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被绿茶前男友追了》 第 1 章 “邵艾,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妈每次给你介绍的人你连见都不去见……不是妈说你,如果你有了中意的人,就尽早带回来给爸妈看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该知道安定下来了……”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从电话里传来,显然是从哪里听了些流言蜚语,对他的私生活突然爆发了强烈的关心。 “妈。”不轻不重的一声,却有止喧嚣为沉寂的神奇能力。 慕邵艾喊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一边分心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一边对着镜子整理衣着。 休息室的全身镜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慕邵艾五官极为出色,柔顺的发丝盖过耳朵,一双温柔的杏眼略微下垂,偏巧被清冷矜贵的气质冲散了五官带来的柔和,自有一身让人不敢靠近的贵气。 他整个人看着冷冷清清的,声音也是如此。 “……”电话对面的慕母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邵艾,是不是妈妈说的话惹你生气了?” 捏着袖扣的修长手指骤然用力,白净的指肚被压出淤堵的深红,袖扣细长的尾端刺得他指尖生疼,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沉淀出一句淡淡的否认:“……没有。” 他没有生气,只是不太想和黎琴谈论这个话题。 他知道妈妈在担心什么,自从他回国以来,身边换过的情人都有七八个了,虽然每次和人开始一段关系,他都格外注意保密,然而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早在他和第一任情人分手,却在下一周就和另一个小明星好上的时候,他就预计到了这一天。 他没法告诉黎琴,他拼命地换情人,不过是为了寻找某些熟悉的感觉去填补内心深处的空洞,然而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赝品到底是赝品,他永远都没办法从这样金钱构筑的关系中获得满足。 没有任何人知道,自从七年前的那场车祸后,慕邵艾和人沟通就有了障碍。 因为他慕家二少爷的身份,平时面对不熟的人和下属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在面对亲密的人时,这一点障碍足够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慕母微微吸了一口气,隔着电话,慕邵艾不确定她是不是哽咽了。 “邵艾,妈妈不是想指责你,”他几乎能听出母亲声音里的局促,“只是,你不能还像小孩子一样,换……朋友和换玩具一样快。妈不是想对你的感情关系说些什么,只是有些过来人的建议——如果你真的喜欢哪个男孩子,就好好对待他,不要、不要像现在这样。” 慕邵艾扣好右手的袖扣,细长的眉微微皱着,强撑着的冷静像是一层虚无的假面扣在他的脸上:“……我知道了。”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最后,是电话对面的黎琴受不了这样的寂静,主动开口:“没别的事,妈就先挂电话了,你去忙吧。” 慕邵艾习惯性地点了点头,意识到黎琴看不到后,又补了一句:“好。” 等黎琴挂了电话,他才将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支撑身子的脊骨略微放松,颓丧地抹了一把脸。 ……又让妈妈担心了。 琥珀色的眸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涌动着那么多的情绪,却又尽皆被面无表情的脸牢牢锁在皮肉下方。 慕邵艾没让自己难过太久,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从口袋里抽出提前准备好的空白支票,从休息室的抽屉里找出一支钢笔,在上面签下金额和遒劲的字体,然后又将支票折了一下重新塞回口袋里。 忙完这一切,他才叹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拿起金丝边的平光镜戴到了脸上,遮住了温柔的眸子,散碎的发也用发胶固定住,让线条明显的轮廓露出来。 他年纪小,人又长得秀气,适当的修饰有助于撑住气场。 从镜子里最后确认自己的形象没问题了,慕邵艾转身离去。 他本来打算直接前往酒宴礼堂的,可刚一打开门,靠着墙壁等候已久的江辞声就扑了上来。 “二少。”江辞声上前微微踮起脚尖,面颊向他贴了过来。 慕邵艾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抓住了手腕,不得已,只能偏头躲了一下,让那片落向他嘴角的唇瓣落在了颧骨上。 