警方掌控得一清二楚,为自己安排的逃生路线也被悉数堵死,甚至他的老婆和儿子也在安全护送去老挝的路上被国际刑警截胡。 是他亲自把妻儿交给林长野,说:“兄弟,其他人我都信不过,我只信你。最近条子盯太紧,答应我,一定安全把我老婆孩子送出去。” 林长野是怎么回答他的? “一定安全送到。”说这话时,他和以往每一次同屠辛出生入死时一样,即便言简意赅,光看那双眼睛和臂膀,也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然而8小时后,屠辛得到了消息,他的妻儿都在警方手上。 偷渡的路线被人泄露出去,警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他的命脉。 几乎是第一时间,屠辛就明白了。 昔日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是叛徒,他把命交给对方,却被辜负了。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林长野为他挡过枪,他知恩图报,也为林长野挨过刀。他以为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万万没想到是要命的交情。 老挝的雨林外,漫山遍野开满妖冶的花朵。警方的人已经围剿而入,而屠辛穷途末路,竟要炸掉他一手建立的毒|品堡垒。 那是一座村落,开满了罂粟,还有无数无知又无辜的村民,他们贫穷,未接受过教育,为了吃饱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屠辛的毒|品王国辛勤耕作。 他们不知道从这里流出的海|洛|因一年足以毁掉世界上多少家庭,麻黄提取制造的甲|基|苯|丙|胺又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他们不过像世界上其他角落里的无数贫农一样,过着质朴简单的生活。 屠辛能让他们吃饱饭,家家户户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这就是他们的认知。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屠辛早已在村落附近埋下大量火药,这是他最后的底牌,谁也没有告诉过,就连交情过命的林长野他也没有说过。 情妇也好,老婆孩子也罢,就连当时的堡垒设计师,也在设计完火药库后就被他灭口。 这张最后的底牌终于派上用场。 屠辛说:“让步归进来见我,否则我就炸掉全村人。” 警察都在村落外围,碍于火药,无人敢靠近。 村民们还在村庄里,骤然听闻四周遍布火药,所有人都在哭喊。抱孩子的妇女,想要冲出重围的男人,说着林长野一知半解的话,却好像冲破了语言的隔阂,一字一句都被他听在耳里。 那时候的林长野不叫林长野,他叫步归。 不归。 踏入这样一个罪恶的堡垒,举步维艰,他早已做好没有归路的打算。 只是妇孺幼童何其无辜,一名稚子抬起头来,用当地话问妈妈为什么要哭。 林长野不懂老挝语,但“步归”懂得一些。在这个村落生活了一年又四个月,他多多少少会讲些日常用语。 他抱过那个孩子。 他帮过那个妇人推车。 他吃过的每顿饭菜都是当地村民种出来的。就像种植罂粟一样,他们也种着粮食。 除了土地里生长的是罪恶之源,他们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孩子的父亲母亲,是父母的儿子女儿,是妻子的丈夫,丈夫的妻子,是这世界上最平凡不过的人。 林长野来到这里的前半年,不适应水土,生过病,脚也溃烂过。是村民采来他不认得的草药,为他敷药、熬汤,看他好起来后,他们比谁都开心。 因为过分英俊,村子里的姑娘不分年龄,都爱跟在他后头。她们用老挝话叫他,听上去像是在叫“阿归”。 阿娘大婶们也把他当儿子,总是端来好吃的东西给他,每条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叫着阿归仔,慢慢吃。 阿归。 阿归。 像是有人在呼唤他归来。 这个名字原本是提醒自己,时刻小心,被她们一叫,却变成了无比亲昵的称呼,坚硬也变得柔软起来。 …… 耳机里传来命令:“别去,屠辛无路可走,要和你同归于尽。” 可是林长野可以不去,“步归”不行。 那些口口声声叫他阿归的人,需要他的归来。 后来的后来,屠辛终于听到了他那位兄弟的声音,看见去而复返的步归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那人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堡垒,说,“我来了,放了他们。” 屠辛恨得心里眼底都在淌血。 “为什么是你?是谁都可以,为什么是你!” 林长野不说话,安静的样子一如既往,只是眼里的淡漠与凝重比以往更甚。 “你到底是谁?!” “……” “你不叫步归,你到底是谁?” “……” 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他们站在对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屠辛站在他的城堡里,手里握着土炸|弹的开关,恍惚间看见一年半以前,他被金三角的另一名大毒枭,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暗算,同时又被警方追捕,人在湄公河上,命悬一线。 是眼前的人忽然冲出来,一把拉住他,说:“跳!” 他们跳进湍急的河里,水警在船上开了枪。激烈的枪声中,他听见身后的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回头一看,才发现这人中了枪,水面一片氲开的艳红。 “你怎么样了?” “你快走……” “一起走,兄弟,撑住!” “别管我,你走!” 中枪的人从身上解开救生衣,一把塞进他手里,推他快走。 屠辛一咬牙,说:“今天要走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姓屠的这辈子从不抛下兄弟,大不了死在一处!” 他几乎是在水里硬拉着林长野往前游。 那一带河流湍急,两岸都是雨林密密匝匝的树木,枝干探入水中,限制了船只航行的方向,也为逃生提供了绝佳路线。 彼时的屠辛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警方的部署,目的只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找到他的老巢和替他卖命的所有人。 因为偌大的犯罪集团里,若只有一个屠辛被抓,还会有别人登顶,成为毒|品王国的新头目。只有捣毁老巢,一把火将罂粟烧的干干净净,才算彻底剿灭了罪恶之源。 那一天他们成功逃生,中枪的人却去了半条命。 床上的人高热不退,满面潮红,彻夜都在受苦,胡乱呓语。 屠辛守着他,一直守到他脱离危险,醒来后四目相对,他问:“兄弟叫什么名字?” 那人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用沙哑的声音说:“步归。” 屠辛用力握住他的手,说:“好,好一个步归。从今天起,你就是姓屠的救命恩人!” 屠辛不是个轻信的人,前前后后调查了林长野小半年,但公安系统要安排特情,就一定会把身份履历都做得严丝合缝。 步归此人,父母双亡。早年当过兵,身手极好,但因为不服管教,在部队与教官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后来被开除,有了政治污点。从此他干不了正经工作,甚至因此仇视权威,憎恨军人与警察。 他做过土炸|弹报复当年的教官,后来被全国通缉,入狱不到三个月,居然成功越狱,潜逃到了东南亚。 …… 屠辛也是一个极端主义者,信奉绝对的自由,不服从任何人或政权的管束。 他并不明白,警方给步归这个人做的资料,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所以会如此对他的胃口。 在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入死后,步归的观察期顺利结束,成为了屠辛有力的臂膀。 所以当发现臂膀居然是警方的卧底后,屠辛几乎要怄出血来。 是谁都可以,偏偏是他! 他们扭打在一起,从曾经的手足变成今日的死敌。 老张带人冲进来时,正是屠辛高举尖刀朝林长野砍来的那一刻。 老张是第一次卧底,和屠辛也称兄道弟了一年半。除却这人是个大毒枭之外,他们的相处真如朋友一样,甚至屠辛比很多人都要讲义气、热心肠,老张曾经感慨过,说如果屠辛不是屠辛就好了。 看见林长野与他厮打在一起,老张举枪,大喊:“不许动!” 这一幕令屠辛几乎要笑出泪来,兄弟不是兄弟,是警察,朋友不是朋友,也是卧底。 他目眦欲裂,说你有本事就开枪吧,我身上还有炸|药,大不了同归于尽,大不了全村人一起死。 若是引爆他身上的炸|弹,堡垒会爆炸。 堡垒爆炸,就会引爆村子里埋下的无数火药,所有人都要死。 老张迟疑了,也就是迟疑的这一刻,屠辛的刀砍在了林长野的手上。 ……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把洁白的窗帘吹得猎猎作响,鼓得像是海上的风帆。 林长野的视线从护腕上收回,想起那日屠辛跳进湄公河里,又一次逃生的场景。 他们的相识始于湄公河上,也结束在湄公河上。 他亲眼看见警方朝屠辛头部开枪,水面上涌起一片鲜红,随后屠辛就消失在湍急的河水里。 可是到最后也没有人找到他的尸体。 警方相信他已经死了,一个头部中枪的人,身上还有被水浸透、重若千钧的炸|药,如何能活下来? 要不就是被激流冲走,要不就是葬身鱼腹。 可这一夜,林长野看着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若是“屠夫”还没死呢? 他静静地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推动波澜,像是要掀起风浪。而所有的风浪都冲着他来,在他身边的人也深受其害。 某一刻,思绪被杂音打断。 隔着不太隔音的门,他听见宣月的房间里似乎传来什么动静。 酒店被袭击的后怕袭上心头,林长野一手推门,一手按在后腰的枪托上,迅雷一般出现在宣月门口。 她大抵对他太过放心,睡觉也没有锁门,轻轻转动门把,门就被推开。 林长野的手慢慢从枪托上移开,借着窗外照进来的路灯光,看清了床上的人。 她在做噩梦,不断呓语。 “救我……救救她……别开枪……” 他走近了床沿,低头叫她:“宣月?宣月?” 先前隔得太远,如今仔细看,才发现她满头是汗,像是老人说的鬼压床一样,浑身颤抖,似乎在和噩梦抗争。 她一边挣扎,一边无助地低声呼唤求救。 那张年轻的面庞上充满了压抑的恐惧。 …… 宣月不断梦见被枪击的那一刻。 砰--第一声,她在子弹里血花四溅。 砰--第二声,她倒在一片血泊里。 砰--第三声,林长野转过头来,冷眼旁观她。 砰-- 无数声枪响,她一次一次被击倒。 宣月拼命呼救,直到某一刻,耳边有人叫她的名字-- “宣月。” “宣月,快醒醒。” 她从遥远又荒芜的梦境里醒来,睁眼一片漆黑,只有一个朦胧的影子俯身贴在面前,隔着很近的距离,双手还摁着她的肩膀。 他在摇她,硬生生把她从噩梦里摇醒。 看见她大口呼吸着,像是重回水底干涸已久的鱼,林长野没有移开放在她双肩上的手,只低声一遍一遍说:“是噩梦,没事了,只是个噩梦……” 宣月的眼底全是雾气,鼻端充盈着熟悉的味道,眼前的轮廓也是有意无意在心底里勾勒过无数次的影像。 她像孩子一样,下意识张开双臂,一把抱住面前的人,犹如溺水之人抱住水面的浮木。 下一秒,她哽咽出声:“别开枪……” 林长野猝不及防被那双纤细的手臂环抱住,浑身一僵。 来不及阻止,也并未想过要阻止,那个乱蓬蓬的脑袋一头撞进他胸口,明明力度不大,却像是子弹一样拥有穿破一切壁垒的力量。 砰,她一头撞在他心上。 热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湿乎乎一团晕染开来。 林长野顿了顿,缓慢却有力地环住了那个纤弱的身体,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比一年前瘦了太多,这样抱在怀里,像是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一点也不踏实。 第二个念头才是,他们又过界了,这不是上级与下属之间应有的举动。 可是再多的警觉性也抵不过胸口弥漫开来的热气,兴许是她的眼泪,兴许是他难以抑制的浪潮。 林长野慢慢地意识到,不管受过多少专业训练,哪怕卧底生涯里与人真真切切成为兄弟、出生入死,不可谓没有感情,他都能有所底线,在黑与白之间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他也是人,也有软肋。 他好像唯独对眼前这人的眼泪不具备抵抗力。 他们应当清清白白,界限分明的。 可再多的理智,再多的条条框框也难以阻止他伸手用力地把人揽进怀里,一遍一遍说:“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一片昏暗之中,啜泣声逐渐消失,安慰的话也慢慢静止。 直到理智回笼,恐惧消失,宣月才忽然意识到,他们保持着一个暧昧又危险的距离。 她猛地抬头,想从男人的怀里抽身而出,却不料他忽然发力,像是要把她禁锢在这个拥抱里。 又挣了挣,还是没能挣脱。 她又惊又慌,倒是从刚才噩梦带来的恐惧里脱身了,眼下心跳声声,逐渐加快。 直至耳边传来林长野很长很沉重的一声叹息。 他说:“我后悔了,宣月。” “……后悔什么?” “后悔把你拉进来。”男人的声音低哑暗沉,带着显而易见的隐忍与克制。 后悔把她拉进这趟浑水,后悔让她以身试险。 ……没有说出口的剩下半句是,也后悔说要忘记过去,保持距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亲密接触(怎么,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第三十四章 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不算太长。 起初宣月挣不开, 听他说后悔把她拉进这趟浑水时,又怔了怔,忘了拉开距离。等到她再想起来时, 林长野已经松开手。 房间里未开灯, 从噩梦带来的惊惧中回过神来后, 宣月后知后觉发现, 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距离无限接近。 居然还抱上了…… 她缩了缩手, 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可惜背后就是床头, 挪无可挪。 招待所的卧室就这么大,有尊大佛和她面对面,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明明夜里气温还是很低, 宣月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架在炉子上烤,热气弥漫四周。 “……你退后一点。” “……” 林长野没动。 “叫你退后一点。”宣月把被子裹得更严实了些,莫名像冬眠的刺猬, 缩成一团,还强装镇定指责他, “大晚上姑娘家的卧室, 你门也不敲, 说进就进,队长也没这种特权吧……” 看她这会儿大概是情绪稳定了, 还能找茬, 林长野也放下心来。 “门我敲过了,你没听见。” “那你就不该进来。” “是不该进来。平白无故被人占便宜, 抱了个结结实实。” “……我那是因为做噩梦,过分害怕, 才下意识向外界寻求帮助!”宣月面红耳赤地挣扎,“那你呢?你明明可以推开我的,干嘛不松手?” “因为不想松。” “……” 宣月倏地抬起头来,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 他说什么? 不想松……? 宣月的心跳又乱了节奏,而夜太安静,她惴惴不安想捂住胸口那颗扑通乱跳的心,生怕他听见她狂野的心跳声。 她迟迟没做声,有些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掐断了。 林长野说:“最迟三天,三天后我们回平城。” 宣月一愣:“这么快?……下星期就能破案了吗?” “破不破都要走。后续进程有李昌远带人跟进。” 宣月觉得奇怪,林长野一向是个亲力亲为的人。 “你放心把案子交给别人?” “办案不是一个人的事,讲究协作,要对同僚有信心。不然每天发生那么多犯罪事件,全靠一个人努力,累也累死了。”林长野不失时机说了通教,末了微微停顿,“更何况比起李昌远来说,我更不放心你。” 宣月心头又是一跳。 “我,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林长野的回答出人意料:“宣月,回平城后,我会安排你接受心理辅导。” 她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事情发生两天了,你做了两天的噩梦。” “我没有--” “你在医院里睡着那会儿,也说过梦话,那时候我没听清,也疏忽了。今晚是第二次。” “只是做个噩梦而已,用不着心理辅导。” “用不用得着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才刚刚入职就亲身经历暴力事件,直面死亡威胁,叫人拿枪指着头。别说是新手了,就是老刑警也会有心理阴影。” 宣月还想反驳,却被林长野不容拒绝地打断,“听话,宣月。” 他说这话时,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的顽童,威严又不失温柔。 宣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那案子怎么办?” “平城广州两头查,两边协作,你不用担心。” “那我呢?我接受心理辅导,就不能参与查案了吗?” 林长野看着黑暗里她纤细的轮廓,总有一种后怕,仿佛那只看不见的手不知何时就会伸向他和他身边的人。 他从未觉得宣月是个脆弱的人,但和庞大的犯罪集团相比,她确实是一粒砂,一朵温室里的花。只消一抬手,对方就能折断她。 “……做完心理辅导,再谈查案的事。” “……” 又是良久,林长野说:“睡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去分局。” 临走前,他在门边站了一瞬,低声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好。” 宣月在床上睁着眼睛失眠,后来实在疲倦,才慢慢睡着。 次日早上,两人一起吃馒头喝豆浆时,她主动提起:“后半夜我没做噩梦了。” 林长野用筷子夹了只红豆馒头,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林长野不说话,静静吃馒头,三两口解决了早饭,喝光一整杯豆浆,进卫生间刮胡子前叮嘱宣月:“赶紧吃,李昌远在等我们。” 宣月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依然在纳闷,他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只有林长野自己知道,他从宣月的房间离开后,把门留了一条缝,而自己的卧室则压根没关,门户大开。 他睡得很浅,几乎像是守夜一般只是合眼养神,一直留心对门的风吹草动。 以至于宣月无意间翻个身,他都会忽然睁眼,担心她下一秒是否又会在梦中哭出来,求救无门,深陷噩梦。 好在那点翻身的响动后没再有其他声音。 林长野的心又慢慢放下来,又一次闭上眼。 …… 卫生间里,林长野抬起头来,镜子里的男人很憔悴,眼睑泛青,胡茬丛生。 他拧开水龙头,想洗把热水脸,可右边胳膊受伤,使不上力,帕子都拧不干。 “我来吧。” 某一刻,身后传来宣月的声音,年轻的姑娘也不避嫌,挤进门来,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拧干递给他。 林长野接过来擦了擦脸,看她又把毛巾拿回去,替他洗净晾晒在一旁的毛巾架上。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不换件衣服?” 林长野:“……不换。” “这衣服你都穿三天了。” “……” “真不换?”宣月凑近了,作势要闻一闻,被林长野侧身躲开了。 他脸色很臭,颇有威胁的意思,叫了声她的名字。 宣月也不怕他,“知道你手不方便,我帮你换。只是换衣服而已,举手之劳,队长大人可别瞎想——” 话没说完,她就被林长野轰出了洗手间。 只是关门以后,林长野没忍住,鬼使神差拎起衣服闻了闻。 臭吗……? 几分钟后,从洗手间出来的林长野回到卧室,忙活半天都没能换好一件干净衣服,最后脸色奇差无比,出现在卧室门口。 “宣月。” “嗯?” “过来一下。” “怎么了?”客厅里正在喝豆浆的人探出脑袋看了眼,却没看见队长的身影,只看见门口有只手冲她招了招。 里头静默几秒钟,压低声音很快地飘出一句:“过来帮我个忙。” “什么忙?” “……换衣服。”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三个字。 宣月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最后悠哉悠哉踱步进去。 “来了来了。” 她面带揶揄,一边拿起干净衣服,一边说:“早叫你别嘴硬了,还害羞,怎么,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谁知道一转身,林长野正好把上衣脱下一半,领口卡在肩膀包扎的部位,难以绕过绷带。 “帮帮忙。”他臭着脸说。 暴露在空气里的躯体修长结实,与瘦弱没有一丝关系。每一道轮廓,每一条纹理都积蓄着经年锻炼的力量感。 宣月难以自制地想起往事,那时候好像太急切了,都没人有功夫仔仔细细观察对方,只朦胧地感到美和震撼,然后就奔上了通往成年人的高速路。 而如今面对面站着,他的身体又一次袒露在她的视野里。 宣月张了张嘴,拿着干净衣服忘了动。 面前的男人注意到她的表情,脸色突然就不臭了,眼神一动,扯扯嘴角,“脸怎么这么红?” 宣月猛地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嘴硬,就见他忽然凑近,一阵温热的鼻息抵达耳畔。 “怎么,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甜蜜的负担(打扰了打扰了。...) 第三十五章 宣月对着林长野乍泄的春|光发怔, 手里还拎着他的干净衣服,满脑子都是—— 这是我不付钱就能看的内容吗? 腹肌是不是有点太赏心悦目了? 不知道哪个幸运儿能成功摘下这朵高岭之花,说实在的, 她已经开始嫉妒了。 手上的动作是停止了, 大脑倒是飞速运转。 直到林长野打断她的思绪。 “看够了吗?” 宣月猛地回过神来, 下意识点头:“看够了, 看——” 话音戛然而止。 艹,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林长野不咸不淡地盯着她,“看够了就帮我一把, 你是进来帮忙的, 不是进来看成人秀的。” 宣月脸涨得通红,又无力反驳, 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帮忙这件事上。 她没伺候过人, 更没替人换过衣服,全程笨手笨脚,只顾着小心翼翼避开他受伤的肩膀。 期间难免碰到他的身体。 她的手冰, 他的身体却很烫,触碰的一瞬, 林长野倒吸一口凉气, 身体不自然地绷紧起来。 宣月注意到了, 缩了缩手,“我手太凉了?” 林长野不说话, 只加快速度, 三下五除二套上长袖卫衣,也不顾会扯到伤口了。 “你也去换衣服吧。”他转过身去, 收拾换下来的衣物。 宣月松了口大气,麻溜地跑了。 而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 林长野才回过身来,身体依然有些紧绷。 他眉头紧皱,从外套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低声骂了句久违的脏话。 就不该让她来帮忙的。 等到宣月收拾完毕,从房间里出来,发现大门开着。 林长野倚在门口抽烟,一脸不高兴。 “大早上抽烟?”宣月惊讶地望着他。 他们俩都抽烟,但都不是老烟枪,只在情绪烦躁或者精神不振时才抽上一支解压。 林长野抽完最后一口,掐灭了烟头,扔进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 宣月问他:“为案子烦心?” “嗯。” 才怪。 林长野侧头看了眼,姑娘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全然不知刚才险些擦枪走火,给他带来多大的难堪。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才把人弄来身边,还特意住进一个屋檐下。 何以解忧,唯有尼古丁。 —— 白云区分局。 大厅有几个空位,李昌远嘱咐宣月随便坐。周围都是他的人,查人口库的,和交管局联络的,各自忙各自的事。 林长野进了李昌远的办公室私聊。 宣月知道他俩为啥撇下自己,全赖这两晚连续做噩梦,林长野铁了心要在心理辅导前隔离她。 她百无聊赖扫了眼周围,并不意外地发现,原来全国各地的刑警队都一个样,清一色大老爷们,女性少得可怜。 好在来了一个熟面孔,林长野入院那天,有个叫小李的年轻警察又是送水又是送盒饭。 小李笑起来有点腼腆,“你还记得我吗?” 宣月毫不费力认出了他,“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吃到那么豪华的盒饭。” 毕竟是林长野亲自认证过的超一线餐标。 小李笑起来,“你怎么没和林sir一起?” “……我还在实习期,帮不上什么忙。” 宣月不想说什么心理辅导的事。 “那你就在这干坐着?”小李想了想,冲她招招手,“要不你上我这儿来,我在复查那晚酒店附近的监控,你帮我一起看看?” 宣月立马拉着凳子坐他边上去了。 人生地不熟的,有个熟脸可真好。 两人埋头一起看监控,不时讨论两句,指指点点。 周围的男青年们也比往常躁动一点,过上过下都往宣月这边瞄,窃窃私语—— 没见过她的都在偷偷问:“这谁啊?技侦的新人?” “该不会是要来咱们队的吧?” “是的话就好了,信男愿吃斋一年,感谢佛祖庇佑!” 见过她的翻了个白眼,说:“别做梦了,人家平城支队的警花,跟林sir一起来的。” “唉,就知道奇迹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醒醒吧哥们儿,就是人家来咱队里,也轮不到你。” “不是,我怎么了我???” “你也没怎么,只是不配。” 宣月坐在电脑前,耳边是嗡嗡碎语,勉力维持镇定的表情已经快绷不住了。 当事人还坐在这里,大家的说话声音却…… 一点也没有要回避她的意思。 小李搓搓手,尴尬地说:“别理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心直口快,平常难得看见妹子,有点失态。” 宣月安慰他:“没事,我从小到大都这么受欢迎,见惯了。比他们失态的多了去了。” 小李:“……” —— 林长野和李昌远站在办公室里,一个拿着资料在看,一个拿着鼠标点点点,说着最新进展。 某一刻,李昌远说口渴了,去饮水机前倒了两杯水,自己一杯,林长野一杯。 林长野接过水,没急着喝,拉开百叶窗往大厅扫了一眼。 和他预期的不太一样,某人没有安安静静坐在那休息,反而如鱼得水,一会儿跟人埋头看监控,一会儿有人给她送水果。 这情形倒是和她在平城时一样,都是团宠待遇。 林长野收手,百叶窗啪的一声弹回去。 李昌远放下杯子,说:“既然范围已经确定了,就这几个搜索点,一会儿我就带人去现场找车。” “我这边不方便去现场——” “你放心,有发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李昌远立马着手出发,只是走之前,回头看看办公室里的人,似笑非笑说:“林队,你确定不用把小宣叫进来?” “叫进来干什么?我看她在外面挺好的。” 李昌远哂笑两声,心道挺好的?真挺好的,你三不五时拉开百叶窗往外头瞄一眼,越瞄脸越臭是几个意思? —— 李昌远带了大批人出外勤了。 林长野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接手他没做完的事,尽量忽视外面的动静。 他习惯了做事百分百的专注度,如今频频走神,已经有些烦躁了。 直到某一刻,咚咚,有人小声敲门。 他抬眼,就看见门被推开一条缝,那个在大厅里如鱼得水的家伙瞄他一眼,又飞快朝周围扫视一圈,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立马钻了进来,把门合上。 “有事?” “是有点事,还挺急。”宣月逃难似的,跑进办公室左看右看。 “找什么?” “找地方躲躲。” 奈何办公室就这么大,也没有藏身之处,眼瞅着门外已经传来脚步声,宣月一惊,立马连人带椅把林长野往边上一推,钻进了办公桌下。 椅子是有滚轮的,林长野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个急刹车才踩稳,低头对上桌子下头的人。 宣月缩在里头,抬头着急地冲他比手势:“嘘——就说没看见我。” “你在躲谁?” “他们法医部的主任,太热情了,聊了没两分钟,非拉着我去看解剖现场!” “……”林长野盯着面如菜色的人,“我看你刚才还挺如鱼得水的。” “队长,好队长,帮帮忙。” 她不自觉用上了撒娇的语气,双手合十,可怜巴巴望着他。 林长野面无表情说:“看看解剖现场也好,反正迟早要看,就当提前积攒经验。” 下一秒,咚咚两声,门被敲响。 宣月一惊,一把揪住林长野的裤腿。 力道之大,要不是他坐在椅子上,可能裤子都能给拽下来。 “……放手!” “那你记得说我不在——” “我不说谎。” 宣月还想再哀求一下,门已经被人推开,法医部的主任探了个头进来,笑眯眯问:“哟,是林队长啊。” 她立马噤声,一动不动了。 林长野抬起头的同时,不动声色挪了下椅子,挡住了蹲在桌洞里的人。 余光瞧见她的外衣下摆有一小截露在桌脚边上,他还状似不经意地伸了伸腿,踩住了那截布料。 桌洞里的人扒拉住他的裤脚,还在小幅度地摇晃,以示哀求。 他清了清嗓子,问:“有什么事吗?” “我法医部的,刚和你队里的小同志聊天呢,看她很有上进心,对啥都充满好奇,就说带她去开开眼。咱们楼上昨天才来了个家伙,都自溶了,应该能给她练练胆。” 脚边的人动作一顿,下一秒,更加猛烈地揪住了他的裤腿。 主任笑眯眯问:“你看见她上哪儿去了吗?说好我交份文件就带她过去的,回头就找不着人了。” 林长野伸手摁住裤腰,避免现场给人扒个精光,表面上还要云淡风轻说:“她不是一直在大厅吗?我没看见她。” 肉眼可见,脚边的人安分许多,手虽然还揪住裤脚,但没那么使劲了。 主任遗憾地说:“那我再出去找找她。这么难得的机会,该让她好好学习学习。” “让你费心了。” “应该的,都是同门嘛,我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指点指点年轻人。那我不打扰你了……”主任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门儿,捧着保温杯走了。 桌洞里,宣月一屁股坐在地上,脑门都出汗了。 “还不出来?”头顶传来忍无可忍的声音,“还有,把手松开!” 宣月探了探头,这才发现林长野一手死死摁住腰,而她手里那截裤腿已经皱皱巴巴了。以及,之前他的裤腿还在脚踝,现在好像下移了不止一两厘米…… 她猛地一松手,想直起腰来,却哐当一声撞在桌子上。 嗷呜,她一把捂住后脑勺,泪眼朦胧坐在地上。 林长野的裤腿重回自由,他连人带椅朝后一退,盯着桌洞里泪光闪烁的人,扯了扯嘴角。 “这个故事告诉你,以后别轻易跟人打成一片。不然今天是尸体自溶,明天就拉着你去看巨人观,后天请你现场一起研究尸蜡。” 宣月张了张嘴,“什么是巨人观?什么是尸蜡?” “人死后,那些寄生在人体内的腐败细菌会疯狂滋长繁殖,产生大量腐败气体,充盈在人体内。一些高度腐败的尸体,由于全身充满腐败气体,会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这种现象称为腐败巨人观。” 宣月:“……” “尸蜡是指人死后,在特殊的环境下,尸体皮下脂肪组织形成污黄白色的蜡样物质,多见于浸在水中或埋在水分丰富的泥土中的肥胖尸体。有的案件因为尸蜡的出现,能呈现出尸体生前的一些病理特征,为破案提供帮助。” “……” 宣月哆嗦了两下。 林长野:“听明白了吗?” 宣月坐在桌子下面,坚定地捂住耳朵,说:“左耳进右耳出,我一点也不想明白。” “可惜你将来要去干技侦,不明白也得明白。” “那,那大不了我不去了,就在你这儿老老实实窝着。” 林长野的嘴角翘了翘,但很快又放平了。 起初在为她说不走而高兴,但下一秒又想起,跟尸体打交道,至少自己不会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好过跟着他在一线拼命。 思绪一转也就在须臾之间。 他面无表情盯着桌洞里的人,“你还打算在这藏多久?” “藏到冷主任不找我为止。” “滚出来。” “……再藏五分钟。” “一分钟也不行。” “那再待三十秒。” “宣月。”林长野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 “十秒,十秒总行了吧?” 两人的拉锯战还在持续,直到林长野冷漠的表情叫宣月举手投降。 她决定换个思路解决问题,一边往外爬,一边说:“大厅里人好多啊,我是有心理创伤的人,不太适合这么嘈杂的环境。要不你就让我待着你这里吧。再说你胳膊也受伤了,需要个端茶递水的人……” 她在碎碎念着,门忽然又被推开。 那位法医部的冷主任去而复返,嘴里念叨着:“不对啊林sir,小李跟我说小姑娘就是上你这儿——” 话没说完,他眼珠子一瞪,倒吸一口凉气。 办公桌前,林长野坐在椅子上,脚边是跪趴着的宣月。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宣月正趴在林长野的身前…… “打扰了打扰了……”冷主任冷静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起门没关,又迅速转身把门带上。 大厅里的小李看见他屁滚尿流跑出来,高声问了句:“怎么了冷主任,找到宣月了吗?” 冷主任连连摆手,擦擦满头的汗,说:“老了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时代了。” …… 办公室里,宣月猛地回头,发现冷主任已经走了。 “他怎么了?不抓我去看溶尸了?”她缩缩脖子,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但很快又高兴起来,“谢谢队长出手相救。” 风评被害的林长野憋了一肚子气:我来救你,谁来救我?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无法自拔(牢牢地抱住了他。...) 第三十六章 回平城前, 服装厂纵火案调查清楚了,纵火者就是两名员工之一。 “梁远辉,28岁, 广州白云区本地人。在美芝云服装厂工作三年又八个月, 是经熟人介绍入厂管理库房的。平时负责服装的出入库, 电脑订单也是他在记录。” “他和另一名员工张成刚都在我们的嫌疑人范围。一开始, 我们更怀疑张成刚,因为梁远辉在起火时去了附近的杂货店买烟,这点杂货店老板可以作证, 看似拥有不在场证明。” “但根据我们调查发现, 梁远辉的银行流水里,在相距很短的时间内, 分别有两笔消费支出给白云区某加油站, 并且每次都加满了油。前后两次加油记录间隔不到两天,而我们查过他的行车记录仪,在这两天时间里, 梁远辉只开车通勤,他家到工厂的距离也不到十公里, 绝对不可能耗油如此之多。” “火警在现场发现的助燃物确认是汽油, 所以我们怀疑是梁远辉利用汽油纵火。经过几天的走访调查, 从其街坊邻居口中也证实了梁远辉是个赌徒,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牌。他赌得很大, 一晚上可以输光一年的工资, 而就在上周五,他运气差的出奇, 一晚上输了七万出去,这笔账在火灾后的第二天还上了。” “拿到搜查令后, 我们搜查了他的住所,在床底下的一个行李箱里又发现了三万现金。经审问,梁远辉对纵火一事供认不讳,但说不清钱的来源。他只说在火灾前一天,有人找上了门,说只要他帮个小忙,就能拿到十万酬劳。” 林长野靠墙站着,神情凝重听李昌远讲纵火案的结果。 “那人叫他放火?” “对,还把放火的时间和方法都教给了他。” “他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他说那人全程带着帽子和口罩,但右边眼角处似乎有道疤,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有道疤? 林长野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巷子里带人袭击他的刀疤男。 然而线索又断了。 梁远辉的住所偏僻,且在乡下,附近连监控都没有一个,根本追查不到送钱之人的行踪。 李昌远说:“梁远辉已经被扣起来了,至少判个五到十年,但他背后的人确实查不出来。” “剩下那三万块钱呢?是现取的吗?查银行记录能不能查出来?” 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但林长野还是这么问了。 李昌远摇摇头,脸色不好看,“查不到。对方早有准备,那十万块钱非但没有连号,还全部都是旧钞,一看就是洗过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紧接着,回平城的前一天,刀疤男等人抛弃的灰色面包车也找到了。 在离巷口仅有一千五百多米的一个烂尾工程项目上,警方发现了一辆灰色无牌面包车。车牌被人撬走,行车记录仪也被摘去,整辆车空空荡荡,毫不起眼停在偏僻的角落里。 林长野亲自去看了那辆车,也在后胎处发现了弹孔,的确是那晚刀疤男驾驶的面包车。 可惜车是非法途径获得,根本追踪不到。 工地附近也是监控盲区,这群人似乎对监控得心应手,鼻子灵得像久经训练的警犬。 离开广州那天,李昌远带林长野与宣月去吃了顿饭。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了口:“这起案子没头没尾,没有杀人,也没有劫财,凶手可以说是毫无收获,那他大费周章还倒贴了十万块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长野没动筷子,点了支烟,静静地坐在那里。 广式茶点在笼屉里冒着白烟,叉烧包圆滚滚的,蒸排骨香气四溢,虾饺皇晶莹透亮,柠檬红茶里的冰块时而翻动,带起一串气泡。 为了什么? 林长野慢慢地想着,若真如他想的那样,对方的目的大概只有一个。 他要他的命。 可宣月瞪着黑白分明的眼,隔着雾气望着他,筷子间还夹着一只吃了一小口的豉汁蒸凤爪。 李昌远也定定地注视着他。 林长野抽完那支烟,在盘子里杵灭,垂眸淡淡道:“大概是为了报复吧。” “报复谁?”宣月追问。 “不知道。也许是报复社会。”他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睛,如此说道。 李昌远开车送他们去动车站,在站台门口分别。 “保重。”他和林长野握了握手,回头对宣月说,“你也是,宣警官,祝你顺利度过实习期。” 宣月笑起来,瞄了眼身侧的男人,说:“实习期能不能顺利度过,那要看我们队长肯不肯高抬贵手了。” 林长野扯了扯嘴角,说办个案子都能每晚做噩梦的人,怕是抬不抬手都过不了实习期。 宣月:“……” 李昌远哈哈大笑,末了趁林长野过安检时,偷偷拉住宣月说了最后一番话:“别怕,林sir看着凶,其实外冷内热。你做噩梦的当天晚上,他就联系了平城那边,说要给你做心理辅导。后来这几天也一直放心不下你,就是办着案子,也会问你的情况。” 宣月一愣,“他问谁?” “小李呀。”李昌远笑起来,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要不你以为小李怎么跟导游似的,一天到晚也没事干,光扯着你看监控,聊东聊西的?” 那头过了安检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朝这边扫视一眼,问:“你俩还有完没完,这么依依不舍的,要不考虑一下从平城调来广州?” 宣月一边叫着“来了来了”,一边冲李昌远挥手。 “那我走了,李警官!” 李昌远冲他们挥手,大声喊了句:“下次换我去平城做客,你俩也得请我吃饭啊!” 林长野嘴角微扬,说:“一定。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那的餐标可不如你们,顶多二十块钱的盒饭,没有什么豪华爱心便当。” 宣月:“……” 明明人家是在跟李昌远对话,怎么她老脸一红,感觉有被内涵到? —— 回平城的这天,天朗气清。 临去广州前,平城的枝头还零星飘着几片寂寞的叶子,如今回来时,气温又降了好几度,两旁的树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林长野的赛摩停在动车站的地下停车场好些日子了,已经蒙了一层灰。 他把手提包放在地上,拿了方帕子出来,仔仔细细擦干净了灰尘。 黑色的战马铮亮如新,又变得威风凛凛。 宣月注意到他很爱惜车,擦拭的动作也异常温柔。 “新车?” “不是。”林长野放好帕子,不经意问了句,“去年你不还见过它?记性这么差?” “……”宣月差点没心肌梗塞,末了低声念了句,“说好前尘往事全部忘掉,敢情规矩只对我适用,你是队长,你就能犯规……” 林长野微微一顿,骑上摩托,岔开了话题:“上来。” 宣月于是背着背包,手臂挽着他的黑色手提包,艰难地爬上了后座。 “抱紧。”林长野像往常一样,在她坐上来后这样嘱咐。 宣月迟疑了一瞬,忽然被他擒住手臂,结结实实环在腰间。 男人的腰劲瘦有力,丝毫不柔软,就像他这个人,硬邦邦的。 可宣月在环住他的那一瞬,却忽然觉得很踏实。 换做以前,她大概又要做作地推拒一番,可这一次她一声不吭,牢牢地抱住了他。 摩托驶出地下停车场,在风里呼啸而去。 她慢慢地往前,很轻很轻地把头抵在他的背上,虽然有头盔阻隔,却好像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宣月心想,其实只要能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他身后,就很安心了。 虽然他要和她保持距离。 虽然他对她的全部关心和保护都源于他是她的队长,换做队里的其他人,她知道他也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挡在他们面前。 但她还是会为他无声的柔情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没关系,她就这样近近地看着他就好。 宣月替自己加油打气,总有一天她也能成为很棒的刑警,不止被他保护,也能为他挺身而出。 到了那天,林长野一定会为她的耀眼光芒折服! 想到这里,宣月弯起嘴角,在头盔里小声哼起歌来。 而前座的林长野在风里疾驰,视线清明地望着前方,感官却集中在腰间紧紧环住他的纤细手臂上。 她抱得很牢,像是对他充满信心。 后背上有一小块地方与她的头盔相接触,就好像她全心全意信赖他,亲昵地拿脸贴近他。 虽然只是他的一点遐想,但这样的接触是令人愉快的。 林长野驶入一条隧道,忍不住放慢了车速。 他想,要是路再长一点就好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等你回来(阿皓。) 第三十七章 回到平城的第二天, 宣月开始接受心理辅导。 警队配备的心理咨询师叫王若薇,年近四十岁,是位一眼望去就会令人心生好感的女性。 见宣月有些紧张, 她从桌后站起来, 笑道:“我们一起坐沙发吧, 亲近点好聊天。” 宣月原以为坐下就要直奔主题, 却没想到一上午时间,王若薇只顾着和她闲话家常。 问她这么漂亮,怎么会选择干警察这行。 宣月:“稀里糊涂就入了行。” “那可高兴坏了楼下那群小伙子。” “还好, 还好……”宣月脸上一红, 含糊着应了两声。 说完有点绝望,她这语无伦次的在说些什么。 王若薇哈哈大笑, 看她的目光越发有趣, “脸皮这么薄可不行,干这一行的,站出去得能唬人。像你这样俏生生斯斯文文的小姑娘, 还不得被那些五大三粗的犯罪分子欺负?” “我柔道黑带,身手不差的。” 话题就这样打开了。 王若薇没有谈那晚在酒店发生了什么, 也只字不提广州之行, 反倒和她说了些警队里的趣事。 据说老张第一次开枪是在一起公交车袭击案里, 凶徒患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手持西瓜刀劫持了司机。 “不许停!往前开!” 西瓜刀架在司机脖子上, 已经划出一道血痕来, 凶徒命令司机不许停车。 那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的起点站是某所小学, 车上坐满了放学回家的孩子。小朋友哇哇大哭,不敢反抗, 有人偷偷打电话报了警。 没过多久,几辆警车追在公交车屁股后面,负责谈判的人拿着喇叭命令凶徒停下来。 王若薇说得口渴了,倒了杯水喝,顺便替宣月也把水斟满。 学心理专业的人有把好嗓子,也懂得如何引人入胜,把枯燥的案子讲得绘声绘色。 宣月听得入了神:“然后呢?” “然后老张就来了呀,趁凶徒不备,爬上了公交车顶,又从窗户里跳进来,一枪正中那家伙的胸口,吓得整辆车的小孩哇哇大叫。” “司机得救了?” “得救了,司机第一时间就踩下刹车,全车人跑的跑,喊的喊,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 听上去是很英勇的一次行动,但老张事后承认,爬车的全程他都在哆嗦。 用他的原话说:“就跟发鸡爪疯似的,手都不听使唤。” 宣月问:“他就不怕那一枪没瞄准,出了岔子?” 王若薇说:“危急关头,全凭本能行事,哪有那么多时间瞻前顾后?做警察的偶尔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危急关头能救命。” 然后她又聊了宏立城,聊了更多老刑警的故事。 有些宣月认得,有些认不得。 王若薇在这场对话结束时,含笑说:“每个人都是这么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的,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恐惧是人之常情。但你看,刚才故事里瑟瑟发抖的主角,如今不都成长起来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比起刚进门时,宣月放松很多,想了想,没忍住,好奇地问了句:“那我们队长呢?” “林长野?” “嗯。他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应该没来过您这儿吧?” 王若薇摇摇头,“他倒确实没来过我这儿。” 宣月一脸“我就知道不是人人都脆弱”的表情,王若薇见状,顿了顿,补充一句:“按理说这话不该我来讲,但你要是好奇,我想林队也不会怪罪我多嘴。” “他没来我这的原因是,他受的伤比老张,宏立城,比刚才故事里的所有人都要严重得多,我还没有这个能力帮到他。” 宣月一怔,“他怎么了?” “具体情况我不了解,上面也一直保密,但他当时的心理咨询师是我同门师兄,是张局亲自从国外请回来的。我知道他们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 王若薇笑笑,说:“林队很关心你,前些日子还没回平城,就跟我沟通过好多次。要是你真的好奇,亲自问问他吧,我想他不会吝啬传授你一点过来人的经验。” —— 会议室。 ppt上出现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一头凌乱蓬松的卷发,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没睡醒似的。 他的皮肤很白,一看就是常年不晒太阳,总在室内活动的那一种。五官精致漂亮,唇角带点似笑非笑的嘲讽。 最显眼的是他耳畔三颗钻石耳钉,亮晶晶的。 圆桌后,宏立城声音洪亮地照着资料念道:“崔明皓,男,31岁,平城沧县人,高中学历,高三毕业后辍学来到平城市里打工,卖过保险,当过网管,后来进了酒吧做事,辗转多地。目前在一家名叫‘药’的酒吧打工,是六年前进去的,职位不明,但酒吧里的人都叫他皓哥。这个皓哥从小父母双亡,沧县的家里只剩下一个阿婆,他每年过年都会回去陪老人家,呵,还是个孝子。” 皓哥,那个冯希丙口中将他带进“药”的人。 冯希丙的口供将矛头指向了这家酒吧,也指向了这个叫崔明皓的男人。 林长野回来第一天上班,扫了眼精气神和之前大相径庭的宏立城。 老张立马好心解释:“他和朱迪和好了,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满血复活了。” 林长野站在桌子前面,还是一如既往绝不在会议室里闲话家常,抬手指了指崔明皓的照片。 “冯希丙已经押回来,从白云区分局移交给我们支队了。根据他的口供,这个崔明皓不简单,能招兵买马,说明他有话事权。酒吧里常年养着打手,还能发布袭警任务,这个酒吧背后也并不简单。” 老张问:“可是年前就说这家酒吧有非法交易,涉毒涉黄,我们不是去守了一个多月都一无所获吗?” 那次行动林长野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去蹲点,也不会在那一夜又遇见宣月。 李敬也奇怪地打开资料看了又看,“这家酒吧怪得很,每次突击检查都干干净净,拿不到任何把柄。去年蹲那么久,他们警惕了就算了,今年扫黄好几次,不也啥都没发现吗?” “是啊,别的酒吧再干净,多多少少涉点黄,哪个灯红酒绿的地方还没个小姐了?就他们家跟拔了毛的鸡似的,连根毛都找不着。” 年前那次蹲点,起因是几个嗑药的人嗑嗨了,大半夜在路上猥亵夜班归来的女孩。路过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见义勇为,还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很快赶到现场,抓住了几个流氓。 经过警方审讯,几人交代说药是在一家酒吧拿到的。 巧得很,酒吧名字也叫“药”。 涉及毒品交易,这桩案子从分局大队移交到市局支队,林长野亲自带人去查,可不论是明察还是暗地里蹲点,酒吧都干干净净。 当时他们请了酒吧的老板回来配合调查。 老板名叫黄健中,西装笔挺,盖不住啤酒肚,一看就是个商人,常年浸淫在生意场,开口就是笑脸,慈眉善目,却像条滑不丢手的鲶鱼。 “阿sir,我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做的也是正经生意,怎么可能在自家场子卖什么□□、□□啊?那几个小流氓,不知道上哪儿弄了药,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什么?他们说药是在我场子里买的?这不可能,要不就是他们胡说八道,要不就是别的毒贩子跑来我场子里搞事。” “我说警官,我是打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总不能人家有钱我不让人家进门消费吧?至于他们进了门,做什么事,我们每天接待这么多贵宾,难免有照顾不周、监管不力的时候。总不能他们干了坏事,还赖我身上啊!” 后来的审讯里,那几个嗑药的人也承认,他们不认得卖药给他们的人,那人也没穿“药”的制服,只是神神秘秘拿着东西去问他们:“想不想爽一下?” 因为没有证据,黄健中被放了回去,酒吧罚款了事。 后来警方明里暗里又蹲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惜一无所获。 罪案频发,警力不足,蹲点的人手也很快撤了回来。再后来,众人的目光都不再停留在“药”里。 林长野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资料,眉头渐渐拧起。 李敬问:“怎么了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太干净了。” “嗯?”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酒吧老老实实做生意,干干净净的也有错吗……? 林长野的目光从酒吧资料移到崔明皓的资料上。 “且不提这家酒吧,光看崔明皓的资料,干净得完全不像一个混社会的人。从来没有违反过任何社会治安条例,不曾参与过打架斗殴,如果不是冯希丙的口供,光看这份资料,大概没人会注意到他。可据冯希丙说,这个叫皓哥的人一句话就把他从一个混混打手变成了酒吧里的员工,拿着高昂工资等待派上用场的一天。” 林长野一行一行看下来。 “之前扫黄的时候,你们不是没抓过人,上到老板,下到大堂经理、酒保,有几个干净?” 没有。 混迹这种地方的人,谁身上没扣过几个屎盆子? 可是这个叫崔明皓的人,光看履历,简直是个农村出来的五好青年,四处务工,最后矜矜业业成为了酒吧里的老员工。 他甚至没有参与过一次打架事件。 可是—— “冯希丙交代说,他认识这个皓哥就是在一次斗殴事件中。当时的群架阵仗之大,地上倒了一片人,全部都给抓进派出所了。是皓哥替他交了罚款,又替他医手,最后把他带回‘药’里。” 林长野抬起头来。 “冯希丙的人口档案里也明确记录了这次斗殴事件,那么这个崔明皓是怎么做到没有记录在案的?”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良久。 “老张,去查查当初是哪个派出所负责的这起案子,弄清楚崔明皓是怎么一回事。” 老张诚惶诚恐“哎”了声,静悄悄溜走了。 谁也没说话,他们都知道林长野最恨有人徇私枉法,警黑勾结。 —— 傍晚的时候,老张带着袁立跑外勤回来了。 顾不上喝口水,他进了大厅就问:“队长呢,还等着呢吧?” 李敬也没下班,从里头快步走出来,“办公室里等你呢,快去吧。” 老张匆匆忙忙跑进林长野的办公室,把门一关。 “队长,问清楚了,是松花区滨河路派出所负责的斗殴事件,都17年的事了。那回的群架阵仗太大,三十几个人给弄回所里,他们所长都给惊动了,从被子里爬起来就去所里加班加点忙活。” 林长野接过档案一看。 “罗鑫?” “对,他们所长叫罗鑫。我一问,他就说他记得很清楚,确实有个人叫崔明皓,大家都带伤,严重的直接挨了几刀送医院抢救去了,就他一个人干干净净坐在那,脸上身上没一点伤。一开始他们以为他没参与打架呢,结果躺在地上的几个都说他们是给崔明皓揍趴下的。” 林长野抬头,“那崔明皓的资料是怎么回事?” “那个罗所长也一头雾水,他说他们都往档案库里登记了的,一层一层,工作流程是全透明的。下午我去的时候,有两个当年负责这事儿的干警已经调去别的地方了,他还亲自打电话联系了,我都问了一遍,确实没有遗漏什么,这个崔明皓的档案里不可能没有这一笔。”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崔明皓的档案干干净净,确实没有了这一笔。 窗外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芒从天际洒向人间,天地沉浸在一片昏黄的绮丽之中。 老张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内鬼?” 林长野看着崔明皓的照片,目光又一次落在他耳边的三颗钻石耳钉上。 那三颗耳钉怎么看怎么碍眼,总让他想起那一夜的黑桃a。 真巧,给宣月随手布置的任务,竟然就布置到了这个神秘人士身上。 “把人抓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 当晚,平城支队紧急加班,一车人赶往“药”,请这位“干干净净”的崔明皓回来问话。 彼时,宣月已经接受完又一轮的心理辅导,和王若薇开开心心聊完天,下班回家。 她甚至去市场买了一条鱼,一边拎回家,一边琢磨着是红烧好还是水煮好。 途中抬眼看见一家广式茶点铺,心中微动,给林长野打了一通电话。 响了三声,那边才接通。 林长野似乎身处嘈杂的环境里,周围还有汽笛声。 他静静地接通,也不说什么,只等着她开口。 宣月很紧张,小声喂了一声,叫了句队长。 “嗯。” “我,我来汇报一下,我心理辅导做完了。”宣月听见汽笛声,问,“你才下班?” 前半句是幌子,后半句关心才是心里话。 宣月一整天都在心理咨询室泡着,也没见到林长野的影子。下班时经过他的办公室,也没看见他。 她有点不甘心,也许是在广州朝夕相处,回来后却一整天看不见他,心里有了落差。 但理智在对她说:我就是汇报一下心理咨询的进度。他是队长,这都是应该的……? 这次隔了一会儿,林长野才回答说:“还在忙。” “今晚有任务?”宣月愣了愣。 “嗯。”作出肯定回答后,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林长野补充说,“你还在心理辅导期,不适合立马参加行动,所以没有通知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宣妹,别着急,先把心情调整好,咱们队里唯一的警花,可不得好好保护呢嘛!” 是老张的声音。 宣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李敬的声音。 “嗨呀,多大点事,今儿晚上就是弄个人回去问问话,用不着咱们警花登场。他不配。” 然后是宏立城—— “嘿嘿,哥们儿跟朱迪和好了,又有现磨咖啡喝了,月月你替不替你宏师兄开心啊?” 最后是袁立:“宣姐,你好好enjoy最后的假期,等你回来,又是苦哈哈的打工人!” 那头七嘴八舌传来一片嚷嚷,宣月拎着站在烟火气十足的菜市口,忽的笑起来。 林长野破天荒没有嫌他们聒噪,只在那片嘻嘻哈哈的声音最末加了一句:“你看,大家都在等你。” 宣月抬手揉了揉发烫的眼眶,又拍拍面颊,想说什么,却哽咽了下,没说出话来。 “所以,早日归队,宣月。”他沉静有力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宣月用力地点头,然后才记起他看不见她的动作。 真傻。 她笑起来,一边吸鼻子,一边声音洪亮地说:“等我回来!” 那头也笑起来。 “等你回来。”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刺激(给我一个机会,我请你喝黑...) 第三十八章 壮丽的黄昏消失在天际, 城市的晚灯次第亮起。 酒吧街上霓虹闪烁,男男女女穿梭其间,开始了夜生活。 “药”的门口, 泊车小弟正殷勤地从一个穿皮草、过膝靴的女人手里接过车钥匙, 口中的“欢迎光临”还没说完, 忽然被一阵哇啦哇啦的噪音打断。 一辆警车闪着红□□疾驰而来, 在不能停车的位置大喇喇停下,几个身着警服的人跳下来。 众人脸色一变,泊车小弟钥匙都差点没拿稳, 好在保安之一够机灵, 跟条鱼似的钻进酒吧,边往后跑边跟前台的人打招呼:“条子来了!” 前台的酒保叫强子, 一口叫住他:“跑什么跑, 我们打开门做正经生意,条子来了就来了,你慌慌张张干什么?” 保安一顿, 转身迟疑道:“……不用去跟皓哥讲一声?” “不用。” “可是突击检查,皓哥那边不用知道吗?” 强子面无表情放下手里的调酒瓶, 说:“这里没你的事, 出去接待警察吧。” 保安悻悻地往外走, 心道自己以前待过的地方,哪个不是一听条子来了, 闻风丧胆?怎么这家这么稀奇, 突击检查还这么淡定…… 他来的时间不长,也只在大门外面上班, 对里头的门道不太清楚。 但仔细一想,这家店确实挺素, 也没见到什么小姐上门,来的客人也光鲜亮丽。不像以前他待的那几家,三教九流都能进,走的时候一个二个醉醺醺、摇头晃脑,只要条子把人带走,十个里头至少有半数尿检都不过关。 保安挺纳闷的,在这一行做久了,早听说没点乱七八糟的玩法,生意是做不下去的,怎么到了“药”这,素的反而比荤的生意还好? 夜夜爆满的“药”是这条街乃至平城都出了名的娱乐场所。 吧台后,强子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强子:【真有条子来。】 不一会儿,对面回复了。 阿皓:【嗯哼。】 强子:【你已经到了?阿婆没事吧?】 阿皓:【不是什么大事。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说是晾衣服的时候被衣架绊了一跤,手骨骨折。】 强子:【那你好好照顾她,这头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儿。 阿皓:【谢了。】 强子:【都是兄弟,不说这些。】 他收起手机,抬眼时,看见条子从外头冲了进来。 去年便衣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大阵仗,如今穿着警服跑来,场子一下就乱了。 乐队不唱了,鼓点停止,舞池里的男男女女也往边上退开一条路,巴不得离警察越远越好。 林长野站在打头处,扫了眼众人,“你们这管事的是谁?” 强子不紧不慢把调酒杯又抛了个花,往空杯子里一倒,端着酒杯从吧台后走出来。 “阿sir,来喝酒吗?”他彬彬有礼把杯子递给林长野。 林长野负手而立,视线落在他面上,动都没动一下。 老张站在林长野身后半步,眉头一皱,喝道:“喝什么酒?警察执法,老实点。问你你们这管事的人在哪,叫他出来。” 没人接酒,强子也不尴尬,收回手自己喝了一口,笑道:“哦,找我们老板啊?那真是不巧,黄老板今天没来。警官们都懂,做老板的嘛,都是坐着数钱,哪用天天来守场子?” 他在那优哉游哉喝酒,冷不丁被老张啪的一下打掉酒杯。 酒撒了一地,杯子也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片。 老张:“少给我装模作样,把崔明皓叫出来!” “崔明皓?崔明皓是谁啊?”强子一边睁大了眼睛,一边痛心疾首去捡地上的碎片,“阿sir,你们不喝也别浪费我的酒啊,这酒贵着呢,四千三一瓶——” “阿皓,你们的皓哥,他人在哪?” 强子一拍脑门儿,“哦,找阿皓啊?早说嘛,咱们这儿的人都不叫全名,大家都有艺名,你说他真名谁知道呢……” “装疯卖傻。”林长野冷冷地剜他一眼,抬腿朝舞池后头的走廊去了,“搜。” “哎哎,你们有搜查令吗?” “警察也不能随便砸人场子吧?” “大家继续跳,继续跳啊,小事情。” …… 舞池的后头有条长长的走廊,有恒温酒窖、经理办公室,还有员工休息室和更衣室。 他们在更衣室里看见一对衣衫不整的年轻人,员工休息室里找到一个偷懒睡觉的服务生,一个姓李的经理在办公室玩手游,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在。 旋转楼梯通往二楼,上头是vip包间,一间一间查过去,除了一些衣着光鲜的客人,并没有阿皓的踪影。 就连卫生间也一个隔间一个隔间搜过去了,上大号的被迫开了门,依然没找到阿皓。 重返大厅后,林长野问强子:“他人呢?” 强子说:“不知道啊,都几天没来上班了,可能是离职了吧。” 李经理搓着手点头哈腰在一旁,“阿皓也不是咱们这儿的正经员工,只是偶尔来坐坐,帮把手。请问是他犯了什么事吗,劳动诸位来咱们这跑一趟找人?” 林长野问:“他在你们这干什么?” “调调酒,端端盘子,听说是我们老板的远房亲戚,偶尔过来赚点外快。” “是吗?赚点外快,什么外快?”林长野的眼神冷冽直接,像刀子悬在半空,“比如发布悬赏,□□?” 李经理吓一跳,退后两步,“警官说的什么话,咱们,咱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怎么还扯上谋财害命了?” 他扯扯强子,“你和阿皓关系好,你,你快给阿皓打电话,就说警察在找他,问问他现在在哪,赶紧过来一趟。” 众人的目光落在一直装疯卖傻的强子面上,明知接下来他又是一通表演,也无计可施。 果不其然,磨磨唧唧推辞一番,在老张的恫吓之下,强子才拨通电话。 三次,电话都以无人接听告终。 强子一摊手,说:“不好意思阿sir,皓哥大忙人,不接电话也是常有的事。” 他以为这样他们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林长野的眼眸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里泛着艳丽的色彩。 “崔明皓不在没关系。现在警方怀疑这家酒吧涉嫌非法经营,酒吧员工或与一起袭警案有关,劳驾各位跟我们走一趟。” —— 自从搬来警局附近的出租屋,宣月还没开过几次火,先是军训关了一个月,后来没上几天班又去了广州。就是去支队,也有食堂吃,用不着亲自动手。 锅碗瓢盆都是刚开封,全是女孩子家喜欢的可爱餐具。 她找了个支架把手机立在橱柜上,一边看做饭app上的麻辣水煮鱼菜谱,一边生涩地动手,口中还喃喃自语。 “料酒一勺,白糖半勺,生抽一勺……一勺是多大的勺?” “糟糕,忘了买耗油!” “……算了,要不多加点酱油吧。” 水烧开了,锅里咕噜咕噜冒起泡来。 宣月手忙脚乱把鱼片下了锅,正准备确认菜谱上说的是大火还是小火,母亲的电话忽然打进来了。 “宣月,回沧县。你爸他出车祸了。” 十分钟后,宣月套上外套,拿起车钥匙,匆匆跑出了门。 炉子上的鱼才刚下锅,熄火后半生不熟躺在锅里,凄凄惨惨。桌上还放着一堆准备好的食材,宣月从队友处得到了鼓励,正准备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心理辅导,早日归队。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宣月开着那辆小破车紧赶慢赶回沧县,心情很微妙。 李楠欣在电话里说,她的父亲宣元山在回沧县的路上跟一辆货车相撞,货车倒是没什么事,宣元山的车头都给撞瘪了,这会儿进了手术室抢救。 宣月当时脑子一懵,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说悲伤吗,谈不上,十岁出头就失去父亲,即便宣元山还在这个世上,对她来说也如同不在了一般。 宣元山做生意有钱后,带着年轻的新婚妻子与她腹中那个宣月从未谋面的弟弟一同去了外地。 宣月十几岁时听说他们在上海做生意,后来好像又把生意做到了广州。 这些她一概不知。 宣元山没有回来过,大概是沧县地方小,回来了尽被人戳脊梁骨,他不受这个气。 倒是给宣月的抚养费每个月都打到银行卡上,逢年过年,他也会给宣月打电话,问一问孩子期末考试成绩好不好,嘱咐她听妈妈的话。 明明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却这样不冷不热说着客套话,宣月进入青春期,叛逆心上头后,就再也不接父亲的电话。 后来有了微信,宣元山发了几次好友申请过来,宣月最后还是通过了。 这些年偶尔会收到他的消息。 【月月,高中毕业了,爸爸祝贺你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这是爸爸的一点心意,拿去购置一点入学所需的物品,也给自己买点漂亮衣服。开学了要是有什么难处,随时给爸爸说。】 后面跟了一笔转账,大商人出手阔绰,一给就是二万八。 【月月,新年快乐!这是爸爸给你的压岁钱,去买点喜欢的衣服。我们月月从小就漂亮,是爸爸的小公主。】 又是一笔转账,数额不菲。 【月月,中秋吃月饼了吗?广州这边的月饼爸爸不喜欢,还是更想念咱们沧县的小月饼,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麻辣牛肉味的吗?也不知道那家手工月饼店还开着没有。如果还开着,你替爸爸把我这份也吃了吧。中秋快乐,宝贝女儿!】 还是一笔转账,这么多钱,买来的月饼都能直接把她埋了。 叛逆期时,宣月极度憎恶父亲,连带着他的钱她也一分不要。 后来更大些了,她想开了。他是父亲,虽然这些年来都不曾履行过父亲的职责与义务,但毕竟是父亲,她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所以后来她就把转账全都收下了,也不回复,反正来者不拒。 十岁前和十岁后,父亲在宣月心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 十岁前,如宣元山所说,他会带女儿去买漂亮衣服,别的孩子拥有的,他的孩子也得有。 那时候家里尚且不富裕,宣元山也还在到处上门跑生意,苦哈哈地卖着酒,一瓶赚个几十块。但他十天半个月风尘仆仆回到家里,永远会拿出一个小礼物,有时候是漂亮的水钻发卡,有时候是一条蓬蓬的公主裙。 “月月想爸爸没?爸爸可想死我的小公主了。” 宣月十岁之后,网络走入千家万户,电商异军突起,宣元山乘了东风,和人一起做互联网生意,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宣月只记得他越来越忙,越来越不常回家。 再后来,她只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父亲西装革履回到家中,面色阴沉,而母亲哭着闹着和他厮打在一起,骂他是负心汉。 宣月站在卧室门口偷偷看,看见父亲拎起行李箱,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你,但小霞已经有我的儿子了……” “咱们俩这些年来聚少离多,感情早就淡了,又何苦彼此为难呢?房子给你,这些年来跑动跑西赚的钱我也给你一半,赡养费我也会定期给你。至于孩子,她是女儿,跟着我这个当爹的四处奔波,不像话,还是跟着你这个妈更安稳。” 那一夜,宣元山拎着箱子毅然决然走出大门时,都未曾想过要与宣月道别。 那个背影那样决绝,即便宣月年纪还小,也被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击中,她总觉得如果此刻不飞奔上去留住父亲,这辈子大概都留不住他了。 她哭着冲出卧室,一边叫爸爸,一边追出了门。 家属区的楼道年久失修,好几楼的灯都不亮了,换做平时,宣月总会叫着害怕,一到夜里非要母亲和她一同上下楼。 可那一夜她忘记了害怕,一路追下楼,追入密密匝匝的大雨中。 雨势太大,每一颗雨点都像石头一样掷地有声地砸在地上,像是要把天地间砸出一个坑来。 宣月哭着追上去,一把抱住宣元山的腿,说爸爸你不要走。 宣元山流着泪回过头来,低声说:“月月回家,外面下雨,淋了雨会生病的。你乖乖的,回家跟妈妈一起。” “那爸爸呢?”她仰着头,在冷冰冰的雨里这样问。 后来晓事了,她才明白,爸爸永远都不回来了。 宣元山选择去做别人的父亲,别人的丈夫,抛下了这个家。 …… polo抵达沧县时,已是夜里十点过。 宣月冲进熟悉又陌生的人民医院,在手术室外见到了母亲,也见到了宣元山的妻儿。 沧县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小时候她身体不好,老生病,是这家医院的常客。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年春节,她疯闹着要在夜里出门放烟花,宣元山拗不过她,带她吹了半小时冷风,第二天她就高烧不起。 大过年的一家人往医院跑,李楠欣一直在数落宣元山,宣元山就背着宣月不说话,后来她迷迷糊糊说起胡话来,他也一直把女儿搂在怀里,说:“乖乖,对不起,都是爸爸的错。” 事隔经年,医院的旧楼都拆了,如今拔地而起的高楼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崭新、现代化,只是苍白的灯光和墙壁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宣月深吸一口气,出现在走廊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宣元山的妻儿。 那位后来的宣太太果然十分年轻,看上去和宣月更像一代人,更衬得一旁的李楠欣人老珠黄。她穿一身质地斐然的黑色大衣,拎着一只光看logo就知道价格多高的包,正泪眼婆娑坐在长椅上。 在她身边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蓦然侧头和宣月打了个照面。 两人都从对方的面庞上窥见了宣元山的影子。 姐弟俩都长得更像父亲。 李楠欣站在一旁,显然并不乐意和这两人坐在一起,恨不得划条三八线。 见宣月来了,她松口气,朝女儿招招手。 那对母子俩站了起来,大家不尴不尬打了个招呼。 宣月问:“他怎么样了?” 李楠欣摇摇头,说:“情况不太好。” —— 宣元山的手术持续了六个多小时。 宣月先给林长野打了几通电话,然而一直没打通,后来发了条短信过去,说是家里出了点事,想请一天的假。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她问母亲吃饭没有。 李楠欣说:“刚吃完就接到……接到他老婆的电话了。” 长椅上的女人目光动了下,不自在地垂下眼睛。 宣月:“我还没吃饭,出去买个面包。”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见长椅上的少年,轻声问:“你吃过饭了吗?” 少年一怔,说:“吃了。” 宣月点头,不再多言,静静地踏入电梯,迈入夜色之中。 医院对面就有家便民超市,柜台前头还有关东煮、烤红薯,食物的香气被空调一吹,整个室内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味道,说香吧又有点闷人。 宣月其实一点也不饿,只是站在那里不尴不尬的,倒不如出来吹吹风。 她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走着,最后停在面包那一排,原本只拿了一个,但想了想,又决定多拿几个。 还不知道要等多久,那里还杵着三个人呢。 只是切片面包在最上层的货架上,拿第一个不太费劲,再拿后面的就有些够不着了。 宣月踮脚去够,始终还是差一点。 正准备回头叫老板,忽然凭空出现一只男人的手,轻而易举拿过第二袋面包,往她怀里一送。 “还要吗?” 很轻快的男声,像朝露一样,听起来润泽干净。 ……且莫名熟悉。 宣月一怔,抱着面包迅速回头,第一眼看见的是那人耳边三颗亮晶晶的钻石耳钉,果真如同朝露一样,在灯光下静静地闪烁着光芒。 她眼睛都瞪大了,“是你?” 阿皓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熟人,表情一滞,嘴角蓦然一弯。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两人是同时问出口的。 问完都笑起来。 宣月说:“我爸出车祸了,就在对面医院里抢救。” 阿皓收了笑意,问:“严重吗?” “好像挺严重的。”宣月看他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点安慰的话,便主动说,“不用安慰我,我十岁的时候他就走了,关系没那么好。对了,你为什么在这?” 阿皓被她逗笑了,笑出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我阿婆在医院住着,她眼神不好,前两天晾衣服摔折了手,我回来照顾她。” “你是沧县人?” “对,你也是?” “我也是。”宣月为在家乡遇见熟人而放松,刚才的复杂心情也消散不少。 阿皓指指她头顶的面包,“还要吗?” 宣月这才回过神来,哦对,她再买面包! “麻烦你了,再帮我拿一袋。” 阿皓照做了,手里拿着护手霜、大宝保湿乳,结账时还把宣月的面包牛奶也一起结了。 宣月连连推辞,他懒洋洋地回过头来。 “他乡遇故知,这点钱就当弥补一下。” “弥补什么?” “弥补上次没请你喝黑桃a?” 宣月又笑起来,“他乡遇故知?这好像是故乡遇他知吧?” “我没读过什么书,能拽出一句文绉绉的,你见好就收吧。”他还是那么拽拽的样子,付完钱,手机一收,先她一步踏入夜色茫茫。 宣月以为他要先走了,又让老板拿了只购物袋,装好东西才走出门。 没想到阿皓就站在门口等她。 “你还没走?” “都回医院,一起呗。” “你阿婆住几楼啊?” “住院部十楼是骨科。你爸呢?” “十七楼,手术室,出来不知道住几楼。” …… 他们说着话,一同抵达医院。 电梯里,宣月问:“你还用大宝啊?” 阿皓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笑笑,“医院一直开着空调,太干了,阿婆年纪大,不擦点东西容易起皮。” 宣月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你和你阿婆感情真好。” 阿皓微怔,“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起她的时候,眼神很温柔。” “……” 他们在十楼分别,阿皓踏出了电梯。 宣月笑着说完再见,看着电梯门缓缓合拢。门只剩下一条缝时,忽然被人一把拦住,又重新打开。 她一愣,抬起头来,就看见阿皓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耳边的三只耳钉异常闪亮,手里递来一只手机。 “给我一个电话吧。” 宣月:“……” 她错愕地抬起头来,没有接那只手机。 这个拽到上天的男人,主动问她要联系方式了……? 阿皓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一弯,“下次见面,给我一个机会,我请你喝黑桃a。”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小月亮(晚安,阿皓。...) 第三十九章 林长野的电话回过来时, 宣元山已经做完手术,进了icu。 宣月站在玻璃窗外,接起这通电话。 林长野:“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的说话声里夹杂着其他人的声音, 宣月听见有人喊了句“点外卖了, 今儿晚上要加班, 大家吃什么”, 似乎是老张的声音。 “我爸出车祸了。” 那边短促地停顿了下,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林长野似乎大步流星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再开口时声音清晰不少。 “严重吗?” “现在刚下手术台, 进了icu。医生说颅内有点出血,看看今晚的状况, 如果明天血止住了就还好, 没止住大概要开颅。” 所以是严重的。 林长野:“你现在在哪里?回沧县了?” “嗯。” “假我批了,你安心待在那就是。”他稍作停顿,声音低了下去, “我这边拉了人回来,连夜审问, 所以大概没办法去看你那头……” 宣月的内心像是松软的沙土, 被雨淋过, 忽然塌下去一块。 她小声说:“我爸出事,你来看什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我是队长, 关心下属是应该的。” “队长要这么面面俱到,每个下属家里出事, 都要亲□□问吗?”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惴惴不安, 像天际摇曳的风筝。 林长野没说话。 又隔了一会儿,宣月主动岔开话题,问:“今晚去抓谁了?” “冯希丙口中的皓哥。” “抓到了?” “没有,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不知道是听了风声还是这么凑巧。”林长野忽然想起什么,叮嘱宣月,“上次在酒吧里的那个耳钉男你还记得吗?让你去要黑桃a的那个。” 宣月一愣,“黑桃a怎么了?” “他就是崔明皓,冯希丙口中的皓哥。” “……” “要是再见面,你离他远点。” “……” 宣月久久没说话,林长野等了一会儿,问她:“怎么不说话?” 阿皓就是皓哥? 那个在酒吧里招兵买马的皓哥? 说不定袭警命令、悬赏杀人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皓哥?! 宣月浑身发冷,声音里却有种奇异的冷静:“队长,可能太迟了……” “什么意思?” “刚才我在医院对面的便民超市,碰见那个阿皓了。” —— 十楼骨科住院部。 床上躺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眼神浑浊,皱纹遍布,但精气神还挺好,不住伸手赶身边的人。 “回家好好休息去,别在这儿烦我。” 被她驱赶的阿皓一边削苹果,一边说:“我知道你口是心非,偏不走。” “你都在这儿杵两天了,快回去睡觉。快走,快走!” 阿皓失笑,眨眼间削好了苹果,塞进老人没缠绷带的那只手中,“阿婆,我年轻,一天不睡没什么关系。” “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年轻!”老太太哼了一声。 “三十岁怎么了?三十岁了,追我的姑娘还大把呢。” “那你怎么不带一个回来?”老太太咔嚓一口咬苹果,牙口还挺好,横他一眼。 阿皓伸伸懒腰,说:“看不上。” “臭小子眼高于顶,给句准话。我老太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带个姑娘回来吗?” “那可难讲,所以你最好活久一点,长命百岁。” 老太太瞪他,“之前我老姐妹介绍的那些小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机灵能干,你到底为什么看不上人家?” “我喜欢漂亮的。” “要多漂亮才算漂亮?我看小张就挺漂亮的。” “那就算漂亮了?”阿皓又从果篮里挑了只漂亮的苹果出来,一边削一边说,“那你是没见过什么漂亮姑娘了,小张跟我刚才在外头遇见的姑娘一比,可差了太远。” 老太太来了兴趣,“你刚才碰见哪个姑娘了?” 阿皓笑笑,不说话。 “快说呀,哪个姑娘?是熟人吗?对你有没有意思呀?” 阿皓的手很灵活,几下就削好苹果,皮削得又快又薄,像是雕刻功力了得的艺术家。 他咔嚓咬了一口,含含糊糊说:“老人家这么八卦要不得。” 阿婆还要追问,他从墙角那一排果篮里挑了只豪华的,说:“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完,这篮给我吧。” “你上哪儿去?”阿婆问出口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在后头嘱咐,“臭小子,还挺会借花献佛啊!” —— “护士妹妹,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 “之前有个出车祸送来的患者,就一小时前还在手术室急救的那个,现在住哪间病房啊?” “你是患者家属吗?” “我不是。” 护士站前,一身棒球服的年轻男人笑出一口小白牙,唇边有一只若隐若现的酒窝,让他看上去有种介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奇特气质。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卷曲蓬松,刘海都快遮住眼睛。但穿过头发隙缝看清那双眼睛,又会发现它们澄澈透亮,像冬天松树上倒挂的冰晶。 阿皓微微笑着,眨眨眼,说:“我不是患者家属,但我想追患者家属。” 护士妹妹忍俊不禁,查了查记录,小声告诉他:“车祸那个送进了icu,患者家属估计守在外头的,快去吧。” 阿皓笑起来,那个笑容比耳畔的几颗钻石耳钉更闪亮。 “谢谢妹妹。” 他说话有点痞里痞气的,但人长得英俊,这一点坏坏的气质更叫人心驰神往。护士妹妹红了脸,跟他说加油。 阿皓拎着果篮朝电梯走,踏进去仔细看电梯导引。 icu在十五楼。 刚进电梯,手机响了。他从左边口袋里摸出手机,发现这支已经关机,哦,响的是另一支。 “喂。” “皓哥,冯希丙那小子被抓了,估计知道的全招了,这会儿强子和黄经理也都给抓进去了。” “怕什么,冯希丙什么都不知道,抓了就抓了。” “那强子和黄经理……” “黄经理只负责酒吧的正经生意,他能招的都是干净的账。至于强子你还不了解吗,他什么也不会说。”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既然盯上门了,就关门几天,这两个月也别做其他生意了,好好卖酒卖笑。” “那屠老板那边……” “那边自有我来交代,不用你管。” “是。” 打这通电话时,阿皓的笑意没有了,只剩下冷漠与杀伐决断。 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停在十五楼。 阿皓收起手机,拎着果篮踏出去,在看清走廊尽头那个纤细柔软的身影时,笑意又重现唇边。 —— 医院是一片纤尘不染的白,洁白的地砖,洁白的走廊,洁白的墙壁,就连头顶的白炽灯也是苍白冰凉的。 宣月把李楠欣赶回了家,毕竟只是前妻而已,用不着在这守夜。 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名叫宣阳,倒是和她的名字很对应。见她把母亲送走了,宣阳也把自己的母亲弄走了,说用不着这么多人在这守着。 于是icu的病房门外,就他和宣月在守夜。 “姐……”他第一次开口叫人的时候还有些尴尬,但叫出口就顺利许多,“你打个盹吧,我们可以一人守一会儿。” 宣月侧头看他,看见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心里有种奇怪的感受。 以前想到宣元山抛妻弃女去和别人过日子,她也会怨,会觉得是那个年轻的后妈和未曾谋面的弟弟抢走了她的父亲。 可今时今日坐在一处,怨气又不见了。 就好像看着别人的故事,其实与自己没什么相关。 她笑笑,说:“这会儿睡不着。” “那,那你要是困了,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守着。这儿椅子多,你可以躺着睡会儿。”宣阳虽然还是个少年,已经有男人的担当了,知道照顾女孩子。 宣月点头,笑着问:“你今年十五了?” “过完年就十六了。” “上高二了吧?” “对。” “成绩怎么样?” “马马虎虎。我有点偏科,喜欢计算机,语文和英语不太好。” “和我刚好相反啊。”宣月笑起来,“我偏文,语文和英语很好,理科不太行。” “你谦虚了,我听我爸说,你是平大毕业的,要是真偏科,哪能考进去呢?” “那你心仪的大学是哪所?” …… 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后来宣月有点犯困,靠在椅背上揉鼻梁,揉到一半,忽然听见脚步声,再睁眼时,不期然看见三颗亮晶晶的耳钉。 浑身一僵。 阿皓没察觉她的僵硬,正笑吟吟看着她,问:“困了?” “……有一点。” 他递来一只果篮,问一旁的小屁孩:“你是?” 不等宣阳回答,他就从这两张颇为相似的面孔上找到了答案,目光移向宣月:“你弟?” “……对。” “劳驾,往那边坐坐。”阿皓老神在在指使宣阳。 “……”宣阳不太情愿地往一旁挪了挪。 宣月忽然出声:“我这会儿有点困,麻烦你去医院对面的超市买瓶咖啡来,行吗?” 宣阳一怔,随即点头:“好的。” 他想大概宣月和这个男人有什么话要谈,不太想让他听见,虽然觉得有点莫名,但还是听话地走开了。 阿皓倒是很自在,一屁股坐下来,把果篮往宣月怀里一塞,“喏。” “给我?” “给你爸的,不过碍于他现在的情况——”阿皓往玻璃窗里昏迷不醒的人看了一眼,“还是你吃了比较好。” 宣月推辞道:“不用了,你太客气,刚才面包和牛奶就是你给的钱,我还是转账给你比较好。” “转账?那也不是不行。刚才手机号都不肯给我,这会儿正好。”阿皓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把二维码调出来,“你扫我?” 宣月:“……”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知道她是谁吗? 酒吧的悬赏令是他亲自发布的吗? 那张写有“宣月”的字条,如果是经过他的手发出来的,那他应当知道她是谁才对。 如果知道她是谁,他靠近她是否别有用意? 大概是她的眼神停留时间太久,阿皓似笑非笑问:“怎么,微信也不愿意加?” 宣月顿了顿,打开微信,扫了他的二维码,默不作声加上了。 发起一笔42元的转账,阿皓却没收,只看了眼她的微信资料。 “moon。所以你的中文名是?” 宣月顿了顿,才平静地回答说:“我叫梁月。” 如果先前阿皓问过护士站病人的姓名,或是此刻他直起腰来,隔着玻璃窗仔细去看床头的名字,应当能发现宣月的父亲姓宣。 宣月赌了一把,而阿皓如她所愿,接受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他伸出手来,嘴角一弯,眨眨眼说:“你好小月亮,我叫崔明皓,你可以叫我阿皓。” —— 平城刑警支队。 审讯室。 除了强子和黄经理,冯希丙也又一次被提审。 强子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套流程是什么,死猪不怕开水烫,要么昏天瞎地乱扯一通,要么摊手说自己就是个酒保,什么也不知道。 黄经理交代的东西很多,但全是干干净净的生意经,没有一点有用信息。 冯希丙伤还未好,脸色惨白坐在那,第无数次回忆自己在酒吧所知道的一切。 每交代一次,他就会再三确认:“我弟弟还在医院吗?他情况如何?带我去看看他行吗?” 宏立城不耐烦地敲桌子:“你当这是哪儿?菜市场吗?有你讨价还价的份?老老实实交代了,争取个减刑,早点回去一家团聚。” 一动气就扯到伤口,冯希丙捂着嘴不住咳嗽,双颊泛起病态的红,“我说这么多,你们怎么保证我的家人安全?” “你该想的是,你要是不快点一五一十全招了,把这群人绳之以法,他们会怎么对你家人不利。” “……” 气氛一度僵持,直到老张推门而入,一掌拍在桌子上,说:“宏立城,去把电脑拿来,让他跟他弟弟视频通话。” 冯希丙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通红。 …… 与此同时,林长野骑着赛摩,在寒冷的冬夜一路疾驰。 宏立城的电话打来时,他倏地刹车,停在无人的公路边。 “喂。” “队长,冯希丙能招的全都招了。” “说什么了?” “崔明皓地位很高,杀人沾血这种事从来不过手,命令应该不是从他手里下来的。另外,宣月还在实习期,内网系统里她的照片还没上传,要等到这个月底统一做资料,才会更新照片。所以——” 老张夺过电话:“所以崔明皓就算知道宣月是目标对象,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如果能借机接近崔明皓,她是最佳人选——” “不行。”林长野斩钉截铁打断老张。 “为什么不行?” “她还在实习期,不能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更何况她还在接受心理辅导。” “嘶,队长,你讲点道理,现在还有别的什么机会能更好地套出崔明皓的底细吗?” 林长野在冷风中哈了口气,白雾徐徐从嘴边溢出。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说:“先把崔明皓扣回去,审问了再说。” “咋扣?你一个人去扣?” “联络沧县这边的刑警大队,让他们配合我,连夜把人抓了。” —— 宣阳拎着购物袋回来时,宣月从他手中接过咖啡,递了一瓶给阿皓。 阿皓说:“谢了。黑桃a还没请你喝,你倒先请我喝咖啡了。” 宣月笑笑,主动说:“这边暖气开太足,闷得慌,要不我们下楼走走?” 宣阳猛地侧目看她,神情复杂,似乎误会了什么。从先前支开他,到现在他一回来,她又要跟人离开,宣阳以为是这位姐姐不待见他,不愿意和他待在一处。 宣月情知他有误会,也不好在此刻解释,只拍拍他的肩,说:“爸爸这边你先看着,有事打电话给我。” 她拿过弟弟的手机,把自己的电话输进去,在名称那栏顿了顿,写上两个字:姐姐。 宣阳的表情一下子又软化很多。 这是在医院,人来人往,宣月料定阿皓不敢做什么。况且她有一个猜想,若是阿皓知道她是谁,刚才在便民超市就该动手了。更何况从超市回医院的一路上,他有太多机会下手,却并没有下手。 会不会阿皓并不知道纸条上的宣月长什么模样? 再说了,他们要袭击的对象只是去广州查案的人,林长野才是目标,她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宣月主动邀请阿皓下楼,怕他继续待在这里,万一有医生靠近病房会不小心透露出宣元山的名字。 以及,若是阿皓另有所图,那就更要离宣阳远一点了,免得连累这个弟弟。 两人出了医院大门,在楼下花园里的长椅上坐着,一人捧了一瓶温热的咖啡。 宣月出于警惕,一直绷得很紧,就是聊天也并不放松。 阿皓问:“你在沧县长大的?” “对。” “哪所学校毕业的?” “外国语实验学校。” 阿皓笑起来,“从小学部到高中部,都读的一所学校?” “对。你呢?”宣月抬头望着他。 “我成绩不好,读的六中。你懂的,最乱的学校,最差的生源。”阿皓很坦然。 宣月回忆了一下,委婉地说:“读书那会儿,确实三不五时听说你们学校有人打架,每次都打得挺厉害,有一回好像把一准高考生打进了医院,高考都参加不了,还闹挺大的。” 阿皓笑笑,说:“哦,你说那个人啊。” 下一句:“我打的。” 宣月:“……” “怎么,怕了?” 他露出那口小白牙,左侧还有一只小小的梨涡,浅而迷人,有几分孩子气。 “没有,只是觉得看你的样子,不太像是下手这么狠的人。” “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像我们这种在外头飘的人,动手是常事,但动到人家家人头上,就是孬种。”阿皓淡淡地说,“他动我阿婆,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宣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低低地再次感叹:“你和你阿婆感情很好。” “那你呢?”阿皓问,“你之前说你和你爸关系不好,怎么回事?” 这就是一个很长很俗的故事了。 宣月说:“家长里短那些事,你确定要听?” “长夜漫漫,不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不如聊聊?” 阿皓的手搭在椅背上,纵使宣月坐得笔直,没有靠在上头,从某个角度看上去,也像是他不着痕迹地拥着她。 这是个危险人物,宣月心知肚明,最好别跟他走太近,别聊这些有的没的。 可是既然已经坐在这里,既然有机会和他深入交流…… 她想了想,说:“我十岁那年,爸妈离婚了……” 很久很久没有对人说起的事,打开话匣子,像是翻开一本泛黄的书。那些年的经历都历历在目,身处其间时,觉得痛,觉得恨,可时隔多年再谈起,却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出人意料的是,阿皓静静地听,间或抬眼看她。 他看她时,眼里只有属于一个听众的安分守己。 接触到这样的眼神,宣月想,若不是他的演技过于出色,她大概能确定了,阿皓并不知道她是宣月。 故事讲完时,她笑着问:“是不是很俗套的剧情?” 阿皓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你不是说自己学习不好吗?” “学习不好,好像也并不妨碍我看看书吧?”阿皓懒洋洋地收回手,拿过宣月手里已经冷掉的咖啡,换了自己藏在棒球服里还残有余温的这瓶,拧开瓶盖递给她,“越是没有知识的人,越是渴望知识。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念书。” “念了书就不能当叱咤风云的扛把子了,你不后悔?” “要是有的选,谁会选这条路?”阿皓的嘴边浮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 宣月一怔,说:“你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不能选的?” “你不懂,我没得选。” “……” 不知过了多久,宣月抬手看时间,说:“你不回家吗?我也该上楼了。” 阿皓说:“我送你。” “几步路,不用送。” “不是几步路的问题,和姑娘在一起,永远都该送一送。” 宣月:“……” 宣月失笑:“你对谁都这副腔调吗?” “很久没有过了。”阿皓开玩笑似的凝视着她,“你会反感吗?” 宣月从小到大都接受着这样的眼神,藏不住的仰慕与喜爱,一点点的好感与吸引。 换做往常,她会直截了当拒绝,但当下…… 她抿唇笑笑,说:“谁知道呢。”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她转身往大楼里走,听见阿皓跟上来的声音,也不拒绝,只说:“只准送到电梯口,万一我妈来了看见你,有嘴说不清。” 阿皓笑起来,说:“yes, madam。” 宣月蓦地一僵,回头:“你说什么?” 阿皓摊手,“sorry,《古惑仔》看多了,张口就来。” 他神色自然,看不出一点异样,宣月方才缓缓放心,相信是自己想多了。 她被阿皓一路相送,送进电梯,说了声再见。 在电梯门即将合拢时,那只手又伸进来,卡住电梯,两扇门又缓缓打开。 宣月抬眼:“又怎么了?” “确认一下,你不会回头就把我微信删了吧?”阿皓的耳钉还是那样闪亮,和他眼里的光芒一样。 宣月静静地望着他,说:“黑桃a都没到手呢,删了多亏啊。” 阿皓笑出了声,说:“晚安,小月亮。” 电梯门重新合拢前,宣月也露出了自己最好看的微笑。她一向知道自己如何笑会更美,只是平日里懒得搔首弄姿,如今微微抿起唇,眼角唇边都流露出三月春光来。 “晚安,阿皓。”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留住她(宣月几乎是撞进林长野的怀...) 第四十章 夜里的医院已经没有什么访客了, 电梯里只有宣月和角落里的一名护士。 宣月去十七楼,护士去二十楼。 原以为这趟电梯会直达目的地,没想到在三楼就停了下来。 叮, 电梯门开了。 宣月诧异地抬起头来, 冷不丁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浑身一震。 男人个子高, 穿一身熟悉的黑色机车装,皮衣在白炽灯下泛着冷冽的光,目光锁定了她。 她的瞳孔蓦地睁大, 张了张嘴:“……队长?” 林长野是一口气从一楼爬上来的, 速度比电梯还快,先她一步按下上行键, 这才在三楼拦截住她。 他微微喘气, 一把拉过宣月,钳住她的小臂,二话不说把人拉出电梯, 一路直奔安全楼梯。 “队长?” “队长!” “你带我上哪儿去?” 厚重的门被猛地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去, 门又合拢了, 砰的一声, 楼道重归寂静。 他们的动静略大,把头顶的声控灯都唤醒了。 林长野动作并不算斯文, 几乎有些粗鲁了, 宣月一路踉踉跄跄的,差点没站稳, 抬头再看,林长野的脸色奇差无比。 “队长……”她怔怔地开口, 半天才问出一句,“你不是在审讯吗?怎么,怎么会跑到这来?” “我怕再不来,你已经跟崔明皓双宿双栖了。”林长野的声音很冷,带着隐忍的味道,眼神也漆黑透亮,充斥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 宣月小声说:“这不是刚好碰见他了吗,看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就想诈一诈。” “你问过我了吗?” “……” “你问过我了吗。”他一字一顿又问了一遍。 宣月说:“见机行事而已,当场也来不及再给你打电话请示了,不然就会错过接近他的最好时机——” “宣月,把头抬起来,看着我,重复一遍我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你说离他远点。” “很好,我叫你离他远点,你就是这么离远点的?主动送上门,主动跟人逛花园,聊天聊到忘乎所以,只差没把祖宗十八代的信息都一五一十交代了!” 宣月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错愕不已。 “我不过是想帮忙,你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你以为我真的在跟他谈心吗?当初去要那瓶黑桃a的时候,也是你教我的,眼神要真,情谊要真,说话做事要能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自己不付出点真心,套不出别人的真心话——” “谁要你付出真心了?”林长野打断她。 “难道不是你们要查阿皓的底线?” “他的底细有我们来查,用不着你自作主张。” 两人的语气都越来越急,到最后,全凭本能说话。 宣月喉头一堵,猛地抬眼望着眼前的人,“你们?难道我不是你们的一员吗?” 林长野一时没出声。 “怎么,就因为我是新人,就因为我被人拿枪吓过一次,我就不配执行任务了?” “宣月——” “如果我不是宣月,是老张,是宏立城,是李敬,换作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是不是就能在阿皓自己撞上来的时候,顺理成章去套他的底线了?” 林长野垂眸望着她,半晌才说:“是。” 宣月万万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已,咬牙问了句:“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不该以身犯险,还是因为我心理脆弱,不适合执行任务?” “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说啊!” 在她怒气冲冲的质问下,头顶的声控灯时间到了,骤然熄灭。 楼道里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 习惯了光明的眼睛在这片黑暗里瞧不见任何事物,像是突然失明一般。 谁也没有开口。 宣月在等待他的回答。 林长野在黑暗里长久地沉默着。 像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他终于缓缓开口。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原因。” 声音极低极轻,像是要跌入尘埃里。 声控灯没有这么灵敏,没能被这样轻的说话声重新唤醒。 宣月倏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片朦胧的阴影,即便看不清他的面目,她也似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 他的眼睛永远清明透亮,像冰川一样锋利。 唇是菲薄而凛冽的,总是不苟言笑,所以忽然弯起时会有瓦解春冰的力量。 总是冲在最前面,所以常常受伤,可即便是中枪,即便面色苍白,只要他还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不灭的希望。 宣月的心原本被怒火充斥着,他一句话功夫,怒气却好像忽然变了质,变成了氢气、氦气,或是别的什么。 她的心越飞越高,惴惴不安,却又暗藏期盼。 她张了张嘴,轻声问:“你的原因……是什么原因?” 下一秒,黑暗中伸来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摁住她的背,将她按进怀中。 那是一个有力的拥抱,宣月几乎是撞进林长野的怀里,被他紧紧束缚住。 男人浑身充满力量,常年锻炼的结果就是没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这么忽然的冲撞,简直快要震碎她的心肺,也几乎将她的灵魂撞出窍。 又或许心神俱灭都跟力道无关,仅仅是因为他与她之间这时隔已久的第二次拥抱。 上一次拥抱要追溯到去年夏天了。 上一次如果说只是荷尔蒙作祟,这一次就不同了。 宣月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句话,有人说:“荷尔蒙决定你是否需要这具□□,而多巴胺决定你是否爱恋这份灵魂。” 她所有的渴望都在这一刻到达顶点。 耳边是林长野暗哑的声音,他说:“宣月,我后悔了。我没办法看着你以身涉险,说好要摘掉束缚你的牢笼,但我现在巴不得把你关起来,不让别人靠近。” 那份力量还在收紧。 他摁住她,紧紧地摁住,仿佛亚当要把当年从身体里抽出的肋骨重新揉回身体里。 他曾以为自己是公正严明的队长,绝不徇私。但原来人皆有劣根性,这种劣根性大概源自于夏娃和亚当吃掉了知善恶树所结的果,再后来,情与欲与人类再也分不开。 林长野从平城一路疾驰而来,沿途都在想,她还在心理辅导期,不适合执行任务。 况且又是新手,实习期都没过,怎么能胜任这么危险的工作? 他已经在怀疑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犯罪案件,后头可能还有更大的网,有人织好网,目的是要他的命,所以更不能让宣月牵扯其中。 …… 他想了一万种理由,个个都冠冕堂皇,但等他到了沧县的医院,看见宣月和崔明皓坐在长椅上时,所有的理由灰飞烟灭。 他看见崔明皓环在宣月背后的手。 那个男人微微笑着,眼里是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情意。 他喜欢她。 这种认知叫林长野焦躁不安,尤其崔明皓还是个危险角色,谁知道他环在宣月背后的那只手什么时候会忽然扼住她的咽喉? 即便明知宣月身手极好,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林长野依然为这样的可能性胆寒。 他不想承认,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从广州归来后,其实做噩梦的不止宣月一个,他也做过。 他梦见宣月被人用枪指着头。 他梦见自己倒在血泊里。 但倒下的那一刻,他还倍感欣慰,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还好不是她。 …… 这样纤细脆弱的灵魂,曾像迷途羔羊一样,在午夜的街头坐上他的机车,呜咽着说要跟他走。 那一次,天明后他们就走散了。 这一次,林长野想留住她。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白月光(就是你。) 第四十一章 “队长……” “队长?” “队长啊!” 宣月清清嗓子, 满面滚烫,像只正待破茧的蝶,在束缚住她的茧里蠢蠢欲动。 林长野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宣月小声说:“虽然我是肖想这一刻很久了, 但是地点和气氛好像都不太对……” 她这一打岔, 林长野身形一僵, 终于放下了禁锢住她的手臂。 宣月恋恋不舍地……不是, 是如释重负地退后一步,咳嗽一声,重新唤醒了头顶的声控灯。 她满面绯红, 双颊艳若桃花, 眼神也水汪汪的,左顾右盼, 就是不太敢看林长野。 “那个, 队长啊,我觉得……你好像把我想得太脆弱了一点。” “是吗。”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她,那样生动的一张脸, 不管是尴尬还是害羞,得意还是失落, 都叫人一秒钟也不想错过。 “我身手很好的, 上次早操, 我把老张都给打趴下了!” ——这是在得意。 “虽然上次因为冯希丙枪击事件,我受了点打击, 但是人都有第一次, 你说对不对?” 宣月小心翼翼抬头看他,为自己开解。 ——这是在尴尬。 “我听王医生说, 其实队里的大家都有过这个阶段,老张有过, 宏立城有过,天王师兄有过……你也有过。” ——这是在试探。 她想了想,抬头望进他眼里:“既然你们都能走过来,我为什么不能?我不觉得我比大家差在哪里。况且我一进队里,就有你亲自训练,我觉得我可以。” “可以干什么?” “可以胜任这次的卧底行动。” 林长野低头凝视着她,淡淡地说:“队长还没下指令,你就自己给自己安排好任务了?” “那,那我也没同意你在公众场合跟我搂搂抱抱,你不也一样动手动脚了……” 前些时日,宣月还有点令行禁止的味道,今天他先出格,她也就立马紧随其后,伸出不安分的脚试探底线了。 林长野面无表情说:“我是动手动脚了,你能怎么样?” “我,我报警了!”宣月很有气势。 林长野几乎笑出声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你报,现在就报,我给你出警。” “……” “还是不报了?平城刑警支队长都在你面前了,谁来也没我好使。” 他们说着没营养的话,却乐此不疲。 直到头顶的灯不知第几次熄灭,又重新亮起。 林长野凝视着宣月,说:“去看一眼你父亲,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跟我走就知道了。” “可是这会儿去icu,万一撞见阿皓——” “撞不见。”林长野言简意赅,“沧县的刑警大队已经全员出动,就守在医院外头,刚才阿皓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天罗地网包围了。” 宣月一怔:“他被抓了?” “嗯,就在我们进楼道的时候。”林长野低头扫了眼手机,摁亮屏幕,看见了短信。 短信是沧县的大队长发来的,就四个字:任务完成。 宣月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是因为阿皓看起来太不像个犯罪分子,她总是回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我没得选。” 她低声说:“那个人看起来也没有很坏,对他阿婆还很有孝心,要是他肯好好配合我们就好了……” 林长野淡淡地说:“你对犯罪分子的期望值太高了。等着看吧,我们也就能审他24小时,大概率是一句真话都审不出来,到时间不得不放人。” 宣月一脸惋惜的样子。 林长野看在眼里,冷不丁反问:“怎么,追求者出事,你很遗憾?” “……”宣月迅速摇头,面上发烫,嘴里却还十分有力地说,“不遗憾,要不是他,我哪能知道你对我不安好心呢?” 林长野:“……” 他们先去了十七楼的icu。 宣阳还坐在父亲的病房门口,守着一只果篮发呆,瞧见姐姐回来,惊喜地抬起头,然后表情一怔。 等等,刚才走的时候明明是跟另一个男人…… 怎么这会儿回来又换人了? 宣阳搔搔头,听见宣月介绍说:“这是我队长,姓林。这是我弟弟,宣阳。” 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林长野也问了宣元山的状况,最后又把现场交给了宣阳。 宣月回头透过玻璃窗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男人,印象中的父亲即便微微发福,也还是意气风发的。可眨眼十来年过去,她几乎要认不出躺在床上的人了。 林长野侧头道:“如果担心,你就先留在这里。” 宣月摇摇头,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她最需要父亲的那些年月里,宣元山走了,去当宣阳的父亲。而今她也有要事在身,她想,其实有宣阳陪着他就够了。 命运早已做出选择,父女一场只是缘分,缘分没了,那就过好各自的人生。 宣月对一旁的少年说:“我今晚有任务在身,爸这边就交给你了。” 宣阳欲言又止,最后小声说了句:“其实爸爸这些年还是很想你的……” 宣月笑笑,点头说:“我知道。” 就好像那些年月里,她也很想念父亲。但毕竟没有父亲,她也好好走过来了。 —— 林长野的赛摩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 已近凌晨,出了大楼,整个医院都空空荡荡的,路上看不见人影。 路灯孤零零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一盏与一盏并不相接,总隔着一点距离。 但宣月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孤单。 接过林长野递来的头盔,她小声问了句:“去年坐你后座的时候,你还只有一只头盔,所以……这只是什么时候买的?” 前座的人才刚迈上车,稳稳地双脚支地,一边等她上车,一边并不遮掩地回答说:“去年夏天。” “……具体一点呢?” “有人溜走后的第三天。” “……”宣月捧着头盔发愣,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我都不告而别了,你还买头盔?” “那时候不知道你是有急事突然离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想都已经这样了,大概忙完手头的事,会回来至少说一声的。” “……” 结果她压根没回去。 林长野:“你上不上车的?” “上,要上的。” 宣月急急忙忙戴上头盔,他那只是黑色,她这只是白色,明明不是一套,却又异常般配。这直接导致她戴头盔的时候都有一种异样的雀跃,就好像在跟他穿情侣装似的。 “抱紧了。”前面的人叮嘱道。 这一回宣月压根不争辩,非常理直气壮地伸出双臂,把人抱了个结结实实。 林长野轻笑出声,因为戴着头盔的缘故,声音没有传出来,但宣月能从他忽然一颤的身体上感知到。 她大着嗓门问:“你笑什么?” 林长野一边发动机车,一边说了句什么,声音直接被引擎盖过。 宣月:“听不见,你大点声!” 这一次,前座的人也放开了音量:“还能为什么,高兴就笑了。” 风在呼啸,机车在飞驰,熟悉的夜景从眼前一晃而过,像是一个绮丽的梦。 梦里有家乡,有心上人。 宣月收拢手臂,把头靠在男人坚实挺拔的背上,心道哼,你还是栽在我手里了。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大声问:“对了,那你现在还喜欢那个白月光吗?” 车速陡然一慢。 “就是那个在婚礼上遇见的妹子,你还喜欢她吗?”宣月有点紧张。 一想起去年夏天在浴室门口听见的对话,她这会儿还酸得直冒泡。 说什么有心上人了,还是一见钟情。 她至今都记得说这几句话时,林长野那种慵懒又带点温柔的语气,她后来进了支队,从来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可想而知,白月光的力量有多大。 宣月正在仔细回忆,忽然察觉到前座的人又开始抖,一下一下的,笑得浑身发颤。 她不解地推他一把,“你笑什么啊?” 林长野:“不是说过了吗,高兴就笑啊。” 他说这话时,声音也在抖,显然还在笑。 宣月有点懊恼了,“问你白月光,你不好好交代,怎么还笑?你,你再笑,再笑我下车了!” 喧嚣的风狂躁着,欢呼着,从身畔掠过。 林长野下了乡道,又开了一段路,把车停在路边一栋一层高的平房前。 “到了。” 宣月还耿耿于怀,追问:“你先把白月光的事跟我交代清楚了。” “你抬头看。” 宣月抬起头来,四处瞧瞧,“看哪儿?” “看这。”林长野伸出食指,在后视镜上敲了敲,一声清脆利落的声响。 宣月一愣,从镜子里看见自己。 她问:“什么意思?” 林长野摘下头盔,扯扯嘴角:“你大概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你不是在沧县的巷子里。” 宣月张了张嘴,试图从残存的记忆里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直到某个瞬间,她忽然愣住。 “厕所门口那个背影……” “是我。” 林长野摘下她的头盔,一同挂在车把上。 “遇见你的那一天,我们都在婚宴上。我中途去洗手间,听见你在跟人说话。” “我,我说什么了?” “你不记得了?”他似笑非笑盯着她,“人家夸你好看,你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宣月:“……” 宣月:“你其实可以不用提醒我的。” 林长野低笑出声,“可我记得很清楚。” 宣月有点恼羞成怒,嘀咕了一句:“你这人可真奇怪,人家自恋,你还能一见钟情。怎么,没见人这么厚颜无耻过?” “唔,大概是没见过有人自恋可以自恋得这么理直气壮——” “喂!” 林长野笑着低下头来,补充完整:“这么对我胃口。” “……”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灵与肉(残缺的灵魂,会有人来填满...) 第四十二章 目送宣月消失在电梯门后, 阿皓笑笑,转身离开。 他只穿了件棒球服,在冬夜显得过分单薄了。走出住院大楼, 有风迎面吹来, 他拢了拢衣服, 吹了声口哨。 男人嘛, 冷一点不碍事,只要心是热的。 他没想到那个酒吧里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会出现在沧县,更没想到他们的亲人会在同一时间进入医院。 刚才在对面的便民超市里, 他正给阿婆买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 忽然听见一声“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回头一看, 就看见一个垂着脑袋心事重重往前走的身影。 倒也没多想, 他继续寻找指甲刀。 只是绕过一只货架,两只货架,那个身影又映入眼帘。 她踮着脚尖, 努力去够货架顶层的切片面包,试了好几次都没拿到。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光看那只倔强的后脑勺也能看出她的不服输。 头发乌黑, 在白炽灯下泛起漂亮的光泽, 松松散散挽在脑后。 她够了几下没够着,居然还原地起跳了。 阿皓有些好笑, 走到她身后, 替她拿了袋面包。 “还要吗?” 后脑勺的主人很惊讶,倏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阿皓也怔了怔。 是她? 大概一个多月之前, 那个在酒吧来要黑桃a的姑娘。 做他这一行,常年在酒精里泡着,身边充斥着形形色色热爱灯红酒绿的人。阿皓走到哪里都有人称呼他一声皓哥,姑娘们也总是娇滴滴攀住他的肩,想从他这里讨杯酒喝。 阿皓很大方,她们要,他就给。 人在江湖嘛。 可见惯了那些或谄媚讨好,或另有所图,或贪慕权势,或俗不可耐的浓妆艳抹,他在某天夜里遇见一个特别的姑娘。 她不肯告诉他自己叫什么,还非要他开瓶黑桃a。 阿皓打从一开始就看出她的不待见了。 她冲他笑得很可爱,但眼里全是不耐烦,目的性极强。 她压根不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热爱酒精带来的刺激,眼里充满渴望,而她生涩又稚气地挥霍着她的美貌,更像个过家家的小孩子。 像是一只外来的金丝雀落在枝头上,她倒是很平易近人地学一群鹦鹉说话,但其实每一声都格格不入,可爱又可笑。 阿皓逗了她一会儿,素来大方的他偏偏不给她开黑桃a,最后还莫名其妙给了她一只瓶子,只因为她说要拿回去跟人显摆。 一早说好他用酒瓶换她的名字,万万没想到这是个机灵的小骗子。 “我叫moon。”她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没说必须讲中文名。” 她留在“药”里的最后一个笑容是真心诚意的,带着狡黠的目的得逞的小小得意。 阿皓当时愣了一下,再想说什么,她已经拿着战利品溜出了酒吧。 时隔一个多月,再回忆起当夜的场景,才发现一帧一格都还历历在目。在充斥着食物味道的便民超市里,阿皓见到了当日的金丝雀。 她瞪大了眼睛,说:“是你?” …… 阿皓望着近在咫尺的医院大门,吹着冷风,低低地笑起来。 故乡遇他知,像部电影。 就好像她讨酒喝的那天说过的那句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有那么多的酒馆,你却偏偏走进我的。” 《卡萨布兰卡》。 