江辞声还不觉有异,冲他甜甜蜜蜜地笑了起来:“我听他们说二少跑到休息室来躲清静了,就主动过来寻你了,辞声是不是很乖?” 江辞声是他最新一任情人,是两个星期前在某场酒会上认识的,一见面慕邵艾就被他形状漂亮的薄唇吸引了。 一个图财,一个图色。 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虽然慕邵艾身边人换得勤,但也没勤到半个月一换的程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那通电话的影响,此时此刻,慕邵艾看着江辞声好看的脸蛋,半点也找不出初遇时那种叫他心动的感觉。 慕邵艾挣开江辞声的钳制,手指擦过刚刚柔软唇瓣落下的地方,蹭了一指头裸色的口红,他本就漠然的面容这下更是彻底冷了下来。 又要重新收拾一遍了,这人难道看不出他刚才拒绝的意思么? 烦躁的情绪开始在心间堆积。 “二少,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江辞声看到他脸上的冷意,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慕邵艾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折好的支票,用另一只手拉开江辞声胸前的口袋,将支票妥帖地塞了进去,轻轻拍了拍:“分手费,别再来找我了。还有,管好你自己的嘴,别出去乱说。” 说完他也不管江辞声的反应,转身就要进休息室擦脸。 然而江辞声却不愿意好不容易抱上的金主就这样跑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地捉住慕邵艾,急迫地追问:“二少!是辞声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么?如果是,辞声道歉。” 慕邵艾低头垂眸看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坚硬的指骨往他腕骨间隙的软肉上轻弹了一下,那种发麻的感觉让江辞声下意识地松了手。 “滚。” 他声音很轻,语气很礼貌,就像自己说出口的是“请”,而不是“滚”。 “二少!”江辞声依旧不甘心。 慕邵艾抬起头,淡淡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慕邵艾的眼睛总是藏在那副金丝银镜之后,很少正眼看人,最起码江辞声觉得,这是慕邵艾第一次正视他。 然而那并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被那双浅色的瞳盯住的那一刻,感觉像是蛰伏在地的蛇突然立起了身子,还想要争辩些什么的江辞声浑身发寒,所有的话语瞬间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江辞声喉结动了动,认怂了。 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慌乱,近似于落荒而逃。 慕邵艾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进了休息室。 * 慕邵艾回休息室擦干净脸颊上的痕迹后,就重新回到了酒宴礼堂。 今天晚上他是有正事要谈的。 哥哥分给他管理的悦诚碰上了点资金上的困难,需要他搞定银行的几个高层,不要再卡着审批不给过。这样的事对于普通人可能会有点难搞,但慕邵艾还顶着慕家的背景,没有人愿意因为这种小事得罪他。 觥筹交错的一晚上很快过去,看在他慕家二少爷的身份上,资方的高层没怎么为难他,痛快地应了下来,只是慕邵艾难免也陪着喝了几杯。 他酒量其实还可以,但本身对酒精敏感,稍微喝一点酒就上脸。 今晚不过是陪着喝了几杯香槟,白皙的面颊就染上了绯红,冲淡了他刻意装扮出来的那种冷漠凌厉的气质,没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慕邵艾在圈子里也算声名在外,人长得好看,背景够硬,出手又大方,若不是他平时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再加上眼光又极为挑剔,愿意暂时献身爬上他床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今天他难得出现在酒会上,就算明知道他身边有伴,也有人不介意挖个墙角。 一位跟江辞声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借机凑到他身前,脸上挂着做作的惊讶和崇拜:“慕总,您也在这啊。” 慕邵艾视线扫过青年的五官,遗憾的是,青年的唇形和江辞声半点都不像。 不过这也正常,江辞声是新近起来的流量小生,他五官上唯一的瑕疵就是那两瓣过于削薄的唇,给人一种刻薄难搞的感觉。 谁又能猜得到,慕邵艾看上江辞声就是因为他那两瓣唇呢? 真当他喜欢江辞声那样的? 慕邵艾在心里腹诽了两句,好像没看到青年一样端着酒杯从他身边走过,连声礼貌性的“借过”都没有。 青年僵在原地,没想到慕邵艾完全对他视而不见。 慕邵艾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青年就是那只杀鸡儆猴的鸡,如果对青年的漠视能吓退那些心思不正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走到人少的角落里,皱着眉微微松了一下一丝不苟的领带,脸颊上的绯红依旧久久没能消下去。 他觉得脸上有点热。 既然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完了,对于其他娱乐活动又不感兴趣,慕邵艾打算找个阳台吹吹风,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跑到这种隐蔽的角落来和他抢位置。 劲瘦的手掌微微掀开酒红色厚重窗帘的一角,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双穿得有些旧了的黑色皮鞋。 普普通通的黑色牛津皮鞋,无雕花。 正式又不容易出错。 聪明的选择,尤其是在预算不够的情况下。 慕邵艾微微掀了下眼皮,评价着,捏住窗帘一角的手一动不动,稳定有力,不给里面的人发现自己的机会。 在这种时间跑到这样偏僻的角落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要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没叫他失望。 一道饱含黏腻恶意的声音钻入耳中,像是甩着尾巴的响尾蛇在潺潺爬行:“戚风渝,你现在还装什么清高?你父亲欠下的高利贷的还没还上吧?那些家伙是不是勒令你两周之内连本带利的还钱,不然就把他送进去?不过你也不必紧张,只要你跟了我,我立刻就帮你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 “——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吧?” 慕邵艾:“……” 瞧他这运气,出来吹个风都能撞上潜规则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本质是篇双向暗恋略有波折的小甜文~欢迎跳坑!ps:受只是喜欢找人陪他消耗时间,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没和任何情人doi 推推基友的文《闪婚对象也重生了》by鹿拾,鹿鹿的品质有保证嗷! 顾舟对渣攻爱得死心塌地,原谅渣攻出轨家暴,眼睁睁看着渣攻和小三恩爱情浓,终因悲病交加,饮恨而死。 重活一世,他回到了和渣攻结婚的前一晚。 顾舟蹲在路边,默默抽完一根烟,向渣攻提出分手。 面对渣攻的质问和斥责,顾舟笑容和煦,语调薄凉:“抱歉,不爱了。” 转头找了个陌生人闪婚。 - 人人都知道傅家家主傅沉清冷禁欲,表面斯文客气,实则冷漠疏离,高不可攀。 却没人知道,他有一个秘密。 他暗恋一人已久,可那人心有所属,不屑给他一个眼神。 上一世,他看着那人被渣攻折磨,屡次朝他伸出援手却遭漠视,终于在一个雨夜得到了他的死讯,自此变得阴郁暴戾,喜怒无常。 他让渣攻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却不能换那人回来。 重活一世,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可还不等他下手,那人先一步撞进了他怀里。 - 闪婚之后,顾舟才知道这位“陌生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狠角色。 他表面佯装镇定,安慰自己他们不过各取所需。 就是……这位传闻中高冷禁欲的傅总,需求好像有……有点大。 - 后来,追悔莫及的渣攻找上门,哭着求他复合。 傅沉表情晦暗不定,顾舟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手上的婚戒闪闪发光,他笑容和煦,语气温柔:“抱歉,结婚了。” 洒脱豁达·乐观病弱美人受 步步为营·偏执深情总裁攻 第 2 章 慕邵艾被激出了一点好奇心,想要看一看这个被人威逼下海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圈子里那些人虽然一向男女关系混乱,情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大部分人都愿意遵循一个最基本的规则。 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 可他窥视到的这一幕很明显不是“常规情况”。 慕邵艾微微抬头,顺着窗帘的缝隙往上看去。 黑色牛津鞋上方的深灰色西裤虽然不是新的,却熨得笔挺顺滑,恰到好处的修身,衬出两条笔直修长的大长腿和上面弧度完美的腰身,西装外套并不是量身定制的,箍不出最优雅的骨相,但那人的身材比例实在太过完美,是不合身的西装都压不住的挺拔。 慕邵艾的视线从腰臀的弧度掠到宽阔的肩膀,心想。 身材不错。 好像是叫……戚风渝? 他眸子微微动了一下,这个稀少的姓让他联想起最近两年强势进入京圈的戚家,然而戚家子嗣稀少,若是他们家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估计只是个巧合吧。 