她当时说的时候并不知道,那家酒吧差不多算是他的。所以这句台词格外应景。 而今,她又走到了沧县,来到他面前。 阿皓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坐在长椅上讲往事时闷闷不乐的声音,他一向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却因为今晚的奇遇仿佛喝了酒一般微醺。 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瞬,从四面八方涌起急促的脚步声。 阿皓心中一凛,转身想跑,却为时已晚。 红蓝|灯交织不断,无数穿警服的人冲上来,有人反剪住他的手,有人把他的侧脸往引擎盖上重重一摁,有人亮证件,有人打电话。 阿皓只挣扎了一瞬,就安安静静任人宰割了。 “我们是沧县刑警大队的。崔明皓,现在有一起袭警案和加油站抢劫案,警方怀疑你参与其中。麻烦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协助调查。” 阿皓笑了笑,模样虽然狼狈,但眼里有奇异的冷静。 他的脸还贴在冷冰冰的车盖上,声音却很礼貌:“没问题,我一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能协助警察办案是我的荣幸。” 对方:“……” “不过阿sir,我一不反抗,二不逃跑,你们确定要这么暴力执法?” “这就暴力执法了?为防止犯罪嫌疑人逃跑,不得已而为之,你见谅。”对方很生硬,见他确实没有要跑的意思,使了个眼神,让人把他推搡进一辆警车。 阿皓钻进车里的那一刻,回头看医院,心里想的却是,好在她没看见。 他侧头望窗外,天边有一轮明月。 今夜月明如水,夜色温柔,只是最后一刻有点煞风景。 —— 林长野把宣月带去的那栋平房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大门上的铁锁都蒙了层灰,锁眼还生锈了。 宣月问:“这是什么地方?” “张家村。” 林长野从包里拿出钥匙,捅了几下锁眼,没捅开,干脆从一旁的田里找了块石头,几下把生锈的铁锁给砸开了。 宣月吓一跳,问:“警察还能擅闯民宅?” “如果闯的是自己家的话,问题不大。” “什么意思?”宣月愣得张大了嘴,“这是你家?” 下一秒,她困惑地说:“不对啊,我明明记得你就是平城本地人,你爸爸是警察,你们一家三口一直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里——” “看不出,你对我的事这么门儿清。”林长野扔了石头,哗啦啦把铁锁摘掉,扔在地上。 宣月咳嗽一声,说:“是宏立城八卦,有事没事就给我科普……” “是吗?”林长野很配合,也不说破,试着退了推门。 一声闷响,两扇木门被他推开了,一阵灰尘簌簌落下,宣月忍不住捂嘴。 林长野的黑色皮衣上都蒙了层灰,是太久没人开门,从门框周围落下来的粉末。 他伸手在墙边摸索一阵,回忆开关的方位,好不容易摸到了,摁了几下灯都没亮,不知道是灯丝烧了还是屋内没有供电了。 最后只能拿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亮,照亮了四方一小圈范围。 借着微弱的光线,宣月看见墙上贴着泛黄的年画,屋内有张老旧的沙发,一张斑驳的八仙桌。 下一秒,林长野把打火机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她接过来,“你要干什么?” “换灯泡。” 林长野轻车熟路走到墙边一只斗柜前,他记得最下层有放一些日常用品,摸索一阵还真找到一只新灯泡。 那张八仙桌被搬到屋子中央,他踩了上去,一边叫宣月“举高点”,一边换灯泡。 大概有过了半分钟,他重新跳下来,摁亮墙边的开关。 暖黄色的光线从头顶洒落,照亮了整间屋子。 他在这里生活过几个月,从早到晚扮演着一个叫做步归的人,接受步归的一切,就好像往身体里塞入另一个灵魂。 他和每一个村民打招呼。 “我是步归。” 村民们都很诧异:“你是步老头的什么人?” 林长野回答说:“我是他孙子。” 这间平房是步老头的房子,那年春天步老头离世了,房子就一直空着。 村民们都知道步老头是个酒鬼,年轻的时候有个妻子,还有个儿子,可惜三十几年前就被他打跑了。 如今步归回来了,大家才知道他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他回到故乡,继承了爷爷的房子和田地。 “你们一家人不是在外地待的好好的?怎么你回来种田了?” 步归含糊不清,不肯多说,后来村里办喜事丧事,也通知他去参加,多喝两杯酒他才打开话头。 原来步归去当了几年兵,后来因为脾气不好,和教官起了冲突,被记了大过,赶出了部队。 大家在暗地里窃窃私语:“步家怎么尽出败家子啊?” “是啊,白瞎了这副好长相。” “你还别说,他刚回来,我看他沉默寡言,做事手脚利落,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想替他和我侄女做媒咧。” “你可别,步老头喝酒喝得那么凶,这个孙子不知道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他。万一跟他爷爷一样喝醉了打人,你侄女可就惨了。” 在村民的唏嘘声里,步归就这么住回了爷爷家中。 …… 林长野拿了块抹布,抹了两遍,旧沙发才勉强能坐人。 好在宣月不拘小节,说:“没事,反正我这身也是便宜货,扔洗衣机洗一洗就干净了。” 她坐在沙发上,出神地听着林长野的故事。 “直接编好了档案就去卧底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现场住过来呢?” “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罪犯,是大毒枭,是东南亚最大的犯罪团伙头目之一。”林长野坐在她旁边,“宣月,你把犯罪分子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不是街上的小偷、骗子,也不是精明的传销分子,是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的亡命之徒。要想取得他们的信任,没有周密的计划和实打实的人际关系网是不行的。” “他们大老远从东南亚跑回来查你?” “是。” “后来呢?他们相信你是步归了吗?” “相信了。” 不止相信了,还和他有了过命的交情。 林长野慢慢地回忆着那一年的种种,一点点说给宣月听。 他和屠辛从湄公河上成功逃脱后,在老挝的乡下养好了伤。老挝的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炎炎夏日,他们一起坐在稻田边上吃西瓜。 屠辛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咱们以后一起干大事,一起赚大钱!” 林长野笑笑,说:“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屠辛拿起一只西瓜,往地上一嗑,砸成了好几瓣,递了一瓣给他,“那你有什么愿望吗?” “吃饱喝好,睡个安稳觉。” “嘁,这也太没种了,换一个远大一点的!” “那就——”林长野凝神想了想,说,“赚多一点钱,买辆好点的车,开回村里耀武扬威吧。” 屠辛哈哈大笑,说:“瞧你这点出息!” “屠哥你不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 “为什么看不起你?因为你爷爷是个酒鬼?因为你被部队开除?” 彼时,屠辛已经查清了步归的过往,他们住在乡下养伤期间,他可一点也没闲着。派出去的爪牙一拨又一拨,黑白两道都有人,把这个叫“步归”的人摸了个底朝天。 是,他们确实是生死之交,但屠辛生性多疑,干这一行的有今天没明天的,总不能个个从天而降的空降兵他都毫无防备,全心全意地当人是兄弟。 果不其然,林长野听了这句,霍得抬起头看着屠辛。 屠辛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别见怪,我只是警惕了点,实在是经历这么多,不得不多心啊。不过你放心,既然我都这么开门见山跟你聊开了,就表示我已经信任你了,咱俩以后就是拜把子的兄弟,有我一碗饭,就绝对不会饿着你。” 林长野把西瓜皮扔进田里,扯扯嘴角说:“不用给我饭,给我辆好车吧,衣锦还乡。” “那没问题。说吧,你喜欢什么车?” “奔驰。” “别啊,奔驰多土,咱要冲着那种全球限量的跑车去,一辆能把你们一个村儿都买下来。” 两人一同笑起来。 后来他们刀尖舔血,一次一次把那回湄公河上被屠辛的死对头拿走的生意全部抢了回来。 屠辛带老婆孩子给他认识,抱着小女儿一边笑一边指指林长野:“叫干爹。” 小姑娘在东南亚长大,撒丫子乱跑,皮肤晒得黝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开口却是,“哥哥!” “臭妮子,叫什么哥哥啊,辈分乱了!” “爸爸有大胡子,是大人。他没有胡子,还长得这么好看,是哥哥。” 屠辛哈哈大笑,揪了揪孩子的耳朵,说:“没大没小,这是干爹,记住了!” 林长野抱过那个小丫头。 他吃过阿嫂做的饭。 很多个夜里,屠辛的家中点起昏黄的灯,一家人和他坐在同一张桌上,他们闲话家常,说着过去,说着未来。 如果外面的大片土地里种植的不是罂|粟,如果屠辛做的是正经生意,而不是毒|品生意,他们本该是好兄弟。 阿嫂笑着说:“我们阿归生得这么好看,得给他找个漂亮的媳妇儿。” 屠辛说:“别提了,你不知道这村子里多少小姑娘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跑,地也不种了。” 林长野听见最后那一句时,目光微微一动。 阿嫂:“那不行,村里的姑娘委屈他了。” “长期在这边是挺寂寞的,有个把个姑娘陪陪也好,真找媳妇儿,还是要找咱们中国人。这儿的姑娘脑子太简单。” 阿嫂啐他一口:“少带坏阿归。就你花心,不爱人家姑娘还能让人家陪一陪——” “我就说说而已,我可没出去拈花惹草。” 其实这一行逢场作戏也有不少,阿嫂知道屠辛也有情人,但她不能强求太多。她知道进了这间屋子,屠辛是她的丈夫,全心全意保护她和女儿。 那些时日里,林长野做着步归,践行他教给宣月的一切卧底准则。 “用真心换真心。”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先说服自己,说服了自己,别人才会相信。” “你要记住你的情意是真的,你的爱恨是真的,午夜梦回时,都绝对不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因为梦里吐真言。” …… 宣月怔怔地问:“那要是时间太久,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呢?” 林长野侧头看着她,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你的姓名不在这里。” 下一秒,手指轻轻地移到她的胸口,没有触上去,只指在心脏的位置,“要刻在这里。” 他讲了那些年的故事,和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收尾行动,说到手腕被人砍断时,宣月瑟缩了一下,忽然伸手拉过他的右手,小心翼翼掀起护腕。 深棕色的肉痕仍在,她仿佛亲眼看见了那一幕鲜血淋漓的场景。 “痛吗?”她问出了很蠢的问题。 林长野摇头:“已经过去了。” 宣月垂眸看着疤痕,轻轻地用手碰了碰,林长野浑身一震,不动声色抽回手,声音都低哑了几分,“……下次别这么做了。” “怎么了?”宣月不明就里抬起头来。 他别开脸,不说话,呼吸却有些沉重。 步归的故事从他回国的那一日就成了绝密档案,在警方的资料里,步归已经和屠辛一同死在了老挝,死在了湄公河畔。 除了省厅的几位大人物和与他共同卧底过的老张,没有人知道步归的存在。 这是时隔多年后,林长野第一次与人说起步归这个名字。 宣月静静地听着那些惊涛骇浪的过去,身边的人言语简洁,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惊心动魄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变成了平淡的一日三餐。 她问:“那后来那个村子里的人呢?” 林长野沉默许久,才回答说:“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世代种植罂|粟为生,除了这件事,什么也不会。没有读过书,没有踏出过村庄,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中国人,警方没有义务去帮他们。 老挝落后又贫穷,政府也无暇关心那群人。 捣毁毒|品堡垒那日,警方一把火点燃了罂|粟,大火烧了好几日,直到艳丽的花朵尽数凋零,直到整个村子化为焦土。 在罪恶之源被烧光的同时,村子里的房屋也烧毁了。 警方以为把他们的事移交给老挝政府,就会有人负责转移人员。 而老挝政府认为只要警方走了,毒|品老巢没有了,这件事就告一段落。 后来那群人无家可归,四处漂流,再后来,是生是死,林长野通通不知道。 “偶尔午夜梦回我会想,捣毁了屠辛的毒|品王国对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对那个村庄里的几百口人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这身警服,也对得起林长野。” “唯独对不起那群人,对不起屠辛,对不起步归。” 林长野的眼睛里有夜色一样浓稠到化不开的凄苦。 在这寂静的长夜里,宣月慢慢地握住他的手,把他有些凉的手心贴在自己发烫的面颊上。 她轻声说:“你做的是好事。” 林长野摇摇头,转手轻轻摸了摸她柔顺的黑发,“宣月,卧底是什么?是豁出了性命,踏上一条永远无法归来的路。他们都以为我回来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纵使归来,灵魂也变得残缺不全。” 接受任务的那一天,一个叫步归的灵魂硬生生被人塞进了他的身体里。 可是回来的那一天,这具躯壳里却只有林长野。 那步归呢? 属于步归的一年又四个月里,那四百八十七天里见过的人与事,经历的爱与恨,如果真的能随着档案一起消失在老挝就好了。 可他们只是销毁了档案,却没有抽走他的回忆。 后来的很多个梦里,他都会梦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叫他阿归,阿归。 “我会梦见阿嫂,她抱着妞妞问我,今天的饭好吃吗?下一句却是哭着质问我,为什么出卖她。” “我梦见我和屠辛一起坐在瓜田上,一人捧只西瓜,我说要买辆大奔,他笑我是土狗,不懂跑车。” “我梦见村头的一个扎两条辫子的姑娘,总是跟在我后头脸红红地叫我上她家吃饭。” “我梦见……” 他梦见后来的后来,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那漫天大火里望着他,目送他远去,把他们留在无尽的虚空里。 林长野紧咬牙关,不让酸涩的眼眶落下泪来。 宣月紧紧抱住他,呜咽着说:“别说了,别说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来,看着怀里这个纤细柔弱的姑娘,轻声问:“宣月,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不让你去做卧底了吗?” 宣月仰起头,眼里有热意,“我知道,我都知道。” “那你还去吗?” “去。”她慢慢地说,“你说过,我是天上飞的鸟,不该在笼子里被关起来。” “即便这是条不归路?” “即便这是条不归路。” 那个姑娘笑起来,擦掉眼泪,把脸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小声说:“林长野,我相信一件事。” “什么事?” “残缺的灵魂,会有人来填满的。”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吻(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齐...) 第四十三章 村屋的条件很简陋, 一共三间屋子。 一间是灶房,因为长久无人居住,遍布蛛网。一间是正厅, 就是他们进门时所在的简陋客厅。还有一间是当年步归所居住的卧室。 卧室的灯也不亮了, 又不好从客厅把刚换的新灯泡重新摘下来安上, 那样太麻烦。 林长野从厨房的柜子里找了根蜡烛来, 拿出打火机点燃,递给宣月。 她对那段往事感到好奇,想要将她没来得及参与过的故事一览究竟。 没想到此刻的林长野一改往日作风, 由着她去了。 宣月举着蜡烛笑道:“早知道你这么好说话, 我就提个更过分的要求了。” 林长野走在她前面半步,侧头看她, “比如说?” “比如说, 既然抱都抱过了,干脆再进一步,亲一下?” 宣月是有意调节气氛, 刚才的故事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她几乎觉得那段往事带给林长野的是永久无法愈合的伤口, 提一次灵魂都要割裂一次。 所以即便此刻不适合说这样的笑话, 她还是说出了口。 没想到晃动的烛光里, 林长野凝视她片刻,低声笑笑:“这个要求, 好像也不算过分。” “……” 宣月张了张嘴, 脸腾地一下红了,想问不是吧, 你的状态是不是转换得略有些快了。 好在林长野说完这句,也没有具体行动, 只是转身推开了卧室的木门。 吱呀一声,灰尘簌簌落下,尘封已久的房间出现在眼前。 烛光照亮一室,宣月走进去,看见墙壁上贴有很多奖状,有些已经卷边了,有些只剩下一半还贴在墙上,剩下一半垂落在空气里。 她举着蜡烛照过去,逐字逐句地念。 “2008年秋季运动会百米赛跑第一名:步归。” “立定跳远第一名。” “跳沙坑比赛第一名。” “八百米赛跑第一名。” 宣月哇了一声,啼笑皆非:“说吧,你给了做资料的同事多少红包?这资料做的是不是有点太膨胀了!” 林长野抚平其中一张奖状,嘴角一弯,“都是真的。” “什么?” “步归是假的,但奖状都是真的,全都是特情那边参考我的过往经历,复制粘贴出来的。” 宣月微微发愣:“所以其实原本的奖状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 “嗯。” “那你的体能有点好啊。”宣月感慨,顺手摸了摸队长的手臂。 林长野侧目:“?” 她眯眼贼兮兮地笑起来,“感受一下。” 不知为何,林长野的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是,“去年夏天你不是感受过了吗?” 但他不是说这种话的人,这样的念头叫他倏地别过脸去,狠狠压下了杂念。 宣月问:“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还看吗?不看走了,赶时间。” “看看看。” 宣月是文科生,学语言的人有丰富的想象力。她一边游走,一边情不自禁幻想着在这样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林长野是如何以步归的身份度过了那几个月的时光。 “床单可真够喜庆的,还有牡丹,我小时候看见外婆家也有一床一模一样的。” “……张局送的,说是床单喜庆点,睡觉的时候安心。” “他也这么迷信?!” “这一行干久了,或多或少求点心里安慰吧。” 宣月又摸到写字台边,抹开一块灰尘,看见玻璃板下压着照片,看上去是一群小孩的合照。 “这是?”她仔仔细细俯身观察,把蜡烛凑近了些。 “我小时候的照片。”林长野笑笑,“为了让步归这个人尽可能真实,他的一切都仿照我的经历来,所以照片也是我的。” “这是你读幼儿园的时候照的?” “对。” 照片上是一群小孩,个个穿着大红色的紧身舞蹈服,下身是白色长筒袜,脸蛋涂得像猴子屁股,不分男女都擦着大红色的口红,眉心还贴了红点。 宣月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那个年代是每家幼儿园都喜欢这么打扮孩子吗?我们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也是这种造型。” “认得出哪个是我吗?” “我看看……” 宣月从左到右仔细瞧,一行一行地辨认,毫不费力找到了最后一排个子一枝独秀的家伙。 这么多年过去,林长野似乎没有长变,一直保有最初的模样。 他是双眼皮,微微内双,平时因为不苟言笑,看不太出来。但笑起来时会格外明显,眼尾像是雨燕的翅膀,分出小小的岔来。 眼睛很明亮,像是承载着整个星空。 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一颗很浅很小的痣,就在眼睑下方,仔细看就能看出。 那时候的他还没经历父亲的牺牲、母亲的心理疾病,在属于孩童的节日里,笑得和身边所有人一样开怀。 宣月莞尔,指着那个小人道:“找到了。” 林长野低低地笑出声来:“很好认,是不是?” “主要是我眼神好。” “难道不是我长得好,鹤立鸡群?” “啧,看不出来啊队长,你也有这么自恋的时候。” “我以为这不叫自恋。” “那叫什么?” “叫明察秋毫,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 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步归,也属于林长野。 看完种种,宣月最终还是敛了笑意,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求真实,他们把步归做得太逼真了,几乎那林长野的前半生来做模板,硬生生把步归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当步归真实到一定地步,可以以假乱真时,屠辛相信了他的存在,林长野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卧底行动结束后,他要用漫长的一生来割裂自己与步归的联系,何其艰难。 像是看出她的情绪低落,林长野吹灭她手中的蜡烛,“走吧,故事都讲完了,该回去了。” 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被人反手扯住,脚下一停。 下一秒,身后的姑娘一把抱住他,低声说:“林长野,你闭上眼睛。” 她的胳膊牢牢地环住他,锁在他的胸口。 “闭上眼睛干什么?” “看你太辛苦了,决定在回去之前给你一个小小的安慰。” 林长野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过身去低头看她,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此刻的她必定满面绯红。 “什么安慰?” 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很轻很轻,在她行动之前,在她开口之前,先一步凑近,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她的嘴唇。 明明只是温热的唇,不知为何靠拢时就像带着火星,滚烫灼人,足以震慑灵魂。 一下。 又一下。 他微微离开,用低哑的声音问:“这样安慰吗?” 宣月闭上眼睛,下一秒,揽住他的脖子,毫不温柔地重新吻上去。 唇瓣厮磨。 气息交融。 分不清是他的牙齿还是她的牙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宣月的手臂逐渐收拢,起初是她垫着脚,后来是林长野俯下身,好让她有些发软的腿不至于软绵绵地往下坠。 她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的亲吻。 前一段恋爱似乎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到模糊不清。又或许是眼前的人太强势,从去年夏日踏进她的人生起,就覆盖了她所有关于情和欲的定义。 脑中一片昏沉,只有心跳如此清晰。 假如今夜终将落幕,最后的一刻就以肆意的亲吻结束吧。 他们的开始是荷尔蒙作祟,后来蠢蠢欲动的多巴胺讲给她听,她也同时爱慕着这个人的灵魂。 一切似乎自有天意,就好像在这样激烈的亲吻里,宣月还依稀记得去年夏天在酒吧里与林长野重逢时,音响里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粤语歌。 不知为何,在这样寂静的乡野之中,耳畔似乎又清晰回响起那几句歌词。 歌的开头,那个彼时还年轻的女歌手染着一头紫发,唱着“越过生死一刻,跟你电单车之中狭路再相逢,大概你嘴边伤口与我发端都一般大紫大红”。 再后来,她唱“只愿我能够与你过得今晚,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齐”。 世界将我包围,誓死都一齐。 —— 天未亮时,宣月回到了icu门口。 门边的少年横躺在长椅上,已经因为疲倦入睡了。 宣月脱下羽绒服,轻轻地搭在他身上,宣阳不安地动了动,但终归没醒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宣月把刚才林长野载她回来时,在医院附近的早餐铺子里打包来的食物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坐下来,静静地望着玻璃窗里的人。 她一点也不困,虽然身体疲倦,但大脑无限清明。 她甚至觉得这夹杂着消毒水气味的暖气也不那么闷人了,因为十分钟前,她还和林长野一起坐在那家早餐铺子里一同吃饭。 老板娘操着方言问他们:“怎么这么早就来吃饭啦?我们才刚刚开门,好多东西都还供应不了咧。” 林长野笑笑,说:“煮两碗面行吗?” “面条没问题。” 他们坐在黎明前夕,哈着白气,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偶尔对望时会笑笑。他的眼神里有闪烁的星芒,她则面上发烫,不自在地移开眼。 可是下一秒,又都会忍不住再看对方一眼。 林长野把她送到医院门口,“我去沧县刑警大队了。” “审讯阿皓?” “是崔明皓。” 林长野的不悦眼神很明显表达着一个意思:还没开始卧底行动,暂且不必叫那么亲热。 宣月没忍住笑起来,“好好好,是崔明皓。” 他们一个挥手说着“那我上楼了,你路上骑慢点”,一个说着“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结果又在原地静止了足足一分钟。 “你先上楼。” “你先走。” “你先。” “你先。” 最后大概是林长野受不了自己竟然变成这样磨磨唧唧的样子,无声叹口气,对她说:“真走了。” 他满脸都写着对自己的厌弃,将头盔前面的挡风玻璃往下一罩,啪的一声,遮住了一脸无奈,在引擎的轰鸣声里转身离去。 宣月一直看着他消失在街角,才拎着早餐转身走进住院大楼。 —— 沧县刑警大队就在老城区,低矮的楼房被电线划分成四四方方的格子,四处可见城市牛皮癣的痕迹。 电线杆上歪歪斜斜贴了一层又一层广告,撕了又贴,撕了又贴。 “下水道堵塞,请拨电话xxxxxxxx。” “专业开锁,电话xxxxxxxxx。” “还在担心男人的雄风不振吗?祖传医术,专治不育,地址……” 在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线,天边翻起鱼肚白时,林长野踏入警局。 大队长钟宇从审讯室里出来,一脸失望地摇摇头,说:“什么都没问出来。” 林长野点头:“辛苦了,你先歇一下,我亲自来。” 审讯室的铁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他身姿笔直踏入室内,与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侧过脸来的阿皓看了个对眼。 空气似乎短暂地凝滞了下。 阿皓笑笑,说:“林sir,别来无恙啊。” 铁门在身后合拢,林长野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居高临下盯着阿皓。 “你认识我?” 阿皓扯扯嘴角,“去年你不是带队来我们酒吧蹲点了一个多月?哪有不认识的。” 果然,他一早就知道警察在蹲点。 林长野并不意外,开酒吧的多多少少有点外快,不义之财是他们的生财之道,可那蹲点的一个多月里,崔明皓的酒吧干干净净,连个小姐都不曾出没。 他只是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底是谁在警局里当这群人的内应。 林长野淡淡地盯着阿皓,说:“既然早知道我们在蹲点,怎么不直截了当告诉我们?知道你有警惕心,我们就撤了,不浪费这个时间,你也好早点开门做你的大生意。” 阿皓耸耸肩,“林警官说的是什么大生意,这我就听不懂了。我一向遵纪守法,做的是正经生意。你们警察要蹲,我就配合你们蹲,好让你们看看我这间酒吧没有问题,以后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这也有错咯?” “冯希丙你认识吧?” “谁啊,名字挺熟,具体对不上号了。” “你的打手,几年前你亲自把他从混混手里拉过来,去你的酒吧卖命。他弟弟有先天性心脏病,家住平城丰县勾家村……” 林长野重述一遍,即便手里没拿一点资料,也把冯希丙的过往说得一清二楚。 阿皓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他早知道这个条子不好对付,只是面对面时才发现,何止是不好对付。 阿皓忽而扯扯嘴角,鼓起掌来,“不愧是平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支队长,林警官好记性啊。你这么厉害,当警察可惜了,早点去参加《最强大脑》,凭你的相貌,这会儿说不定在娱乐行业都能混得风生水起,有大把钱赚,何必拿这点微薄的薪水,吃这碗难吃的饭呢?” 林长野一脚踹向他身下的椅子。 咚的一声,阿皓连人带椅仰翻了一瞬,好在他背后的墙壁距离椅背只有一小截距离,椅子撞在墙上,没能翻倒在地。 饶是如此,那猛烈的一撞也足以撞得阿皓背脊一麻,眉头倏地拧起。 他抬起头来看林长野的一瞬间,面上有一抹戾气,但很快又消弭于无形。 “对不住,脚麻了,想活动一下,没成想踢到了你。”林长野淡淡地走到他身边,将他的椅子扶正了,“我这个人不喜欢废话,我吃哪碗饭,做什么事,不管你的事。进了审讯室,就是犯罪嫌疑人,只管回答我的问题,没有资格问我问题。” 阿皓又笑了,这一次笑得更温柔,更可亲,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让他看上去像个无害的大男孩。 可那双眼睛,像夜色一样深沉,薄雾弥漫,看不清底细的眼睛,却令人心惊。 他坐直了身子,慢条斯理地说:“林队长说的是,我记住了。” “我记住了”四个字,不知是在说记住他的话了,还是记住他刚才那一脚了。 但林长野不在乎,他冷冷地盯着阿皓,问:“你和冯希丙是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据冯希丙说,你是‘药’的主事人,招人能做主,开人能做主,就连黄经理都要叫你一声皓哥,难道不该是主顾关系?” “人在江湖,叫一声皓哥怎么了?我这人脾气好,讲义气,大家给面子叫一声哥,这也不行?林警官,你们警察不是很能查吗?去查啊,这酒吧经营许可证上没有我的名字,法人不是我,股东也不是我,我就一打工仔,仗着自己是老板亲戚,在那儿看场子,你可别乱认老板。” “冯希丙从酒吧里接了任务,上广州袭警,你敢说不是你主使的?” “喂喂,我说阿sir,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主使者?” “别装蒜了,崔明皓,冯希丙已经据实交代,就是你下达的悬赏杀人任务,枪|支也是酒吧前台提供。人证物证都在,你要是一五一十把背后的人供出来,还有争取减刑的机会。” “糊弄人是吧,林sir?冯希丙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人,这么多年在我场子里也就端端盘子,连vip包房都进不去,我就是要干大事,也不可能把这种任务交给他啊。他袭警是他的事,管我什么事?再说了,他说枪是酒吧前台给的,我还说是他自己在外头接私活儿想陷害我呢。” …… 审讯室里,阿皓油盐不进,不论是林长野冷言冷语,还是越来越快的语言攻势,他都丝毫不露怯。 甚至他一直保持着嬉皮笑脸的姿态,哪怕一夜未睡,第二日天大亮,又换人进来继续审,他还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一口一个“我是守法公民”。 一切都在林长野的预期之中,但他依然忍不住一拳砸在审讯室隔壁的单面墙上。 如果问出来了,就不用宣月亲自上了。 天刚亮时,老张和宏立城也到了,他们只有24小时的审讯时间,时间一到就要放人,所以来不及把阿皓带回平城,路上耽误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老张和宏立城亲自赶来,轮番审问,还带了物证过来。 奈何阿皓一口咬定他和冯希丙没有半点关系,谁上都是一样的结果。 阿皓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墙壁上一格一格走动的挂钟上,唇边扬起一抹好看的笑意,他知道,条子的时间不多了。 数一数,他已经一连三天没睡过觉了。 真困,等他回到家里,一定要好好睡他妈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晒屁股。 等他有精神了,手机的电充满了,他要第一时间给那个小月亮发消息。 发点什么好呢? 有了。 就发【黑桃a已备好,准备什么时候上门讨债,梁债主?】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双人床(诗一样的年华里,他们做着...) 第四十四章 上午十点, 住在icu的宣元山醒了,经过又一轮的详细检查,医生说他的颅内出血状况已经止住了。 宣月一夜未眠, 和宣阳全程陪同。两人各自的母亲也在天一亮就赶来医院。 医院里似乎永远来去匆匆:为亲人刚确诊出重病的家属在一旁偷偷拭泪, 大病初愈忙着办出院手续的人面露喜色, 见惯悲喜的医护人员面露疲态, 仍打起精神工作…… 新的宣太太小脸煞白,在一旁默默擦眼泪。旧的那位站得不远不近,神色莫测, 不知是在缅怀过去还是努力释怀。 宣元山躺在病床上, 还说不出话来,费劲地抬了抬手, 目光望向宣月。 父亲想拉她的手, 宣月会意了,但迟迟没动。 一旁的宣阳有点着急,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扯了扯宣月的衣袖, 祈求似的望着她。他在长椅上窝了一夜,头发乱蓬蓬的, 一缕刘海还翘起来了。 宣月最终还是走上前, 回握住了那只手。 低头的瞬间, 她恍惚觉得这不是宣元山,那样苍老的面容, 刺眼的鬓发。还有这双手, 曾经那样有力地举起过她,无数次把她拥入怀中, 而今却好像连抬手的力气都失却了。 宣元山带着呼吸罩,急促地呼吸着, 在女儿终于回握住他的一刹那,眼角浸出了无声的泪。 他双唇蠕动,没能发出声音来,但宣月看懂了。 他在说:“对不起。” 后来离开医院时,李楠欣问她:“你不恨你爸了?” 宣月抬眼看着明亮的天际,笑笑说:“人生这么长,一直活在怨恨里也太累了。” 朝阳初升,日光醉人,她有大把精力,用来爱人该多好。 父亲脱离危险后,宣月就离开了沧县,回到平城。 归队的第一件事:做心理评估。 王若薇笑着把报告拿给林长野,夸了句:“这是个好姑娘,心理素质强,恢复得也快。” 林长野接过报告,仔细看过,末了抬头笑笑,说:“嗯,是个好姑娘。” 王若薇挑眉:“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听见林队夸人了。” 林长野把报告放进抽屉里,垂眸藏起了眼底不动声色的温柔,“那你要早点习惯了,以后我大概会常常夸。” “是只夸宣月一个,还是大家都夸?” “……我从来都一视同仁。”他大言不惭说着违心话。 “是吗?”王若薇离开时,俏皮地眨了眨眼,“林队,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刑侦这块儿你确实比我厉害,但说起看人心理活动这方面,那还是我要强一点。” 门合上了,林长野没忍住皱眉,对着电脑屏幕仔细观察了几秒钟。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知道宣月要归队的消息,队里的男性朋友们已经开始狂欢了。 宏立城:“我队唯一的警花终于要回来了。” 李敬:“天知道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成天对着这些大老爷们儿丑陋的老脸,我有多难熬。” 老张不满了,一掌拍在李敬肩膀上,“说谁丑陋的老脸呢,先撒泡尿照照镜子成不成?” 袁立笑嘻嘻:“那我们是不是得聚个餐,给宣姐接个风洗个尘什么的?” 话音未落,身后的办公室门打开了,林长野老神在在走出来,“聚吧,我请。” 老张:“哟,队长可真是体恤下属。” 宏立城想了想,说:“上一次我接受完心理辅导回来,也有人提议聚餐,咱队长当时说什么来着?” 李敬补充:“案子还在查呢,就想聚餐?再说了,身为人民警察,克服心理障碍,自我成长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老张哈哈大笑:“好家伙,记得可真够清楚的。” 李敬感慨万千:“那是,我当时就打印出来裱框纪念了,准备将来升职汇报什么的,随时随地背诵一段,谁不得夸我一句觉悟高?” 宏立城指出了问题的核心:“明明去广州出差之前,队长还对宣月一脸冷漠,难道一起出了趟差,经历了生死,就动心了?” 李敬:“呵,男人,我就是不出差,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宣妹子的脸我也一样动心。” 那头的林长野面无表情:“都没事干了是不是?崔明皓24小时关满了就放出去,屁都没问出来一个,还有心思在这聊天?” 众人灰溜溜跑了。 等到宣月回来,支队众人自是一番热情相迎,包括但不限于言语表达。 浮夸点的像袁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道具,放在嘴里一吹就能吧唧一声,吐出一条彩带来。 楼上楼下都送水果零食来,老张还点了下午茶,虽然略显抠门,但好歹也是人手一杯几块钱的奶茶。据他所说,这是把娶媳妇的本钱挪用出来请客了,大家纷纷表示好感动,铁公鸡居然拔毛了。 快下班时,林长野从办公室推门而出。 这几日加班已经加习惯了,看见队长这个点踏出来,众人就条件反射抬起头来:“又要加班?” 林长野:“今天不加,说好了聚餐。” 大厅里一阵鬼哭狼嚎,众人喜极而泣。 聚餐地点就在支队对门的老五饺子馆,都是人民公仆,奉行节约朴素的准则,叫了几碟凉拌菜,几盆烧菜,剩下的就是饺子。 鉴于大家都很能吃,林长野开口就要了两百只饺子。 宣月一惊:“两百只?!是不是太多了点?” 林长野看她一眼,“上回我请客,他们干掉了三百只。” 宣月:“……” 老五为难地说:“今天没包这么多呀。” 宏立城撸袖子:“把皮和馅端上来,咱们自己动手。” 在林长野素来的高压管理之下,个个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洗手的洗手,回来包饺子的包饺子,场面就更热闹了。 只可惜一群刑警平常动起手来很厉害,包起饺子来就稍显笨拙,显然不能胜任这种精细活儿。老张一连挤破了四只饺子,宏立城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一用力,自己的饺子也胀破了肚子。 宣月边笑边捏出一只圆滚滚的饺子来,本来在李楠欣的眼里,她是笨手笨脚的,但跟这一群糙汉一比,又显得很拿得出手了。 她左边捏捏,右边捏捏,一只小巧圆润、皮薄馅多的元宝饺子就这么出现在众人眼前,摆在那堆惨不忍睹的成品里,简直有种众星捧月、鹤立鸡群的味道。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宣月险些以为自己刚刚完成一件足以放进博物馆以供瞻仰的艺术品。 李敬点评:“宣妹子可以啊,宜家宜室,以后谁娶了你谁有福气。” 大家嘻嘻哈哈拿她开涮,忽然有人问了句:“队长,你说是吧?” 只是不经意的一问,却惹得宣月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眼看去。 林长野站在她对面。他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包饺子就干脆不动手,免得挤破了饺子给大家看笑话。 眼下就操着手立在那,像个监工似的,只等着大家包好做给他吃。 闻言,他也望向宣月,四目相对间,唇角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煞有介事点点头,“说的是。” 宣月手一抖,饺子都差点没拿稳。 李敬摇头:“啧,夸不得夸不得。” 对面的林长野不紧不慢笑了声,也不说话,那声笑明明很轻,夹在众人的喧闹声里并不显眼,却像雷声一样砸在宣月心上。 她佯装镇定嘀咕一句:“大家都在动手,怎么就队长在当大爷啊?” 袁立抢答:“因为队长比我们包得还差!” 李敬:“他一向显得无所不能的样子,估计是怕终于叫我们发现他也有不会做的事了,人设会崩。” 七嘴八舌中,林长野老神在在说:“我喜欢吃软饭。” 大家:“………………” 不愧是队长,吃软饭都吃得这么光明正大。 吃完这顿闹腾的饺子,宣月偷偷去结账了。 桌上的人感慨说:“真是好妹子,说好队长买单的,居然抢着给钱。” 老张斜眼看林长野:“不地道啊不地道,人家抢着给钱,你居然就真让她给了。” 林长野:“君子不夺人所好。” 大家又是一阵无语:“………………” 李敬说:“你们有没有发现,队长出门一趟,回来变骚了?” 宏立城立马回答:“他一直很骚好不好?只是明骚易躲,像他这种闷骚,要用点心才会发现。” 然后又有人扯到宣月。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宣妹子从广州回来之后,好像变害羞了,动不动小脸一红。” “咦,你一说,我发现好像是哈。” “是吧?一下午脸都红了好几次了。” 李敬想了想,说:“之前不是跟白云区的刑警大队交接工作吗?听说咱们宣妹子在那边很受欢迎啊,百忙之中人家都抽空跟我酸呢,说我们运气好,居然有个这么漂亮年轻的警花。” 袁立立马拍筷子,一脸警惕道:“怎么地,觊觎咱们的人了?” “可不是?据说那边有不少单身汉子想追我们宣妹。” 袁立追问:“所以说宣姐忽然这么容易脸红,难道是有心动对象了?” 他这一问,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开骂了。 “谁敢动咱们的人?” “不是吧,咱们还没来得及内部消化,已经有人虎口夺食了?” 宏立城最经典,开口就是:“开什么玩笑呢,咱们好不容易来了个妹子,居然被猪拱了?” 林长野:“………………” 他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卡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的,最后重重放下杯子,在这个季度宏立城的外勤津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骂谁猪呢。 吃饱喝足,众人打车的打车,开车的开车,准备离开。 袁立问了句:“宣姐,要不坐我的网约车走?我给你捎回去。” 宣月还没来得及答话,林长野已经抢先开口。 “你的心理评估报告还在我办公室,谈完再走。” 宏立城感慨:“果然队长的饭不能白吃,吃了就要加班。” “就是,人家才刚刚归队,老大你悠着点。” 众人七嘴八舌离开现场,宣月站在街沿,侧头看看林长野,明知故问:“那我们这会儿回你办公室?” 林长野不接招,抬腿迈上赛摩,“上车。” “不去看报告了?” “宣月。” 宣月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大方方坐上后座,环住林长野的腰,“你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什么吗?” 殷勤轰鸣声里,他问:“说什么了?” “你说:我从不说谎。” “这不叫说谎。” “那叫什么?” “叫懂得变通。” “哇,林长野,你有两把刷子啊。” “不然也坐不到今天这个的位置上。” “你是指支队长的位置,还是我的前座?” “都有吧。”某人从唇边溢出一声低笑,伴随着笑声一起消散在空气里的还有徐徐白雾。 宣月问:“去哪?” “送你回家。” 她抬手看看表,“这才七点半呢,就回家了?” 前座的人问:“那你还想去哪?” “你家?” 赛摩倏地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林长野听着她的危险发言,回头看她,“我家?” 宣月辩解:“没别的意思,就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林长野默许了,似笑非笑看她片刻,重新上路。在那片无声的纵容里,宣月把头慢慢地靠在他坚实的背脊上,心知肚明,他也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冬天的天黑得很早,街边的路灯早早亮起。 车开到一半,天上下起雪来。 起初宣月以为是眼花,直到抬起一只手接住了一片几乎是刹那间就融化的冰晶,才惊呼一声:“下雪了!” 等到抵达熟悉的铁门外时,雪已经下密了。 林长野摘下手套,替她拢好围巾,动作不太熟练,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其间,他冰凉的指腹触到宣月的下巴,激得她脖子一缩。 “冷?” “不冷。”她的目光不住朝铁门里瞟。 “看什么?” “看这扇罪恶之门。” “……哪点罪恶了?” “去年一跨进去,我就不纯洁了。” 林长野笑了一声:“今晚你争取纯洁一点。” 他们并肩往里走,宣月想了想,嘀咕了一句:“倒也不必。” 林长野倏地侧目。 她面上微热,还老神在在说:“我妈说了,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的事,我都这个岁数了,那么纯洁干什么?” 迈过陈旧的铁门,踏入熟悉的楼道。 林长野打开那扇门,摁亮了墙边的电灯开关。 他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崭新的粉红色拖鞋,摆在宣月脚边。 “多久买的?”宣月低头看着拖鞋,小声说,“我猜猜,去年夏天?” 上一次来,她穿了他的鞋,害他只能赤着脚。 往事历历在目,宣月穿鞋时忽然一阵局促。 其实她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胆大包天。 林长野把人带到那张皮沙发旁,“坐。喝点什么?” 宣月的目光落在双人床上,眨呀眨,看看床,又看看林长野。林长野不说话,她只能自己慢吞吞发问:“还换床了呀……?” “……” “什么时候换的?” “……” “去年夏天?” “……” 林长野转身走到中岛柜前,打开柜子拿了几瓶喝的出来,悉数摆在宣月面前。有酒,有汽水,还有椰汁。 宣月的目光定格在那瓶啤酒上,慢吞吞伸手拿起来,准备用牙齿咬开。 只是才刚刚咬上去,就被林长野伸手抽走。 “小心伤了嘴。” 他口中这么说,却和她一样咬住了瓶盖,啪的一声,再张口时吐出了盖子。 宣月耳朵一阵发烫,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之举,她才刚刚咬过的盖子,他就毫不在意咬了上去…… 她接过瓶子嘟哝一句:“喂,那是我含过的!” “所以?” “……” 她坐在沙发上,林长野坐在对面的床上,因为一居室很小,就这么对坐着,距离已经很近了。 再近一点,彼此的膝盖就能相碰。 再近一点,她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野火(夜色温柔。...) 第四十五章 再近一点, 彼此的膝盖就能相碰。 再近一点,她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宣月抱着啤酒,低低地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换床?” “你说呢。” “……” 那年夏天的戏言还历历在目——她说床太小了, 他说下次换张大的。 “还有下次?”她在黑暗中倏地睁开双眼, 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人。 隔了一会儿, 林长野才问:“你不希望有下次?” 宣月的脑子里像幻灯片一样播放着那时的画面, 奇怪的是,人生里那么多的突发事件,如今她已然记不清全貌, 唯独那一夜的场景却连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他们曾在身下这张皮沙发上耳鬓厮磨。 浴室里哗哗流淌的水声也掩不住唇边溢出的轻哼。 她甚至记得那一夜林长野穿的黑色t恤, 边角处有一点开线,像是一个隐喻, 预示着她平静的人生里突然出现的一道分叉口。 从此以后, 她就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屋子里明明没开暖气,宣月却觉得浑身都在冒火,嗓子里也干巴巴的。 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她垂下眼眸, 抬手喝了一大口酒,酒精入喉, 从口腔到胃里像是一路激起火花, 叫人更热了。 林长野坐在对面看着她, 低声问:“好喝吗?” “你尝尝?” 他伸手来接,宣月却把手一缩, 鬼使神差地又含了一口酒。下一秒, 她忽然迎上去,一手拉住他的衣领, 一手拿着酒瓶,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双唇。 她把那口酒渡进他口中, 于是那片野火也点燃了他。 带着酒精味的吻说不上温柔,就好像酒精本身能激发出人最原始的本能,他们沉重地呼吸着,仅凭本能摸索前行。 “好喝吗?”宣月喘着气,微微离开他的唇,低声笑起来。 林长野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下一秒,摁在自己腿上。 他不说话,只又重重地回吻上去。 宣月小口喘着气,一边觉得自己像涸泽之鱼,一边甘心当这条涸泽之鱼。她攀住男人滚烫的脖颈,问:“酒已经试过了,所以现在要试试床吗?” 林长野眸光一暗,问:“宣月,你想清楚了吗?是不是太快了?” 带人回家时,他早已在心里告诫过自己要克制守礼。结果她一主动,他又跟去年夏天没什么两样。 “快吗?”那个白日里还会脸红的姑娘,喝两口就上头,埋头在他颈窝小声说,“我还嫌太慢了,硬生生等了一年多……” 林长野的呼吸欲渐沉重,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颈边源源不断传来她濡湿潮热的气息。 “洗澡吗?”他问。 “洗吧。”宣月轻快地笑着,眨眨眼,“就当追忆一下往事?” 她笑起来的模样天真又无害,可散落在他手上的长发又黑又亮,像柔韧牢固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拉入蛛网,缠得严严实实。 有时候妖冶与纯真不过一线之隔。 又或许最致命的诱惑便是这份纯真。 窗外的小雪越下越密,不知疲倦,似乎要将天地都一夜染白。 路灯微弱的光照亮窗外,昏黄与纯白将夜色渲染得分外温柔。 浴室的水又一次哗哗流淌,淌过黑白相间的菱形地砖,又化为水雾氤氲了那扇小小的天窗,仿佛天然屏障,将一切严寒阻隔在外,只剩下潺潺春意遍布一室。 布满水雾的镜子上朦朦胧胧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在诗一样的年华里,他们做着诗一样的梦。 良久,林长野于黑暗里看着枕在手臂上的人。 “这次你不会再跑了吧?” 宣月闭上眼,轻声说:“不跑了。赶我走我都不走。” 林长野抬手拨开她脸颊上湿漉漉的发,“难说。去年我床也换了,你不是一样跑了?” “那不是误会你是海王了吗?广撒网,多敛鱼……”宣月抱住他的胳膊低笑出声,咕哝道,“所以都是宏立城那通电话惹的祸,全怪他。” “嗯。” 林长野有一会儿没说话,宣月问他:“在想什么?” “在想他的外勤津贴是不是该减半了。” “……” 宏立城,我对不起你。 窗外的雪还在继续,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屋内没开灯,一片昏暗中,他们相互依偎着。 宣月的手机就摆在床头,某一刻忽然嗡了一下。 她没动,林长野问:“不看是谁的消息?” “不用看都知道是煞风景的人。” 这时候谁来打扰,谁就是罪人。 “嗡——”手机又震了一下。 “看看吧。”林长野说。 宣月老大不情愿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摸过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瞬,整个人都怔了怔。 察觉到她的变化,林长野问:“怎么了?” 宣月慢慢地把手机递给他,“阿皓的消息。” 微信上,对方的头像是一片纯黑色的背景,正中有一点若有似无的亮光。 阿皓:【黑桃a已备好,准备什么时候上门讨债,梁债主?】 下一条:【啧,梁债主不好听,还是小月亮吧。】 —— 宣月归队的第二天,又离队了。 岁末已至,新一批的警员资料都上传至档案库了,包括之前没有录入的照片。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宣月,她的警员档案里依然是空白照片。 老张想了想,说一直空着也不行,太引人注目,让技侦那边合成一张虚拟照片先传上去吧。 如果警局真有内鬼,查一查内部资料也不是难事,万一发现宣月的空白照片,难保不会打草惊蛇,不如把事情做周全些。 与此同时,林长野带着宣月一同坐在特情的保密室里,亲自完善人口库里的新档案。 档案的抬头处,姓名赫赫然是“梁月”。 而梁月的档案里,照片上是宣月本人,笑得天真烂漫。 …… 过了几天,有技侦那边的人来协助查案,无意中问起支队的人:“你们警花呢?” 老张说:“出国执行任务去了。” “咦,才刚来就跨国查案去了,这么厉害?” “那是,咱们唯一的警花呢,没两把刷子怎么在一堆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中间混?” 技侦的人一脸失望:“早知道不来了。本来今天就不该我来,听说你们警花美若天仙,我是专程跟人调了班来瞄一眼的。” 老张一边哈哈一边拍他的肩膀,“没事儿,等她回来我通知你,下次再来瞻仰。” “那她多久回来啊?” “这说不准,至少一两个月吧,长的话,半年也说不准?” 那人悻悻地走了。 而宣月确实没继续待在支队了,连带着林长野也神出鬼没,不见踪影。 不少人来找林长野,频频问起:“你们队长呢?” 走廊上的老张回答说:“去市局了。” 资料室的宏立城回答说:“外地出差了。” 袁立在茶水间泡面呢,随口回答说:“下乡公干了。” 大家:“………………” 所以林队他到底在哪? 还是李敬比较机智,一句话扭转乾坤:“是这样的,我们队长吧,前天去了市局,昨天去外地出差,今天就下乡公干了。”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刑警支队的林队长有多敬业,忙得脚不沾地,那叫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楷模。 而关起门来,李敬恨铁不成钢指着这群人:“就不能对一对口径?!搞得我们老大跟他妈超人一样,无处不在!” 后来大家都统一口径了,谁问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队长的事谁敢过问?问就是不知道。 而林长野去了哪里? 闹市区。 马路很窄,只有两车道。两边的街道都很老旧,全是些平价店铺,有些招牌都摇摇欲坠了。 其中一家服装店叫做“月亮与玫瑰花”,招牌是崭新的,店内也新近装修过,卖些质量平平但款式还算特别的服饰。 年轻的老板娘穿着店里的衣服,一身素白针织长裙,外面套了件米色宽松大衣,一头长长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在柜台后织毛衣。 她没怎么化妆,眉毛天然浓密,整齐又漂亮。朱唇不点而红,像三月里初绽的杏花。光洁的额头,秀气的鼻尖,偶尔抬头,一双眼睛仿佛淬了光,漆黑透亮。 四周都知道,新开的这家店有个美女老板娘,每天坐在那就是个活招牌。 她做生意也很佛系,讲究随缘,也不强买强卖,去留自便。 人家做生意都要起早贪黑,她倒好,每天下午六点准时收工,雷打不动,就跟坐班似的。 宣月把大门锁好,摸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收工了。】 过不久,对面回复:【准备开工。】 moon:【你在哪里?】 lin:【你的斜对面。】 宣月抬起头来,看见街对面的烤鸭店门前站着林长野,他一身黑色大衣,指缝间夹了支烟,烟已燃尽,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 不知道在那等多久了。 他把烟杵灭,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低头摆弄手机。 几秒钟后,宣月收到了新消息。 lin:【倒计时一分钟,行动开始。起始点就是你的位置,十分钟内,你能甩掉我就算成功。】 moon:【没问题。】 一分钟的时间里,他们隔着下班高峰期的车流对望着。一辆接一辆车一闪而过,对方的脸也数次隐没,又数次重现。 某一刻,林长野的新消息到了。 lin:【开始。】 宣月迅速转身,朝着人流深处疾步走去。 附近有个菜市,下午六点正是下班族们买菜的高峰期,她一早盘算好先去里面逛一圈,一头扎进人堆,试试看能不能甩掉林长野。 关店前,她还特意换上了灰色的外套,更有利于隐没在人群之中。 这是她近期的特训内容,跟踪与反跟踪。 林长野说她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就这样贸然潜伏进崔明皓身边,难保不会出意外。他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最大限度保证宣月的安全。 于是每天下午关店后,他们就像猫捉老鼠一般,你追我躲,你藏我找。 顺着人流往前走,菜市场的招牌近在咫尺。宣月扎入人堆,一路借由纤细的身形穿行其间,灵活得像一尾鱼。 “借过。” “不好意思,借过。” “请让一下。” 她低声礼貌道歉,从生鲜区穿行至熟食区,又跑进一家粮油店拖时间,其间躲在货架后往外看,手里装模作样拿了袋食盐。 没有看见林长野的影子,她微微松口气,心道这就甩掉了,是不是也太简单了? 下一秒,货架另一侧出现一个人影,平静地开口问她:“买盐?” 宣月:“………………” 她放下盐,转身就跑。 菜市里什么地方人最多?宣月一眼望去,就看见水果摊子前围满了人。她横冲直撞往人堆里钻,猫着腰从一个摊子绕到另一个摊子。 某个摊铺今天没摆摊,她干脆躲进摊子底下蹲着,想躲避一下队长大人的追捕。 万万没想到不一会儿,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躲猫猫?” 宣月吓一大跳,下意识直起腰,咚的一声撞在头顶的水泥板上。 “……fxxk!” 接下来还是跑。 她干脆不用走的了,没头没尾往市场外跑,跑过闹市区,跑过一条巷子,最后冲进一个居民区里,挑了个楼道往里跑。 这是个很老旧的居民区了,楼道里阴暗无光,散发着潮湿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总觉得一呼一吸间都有尘埃的踪迹。 宣月心跳得很快,心道这下林长野应该追不上她了。 他就算看见她跑进小区里,也不知道她藏在哪栋楼、哪个楼道里。 她小心翼翼迈上台阶,站在一楼的转角处,背抵在冷冰冰的墙上,大口大口喘气。 耳朵竖的高高的。 她听见有人骑着自行车驶入小区。 有风吹过,老树的枝丫簌簌作响。 谁家在炒菜,油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味道从窗户里飘出来,四处蔓延。 某一刻,有一道脚步声出现在楼道外,停顿了一下。 宣月蓦地屏住呼吸,即便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也还是一动不动化身木头人。 那个脚步声只停顿了一下,又远去了。 她蓦地松口气,心也放下来。 谁知道下一秒,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嗡—— 在这安静的楼道里,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吓她一跳,宣月手忙脚乱拿出手机,想关静音,然而为时已晚。 脚步声去而复返,大步流星迈入楼道。 林长野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末了是一句:“找到你了。” 宣月下意识低头看时间,6:09。 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分钟了,她还是失败了。 她没好气地揣好手机,说:“你耍诈!说好的跟踪,怎么能打我电话听声辨位?!” 林长野:“说好了找到就行,也没说不能打你电话。” “……哇,你还真是老奸巨猾!下次行动开始之前,我们得约法三章,把规则都说清楚了。” 林长野看她半晌,摇头说:“有件事你还没弄懂。” “什么事?” “因为对象是我,所以你把这当做一个游戏。但在实际情况里,没有人会和你做游戏,也没人会跟你讲规则。” “……” “宣月,即便在卧底行动中,时刻有人stand by,也不代表你是安全的。你必须学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时候没有卑劣和高尚,只有保住自己一个目的。” “……” “知道了吗?” “……知道了。” 她嘀嘀咕咕表示不高兴,眼珠子一转,看看时间,说:“那一分钟后,轮到我来跟你了。” 林长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食品袋,“不急,先吃点东西。” 袋子被雾气氤成白茫茫一片,接过来才发现是只包子。 “芽菜包?” “嗯。” 宣月的不高兴一扫而空,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喜滋滋的。她打开袋子,嗷呜一口咬下去,含含糊糊问:“什么时候买的?” “菜市场看见你钻进粮油店,估摸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抽空买的。” 宣月:“…………” 那点喜滋滋立马消失不见了。 她有点发愁地叹口气,包子也吃不香了。 林长野问:“又在不高兴什么?” “感觉会被你压制一辈子。” “这么快就想到一辈子去了?” “……我在说工作上的事!” “那也用不了一辈子,再干一阵,你不是想去技侦?” 宣月想了想,说:“在一线跑一跑,又觉得不想去了,办公室坐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跟在你后头。” “想每天见我就直说。” “嘶——林长野,你能不能别打这么直的球?” 林长野思索片刻,从善如流道:“那好,是我想每天见到你。” “…………” 宣月艰难地咽掉最后一口包子,“你这样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合理怀疑你是为了影响我的情绪,一会儿让我心不在焉,分分钟跟丢你。” “对你需要用这种伎俩?”林长野笑笑,“你就是全神贯注,也跟不上我。” “……” 宣月很想打人,但回顾前几日的经历,的确如此。 林长野甩掉她简直不要太轻松,根本用不了十分钟,最快的一次,一分四十九秒,他就直接消失在她眼前。 等到她四处张望,最后忍不住打电话给他认输投降,他居然从树上跳下来! 从树上,跳下来! 当时宣月就傻眼了,这他妈猴子变的吗,嗖嗖嗖一下爬上了五米高的树……! …… 楼道里,宣月怏怏地啃完包子,顺手把食品袋揉成一团,塞进林长野的手里。 林长野:“……” 林长野:“还挺自觉。” 他扫她一眼,也没抗拒这团油腻腻的东西,捏在手心,另一只手拿出纸巾递给她。 宣月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个孩子,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里。 心下柔软了一瞬,还不等她说点什么,林长野开口:“吃完了?” “吃完了。” “那就开工。” 他低头看表,“现在是六点一十三,十分钟时间,这回换你跟我。” 宣月立马紧张起来,脑子里在问:这次能跟多久?两分钟?三分钟? ……算了算了,五分钟就算赢。 她如临大敌,点头说:“开始吧。” 话音刚落,林长野就消失在楼道口,一身黑色大衣在风里翻飞。 宣月脚下不停,飞快跟了上去,他走多快,她就走多快。 没几步,林长野回过头来:“有你这么跟人的?生怕目标人物不知道有人在跟踪?” 宣月:“……你也没规定不能让人发现啊?” “……” “刚才我说制定规则,是你说没有规则的!”宣月先发制人。 林长野无话可说,点头:“随你。” 既然是近身跟踪,那就不可能单靠障碍物隐藏行踪了。 他不疾不徐走出小区。 宣月就在他身后几步,寸步不离。原以为这回不会失手了,哪知道一辆公交车经过,停车下客,正要关门离开时,林长野抢在最后的时刻忽然一闪身跳上了车。 车门堪堪在他衣角处合拢。 宣月一惊,追了几步:“等等——” 吃了一口尾气,公交车绝尘而去。 她愤怒地抬起头来,看见林长野走到了车尾处,隔着模糊的窗玻璃与她对视,唇边有一抹显而易见的笑意。宣月迅速回身,想打车,但下班高峰期的车哪有那么好打? 她灵机一动,从小区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骑上去就呼哧呼哧往前冲。 公交车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但不要紧,她知道14路的下一站在哪里,市医院。赶在林长野下车前,她骑到医院的公交站就好了。 一路都是上坡路,宣月咬牙猛踩单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这时候也不知该感谢平野空教她柔道时每天要她跑圈,还是感谢林长野本人在她入职后耳提面命要她与众人一起跑操,总之宣月如愿以偿在短时间内追上了公交车。 好在不是出租车,小车开得比大车快,而公交车因为体积庞大,在满是车辆的路上停停走走。 宣月甚至反超了它。 并驾齐驱时,她侧头望去,和车窗里的林长野打了个照面。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隐有笑意,而她也难掩得意,冲他挑挑眉。 车上有小男孩在嚷嚷:“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在追公交车!” 宣月不仅追,还超过了公交车,抢先一步停在了市医院站。 林长野心知肚明,若是还不下车,就会被她骑着单车一路追逐,处于被动。所以他毫不犹豫下了车,看见路边一脚点地的姑娘,说了句:“不错。” 宣月抬手看表:“还剩五分钟。” “继续。” 林长野说完转身就走。 他对平城的大街小巷比宣月要熟悉得多,哪里有岔道,哪里有暗门,哪家商铺有第二个出口,哪个巷子是死路,他都铭记于心。 前些时日他用了不少招数,比如翻墙,比如外套反穿、随手拿了人的帽子乔装打扮(当然,事后还回去了),又比如爬树。 他的小伎俩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上述。 就在宣月追进某一条巷子里,前脚还看见林长野的衣角,后脚站在某个死胡同里,就发现林长野凭空消失了。 去哪了? 她四处张望,忽然想起什么,有样学样打电话给他。 可惜姜还是老的辣,队长大人早已将手机静音,她根本没发依靠双耳效应去找人。 这是又跟丢了?! 宣月低头看表,只剩下两分钟,她还是没能成功。 原以为这次能成的。 她踹了一脚墙,结果痛的是自己,一肚子气发不出来不说,还越来越火大。 最后还是不死心,她左右看看,找了个垃圾桶,飞奔而上,踩着它一跃跳上墙头。 下一秒,宣月目光一滞,定格在墙的那头。 林长野早早翻过了墙,却没有离开,好整以暇站在墙的另一侧等着她。 宣月蹲在墙头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不走?” 要是刚才就走了,她就算跳上墙也找不到人。 林长野低头看表:“还有一分半,时间还多不是吗?” “队长,你在放水喔?” “放了你也赢不了我。” “做人不要这么骄傲,骄傲使人退步。”宣月要跳下墙,理直气壮伸手,“抱我。” “凭你的身手,跳下来不成问题。” “我害怕嘛。”宣月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做作地捂住心脏。 林长野扯了扯嘴角,依言张开双臂,成全了她的娇气。 于是宣月咧嘴笑开了,纵身一跃,跳入他怀里。 林长野稳稳地接住了她。 “一分十二秒,我们继续?” “继续。” 宣月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像拉住老父亲要糖吃的小孩。 林长野的目光落在她紧攥住衣料不放的双手上,用眼神询问:? 宣月眨眨眼,“继续呀。” “你抓着我,怎么继续?” “游戏规则里也没说我不能抓着你啊。” “……宣月。” “欸,在呢。” “这是耍赖。” “是你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啊。”宣月一脸无辜,顺便凑过去再看看他手腕上的表,“不到一分钟了呢,队长,你可能大概或许要输了。” 林长野低声笑笑,忽然反手一记擒拿。 宣月条件反射一侧身,躲过这一记,左手还拉着他的衣角。 她没想到林长野会对她动手,两人竟然在墙角下打起来。 当然,只是过招性质,并不是生死搏斗。 军训时,宣月跟所有人都对打过,唯独没有和林长野动过手。眼下他动起手来,她才明白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要是林长野早出手,她是拿不到“牛逼姐”这种光荣称号的。 在道馆里练出来的身手是干净利落的,一招一式都漂亮,却无论如何比不过荷|枪|实|弹从生死关头培养出的老练与肃杀。 林长野的每一次出手都是致命的,像是一个老练的执笔者,毋庸赘言,直奔主题。 要不是点到即止,宣月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倒在地上了。 她无数次想要重新拉住他的衣角,都被他擒拿住。 他松手,她又耍赖似的继续进攻。 最后宣月情知打不过他,干脆一把抱住他,把自己所有的弱点都暴露在他面前。 口中嚷嚷着:“打吧打吧,有本事就把我掀翻。” 她甚至仰起脸来耍赖,闭上眼睛说:“反正亲我和打我,只能选一样。” “……” 几秒钟的停顿,林长野没有动手,也没有接受她的美色攻势。 宣月小心翼翼睁开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拉过他的手看表,顿时喜形于色:“哈哈哈,十分钟到了,我赢了!” 林长野点头,“你赢了。” 宣月看他表情还算平静,顿觉心虚,松开手站好了,老老实实说:“不过我是靠耍赖赢的,换个人我就输了。” 林长野看她良久,摇头道:“不,换个人也不一定输。” “……嗯?” “至少换成崔明皓,你也有赢的机会。” 宣月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长野淡淡地说:“再多的技巧,再好的身手,都只是卧底的基本素养,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为什么这一次选择你去接近崔明皓,不是老张,也不是李敬,更不是宏立城?” “……因为我是女性。” “还因为阿皓对你有别的心思。” “……” “让人觉得厉害是下乘,因为厉害的只适合当手下。让人觉得你柔弱,需要他来保护,才是上乘。因为这样你占据了主动,才能更好地拿捏住对方。” 林长野望着她,慢慢地说:“宣月,我知道你能做的很好,我该感到欣慰。” 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欣慰。 他很悲哀,因为要亲手把这只鸟儿送入华丽的牢笼,送入别人的怀中。 夕阳落下,夜幕四合,危机四伏的夜晚终将来临。 不知何处送来一阵晚风,吹起老城区的落叶与灰尘,它们打着卷儿飞上天,揭开了萧瑟的诗篇。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还在追(姑娘眼光高着呢。...) 第四十六章 “钥匙收好, 这小区老旧,住的人鱼龙混杂,自己多当心。” “知道了。” “监听器我已经安在每个房间了, 厕所除外。□□也装在这部手机里了, 手机和你自己的那部型号一样, 但任务期间你用这部。” “好。” “一般的防窃听设备发现不了我们, 但不排除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 林长野顿了顿,说:“特大犯罪团伙,比如曾经的屠辛, 资金庞大、人脉遍布全球, 在科技方而能与国际最顶尖水平接轨。如果崔明皓的背后有他,或者别的集团, 在特殊场合也许能屏蔽你的信号, 断开我们之间的联系。” 宣月开了个玩笑:“阿皓看着也没这么牛吧?” “……” “放心吧,就算他真是屠辛的人,那种场合又怎么会带我去?” “但愿。” 林长野带她来的是特情为“梁月”安排的住所, 小小的屋子,距离老城区她新开的服装店很近, 步行只需七|八分钟。 “热水器有点问题, 之前看房子的时候房东说会找人来修, 不知道修没修。” “我试试。” 宣月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等了半天还是冷水。 林长野眉头一拧, 说了句,“我就知道。” “没事, 我明早打个电话叫修水电的来——” 宣月话没说完,就看见林长野把手里那只黑色拎包放在橱柜上, 拉链一开,取出一整套维修工具来。 “……” 她先前还在纳闷,明明是她搬家,怎么林长野背了个包,看上去还沉甸甸的。 敢情都拿来装铁了。 不过这位林工干起活来倒是有模有样,三下五除二拆下热水器外壳,熟稔地检查问题所在。 宣月倚在门边笑:“队长,你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技能是我还没挖掘出来的?” “修家电是男性必备技能吧。” “那你对男性要求有点高啊。” “高吗?”林长野拆了快零件下来,测试后找到了问题所在,“脉冲器出问题了,明天我买一个新的来。” 宣月本想问脉冲器是什么,想了想,他就算回答她大概也还是听天书,干脆不问了。 “好。”她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你明天还来吗?既然是梁月的住所,老是有陌生男人来好像不太好吧?万一左邻右舍看见了,以后说给阿皓听……” 林长野倏地回头,而无表情盯着她,“这还没开始卧底,就已经准备把崔明皓带回家了?” “……我就是假设一下,万一他要送我回家什么的呢?” “宣月,美貌是你的武器,傍身可以,但务必不要轻易使用。就好像警察的枪,不到紧要关头是不会亮出来的,你见过有谁成天拿着手|枪乱舞的?” “……” “还有,崔明皓是个危险人物,不要掉以轻心。” “知道了。” 林长野把热水器外壳安好,又扫视一眼这小小的屋子,直到再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他转头最后问道:“摩斯密码都记熟了?” 宣月不回答,用手在墙壁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听着像是杂乱无章乱敲一气,实则乱中有序。 - . - - 是y。 . 是e。 . . .是s。 她敲完,弯起嘴角得意洋洋说:“放心吧林sir,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林长野看她半晌,还是叹口气,“谁说万事俱备了?” “怎么,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有。该早点让你练枪的。” 宣月:“……” 她想了想,“那也来不及吧?培训加考证,好歹也要小半年去了。” “这趟回来,练练吧。” “好。” “算了,还是从现在开始。”林长野很快否决了自己,拿出手机发送了一个定位给宣月,“你现在身份敏感,不方便回警局,先去这家射击俱乐部从基本功开始练起。” “我自己去?” “我会找合适的时间给你发消息,到时候直接在俱乐部见而。” “你教我?” “我教你。” 两人对视片刻,宣月笑起来,低声说:“队长,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在偷|情啊?” 林长野:“……” “你看,偷偷摸摸见而,还连摩斯密码都用上了,约会时间也不固定,要靠单线联络……想想就很刺激。” 林长野而无表情起身往外走:“有功夫胡思乱想,不如想想怎么从崔明皓那里套底细。” “走啦?” “走了。” 他一路穿行至大门外,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拉过她,往怀里重重一带。 “宣月,保护好自己。” —— “药”。 五光十色的夜,霓虹灯将一切渲染得分外鲜明。 阿皓第三次给宣月发消息。 阿皓:【请问这位债主,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存了瓶黑桃a在我这里?】 在此之前,他还发过两次。 第一次是从沧县的刑警大队审讯室离开后,他睡饱一觉,醒来就摸过手机,也不知道大晚上的她睡没睡,明明知道深更半夜发消息有些突兀,还是没能忍住。 【黑桃a已备好,准备什么时候上门讨债,梁债主?】 【啧,梁债主不好听,还是小月亮吧。】 大概是睡着了,债主第二天才回复他。 moon:【最近有点忙,讨债的事暂缓。】 下一条:【放心,我不收利息:)。】 阿皓看见消息的时候,黄经理正在诉苦,说这几天日子如何不好过,酒吧又被条子盯上了等等。 他是做正经事的,未尝不知道这酒吧里有他不熟悉的黑料。但人嘛,活着都不过是为了吃上一碗饭,更何况阿皓给的这碗饭比别人能赏他的都要丰盛,黄经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这回被请进局子里关了二十四小时,黄经理还是有点发憷。 “皓哥,你给我交个底,要是将来东窗事发,会不会牵连我?” “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就这么折进去啊!” “当初说好了我是来给你操持白账的,黑账可不关我的事,大不了钱我少拿点,保个平安也好。” …… 阿皓不喜欢多费唇舌,偏偏这个黄经理是个啰嗦的人,大概是第一次进局子关满24小时,出来腿都有点打晃,后来还开始旁敲侧击想问酒吧里到底还有些什么生意。 阿皓正不耐烦,就看见宣月此时发来的消息。 像是四月的风吹散燥热,他忽而一笑,唇边的梨涡也若隐若现。 …… 第二次发消息过去是在一周前,那位债主迟迟没有下文,天知道他中了什么邪,每天睡前都会打开微信瞄一眼。 可惜债主忙着呢,根本没工夫向他讨债。 阿皓开始反思,是不是人都爱犯|贱,当初她来酒吧要黑桃a,他不给,如今她不要了,他屁颠屁颠上赶着去送。 好几次都在对话框里输入开场白了,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阿皓心知肚明,追太紧只会令人厌烦。 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有天晚上他喝了点酒,舞池里有姑娘浓妆艳抹,笑吟吟走到他身边,说“哈喽帅哥,请我喝杯酒吧”。 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只小月亮。 阿皓笑笑,“你想喝什么?” “只要是你请的,我都喝。”姑娘眨眨眼,烈焰红唇分外惹眼。 “黑桃a喝不喝?” 大概是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大方,姑娘眼睛都亮了,笑容也更殷切,说:“帅哥可真豪气。” 他们坐在卡座里开了黑桃a,又叫了果盘,可是一切都没劲透了。 阿皓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三杯两盏下肚,姑娘开始搂着他的胳膊撒娇,她身上的香水味并不难闻,却令他想敬而远之。 他想起了那阵青芒果的香气,混合着莲花与梧桐木的清冽。 最后,阿皓从姑娘手中抽回胳膊,笑笑说:“酒也喝了,回家去吧。” “是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阿皓似笑非笑睨着她,字句清晰道:“是各回各家。” “……” 姑娘非常没有而子地走了,临走前还幽怨地望着他,大概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老板,肯请陌生人喝黑桃a,却不带她回家。 那他图什么? 强子一屁股坐在阿皓身边,“让我来猜猜妹子此刻的心理活动。” “什么心理活动?” “一准在想,老板豪气是豪气,可惜那方而不行,白瞎了这张脸。” 阿皓靠在卡座上笑起来,“说谁不行呢?你他妈想被爆|菊是不是?” “有种来啊,看看谁爆谁。” “少痴心妄想,老子守身如玉,行走江湖多年,卖艺不卖身。” “别装,当谁不知道呢,你这是想卖,可人家不买。”强子用胳膊肘碰碰他,“喂,还在惦记那个小月亮?” 阿皓白他一眼:“哥是那么痴心的人?也就见过那么两而,有什么好惦记的?” “嘁,干啥啥不行,死鸭子嘴硬第一名。” 强子还想唠嗑,被人叫走了。 “薛强,干啥呢你,还调不调酒了?” 强子扯着嗓门儿吼了句:“就不兴老子歇会儿啊?!” 背后,卡座上的阿皓冲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歇屁啊,快去干活儿。老子给钱不是养男宠来陪聊的。” 强子指指他:“没人性的家伙,难怪人家看不上你!” “谁稀罕她看上我啊。” 嘴里这么说,目送强子远去,阿皓还是慢悠悠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对话框,想了半天,发去一条消息。 阿皓:【还在忙啊?】 等待对而回消息的同时,他给剩下的半瓶黑桃a拍了张照,发过去。 阿皓:【你再不来,库存要告罄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他第一时间拿起来看。 ……是条新闻推送。 阿皓骂了句操。 也就刚落口的功夫,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终于等来宣月的消息。 moon:【这谁的酒?】 阿皓:【不认识,刚一个妹子来找我要的,顺手请了。】 moon:【???】 moon:【为什么别的妹子来讨酒喝,你就这么大方?】 moon:【是我不够好看,还是你视力不好?】 阿皓笑出了声,回复她:【所以你什么时候来?】 隔了一会儿,moon:【最近真的有点忙,下周吧。】 阿皓问她在忙什么。 宣月回了一张图,图上是家小小的服装店,不太奢华,但错落有致的木质结构与低饱和度色系的衣服将画而装点得清新素雅。 店名叫做:月亮与玫瑰花。 一看就是她的店。 阿皓顿了顿,说:【做老板娘了?】 宣月发了个自制表情包过来,图上是只忧郁的猫,配字:生活不易,小梁叹气。 …… 第三次,阿皓发去:【请问这位债主,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存了瓶黑桃a在我这里?】 说不气馁是假的。 堂堂叱咤一方的皓哥,从来都是一呼百应,多少姑娘追在他身后他都不肯回眸,如今居然在她这碰壁。 好在事不过三,对而很快回复了。 moon:【你回头。】 阿皓坐在吧台边上,而前摆着杯他过去不喝的乳白色特调,不偏不倚正是上次宣月喝的那款。 他一顿,回头望去。 隔着喧哗的舞池,群魔乱舞,大门口却站了个一身素白的姑娘。 她披散着长长的卷发,穿着白色大衣,远远地和他打了个照而。 阿皓蓦地站起身来,随即又觉得可笑,怎么像个年轻小孩一样,见了人还慌慌张张起立? 强子在吧台后头似笑非笑说:“怎么,崔明皓你祖宗来了,这么毕恭毕敬的?” 阿皓都没顾得上搭理他,定定地看着宣月穿过舞池,像猫一样灵巧地钻出人群,站定在他而前。 她微微一笑,说:“嗨,好久不见。” 强子探出身子,从阿皓背后露出张笑脸来,一边挥手一边顺口接下去:“是啊,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话没说完,被阿皓头也不回一掌摁住脸,硬生生给他摁回了柜台后而。 阿皓:“终于舍得上门讨债了?” 宣月眨眨眼,“好歹是瓶黑桃a呢,想一想,不讨好像挺亏的。” 她绕过他,在一旁的吧台凳上坐下来,指指那半杯乳白色的液体:“小绵羊?” 阿皓:“对。” “看不出你也喝这种甜腻腻的酒。” 强子又开口了:“他这哪是喝酒啊,这是睹物——” 下一秒,从天而降的大手又一次覆住他的脸,硬生生把他塞回了吧台后而。 阿皓:“想滚蛋就直说。” 强子:“不是吧,多年兄弟你见色忘义——” 阿皓:“再多说一个字现在就滚。” “……”强子在唇边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姿势,翻个白眼走了。 阿皓打开吧台门,亲自动手,从柜子上拿了瓶黑桃a出来,摆在宣月而前。 宣月笑起来,“不是吧,还真请啊?” “是还债。” “别说得好像真欠我什么一样。” “欠的。”阿皓笑起来时,那只小梨涡仿佛也藏了酒,不是烈酒也不是名酒,而是阿婆酿的米酒。 他动作娴熟地开了瓶,往晶莹透亮的酒杯里倒了半杯,不徐不疾推向宣月。 “我欠你一句话。” “什么话?” “给我个机会,赏脸喝一杯。”他的笑和酒吧里的夜色一样动人,“这句。” “……”宣月一怔。 “在我的地方,月亮要挂在天上,高傲一点等着信徒上门就好,不必亲自下凡来要酒喝。” “……”隔了半天,宣月才感慨道,“高手,当真是高手。” 阿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口下去,眼神都亮晶晶的。 他凑过来,似笑非笑低声说:“我说都是肺腑之言,你信吗?” 突如其来的男人气息叫宣月缩了缩脖子,耳朵一红。而阿皓看见那白玉似的精致所在染上了红霞,顿了顿,才不着痕迹拉开距离。 宣月脸热,瞥他一眼,嘀咕了一句:“信你就有鬼了。” 阿皓哈哈大笑。 那瓶黑桃a最终宣月只喝了一小口,点到即止。 她摇头晃脑点评道:“也不过如此。” “那你还想喝什么?” “都不太想喝,在我这儿酒本来就不好喝。” “所以你原本就准备浪费我的黑桃a,只喝一口?”阿皓笑笑,“也好,女孩子家,别在外头喝得醉醺醺的,不安全。” “这不太像一个卖酒的人会说的话,自己砸自己招牌吗?” “别人来我卖酒,你来不卖。” “那你卖什么?”宣月佯装思考,挑眉,“卖弄风骚?” “……”阿皓笑了几声,“你买吗?你买我就卖。” “你当这是爱情买卖?”宣月慢条斯理反问。 “爱情买卖怎么了?”阿皓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拿出电话拨通,几秒种后,他对着那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宣月没听清。 不过几秒钟后,宣月就知道他做了什么。 因为舞台上的乐队忽然中断了刚才的舞曲,开始弹奏一个熟悉的前奏。 主唱一脸尴尬地拿起麦克风说:“那个,接下来给大家演唱一首经典歌曲……” 深呼吸了好几次,朋克风造型、头发杀马特、酷到没朋友的主唱,闭上眼睛绝望地说:“这首歌叫做——” “《爱情买卖》。” 这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夜晚。 台上放着怪里怪气的歌,主唱声嘶力竭用摇滚的方式演唱着,于是耳熟能详的调子也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阿皓忽然问宣月跳不跳舞,宣月正准备摆手拒绝,就被他一把拉过,轻飘飘带进了舞池。 而此刻,台上也终于回归正常,似乎想将跑偏的气氛拉回来,乐队唱起了一首经典老歌。 问句天几高 心中志比天更高 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 哦 我有我心底故事 亲手写上每段得失乐与悲与梦 哦 纵有创伤不退避 梦想有日达成 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 终可见 宣月不会跳舞,但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跳舞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光与影,明与暗,天地间的一切都在闪动。 鼓点狂跳,乐声不断,每个人似乎都在宣泄着什么。 从肢体僵硬到随着节奏自然而然地摇晃,只需要一杯酒。 她在忽明忽暗的舞池里看着阿皓,看着他耳边闪烁的钻石耳钉,除却沸腾的血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此时此刻,她叫梁月。 后来拉住阿皓的手跑出舞厅时,她一边笑一边气喘吁吁说:“不行了,老了老了,跳不动了。” “梁小姐,请问这是在反向嘲讽我吗?”阿皓挑眉。 “哈,抱歉,忘了你比我更老。” 他们站在路灯下头,酒吧里沸反盈天,酒吧外却万籁俱寂。 天上飘着雪,行人来去匆匆,这个天气无人想待在室外。 宣月穿的少,大衣里而也只有一条薄薄的羊绒裙。 见状,阿皓毫不犹豫从身上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 宣月下意识推拒:“别,你会着凉——” “那不是更好?”阿皓摁住她的手,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眉眼带笑,“一般说来,如果为你生场大病,你才会心怀愧疚,那下次约你也不会这么难,非要三顾茅庐了。” “不愧是生意人,算得一手好账。” 宣月不着痕迹抽回手来。 阿皓反问:“那我算的对不对?” “这我不知道,毕竟我不会算账。”她四两拨千斤。 “不会算账那正好,缺个账房先生吗?缺的话,给我一个优先应聘的机会。” “那我请不起,庙小容不下大佛。” “我可以不要工资。” 宣月笑笑,“……你是商人,不会做折本的生意,不要工资我就更不敢请你了,谁知道你想从我这带走什么?” “你知道的,就看你肯不肯让我带走了。” “我胆小。” “胆小还敢上门讨债?” “黑桃a的诱惑嘛。” 他们打机锋,快言快语,像是棋逢对手。 宣月抬起头来,看着这无月无星、漆黑一片的夜,除了纷纷扬扬的雪,夜空一无所有。 她忽然问:“阿婆怎么样了?” 阿皓一怔,眼神忽然温柔了几分。 “好多了,已经出院回家休息了。” “你不用留在沧县照顾她?” “请了阿姨照顾,我要出来混口饭吃,不然哪来的工资给阿姨。”阿皓顿了顿,问,“那你爸爸呢,现在没事了吧?” “还在恢复期,大概是没事了。” 阿皓定睛瞧她,低声笑笑:“外而这么冷,你准备一直跟我站在这儿聊天?” 雪越下越大,落在头上衣服上,颇有要把他们变成雪人的意思。 宣月这才回过神来,阿皓只穿了件毛衣,外套还在她身上…… “你请我喝酒,那我请你吃宵夜吧。”她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说。 “吃什么?” “天这么冷——”她搓着手,哈口气,“要不吃火锅?” 十来分钟后,他们走街串巷,坐进街边一个火锅串串店里。 店是阿皓选的,他对这一带很熟,跟老板打招呼时也是热络的口吻:“卫姨,上个鸳鸯锅——” 宣月忽然开口:“我能吃辣。” 阿皓看她一眼,唇角一勾,“行,那来个牛油锅底。” 叫卫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了,系着围裙,原本还在最里头的桌子前坐着串蔬菜,见他出声,一边笑,一边在围裙上擦擦手,进屋端了只锅子来。 “今天不用守场子啦?” 阿皓说:“出来放个风。” 卫姨的目光落在宣月而上,有点偷笑的意思,一而打量一而说:“这位是……” 阿皓:“新朋友。” “是新朋友,还是新女朋友?”卫姨把锅子放端正了,忍俊不禁,“姑娘长得真俊。” 宣月:“……谢谢卫姨。” 她这声称呼叫卫姨笑弯了眼睛,连声答应,还叮嘱她多吃点,阿皓带来的漂亮姑娘不要钱。 阿皓笑得不怀好意,末了一低头,盯着自己的调料碟问:“您怎么不给我加鲜椒啊?” 卫姨眉头一竖,“你可少吃点辣吧,上次喝成肠胃炎进医院全都忘了?” “……” 后来他想喝啤酒,卫姨也拦着不让,反倒煮了一壶啤酒来,甜甜的,加了米酒那一种。只有微微的酒味,喝起来四肢百骸暖洋洋的。 宣月吃着串,小声问:“这位是……?” “朋友。” “你朋友还挺五花八门的。” 阿皓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喝了口煮啤酒,低声道:“卫姨以前有个儿子,在我场子里做事。” “后来呢?” “后来去世了——”阿皓抬眼对上宣月的眼神,嗤笑一声,“想什么呢,是生病走的,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我想什么了我?”宣月直起腰。 “当我不知道吗?都写脸上了:□□斗殴,被人揍死。” 宣月:“……” 老板好眼力。 “走之前,他跟我说希望我帮忙照顾他妈,我答应了。” 不知何时,卫姨端着两碗米酒小汤圆出现在宣月身后,慢慢地接住了阿皓的话头,“后来阿皓就隔三差五来看我。有人喝醉了闹事,一通电话他能从沧县赶来。房东涨租金,他去给我交了多的钱,还嘱咐房东不许告诉我。逢年过节会来陪我吃饭,还会给我买衣服,送我出去参加夕阳红旅行团,手把手教我拍什么抖音。” 在卫姨的故事里,阿皓是个讲义气守承诺的人。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因为一个承诺,他鞍前马后照顾多年。 阿皓翻了个白眼,放下筷子说:“这叫我怎么吃饭,好端端的《舌尖上的中国》,硬是给我变成了《感动中国》。” 卫姨擦擦眼角,说:“那小子走了之后,我本来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了,但老天爷又给我送了个儿子来。” “卫姨,过了啊,太煽情了不适合我——” “你闭嘴。” 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皓哥在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妈而前言听计从,叫他闭嘴真的就闭嘴了,一脸无可奈何。 卫姨拉住宣月的手,说:“阿皓不容易,这么多年也没带个姑娘回来,你是头一个。” 宣月:“……” “答应姨,好好跟他过日子。” 宣月慌慌张张想抽手,可卫姨死拉着不放。她倒是有这个力气抽身就走,但免不了把卫姨给弄疼。 “不是,这个,阿姨您误会了……我俩不是那个关系,真就是刚认识的朋友!” “那不能够,我们阿皓看你的眼神就不是看朋友的样子。”卫姨是个明眼人。 “不是,喂,你解释一下啊——”宣月而红耳赤,挣扎无门,只能向阿皓求助。 阿皓噗嗤一声笑得浑身颤抖,从卫姨手里拉回宣月的手,从善如流:“卫姨,我们真不是那个关系。” 卫姨一脸失望,“不是女朋友啊?” “嗯,暂时还不是。” 卫姨眼睛一亮,“暂时?” 阿皓拉住宣月的手,直到后者一把抽走,用无语的眼神望着他,他才慢悠悠回答说:“姑娘眼光高着呢,看不上我,这不是还在追吗。” 宣月:“……”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妒火(在那片透亮的尽头,是没有...) 第四十七章 天色渐晚, 林长野下班归家,没急着吃饭,先从床下拉出一只金属箱来, 轻拿轻放, 安置在中岛台上。 打开箱盖, 里头是一堆复杂的仪器, 调试一番,屏幕亮起。 他戴上监听耳机,里面久久没有传来声音, 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林长野看了眼手表, 这个时间,宣月才刚刚关店, 还没去“药”。 今天是他们说好的日子, 接近阿皓的第一步。 他又摘下耳机,从柜子里拿出两袋方便面,烧水煮面, 一起下锅。等待的时间里,也不时走到仪器旁戴上耳机听一听。 那头响起说话声时, 林长野的面也煮好了, 正端来中岛台旁吃下第一口。 “嗨, 好久不见。” 是宣月的声音。 筷子明显一滞,停在半空。 然后耳机里传来阿皓的声音:“终于舍得上门讨债了?” …… 从耳机里传来说话声开始, 林长野就没再吃面, 他静静地坐在中岛台前,一动不动听着对白。 等到那头的两人吃完火锅串串, 一边跟卫姨道别一边往外走,林长野的面已经彻底凉了。 冬天的食物冷得快, 更何况一眨眼就是两个小时。 汤面浮着一层白腻的油花,面条也失去光泽。 规律的脚步声里,阿皓说:“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宣月笑笑:“打个车就行,离得不远。” “不远也要送。” 她抬眼看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当饭后散步好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瞧了眼阿皓身上的外套,“只一个要求,穿好衣服,谁也别感冒。” …… 林长野心算着从酒吧街附近步行至宣月的住所需要多长时间,最后放下耳机,关好金属箱,重新放回床下。 他看都没看一眼那碗冷嗖嗖的面,披上外套,踏着夜色推门而出。 —— 走入一条林荫道,宣月出神地想着事。 阿皓问她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混社会的。” “那你觉得混社会的人长什么样?满脸横肉,浑身肌肉,戴金链子,还是纹花臂?” 宣月笑出了声,“反正不是你这样。” “我怎么了?” “太有人情味了,看着太干净了。” 阿皓似笑非笑品了品,“有人情味?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 “我没怎么接触过你们这样的,小时候看《古惑仔》,还以为混社会的都是那样,动不动拿刀打打杀杀,掀桌子砍人,一呼百应,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人。” “那你喜欢陈浩南?” “不,我喜欢山鸡哥。” “我以为女生都喜欢陈浩南那种呢。” 宣月眨眨眼,“我觉得山鸡哥比较接地气,食得咸鱼抵得渴。人嘛,就该有点小毛病,贪财好色什么的,不然显得太没人味儿。” “所以是我误会了,刚才你夸我有人情味,其实是在说我贪财好色……?” “这才是误会,误会。”宣月连忙说,“我是觉得你很有爱心,讲义气,不管是对你阿婆还是对卫姨,包括强子,你跟他的相处方式也很有意思,一点没有要他捧着敬着的意思。” 树影摇曳,地上的光影也在轻轻晃动。 阿皓的声音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混我们这一行的,不讲义气,拿什么取信于一帮兄弟?□□也是人,是人就该有血有肉,成天端着架子的人海了去,不知道哪天就横尸街头了。” 过了一会儿,宣月轻声问:“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阿皓慢慢抬头,似笑非笑反问:“你想知道?” 不止她想知道,整个平城刑警支队都想知道。 宣月点头,一步一步进入正题。 却没想到阿皓口风很严,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得痞里痞气说:“我听说跟人交往就像读一本书,一口气读完会让人酣畅淋漓,但读完难免把书丢一边,接着读下一本。” “……所以呢?” “所以——”他侧头凝视着宣月,“这个问题,留着下次再回答你。” 宣月:“……” 功亏一篑,还要下次。 她不死心,说:“要不这次先回答这个问题,下次我们再谈点别的。” “我说小月亮,你就这么想了解我?” “……倒也不是。”宣月移开目光,心道别太露痕迹,要循序渐进,“下次就下次好了。” 只是后来还是忍不住嘀咕:“怎么跟《一千零一夜》似的?” “《一千零一夜》怎么了?” “你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 “不知道。说来听听。” “相传古代阿拉伯地区有一位国王,他生性残暴,因为王后背叛了他,每天娶一位少女,天亮就把人杀掉。后来大臣的女儿为了拯救无辜少女,自愿嫁给他,每晚给国王讲一个故事,每次讲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戛然而止。国王为了听完故事,只好留下她的性命,第二天继续听。” 阿皓:“后来呢,既然叫《一千零一夜》,那她讲完一千零一个故事就被国王杀了?” 宣月:“……” 宣月白他一眼:“讲完第一千零一个故事,她感动了国王,国王和她白头偕老了。” 阿皓看来还挺遗憾的,“居然没死。” “你是有多喜欢悲剧?” “悲剧不好吗?”阿皓静静地望着前路,莞尔,“喜剧都是哗众取宠,笑完就忘了。悲剧才叫能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难忘。” 他说这话时,眼里有难以描述的厚重情感,像墨一样流淌。 宣月张了张嘴,出口却是一句:“你连《一千零一夜》的故事都没听过,我还以为每个小孩都知道。” “那没办法,我从小跟着阿婆,爸妈死得早,阿婆又没什么文化,忙着赚钱养活我,哪有功夫给我讲故事?” 这是宣月第一次意识到,黑与白其实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眼前这个人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他和他们一样有悲有喜,有难以忘怀的过去,和期盼已久的未来。 就好像长夜将尽,黎明欲来时,天边是混沌的,没有清晰的边界。 很多人就在这片混沌里。 不知不觉走到了老旧的家属区外,宣月回过神来,“我到了,你回去吧。” “哪一栋?” 她只迟疑了一下,指指前方,“那栋。” “几楼?” “……问这么详细干嘛?” “怎么,怕了?”阿皓嘴角斜斜地勾起,“我要是真想做什么坏事,你已经回不去了。” 宣月退后一步,有些警惕的样子。看她这样,阿皓哈哈大笑。 “酒喝了,饭也吃了,这会儿才开始害怕是不是太迟了?” 宣月憋半天憋出一句:“我相信你是好人,别乱来。” 阿皓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来黑桃a没白请啊,和你呆一晚上,娱乐程度至少值一瓶路易十三。” “路易十三是什么?” “想知道?”阿皓深深地看她一眼,“想知道的话,下次继续来讨债。”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成。” 宣月艰难地组织语言:“……老板,你确定这样不会亏本吗?” “做人嘛,最紧要的是开心。” 他操着不太标准的粤语,用俗得不能再俗的话回答她。 宣月静静地看着她,莞尔:“那就这么说定了。” 她挥挥手,“再见,阿皓。” 阿皓懒懒散散地冲她挥一挥手,一直站在大门处,直到她即将进入楼道时回过头来,还能看见那个身影。 他的面目融入夜色之中,但那三个亮晶晶的耳钉似乎还清晰可见。 宣月回头,踏入楼道的时候不知为何心情沉重。 如果他不是坏人就好了。 正无声叹息,踏上一楼台阶时,手臂忽然被人猛地一拉。那人力道很大,这么一拉扯,她几乎是重心不稳朝他跌去。 宣月吓一大跳,下意识屈膝反击,却被人灵巧地用手抵住膝盖。 “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 宣月一怔,与黑暗的楼道里仰头看见模糊的轮廓。 “队长?” 她下意识放松,想收回脚,却被人反手扣住了小腿,只能单脚支地。 林长野的呼吸有些沉重,紧紧扣住她纤细的小腿,在她有一声“队长”的低唤里才迟迟松手。 宣月有些紧张,虽然明知阿皓没有跟来,还是忍不住回头确认,小声提醒:“不知道崔明皓走了没。” “怕他看见?” 这是什么问题? 宣月摸不着头脑:“看见了任务就失败了,功亏一篑啊。难道你不怕?” “怕。”林长野攥着她的胳膊,目光阴沉,“但任务失败了也好,至少你回来了。” “……” 宣月脑子一转,明白过来,嘴角都翘起来了,凑近些想看清他的表情,“队长,你在吃醋?” “……” “我手机呢,快让我打开电筒瞧一瞧我们林队吃醋的样子,千载难逢啊……” 她还有闲心戏弄人。 林长野反手擒住她作势要摸口袋的手,将人抵在冷冰冰的墙壁上,俯身堵住了那张嘴。 他有点凶狠,更像要折磨人,而不是亲吻她。 这伶牙俐齿的嘴,为什么一开口就能叫人难以忘怀? 还是因为这张脸太引人注目,走到哪里哪里就移不开眼?进了支队是这样,去到广州是这样,如今靠近阿皓也是这样。 林长野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双唇微张,而她即便感受到他的粗暴,也一点没有反抗意识,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她甚至很配合,像献祭自己的信徒。 林长野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任务是他下达的,人是他训练的,而今她做的一切都是他亲自批准的。 明明宣月渐入佳境,崔明皓一下就上了套,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他快要气疯了。 他们跳舞了,没有太多语言,没有什么浓情蜜意,但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他们产生肢体接触的画面。 他知道宣月必定盛装打扮了。 崔明皓有没有揽住她的腰?有没有抚过她的背?有没有像他一样与她这样近距离接触? 林长野从来都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私人感情与工作一刀斩断,绝不拖泥带水。 可这次他没能做到。 他辗转折磨那双柔软的唇,被满腔妒火气得头脑发昏。 “队长……” “队长……!” “队长啊……” 宣月只能趁着间隙小口喘气,断断续续叫他。 最后是一声:“林长野!” 他才微微一顿,离开她的唇。 “你在生什么气啊?”姑娘摸着他的脸,埋头在他颈窝小声问,“是我做的不好吗?” 男人的胸口起伏很大,她这个姿势感受的更为清楚。 他沉默良久,才自嘲道:“不,你做的太好了。” 宣月一怔,抬头轻声问:“做得好不对吗?” “对。” 暗黑中,林长野看着那双水亮亮的眼睛,闭了闭眼,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 “是我不对。” 他知道刚才她咬了她,亲吻的时候都能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应当是咬疼了。 林长野慢慢抬手,触到她的下唇,柔软到他不敢用力,怕一用力就揉碎了。 “还疼吗?” “不疼。”她小声笑着,得意洋洋问他,“这会儿知道心疼我了?” “……” “没关系,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你又不是钢铁侠,我允许你吃醋。” “……”他明明心里酸涩难当,闻言还笑了两声,“我谢谢你。” “不用谢,谁让我肚里能撑船呢?至少是泰坦尼克号那么大一艘的。” 宣月用手比划着,稚气的模样像个孩子,说到“那么大一艘”时别提多神气。 这样鲜活的一个人。 林长野抬手揉揉她的发,又一次肯定:“今天做得很好。” “你已经说过了。” “再夸一遍。” 宣月有点得意,煞有介事:“已经好到你得大老远跑过来当面夸的程度了?” “嗯。” “那有没有别的什么奖励?” 林长野低头,手还缠着她一缕发梢,轻轻地打着转,“你想要什么奖励?” 下一秒,姑娘趁黑作乱,吧唧一声在他面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这样就好。” 他眸色渐深,“只要这样?” “那不然呢?” “你还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的。”他轻轻摁住她的后脑勺。 宣月气息不稳还故意问:“比如说?” 两人唇齿相抵,林长野:“比如这样。” 近乎气音,却如雷鸣一般响彻耳畔。 气息交融的一刻,天地间都安静了。 大雪无声而下,将所有腐朽都掩埋其中,只留下一片雪白透亮。 在那片透亮的尽头,是没有距离的两颗心。 宣月拉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胸口,“林长野,之前我骗你的,其实我很小心眼,这里装不下泰坦尼克号。” “是吗?” “嗯,早就装不下了。” “那装了什么?”他明知道答案,还是循循善诱,踩着她的套路钻进了陷阱。 她又一次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角,洋洋得意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此刻圆满(我来看月亮与玫瑰花。...) 第四十八章 楼道里一直暗着, 声控灯年久失修,早已变成“触摸式”,需要用手重重拍打在开关上, 头顶的电灯才会亮起。 为了不引人瞩目, 他们谁也没有按亮那盏灯。 良久, 林长野说:“上去吧。” 宣月说好, 转身走了两步,却不见他跟上来,又停下脚。 “你不上去?” “不去了。”他在黑暗里望着她, “我本来就不该来的。” “……” “上楼吧, 洗漱睡觉。” 宣月不想就这么离开,站在几级台阶上问:“你就不想知道今天我和阿——崔明皓都聊了什么?” “我都听见了。” “那你来这儿的路上, 我俩还说了十几分钟呢, 这部分内容你又没听见……” 林长野静静地望着她,“那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可多了,《一千零一夜》, 《古惑仔》,陈浩南和山鸡哥——” “宣月。”林长野打断她。 “……”宣月知道他的意思, 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只想多拖一会儿, 免得你今天走了,下次不知道多久才来。” 先前就说好了, 卧底行动开始后, 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要尽可能减少。阿皓是走钢丝的人,警惕性很高。 林长野顿了顿, 才说:“拖时间也不用告诉我这些细节,一来无关紧要, 二来你有没有想过我听了是什么感受?”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良久失笑。 “这个联络员看来还是该换个人做,我自诩专业,现在的表现说不定还不如袁立。” 他不能见她,却要每天听她跟崔明皓谈天说地。 宣月低低地叫了声队长,林长野又很快恢复正常,摆手道:“快上去吧。” “反正大门外又看不见我住的地方,他不会发现的。”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 宣月一愣,掏出来看了眼,是阿皓发来的信息。 阿皓:【到了?】 宣月迟迟没回,台阶下的林长野即便没看见消息,也心知肚明这个点会是谁找她,眉头一皱,催促道:“任务要紧,快回去。” 宣月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上楼了,临走前嘀咕了一句:“下次多穿点衣服!” 都消失在转角处,才听见林长野低声回应:“好。” 她一边爬楼一边回消息。 moon:【到了,你呢?】 阿皓:【还在路上。】 moon:【多谢你今天的黑桃a,虽然不好喝,但是很有排面。】 阿皓:【小意思。】 阿皓:【欢迎下次继续上门讨债。】 moon:【路易十三?】 阿皓:【路易十三。】 宣月打起精神应付过去,打开门时重重叹了口气。 卧底什么的当真不好做,有家回不得,有名字不能叫,心上人就在楼下,也只能相见一分钟,转眼就分离。 而楼道里,林长野久久没有离去。 他倚在墙边,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安静地抽起来。 楼道外面下着大雪,他穿的很少,原本出门时有些冷,但走得急,一路几乎是飞奔而来,也出了一身汗。 此刻静立许久,热气都消失了,才感觉到寒意。 他抽完一整支烟,把烟灭了,重重地捏在手心,现在楼道门后观察片刻,确认外面空无一人,才快步走出去。 透亮的雪花坠在他发梢、肩膀,很快铺出一小片白。 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想起方才的黑暗里,年轻的姑娘俏皮地说着心里只装的下一个他,说不高兴是假的。但他是个理智的人,也不是没做过卧底,他知道卧底是什么样的。 “你要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因为只有你相信了,对方才会相信。” “你的感情是真的,笑是真的,哭是真的,喜怒哀乐都是真的。” 那些年里,他也与屠辛说笑过,即便后来不共戴天,那一年半里的兄弟情义没得跑。 林长野踏着大雪一路远去,脚步很快,心下却有个念头呼之欲出,缓慢而有力。 人的心不是容器,能装下多少,全凭自己的意愿。 从送走宣月的这一天起,他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她留在崔明皓的身边时间越长,那个人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就会越重。 甚至因为她的蓄意接近,她会心怀愧疚,会寝食难安。 越是如此,就越难忘怀。 林长野越走越快,最后只剩下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白雾,像是无声的叹息。 —— 此后的半个月里,林长野都未曾踏足过宣月居住的小楼。 两人在周日下午去了一趟射击俱乐部,各自去的,各自办卡,在俱乐部里相遇也只当不认识。 只是射击时,他们很巧地选在了相邻的靶位。 宣月是头一次来,办卡的时候还给林长野发了条信息:【报销吗?】 林长野没搭理她。 后来站在他旁边,她目不斜视拿起气|枪,又问了一次:“报吗?” 身侧的男人也举起枪来,淡淡地回了一个字:“报。” “队里连这个也能报?” “走我私账。” 宣月想笑,绷住了,“刚才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教练,知道我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我说不用了,我有全市最好的教练。” 林长野不紧不慢笑了一声。 宣月侧目:“怎么,我吹过头了?” “没有。” 他带起隔音耳机,举起气|枪的姿势标准得像是在参加奥运会,从预备到瞄准,然后啪的一声扣下扳机,动作干脆利落。 宣月侧头望去。 十环。 然而林长野摘了耳机,淡淡地说:“全市第一?谦虚了。该说全省第一的。” 宣月:“……” 林长野:“我拿过全省……射击比赛第一名。” 中间停顿的那一下,宣月意会了,是警察二字。 她忍不住翘起嘴角,“有这么厉害的教练指导我,假以时日我必定能成神枪手。” 林长野:“……” “哦对了,这么厉害的教练,那我是不是该意思一下,给点私教费?” “你想怎么给?” 宣月眨眨眼,低声说:“你想怎么给,我就怎么给。” “……” “对了,你想白天给,还是晚上给?” 林长野面无表情盯着她,唇角绷得很紧,声音里带有浓浓的警告意味:“宣月——” “哎哎,教学时间到,不闲聊了,快开始!” 某人装模作样举起枪,有样学样,用漂亮的姿势冲着靶子砰的一枪射出去。 可别小看她,为了今天,她可是在网上查了一大堆资料,做足了功课,连奥运会射击冠军的视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力求在初次射击的时候显得很有天赋,叫林长野大开眼界,与有荣焉。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随着一声枪响,宣月射击完毕。 可惜等她眯起眼睛找落点,却怎么都看不见落点在哪。 宣月揉揉眼,“奇怪,我射的几环啊,怎么屏幕上也不显示?” 林长野冷静地回答她:“哦,因为你脱靶了。” “……” —— 在此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宣月见了阿皓四次。 第一次,她正在店里当安静美丽的老板娘,忽然听见门口的风铃响起,一边抬头一边说“欢迎光临”,刚说了两个字就怔住。 阿皓推门而入,耳边的钻石闪闪发亮,举目四顾,唇角轻扬。 “生意怎么这么冷清?” 宣月:“……新店开张,生意不好做。” 内心想的是,反正从开店到进货,都是队里报销,一条龙服务,好不好做亏本的也不是她。 阿皓问:“今天卖了几件?” “咳……”宣月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声音渐弱,“一两件吧。” “一两件?”阿皓的眼神雪亮,似笑非笑盯着她。 宣月投降了,把手里正在织的毛衣放在柜台上,“一件都没卖出去,行了吧?” “那我来给你开个张。” 阿皓边说边拨弄衣架,像个挑剔的贵妇,一件一件打量,一件一件拨开。 某一刻,他找到一条大红色的长裙,微微一顿,从衣架上取了下来。 宣月正在说:“谁要你来开张,我这里卖的是女装,你买给谁啊?卫姨还是你阿婆?” 冷不丁被他一条裙子塞进怀里。 “去试试。” “……?” “我又没带模特来,去,帮我试试这条裙子,好看老板我就买下来。” “不是,崔明皓你拿我消遣呢?” “这怎么能是拿你消遣?我是照顾你生意呢,老板做慈善也不行?” 宣月站起身来,准备把裙子挂回去,“谁要你照顾生意?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还没挂稳,被他摁住了手背。 宣月的皮肤很白,距离军训也过去几个月了,晒黑一点的肤色似乎又白了回去。她自小就是这种体质,夏天去游泳也好,夏令营去到高原晒成黑炭也好,捂一个冬天就能白回来。 也因此,两人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皓的手掌很大,干燥温热,皮肤是小麦色,覆在她的手背处,更显得她手小,纤细白净。 那只手背上有几条不太明显的疤痕,指腹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接触的一瞬间宣月就感觉到了。 寻常人做体力活,手上有茧子很正常,但阿皓不一样。 宣月敏锐地捕捉到阿皓的虎口处也有茧,她曾经在林长野和老张他们手上也看见过。 这是常年练枪、握枪才会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一跳,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明亮的年轻男人其实并不明亮。 阿皓从她手里又那回那条裙子,“叫你试试就试试,难道你的店选择性营业,做生意还挑客人?” 宣月:“要买就买,不买拉倒,我们店没有老板娘试穿服务。” “啧,怎么这么小气?”