慕邵艾继续偷听。 对面的人见戚风渝没有反应,不耐地“啧”了一声,进一步逼迫道:“说话!装什么装!你当你还有清高的资本啊?” 慕邵艾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身躯微微一颤,搭在白玉栏杆上的细长手指捏得指节泛白。 也是,任谁的自尊被这样碾到地上踩,都会像他一样的。 之所以连反抗都不敢,是因为……之前听到的话,全都是事实吧? 戚风渝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可他对面的那个人慕邵艾却恰好认识——赵凉,在华国影视行业占据霸主地位的星空娱乐里担任执行总裁。 在星空娱乐的幕后老板完全不插手星空娱乐业务的特殊情况下,执行总裁就是星空娱乐真正说一不二的老大。 如果戚风渝签在星空娱乐旗下,得罪了赵凉……他也就凉凉了。 赵凉已经年过四十,个子不高,挺着个应酬喝出来的啤酒肚,虽然头发还算浓密,却早已看不出年轻时候的帅气。 慕邵艾眉间微微蹙起。 没听说过赵凉有潜规则公司艺人的癖好啊? 赵凉没发现有人在窗帘后偷听,他等得不耐烦,又一次开口威胁道:“戚风渝,你家里情况自己心里清楚,你应该知道,若是拒绝了我……你会有什么下场!” 而戚风渝在赵凉的逼迫下,身子微微颤抖,低垂着头,好似陷入食肉动物包围圈的草食动物,再是心有不甘,于这灯红酒绿的宴席上也只能任人宰割。 那种隐忍压抑的脆弱感几乎能催逼出人心底最不堪的暴\虐欲来,让人想撕碎他强装冷静的外皮,想看他彻底屈服的模样。 可慕邵艾却从这种极致的隐忍中品出了一丝危机来。 像是一根钢针突然插到他的大脑里,他整个人猝然清醒,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背影。 那道脆弱的身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中,某些震彻心灵的感觉浩浩荡荡地撞进心间,让他为之心神激荡,想去探寻,却又最终迷失在记忆的迷雾里。 只留下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 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口干舌燥,滚烫的情绪来得毫无缘由。 心跳久久难以平息,慕邵艾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窗帘,面色沉凝。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赵凉突然上前了一步,靠近了戚风渝,下达了最后通牒:“只要我一句话,你以后就彻底完了。戚风渝,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想好要怎么回答我了?” 那道身影又颤了一下,手指捏得愈发用力,慕邵艾隐约间好似听到了骨节摩擦的咔咔声。 慕邵艾突然想笑。 你说,这不是巧了么? 就这么巧,正好被他撞见这一幕,正好他也对戚风渝有一种独特的感觉…… 多适合英雄救美啊? 拽住窗帘的手微微握紧。 他骤然拉开窗帘闯了进去。 窗帘被不礼貌地大力扯开的声音打破了阳台上的死寂,对峙中的二人下意识看了过来。 闯进来的青年容貌俊美,步伐不急不缓,气度十足,眼镜挡不住他眸子里的冷光,可室外的冷风一吹,又让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他该怎么帮他? 更甚是,戚风渝到底想不想要他的帮助?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慕邵艾步伐一顿,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重心不稳地趔趄了一下,他倒是不慌,但为了稳住身形,依旧本能地抓向了身边最近的东西。 他下意识抓住了一截手腕,一截细长白皙的手腕。 戚风渝的手腕。 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那人的皮肤很凉。 像是握住了一块坚硬的冰,凸起的腕骨好像硌在慕邵艾的心底。 在赵凉惊愕慌乱的目光中,慕邵艾心念电转,转瞬装出一副和戚风渝熟稔的姿态来:“怎么跑到这来了?我找你半天没找见。” 慕邵艾琢磨着要怎么暗示这人一下,让某个受害者乖乖配合,不要拆他的台,抬起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戚风渝的眼底。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眉眼细长,轮廓深邃,纯黑色的瞳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嘴唇削薄,在别人脸上显得刻薄的唇形,在他脸上却组合出一种的出尘的感觉,衬着他染成浅金色的中长发,像是西方神话故事里的妖精或是精灵。 精致得让人觉得不敢亵渎。 慕邵艾喉结动了动,手掌下意识收紧。 要命了,这个人的长相……和只存在于他幻想中的那个“阿佛洛狄忒”近乎一模一样。 