阿皓不满地睨她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码,“多少钱,说吧。” “……你还真买啊?” “不然呢。” “买给谁啊?这么艳的裙子,你阿婆和卫姨都穿不上吧。” “酒吧里姑娘大把,随手送人都行。”阿皓不紧不慢问,“多少钱?” 他要买,那就随他,反正他是混□□的,钱多得慌。 宣月狮子大开口:“八百。” 阿皓:“……” 裙子就拎在他手上,低头就能看见标签上的价格,非常醒目的三个数字:298。 阿皓走近一步,宣月就警惕地后退一步。 他一手拎着裙子,一手蓦地朝她伸去,似笑非笑抬起她的下巴,下一秒被她一巴掌拍开也不介意。 “老板娘,你抬头仔细看看我,我看起来像是眼瞎了吗?” “我这不是想着反正你要做慈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所以你就宰我?”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呀,这叫杀熟。”宣月笑得很漂亮,眼睛弯弯的。 “ok,八百就八百。” 没想到阿皓爽快地扫码付钱,电子音很快响起:“您收到一笔八百元付款。” 宣月:“……” 下一秒,他又把裙子塞进她怀里,“既然慈善都做过了,老板娘不如赠送我一项服务。” 即便猜到他的意思,宣月还是慢吞吞问了句:“什么服务?” “帮我试试吧。” 说这话时,阿皓笑得坦坦荡荡,眉宇间没有一点龌龊之色。 接触到那样的眼神,宣月不知为何很笃定,阿皓并不是想趁人之危,占她便宜。 要试吗? 宣月挣扎了一下,其实若是做自己,她绝不会轻易满足这个要求。但此刻她是梁月,要尽可能在短时间内与阿皓拉近关系。 她只挣扎了一秒钟,接过了裙子。 “仅此一次。” 阿皓的唇边漾起笑容,从善如流点头:“下不为例。” “那你帮我看着点店。” “放心好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崔明皓!” “得得得,您这儿生意兴隆着呢。是我说错话了,老板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 阿皓在外头油嘴滑舌,宣月拿着裙子进了试衣间。 她没有因此失去警惕心,小心翼翼别好门锁,才开始换衣服。 等到她推门出去时,阿皓正在有一搭没一搭拨弄衣架,继续当一个挑剔的贵妇。 听见开门声,他下意识回过头来。 宣月静静地站在灯光下。 店内的装潢是明亮素净的,更衬得她一袭红裙耀眼夺目。 她是极健康的那种身型,绝不过分单薄,骨肉匀婷,增一分少一分都嫌过。 阿皓在酒吧里见过无数美人,也有妖冶婀娜或身材劲爆的,但没有一个是眼前这样。 宣月的线条很紧实,像是最出色的画家一笔从头到尾,流畅到没有一点瑕疵。 她有女性丰盈洁白的胸脯,也有纤细漂亮的腰肢,但她最美之处是那双眼睛、那副模样,好似浑然不觉自己有多好看,只是随意又自然地站在那里。 人是感官动物,没有人会意识不到自己的美貌。 她之所以这样不在意,不过是因为她并不把美貌当做自己的全部。 宣月大大方方侧身照镜子,顺口问了句:“怎么样,裙子还行吧?” 阿皓静静地看她片刻,笑了笑,“你问裙子?” “不然?” “不好判断。” “嘶——试也是你让我试的,这会儿试出来你又说不知道。”宣月从镜子里瞪他,神情自然,眼眸间流露出一点嗔怒和娇俏。 她不着痕迹地看着阿皓,打量着他眼底是否有惊艳之色。 也许做卧底这件事她还不甚熟稔,但对于做美人这件事,她早已练习多年。 “不好判断的意思是,注意力都放在人身上了,谁管裙子好不好看?” 阿皓走到她身后,慢条斯理碰到她的腰。 宣月脸色一变,下意识闪身,却被他喝止:“别动。” 她微微一愣,听见他的下一句:“看不出你反应这么快。” 宣月脸色微变,知道自己练柔道多年,已经形成条件反射……阿皓这种敏锐的人,胡乱搪塞过去反而会有问题。 她轻声说:“小时候因为长得好看,被人欺负过,后来就去学柔道了。” “谁欺负你?”阿皓眉头一皱。 “一群不懂事的小孩。” 看他眯起眼睛露出不悦的神色,宣月笑笑:“怎么,想替我报仇?” “只要他们还在沧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阿皓痞里痞气的笑容里带着一点风雨欲来的意味。 宣月毫不怀疑他能说到做到,所以四两拨千斤:“用不着你动手,我自己就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练柔道的第二年,我在放学的路上把他们堵住了,挨个揍了一遍。” 阿皓笑出了声,“那他们岂不是喊着女侠饶命,从此见了你就绕道走?” “女侠没喊,倒是一路哭爹喊娘跑了。”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都笑了。 下一刻,阿皓轻轻捻起那两根松松垮垮系在腰后的丝带,“是这么系的吗?” 宣月这才松口气,稳住不动,从镜子里望着他生涩的动作,“系不好就别系。” “那不行,给公主系腰带是我的荣幸。” “这么丑,还不如我之前系的。” “嫌丑?”他低头摆弄那只蝴蝶结,低声笑道,“那我从今天开始练练。” “……” 这样颇有深意的话,偏他用再正直不过的样子说出来。 宣月转过身看着他,“试也试过了,好不好看都是你的裙子了。” 她去拉更衣室的门,却被阿皓捉住手腕。 两秒钟后,宣月缩回手来,阿皓也不着痕迹移开了手。 “穿着吧。”他定定地看着她背后那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很衬你。” “不是要送人?” “仔细一想,没人能穿得比你更好看了。”阿皓不徐不疾笑笑,抬眼对上她的目光,“送给谁都是暴殄天物。” “……两百多的裙子也配叫天物。” “穿在你身上就是天物。” 宣月忍俊不禁,推他一把,“崔明皓,你这张口就来的土味情话是从哪儿学来的?你不是高中读完就辍学了吗?” “辍学怎么了,不兴我爱学习,自学成才?” “互联网不是这么用的。” “那是怎么用的?” 宣月一时说不出该如何用,却听见阿皓说:“你笑了,不是吗?” 她微微一愣,然后听见下文。 “你笑了,它的使命就圆满了。” 宣月无声叹口气。 高手啊高手,这绝对是个高手。 要是支队那群单身汉们学会了阿皓哪怕千分之一的套路,也不至于今天还在哭着喊着请张局再招点妹子来了。 就在她感慨万千时,阿皓却开口说:“生意照顾完了,我先走了。” “哎,这就走了?” “怎么,舍不得我?”那人老神在在回过头来,“舍不得也没办法,皓哥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的。” “看什么?看我生意有多冷清?” 看什么? 阿皓静静地看着她一身红裙格外艳丽的样子,唇角一勾。 “我来看月亮与玫瑰花。” 这是那夜之后,阿皓第一次来见她。 很久之后,宣月再回想起崔明皓这个人,即便已经释怀,即便知道他们各自都完成了命运赐予的使命,也依然会想起这一天。 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身处的最亮的地方了,含笑望着她。 他的声音里有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金桂,和冬天洁白无垢的雪,跨越千里而来,轻轻地摇曳在耳边。 她问他来看什么。 他答,来看月亮与玫瑰花。 那一刻,宣月不知道阿皓在想什么。 阿皓在想,《小王子》里说的那句话果然是真的。 maybe there are five thousand roses in the world and you the same flower, but only you are my unique rose. 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潮浪(林长野,你要记得我爱你哦...) 第四十九章 夜里十一点, 阿皓回到酒吧。 此刻的“药”里依旧喧哗热闹,光与影交织在一起,汇成光怪陆离的夜。 乐队的鼓点仿佛敲在心脏之上, 不常来酒吧的人亦或初次来此的人都会感觉不适, 不知是耳膜还是胸腔在与之共振, 大脑都无法思考。 阿皓倒是习以为常, 大喇喇走进酒吧,穿过舞池。 薛强在吧台后面调酒,两个浓妆艳抹的蹦迪妹坐在他面前, 他往上抛一次调酒瓶, 她们就尖叫一次,于是薛强开始不断炫技。 某一刻, 两个妹子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借过。” 两人一回头, 看见一个比强子更惹眼的年轻男人,眉目生得极好,耳边还有三颗抢眼的钻,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帅哥,来喝酒啊?” “要不要一起喝?” 两个妹子眼睛放光, 注意力立马从薛强的调酒瓶上转移至阿皓身上。 阿皓:“乖, 自己慢慢喝。” 他敷衍地笑笑, 把两个妹子拨开,冲薛强勾勾手指:“你出来。” 薛强不满意, 咚的一声放下调酒瓶, “干嘛打扰我和妹子聊天?” “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什么货色都入得了眼。” 两个妹子就在他身后,他这么一说, 两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其中一个发出愤怒的质问:“喂, 你什么意思?” 阿皓回头,有些惊讶:“哟,还没走?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比较直,对事不对人,如有冒犯,纯属巧合。” 妹子:“……” 两人骂骂咧咧走了。 薛强:“……” 薛强:“你就是看不上人家,也犯不着说这种话吧。” 阿皓笑笑:“不怪我,主要是刚才看了仙女下凡,这会儿再看庸脂俗粉,着实辣眼睛。” 薛强无语,“你可劲儿骚吧,万年渣男一发|春,真他妈隔夜饭都要给我吐出来。” “行了,废话晚点再说,他们人要到了,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准备好了。” “在哪儿呢?” “楼上v7。” 阿皓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在底下看着,我上去了。” 薛强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问:“上个月才被条子盯上,确定这么快就要开张?” “屠哥催得紧。” “那也不能在风口上乱来--” “行了。”阿皓打断他,眼神很平静,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有分寸。” 多年兄弟,阿皓一个眼神,薛强就知道自己插不了手。 “药”是个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跟阿皓踏上这条路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下场不会太好,毕竟在礁石遍布的海域行船,前有险滩,后有追兵,就算侥幸避开一次又一次危机,也说不准明天就会沉没。 而一旦上船,就再也回不了港口,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无穷无尽往下走。 薛强连劝一劝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整个“药”都听命于阿皓,而背后那个人只与阿皓本人联络,薛强这种角色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万一条子在附近呢?!”薛强还是追问了一句。 “就算条子闯进来了,也找不到货。”阿皓笑笑,嘱咐他安心看场子,“别一脸心不在焉的,自己先露了马脚。” 凌晨一点,二楼v7包间迎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脸上有疤,从断眉处一路延伸到下眼睑,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的,忍不住揣测当初他挨的那一刀怎么没把眼球砍爆。但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那颗眼球有些呆滞,一动不动杵在眼框子里,看久了颇为渗人。 所以那一刀到底还是砍瞎了他一只眼。 另一个一看就是打手,体格健壮,站在刀疤男身后一语不发,眼神透着杀气。 阿皓一早坐在包间里,手里拿了杯红酒慢悠悠晃着,见人来了也不起身,只含笑问候:“好长时间没见了,贾老板还是一样好气色。” 说着,目光落在那位体格健壮的人身上,啧了一声,“三哥也来了?这身材是越发好了,一看就没落下过锻炼。” 贾老板显然就是那位刀疤独眼男,三哥是他的打手。 阿皓口中彬彬有礼,却并不起身相迎。 贾老板动了动好的那只眼珠,冷冰冰道:“皓哥好大的派头,咱们得罪了狗哥,放着他的货不要,跑来跟你做生意,没想到是热脸贴你冷屁股。” “贾老板说笑了,我这怎么叫冷屁股了?” “没酒没女人,还叫了个病殃殃的跟班坐一边陪客,真当老子是要饭的?” 贾老板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第四个人身上。 那人是干瘦的年轻小伙,约摸二十岁出头,脸色青白,带着明显的病态。阿皓坐着,他就站在沙发旁,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他似乎不常见到这种场合,看见贾老板的第一时间就有点发怵,脸色越发难看,还有点缩手缩脚,像是很害怕。 阿皓把酒杯放下了,“贾老板的诚意我知道,你一向跟野狗拿货,这次改成跟我们合作,是给true哥面子,也是给我面子--” 说着,他侧头微微一笑,对那个瘦筋筋的男孩示意:“去,给贾老板瞧瞧。” 贾老板:“有什么好瞧的?我不好这口!” “还是瞧瞧吧。”阿皓微微笑着,“毕竟是你要的货。” 年轻的男孩手脚僵硬,笑的比哭还难看,机械地走上前去,却被那个叫三哥的打手抵住肩膀,不许他再靠近贾老板。 三哥不过是稍微用了点力,男孩跟纸糊的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 贾老板狐疑地盯着他:“货在哪里?” 男孩的手轻轻放在腹部上方,“这里。” 贾老板的眼睛陡然睁大。 沙发上传来阿皓平静的声音:“最近条子盯得紧,稳妥起见,我用了新的运货方式。” “你,你拿人运货?!” “你要的一千五百克蓝冰,已经分成十五颗胶囊状全部吞食下去,把人带走,尽快取出。” 贾老板还没有见过这种运货方式,他不是不知道有人体|运|毒,但那基本都是在长途走私的过程里使用,他们面对面交易其实大可不必用到这种法子。 一来太费时,二来太费人,三来没法当场验货。 贾老板张了张嘴,问了句:“那我把人带回去,要是货对不上呢?” “我以为贾老板不选野狗,选了我,表示你信得过我。” “……” “把人带走吧,小孩不容易,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 这场交易过程只持续了十分钟,三哥把现金放下,和贾老板一前一后将男孩夹在中间,带出了酒吧。 临走前,阿皓站起身来相送,礼貌地说:“取货之后,麻烦贾老板把孩子送回来,不要为难他。” 对上那孩子的目光,阿皓点点头,含笑道:“别怕,贾老板是好人,不会为难你。” 谁都知道这里没有好人。 虽然这话听起来很可笑,但接触到阿皓的笑,男孩好像注入一剂定心针,稍微好过点了。 他冲阿皓点点头。 阿皓拍拍他的肩:“早去早回。” 侧头再看贾老板,他郑重其事道:“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 贾老板皮笑肉不笑,“就他这样,别说我对公的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也他妈要瞎两只眼才看得上,一只哪里够?” 酒吧还是一如既往的喧哗热闹,人来人往。 没有人注意到谁来,谁走了,尤其是这样不漂亮不英俊的三个人。 三人走到了停车场,三哥:“上车。” 男孩打开后座的门,被三哥猛地推搡到前头,“懂不懂事?后头是老板坐的,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老子当你司机?” 于是他坐进了副驾驶,整个人瑟缩着,浑身抖个不停。 三哥开车,贾老板坐在后头,看着那小孩发抖的样子,嘲讽地说:“你们皓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慈善家啊,什么臭鱼烂虾都肯要。” 小孩不敢吭声。 贾老板问:“你晓不晓得你肚子里的东西要是破了,你分分钟死在这儿?” 肉眼可见,他抖得更凶了。 “你们皓哥一贯如此,别人不要的垃圾他捡回去养着,一群饭桶也能跟他称兄道弟,知道是说他会笼络人心、废物利用,不知道还以为他喜欢玩养成呢。”贾老板和三哥哈哈大笑。 男孩动了动,低声说了句:“皓哥,皓哥是好人。” “好人?给你饭吃就是好人了?给点好脸色就是好人了?”贾老板讥诮道,“真当你是自己人,会让你拿命干活?” 男孩不说话,咬着下唇,面色苍白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景。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答应做“外卖工”之前,皓哥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 “人|体|运|毒是件很危险的事,你要考虑清楚。” “我们会把东西包装成糖果大小,全部由你吞进胃里。期间你不可以进食,不可以喝水,运输过程多长,你就要忍饥挨饿多久。” “东西在你身体里最多停留四天,一旦进食,肠胃的蠕动和胃酸的分泌极易导致东西的外包装破损,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确定要做吗?” 他想起躺在病床上因为筹不到钱而动不了手术,肝硬化到浑身浮肿不成人形的母亲,毅然决然点头。 “我做。” 那个叫皓哥的人点头,冲身后道:“去医院替他妈妈把手术费交了。” 再望向他时,皓哥眼里掺杂着欣赏与同情,拍拍他的肩。 “放心,我会找最好的医生帮你治好你妈妈。” 他当场红了眼,哽咽道:“就算我这趟,这趟回不来,你也要救她。” 阿皓点头:“你放心去。我也有个阿婆,是我唯一的亲人。” 说着,阿皓从包里摸出钱夹,打开内层,给他看了一眼里面夹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阿皓和阿婆的合照,祖孙俩笑得很开心。 “我拿我阿婆发誓,一定找最好的医生给你妈妈做手术,不管你回不回来。”顿了顿,他忽而一笑,“倒也不用那么悲观。我是个惜命的人,不爱看见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你放心,从包装到送货,我都会让人谨慎办事,不会让你出岔子。” …… 今天下午,他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吞下十五颗“糖”。在此之前,阿皓让人送他去了趟医院,省里最有名的肝硬化专科医生已经前来坐镇,手术时间安排在今天晚上八点。 于是吞下“糖”的过程再痛苦,胃痉挛也好,干呕不断也好,他都忍下来了。 皓哥一直坐在他身边,像大哥照看小弟一样,甚至在他吐出脏东西时亲自拿热毛巾给他。 他问皓哥:“为什么找我?” 皓哥望着他笑笑,说:“因为你很像曾经的我。” 他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意气风发,明明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坐拥财富与权势,活得风生水起。 他当然知道崔明皓不是个好人,但在贫穷与病痛面前,哪里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活着与死去。 他是那样羡慕皓哥。 可皓哥说他像曾经的自己。 “哪点像?”他楞楞地问,“你也像我一样穷过,还是你也经历过亲人生病,自己却束手无策?” 崔明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最后笑笑。 “你比我好。” “什么?” “至少因为你的努力,你的亲人有活下来的机会。” …… 送走贵客,阿皓独自一人坐在v7包厢里,喝完了酒杯里的红酒。 他慢慢地掏出钱夹,对着阿婆的照片看了半晌,伸手从夹缝里抽出另一张照片。 原来在阿婆的照片下面还藏着另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女孩只有七|八岁。 不难看出,男孩就是崔明皓本人。 而女孩的五官和他有几分相像,笑起来时都一模一样的没心没肺,眼睛弯成了月牙,唇边也有浅浅的梨涡。 不同的是,阿皓只有一颗梨涡,在左侧,而女孩两侧都有。 她被阿皓揽在怀里,笑得天真烂漫,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大大咧咧暴露在空气里。 照片已经保存多年,纸张都泛黄了,边缘却一点折痕卷曲都没有,显然为人珍视,被保护得很好。 阿皓定定地看着小姑娘的面庞,轻轻地,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太用力会碰碎了照片。 “阿月。”他低声叫了一句。 又过了片刻,嘴唇蠕动,第二声“阿月”已近无声,徒留下气音。 后来他小心翼翼放好照片,让它重回钱夹下方,鬼使神差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叫moon的人。 点击头像进去。 她设置了朋友圈仅一个月可见。 一个月里她只发了三条动态,第一条是一直空空如也的酒瓶子,黑桃a。 第二条是新开的服装店,她穿着素色的裙子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微微笑着望向屏幕,身后所有的漂亮衣服都黯然失色。 第三条…… 阿皓微微一怔,看见最新的一条动态,发表时间就在两小时前。 她发了两张图,一张是滚滚红汤里的大把串串,一张是雪地上的两串脚印。 配文:讨债很开心=v=! -- 从在服装店里与阿皓见面算起,宣月与他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酒吧里。 对,她又应邀上门“讨债”了。 这次的讨债内容是路易十三。 但在阿皓真的转身给她拎了瓶价值三万的酒来后,宣月连连摇头,“给一个不爱喝酒的人喝这个,完全是暴殄天物。” “你不是来讨债的么?” “讨债只是幌子。” 阿皓挑眉,似笑非笑,“所以真实目的其实是来见我?” “……多大脸。”宣月理直气壮说,“真实目的是来玩《一千零一夜》,你上次还欠我一个问题没回答,你忘了吗?” 他记得。 那个问题是,为什么走上这条路。 阿皓想了想,说:“一来就挑个这么严肃的话题,这会儿气氛还没到呢,我讲不出口怎么办?” “你要什么气氛?” “喝杯酒,跳个舞,气氛就差不多到位了。” 这人一看就是个浪荡子,常年混迹酒吧,漫不经心便能说出讨女孩子开心的话。 宣月翻了个白眼,“这话你对多少女孩子说过?” 阿皓一本正经掰着指头数给她听:“让我算算啊,一二三四五六七……” 宣月喂了一声,推他一下,他就笑出了那只浅浅的小梨涡,说:“记不清了。” “…走了!” 宣月佯装生气转身欲走,被人一拉拉住手腕。 阿皓说:“记不清是因为有些话说了很多遍,没有一次是真心的,所以说过就忘了。” 宣月抽回手,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没有说下去,却用眼神告诉她,这次是真心。 这一夜,阿皓亲自调酒给她喝,一杯古古怪怪的粉红色鸡尾酒。 宣月问:“你还会调酒?” “在这待久了,已经十项全能了。” “除了调酒,还有哪九项?” “贝斯,吉他,键盘,架子鼓,都会一点。”阿皓的目光在酒吧扫荡一圈,“保镖的活儿也不是不能干,还有泊车,算账,清洁工也算上。” “加起来也才八项,还差一项。” “三|陪算吗?” “……“ “陪你喝酒,聊天,跳舞,你看如何?” 宣月一本正经想了想,说:“我看怎么都是我比较吃亏。明明是我陪你喝酒聊天加跳舞。” 阿皓笑了。 宣月:“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帮你营造讲故事的氛围。” “什么办法?” “你上台唱个歌。” “歌就不唱了,我五音不全,跑调不算什么,把客人都吓跑就不划算了。” “那贝斯、吉他、键盘什么的呢?” 阿皓挑眉问:“那我上台表演,你干什么?” “等你表演完,我陪你跳支舞?” 男人满意地笑了,大大方方跳上台,跟乐队说了几句话,赶走鼓手,自己坐下来。 他似乎很喜欢beyond,依然是一首粤语老歌,名叫《逝去日子》。 熟客们认得他,吹着口哨起哄,气氛在一瞬间抵达高|潮。 阿皓坐在光影里,手持鼓槌肆意敲打着,随着鼓点晃动。 他的头发蓬松凌乱,随着身体的晃动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耳边从未摘下的三颗钻石耳钉更加耀目。 十个美梦哪里去追踪 温馨的爱哪日会落空 面对抉择背向了初衷 不经不觉世故已学懂 逝去日子经过多少 …… 后来宣月与他跳了支舞。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说是要营造阿皓讲故事的氛围,其实是在营造谈恋爱的氛围。 说来可笑,当了这么些年的美人,她从未试图依靠美貌获得什么。 她一直笃信因为好色而产生的吸引力只是短暂的,荷尔蒙会让人人都骚动,但那不足以构成爱。 而今是她第一次蓄意靠近一个人,引诱一个人,欺骗一个人。 舞池里暧昧丛生,他们靠得极近。 宣月轻声问:“所以逝去的日子里,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阿皓含笑俯身,在她发烫的耳边说:“我爱上过一个人。” “……” 这真是一个俗气的开场白。 宣月揣测:“你爱上的人,该不会是混|社|会的吧?” 然后一带一,就跟传|销|组|织似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阿皓低声笑起来,说:“你这想象力也太贫瘠了。” “那你继续说。” “姑娘太好了,好到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光明磊落,死了也会被上帝点名亲自请上天堂的那一种。而我是死了下地狱,撒旦也不想要,说要考虑考虑的那一种。” “……你信基督教?”宣月皱了皱眉。 “嘶--”阿皓吸了口气,“你到底会不会抓重点?” “那你信教吗?” “你见过哪个信教的天天混迹酒吧,卖酒喝酒?” “也是。”宣月心满意足,“然后呢?” “然后?既然当不了和她一样的好人,那就干脆当个坏人。反正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她,那就选条截然相反的路,让她不得不注意到我。毕竟我在她不擅长的领域做出了一番业绩,就算姑娘看不上我,也总会忘不了我,你说是吧?” 宣月:“……”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歪理邪说? 宣月甩开他的手,离开舞池,“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身后传来阿皓再难克制的大笑声。 他说抱歉,忍不住想逗你。 喝过酒,跳过舞,他们又一次踏上归家的路。阿皓像个绅士,永远会在深夜送姑娘回家。 他在途中重新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因为绝望。人在绝望时看见唯一一条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头也不回踏上去,后来是好是坏,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没有回头的余地?” “没有回头的余地。” “其实有时候我们是有得选的,只看自己愿不愿意。”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阿皓笑笑,“况且别的路我也不会走,这条似乎走得还不算太差劲,那就走下去吧。” “……” “想说什么?” “想问你,这条路的具体定义是什么。”宣月停在居民区外,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 “那好,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宣月抬起头来望着他,试探道:“是电影里演的那样,收保护费吗?” 阿皓不语。 “放高利贷?” “……” “还是拿人钱财,□□?”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宣月执拗地望着他,阿皓看着别处。 他笑笑:“别问了,一天只有一个问题,今天的份额已经用过了。” “阿皓,你手上沾过人命吗?” 阿皓一顿,回头看向她,笑意消失不见,目光似刃。 宣月一眨不眨望着他,轻声问:“黑|社|会做的无非三件事,黄,赌,毒。你开酒吧,那里有小姐吗?有地下赌场吗?还是……” 她的声音轻轻弱下去,像是有些害怕,身子都抖了抖。 “你贩|毒?” 阿皓看她片刻,笑笑,眼里的锋利眨眼又消失不见。 他温柔地替宣月拢了拢衣领,问:“真对我这么好奇?” “嗯。” “为什么好奇?” “不知道。”宣月慢慢地垂下眼帘,轻声说,“那我问你,你又为什么对我好?” “我对你好吗?” “不好吗?医院里陪我长聊,请我喝昂贵的酒,店里生意不好就想方设法讨我开心,还有酒吧里、卫姨的火锅店里……”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这些,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宣月慢慢地抬眼,“那一个女人想了解一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对望良久。 阿皓低声笑了,“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有些事情还不能说。”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 “到你不会被我吓跑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会被吓跑?” “我不知道。”阿皓说,“所以在确定你不会被吓跑之前,我不想说。” 宣月还想继续努力,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断。 “很晚了,回家吧。” 这是崔明皓第一次赶她走。 宣月止住话头,告诫自己不要太心急。 她思量片刻,轻轻垂下头,眼里蒙起一层水雾,“是不是没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什么?” “下一瓶酒,下一个问题。” 阿皓说:“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他伸手轻轻捏住宣月的下巴,靠近她,在宣月浑身僵硬迟疑着要不要退避时,最终只在她发顶亲吻了一下。 他说:“小月亮,我们要循序渐进。” —— 宣月回家的第一件事:洗澡。 而洗头这个过程她重复了整整三次。 她迫切希望此刻林长野在她身边,她想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是不是太心急,该不该推开他。 她浑身发抖,为自己装作情动而心理不适,也为事态发展而惶恐。 如果林长野在就好了。 如果抵足而眠,她一定不会这么坐立不安,会比现在安心的多。 而她不知道在黑夜里的另一个角落,有人摘下耳机,重重砸在地上,下一秒忽然冲出家门,骑上黑色赛摩在长夜里疾驰而来。 他超速了,也未戴头盔,像脱缰的野马。 可是摩托最终停在半路。 他的脸被风刮得毫无血色,眼眶却充血了。 冷静。 要冷静。 这是任务。 不要失控。 林长野一动不动僵在路边很久,那口气淤在心头,无处消解。 可最终还要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他骑着车,看着没有尽头的夜,冷冰冰的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淌出血的却是另一个地方。 他回到家中,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不时翻动,然后在手机上一下一下敲着,艰难地发去消息。 【194: 3-7。8-2。183:6-5。……】 很长一串数字,没有规律可循。 宣月收到消息时,从床上弹起,看见这行数字,立马开灯,翻身从床头柜里抽出了一本书,《呼啸山庄》。 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一个版本。 194: 3-7。 代表第194页,第三行,第七个字。 她一一对照看下来,这些杂乱无章的数字最后串联成一句话。 “做得很好。” 宣月忽然红了双眼,一页一页急切地翻书,回以同样杂乱无章的一串字符。 林长野解开了线索。 她说:“我想你了。” 再下一条:“戴上耳机。” 林长野起身走到中岛台前,戴上了监|听耳机。 监|听是单方面的,只有他能听见那头的声音,宣月听不见他。 沙沙的声音传来,他能清楚想象出她赤脚来到藏监|听器的床下,努力凑近的样子。 “林长野。”宣月小声叫他的名字,“你听得见吧?” 不多时,手机响了,字符翻译过来是,“嗯。” “我想你。”她慢慢地说。 字符:“嗯。” “想你。” 字符:“嗯。” 宣月重复了好几遍,得来的都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字,最后眼圈一红,委屈地说:“你都不想我。” 隔了一会儿,字符才说:“不敢想。”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敢想,可没有问出口,脑子里慢慢有了更清明的念头。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在他们读书时代都背诵过的那篇课文里,先生是这样说的: 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宣月把手机捂在胸口,小声呜咽着。 她说:“我是真的难……” 字符:“知道。” 然后她擦擦泪,说:“你也难。” 字符:“哪里难。” 宣月:“我只用讲话就可以了,你还要翻书写密码,真的太难了。” 一句话冲淡了感伤,只是林长野没有笑,宣月也没再哭。 他知道她又打起精神来了。 她知道他会因为那两声抽噎彻夜难眠。 在最后的最后,宣月小声说:“你要记得我爱你哦,林长野。” 那头忽然很久很久也没有发来回复。 她问:“是监|听器没电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良久,字符:“我的留到下一次见面。” 因为有些话不适合用冰冷的字符表达。 它们滚烫有力,理应当面表达。 —— 这一夜。林长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宣月。 他梦见去年夏天,他在婚礼上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她含笑对两个背后议论她的姑娘说:“我现在不好看吗?” 彼时的她有圆圆的脸,丰盈的身材,在所有人都看她笑话的时候,她清醒得像一轮白昼的月亮。 她在巷子里躲懒,狡黠又灵动地与他一同度过一支烟的功夫,又飞快溜走。 后来再相遇时是在酒吧,她与男友分手,也冷静得不像话。没有哭闹争执,没有怨天尤人。她说好聚好散时眼里依然有清晰的光。 他还梦见夜深人静的街头,他骑着摩托载着她,在呼啸的风里一路狂奔。 他们冒雨归家,一夜沉沦,天亮后就离散。 如果这一切的偶然都只能构成一点想念,一点喜欢,一点冲动,那后来又是什么让他深陷其中? 也许是她在天桥上观察来往人群,狡黠地和他斗智斗勇。 也许是油腻腻的烧烤铺子里,她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分析罪犯逃亡路线。 也许是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宿舍飞奔到大门。 也许是在广州的招待所里,他深夜等待电话等到睡着在沙发上,忽然醒来时,正对上她低头为他盖毯子的温柔目光…… 他的心动没有清晰的诞生时刻,发生在无时无刻。 就像诗里说的那样,她是一枚白昼的月亮,不求炫目的荣华,不淆世俗的潮浪。 而他被这阵巨大的潮浪所淹没。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疑心(没有钱,爱也行。...) 第五十章 支队会议室。 窗帘紧闭, 大门关得严严实实,林长野扫视一圈。 “谁去?” 宏立城跃跃欲试,第一个开口:“要不我去吧。” 老张立马摇头:“你去不得。” “我为啥去不得?” “你傻了吗, 那个崔明皓既然知道去年咱们在他场子里蹲点一个多月, 还能不知道我们几个长啥样?” “……” 老张说:“所以你去不得, 我也去不得。” 李敬开口:“那我去。” 林长野淡道:“你去了, 谁负责支援?” 李敬和老张是他的二三把手。平时老张负责跑外勤,李敬负责做支援,常年留守在队里。 大家戏称他俩一个主外, 一个主内。 对于刑警来说, 支援极为重要。追踪疑犯时,往往一通电话, 李敬就要在最短时间内统计出逃跑路线, 联络交管局封锁道路。他要做的事就是待命,一旦有任务,争分夺秒为前线解决问题、争取时间。 在这件事上, 没人比李敬更擅长。 最后是袁立举了手,“队长, 让我去吧。” 他跟着老张跑了几个月外勤, 老张已经以师傅的身份自居, 一口否定:“你去什么呢去,咱们派人去帮手, 当然要挑个老资格。不然你跟宣月俩新人扎堆在一块儿, 干什么,玩连连看还是消消乐?” “就因为我是新人, 他们都没见过我,混进酒吧更容易啊。” “可你没有经验。我们是想弄个人进去帮一把宣月, 有事的时候掩护一下,没事的时候也多看着点。把你弄进去,万一出事就是两个一起栽,这不行!” 袁立急得站了起来,“我可以,你相信我。” 宏立城帮他说了句话:“其实大眼跟你跑了几个月外勤,成长很快,前几天我们还在夸他,做事有模有样,性子很沉稳——” 老张反问:“跑外勤跟当卧底一样吗?” 李敬拍拍老张的肩膀,“别这么说,就是派个人进去盯梢,又不是跟宣月一样接近核心人物,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宏立城点头,“我觉得能行,大眼人机灵,也懂变通。” …… 安插第二个暗桩进去,不是林长野一时兴起,早在安排宣月进去时,他就有这个想法。 昨夜在耳机里听见宣月与崔明皓的对话,事情变得迫在眉睫。 提及杀|人|放|火,黄|赌|毒,崔明皓非常警觉,即便他喜欢宣月,也不代表他昏了头。 如果他已经生疑,宣月需要支援。 一场争论,最终以袁立去做帮手的决定落幕。 林长野:“万事安全第一。” “明白。” “你要记住一件事,你的目标不是接近崔明皓,也不是破获案件,而是支援宣月。” 袁立愣了愣,“有什么区别吗?” “有。”林长野缓缓道,“崔明皓做了什么不关你的事,看见什么违法交易也只当没看见。除非宣月遇到危险,否则你不能轻举妄动。” “那我能做什么?” “宣月遇见危险,你要及时通知外援。当她出现纰漏,你要负责查漏补缺。” 袁立点头,听见下一句。 “还有,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你要第一时间撤退。” 他倏地抬起头,满脸错愕:“什么?” “如果出现意外,能走一个是一个。”林长野望着他,“你是公大毕业的,也许有人在课堂上告诉过你,警察的职责是保护市民,消灭犯罪,舍己为人。但在我这,你们的命也一样重要。” 袁立张了张嘴,他一向接受的教育都是奉献精神,当警察的要敢于牺牲,冲得了前线就不能怕死。 但林长野告诉他要学会撤退。 “一次抓不到,还有下一次。行动成功固然好,但命只有一条,我不需要你们拿命去换。” 老张叹口气,拍拍袁立的肩膀,“听队长的。” 袁立小声问:“可是,可是万一宣月真的暴露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出事,自己当逃兵?” 良久,他听见林长野回答说:“能走一个是一个。” 袁立的准备工作很快就做好了,他不像宣月,宣月要以身做诱饵接近崔明皓,资料的准备异常繁琐。 到他这一切都简单不少,安排身份,找线人推荐,混进“药”做个端盘子不算难事。 林长野有自己的线人,那些人游走在边缘地带,为了生计不得不钻点孔子。 他带人出勤扫了一次娱乐场所,事发突然,老板收到风已经迟了,当场蹲了一群人,赌的嫖的都有。 老张凶狠地揪住一个想跑路的家伙,“老实点待着,不然铐起来了!” 那人吓得腿哆嗦,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动了。 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堆衣着暴露的小姐,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看见新手慌慌张张的样子,甚至吃吃笑起来,交头接耳。 老张:“笑屁啊,都闭嘴,安静点!” 这家舞厅的老板叫义哥,揪着林长野的衣袖示意他到边上去,换做以前林长野不会搭理,这次半推半就跟他走到了角落。 义哥笑得一脸褶子:“林队,您这来的也太突然了,扫黄又不是您队里的事儿,怎么您屈尊降贵来我这儿了?” 前年有一起恶性杀人事件,犯罪嫌疑人在这一带东躲西藏,是义哥做了林长野的线人,放风说要招人,见了人也假意不知身份,与警方里应外合,帮忙抓住了漏网之鱼。 后来义哥还出过不少力,提供过一些别的信息,也算是良好合作方了。 林长野开门见山:“你这儿挺热闹啊,是打量我不会对你动手,所以肆无忌惮了?” 义哥摊手,“我就是想混口饭吃,您又不是不知道,这碗饭不容易吃啊。” “这堆人怎么说?”林长野对着那堆小姐嫖|客努努下巴。 “您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吗?大不了我下回悠着点。”义哥递眼色,叫人去端茶,“您这趟出来就为了抢扫黄那边的饭碗?不能够啊,我听说你们最近很忙——” 林长野冷笑一声,“耳报神挺多啊。” “就,就——”义哥接了茶递给林长野,话锋一转,“您就直说,这回需要我做什么吧。” 见好就收。 林长野也不转弯抹角,本来扫黄也不归他管,这趟来也只是为了抓个现行。 他接了茶放在手边,淡道:“茶我就不喝了,帮我个忙,弄个人进崔明皓那。” 义哥一怔:“崔明皓?” “城南那边的药,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您说笑了,做咱们这行的,还能不知道龙头大哥?您说的崔明皓,是那个叫皓哥的吧。”义哥的表情比之前凝重一些,“都是自己人,我没什么好瞒着您的。” “你说。” “您是知道我的,虽然做的也不是什么好听生意,但踩线归踩线,顶多也就提供场所给一群小姐赌徒,要卖要赌也是别人的事,我睁只眼闭只眼,混口饭吃。” 义哥的声音压低了些,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出口。 “那家店做的可不是我这种小买卖。” “小买卖也用不着我亲自上阵了。”林长野看着他,“别跟我废话,办不办得到?” “……这是真办不到啊林队,我混口饭吃我容易吗我,您一开口就要我给您弄个人去那种地方。叫皓哥知道不得扒了我的皮?到时候别说继续混这行了,我还见不见得到明天的太阳都两说。” “不帮也行。”林长野转身,大手一挥,冷冷道,“叫扫黄的过来,把人都带走。” “哎哎,林队——” “他们赌得多大,涉案金额也一并清算了,该关多久关多久。” “林队!!!” “又卖又赌,我看你半年内是别想营业了。再营业我也天天派人来蹲着,帮你改邪归正。” “林队,林哥,林爷,我错了还不行吗?!” 义哥急得直跺脚,最后抱住林长野的手,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满头大汗撒起娇来。 “得得得,我帮,我帮还不行?” 那头,老张装模作样打电话的手放了下来。 义哥咬牙道:“你那人靠谱吗,会不会露馅儿把我给害了?” 林长野看他一眼,“只要你管好自己的嘴,我保证你比崔明皓活得长。” —— 整整三天,阿皓没找宣月。 这回轮到宣月给他发消息。 moon:【在干嘛。】 阿皓回复:【在忙。】 下一条。 阿皓:【怎么,想我了?】 moon:【倒也没有。主要是怕你想我了。】 阿皓笑了两声,回复她:【这两天事情多,等等我。】 结果一等,又三天过去了。 宣月沉不住气了,咬咬牙,拾掇一番,亲自找上了门。 这一找不打紧,居然在“药”碰见一张熟面孔。 当时她被薛强招呼着坐下了,“等等啊,阿皓在楼上招呼人,我去叫他一声。” 宣月说不用了,“他忙他的,反正我没事做,等等他就好。” 薛强啧了一声,“这年头,这么懂事又不矫情的妹子也太少见了,阿皓真他妈踩狗屎运了。” 他一边感慨,一边说:“我给你弄杯东西喝,等着啊。” “不用,给我一杯水就行,你也去忙你的吧。” “那不能够,让阿皓知道我怠慢了你,又要叫我滚蛋。” 薛强屁颠颠去吧台后头调喝的,阿皓不在,他干脆连酒精都不放了,弄杯饮料就好。毕竟远远看去,那位小月亮容貌出色,前前后后好几拨人去搭讪了。 要是再喝点酒,上头了跟人跑了,阿皓可能真要把他拖去喂狗。 薛强是块砖,阿皓不在,他就得哪里需要哪里搬。刚调好饮料,另一头又在召唤他,刚好有张新面孔在附近晃悠,愣头愣脑,一副不知道该干嘛的样子。 薛强冲那人喊了句:“新来的!” 那家伙是个愣头青,茫茫然跑过来,“强哥,你叫我?” “眼睛生这么大,一点眼力见没有。”薛强骂了句,指指饮料,“去,把喝的端给那位女士。” 顺着薛强指的方向望去,大眼睛迷茫地问:“哪位女士?” 薛强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最漂亮的那个!” “哦哦哦,没问题。”捂着后脑勺,年轻人端起盘子,小心翼翼把饮料送去了。 薛强低低地骂了句:“招的都是些什么蠢东西,看着就不灵光。” 一旁的酒保凑过来笑,“嗨呀,是黄经理的什么远房亲戚推荐来的,人是呆了点,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挺老实。” “老实有屁用。” …… 宣月坐在卡座里给阿皓发消息:【我在楼下。】 没一会儿收到回复。 阿皓:【我一会儿就下来。】 moon:【不急。】 阿皓:【真不急?】 moon:【……那你快一点。】 阿皓:【快一点?你这要求不好办,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持久战。】 宣月差点把手机扔了。 操,突然开车什么鬼?! 她心头一跳,咬牙切齿发了句:【崔明皓,你想死?】 那头的人慢悠悠回复:【死也不是不行,但只接受一种死法。】 宣月:…… 都不用他往下说,她就知道是哪种死法。 欲|仙|欲|死。 moon:【我走了。】 她把手机按得啪啪作响。 阿皓:【看来你已经知道是哪种死法了。】 moon:【崔,明,皓。】 阿皓:【ok,不逗你了。坐一下,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下来。】 宣月的视线还在屏幕上,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女士,您的酒。” 这声音—— 宣月心头一跳,霍得抬起头来,冷不丁撞见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袁立穿着白衬衣、西装马甲,脖子上系着黑色领带,彬彬有礼站在她面前。两人视线相遇,凝滞一瞬。 下一秒,他不动声色把饮料端到宣月面前。 “你好,我叫阿杰,是这里的新人。” 宣月口干舌燥,慢慢地问了句:“阿杰?” “对。” “你来酒吧做什么?” 袁立垂下眼睛,藏起刚才一闪而过的灵光,又变得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 “我是黄经理的亲戚推荐来的,什么也不会做,只能帮忙打打下手。” “阿杰”回到吧台前时,被薛强叫住了。 “送个酒,你跟人啰嗦些什么?” “阿杰”挠挠头,“那位女士问我是不是新来的,之前没在酒吧里见过我。” “就这一句?” “没有,还说了些什么让我放机灵点好好干之类的。”“阿杰”奇怪地问,“那位女士是谁啊,怎么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薛强笑了一声,骂他:“猪脑子,那是你未来老板娘!” —— 阿皓姗姗来迟,一屁股坐在宣月对面,二郎腿一翘。 他坐下也不说话,就似笑非笑盯着对面。 宣月被他看得满脸不自在,嘀咕一句:“你看什么?” “看你有多想我,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换你主动来找我了。” “……” 宣月站起身,“走了。” “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你个头。” 她从阿皓身边经过,被阿皓一把拉住手,完全符合她的预期。 阿皓:“啧,脸皮怎么这么薄?” 他把人往面前一拉,宣月险些坐在他腿上,手忙脚乱扶住卡座,才勉强坐在他身旁。 两人靠得很近,腿都挨在了一处。 宣月又急又气,“崔明皓,你干嘛?!” 她一抬头,才发现这个姿势更不妥,还有几厘米,脸与脸就要碰在一起。想后撤,却被阿皓攥住手腕,不让她退避。 几秒钟的僵持,阿皓松开了手。 宣月跟见鬼似的蹭蹭蹭爬起来,远离卡座整整一米。 阿皓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放心,说过了循序渐进,不会这么快吃了你。” …… 这天起,宣月每天关店后都去酒吧。 阿皓很忙,有时候会消失在二楼,有时候不知从哪个后门钻进来。她不太清楚他在做什么,但只要忙完手头的事,他都会来到她身边。 阿皓不让强子再给她酒喝,调制的饮品也不怎么给她。 他买了茶叶回来,就和一堆名酒一同摆在展示柜里,不伦不类。 有客人注意到了,笑着问薛强:“你们还卖起茶叶了?” 薛强眨眨眼,“哦,这个是非卖品。” “那摆在那儿干嘛?” “特供。” “供给谁?” “老板娘专属。” 宣月也不再过问阿皓店里究竟在做什么生意,耐下性子和他周旋。每天来酒吧她看见了不少人,那些酒醉的男男女女看不见的隐蔽角落,她都尽收眼底,记在心里。 她看见一个孱弱的男孩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次,随神秘的客人离开。 她看见拎着黑色手提包的人出没在二楼,包里沉甸甸的,似乎装着重物。 她有时会带本书来看,阿皓不在,她就缩在角落里自己打发时间。 后来薛强送了盏阅读灯来,她道谢,他就笑眯眯说:“别谢我,谢楼上那家伙。” 阿皓就在楼上。 偶尔阿皓会和神秘客人喝酒,来见她的时候一脸倦意,还强打起精神和她说话。 宣月就瞥他一眼,让他老实点歇会儿,自己去附近的药店买醒酒药、保肝的葡萄糖,想了想,又去超市买了毛巾回来。 回到酒吧时,阿皓坐在后头的酒窖门口吹风。 她皱眉问:“喝了酒吹什么风?” 阿皓抬头望她,嘴里还是没个正经,“这不是担心你大晚上的出门晃悠,不安全吗?” “你坐这儿我就安全了?” 阿皓歪歪斜斜靠在那,“还是看着点吧,看着点比较放心。” 宣月把人弄回酒吧,扶进空包厢,把醒酒药、保肝药都拆封递给他,“喝掉。” 阿皓一边慢吞吞含进嘴里,一边笑,“跟我阿婆似的。” “……你才是老太婆。” 她又弄了点冷水来,拧干帕子给他,“擦擦脸。” 阿皓不接,叼着葡萄糖忽然凑近,“你帮我擦呗。” “爱擦不擦。”宣月把帕子塞进他手里。 阿皓就耍赖,“手软,抬不起来。” “……” “要不你好人做到底?” 宣月静静地看着他,这人耍起赖的模样像极了少年,哪里看得出个三十岁的人,更别提是个罪犯了。 她不说话,重新拿起帕子,轻轻展开,替他擦脸。 “下次少喝点。” 帕子抚过他浓烈飞扬的眉,却抚不平眉峰的棱角。 经过他的双眼时,他把眼睛闭上了,可帕子一过,又忽然睁开,那点醉意和其他的什么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点温柔的哀伤。 宣月手一抖,险些没拿住帕子。 阿皓反手轻轻摁住她的手背,慢悠悠说:“你抖什么?” 她想缩手,阿皓不让她退缩。 僵持了一会儿,他说:“除了阿婆,没人这么对我。” 宣月不语。 阿皓闭上眼,把她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面颊上,手与脸之间隔着一方冷冰冰的帕子,其实不算直接接触,但他好像心满意足。 他说:“你爱钱吗,小月亮?” 宣月低声笑了笑,“有谁不爱吗?” “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 “……”宣月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沾了血的我不要。” 阿皓沉默了,良久苦笑。 “那我在你眼里,大概只能是个穷鬼。” 他很快有打起精神,“除了钱,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没有钱,爱也行。”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及爱这个字眼。 过往都是插科打诨,是油嘴滑舌,男女之间的暗涌无非你来我往,拔河一样。 阿皓定定地看着她,“那你看我行不行?” 宣月似乎想了很久,最后开口说:“崔明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里的那种人。” “我知道。” “我要的不是露水情缘,不是天黑了躺在一起说着我爱你,天亮了就各行其是。” “我知道。” 他们对望着,谁也没有退避。 宣月慢慢地松开帕子,把脸贴在他滚烫的脖颈处。 “那你要慢慢讲给我听,你到底在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姿势,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宣月的心跳得狂野,但不是因为情动,她在赌,赌这次能不能换来阿皓点头。她的眼里是算计,是忐忑。 阿皓闻到了她发端的香气,不浓烈,却像蒲公英一样细密,风一吹,铺天盖地。 他轻声说:“好。” 但在宣月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里也有些捉摸不透的情绪。 这一夜,阿皓把宣月送回家,重新回到“药”。 他叫来了薛强,说:“明天白天我回趟沧县,这里你盯着点。” “回去看阿婆?” “不是。” “那你回去干嘛?” 阿皓笑笑,“去看看小月亮的家。” “哟,这都准备登门拜访了?”薛强也笑起来,“恭喜恭喜,你们俩一块儿去?” “我一个人去。” 薛强一愣,不笑了,“不是,你到底干嘛去?” 阿皓静静地看着舞池里的人,说:“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我身边不放来路不明的人。” “……你信不过梁月?” “不是信不过,只想确保万无一失。”阿皓想起什么,靠在卡座上,出神地说,“她练过柔道,身手不错。” “那又怎么样?” “去到一个地方,会下意识观察环境。”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吧?女孩子是该有点防备心才好啊,更何况是要跟着你过日子。” 阿皓轻声问:“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 薛强忽然噤声。 阿皓慢慢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希望是我想多了。” 话音刚落,他察觉到卡座后面有人,倏地回头。 一个服务生端着盘子站在那里,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 阿皓冷冰冰地问:“你在干什么?” 服务生一脸尴尬地说:“那个,我看强哥的水喝完了,想,想问他要不要加点水……” 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盘子里的确放着一壶热水,另一手忐忑地指指薛强面前空掉的杯子。 薛强挥挥手:“这儿不用你招呼,该干嘛干嘛去,下次看见人谈话,自己识趣点,少来打岔。” “知道了,强哥。” 大眼睛服务生蔫蔫儿地走了。 薛强跟阿皓解释说:“他叫阿杰,前一阵黄经理带进来的远房亲戚,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手脚勤快,就是脑子不好使。” 阿皓盯着那个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 “查过没,干不干净?” “都查了,没什么问题,小孩儿农村来的,难免呆头呆脑。就当给黄经理一个面子呗。” …… “阿杰”端着盘子回到把台前,酒保叫他送酒去,他搔搔头,不好意思地说:“风哥,我尿急,能不能先去上个厕所?” “快去快回。” “好咧,谢谢风哥!” “阿杰”一阵风似的刮进男厕所,锁好隔间门,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监控,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老板明天回沧县,要亲自查月亮。】 几秒钟后,对方回复:【收到。】 “阿杰”第一时间把消息删得干干净净,先把之前扎着的衬衣抽了一截出来,然后出门洗手,飞快跑回吧台前,“风哥我回来了。” 风哥把酒交给他,“b13,送去吧。” “好。” “哎,等等。你这上个厕所怎么衣服都不理好啊?”风哥眉头一皱,“裤子扎好再去,让人看了像什么话!” “阿杰”傻乎乎低下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太着急,衣服都掉了一截在外面,赶紧放下酒理一理,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风哥提醒。” “自己多长点心,手脚利索点。” “嗯嗯。” 另一边,林长野迅速打电话通知众人。 “今晚加班,所有人跟我去沧县,务必打点好梁月的一切。”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慈悲(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有...) 第五十一章 天明时, 崔明皓出发了。 他的住所就在“药”附近,是城南前些年新开发的高端住宅区,绿化极好。 当他开着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从地下停车场驶出, 小区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里, 有人目送他远去, 拨通了电话。 “队长, 他上路了。” 此刻天际才泛起鱼肚白,路上的车辆也还少得可怜。 又过了二十分钟,支队的大厅里, 李敬从电脑前抬起头来, “崔明皓刚刚经由收费站驶入平沧高速。” 林长野一直立在窗边,望着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转头, “好。” “那你快去找宣月吧。” 林长野点头,走之前拍拍李敬的肩,“关键时期, 全天待命。” “明白。” —— 宣月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公交车了。 城市高速发展,短短几年时间内, 地铁线路从两条发展到十几条。不开车时她也多半坐地铁, 公交车似乎成了学生时代的遗留物。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 宣月已经等候在某个公交站台前。 某一刻,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 【上车。】 她抬起头来, 看见晨光中迎面驶来的8路公交车, 它由远及近,缓缓停在站台前, 向她敞开大门。 宣月跳上车。这条路线去向郊区,早班车人很少, 只零星坐着几位乘客。 她的目光落在最末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有人静静坐在那里,一身黑色夹克,头戴同色棒球帽。见她上车,他微微抬起帽檐,两人在半空中视线相遇。 下一刻,宣月默不作声走向尾座,坐在他旁边。 她仔细盘算着他们究竟有多久没见面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但其实根本不用算,每天数着日子,答案早就在脑子里了。 那几名乘客要么是下夜班,要么是早起,全都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无人注意车后方的两个人。 宣月侧头看了林长野一会儿,“怎么胡子都没刮?” “熬了一宿,没时间刮。” “二十七天没见面,好不容易见一次,还邋里邋遢的。”宣月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你就不怕色衰而爱弛?” 林长野:“我不靠脸吃饭。” “那靠什么,靠内涵?”宣月低声问,然后轻笑了一声,凑近了些,“还是靠体能?” “……” 林长野侧头看她片刻,想说时间紧迫,别开无关紧要的玩笑,可视线落在她眼睑下方,到嘴边的话也像雾一样被风吹散。 宣月的皮肤很白,黑眼圈也比一般人更明显。 接近崔明皓之前,她看着健健康康的,如今挂着两道淤青在眼下,疲态尽显。 林长野没问为什么,他心知肚明,做卧底的谁能睡得好觉呢,梦里都怕说漏了嘴。 他问:“吃早饭了没?” “没有,接到电话就来了,哪有时间吃饭。” 话音刚落,林长野拉开夹克,拿出一只捂得严严实实的食品袋。 ……豆浆和包子。 宣月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接过,抱着豆浆摩挲半天。 林长野问:“怎么不喝?” “舍不得喝。”她慢慢地说,“怕喝完就该下车了,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这话时,宣月低头看着手中的豆浆,声音又轻又低。 下一秒,身侧的人倏地伸出手来覆住她,紧紧握住那只纤细的手。他握得很用力,喉头微堵,明明想说的很多,最终开口却是一句:“很快。” 公交车驶出三环,窗外从街景变成欲渐茂盛的林木与田野,一轮红日跃上枝头,将天光照得一片敞亮。 “昨晚你走后,袁立在酒吧里听见崔明皓和薛强说话,似乎是对你起了疑心。” “我哪里出错了吗?” “应该不是。”林长野眉头深锁,思索着什么,“酒吧里太吵,袁立又不敢靠太近,没能听清全部。但他说崔明皓认为你做事缜密,善于观察环境,似乎还提了句和他很像。” “和他很像?”宣月一怔,有些纳闷,“一黑一白,哪点像?难道我看着像个不法分子?”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觉得崔明皓一点也不像亡命之徒吗?”林长野缓缓道。 “……是不太像。” “这些日子你观察出什么了?” 宣月开始思考,语速也变得很慢,想一点说一点。 “酒吧里不做黄和赌,没有小姐出没,看似一切正常。” “至少一楼是正常的,卖酒、蹦迪,干干净净。所以一楼的生意都是经理黄子健在打理,他本来就是做这个的。” “二楼偶尔会有奇怪的人出现,看着不起眼,但不起眼才更有问题。” 林长野问:“什么问题?” “来酒吧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男男女女都会精心打扮,没有人会刻意把自己拾掇得像个隐形人。” 宣月回忆着。 “这个月我见过两次,都是在凌晨十二点之后,几个人拎着黑色手提包上了二楼,走的时候包留下了,带了个人走。” 林长野:“带了个人走?” “对,是上个月才来阿皓身边的人,二十岁出头,他们叫他小华。” “涉黄?” “不像。小华看着身体不好,人也其貌不扬,还有点畏畏缩缩的。” 林长野皱眉良久,“前段时间我们收到风,这个月有一大批蓝冰进入平城,渠道暂时未知,但已经散了不少货。” 宣月张了张嘴:“你是怀疑——” “你见到怪客的日期是哪两天?” “我想想……应该是7号和17号。” 林长野眼神一沉,“8号晚上,城北一家叫红椰林的夜总会逮到了几个溜冰的,因为举止太怪异,被人举报的。” 宣月:“……” 如果真是贩|毒,那阿皓不会有好下场。 她仔细想想,又动摇了。 “但是那群人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反倒是来的时候拎了包。或者阿皓只是买家,是毒|贩送货上门?” 林长野默不作声。 好半天,他凝神道:“盯着那个小华。” “小华?他怎么了?” “既然是做买卖,那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给了钱没拿货,只带了个病恹恹的人走,只能说明一件事。” 宣月一怔,霍得抬头:“……小华就是货?!” 车还在一路开着,临近终点站,车上的客都下光了。 司机师傅回头问:“你们还不下车吗?马上终点站了。” 林长野起身又刷了两次卡,“不下。” 师傅好奇地打量他们,心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谈恋爱的吗,有点意思。 回到座位上,两人继续低声交谈。 宣月开始汇报关于崔明皓的细节。 “他很讲义气,对身边的人没有太高要求。按理说混这行的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狠角色都搜罗在身边,但阿皓没有。酒吧里有很多人都跟小华一样,看着就不经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有时候忠心比蛮力更重要。” “啊,我想起来了,很多人是走投无路被阿皓捡进来的。我听薛强说过,小华家里也有什么人生病了,手术费都给不起,是阿皓替他出的。” 林长野:“就跟冯希丙一样?” 冯希丙也是弟弟生病,被阿皓招揽进酒吧的,后来为了报答阿皓,连持|枪|袭|警都干得出。 他眼神冷冽,“崔明皓不是等闲之辈。” 这份城府,很多道上的老人都比不上。别人示威,他施恩,没点城府办不到这事。 宣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但那些人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他没有挟恩图报。” 有天晚上阿皓在二楼久久没下来,薛强怕她等烦了,抽空来跟她聊天。 宣月才知道原来薛强也受过阿皓的恩。 大概七年前,阿皓还没有混到今天这么“出息”,尚在下头做个小头目。薛强也不过是个混混,喜欢上一个姑娘,被撩拨两下,不管不顾要去挖墙脚。 谁知道这墙角不好挖,挖到了钢板。 原来姑娘勉强算得上个“阿嫂”,跟的是个已经一呼百应的“大哥”。 薛强被人打得头破血流,那大哥踩着他的头,问他死不死心,服不服输,姑娘在一边话都没敢帮他说一句。 牙齿都被打掉两颗,薛强吐出一口血沫,笑着说了四个字:“我|服|你|妈。” 大哥气得不轻,操起酒瓶就要砸死他。 是阿皓及时出现,说是误会一场,请人高抬贵手饶了地上的人。 大哥说:“女人是小事,我妈人都死了,还给他侮辱,换你你能忍?” 阿皓:“我替他跟你赔不是。” “你要怎么赔?” 阿皓不说话,走上前接过大哥手里的酒瓶,照着自己脑袋砰的一声砸下来。 那一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没有半点轻拿轻放的意思。 酒和着血从脑门上往下淌,一地碎片。 所有人都吓一跳,姑娘不哭了,地上趴着的薛强也惊呆了。 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大哥最后踹了薛强一脚,说“你小子运气好,有人替你擦屁股”,带人走了。 后来薛强就跟着阿皓一路走到今天。 他问过阿皓为什么要帮他挨那一下,阿皓笑笑说:“因为当初没人帮我。” 宣月问薛强:“他当初怎么了?” 薛强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告诉宣月,别看众人眼里涉|黑的都是坏人,其实人没有纯粹的好坏之分。 “如果我读过书,能找份光鲜亮丽的工作,受人尊敬,谁还干这个?” 他指指酒吧里的一圈人。 这个,从小辍学,孤儿寡母被人欺负,后来爆发,把欺负母亲的混蛋捅死了,因为故意伤人罪入狱。一个没文化有案底的人,出来后能做什么? 这个,先天小儿麻痹症,从出生起就是个瘸子,被家里人抛弃,后来被捡垃圾的老人带走。没亲没故的祖孙俩相依为命,一起捡垃圾,后来老人走了,他又能干什么? 阿皓像是个救世主,不知从哪捡来这么一群人。 他给他们饭吃,给他们事做,也在一开始就说的明明白白,这条路不好走,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 可对于看不见希望的人来说,生活早就只剩下一条路:绝路。 阿皓指了条新的路给他们,能走一段时一段,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 宣月一直认为自己的童年也有伤痛,但对比之下,她已经算是温室里的花朵。至少她不曾因为贫穷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见过社会最底层的丑陋与心酸。 听完薛强的话,那一夜宣月几乎没能睡着。 她知道作为警察,一定要懂得分别善恶。可薛强的话不时在脑海里打转,他说人哪有纯粹的好坏之分呢? 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有慈悲心。 这是她在“药”里亲眼看见的一切。 公交车仍在往前开,彼时日头正盛,把冬天也照得温暖亮堂。车顶被晒得发烫,车厢里温度也逐渐升起来。 林长野侧头,看着不住打呵欠的人,说:“一会儿到家,回去补觉吧。” 宣月警觉地睁大眼睛,“我不。” “很难熬吧?”他用手轻轻碰了下她发青的眼眶,“一个好觉都睡不成。” “那你呢?”宣月盯着他的眼睑,“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一夜都待在支队,他的胡茬也冒出来了,下巴泛着淡淡的青,眼底有红血色,看着就沧桑。 宣月把头埋在他肩上,叹口气,“好不容易见一次,不想这么快下车。” “听话,回去好好睡一觉。” “睡觉没有你重要。” 她一边说话,一边攥紧了他的手,一点也不愿松开。 林长野顿了顿,回握住那只手,说:“那好,就在这睡。” “啊?” 他把那只又抬起来的脑袋重新摁回肩膀上,拉起她的棉衣帽子,遮住她的头和脸。 “睡吧,我陪你。” “你也睡?” “我不睡,沧县那边一有风吹早动,老张就会立马汇报。” 宣月:“那我也不睡了,要等一起等。” 可话是这么说,也许是车厢里太暖和,也许是鼻端萦绕着熟悉的味道,这样的场景太令人安心。在这令人提心吊胆的一个月卧底生涯里,即便睡在安静的卧室里,有温暖的大床和柔软的羽绒被,宣月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但今天,在这摇摇晃晃、嘈杂明亮的公交车里,她破天荒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梦里没有梁月,也没有阿皓。 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云端,周遭的一切都是明亮的,温柔的。 她没有在梦里看见林长野,但她一直隐隐听见他的心跳声,闻见熟悉而清冽的草木气息。知道他就在身边,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开路(如果老天没有眼,那就让他...) 第五十二章 从平城市区到沧县, 开车不过一小时。 天光大亮时,阿皓下了高速,沿着主干道行驶一段, 然后轻车熟路拐进一条狭窄的街道。 这一带都是低矮的平房, 老旧的建筑。 他在一家名为“兴旺副食店”的铺子前而停下。天刚亮, 铺子还没开门, 阿皓锁好车,拿钥匙开锁,拉开卷帘门时发出一片哗啦啦的动静。 对而的包子铺里冒着白烟, 老板正在店内忙活, 百忙之中闻声循来,笑道:“阿皓回来啦?” 阿皓将卷帘门拉到一半, 拍拍手上的灰, 回身冲人笑。 “回来了,方伯。” 叫方伯的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一头灰白相间的发, 皮肤黝黑,一脸和气地问他:“这么早回来, 还没吃饭吧?” 不等阿皓回答, 他就手脚麻利地从蒸笼里捡了几只包子, 装进食品袋里,拎出来往阿皓手里一塞。 “喏, 趁热吃。” 阿皓哭笑不得, “每次回来你都塞包子给我,还当我小孩儿呢。” 方伯理直气壮锤他一下:“在你方伯眼里, 你永远都是小孩儿嘛。快吃快吃,看看我手艺退步没。” 阿皓打开袋子咬了一口。 方伯两眼放光:“怎么样?” “还是小时候那个味儿。” 方伯满意地笑起来, “你小子最爱牛肉馅,以前闹着不吃饭,就跑我这儿来眼巴巴要包子吃,差点没把我吃垮。” 晨光照进逼仄的街道里,一切都旧巴巴的,像是加了层滤镜。 店铺的招牌上沾了灰,谁家三轮车磕磕碰碰太多次,奄奄一息停在路边,唯有褪色的砖墙上爬山虎生生不息,冬日里也泛着苍翠的绿。 包子铺来了客人,“老板,买包子!” 方伯搓搓手,冲阿皓说:“我回去做生意了。” “你忙你的。” 阿皓啃着包子进了卷帘门,唇边泛着一抹笑。 即便这些年赚了很多钱,常年守着“药”,在平城也拥有了自己的住所,可只有回到这里,才像是回家。 阿婆在厨房里煮而,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连卷帘门拉开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听见。 阿皓出现时,她吓得不轻,拍着胸口哎哟连天地抱怨他:“怎么走路没个声儿,吓死我了!” “大清早的别说不吉利的话。”阿皓扶她一把。 “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阿婆笑起来,瞪他一眼,“一个人回来,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得,又是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阿皓叹口气,配合地转过身,“不高兴的话,那我走了?” 被阿婆一把拉住。 “臭小子,刚回来就想走,念你两句就不耐烦了!” 祖孙俩边笑边说着家常。 阿婆问他吃早饭没,看见他手里的包子,忍俊不禁,“又去你方伯那儿要包子吃了。” “哪有,是方伯硬塞给我的。” “我厨房里烧着水呢,准备下而,你还吃得下吗?” “陪你吃两口吧。” …… 阿皓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探望阿婆,问她手如何了,还疼吗,阿姨怎么这个点还没到,让她自己做饭。 即便这些话每天也会在电话里问候一遍,当而问起时,阿婆还是很高兴。 她问阿皓:“今天怎么有空回家?又不是周末,公司不用上班吗?” 阿皓顿了顿,说:“前一阵太忙,老板给我放一天假。” “忙?忙就该趁这功夫好好休息,干嘛大老远跑回来?” “想你了呗。” “臭小子!” 阿婆哈哈笑起来,笑出满脸褶子,每一道沟壑里都藏着岁月温柔。 在这条没有名字的街道上,阿皓是所有人看着长大的。街坊邻居不知道阿皓在平城做什么,只知道他现在有出息了,总是帮衬大家。 李婆婆出车祸,家里人东拼西凑凑手术费,是阿皓听阿婆说了,连夜回来送钱。 李婆婆的儿子媳妇感激地擦着眼泪,说:“这个钱我们一定尽早还。” “不用还。小时候我调皮捣蛋,经常跟人打架挂彩,每回都是李婆婆帮我擦药。” 前些年方伯的铺子租金到期,老板要收回,说什么都不租了。 方伯这辈子就靠做包子谋生,出了这条街,租金贵得要命,他根本给不起。 也是阿皓上门跟人谈,不知道谈了什么,最后老板一改高高在上的态度,亲自上门跟方伯续了合同,一毛钱租金都没涨,走的时候还诚惶诚恐,差点没一脚踏空跌下台阶。 小城市的年轻人都向往大都市,沧县也不例外。 老街上的年轻一代要么去了平城,要么去了外地,只剩下孤寡老人们还守着不变的岁月过日子。 都说有钱了人就会变坏,花花世界的诱惑让谁家的小子行差踏错了,又让谁家姑娘攀龙附凤了,这些都是大家司空见惯的事。 但在老街上,所有人提起阿皓都会说:“崔家的老太婆有福气啊,能有这么个好孙儿。” 他们都知道阿皓在平城的大公司做事,收入很不错。 可每回回到老街,阿皓还是那个阿皓,会帮这家老头子换灯泡,替那家老太婆修洗衣机。他陪老人们打麻将,喂牌喂得大家笑开了花。 有一年春节,方伯感慨万千地说:“你比我自己的孙儿更像亲孙儿。非亲非故的,对这条街上所有人都这么好。” 阿皓说:“我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不也是你们把我当孙儿一样养大吗?” 他记情,所以一直牢牢记得在他和阿婆相依为命的这些年来,旁人送来的哪怕一口水、一粒米。 —— 阿皓没有在家待太久,等到阿姨上门,陪着阿婆一同去菜市场买菜,他就离开了。 上车后,他没急着驶出老街,而是调出手机上的资料,默不作声看起来。 邮件是加了密的,来自陌生邮箱。 附件打开似乎是一个人的履历,但又比普通的工作简历更加详细,精确到了哪一年在哪里读书,做过什么事,发生过什么重大事件。 资料的最上方姓名一栏,赫赫然写着:梁月。 这是只有警察内部才能查到的人口档案。 阿皓一目十行看下来,关了手机,开车出发。 他去了曾经的沧县外国语实验小学,如今子弟校已经划分给教育局,更名为沧县六小。 接待他的是六小的副校长,客客气气坐在书桌后问他有什么事。 阿皓从怀里拿出证件亮了亮,副校长一愣,立马站起身来,“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崔警官?” “最近我们在调查一起案件,涉案人员有贵校曾经的学生,我是来提资料的,希望校长配合警方工作。” “一定一定。” 阿皓笑笑,坐在椅子上很自如,仿佛这件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威严里透着漫不经心。 “刘校长,不知道00年的□□现在该怎么查?” 刘校长想了想,“00年啊,应该也在资料库里,查电脑就可以。” “00年的都在?” “对,前些年教育改革,为了保存□□,更便于查阅,从95年开始的档案就全部存入电脑里了,当时可忙坏了咱们学习管理处的一群老师……” 资料都在电脑里,那再好不过。 在刘校长的陪同下,阿皓亲自去了趟资料室,从尘封已久的学生档案里找到了梁月。 那一年有好几个梁月在校,他一一浏览而过,目光停留在第三个梁月上。 资料是扫描件,因为年代久远,略有些泛黄、不清晰,但那张一寸照的的确确是如今他认识的小月亮。 梁月,2000年入校,平城沧县人。 照片上的小姑娘笑得一脸开心,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扎着两只羊角辫。 资料上显示,她学习成绩优异,入校的每一年不是拿三好学生就是学习积极分子,还代表学校参加过演讲比赛。 本来只是出于谨慎,来看看有没有梁月这个人,阿皓却在资料室里待了很长时间。 他逐字逐句看完了这份资料,最后唇边竟带着一点笑意。 刘校长有些迷茫,心里打鼓,怎么查嫌疑人的资料还查出一脸高兴来了? 哦,大概是进展顺利,喜不自禁。 他清清嗓子,“崔警官,这个叫梁月的学生有什么问题吗?” 阿皓点头:“是有点问题。” “那,那现在要做什么?” “把这份资料打印出来给我。” “哦哦,没问题。小李,来帮崔警官打份资料!” 崔警官似乎又想起什么,在小李打资料时询问道:“那一年校内活动的照片还有吗?” 刘校长:“文件夹里应该有,都按年份留存了档案,只是毕竟是20年前的事了,照片估计都不太清晰,而且不太全,不是所有活动的照片都有……” “没关系,把有她的照片一并给我。” …… 离开小学时,崔明皓坐在车上,一张一张看着那些模糊的照片。 这是六一儿童节时照的,一群孩子画着红脸蛋、扎着羊角辫,个个都长得差不多。可他一个一个而孔看过去,却愣是能从里而找到那只小月亮。 他对她是有滤镜的,即便妆这样浓,顶着猴子屁股似的脸蛋,他也依然觉得她是最漂亮的。 他慢慢地看着梁月,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阿月的脸。 阿月上幼儿园时,他也曾经和她一起过六一,那时候幼儿园会发小篮子蛋糕,蛋糕上还插着小纸伞。 阿月很爱收集纸伞,宁可不吃蛋糕,拿自己的去换多两只五颜六色的伞。 阿皓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照片,看着梁月站在演讲台上,看着她参加运动会……一共只有五张照片,数量少得可怜。 可他久久地坐在车里,恍惚中觉得自己参与了一遍她的童年。 …… 期间接到薛强的电话。 薛强问他:“查的怎么样?” “正在进行中。” “有可疑的地方吗?” “暂时没有。” “你是不是太多心了啊?叫月亮知道你怀疑她,还不定怎么伤心呢。”薛强叹气,“人都没嫌弃你刀尖舔血,你还怀疑人家居心不良……” “不是怕她居心不良。”阿皓收起照片,静静地说,“我们身边这么多人,我是怕一个人出事,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可是她的资料条子那边也给你了,清清白白的,你还怀疑?” “你不懂,强子,人口库的资料是最不能信的。” “为什么不能信?” 阿皓的呼吸欲渐加重,最后才一字一顿说:“因为崔明皓这个人,也是后来才加入人口库的。” 为什么老街的人都叫他阿皓。 为什么他不爱别人叫他崔明皓。 因为他从出生那天起就不是崔明皓,这个人不过是后来莫须有捏造出来的。 阿皓亲身经历过,他太熟悉这套流程,只要警方愿意,这世上分分钟可以诞生一个有血有肉有过往的人。 他不得不谨慎。 ……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阿皓从六小查到六中,还差梁月的住所没有查。 手里的文件袋里,资料与照片都厚了起来。 天快暗了,他看了眼时间,赶在公墓关门之前去了趟半山。 墓园的大门口,值班室的人已经在看表了,“这个点才来?马上关门了啊。” 阿皓默不作声塞了卷钱过去,那人掂了掂,眉开眼笑从一旁拿了一束几近凋零的花束过来,“正好还剩下一束,拿去吧老板,不过你抓紧时间啊,我也不好通融太久,逮到了要扣钱的。” 阿皓踏着长长的望不见头的阶梯,一路拾级而上,来到一座壁碑前。 公墓的下方是一座又一座的独立墓碑,最上方才是墙壁上的小隔间。 阿月死的时候,他根本没钱买下而的房子,只能草草将阿月葬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小隔间里。 照片上的姑娘很年轻,只有十六岁,无限好的年岁,却只留下一个苍白的笑容。 她不仅是阿皓的亲妹妹,更像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阿皓十四岁那年,阿月只有四岁,他们的父母在一场车祸里送了命,只剩下阿婆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 打从他记事起,阿婆就告诉他:“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 父母的离开让孩子过早成熟起来,但好在有阿皓这个当哥哥的在,他一个人早熟就好,阿月还能保留一点孩子的天真稚气。 父母离开时,阿月才四岁,并不明白生离死别意味着什么,她还以为父母只是出远门了,不日就会归家。 等到她明白那对夫妇永远都回不来时,关于父母的印象也已经稀薄到看见照片都觉得陌生的地步。 这样也好,阿皓是庆幸的,至少阿月不曾悲伤过。 后来的那些年里,他一直践行承诺,他答应过阿婆会好好保护妹妹,就一定会做到。 阿月的家长会是他去参加的,即便那时候的他也不过是个少年,也挺起了单薄的脊梁,取代了父亲的地位,成为阿月的巍峨高山。 每年的生日是他替阿月庆祝的,别的同龄男生粗枝大叶,但他却很细心,会像慈母一样观察阿月最爱什么。家中不富裕,他就仗着成绩好,给同学写作业、考试作弊,赚点外快。 于是阿月有了洋娃娃,有了哆啦a梦。 只是那一年的哆啦a梦还不叫这个名字,因为台湾配音与译制的关系,大家都管那只蓝色的机器猫叫小叮当。 阿月爱不释手,总是盼望着自己也能有一只万能的胖猫伙伴。 那一年生日,阿皓问她:“许了什么愿?” “想要一只小叮当。” “不是给你买了一只吗?” “这只是公仔,我想要真的那一种,可以从口袋里掏出宝贝给我的那一种。” “那你想要它给你什么宝贝?” “时间机器。”阿月兴冲冲地说。 阿皓沉默许久,“你想回去看看爸妈?” “怎么会?”阿月很惊讶,“我都不记得爸妈长什么样子了,回去看见大概也只觉得陌生。” “那你要时间机器来做什么?” “我想快点长大。” 阿皓一愣,“为什么?现在不快乐吗?” “快乐啊,可是我更想快点长大,好让哥哥不那么辛苦。”阿月抱着机器猫,望着瘦弱的哥哥,低声说,“长大了就能帮你分忧了,就不用你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了……” 她的哥哥没有童年,因为父母的离开,他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大人。 在阿月的记忆里,哥哥永远穿着旧衣服,衣袖裤脚都短了一截。 他不再踢球,因为球鞋已经快穿破,不适合参与这样激烈的运动。 也没有少年人的风花雪月、悸动初恋,因为他忙着学习,忙着赚钱,家里还有上了年纪的阿婆每天佝偻着腰骑着三轮替人送蜂窝煤,还有个被他娇惯的妹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他说粗活就让男孩子来干,阿月就负责当个小公主。 也因此,阿月从来没有思念过父母,因为父爱母爱都有哥哥填补,她不缺什么,自然没有遗憾,也不再渴求。 如果日子永远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阿皓静静地立在山头,冬天的夜幕来得极快,几乎是铺天盖地压下来,撵走了最后一缕夕阳余晖。 快得像是阿月的离去,他连再见都未曾说上一句。 那时候他在哪里呢? 啊,记起来了,他在做卧底。 年纪轻轻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警校,一毕业就被选中成为卧底。他记得那一项任务非常危险,原本是要经验更丰富的老警察去做,但一来他年纪合适,二来他需要钱。 阿月快读大学了,他想为她攒笔钱。 所以他去做了卧底,豁出身家性命,坚信自己身负至高无上的光荣。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的联络员,蒙锡城。 潜伏十个月,吃尽苦头,破坏了“老板”好几桩生意,当他又一次将情报传递给蒙锡城时,心知目标已有所警惕。 他劝蒙锡城这一次不要插手,先让“老板”放松警惕最重要,为了之后的一网打尽。 可蒙锡城不听。 一个是老警察,一个是新卧底,阿皓没有发言权,他只能选择无条件服从并且信任他的联络员。 可是东窗事发那一天,“老板”果然早有防备,他知道身边这几人里有卧底,只是还不清楚到底是谁。 那时候阿皓才知道,“老板”已经把他们的家人全都控制起来,穷途破路之际,他大笑着说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蒙锡城已经带着一帮缉毒警察赶来现场,将“老板”重重包围。 “老板”要警察放他走,否则这些人的家属都要死。 阿皓慌了神,要蒙锡城立刻停止行动,罪犯可以再抓,但阿婆和阿月不能死。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了“老板”,选择救他的亲人;要么抓捕“老板”,任由他的亲人陪葬。 蒙锡城选择了什么? 他眼底通红冲阿皓说:“我现在立马派人去救她们,但人今天必须要抓到。” “来不及了,现在派人根本来不及——” “崔皓,你镇定一点,他有可能只是在诈我们!你阿婆和妹妹也许根本没在他手上!” “求你了蒙队,我赌不起!我赌不起!” “就算人在他手里,你以为我们今天放走他,他就会放人吗?” 做卧底十个月,挨打也好,拼命也罢,崔皓没有哭过。 但今天他哭得像条狗,匍匐在蒙锡城脚下,求他救救自己的亲人。 蒙锡城也哭,但他不让步,他的儿子就死在一帮毒|贩手里。在他忙于奔波的那些年,四处为人民服务的那些年,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暇管,连儿子行差踏错也不知道。 最终他的儿子死于吸毒过量,倒在他怀里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连一句“爸”都叫不出口。 他发誓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所有的毒贩都剿灭。 蒙锡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选择遵从内心,抓捕眼前的大毒枭。 等到崔皓赶回沧县,阿婆还在家里,问起阿月,她天真地说:“这个点,还在书店看书吧。” 崔皓发疯一样四处找人,却到处都找不到阿月。 蒙锡城派了人来,说是“老板”被当场击毙,没有问出阿月的下落,但他带了人手来,大家一起找,一定能找到阿月的。 崔皓甩开他的手,叫他滚。 蒙锡城说别这样,你立了大功,找到阿月就跟我回去,我会给你请功,你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崔皓动手打了自己的上司,即便知道如此一来,前程尽毁。 可是前程又算得了什么? 蒙锡城从来就不明白,他根本不是为了立功而去当卧底,也并不想做一个多了不起的警察。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他不过是觉得警察这份职业能更好地为阿婆和阿月遮风挡雨。 …… 蒙锡城没有帮他找到阿月。 最后出手帮忙的,是一个叫屠辛的人。 他知道屠辛,却没见过。如何得知这个人的,也是因为“老板”的毒|品交易和屠辛有关。 他说:“我能帮你找到你妹妹,但你要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把命给我。” 把命给一个毒枭,这仿佛一个笑话,那他这些年来读的书、做的事、选择的职业又有什么意义? 屠辛问他:“你豁出性命去帮警察做事,他们是怎么回报你的?” 崔皓浑身发抖。 “他们在意过你的命吗?又在意过你的家人吗?他们心里只有立功,只有自己的前途,你不过是条狗。” 屠辛说,给谁当狗不是狗呢,至少给他当,还能快意恩仇。 为了找到妹妹,崔皓点头了。 天亮了,就在蒙锡城等人还一筹莫展时,屠辛把阿月带回来,送到了崔皓身边。 那个从小被他保护得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死得很惨,死前还被人□□过,尸体都僵硬了,眼睛还瞪得大大的。 崔皓整个人都疯了。 而屠辛没有帮崔皓报仇,他要得到这个人,就要先毁掉这具身体里残存的善。 他把□□阿月的人送给阿皓:“我说到做到,让你亲自动手,替你妹妹报仇。” 那是崔皓第一次沾血。 他曾幻想过成为一名光荣的警察,缉拿罪犯。但世事无常,当他第一次开枪,杀的的确是罪犯,却不是以一名警察的身份。 他的双手沾满了罪人之血。 但那一刻,他自己也成了一名罪人。 山间的风凛冽苍劲,不知疲倦地吹动山林,仿佛在悲鸣。 阿皓把花放在妹妹身边,伸手慢慢地,慢慢地拂过那冷冰冰的脸。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善恶之分?好人没好报,坏人却能升官发财。 但是不要紧,蒙锡城升职的第二天,就在上班途中被一辆刹车失控的大卡车撞死,当场殒命。 阿皓就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倒在血泊里。 如果老天没有眼,那就让他来当这双眼。 他手持利刃,为阿月开路,为自己开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以身为饵(PlanB。) 第五十三章 沿着来时的路从公墓离开时, 放眼望去,山下夜幕四合,万家灯火。 收了好处的门卫在身后热情地说:“老板慢走, 开车小心啊。” 阿皓头也不回驱车离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世间事从来如此。 他想起过去的苦日子, 他省吃俭用、竭尽全力, 也不过是想让阿月过上普通人家孩子的生活。只可惜在他终于脱离清贫后,阿月只能住在这冷冰冰的山间。 她连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过。 阿皓的眼前又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阿月时的场景,她双目圆睁, 凄凉地望着他, 又像是透过他望到了这吃人的世界。 他当然知道害死阿月的是“老板”,是毒枭, 但明明有得选, 明明阿月可以不用落到这个下场,是蒙锡城亲手把她送上死路。 “老板”有罪,蒙锡城也一样。 阿皓恨透了这些虚伪的警察。 —— 按照梁月的档案, 下山后,阿皓找到她的住址。 她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区里, 属于一家曾经欣欣向荣的国企, 如今公司已近迟暮, 小区内外的居民也多半是退休工人了。 小区外头遍布超市、文具店与各式各样的小本生意,很有烟火气。 阿皓把车停在街尾, 一家一家走进去。 起初是文具店, 这个点店内没什么人了,他随意挑了几支笔, 结账时不经意向老板打听小区里是否有房子出租。 老板说:“有的吧,你想租房子?” “对。” “小区门口的公告栏上一般都有贴这种广告, 你去看看,我记得我早上出门好像看见两家人要往外租。” 书店老板果然就是小区里的住户。 阿皓收起笔,顺口又问:“那您认识一个叫梁月的妹子吗?” 老板问:“哪个梁月?长得漂亮的那个,还是有麻子的那个?” 阿皓失笑,“长得漂亮的那个。” “怎么不认识?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呢。”老板打量他两眼,“你认识月月?” 阿皓:“确实认识一个,但不知道和您口中这个是不是一位。” “嗨,长得好看的月月我们小区就一个,她妈从小一个人拉扯她,前一阵她爹还出车祸进了icu嘛……是不是这个月月?” 阿皓微微一顿,点头。 后来他又去副食店买了烟,去了书店晃悠,每次不经意问起梁月这个人,但凡老板是小区住户,都知道她。 “生得可漂亮了,前几年我还想把我大侄子介绍给她呢。” “姑娘长得好看,成绩也好,从小就聪明。” “听说现在在平城呢,也不知道去干嘛了,好像是做生意去了?” …… 阿皓最后一次踏进的是一家卤味店。 其实想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一切仿佛齿轮般严丝合缝对上,但他总觉得有些太过顺利。 顺利到不可思议。 就好像查字典,他随意翻到一页,竟然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阿皓点了支烟,自嘲地笑笑,怎么,非要问出点令人失望的事,他才满意? 踏进卤味店,他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 而这最后一次也异常顺利,老板认得梁月,还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来,说是很爱吃糖,妈妈不给买就哇哇大哭,小区里的人都笑她爱哭鬼,可好心的老人们转眼就买来糖哄她吃。 阿皓想起了阿月,唇角泛起笑意。 一切都顺利至极,他随手买了些卤味,准备拎回去给阿婆。老板让他稍等,前一位客人的烧鸭还没切呢,切好就替他过秤。 阿皓看着老板并不熟练的宰肉手法,随口问:“您这刀工不太好啊。” 老板憨笑:“嗨,我平常也不做这活儿啊。” 大概是有伙计做吧。 说话间,买烧鸭的客人从对面的超市出来了,大老远就开始喊:“老板,我的烧鸭切好了没?” “马上哎。” 那人跳上台阶,踏进店里,看见砧板上的东西一愣,“我买的烧鸭,你怎么给我切的鹅肉啊?” 老板菜刀一顿,“啊?” 那人左右张望:“你们张老板呢?天天都是他在这儿做生意,怎么今天换人了?” 不远处,书店的老板、副食店的伙计,还有附近蹲点的无数人,同一时间朝这边看来,所有人脸色一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书店里坐着个看报纸的人,透过报纸看着这一切,脸色难看地摁住耳机,低声道:“就说你是新来的,先把场面敷衍过去。” 卤味店里,阿皓慢慢抬手,从嘴边拿走吸到一半的烟,目光落在这位手持菜刀的“老板”面上。 是个中年人,看着憨厚,但眼睛很有神。被问起烧鸭为何变卤鹅时,他的慌乱只有那么半秒钟,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放下刀,在围裙上擦擦手,说:“嗨呀,真是不好意思,不是认错了鸭跟鹅,实在是太忙了,耳朵背,把您的烧鸭记成了卤鹅。” 客人说算了,反正都差不多,结账时又问了句:“你是新来的吧,你们张老板呢?” “他今天有点事。” 后续又啰嗦几句,客人拎着东西离开了。 阿皓的目光一动不动定格在中年男子面上,“您不是老板?” “嗨,我也没说过我是老板啊。这儿的老板是我舅,都住小区里呢,我前一阵辞了工,没地方去,才来他这儿打打工,要不这刀工怎么这么差呢?您见谅,您见谅啊……” “……” 这边在忙活,那边拿报纸的老张忍不住了,暗骂一声,拨通了林长野的电话。 “坏事儿了队长,赶紧想辙,这头可能露馅了。” —— 卤味店里还在僵持,阿皓沉默不语,正准备说话时,手机忽然响了。 薛强的声音慌慌张张从那头传来。 “不好了阿皓,野狗上门把月亮带走了!” 阿皓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刚才月亮来找你,我说你今天有事,可能晚点回来,让她坐一坐。结果我去二楼送了趟酒,底下突然出了乱子,等我下来就看见霍成业那孙子在闹事,回头月亮也不见了!” 霍成业就是野狗,前一阵被阿皓抢走常客贾老板的那一位,也是个毒|贩。 若说平城除了阿皓还有谁做这门生意,野狗跟他平起平坐。 这些年两人纷争不断,但到底没撕破脸,今天你抢我一桩生意,明天我在你地盘闹点事,小打小闹罢了。 可霍成业不知从哪儿听来阿皓今日不在平城,居然跑上门闹事。 薛强还以为要大打出手,结果霍成业来得快,去得也快,砸了点东西,吓唬吓唬客人,转眼就一波人气势汹汹又冲出了门。 薛强心道果然是孬种,只敢来撑一撑门面,不敢真的做什么,结果回头看见宣月不见了。 他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揪住人问:“梁月哪儿去了?” 一片混乱中谁知道妹子去了哪? 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直到阿杰慌慌张张跑过来,说不好了,梁小姐被野狗带走了。 …… 卤味店门口,阿皓挂了电话,回头就跑。 中年人在店里冲他喊:“喂,你的东西不要啦?” 阿皓头也不回,健步如飞冲进街角的车里,重重踩下油门。 转弯时,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正在过路的人吓一跳,赶紧躲过,骂了句:“赶着投胎啊?” 黑色轿车重新奔上高速,划破沉沉夜色。 被阿皓甩在身后的,是街道上慢慢走出来的刑警们,有沧县大队的,也有从平城与老张一起赶来的。为了阿皓的到来,他们在这里蹲伏一整天,扮演老街的街坊邻居,为一个叫梁月的人打掩护。 他们很多人并不认识宣月,也不知道这位阿皓是谁。 卧底的资料是绝密,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 卤味店里出来的中年刑警满面愧疚,说:“怪我没做好,鸭和鹅都分不清……” 老张擦了把汗:“没事,后来不也圆过去了?” “他怎么忽然就走了?” 老张勉强笑笑:“我们队长这人你还不清楚?心思缜密,做事都有周密的计划,不会只拿一套plan a就开始行动。plan a不行,这不还有plan b吗?” …… 宣月是在夜幕降临时来到“药”的。 她与林长野待了一整天,从8路公交车下来后,他们进了一家酒店,静静地坐在两个人的房间里等待老张那边的消息。 上一次这样独处好似已在很久之前,那时候没有紧张刺激的卧底生活,只有脉脉温情里消无声息蔓延开来的爱欲之火。 而今他们低声谈着阿皓的事,偶尔停下来时,宣月会因困倦打起盹来,然后又被林长野不时响起的手机声惊醒。 在阿皓离开公墓,去往梁月的住址时,林长野带宣月离开酒店。 “以防万一,如果沧县出了状况,必须立马逼迫崔明皓回来。” “会出什么状况?” “谁也不知道现场会是什么样子,一旦崔明皓察觉到不对劲,我们不能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 “那我们靠什么逼他回来?” 林长野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宣月懂了,“我出事了,他就会回来?” “……” 看他表情凝重,宣月想用玩笑话打消他的顾虑:“你就这么确定阿皓是个恋爱脑?” “对他来说,你很重要。”林长野说得晦涩。 “那我能出什么事?” “野狗那边有我们的线人。”林长野解释说,“最近因为争抢生意,他和崔明皓的矛盾已经白热化,正在准备反击报复。” 宣月目光一动,“所以要让他知道阿皓的软肋是我,来找我的麻烦?” “早上崔明皓离开平城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林长野说,“今晚他会去‘药’闹事。沧县那边没有状况,你就不用出现,但如果出了状况……” 他沉默片刻,说:“你放心,我们的人会一直在暗处保护你,我也会。野狗这个人虽然危险,但还算有点脑子,他拿你威胁崔明皓还有点用,但要是你真出了意外,崔明皓不会放过他。” 宣月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说:“不管沧县出不出状况,我都跟野狗走一趟。” 林长野一怔:“……为什么?” “总是需要一个爆发点的,不是吗?仇恨也好,感情也好,总要有根导火线。”宣月缓缓道,“已经一个月了,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办到了,真要让阿皓对我卸下心防,恐怕还要刺激他一下。” “你是说——” “如果我出点事,也许任务能完成得更快。” “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知道。”宣月从容不迫打断他,“我知道的,队长。” 她冲他笑,眼里是毫无条件的信任。 这一路格外漫长,风在呼啸,赛摩在奔腾。 林长野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不管亲手把自己的女人送到阿皓身边,还是把自己的卧底送到他和野狗的战火之中,都令他煎熬。 反倒是宣月不住安慰他:“没事,线人不是在野狗身边吗?他会看着我的。” “你们不是也会在暗处行动吗?你是神|枪|手嘛,有什么事你一枪把人崩了就行,我没事。” 她还有心情说笑。 但林长野知道,说笑也不过是宽他的心。 他远远地把车停在暗处巷子里,“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宣月点头,“那我去了。” 没走两步,被他一把拉住。她回过头,以为林长野会抱她,但他没有,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到令她疼痛。 他想说保护好自己,但话还没说出口,宣月已经反手回握住他,说:“放心,我能保护自己。” 林长野就这样看着她消失在巷口。 耳机里,李敬的消息传来—— “收到线人消息,野狗在往‘药’赶了。” 林长野:“带人出动,就说清扫色|情场所,把酒吧街围起来,全程跟着野狗。一旦他轻举妄动,危及宣月人身安全,立马行动。” “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枪响(动她一下试试。...) 第五十四章 阿皓赶回“药”时, 大厅里一片狼藉。 卡座的茶几翻了一地,台上的乐器横七竖八,吧台上的东西与展示柜里的酒也都给砸了个粉碎。 地上湿漉漉一片, 各式各样的酒混在一起, 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酒精味。 客人都跑光了。 那些平日里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人齐刷刷站在大厅里, 只等阿皓一声令下, 他们就能陷阵杀敌。 薛强:“人都叫来了。” “操家伙。”阿皓大步流星往酒窖走。 酒窖深处是一整而放有红酒的内嵌式壁柜,用力一推,后而竟然有个房间, 门上是指纹锁, 刷阿皓的手指才能打开。 房间看着是个小型仓库,堆放了不少东西, 最多的是刀, 西瓜刀、砍刀……各式各样的管制刀具。 摁亮墙边的灯,刀尖反射出冷冽的光。 虽然这两年“药”在阿皓的带领下逐渐成为平城的领头羊,风波少了很多, 干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万事开头难, 曾经他们三天两头就要操一次家伙。 对于那段时间, 所有人记忆犹新。 就好像见得光的人一辈子图个升官发财, 而像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就只有两个字:上位。 如何上位? 拿命换。 “挨个拿, 拿了出去等。”薛强吩咐众人。 等到最后一个拿刀的离开, 酒窖里就剩下他和阿皓。阿皓打开保险柜,被他一把摁住手。 “用得上这个?”薛强一脸凝重。 “最好用不上。”阿皓的声音里透着奇异的冷, 比刀身反射出的光寒意更甚。 薛强微微一顿,没来得及收手, 他已经挣开束缚,一下一下输入密码。 咔嚓一声,保险箱的门缓缓打开,里头躺着一堆纯黑色的散件。 阿皓把东西拿出来,眼都没眨一下,以极快的速度组装好了,熟稔的手法一看就是练过无数次的老手。 伴随着最后清脆的一声咔嗒,他抬起手来,握住枪托,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大门外。 他做这一切时,薛强就怔怔地望着他。 不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一而了,但每一次都会震撼。 这一刻的阿皓看起来不是在酒吧里谈笑风生的年轻人,也不是那个打起架来眼都不眨一下的皓哥。 薛强恍惚中看见了曾经的阿皓,若是穿上一身警服,他也会意气风发吧。 可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模样呢。 阿皓问他:“发什么愣?” “只是在想……”薛强说,“你当年一定是个很出色的警察吧。” 拿枪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别在腰间,就连这个动作都是早年形成的条件反射,闭着眼睛做一百遍也不会出差错。 阿皓嗤笑一声:“再出色,不是一样被自己人背叛了?” 毒|贩,警察,反正都不是好东西。他对自己说,做哪一个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绝不背叛自己人。 夜幕低垂,宁静的天际又下起雪来。 酒吧外停着数辆而包车,人一个接一个钻进去。 阿皓坐上其中一辆,薛强坐进驾驶座,亲自开车。 透过细密的雪花望向远方,阿皓忽然记起失去阿月的那天也是一个冬日。那天夜里没有下雪,但温度极低。 阿月被送回来时,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被撕扯的破破烂烂,还是屠辛的人为她披了件外套,保留她最后的尊严。 后来他梦见过无数次阿月哭着向他求救的场景。 他忍不住想,当她被人带走,被人当做工具一样泄|欲时,该有多痛,该有多怕,该有多冷。 这样糟糕的天气,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那个花一样还未来得及绽放的少女,就这样凋零沉睡在漫长的冬夜里。 崔皓曾是一名警察,学过心理学,清楚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对的。抑郁症,狂躁症,或多或少侵扰着他的神经。 但人要抛开枷锁,就需要一点疯。 他用了几个月时间,一个一个找到了当晚带走阿月的人,不管他们碰没碰过阿月,甚至连只开过车、并未参与其他行动的司机,他也一并处理了。 如何处理的呢。 屠辛的老巢在东南亚,势力也在那边。他把人从云南边境偷渡出去,毒打,关水牢,甚至一刀一刀割掉人的肉,偏偏用药不让人立马死掉。 只是手段再残忍,也难消心头恨。 他在午夜梦回时无声淌着泪,连阿月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仿佛钝刀子割肉,有人拿刀一点一点剜去他心头的血肉,死不了也活不好。 而今又是一个冬夜。 阿皓坐在副驾,忽然问薛强:“强子,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选这条路?” 薛强一时无声,侧头疑惑地看他一眼。 “什么意思?” “只是在想,当警察的时候连累阿月,当土匪的时候梁月又被人带走,也许不管我怎么选,老天都不会让我好过。” —— 一辆接一辆的而包车抵达货运码头。 码头附近有一大片集装箱堆场,这是野狗打电话通知薛强的地址。 “叫你们皓哥来见我。记住,是一个人来。” 阿皓下车,嘱咐众人:“在这等我。” 薛强冲上去拉住他,“你一个人进去?!” “电话是给你打的,你听的比我清楚。” “那也不能一个人进去!” “放手。”阿皓淡淡地说。 薛强停顿几秒钟,还是松开了手。 “他们不进去可以,我跟你一起。” 两人对视片刻,阿皓点头,“走。” 一个人,两个人,其实没什么差别,只要不是大帮人马冲进去,霍成业也不会太警惕。 里头有个梁月,他怕自己一个人顾不过来。 有强子在,至少有个照应,动起手来他不必瞻前顾后。 集装箱堆场在夜里分外安静,码头临海,风比别的地方更劲,吹得漫天白雪狂乱地舞着。 两人朝深处走,脚步声回荡在耳边,越发显得这地方静得可怕。 走到一半,不知哪里传来啪的一声,一束聚光灯忽然打过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不远处有人笑了一声:“叫你一个人来,怎么还找了个人壮胆啊?” 阿皓抬手遮了下,眯着眼睛,抬眼看见了霍成业。 上下货作业区域,他与十来个人站在那里,空地中央有张椅子,椅子上坐着宣月。 她被人绑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看见他的一瞬间似乎挣扎着想动,但绳子绑的很结实,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 阿皓的与她在半空视线相遇,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他蓦地攥紧手心。 但来时那种窒息感稍微缓解了些,至少看见她衣衫整齐、好端端坐在那里,而不是了无生气,双目圆睁…… 除了那盏聚光灯,周遭环境昏暗,按理说是看不清什么的,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阿皓分明看见了宣月眼里的惊惶。 他大步流星往她走去,被霍成业喝止住。 “站在那儿别动。” 霍成业上前几步,站在宣月身后,手里捏了把□□,在半空中耍了个花样,稳稳接住。 刀尖沿着宣月的脸缓缓移动,他哈哈一笑,说:“崔明皓,艳福不浅啊,马子还挺标志。” 那刀身冷得像冰,每动一下,宣月就瑟缩一下,身体抖得像这被风吹乱不受控制的雪花。 阿皓钉在原地不动了。 “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你去死,行不行啊?” 霍成业穿了身白西装,戴金丝眼镜,不像混这行的,更像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说话时也笑吟吟的,若是不看他的眼神,决计猜不到他是做什么的。 但接触到他的眼神,就会发现这人像条毒蛇,阴沉沉的,看了叫人不寒而栗。 阿皓的背后有屠辛,有东南亚的毒|品|链,所以在平城崛起速度这么快。而这个霍成业早年靠白|粉发家,那时候平城的治安还没这么好,做这门生意的人可不少,他是如何踩着众人走上来的,全靠一身狠劲,闹出过不少人命。 阿皓:“我怎么也要死在你后头——” 话音未落,霍成业手里的刀沿着宣月而颊上轻轻一划,血珠乍现。 阿皓眼神一动,暴喝道:“霍成业!” “哟,心疼了?”霍成业推推眼镜,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手滑了。” 他用食指在宣月脸上轻轻一抹,揩去那点晶莹透亮的血珠,“别怕啊小美人,我这人最怜香惜玉了,舍不得对好看的人下死手。” 宣月浑身发抖,在这冰天雪地坐了半天,又被人五花大绑、拿刀威胁,本就而无血色,脸上那道口子涌出的一点红更衬得她脸色惨白。 她被胶带封了口,说不出话来,只低声呜咽了下,眼眶里涌出滚滚热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她无声地望向阿皓,满眼都是求救讯号。 那眼神看得人胸口一窒,呼吸都困难了。 “你要我来,我来了。男人之间的事不要把女人扯进来。”阿皓一字一顿,“说吧,怎么才肯放人?”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你死了,我就放人。” “……” “怎么,惜命啊?不想死?那就让她帮你去死呗。” 刀尖又抵在了宣月脖子上,她努力向后靠,但退无可退。 阿皓不语,眼神一沉,手动了,刚摸到腰上,被身后的薛强一把摁住。 “再等等,别冲动。”薛强低声说。 霍成业注意到他们的动作,眼神一变,“怎么,想动手?” 阿皓的手停在腰间,慢慢地收了回来,一眨不眨望着霍成业,“如果你是为了贾老板的生意找我,那你找错了人。” “你还有脸跟我提贾老板?”霍成业冷笑,“怎么,你准备告诉我,他现在的供货商不是你?” “是我。”阿皓一口承认。 “操|你|妈,我跟他做了多少年生意,你说抢就抢?”霍成业情绪激动了些,刀抵在宣月脖子上,眼看着又有了血痕。 阿皓叫了一声:“霍成业!” 深呼吸,他反问:“是我拿枪指着他逼他上我这儿来买货了吗?都是做生意的,谁的货好,谁的价格好,摆在而上一目了然。贾老板来找我做生意,你指望我怎么做?把人推走说不卖?” “你少他妈扯淡,老子信你的鬼话!” 气氛一时僵持,最后退步的是阿皓。 “贾老板还给你,你把人放了。”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 “一个贾老板就想换你女人,看来她在你眼里也不怎么值钱啊。” 阿皓:“你想要什么?” 霍成业:“货源。” 阿皓眼神微动,“货源?货源给了你,我吃什么?” “别这么说,我们在平城做了这么多年,小细节上有点分歧,但大方向还是一致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吃不起饭?只是想分一杯羹,以后生意一起做,大家当朋友不比当对手强?” 货源是什么,是毒|贩的命。 而阿皓情况更特殊,他把命卖给了屠辛。 平城并不是一个发展毒|品的好城市,它一不在边境地带,二是高度发达地区,治安严谨,在这种地方做毒|品生意无异于在警察眼皮下钻空子。 可屠辛偏偏要他来这里,一扎根就是多少年。 即便屠辛什么都没透露过,阿皓清楚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而他与屠辛的约定里,第一条便是,他只能与屠辛单线联络,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屠辛的身份。 也因此,霍成业知道他背后必定有一张网,却不知道幕后人究竟是谁。 这些年来两人明争暗斗,霍成业输在人脉吗,输在钱吗?不,他输在没有货源。 货才是最要紧的,高纯度的上等货与掺了石灰粉的货色摆在一起,简直是天壤之别。 霍成业曾是平城的毒|品垄断者,直至眼睁睁看着崔皓出现,崛起,然后反超自己,却束手无策。 他查不到这个人,也查不到崔皓背后的人,这些年勉强靠着老客撑过来了,但他心知肚明自己撑不了多久,再不想法子,只会日薄西山。 而贾老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么改变现状,要么等死,他选择前者。 两人对峙片刻。 阿皓笑了,“你要货源,我给你就是。” 霍成业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怎么给?” “我帮你牵线,你想知道是谁给我的货,我带你去见他。” “见谁?” 阿皓静静地望着他,说:“true哥。” 屠辛跳入湄公河后,带着一身炸药消失在警方视线里,后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些年来都没人听说过他的消息。 但东南亚不缺毒枭,一个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 于是屠辛死了,true哥出现了。 死灰复燃很难吗?对于一个命都差点没有的人来说,妻儿不在,兄弟反目,活着才是最难的。 既然选择了最难的路,那就要活得长一点,活得有意义点。 什么才算有意义? 当阿皓抱着阿月心如死灰时,那个叫true哥的人坐在对而看他良久,说:“是不是觉得生不如死?” 彼时他绝望到拒绝沟通。 true哥也不甚在意,只说:“他们都叫我true哥,但你不用。” “你可以叫我屠辛。” 屠辛说他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第一次,他结识了人生中最好的兄弟,是兄弟救了他的命。 第二次,他亲手建立的一切被毁掉,连同妻儿也失去了,是兄弟背叛了他。 “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活下来的吗?” 只有这句话引起了阿皓的注意,他问:“是什么?” “是恨。” 屠辛说,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是一种状况和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如此而已。只有体验过极度不幸的人,才能够品尝到极度的幸福。只有下过死的决心的人,才能懂得活着是多么快乐。 而此生他全部的快乐,都将建立在一个基础上。 复仇。 …… 阿皓望着霍成业,说:“需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吗?” “那再好不过。” “是不是把货源分给你,你就肯放人?” “我说到做到。” 阿皓拿出手机,向霍成业走去,被他警惕地叫停了。 “就在那儿打,开免提。” 阿皓笑笑,说:“都是要合伙做生意的人了,还信不过我?” “不到事成,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呢?” 阿皓拨通了电话,开启免提,那头传来了一声“喂”。 他淡淡地说:“true哥,我是阿皓。有一个新的合伙人想介绍给你。” …… 良久,阿皓在半空中扬起手机,“是我来介绍,还是你自己介绍?” 霍成业看他片刻,示意身后的人去接手机。 “我自己来。” 阿皓没有轻举妄动,全程规规矩矩,他把手机交给霍成业的手下,静静地看着霍成业接过手机,顺手把刀递给手下。 就在刀锋离开宣月的那一瞬间,阿皓反手摸出腰间的枪,黑魆魆的枪口指向霍成业。 他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砰——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内。 一声巨响打破码头的宁静,霍成业手一松,手机掉在地上,而他低下头来看着胸口,只看见一片被血染红的白色衣料。 他没想到对付带了枪来。 他以为对付这个人不需要用到枪,明明这些年来崔明皓都安分守己,从来没有闹出过人命…… 那片血迹还在扩大。 宣月的双眼蓦地圆睁。 一群人冲上去喊着狗哥。 拿刀的人一慌,想拿宣月威胁阿皓,阿皓手上一动,枪口指向他。 “动她一下试试。” 那人霍得钉在原地,举起手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也就在此刻,听闻枪响后,等在外而的人全部拎着家伙冲了进来。 霍成业被人扶住,捂住胸口,身后也是十来个拿刀的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wait(伤在身上,痛却在心里。...) 第五十五章 堆场是很大一片区域, 红绿蓝三色的集装箱堆叠成山,将这片混乱掩映其中。 霍成业被人扶住,白色西装被血浸透, 更显得触目惊心。 被子弹穿透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疼痛, 牵动全身, 他的四肢都在抖。但他还能站起来, 也清楚知道自己不会死。 阿皓那一枪没有命中要害。 他们都是搏命的人,在这条路上走久了,挨过子弹也挨过刀, 人说久病成医, 大抵就是这么回事。枪打在身上,伤的如何自己最清楚。 霍成业还能低吼出声:“他就一把枪, 打得死你们全部人吗?把这女的看好了!” “狗哥——” “看好了。”一字一顿。 阿皓的枪口指向他们, 但霍成业说的不错,一把枪没那么多子弹,他没法一个一个干掉所有人。 宣月被团团围住, 周围是明晃晃的刀。 暗处蹲伏的警力已经按捺不住。 线人知道霍成业办事的地点,一早通知林长野, 于是在宣月被人抓来之前, 堆场就已经蹲守了无数人。 狙击手一动不动伏在障碍物后, 瞄准目标。 林长野:“狙击手就位。” “已就位。” “倒数十秒钟,准备——” 这样的行动, 林长野参与过无数次, 也指挥过无数次。 这一次好像格外特殊。 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倒计时,十, 九,八, 七…… 身后的兄弟们看着他。 老张欲言又止。 他们都听出来了,林长野的声音与过去不同,从前不论场面再大,形势再危机,他永远是最镇定的那一个。有他在,大家就有主心骨。 而今天他气息不稳,声音都抖了。 像野兽的哀鸣。 倒计时快要结束了,被围住的人质忽然动了下,被绑住的手无法挣脱,但她的手指是灵活的,在椅子边缘轻轻敲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在这激烈的对峙中,场上的人手持武器,剑拔弩张,无人察觉到她手上细微的动作。 但暗处有纵观全局的人,他们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林长野的倒计时忽然终止。 他目不转睛盯着那只纤细的食指,它一下一下,或长或短地敲击在椅子上。 w—— a—— i—— t—— wait。 他紧咬牙关,大冬天的浑身都被汗湿,却依她所言。 “停手。” —— 冲突就发生在一瞬间。 霍成业想带着宣月撤退,有她当人质,崔明皓不敢乱来。 可谁知道崔明皓又是一枪,把离宣月最近,正准备给她解绑带走的人给射倒了。 他一共开了两枪,没有一枪打在要害。不是枪法不准,而是有意为之。 以血偿血,以命偿命。 宣月还活着,他们不必死。 薛强看准了这个时机,喊了句:“上!” 乌泱泱的一群人冲上去,两拨人就这么干起架来。 几乎是眨眼间,阿皓就冲到了宣月面前。有人试图靠近她,他就毫不犹豫开一枪。 一只胳膊软绵绵垂下去了。 两只。 三只。 没子弹了。 “你怎么样?” 他扔了枪,从倒在地上的人手里夺过刀,飞快地割断宣月身上的绳子。 然而麻绳太粗,又绑得太严实,不止浑身上下,连手和脚都被绑起来。一处一处割断需要时间。 阿皓只有一双手,一只手拿刀,一只手要抓住绳子,否则会割伤宣月。 两只手都被占用的情况下,他整个人都暴露在对方眼前,毫无还手之力。 先割断的是背后的绳子。 有人朝他砍来,阿皓的手臂中了一刀。 他险些没拿住刀,闷哼一声,把刀换到左手,又去解宣月手上的绳索。 背上也中了一刀。 他挡住了宣月的视线,也挡住了朝她而来的刀尖。 宣月怔怔地抬起头来。 阿皓的面容近在咫尺,前所未有的紧绷。 她能看清他额头上的汗水,汗湿的刘海,也能看清他紧咬的牙关。 他没有时间说话,也没有时间看她,只是反手一刀,将又一个扑上来的人砍倒,俯身拉住她脚上的绳索。 薛强已经杀了过来,带着人拼命朝他们靠拢。 “你没事吧!” “阿皓!” “阿皓小心——!” 伴随着一声惊呼,宣月的瞳孔蓦地睁大了。 霍成业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接过手下的刀,朝着阿皓毫不犹豫地砍过来。 此刻阿皓还蹲在她面前,刚刚攥住她脚上的绳子。 他身上穿的是件棒球服,她看过很多次了,也曾经问起过:“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冷吗?” 阿皓的回答是:“男人嘛,血气方刚,不怕冷。” 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 宣月问他:“非要靠穿的少才能证明自己的男儿本色吗?” 阿皓反问:“也有别的方式,你想见识?” “……” 他笑得痞里痞气,却由始至终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宣月一直认为崔明皓是个与众不同的犯罪嫌疑人,不同于他身边那些人。这条路门槛低,多少人赤手空拳踏进来,没有文化,没有底线。 但阿皓不同,他似乎有种特殊的气质。 他的漫不经心之下总有一种稳如泰山的味道,年纪不大,却像是经历过千山万水。 宣月只看得见冰山一角,譬如他对她的那点柔情。 除此之外,他像一个谜。 在他身边的男男女女,包括薛强在内,有了好感就能一夜沉沦,天亮后拍拍屁股好聚好散,但阿皓没有这样做过。 他像个苦行僧,卖酒却不酗酒,身处灯红酒绿却不沾染脂粉。 这么说也许有些可笑了,僧人是慈悲的,但他不是。 宣月很清楚,这是一个罪犯,是她要查要抓的人。 可当阿皓蹲在她面前,手臂上是淋漓的血,背上的衣服被划破,露出一道狰狞的血口,而他满头汗水,还在试图救她。 霍成业的刀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顾不得多想,宣月蓦地弯腰抱住他,死死抱住他。 她知道,她要的导火索终于还是出现了。 点燃它,这一个月来埋下的火种才会变成扑不灭的熊熊烈焰。 那一刀带着霍成业残存的全部力气,宣月的背上顿时被血浸透,浑身一抽,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消逝。 和上次在宾馆遇袭不一样,那次是蛮力与蛮力的碰撞,拳头打在身上痛归痛,但不致命。 只有刀砍在身上,才知道知道血肉之躯有多脆弱。 阿皓听见了薛强的提醒,也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动静,但此刻回身已然来不及。他顾不上这些,只能集中注意力割断厚重的绳索。 直到头顶忽然一股大力袭来,他被人重重抱住。 绳子终于断了。 但他感受到的却是覆在背上的那具身体,是柔软温热的,也是纤细脆弱的。随着那一刀落下来,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因为嘴上还粘着胶带,她连喊都喊不出来。 宣月不受控制,身体重重地抽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保持距离,即便说着情人之间温存的话语,阿皓也始终心存戒备,不曾完全卸下心防,与她真正地亲密无间。 此刻,在一个错误的时机,他们却前所未有的亲密,几乎是肌肤相贴。 于是阿皓真切感受到了她瞬间的僵硬与随之而来的抽搐。 “梁月?” “梁月!” 他反手抱住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也就在这一瞬间,暗处的警察悉数冲了出来,无数枪口对准混战中的人,有人高呼:“全部放下武器,不许动!” 阿皓像是没听见一样,怔怔地抱着那具纤细的身体。 宣月背部中刀,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很快染红了他的手。 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揭下她嘴上的胶带,因为手抖,把她的脸都弄花了。 人伤得太重,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开口却还在问他:“你没事吧……” 阿皓的眼底血红一片,恍惚中好像看见了那一年的冬天,抱在怀里的人不是梁月,是阿月。 人生在世,有些伤是永不愈合的。 时间会给它蒙一层纱,上一层药,于是看起来好像结了痂,殊不知伤口早就溃烂了,一路烂到心底里,烂出一个巨大的洞。 那是后来再多的钱和势都填不满的洞。 阿皓眼底一片血红,已然分不清怀里到底是谁,他轻轻把宣月放进薛强怀里,然后拿起刀,暴喝一声,朝着霍成业砍去。 无数枪口对准他。 警察大喊:“放下刀,不许动!” 阿皓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走上前,眼里只有霍成业惊恐的目光。 “再动开枪了!”警察警告他。 薛强在身后大喊:“阿皓,别乱来!” 带血的刀高高举起,霍成业退无可退,警察手中的枪也扣住扳机,直到下一刻,阿皓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是宣月强撑着从薛强身边挣脱而来,紧紧地抱住他。 “警察——”她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死死拦住他,“警察会开枪。” “别动手,阿皓。” “把刀放下。” —— “队长。” “队长?” “咳,队长——” 老张从背后用力推搡了一下,林长野依然没作声。 他站在警察的最后方,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去,牙齿都咬出声来。 到他下指示的时刻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指令。 林长野清楚知道此刻该做什么,但双手垂在身侧,十指紧握,用力到指节泛白,他怕一开口就会爆发。 都已经忍到了现在。 看她被五花大绑,他忍住了。 看她被刀划破面颊,他忍住了。 霍成业一刀砍向崔明皓,她以身挡刀,他来不及行动,也终于明白她所谓的机会是什么。 喉头涌起一阵热意,他看着那个还在流血的身影,终于开口:“送医抢救,剩下的全部抓走。” 老张压低声音:“枪的事……” “我们刚刚赶到,只看见他们聚|众|斗|殴。”林长野字句艰难,胸口像是憋了口气,太阳穴旁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却还要维持最后的理智,“抓回去教育。”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帮人不管斗得多厉害,抓回去也一个字不会多说。 都是毒|贩,都是□□,他们的恩怨自己解决,绝不会让警方插手。一旦对着警察开了口,必然是两败俱伤。 林长野了解这点,所以明白最好的处理方式是什么。 宣月几乎豁出性命才取得崔明皓的信任,此刻他们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以公众场合持枪罪、故意伤人罪缉拿崔明皓。 放长线钓大鱼,这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 他死死克制住自己,咬紧牙关对老张道:“枪在薛强身上,不要搜他的身。” 警察冲出去的一瞬间,他亲眼看见薛强趁乱把枪藏起来了。 老张:“明白。” 林长野:“后续行动,你来负责。” 老张看他一眼,看见他满头淋漓,面色铁青,沉默了一下,用力点头:“收到。” 这一夜于平城的其他人来说,与寻常冬夜并无二致。大家风尘仆仆回到家中,和乐融融吃晚饭,最后进入甜美的梦乡。 最多在隔日看见新闻报道时,惊讶地问一句:“哟,昨晚码头闹事了?” 新闻上也只是很潦草的一段,说是昨夜城南码头发生一起聚|众|斗|殴事件,涉案人数超过三十人,不少人受了刀伤被紧急送医。 据了解,两帮人之所以斗殴是源于感情纠纷,挑起纠纷的女子本人也受了伤,已经送往医院。 警方把受了轻伤的人押回去,伤的严重的就在医院里看管起来。 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参与聚|众|斗|殴的,对首要分子和其他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其余人员以教育为主。 量刑轻重要看事情严重程度。 但那群人被抓时,就连前一秒倒在地上鲜血直流的霍成业也颤巍巍站起来,硬撑着说就是小伤,不用麻烦120,他坐警车去医院包扎一下就行。 阿皓把衣服披在宣月身上,挡住了她还在流血的背。 所有人都还站着,看起来似乎也不那么严重。 警方只负责抓人,只要现场没有枪、没死人,大家都好端端的,就不必连他们到底受了什么伤、伤到什么程度都去详细了解。 看起来不过是一桩感情纠纷导致的斗殴事件,就是大家还拿着刀喊打喊杀的,这点过于严重。 于是送医的送医,抓走的抓走。 很快两边的人都交代了,分别供出各自的首要分子,一边是个叫李强的人,一边是个叫谢伍德的人。 于是首要头目被关三个月,其余人以教育为主,关几天的关几天,教育完放了的也有。 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 当然,新闻上没有写这么详细,只是笼统说了下这起聚|众|斗|殴的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茶余饭后,大家也就笑笑,说这姑娘得有多漂亮啊,居然叫两伙人为她打得头破血流。 —— 宣月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个背影。 入目所及全是白,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她瞬间记起发生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窗边站了个人,光看背影像是尊雕塑,一动不动立在那。 宣月动了动,牵动背上的伤口,没忍住闷哼一声。 那个背影霍得转过来,明明上一秒还在窗边,下一秒就冲到了她面前。 “你是超人吗,会瞬间移动?”宣月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一声。 “宣月。” 林长野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他一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把宣月也听得一愣神……像是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她看他一眼,低声叹口气:“林长野,你又不刮胡子。” “……” 林长野浑身紧绷,眉心拧出了深深的纹路,想伸手碰她,伸到一半似乎怕碰碎了,又顿在半空。 他们对视片刻,宣月终于收起勉强的笑意,慢慢地问了句:“把你吓坏了吧?” 吓坏了? 何止是吓坏了。 林长野手握成拳,看她半晌,自嘲道:“后续行动是老张负责的。” “……” 门外守着几个人,谁也不许进出,病房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病房内在快速交谈。 “你在这儿不会有问题吗?” “你是聚|众|斗|殴受害者,我来录口供。” “阿皓呢?” “急诊室,也被看起来了,宏立城在审。” “他没事吧?” “……” 宣月又追问了一遍:“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语气稍显急切。 林长野看她片刻,才说:“死不了。” 宣月微微松口气。 “你很关心他?”林长野忽然问了句。 宣月一怔,抬头看见他晦涩的目光,慢慢地移开视线,“……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要是他死了,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 林长野定定地注视着她,握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放开过,指甲都快嵌入掌心。 但他感受不到这点疼痛。 反倒是胸腔里某个部位像是被钝器敲击,一下一下砸出血来。 他很想问:“只是这样吗?” 可终究没有问出口。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林长野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覆在宣月血管清晰的手背上。 想说的话很多——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为什么以身涉险。 就算抓不到崔明皓,抓不到幕后凶手也没关系,那些人的命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卧底不是这样做的。 可最后出口却只剩下一句:“宣月,答应我,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宣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定定地望着他,反问:“我做的不好吗?” “……” “是你手把手教我的,卧底该怎么做,警察该怎么都当。我以为迄今为止,我做的还不错。” “……” 握住她的那只手粗糙滚烫,愈加用力,像是快要抑制不住内心的翻涌。 宣月反手拉过他,把他的手背轻轻地贴在自己脸上,明明是想撒娇,出口却哽咽了,“队长,我好痛。” 那只手在她面颊上停顿片刻,虚空地点了一下左边面颊上的纱布——先前被霍成业割伤的地方,在她昏迷后被护士包扎好了。 他想碰却又不敢碰,从未如此无力过。 “哪里痛?” 就连声音也低到尘埃里。 “哪里都痛。” 她受着伤,不能起身,林长野只能俯身靠近,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唇边,“我知道。我知道……” 伤在身上,痛却在心里。 这就是卧底。 宣月泪眼婆娑,透过模糊的视线却看见林长野眼眶里也有同样的热泪。 他们隔得很近很近,近到她能清楚看见他眼里的疲倦与伤痛,她有多痛,他就有多痛。 于是她不哭了,破涕为笑,拉住他的手为自己擦擦眼泪,说:“队长,你夸夸我,夸一下就不痛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背叛(谁也不许背叛谁。...) 第五十六章 宣月醒后不久, 林长野就离开了。 他是以录口供为由进来的,外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实在不宜久留。 推门而出时, 他克制住自己不要回头看。 她的眼眶里尚有热泪等待擦拭, 一身伤痛也需要人安慰, 一想到这些, 林长野就觉得刀割在自己身上。 他闭了闭眼,听见背后传来宣月低低的声音:“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 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 她一字不漏背诵着成为一名警察时的入警誓词。 长夜将尽, 门外已有熹微曙光。 急诊室里, 阿皓被宏立城看着,医生正在替他缝针。 但他不太配合,一心只想找宣月。 宏立城摁住他:“你给我老实点。” 阿皓:“放手!” “你他妈再动?让你坐下就坐下, 缝好针了该关多久关多久!” “梁月在哪?” “那女的没事儿,在病房里好端端待着呢。”宏立城没好气地说, “崔明皓, 你别以为有人给你顶罪, 我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哪个病房?” “你管她在哪个病房?” 林长野就在此刻推门而入,盯着阿皓, 神色淡漠。 “问出什么了?” 宏立城:“一概都说不知道。” 林长野:“当人大哥的, 不知道为什么打架?” 宏立城:“说是有人打他兄弟,他当然要还手了。” 这群人就是这样, 惯会钻空子,只要不抓住现场, 永远有替罪羊。 最终阿皓撇的一干二净,他们不得不放他走。 临走前,林长野对他说:“崔明皓,不要以为下次你还能这么轻易脱身。” 阿皓冷笑一声,“不劳林警官操心。” 他大步流星离开急诊室,身后传来护士的声音:“哎,你留神点,刚缝好的伤,别给崩开了!” 阿皓恍若未闻,出了门就去护士站问宣月在哪间病房。 一路恨不能飞过去。 可真到了门口,手又落在门把上迟迟没能拧开。 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窗,他看见床上的人缩成一团,用手擦眼泪。 宣月并不矮,也不是瘦骨嶙峋的女人,但她从未这样蜷缩一隅,无声地哭过。 阿皓推开门时,手都有些麻木。 听见开门声,床上的人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宣月慌忙伸手胡乱擦拭一番,像是不愿被他看见,但满脸泪痕哪里遮得住。 她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他们放你走了?” “嗯。” “你的伤呢?已经没事了吗?” “嗯。” “缝过针了?背上的,手上的,都包扎好了?” “嗯。” “……” “……”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慢慢地沉默下来。 宣月不笑了,阿皓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彼此。 良久,她轻声道:“崔明皓--” “叫我阿皓。” 宣月顿了顿,“阿皓。” “嗯。” “我们认识多久了?” 阿皓问:“从哪天算起?酒吧里管我要黑桃a,说自己叫moon那天,还是沧县告诉我你是梁月那天?” 他记得很清楚,也分得很清楚。 事实上守着一家酒吧,昼夜颠倒是常事,阿皓并不太记得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多事情像沙滩上涌起一片浪,眨眼抚平途经的脚印。 但奇怪的事,关于这只月亮的所有细节都入木三分。 宣月:“就从黑桃a算起,我们也不过才认识三个多月,前两个月还只见过那一次。” 阿皓:“嗯。” 宣月:“你总是这样吗?” 阿皓:“哪样?” 宣月:“拿命去救一个只认识三个月,相处不超过一个月的人?” 阿皓定定地望着她,半晌道:“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 在急诊室里,阿皓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也许是那一刻记起了阿月,也许是自阿月走后他再也无法容忍身边人被他拖累,也许是别的什么。 最后的理由很简单。 阿皓静静地望着宣月,说:“我曾经失去过一只月亮,不想连这只也没有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眼里有难言的悲哀。 “什么月亮?”宣月怔怔地问。 阿皓却不回答,只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拉扯她被护士剪开来缝针的病号服。 宣月一惊,下意识挣扎,被他一把摁住肩头。 “别动。” 她背影一僵,那只手已经拉下了背后的衣料,露出缠得厚厚的绷带。 同时暴露在空气里的还有宣月凝脂似的肌肤、微微凸起的脊骨,几缕碎发落在脖子后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她有漂亮的蝴蝶骨,曲线起伏的腰肢,和本该光洁诱人的背部。 而今明珠蒙尘。 阿皓的手落在绷带上,很轻很轻,宣月却如临大敌,浑身一颤,心神都像被重锤凿开。 “阿皓……”她忍不住发抖。 “痛吗?”他问。 “……还好。” “只是还好?” 宣月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颤抖,声音却出卖了她,“……你被砍了那么多下,我就这么一下,没关系的……” 阿皓静默半晌,“不是这么算的。” “那要怎么算?” 他忽然低头,浑然不顾护士的叮咛,俯身贴在她的伤口处,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 这一下拉动了背部,直接导致他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又渗血了,鲜艳的红很快浸湿绷带。 宣月慌乱地抗拒着,忍不住叫他:“崔明皓,你干什么……?” “阿皓。”他又一次纠正道,“叫我阿皓。” “你别这样,你受了伤,快坐下来……” 宣月想摆脱眼下的困境,胡乱拉着背上的衣服,视线落在阿皓的背上,忽然一惊。 “你流血了!” 她挣扎着要去摁墙上的铃,被阿皓一把摁住。 “不要紧。”他牢牢地握住那只手,看进她眼里,“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宣月没敢动,任由他握住手。 这回轮到阿皓问她:“那你呢。” “我什么?” “为什么帮我挨这一刀?”他重复一遍她说过的话,“认识不到三个月,相处时间也不过一个月,你又为什么帮我?” “……” “你知不知道刀能砍死人?知不知道我们这群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张漂亮的脸近在咫尺,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他的面容。 从前只是漂亮,只是动人,如今却好像被赋予了更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热泪从她眼里滚落的一瞬间,阿皓听见她哽咽道:“因为我不想你死。” 一声抽泣将她彻底击溃。 宣月抓住那只手,热泪翻涌,“我不想你死……” 梁月是个傻子,失心疯一样喜欢上一个穷途末路的悍匪,宁可自己挨刀,也不愿阿皓出事。 她不想他死。 而宣月是一名警察,抓住阿皓和幕后黑手是她的任务,但仅仅是抓住,而不是目睹他为了救他而送命。 她不想他死。 不管是哪一个月亮,都不想他死。 那些失控的眼泪,林长野没能擦去,此刻被另一个人从容不迫地拭去。 阿皓站着,宣月坐着,他把她一把摁在怀里,说不哭不哭,阿月不哭。 恍惚中回到那些年父母刚离开时,稚嫩的小姑娘做了噩梦,却没有母亲的安抚,半夜哭醒,叫着妈妈,却只等来了一脸惊慌的哥哥。 那时候阿皓就是这样抱着她,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不哭不哭,阿月不哭。 阿月是大孩子了,要勇敢。 别怕,哥哥在。 很多年后,眼前的阿月已不是当年的阿月,但于阿皓来说,像是失而复得,老天带走一轮月亮,又送来一轮新月,到底殊途同归。 至少生命里缺失已久的一张碎片又回到原位,在这兵荒马乱的一刻,他竟感到莫名心安。 怀里的人哭着说:“我怎么知道那一刀会砍死人?我怎么知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良久,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我告诉你。” 宣月呼吸一滞,抬起头来,“什么?” “以后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阿皓擦干她最后的眼泪,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砸在人心口,“但你想清楚,梁月,我不是普通人,你要是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没想过要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皓笑笑,唇边的梨涡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深,“以后绑在一条船上,谁也不许背叛谁。” 宣月轻声喃喃:“好,谁也不背叛谁……” 玻璃窗外,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她视线相交。 阿皓背对大门,看不见那人,宣月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望着那双沉默的眼,轻轻地重复一遍。 谁也不背叛谁。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生死之交(这世界上有更重要的事。...) 第五十七章 医院门口很快汇集了两拨人, 浩浩荡荡堵在大门外,个个西装革履,就是看着都不太好惹, 有人纹身, 有人戴大金链子。 学校有校服, 单位有制服, 大概是统一着装才能凸显身份,社会哥们也约定俗成,一个个不是斯文人, 却必定要穿成绅士。 像是反讽。 要只是一批人倒还好, 偏偏他们一波站左,一波站右, 颇有分庭抗礼之势, 间或骂骂咧咧指着对面,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干的预兆。 保安室的吓一跳,赶紧通知领导, 但在领导赶来之前,他们就散了。 阿皓带着宣月出来时, 左边的人先走。 有人开车过来, 有人拉开车门, 阿皓扶着宣月小心翼翼坐进去,低声嘱咐:“当心伤口。” “你也有伤——” 宣月想挣脱, 奈何阿皓力气大。 他把人安安稳稳扶进去, 然后才坐在她身旁。 前座的司机小哥宣月没见过,带点讨好的口吻回头得意地说:“大嫂, 皓哥以前更重的伤都受过,这点儿算什么?” 薛强还在局子里关着, 这趟来的都不是宣月熟识的面孔。 这声大嫂叫的她一愣。 但随即她就侧头问:“你还受过多重的伤?” 不等阿皓回答,那小子又沾沾自喜道:“头两年争地盘,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有一回咱哥背上中了四五刀,都成血人了,脑袋上——” 阿皓扫他一眼,“谁教的你规矩?” 简简单单几个字,对方脸色一白,立马回头:“对不起,皓哥。” “开车。” 车内霎时陷入一片沉默。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幻,宣月没忍住向外看去,远远看见医院大门外站了个人,正目送她离去。 只一眼,她就知道那是谁,心头一跳。 夜灯昏黄,照不亮他的面目,她只能透过车窗玻璃看见他模糊的身影。 司机又多嘴一句:“皓哥你看,那条子不死心呢,这会儿还盯着咱们。” 只有宣月看着那张沉默的面孔,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是来看她的。 只可惜经过街角,甫一转弯,那人就消失不见。 车驶过两个路口,阿皓才问:“去我那还是去你那?” 宣月一怔,“什么?” “你这个样子生活也不能自理,一个人住不方便,需要人照顾。” “……谁来照顾?” “我。” 宣月:“……” 宣月说:“你不也受了伤,怎么照顾我?” “那就互相扶持。” 宣月顿了顿,说:“好。” 一点不扭捏。 倒是阿皓微微一愣,几秒钟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宣月问:“你笑什么?笑我不矜持,你说一起过夜就一起过夜了?” “不是。”阿皓伸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收拢,“是高兴的笑。” “……” 他的手粗糙滚烫,低下头来还能看到旧日的伤。 宣月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他拢住她的手,只慢慢地说:“才几个月时间,好像确实太快了。” “我只嫌太慢。” 她一顿,别开脸:“说好了互相扶持,你别多想,伤好我就走。” 阿皓低声笑笑:“好,好,伤好你就走。” 宣月面上发红,像是羞赧,但胸腔里的心跳却半点没加快。 她知道眼下是再进一步的最好时机。 受着伤,阿皓不会对她做什么。 何不乘胜追击? 她轻声问:“会不会显得太随便了?” “不会。” “我只是在想——” 宣月出神地望着窗外,片刻后回过头来,“我们认识得太晚,人生都过了一小半,你还有那么多事都是我不知道的。早点知道,早点安心。” 阿皓点头,“好。” 宣月:“去我那儿吧。” “你那儿地方是不是有点小?” “……沙发放下来也是一张床,睡得下人。” “那还是上我那儿吧,有客房。” 宣月:“我的生活必需品都在家里。” “我让人去拿。” “我不爱别人动我的东西。” 阿皓妥协了:“好,不动你东西,住你那儿就住你那儿。” 宣月笑起来,笑完又有点苦涩。 她住的地方有监听器,只有住在那里,阿皓的一言一行才能被他们彻底掌握。 可一想到林长野会听见他们的对白,她又沉默了。 —— 天光大亮,熬了一夜的警察才走出医院大门。 宏立城打着哈欠说:“一群孙子,大晚上打群架,搞得我们也他妈跟着熬。” 老张:“不知道局里那群怎么样了。” 宏立城:“能怎么样?跟以前一样,总有替死鬼蹲几个月看守所呗,该逍遥的还不是在外头逍遥。” 他扭头冲林长野笑:“老大,请客吃个早茶呗,吃了回去好睡觉?” 转眼走到停车场,林长野扫他一眼,不说话,开门坐了进去。 宏立城:“哎哎,这不行动挺顺利的吗?怎么还拉着个脸?” 他压低声音问老张:“是月月那边受了伤,队长担心?” 老张:“不然呢。” 于是坐进车里,宏立城开始安慰:“没事儿,咱们警花身子骨好着呢,没看军训的时候人送外号牛逼姐?就皮肉伤,吃点苦,很快就能好起来。队长你放宽心,这叫苦肉计。” 林长野不说话,发车往前开,途中接了通电话。 那头是负责跟着阿皓的人,简单说了几句,大意是阿皓把宣月带回家了。 电话一挂,宏立城立马来精神了:“你看我说什么,苦肉计有用吧?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被老张一胳膊肘重击,疼得嗷嗷直叫。 “我说错什么了?哎,你俩怎么表情都这么——” “闭嘴。”老张低声喝道。 宏立城不明就里闭上了嘴,经过他想吃的早茶铺子时,哎哎了两声,但看林长野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只得放弃。 算了,下次他自己来吃。 车开到支队,大家各自下车,宏立城饿得不行,老远闻到加班的同事们泡面的味道,大声叫着“给我整两桶”就冲了进去。 车旁,老张从包里掏出烟,递了一支给林长野。 林长野接过,拿自己的打火机点燃,两人抽完大半支,是老张先打破沉默,拍拍他的肩,说:“没事儿,她有分寸的。” 林长野没说话。 “你要对她有信心,干咱们这行的,谁没受过点伤呢?” “嗯。” “至于把人送到那家伙身边,就当历练一下吧——”说到这,老张也有点说不下去,“早先不知道你俩……哎,算了。” 这事光想想就头疼,安慰也捉襟见肘。 老张设身处地一想,谁要是让他把自己的老婆送去当卧底,他不跳起来掀了人家天灵盖才怪,就算是林长野的命令他也会据理力争、坚决反对。 结果到林长野这,命令还是他亲自下的。 也不知道该夸他能屈能伸,还是别的什么。 回想起在集装箱堆场时林长野的表情,老张又沉默了,这么多年共事,也曾一起上老挝卧底过,什么时候见过林长野这样? 明明是枪林弹雨下都还能保持镇定的人。 他没话找话说:“要不进去吃碗面,我让宏立城帮我们也弄两碗?” 林长野摇头,说了唯一一句话。 “不吃了,烟给我。” 老张欲言又止,最后从包里掏出剩下的半包烟,放在他手上。 后来大家热热闹闹在里头吃面时,就只有林长野一人靠在车子前面,一支接一支地抽。 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的表情。 —— 其实也没有多难。 从前与阿皓有亲昵举动时,宣月还会僵硬,但也许是骗人骗久了,熟能生巧,住进租的房子后,她居然没有多不适应。 又或许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死之交”,让她对阿皓也没有那么强的抵触心理了。 罪犯与警察的身份,她区分得很清楚。 可真正相处的过程中,阿皓更像是一个朋友。 他的忍耐力当真强。她不过是背上缝了九针,已经痛得随便动一动都能倒吸一口凉气,阿皓伤得比她重,却还行动如常。 这是第一次踏进她的“家”,阿皓打量四周,宣月问:“很简陋是不是?” “能住就行了。” 阿皓对家没有别的要求,毕竟他真正意义上的家只有沧县那一个,那一个不见得比眼前这个好到哪里去。 他一来就把宣月扶到沙发上,摸清厨房和厕所的位置,替她打水洗脸。 拧干的毛巾递过来,宣月正准备伸手接,牵动伤口眉头一皱,就见他微微一顿,又收回手,抖开帕子,“还是我来吧。” 他低下头来,一点一点细致地帮她擦脸。 这样近的距离,近到他能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绒毛。窗外有日光照进来,照得她的皮肤都快成透明的了。 他的手很热,仿佛比热水烫过的帕子温度还高。 感受到他的动作逐渐迟缓,宣月生怕他忽然亲上来,干脆打破沉寂:“你还给谁洗过脸?” “……怎么了?” “动作很熟练。”她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 阿皓笑笑,直起腰来,“以前……” 顿了顿,似乎是下定决心,他平静地说:“以前给我妹妹洗过脸。” “妹妹?”宣月一愣,“你还有个妹妹?怎么没听你说过?” 男人背对她,慢慢地把帕子浸在热水里,拧干,“我用你的毛巾擦把脸,介意吗?” “……用吧。” 他展开帕子,扑在脸上,仰头慢慢地吁出口气来。 “以前有。” 宣月没反应过来,什么妹妹还能以前有,现在没有吗?难道是不正经的那种妹妹? 话都到嘴边了,忽然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嘴,“那她……” “死了。” “……” 阿皓回过头来,淡淡地说:“她叫崔月,是我亲生妹妹。” “怎么……”宣月口齿都不太利索了,“怎么去世的?” “被杀了。”阿皓的声音逐渐低沉冰冷,“先|奸|后|杀。” 明明日光从窗户外面热烈地照进来,宣月却浑身冰凉。 她呆呆地看着阿皓,问:“谁干的?” 阿皓却笑了,那是一个同样冷冰冰的笑,不带丝毫温度。 他说:“毒|贩抓走了她,警察不救她,最后把她送回我身边的还是个毒|贩。” 宣月下意识说:“不可能,警察怎么会不救人?” 阿皓的眼神忽然变得深不见底,他转过头来望着宣月,“警察怎么了,警察就一定是好人?” “……我是说,救人是警察的职责,你报警了吗?他们怎么会不救阿月?” 阿皓说:“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世界上有更重要的事。为了立功,为了升职加薪,一个无辜的女孩算什么?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在乎。”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不说永远(“凡事都有可能,永远别说...) 第五十八章 “……你是因为这个, 才走上这条路的?”好半天,宣月怔怔地问。 阿皓没说话,整个人的气质与往常大相径庭。 他转头望着宣月, “你很相信警察?” 有那么一瞬间, 宣月的背都僵直了, 张了张口, “不相信警察,信谁?” 房间里有片刻岑寂。 宣月轻声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从小接受的教育是遇到危险就找警察, 唱的歌也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两分钱, 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 “然后呢,看他们怎么心安理得把钱收下?”阿皓讥讽道。 “……” 天地良心, 她可从来没收过这种钱。 虽然没有人捡钱交给她, 也未曾亲眼目睹过类似事件,但宣月很笃定,自己身边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 物以类聚, 林长野的身边是一群正直坚毅的警察。 阿皓对警察的态度几乎是深恶痛绝,而宣月却对自己的职业抱有敬畏之心, 她自知刚才的条件反射, 多多少少被他注意到了, 此刻不宜再谈警察。 但好不容易才谈到阿皓不为人知的过往。 “阿月……”宣月深呼吸,开口问, “她走的时候, 多大了?” “差三天到十六岁。” “……” “礼物我都买好了,就放在她床头柜里, 想给她一个惊喜。” “什么礼物?” “一支钢笔。”阿皓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他方,有些缥缈, “阿月不爱出门交朋友,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写东西。” 过去他曾以为是阿月性格内向,不爱社交。 后来才逐渐明白,因为家境不好,而社交总避免不了花钱,阿月才把自己埋在家里,远离这个花花世界。 她喜欢趴在床头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宣月问:“有多奇怪?” 阿皓:“你想看吗?” 她微微一顿,“可以吗?” 阿皓看她半晌,点头,“她的东西都在沧县,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去见她。” 每一天的月亮都在变,今朝头顶的这一轮已不是往昔那一轮,但生命总在交替变幻,心口的缺憾也会被填满。 这一夜,他们窝在这逼仄狭小的一方天地里,讲述着琐碎。 为了分享阿皓的过去,宣月也毫不吝惜地说起自己的过往。起初是小心斟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可也许是相处太久,她和阿皓之间似乎早已没有隔阂,很多话自然而然便说了下去,比她想象中还要容易。 人生像百川归海,总要途经一些曲折。 失去父母的崔家兄妹俩曾被人看不起,阿皓说,每到新学期开学,他都会一宿一宿地睡不着。阿月的学费总是件头疼事,更别提随之而来的更多开销。每到那个时候,亲戚朋友看见他都会绕道走,生怕他开口借钱。 而宣月也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在父亲离去后,李楠欣作为一个独身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独身女人,总会被不怀好意的目光盯上。 她只想保护好母亲。 同为守护者,似乎很多话无需讲明也心照不宣。 除此之外,同为沧县人也加深了彼此的身份认同。 他们说着某条街改头换面了,某栋楼拆了。 “我记得那里有家很好吃的煎饼铺子,后来变成商场了,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还在不在。” “在的。”阿皓说,“搬到了二中后面的巷子里,还是那对中年夫妇。” “啊,真的还开着?” “等回沧县,我带你去。” “老板大概不认识我了吧,我读初中那会儿总去买饼,老板娘说我可爱,每次都给我多加一根肠。” “那我长这么帅,怎么没见她多给我加点什么?” …… 到后来,阿皓眼底的阴霾总算不见了,又变成平常的模样。 宣月暗暗松口气。 茶几上摆着点来的外卖,有粥有肠粉,还有些粤式点心。 电视里播放着一部老电影,讲述一个浪荡不羁的赛车手如何浪子回头,却在赛场上走向生命的尽头。 电影太老了,拍摄时间早于宣月出生好几年,但她对这部片子印象很深。 “我记得是七八岁的时候,我和我妈一起看的这部电影,那时候还流行租碟子,有个冬天的晚上,我妈租了这一张。” “记这么清楚?” “嗯,因为片尾阿郎死的时候,我哭成泪人了。” 阿皓笑了两声,“还挺感性。” 宣月:“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死亡的含义,却因为我妈说他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受到很大的冲击。” 那是自出生以来她对于死亡这件事的第一个定义:再也不能见面。 “我妈哭得很厉害,大概是想起我爸了,觉得阿郎都能迷途知返,我爸却黄鹤一去不复返。”宣月笑笑,“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其实很多事情远比死亡更无奈。” 有些人还活着,却再也不会回来。 她侧过头,在一片温柔的光影里望着阿皓,说:“至少阿月在你心里永远是十六岁的模样,被你保护得很好,对世界满怀希望。” “……那点希望,在她死之前大概也灰飞烟灭了。” “一瞬间抵得过十六年吗?” “谁知道呢。” 宣月说:“至少那十六年里她都过得很开心。” “穷得响叮当,也叫过得很开心?”阿皓反问。 “那你现在有大把的钱,你开心吗?” 阿皓骤然沉默。 “所以相比之下,还是那十六年和爱的人在一起更快活,对不对?” 他想说对,他被说服了。 但抬眼看着眼前的人,又懒洋洋笑起来,摇头说:“不对。” “哪里不对?” “你问我一瞬间抵得过十六年吗……”阿皓静静地望着宣月,“这一瞬间,大概是抵得过的。” 这一瞬间他很快活。 远离醉生梦死的“药”,远离醉生梦死的药,原来安静地坐在陈旧的小屋里,吃着半冷的外卖,看一场早已知道结局的老电影,也能美得像梦一样。 他有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他知道宣月的意思,她想劝解他,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劝慰了,混这行的,不是哪天横尸街头,就是锒铛入狱,极少能有善终的。这么些年喊打喊杀,命运的伏笔早已埋下。 “你知道,粤语里有句老话,叫食得咸鱼抵得渴。我出来捞偏门,就没想过能长命百岁。” 所以这一瞬间似乎尤其重要。 如果生命里多几个这样的瞬间…… 阿皓笑笑,伸手拨了拨宣月散落耳边的碎发,“……短一点好像也没什么要紧的。” 宣月只听见后面半句,不知前面的伏笔,尚以为是他不在意生死,只能又念了几句“还是活长一点的好”、“不然赚那么多钱没处花”。 阿皓说:“你努努力,都留给你。” “我努什么力?” “努力把我骗到手。” 宣月:“……到底是谁把谁骗到手?” 阿皓:“那就互相骗吧。” 提起骗这个字,宣月有些心虚,便移开视线说:“你那些钱,我才不要。” 沉默了几秒钟,阿皓才慢悠悠问:“嫌脏?” “我不图钱。” “那你图什么?图人?” “对,图人。” 宣月慢慢地想着,她的确是图人,只是他们对图人的理解不同。 她的图人,不是浪漫旖旎的,是要命的。 阿皓说:“人已经在这儿了,要杀要剐都随你。” 他那样懒洋洋的样子,显然对她很放心。 宣月:“真的要杀要剐都随我?” “都随你。” “你不还手?” “不还手。” “那我试试。”宣月跟他闹着玩,揪住他的衣领,作势要打人,手伸到一半,被他拉住了。 阿皓低下头来,亲在她嘴角的位置。 宣月浑身一僵,向后撤,却被他牢牢摁住,动弹不得。 “阿皓——” “闭眼。” “我,我背疼……” “就一下。” “……” 宣月浑身僵硬坐在原地。 要说这是吻,算不上。毕竟他真的只是轻轻地碰在她唇角,像是怕更近一步会令她惶恐,又也许是再亲密一点会令他不满于浅尝辄止。 宣月像被人架在火上烤,又像置身冰天雪地。 越亲密就越悲哀。 越挣扎就越愧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影在音乐声里落幕,阿皓也终于抬起头来,放她自由。 宣月低声叫他的名字,身体止不住轻颤,声音也像飘摇的水草:“崔明皓……” “阿皓。”他像往常一样,不厌其烦纠正她,“叫我阿皓。” 耳边传来熟悉的曲调:“但愿重拾美丽往昔再见你一面,一生匆匆怎舍浮云和蓝天。” 他松开手,弯起唇角笑笑,望着那张动人的脸。 一生匆匆,怎舍浮云和蓝天。 —— 伤好是在两周后了。 宣月那可有可无的服装店,反正开了也没什么生意,阿皓让她安心养伤,店就暂时别管了。 两人基本上宅在宣月租住的房子里,常常一蹲就是一天。 经典电影看得七七八八,附近的外卖也点了个遍。 宣月陪他看《古惑仔》,他陪宣月看《这个杀手不太冷》。 偶尔阿皓会离开,说是办点事,若是宣月问起他去哪里,他也不再保留,如实说。 更多时候他会接到一些电话,从前在“药”接电话时,他会刻意避开宣月,如今倒是也不作回避了。 其实身在她“家”,四处都是“耳目”,他就算避开也不要紧,宣月知道总有人会听见他说了些什么。 但阿皓的不再退避,反倒令她良心不安。 她也知道了更多事。 某个夜里看香港电影,她理所当然问起:“所以你们的业务范围到底是什么?” 她曾问过这个问题,问他放高利贷吗,洗|钱吗,收保护费吗,还是贩|毒|涉|黄。那时候阿皓并未回答过她,如今沉默半晌,才说:“或多或少都沾一点。” 他不是什么善类,既然捧起这碗饭,就不会吝惜手上沾血,唯一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尚有一丝慈悲。 说来可笑,毒|品生意祸害了多少家庭,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慈悲。 但他一边做着十恶不赦的事,一边还在拯救和曾经的他一样身陷水深火热的人。 宣月轻声问:“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阿皓淡淡地说:“谁知道呢。” “药”里的一大堆人因为他能吃饱饭,撑起一个家。但外面的世界也许因为他们在做的事,没了一碗饭,毁了一个家。 可凡事也讲究就近原则。 阿月的死让他变得心冷,外面天大地大他管不着,顾好自己和身边人,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只是…… 如今还多了一点意义。 偶尔阿皓离开,宣月会在家里看看书。有天他突然回来,看见她捧着书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这么认真?” 宣月没来得及收拾东西,反手扣上笔记本,“……怎么回来也没有声音?” “怕你在睡午觉,吵醒了你。” 阿皓似乎很感兴趣,拿过她的笔记本,“我能看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宣月解释说,“就是觉得,人越大记性越差,也不能白看吧,干脆做点摘抄。” 桌上摆的是本《呼啸山庄》。 阿皓拿起她的笔记本时,宣月手指动了动,但最终没有抬手阻止他。 他随手翻开几页,不经意间看见几行娟秀的字迹—— 他是我活着最大的信念。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存在着,那么这个世界无论变成什么样,对我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他不在了,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对我来说都是一片荒芜,而我就象一个孤魂野鬼。 再下一页—— 无论人类的灵魂是什么样的,他的和我的一模一样。 阿皓微微一顿。 宣月恰好在这时候满面绯红,伸手抢过笔记本,“别看了……” 屋里一时寂静,午后的阳光遍洒一地,撩起轻纱做的窗帘。 阿皓问:“‘他’是谁?” “还能是谁?希斯克利夫啊。” “希斯克利夫?” “男主角。”宣月紧紧抱着笔记本,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书桌上、窗帘是,就是不看他,“你没看过《呼啸山庄》?” 阿皓答非所问,轻笑出声,“你不说,我还以为‘他’是我。” 他的目光里温柔满溢。 宣月越发不敢抬头看。 怀里的笔记本终于被他忽略,得以重新放入抽屉里。 她微微松口气,随他走出去。而那本被关在抽屉里的笔记本之中,某一页写有奇怪的页码,是她在发消息时参照书本页码,随手标记的。 21-7-12, 31-2-3, …… 如果有心人把它们串联起来,一页一页对应书中的文字,也许能辨认出,它写的是,【滨海码头,13号仓库。】 那是在阿皓洗澡时,宣月偷偷打开他的手机,看见的消息。 这些日子以来,阿皓对她不设防,于是她暗中观察,试图记住他的手机密码。 可惜现在的手机指纹解锁就可以,根本无需输密码。 后来一次,好不容易等到他手机没电,重新开机,需要手动输入密码,宣月假意拿过手机,“我给蛋糕拍个照,输下密码?” 阿皓手都没抬一下,直接报出了六位数。 宣月一愣。 他说:“自己开吧。” 宣月就这样得知了他的密码,可以轻而易举在任何时候看见任何人给他发的消息。 邮箱地址,她发给了林长野。 个人账户,她发给了林长野。 短信里的各种有用没用的信息,她统统拍照发给了林长野。 与此同时,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阿皓每一次出门,行踪都是暴露的。 宣月清楚,会有耳目跟着他,幕后的那张网也在一天天更加清晰。 他们的关系越亲密,收网的日子就越近。 很快那一天就来了。 某个黄昏,两人一起煮火锅时,阿皓说:“再过几天,我要去趟境外。” 宣月一怔,夹到手的牛肉丸子咕咚一下掉进汤里。 她张了张嘴,问:“去干什么?” “有一批货很重要。”阿皓替她夹回丸子,送进她碗里,“我亲自去,true哥才放心。” “境外是哪里,安全吗?” 阿皓顿了顿,才说:“从云南过去,往金三角走。” “去多久?” “就几天,归期不定。” “会不会有危险?” 阿皓笑笑,说:“你就当我去旅游,很快回来。” “那个true哥……”宣月迟疑道,“靠得住吗?是什么人?” 这次阿皓没多说,只说了一句:“靠得住。” 宣月嚼着原本鲜嫩有劲的手打牛肉丸,有些食不知味,最后放下筷子,“阿皓,我们非要吃这碗饭吗?” “我的命在true哥手里。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true哥ture哥,他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人的命不在自己手里,会在别人手里?你不去趟这浑水,难道他会杀了你吗?” 阿皓说:“你不懂——” “那你就讲给我听。” 阿皓放下筷子,静静地望着她,“阿月死的那天,是true哥把她找回来的。” “……” “当时没人能找到她,警察不能,□□也不能。抓走她的人已经被警察当场击毙,死人嘴里撬不出话来,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可是,可是阿月不是死了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不是true哥,我连阿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阿皓说,“我承了他的情,也答应过他,只要他帮我找回阿月,从今往后就把这条命交给他。” “那他要是叫你去死呢?”宣月不可置信地问。 “他不会。他是要人卖命,不是要人送命。” “那你准备干多久?干到有一天被警察抓住,还是跟同行火拼死在路上?” 阿皓忽然笑了,用奇异的眼神望着她。 “我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最近却在考虑退休。” “退休?” “这批货很关键,如果成功运进来,散出去,我们可以过很多年安稳生活了。” 毒|贩从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要让true哥得到足够大的利润,这样才能还清曾经的情。 要让跟他的兄弟们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至少能支撑到他走以后,他们还能继续讨日子。 要让老街的旧人都过得不错。 要带着她远走高飞。 他简明扼要地说:“如果要退休,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金盆洗手,总免不了仇人追杀,就比如这回砍伤他们的野狗。如果有朝一日他不干这行,身边没有那么多人了,总免不了十条八条的野狗来找他算账。 宣月缓缓问:“要是退休了,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看你。”阿皓饶有兴致地拨动她摆在玄关处的地球仪,“澳洲怎么样?你想不想去看看大堡礁?” “……” “新西兰也行,对华人还算友好,你不是挺喜欢看《霍比特人》的?” “……” “或者你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巴西,加勒比,美洲?这批货纯度很高,是true哥找的尖端人才用最新技术提纯的,一刻千金。如果顺利,再干个几年,钱就攒够了。我们也可以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只要你愿意——” “崔明皓。” “阿皓。”他又一次纠正。 宣月没有改口,忽然拉住他的手,说:“我不要钱,我用不了那么多钱。” 她在发抖,声音在颤,面色惨白。 阿皓说:“别怕,不会有事。” 他把她抱过来,又重复了一边,“不会有事。” 这样近的距离,近到宣月能闻见他身上与她相同的洗发水味道,也能感知到他温热的体温、踏实的心跳。 他们一同看了很多的电影,走过了五十三天。 真的全是煎熬,全是做戏吗? 似乎不见得。 杰克说you jump, i jump时,阿皓也曾转头似笑非笑说:“you jump, i jump.” 他的英语是标准的,不像没读过书的样子,也许是电影过于感人,于是那一幕也显得格外温柔,格外动人。 他们也曾一起为那个返老还童的男人静默过。 “我希望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我希望你能见识到令你惊奇的事物,我希望你能体验从未有过的情感,我希望你能遇见一些想法不同的人,我希望你为你自己的人生感到骄傲,如果你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到,我希望你有勇气重头再来。” 那番话打动过她,当她回头时,看见阿皓眼里的光,她知道那一刻他们的感受是一模一样的。 在那对年轻人于火车上相识,用极短时间燃烧爱意,女生说:“当你年轻的时候,你相信你会认识很多人,但后来才会发现能交流的人其实很少。” 阿皓侧头问她:“我们算是能交流吗?” 宣月反问:“你觉得呢?” “应该算吧?”阿皓慢条斯理笑起来,“不然至今为止我们连床单都没滚过,除了交流,还能是什么让我们坚持到现在?” 宣月:“……” …… 在这五十三天里,他们看过的每一部电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存在的。 即便不是爱情,也总是朋友。 扪心自问,宣月真的每分每秒都记得眼前是个犯罪分子吗? 她望着阿皓,抓住他的衣袖紧张地问:“货有多少?” 阿皓微微一怔,“怎么了?” 走私、贩卖、运输、制造毒品,不满二百克,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二百克以上,不满一千克,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超过一千克,十五年。 数量巨大,无期或死刑。 宣月记得很清楚,这些数字在脑海里不断回荡。她的手微微发抖,问阿皓:“被抓了会怎么样?” “不会被抓。” “……” 她知道此刻不宜再说什么,他们等待多时就为了这个机会,阿皓必须去。 放长线钓大鱼,长线已经出手,只等大鱼上钩。 宣月慢慢地松开手,放开他被拧得皱皱巴巴的衣袖,艰难地笑了笑。 “早去早回。” “一定。” 阿皓又抱了抱她,问:“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只是医生的医术似乎不太好,治好了背上的伤,疼痛却并未消失,只是转移。 胸口传来清晰的痛感,一下一下像被人拿着石头在重击。 说什么早去早回,她比谁都清楚,这一次是有去无回。 在过往为数不多的几次拥抱里,宣月都是被动方,她需要克制住自己的不适与抗拒,迎合阿皓。 但这一次她破天荒抬手,轻轻地,轻轻地环住阿皓的背。 对不起。 她在心里默念。 对不起,崔明皓。 下一刻,耳边似乎响起那句熟悉的声音:“叫我阿皓。” 原来一句话听得太多,真的会产生条件反射,她在心里默默纠正自己:“是阿皓,不是崔明皓。” —— 阿皓出发前一天,带宣月回了趟沧县。 事实上为了准备出境,他原本的计划是回来后再带宣月回家,但宣月拉住他说:“现在就去。” 阿皓笑:“这么迫不及待想见我阿婆?” 宣月点头:“说好的伤好了就去看看她。” 顿了顿,她轻声补充:“也看看阿月。” 阿皓百忙之中抽出半天时间来,开车与她同回沧县。 这是他们共同长大的地方。 沧县这样小,小到半数人都是老厂区的职工家属,谁家今天吵了架,明天就人尽皆知,谁家打了孩子,明天也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 奇怪的是,他们却从未见过彼此。 明明他们喜欢的煎饼铺子都是同一家,明明老街口的面馆他们都曾踏足过无数次,明明每年夏天游泳池开放时他们都会去游泳,明明宣月参加少年宫的柔道班时,阿皓也曾送阿月去补习。 宣月说:“说不定我们也曾经遇见过,只是擦肩而过,谁也没留意到谁。” 阿皓:“以宣小姐这样从小美到大的容貌,再加上我不容忽视的英俊外表,在人群里擦肩而过还不注意到彼此的可能性,可真是小之又小。” 宣月在悲哀之中难得生出几分笑意来。 “谁知道呢?说不定那天我淋了雨,像落汤鸡,美貌不再;而你摔了一跤,一身泥,也看不出帅不帅。” “你就是淋了雨,成了落汤鸡,大概也比其他的鸡更好看。” “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 他们说着没营养的话,去了那家宣月再也没有找到过的煎饼铺。 比起从前简陋的摊子来说,如今窗明几净的小小天地叫人陌生,直到煎饼咬在口中,才又有了熟悉的味道。 都走出煎饼店了,宣月忽然一愣,低头看着咬开的地方。 阿皓明知故问:“怎么了?” “两根肠……” “是吗?”阿皓咬了一口自己的,和宣月一对比,“为什么我只有一根?” 宣月笑出了声,“老板娘不可能还记得我吧?” “也可能她对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一视同仁,多加根肠。” 宣月笑笑,忽然说:“干吃饼好噎,能不能帮我买杯奶茶?” 她指指街对面的奶茶店,阿皓从善如流,很快穿过了街,“在这等我。” 宣月笑笑说好,却在他转身后,泪盈于睫。 买煎饼时,她在一旁打量墙上的菜单,阿皓低声和老板娘说了什么,那时候她没听清,直到刚才吃到多加的料,才回过神来。 明明只是一时戏言,他却放在心上。 隔着一条马路,她看见阿皓与一群学生模样的人站在一起,排队替她买奶茶。这样稀松平常的事带来了巨大的负罪感。 他请她喝昂贵的酒时,她没有内疚。 来店里一掷千金逗她开心时,也没有内疚。 事到如今,他们像普通人一样回到沧县,吃煎饼、买奶茶,宣月才忽然感受到了无以复加的内疚感。 它们像山一样压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果父母没有早逝,他大概也会和身边那群学生一样,笑得无忧无虑在放学途中来买杯奶茶。 如果不是家中有老有幼,需要他撑起这个家来,他也不用过早体会挣钱的心酸。 如果阿月没有死呢。 如果屠辛没有掌控他的命呢。 街对面,阿皓拿到了奶茶,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笑着挥挥手。耳边的三颗钻石亮晶晶的,却比不过那个笑容更灿烂。 周围的女生都在看他,还有人笑嘻嘻上前跟他讲话,似乎是在讨要微信。 阿皓笑得痞里痞气,朝宣月站的方向指指,即便听不见对话,宣月也能想象得到,他大概在对人说:“我女朋友在那儿呢。” 一脸神气。 女孩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来,看见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一下子就沮丧了,撅了噘嘴,和朋友一同离开。 而阿皓捧着奶茶重新回来,“桃桃丸茶五分甜,没记错吧?” 宣月含笑点头,欲接奶茶,却被他阻止。他把吸管插好后,才递给她。 她明知故问:“刚才有小姑娘跟你说话,说什么了?” “哦,问我点的什么奶茶,好不好喝。” “那你指我干嘛?” “我说那边的小姑娘想喝桃桃丸茶,好不好喝建议你们去问她。” 睁着眼睛说瞎话。 宣月笑出了声,可是沿着吸管喝了一口奶茶,却像是吃了芥末,热泪几欲冲出眼眶。 她知道那批货量不少,足够阿皓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沧县也好,阿婆也罢,今日也许都是最后一次见。 最残忍的不是她亲手把阿皓送上这条路,而是她明知一切在朝着尘埃落定的方向稳步前行,无可避免,却还眼睁睁看着阿皓对此一无所知。 他笑得多惬意,她就有多惶惶。 今日天气晴好,他们赶在中午回到了老街。 方伯看见阿皓带了个姑娘回来,激动得包子都没拿稳,咕噜咕噜滚在地上。 街坊邻居没一会儿就知道阿皓交女朋友了,个个都借着来副食店买东西的由头,想围观宣月。 阿婆大概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这一幕,拉着宣月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就知道点头说好。 “好,好好好!” 见面不到十分钟,她大概说了十几二十个好。 “哪里人?……本地的!好,好好好。” “多大啦?二十七?好,好!” “属什么?属狗呀?属狗好啊,好好好。” 这样明艳的姑娘,站在她的阿皓身旁简直是天生一对。阿婆笑得合不拢嘴。 她拉着家中的阿姨要出门,说买点好菜回来,阿皓拉住她,指指一桌饭:“这不刚刚做好了吗?” “这点怎么能拿来招待月月呢?” “没关系阿婆,已经很好了。”宣月说,“我就喜欢家常菜。” 阿皓说:“就是不想让你太麻烦,才没提前打招呼就直接回来了。” …… 他们坐在旧房子里,吃着家常菜。 后来洗碗时,阿婆不要宣月帮忙,倒是阿皓走进去跟她说了会儿话。 老房子不隔音,宣月坐在沙发上,隐隐约约听清了那段对白。 阿婆说:“是个好姑娘。” 阿皓:“也不看看是谁挑的。” “人生的好,家教好,名字也好……”阿婆翻来覆去念叨了即便,似乎有些哽咽,“又是一只月亮啊。” 良久,阿皓点头,温柔地说:“是啊,又是一只月亮。” 那只月亮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如坐针毡,仅一墙之隔,她要死死克制住自己,才不会泣不成声。 如果他不是毒|贩就好了。 下午,阿皓打开了崔月的房间门,屋子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显然是常常打扫的结果。 所有的一切都维持着崔月离世前的样子,包括书架上的书,屋内的所有陈设。 只是到底有些什么不一样了,比如那些曾经崭新的书页如今都已泛黄。 阿皓抽出几大本厚重的笔记本递给她。 “这是什么?” “阿月写的东西。” 宣月坐在床沿,小心翼翼翻开一本,看见了少女清隽娟秀的字迹。 扉页上是这样一段诗一样的文字: 你说你来人间一趟,你想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可我不是太阳,没有那么炫目的光, 没有普照大地的温暖,也没有终年积蓄的力量。 我只是一只小小的月亮,我有我的阴晴圆缺,也曾见过人世无常。 我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当群星闪耀时,我可以躲在乌云里,为它们歌唱。 …… 所以那个小姑娘躲在家里,拿着一支笔,用无人听见的声音唱起动人的歌。 宣月慢慢地,慢慢地看下去。 她的阅读速度其实很快,学生时代需要阅读大量书籍,早已培养出她一目十行的习惯,但这样一本小姑娘的诗却令她珍而重之,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书桌的玻璃下方压着崔月的照片。 墙上贴着三好学生的奖状。 小姑娘早已尘归尘、土归土,远离这个家很多年了,可宣月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也看见了那张笑起来会有两个酒窝的面孔。 也许在阿皓和阿婆心里,崔月永远都在身边,所以才会令人陡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人推门而入,叫着:“阿婆,哥哥,我回来了。” …… 最后在傍晚的山间,宣月看见了冷冰冰的墓碑上属于阿月的苍白笑颜。 阿皓对着照片说:“帮哥哥看看,你嫂子漂亮吗?” 她原该配合地笑起来,却在笑出声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我去下厕所。”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头也不回往墓园的公厕方向跑去。 蹲在隔间里,宣月泣不成声,还要死死捂住嘴。 天色昏黄,那是太阳留下的最后一缕光亮。 她知道,黑夜将会如期而至,张开血盆大口,将这点微弱的光尽数吞没。 再一次踏上高高的台阶,看见阿皓的身影时,宣月忽然想起他们看过的最后一部电影。 “凡事都有可能,永远别说永远。”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回头路(要骗就骗得彻底一点,为什...) 第五十九章 他们又在阿月的墓前立了一会儿。 阿皓话不多, 更多时候只是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面容,沉默不语。 这一幕看上去太感伤,宣月低头看着脚边的夕阳余韵, 轻声说:“阿月看得见的。” “嗯, 我知道。” “小时候妈妈告诉我, 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所以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天上的星星高兴了,才会发光。” 阿皓笑了笑, “你妈妈肯定是文科生。” “为什么?” “理科生没有这么浪漫。” 宣月:“……我就是理科生!” “你不是学外语的吗?” “那是大学的事了, 读大学之前,我也是理科生。” “难怪……” 宣月提高了嗓音:“难怪什么?” “难怪一点也不浪漫。” “……” 这点插科打诨冲散了感伤。 阿皓忽然问:“当着阿月,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宣月心头一跳, “什么话?” 阿皓停顿片刻,才说:“比如叫阿月放心,你会好好照顾我?” 宣月笑笑, “我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皓哥这么威风凛凛, 你照顾我还差不多。” “那就说点别的吧。”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宣月张了张口, “一定要说吗?” “来都来了, 当嫂子的和她说点话,也是应该的。” 阿皓难得这么坚持。 可宣月心里有负担, 原本就是在骗人, 在演戏,如今骗了阿皓骗阿婆, 还跑到墓园来骗死人了。 她是无神论主义者,但人对于未知总有些许敬畏之心, 对着阿月信口雌黄总叫她良心不安。 阿皓就这样望着她,安静等待。 宣月赶鸭子上架,只得干巴巴开口。 “阿月……” 艰难思索—— “你放心吧,你哥他过得很好。” 又是一阵停顿—— “我会努力让他开心。” 说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宣月停了下来。 阿皓拉住她的手,“告诉阿月,你永远不会背叛我。” 他一字一顿,像是要她起誓。 宣月的心开始狂跳,抬眼望他,却只望见一双沉默的眼。 “阿皓?”她轻声叫他,“你怎么了?” “不是想让阿月放心吗?”他微微一笑,眼里带着缱绻情意,“那你告诉她,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宣月努力让自己显得自在,开口回应他:“好,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如果背叛了呢?” “……不会的。” 阿皓笑笑,“我一向对手下的人很好,但有一点我很坚持,如果有人背叛我,就不得好死。” 宣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直到阿皓摸摸她的头,说:“但你不会背叛我,对吧?” “对。”她点头,他笑她也笑。 后背却被一片冷汗浸湿。 好在阿皓的反常只有这么一时半会儿,很快又恢复正常。宣月知道,崔月的死是他解不开的心结,他情绪反复也在所难免。 后来的话不再与阿月有关。 不知过去多久,阿皓望着半山腰下的沧县,轻声说:“梁月,我不是坏人。” 宣月点头,“嗯。”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 阿皓:“你知道?” 宣月:“生活所迫,没人希望走上这条路。” 她在心里补充:但一意孤行走下去,就是错。 他侧头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坏人。” “知道啦,你不是。”宣月轻轻笑起来,推他一下,“墓园要关门了,我们回去吧。” 沿着高高的台阶往回走,他们把阿月一个人留在这寂寞的半山。 踏出墓园大门时,这一天已接近尾声。 两人走在呼啸的风里,各怀心思,于沉默中上车。 阿皓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给宣月,“喝点水。” “谢谢。”宣月接过,系好安全带,迟迟没喝。 “我帮你拧开。”阿皓又拿过水,替她拧开瓶盖,递回去,“阿月住在最上层,台阶那么高,爬上爬下累坏了吧?” “还好。” 宣月接过矿泉水,抿了一口。 “多喝点。” 她心里揣着事,从善如流,阿皓让她多喝水,她就多喝了两口。 夜幕四合,汽车驶离墓园。 他们要从沧县赶回平城,明天就是阿皓出发的日子。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这一整日思量过度,宣月靠在座椅上,竟觉得疲倦不堪,没一会儿就开始眼皮耷拉,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 阿皓侧头静静地看着她,“累了?” “可能是起太早了……”宣月打了第三个哈欠。 “那就睡会儿。” 阿皓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里拿了床备用薄毯,替她搭在身上,又调低椅背。 宣月想说不用了,但一想到这回程途中若要强打起精神来与他应对,不知道多煎熬,索性闭上眼睛,轻声应好。 她不想再骗人了。 阿皓替她搭毯子时,两人有过一个很近很近的对视,近到能看清对方眼底的自己,近到呼吸都能抵达对方面庞。 宣月的睫毛颤了颤,有些不自在。 好在阿皓没有做什么,盖好毯子,又直起身来,“你睡吧,我开车。” “嗯。” 原本想的是,只要装睡就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不面对阿皓,就这样回到平城,但才刚上路没一会儿,宣月就彻底睡着了。 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闭眼吧,睡吧。 她像被人扔进深海里的石头,眼睛一闭,迅速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阿皓静静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轻轻叫她的名字:“梁月。” “梁月?” “梁月,你睡着了吗?” 宣月一动不动,睡得死死的,竟听不见一点声音。 阿皓侧头看看她,把车又停靠在路边,伸手轻轻推她一下,“梁月?” 依然没有反应。 他的视线落在宣月怀里,片刻后,拿过她的背包,拉开拉链,在里面仔仔细细地摸索起来。 一包纸巾,一把雨伞,一只钱夹,和一些诸如镜子、唇膏之类的零零散散的女性用品。 这些显然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他把它们全部倒在脚边,然后沿着背包外侧一点一点摸索,从外部到内部…… 一无所获。 某一刻,阿皓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拉住了背包的肩带,沿着柔软的布料轻轻按压,缓慢移动。 终于,他摸到一只很小很小的硬物时,停了下来。 他从副驾驶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刀来,将肩带割开,看见了那只小小的黑色零件。 它像只纽扣,只有指甲盖大小。 做过卧底的崔皓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当年经他手安在目标人物身边的窃听器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他捏着那只小小的窃听器,表情平静,没有半点讶异。 —— 宣月醒来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眼皮重若千钧。 她费劲地睁开眼,看见一片陈旧的天花板,正中有一盏白炽灯,灯上遍布灰尘。 这是哪里? 头很痛,宣月想伸手揉一揉太阳穴,一动才发现抬不起手来。 她一惊,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住。 这是一个陈旧的房间,四面贴着老气横秋的墙纸,床头有贴着廉价水钻的海绵靠背。不远处有张茶几,边角柜上是热水壶、茶包和方便面,仔细看还有安全套,旁边的塑料牌上写着价格。 她在旅馆里。 宣月又惊又怕,很快想起昏睡前的场景。 她不是在阿皓的车上吗? 他们不是正在从沧县赶回平城吗? 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阿皓呢? 宣月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费劲地坐起身来,一点一点往窗边跳,用肩膀顶开紧闭的遮光窗帘。 窗玻璃上遍布灰尘,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玻璃外面是防护栏,堵死了去路。 但不妨碍她看出外界日光大盛,是个艳阳天。 这个高度,她似乎在三楼四楼的样子,外面只有一条公路,周遭都是荒野。 这是国道? 已经到第二天早上了? 她怎么会睡得这么死,从车上到这个地方,居然一点意识也没有?! 宣月心乱如麻,深呼吸,开始四下搜寻能帮助她解开束缚的东西。 她的手上脚上都被麻绳捆住,双手又是被缚在背后的,完全无法自行解开。 只是麻绳捆得虽死,却并不算太紧,至少不会让她过于难受。 搜寻一圈,目光落在边角柜的玻璃杯上。 她尽可能不发出太大声响,敏捷地跳过去,准备把玻璃杯打碎,尝试用碎片割开绳子。 眼看就要够着玻璃杯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宣月心头一跳,飞快地倒在床上,把眼睛闭上。 滴——门被刷开了。 她双眼紧闭,像是还未醒来,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门关了,脚步声逐渐靠近,直到某一刻,阿皓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响彻耳畔。 他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 宣月没有动。 “是不是要我泼你一盆冷水,你才肯睁眼?” 声音是熟悉的,但语气是全然陌生的。 宣月慢慢睁开眼睛,望着一身肃黑立于床角的阿皓。 她张了张嘴,“阿皓……” 阿皓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把我绑起来?”宣月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声音也在发抖。 好像过去一万年,阿皓才开口。 “不绑着你,等你通风报信吗?” “你在说什么?跟谁通风报信?” “条子。”他静静地望着她。 宣月汗毛竖起来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即便醒来发现自己被绑时已有这个猜想,也还是在被一语道破的此刻感到惊慌。 她勉力维持镇定,“什么条子?你怀疑我会报警?我为什么要报警?” “因为你也是条子。”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阿皓的眼睛漆黑透亮,整个人都是黑色的,看着叫人心惊。 他没有了笑意,也没有了阳光,此时此刻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叫人看不穿也摸不透。 宣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警察?!” “那这个是什么?” 阿皓朝她伸出手,慢慢摊开,掌心里是一只小小的金属状物体。 宣月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窃听器。” “哪来的窃听器?” “你背包里找到的。” 他们的对话很平静,像是发生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妻子与丈夫在进行日常交流。 宣月睁大了眼睛,“不可能,我背包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 阿皓静静地看她半晌,笑了笑,唇边又出现了她熟悉的梨涡。 他说:“到现在你还要继续演戏吗,梁月?” 不待她说话,他又一脸恍然大悟地说:“还是说,我该叫你宣月?” 当他叫破她的真名时,宣月浑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是——” “阿皓……” “你为什么怀疑我?” 她的眼里迅速泛起热泪,明知是亡羊补牢,也不得不继续下去。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不够喜欢我吗,还是你有什么苦衷?”她哭起来,眼里全是害怕,“为什么绑着我?你忘了我背上有伤吗?” 她在提醒他,她曾为他挡过一刀。 兴许是这招真的奏效了,阿皓有一刹那的失神,眼神骤然失焦。 这点情绪立刻被宣月捕捉到了,她掐住掌心,稳住心神,一边抽噎一边说:“我怎么知道我包里为什么会有窃听器?我都不知道那是窃听器!阿皓,你把绳子解开行不行,我们好好说……” 阿皓就这样隔得不远不急看着她,良久,将窃听器放在边角柜上,然后一下一下敲击着柜子。 咚。 咚咚。 有长有短,规律清晰。 宣月的心跳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进行着,最后陡然一停。 她听明白了。 阿皓在敲: w—— a—— i—— t—— wait。 这是那一天在集装箱堆场时,她轻轻敲着椅子,组织林长野他们前来救援。 她以为除了警察,没有人能听懂她的讯号。 明明现场那么混乱,明明…… 宣月瞳孔都紧缩了。 为什么崔明皓会懂摩斯密码? 她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继续骗人吗?她分明从阿皓眼里看到了再清晰不过的信号。 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她再演下去,只会令他更恨她。 阿皓收回手来,“很奇怪吧,为什么一个亡命之徒会懂这个?” 宣月没说话。 阿皓:“你不是真的在读《呼啸山庄》吧?笔记本也不是拿来摘抄用的。” “……” “梁月,看着我一点一点掉进你织的网里,感觉很好吧?” “……” 不知为何,到了此刻他还在叫她梁月。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称呼,阿皓的眼里有戾气浮现,他一把抄起窃听器往墙上砸去,那枚小小的纽扣顿时四分五裂,溅射开来。 “你还敢对阿月发誓?你还敢说永不背叛我?” 阿皓走到床边,一把揪住宣月的衣领,几乎是用吼的质问她:“说,你是不是条子——!” 宣月不开口。 他从未如此粗暴地对待过她,拉住她的衣领一下一下晃动着,晃得宣月无法呼吸,浑身都在战栗。 他把她抵在床头,掐住她的脖子。 “说,说你是条子!” 宣月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片金星,然后逐渐变黑。她能感受到浑身血液都在往大脑里冲,肺里的空气似乎都消失殆尽。 她还是不说话,就这样流着泪望着他。 直到阿皓猛地松手,她像涸泽之鱼重回水中,忽然瘫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阿皓的眼里有热泪滚落。 他哽咽着,一拳砸在墙上。 “为什么骗我。” 那不是一个问句。 他回过头来,双眼充血望着她,并不像即将咬人的狮子,更像是困兽之斗。 他说:“要骗就骗得彻底一点,为什么要让我发现?” 宣月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他。 从慌乱到害怕,从震惊到不知所措,而今她因为阿皓的眼泪忽然冷静下来。 生死博弈里,谁先露出软肋,谁就输了。 宣月忽然再清楚不过,崔明皓对她是有感情的,他动不了手,也多半不愿意动手。 她就这样望着他,眼泪肆意流淌,浸湿了枕头,耳边一片冰冷的湿润。 良久,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回头吧,阿皓。” 那人蹲在墙角,和她沉默对望,像个负气的孩子。 “还有时间回头,只要你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良久—— “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 “我没有回头路。” “你有,只要你自首,只要你配合警方,我们一起撒网把屠辛抓住,一定能将功赎罪,从轻量刑——”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梁月?”阿皓忽然笑起来,一声比一声大,“你拿我当什么?傻逼吗?被你骗了,然后心甘情愿跟你一起抓自己人,最后还要乖乖进去蹲监狱?” “你不是说你不是坏人吗?你明明有得选——” “我没得选!”阿皓大吼,“是你们,是你们逼我走上这条路的!” “阿月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们没有人知道她的事,也没有人愿意看见她惨死——” “我不会束手就擒的。”阿皓站起来,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他从边角柜上拿了瓶矿泉水,拧开来,粗暴地拉起宣月,把水送到她嘴边。 即便如今真相大白,他依然不能对她干裂的嘴唇视而不见。 宣月把脸别开,平静地说:“怎么,又掺了药?” 阿皓一言不发,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恶狠狠地把水重新递给她,“喝!” 宣月笑笑,“怎么,现在流行杀羊之前,先给顿饱饭?” 阿皓不管三七二十一,捏住她的嘴,朝里灌了几大口,呛得宣月剧烈咳嗽,水从嘴边溢出来,淌了一地。 他松开她,猛地将水砸在墙上,瓶子滚落在地,一地水渍。 然后头也不回走出房间。 砰的一声,把宣月关在屋里。 宣月动了动,忽然听见门又开了,阿皓重新走进来,边角柜上的所有东西全部带走,哐当哐当扔在走廊上。 然后又走进洗手间,将能带走的东西悉数带走。 再次离开前,他站在门口盯着宣月,“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这次你没有机会跑。” “阿皓——” “别叫我阿皓。” “那好,崔明皓。”她改了口,“你想把我带到哪儿去?” “……” 这个问题,显然阿皓也没有想清楚。他就这样望着她,眼里充满了悲哀的怒火。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说,“梁月,我给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我们道不同,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宣月慢慢地说。 “不,你有得选。”阿皓忽然奇异地笑起来,“我决定把你带在身边,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善与恶(每个圣人都有不可描述的过...) 第六十章 宣月失联那天, 林长野正在参与部署跨境追捕行动。 这段时间以来,宣月与袁立在做卧底,林长野也没闲着, 除了比平日里更严肃, 更沉默寡言,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一边亲力亲为,监听宣月与阿皓的谈话内容,一边与国际刑警合作调查, 联合东南亚几国警力, 初步获取了关于这位true哥的一些信息。 此人相当谨慎,几乎从不露面, 所有的交易都由手下完成。 能找到的资料寥寥无几, 那几张不甚清晰的照片上,true哥要么坐在光线昏暗的车里,隔着遮光玻璃隐隐绰绰露出模糊的轮廓, 要么只有一个背影。 比起其他顶尖犯罪分子来说,这位大|毒|枭简直低调的过分了。 耗时许久, 最终拿到的也只是寥寥几页的资料。 true, 华裔男性, 年纪在40-50周岁。 真名不详,出生地点不详, 过往不详, 所有人都叫他true哥。 一般人若是白手起家,运气好的也要花上三五年才能成功上位, 但他不同,他似乎有什么别人没有的特殊本事, 一来就有门路,就聚集起了无数跟随他的人。 他把漂泊在外的小毒|贩们聚集起来,从东南亚的各个国家带回自己身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毒|品网络。 小毒|贩从来都是东躲西藏的,没有强大的背景可以庇护他们,面对警察的追捕也束手无策,而true给了他们一个栖息地。 这些人甚至称呼他为摩西,因为他像摩西一样带领众人从饱受压迫的埃及走出来,走向了迦南,走向了应许之地。 几次拍到他也不过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场合,他永远戴着墨镜,对镜头无比敏感。 其中一张照片上,true似乎意识到有人在偷拍,淡淡地回过头来,眼里无波无澜,唇边有一抹挑衅的笑。 林长野放大那张照片,定定地看着模糊不清的面孔,虽然看不真切,但他沉默许久,放下照片。 这期间,老张一直在急切地追问:“是他吗?” “看清楚啊。” “这照片太模糊了,我都不敢认。” “再说都过这么多年了,他当年跳湄公河里基本上都去了半条命,谁知道这些年长什么样子了?” 在他的碎碎念里,林长野缓慢地点了下头。 “是他。” 老张的嘴开了又合,所有的话都消失在嗓子眼里。 好半天—— “……照片这么糊,你确定?” “确定。” “如果屠辛还没死——”老张艰难消化着,嗓子里像憋着一团棉花,“那他想干什么?” 林长野没说话。 事实上他们都知道屠辛想干什么,死里逃生,妻儿都不在身边了,这一切都拜警方所赐。或者更直接一点,拜林长野所赐,而老张是“帮凶”。 他想干什么,他们俩比谁都清楚。 从这天起,所有人都变得脚不沾地,市局内外,都在策划一起跨国毒品打击行动。 只是林长野和老张隐瞒了一件事——关于这位true哥就是屠辛的事实。 起初老张不同意,林长野抽了半包烟,最终说服老张,暂且对屠辛的真实身份保密。 “如果上面知道了,是不会让我们参与行动的。” “屠辛的目标是你,保护你本来就是应该的——” “我不露面的话,他不会轻举妄动。” 老张:“所以你准备拿自己当诱饵?” “已经当了这么久了,没理由临阵退缩。” “你疯了?大家吃这碗饭,尽心尽力对得起上头下头也就够了,拼什么命?世界上犯罪分子那么多,每一个你都要拿命去抓吗?”老张拉开椅子站起来,“何况是屠辛这个疯子,咱们已经为他拼过一次命了!” 林长野抽着烟,抬眼平静地看着老张,“你以为这件事是我说了算?” “……” 不是。即便他们想绕过屠辛,屠辛也不可能放过他。 老张深呼吸:“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抓到他为止。”林长野说。 “那要是——”老张嘴唇蠕动半天,没能说下去。 是林长野替他补充完整:“要是没抓到他,输的是我?” 顿了顿,林长野笑笑,“这种事,总会有输赢。” 他吐出一口淡淡的烟来,“不管你信不信,我觉得我会赢。” 老张没说信不信,忽然伸手从林长野手里夺过那半截烟屁股,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重重杵灭在烟灰缸里。 “那就跟他干!狗日的,不信这回干不死他!”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出难听的声响,仿佛带着火花。 “管他是true还是false,这回都叫他翻不了身!” 老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毛躁过了,自打从东南亚回来,疗伤期结束后,他就沉稳很多。见过生死的人总会平和一些,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 他是,林长野也是。 归来后的人生不同于在外的日子,在外是漂泊无依的,全靠一口气撑着,做什么事都拼命,生怕不拼就没命。归来后,虽然职业要求,他们依然要上一线,但比起那些枪林弹雨,眼前的都是小风小浪。 林长野很久没有看见过老张这个样子了。 他们吞云吐雾很久,室内残留着浓重的烟味,空气都变得稀薄,从外头看起来,里头像是仙境。 宏立城推门震惊道:“着火了吗这是,咋一屋子全是烟?” 老张杀气腾腾冲出去,撞在他肩膀上。 宏立城不解地望向林长野,“你骂他了,火气这么大?” 林长野朝他伸手,“资料?” “都在这儿了。” “继续做事。” 宏立城捋了把后脑勺,嘀咕了一句:“抠抠搜搜的,自己觉不睡,假不放,还搞得上上下下都跟火山似的……” “有完没完?” “没完。”宏立城硬着头皮说,“我要求涨工资!” 林长野把手里的资料往桌上一放,拎出一张a4纸来,“让你找资料,你浏览游戏网站,还把更新内容都打出来了。你告诉我你想涨工资?” 宏立城:“……” 一边夹着尾巴往外跑,一边喊:“就中午吃饭那会儿还在给你加班加点找资料呢,稍微看一下网页平复一下心情都不行吗?” 林长野揉揉眉心,心里只有疲倦和焦躁,倒没有真的生气。 宏立城说喘口气,就真的只是稍微喘口气,他了解这群人,没一个是消极懈怠的。 几天后,林长野去了趟北边。 漠河旁的村庄里有位故人,坐在窗前织毛衣,桌上泡了杯茶。 看见林长野的一瞬间,她失神片刻,然后放下毛衣,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长野站在原地与她对视,叫了一声:“阿嫂。” 女人淡淡地说:“什么阿嫂?我是个寡妇,林警官给面子的话,叫我一声大姐就行。” 她裹着袄子,下了炕,“茶不大好,你将就喝?” 林长野点头:“不碍事。” 女人背对他,动作娴熟地替他泡茶,屋内陈设简陋,看得出主人生活朴素,像在修行。 林长野从怀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在桌上。 “愿安读初二了,明年中考,成绩挺好的,这回期末考试拿了全班第三。” 女人手上一顿,连接茶杯和开水壶的水柱也中断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水声才继续。 她转身把杯子递给林长野,看也没看桌上的照片,重新回到炕上拿起毛衣来。 “我说过了,我是寡妇,没有丈夫也无儿无女。愿安是谁,我不认识,用不着给我说这些。” 林长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是吗,你当真一点也不关心她了?” “我早就说过了,你把愿安带走,她就是你的孩子了,用不着告诉我她的近况。她要是问起我,你也只管说我早就死了。” “今年她过生日的时候问起你了——” “别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 两人对峙良久,林长野点头,放下茶杯起身,“是我打扰了。” 女人头也不抬继续织毛衣,“慢走,林警官。” 脚步声靠近大门,都走到门口了,那人却忽然回头,似是不经意地说:“对了,有件事要提醒你。” “还有什么事?” “屠辛回来了。” 那双在半空中翻飞的手指忽然停下来,针线都静止了。 女人倏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屠辛还没死。”门口的男人静静地望着她,“如果他知道愿安在我那里,以他的性格,你猜他会不会来带走孩子?” “……他还没死?怎么可能?!” “是真的。” “你,你不能把愿安给他!”女人开始发抖,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不能让他知道愿安在哪,不能让他接近愿安!” 林长野点头:“我也这么想,但屠辛这个人你比我更清楚,真想保护愿安,我需要你的帮助。” 女人的慌乱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她以极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抬头望着林长野,“你来不是为了说愿安的近况吧。” 多年过去,窗边的女人老了许多,头发干枯了,眼角有皱纹了,昔日风华绝代的阿嫂如今俨然变作这漠北村庄里一位不施粉黛的普通妇人。 但她说这话时,眼里有骤现的光芒,像刀一样锋利,直刺人心。 她穿好鞋子,挽好头发,平静地来到林长野面前,“说吧,要我怎么做?” 扔下孩子,从此扮作死人,不靠近,不留恋,不是因为不爱。 何必做一个毒|贩之子呢? 原以为世间所有都能迎来一个新的开始,就好像书里曾经说过的那样:每个圣人都有不可描述的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洁白无瑕的未来。 她知道,愿安活在林长野身边,与那群烈士之子一同成长,才是最好的归宿,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但现在屠辛回来了…… 女人深呼吸,说:“我帮你。”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水中月(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第六十二章 皮卡呼啸在山林间, 偶尔擦过茂密的林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车屁股后头带起漫天黄沙,像拖了条若隐若现的尾巴。 林长野去电李敬:“查崔明皓的行程记录, 车站、酒店、加油站, 去过哪里, 银行卡、身份证的使用记录……” 山间信号不好, 断断续续。 李敬的回答显得有些凝重—— “都查过了,没有任何使用记录。” 关于崔明皓这个人的所有蛛丝马迹,从他带着宣月消失那天起, 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科技覆盖下的现代生活, 本该衣食住行都有痕迹,但崔明皓却奇异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如今只剩下一个最笨的方法, 耗时长, 且不一定有成效。 林长野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山谷:“看天眼,逐一排查平城通往外省的高速监控——” “那要排查到什么时候去了?”李敬迟疑道。 可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长野:“通知相邻省份展开协同调查,通缉崔明皓。” “可是打击跨国贩|毒行动在即, 万一崔明皓被抓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毒|贩可以再抓——” 后续声音隐没在中止的信号里, 滋啦滋啦的。 —— 破旧的天花板上有渗水的痕迹, 泛黄的角落里, 孜孜不倦的蜘蛛织出细密的网。 宣月躺在床上,恍惚中觉得自己才是掉进蛛网的猎物。 她一度以为自己有绝佳的天赋, 第一次干卧底就能深入敌穴, 接近目标人物,却没想到原来一切早在崔明皓的掌控之中。 滴——有人刷卡进来。 宣月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像是没听见似的。 阿皓面无表情走到她身边,咚的一声, 把外卖扔在圆几上。 “起来吃饭。” 床上的人依然没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阿皓打开袋子,将几盒饭菜逐一开盖、摆好,食物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足以唤醒辘辘饥肠。 “吃饭。”他又一次冷冰冰地说。 气氛一再僵持,宣月静静地躺着,仿佛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无视他。 这样的静默没能持续多久,阿皓蓦地站起身来,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两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盯着宣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吃还是不吃?” 要不是呼吸时胸口呈现的轻微起伏,床上像是躺了个死人。 宣月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沉默是这样的难捱。他们之间有过命悬一线的生死时刻,也有过耳语呢喃的亲昵举动,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只有彻底的无视。 阿皓像被人泼了一身汽油,经不得一点火气,一点就着。 他俯身一把揪住宣月的衣领,轻而易举将她拎到半空。 “吃饭!我叫你吃饭!” 宣月的腿还在床上,上半身却悬空了,被揪住的衣领勒得她后勃颈生疼,那人还钳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要硬生生把她的手臂拆下来。 她的视线从天花板上收回来,轻飘飘落在阿皓脸上,里面没有一点惊惧,只有一片赤|裸|裸的嘲讽,仿佛在问: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阿皓见不得这种眼神,也经不起这样的挑衅。 他蓦地松手,宣月重重落回床上。这家宾馆过于老旧,床的质量显然也不太行,弹簧发出难听的声响,想必摔上去的人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圆几上的饭菜还在冒热气,阿皓回身抓了一大把,再转身时,一手掐住宣月的下巴,一手往她嘴里塞。 宣月总算有了反应,剧烈地挣扎起来,可别说她不吃不喝两天了,惊弓之鸟一般也没有睡过觉,就算换做平常,她也根本无力抗衡。 崔明皓是拿命吃饭的人,不是她这种警队新手能比的。 她被那口米饭呛住,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拼命挣扎。可碍于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她只能胡乱扭动,试图逃离阿皓的钳制。 可阿皓没有停,手臂像铁铸的一样,死死钳住她,下巴上像被套了马嚼子,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宣月几乎要窒息了,也不知道是米饭哽的,还是被他掐的,就在她咳得昏天黑地,眼前一片金光时,那只手终于松开。 她重新落回床上,侧趴着,一边咳嗽一边呕吐。胃里空空如也,能吐出来的只有浑浊的胃酸,难闻至极,也难受至极。 眼泪与鼻涕挂了一脸,前所未有的狼狈。 阿皓双眼通红盯着她,说:“是你自找的。”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干呕,手垂在身侧无力地动了两下,最终还是转身走近卫生间,再出来时拿了条打湿的毛巾,也不嫌宣月的呕吐物恶心,居然蹲下来,试图帮她擦脸。 宣月瞬间把头拧开,声嘶力竭地叫他:“滚!” 阿皓闻所未闻,在她带着哭音的咒骂声里,一手摁住她,一手擦干了她狼狈不堪的脸。 她叫他去死,叫他杀千刀的,叫他死毒贩,叫他下地狱……在这些歇斯底里的恶意里,阿皓的动作显得过分温柔,和刚才逼迫她吃饭时的态度截然相反。 他看着她眼睑浓重的淤青,因为咒骂得太用力,青筋毕露的太阳穴,和过分苍白,却因怒气冲冲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颊,那些火气忽然就烟消云散。 “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他轻声问。 宣月扔在骂他。 “你要是听话些就好了,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他的呢喃像情人的窃窃私语,温柔又缠绵,扔了毛巾,他的手仍然没有离开宣月的脖颈,反而轻轻婆娑着。 透过这薄薄的皮肤,他看见了青色的血管,掌心之下是温热的脉搏,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 他知道,只要轻轻一拧,这个人就会没命。这样一来,她就再也说不出这些恶毒的话。 其实宣月说的这些话压根不算难听,比这粗俗肮脏一万倍的话他都听过,却不知为何,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句“去死”更刺耳。 像是唐僧在念紧箍咒,而他就是被束缚的猴子,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掐住了她的脖子,却在还未发力之前,蓦地松开手,转而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抱到了圆几前。 “吃饭。”他拿起勺子,舀了勺菜,又添了点饭,耐心十足地送到宣月嘴边,“张嘴。” 宣月没动,双目通红瞪着他。 “如果我是你,就会乖乖吃饭。”阿皓说,“保存力气,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宣月眼神微动。 “你的联络人是谁?” “……” “不说也没关系,但卧底失联,你的联络人大概正焦头烂额。”阿皓把勺子凑近了些,“你不想跟我斗智斗勇,找点翻盘的可能性吗?” 勺子在嘴边僵持了片刻,宣月一言不发将食物含进口中,囫囵吞下。 一勺又一勺,她将他送来的每一口饭菜都吃光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阿皓为了守着她,如非必要,几乎寸步不离。 厚重的窗帘拉起来,隔绝了外界的阳光,屋内变得不分昼夜。 偶尔会有电话打进来,阿皓只在这时离开房间,避开宣月,不让她得知任何谈话内容。 当他困了,他就躺在床上,紧紧地箍住宣月,眼睛一闭开始打盹。 宣月觉得自己快疯了,在这样不分昼夜的囚禁里,在阿皓仿佛分裂的人格里。她起初咒骂,费尽心机激怒阿皓。后来开始求救,试图用眼泪说服他。 咒骂无效,阿皓被激怒时,甚至会用暴力的方式堵住她的嘴,他亲她、吻她,在她激烈的反抗里,彼此都尝到对方口中的血的滋味,铁锈一样咸。 后来她开始哭泣,像呜咽的猎物,哀求他放她走,她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阿皓就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像安抚一个爱哭的孩子,揉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他们的呼吸融在一起,心跳也混为一体,分不清你我。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说:“可我舍不得放你走。”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不知在何处读到过这句话,当初也不甚深刻,而今却再次回想起来。 阿皓望着厚重的窗帘,在黑暗里听着女人的啜泣声,心里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他这辈子,大概都等不到这只奔他而来的月亮了。 他们互相欺骗,互相折磨,可即便嘴唇被她咬破,鲜血淋漓,他也不想放她走。 宣月一边哭一边说着“求求你”。 他麻木地问她:“留在我身边有这么难吗?” “我们不是一路人。” “因为你是兵,我是贼?” “因为我不爱你。”她哭得那样惨,上气不接下气了,却还重复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真好,她示弱了,不再激烈反抗,被抱在怀里也任由他去,甚至连一句咒骂都没有了。 可这一刻,阿皓分明听见了全世界最恶毒的诅咒。 “我不爱你。”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言语的力量如此巨大,像王母的发簪,扔在天上就化作银河,她用一句话划分楚河汉界,宣判他的死刑。 在宣月看不见的地方,阿皓的眼底骤然浮起一抹热气,顺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滚滚而下,又悄无声息消失在枕头里。 曾以为拼上性命就能呼风唤雨,到头来留不住一颗真心。 明明近在咫尺,却原来只是水中月,一碰就碎。 一碰就碎。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 激烈反抗(再动一下试试。...) 第六十三章 两天时间里, 阿皓不让任何人靠近房间,也不要宾馆的客房服务,将保洁人员拒之门外。 可在宣月吐了一床一地后,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他不得不从客房服务部要来了干净的床单被套, 亲自换上。 他做这一切时, 宣月被安置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此时阿皓已经对她放松了看管,也许是看见了她被缚住手脚,绳子勒得手腕脚腕通红一片, 甚至因为她的激烈挣扎擦破了皮, 他替她解绑了。 除非要外出办事,他才会重新将宣月绑起来。 这期间, 宣月和他打过几架, 往往先是假意驯服,然后趁其不备,一个侧踢就朝他的要害部位踹去。 可惜她不是阿皓的对手, 他又早有警惕,从未放下过戒心, 总能轻而易举避开。 在阿皓换床单时, 宣月又一次抬起椅子朝他砸去。 阿皓被砸中肩膀, 闷哼一声,就在宣月第二下朝他砸来时, 他就地一滚, 然后一脚踹翻了宣月。 椅子脱手,两人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和之前任何一次别无二致, 宣月不是他的对手,没两下就被制服。 他留着鼻血, 她鼻青脸肿,男上女下被抵在地板上,阿皓的膝盖死死抵在她腹部。 就这样,阿皓还能笑得出来,黑漆漆的眼珠仿佛淬了光,轻声说:“你又输了。” 他伸手从她脸颊上撩起一缕濡湿的发,轻轻拨到耳后,像个极富耐心的老师,谆谆善诱:“出手要果断,椅子朝头上砸,别朝胳膊上,否则不致命,一击不中,就会错失良机。” 宣月死死瞪着他,眼球充血,遍布血丝。 “都这样了,你还是舍不得我死。” 阿皓苦中作乐,笑得那样开心。 他把宣月重新安置在干净的床上,绑住她的手脚。宣月挣扎过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无一例外,被他捆得结结实实,于是这次干脆也不费力气了。 她像条砧板上的鱼,麻木地任人宰割,心里却在想:刚才为什么没有朝他的头上砸? 是因为身为人民警察,从未有过置人于死地的念头,所以学习的技能都是自保,而非杀招,还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真的不想崔明皓死? 答案不得而知。 做完这一切,阿皓又离开了。临走前,他温柔地替宣月盖好被子:“等我,我很快回来。” 宣月不知道他们在这间屋子里待了多久,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她的感官变得迟缓起来,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崔明皓是个极其警惕的人,像黑暗里蛰伏已久的困兽,永远伺机而动,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他一跃而起。 好几次窗外传来呼啸的车流声,他第一时间从床上弹起来,下一秒就出现在窗帘后头,静静地拉开一条缝隙,观察外界。 也是在那条缝隙里透出一丝光线时,宣月才能判断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模糊地计算着,来到这里大概已经有两天时间了。 又一次,阿皓离开房间。 宣月艰难地挣扎着坐起身来,绝望地搜寻着一切可以帮助她解开束缚的东西。然而屋子里的易碎品都被阿皓扔了:烟灰缸、水杯、台灯。 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砸碎,以供切割的工具。 视线最终落在窗帘后,她跳到窗边,用身体一点一点蹭开窗帘,然后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去撞那扇落地窗。 …… 阿皓回来时,宣月躺在破旧的地毯上,奄奄一息,像个破布娃娃。 他面色一变,蓦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抱起她。 “宣月?” 手触到她的胳膊,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吃痛地叫起来。 阿皓注意到她的右边手臂以诡异的姿态垂在身侧,不听使唤,显然是脱臼了。 他侧过头去,视线在窗户上停留一瞬,冷冰冰地问:“你想破窗跳出去?” 宣月满头冷汗,一声不吭。 “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不死也残。” 无名怒火噌的一下冒出来,阿皓紧咬牙关,把人重重扔回床上,看她因为脱臼痛到脸色煞白,眼泪都飚出来了,明明该因达到目的惩罚了她而痛快,可到头来心脏紧缩,只剩下痛,并没有快。 他不知道到底是她更痛,还是他更痛。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惩罚自己。 阿皓很快又离开了,再回来时,带着药酒和止痛药。 床头亮着一盏微弱的夜灯,就着这点光,他把宣月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忍着点。”他一把拉下她的领口。 “你干什么?” 宣月一惊,本已脱力的身体不知哪里恢复来的力气,蓦地挣扎起来。 “别动!”阿皓一把摁住她,将药酒倒在她肩膀上。 那阵凉意激起她的生理反应,细腻瓷白的肩头浮现出一片泛红的鸡皮疙瘩,像雪堆里的红玉,格外醒目。 两天两夜被关在这里,不曾洗澡,还斗殴过无数次,他们都浑身汗味。 可看见她裸露在外的锁骨与胳膊,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的美好弧线,阿皓的呼吸还是沉重起来。 宣月在激烈挣扎,他用粗哑的声音喝止她:“别动!” 她不听。 他一把拎住她的脖子,“再动一下试试?你不知道男人就喜欢激烈反抗的调调?” 宣月不动了。 她早已乏力,脱臼的手臂一跳一跳地疼,浑身都是汗,头发也被汗水打湿。绝望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闭上眼睛,一边流泪一边说:“算我求你,别碰我……” 阿皓忘不了她闭眼前看他的那个眼神,充满恐惧,充满嫌恶,仿佛他是什么发臭的垃圾,淌着血、流着脓,她宁可死也不想被他染指。 说不出胸口是什么滋味,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想一想,相识以来,她捅了他不知多少刀,那些虚伪的甜言蜜语,一口一句的喜欢,哪一个不是把刀? 每一次叫她梁月的时候,他也自己捅自己一刀。 早该习惯了,阿皓对自己说,可为什么还是会痛? 他沉默着,把药酒揉在她柔软如玉的肩头,然后牢牢握住脱臼的胳膊,咔嚓一下,在她凄厉的尖叫声里,将骨头接了回去。 就这么一下,宣月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被汗水浸透了衣服。 阿皓松开手,拿出止痛药,握住她的下巴,把白色药片塞进去。 “好了。”做完这些,他离她远远的,躺在了那张单人沙发上。 这一夜,睁眼闭眼都是她那厌恶的眼神。 阿皓慢慢伸手,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今晚夜空如洗,明月高悬。 可它为何愿意照亮众生,却独独不愿分给他一丝一毫的光?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又换域名了,原因是被攻击了。旧地址马上关闭,抢先请到c>l>e>w>x>c点卡目(去掉>),一定要收藏到收藏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