慕邵艾不清楚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这样,有一个幻想中的梦中情人,代表着爱与美的阿佛洛狄忒,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问题的地方是,别人只把这样的幻想当做一个虚幻的梦,而他却会在现实中寻找祂的投影。 甚至于,他之前的每一个情人都有某个五官或者某个角度和那道幻影有某些相似。 他倒是也没想过现实生活中会真的有人贴着他的幻想长就是了…… 这下子,这个人他还真的非救不可了。 戚风渝自是不可能清楚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转过头看向捉住自己手腕的人,眼睛雾蒙蒙地藏在后面,里面翻涌着的情绪让慕邵艾看不清晰。 戚风渝看上去一脸的平静,好像对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并不意外,可慕邵艾与他贴在一起的手臂,却察觉到他衬衫下的肌肉已经悄然绷紧。 贴得太紧了……就连肌肉的起伏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赵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二人紧贴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第八大奇迹。 被赵凉盯着,慕邵艾的手掌更用力的握紧戚风渝的手腕,还暗示般地捏了捏。 戚风渝好似终于反应过来他的意图,与他交叠的手臂缓缓放松下来,在寒风中,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两层布料源源不绝地传来。 慕邵艾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赵总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我就跟过来了。”戚风渝垂下眼睫,鸦羽般细密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根根分明地轻颤着,让那种苍白带来的精致感愈发鲜明。 他的声音和气质很配,又轻又冷,像是北极亘古不化的冰川融化后,潺潺地流过心间。 怪好听的。 慕邵艾没看他,怕自己目光里的滚烫渴望失了分寸,惹他反感,索性冷冰冰地盯着赵凉。 赵凉对他的目光无动于衷,依旧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慕邵艾轻扯唇角,扬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像是领地被侵犯的野兽,淡然中含着一丝威胁的冷意,问:“赵总找……风渝有什么事?我能旁听么?” 赵凉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一脸恍惚,直到一道冰冷刺人的视线落在身上,他才一个激灵,骤然收回了视线:“慕二少,你们认识?” 他顿了一下,有些磕巴,“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慕邵艾想摸自己的下颚,腹诽着。 也许跟你和他的关系差不多。 当然,他是不会像赵凉那么粗暴的。 愚蠢又丑陋。 慕邵艾心里念头轻转,想找到一个完美的解围方式,既能给戚风渝留下良好的印象,又不会逼得赵凉狗急跳墙,再跟他咬起来。 毕竟,他哥才是慕家真正的继承人,平时仗着慕家二少爷的身份狐假虎威就算了,若是真的因此给他哥惹上什么麻烦,那就是他所不愿意的了。 思索中的慕邵艾手指下意识磨蹭了一下,恰好擦过微凉的腕骨,心里某个想法闪电般的掠过脑海。 这个主意……挺妙的。 慕邵艾垂眸低头,不愿意别人看见他唇角微微扬起的笑,他的视野里是戚风渝白皙的手背,上面淡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在月光下有一种异样的魔力。 于是刚刚成型的想法愈发搔着他的心脏,唤醒了某种渴望。 只是一点小小的、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已……应该不至于因此生气吧? 慕邵艾伸出食指,指尖像是游走的小蛇,滑过戚风渝手背上浮凸的血管,蹭过他的虎口,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他带着几分毋庸拒绝的力道握紧了那人的手腕,抬起头来挑衅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似笑非笑:“……什么关系?你觉得呢?” 他握住戚风渝手掌的指尖在那人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 赵凉:“……”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配合表演,没法视而不见的苦逼社畜凉:狗男男,眼睛要瞎了! 第 3 章 赵凉被眼前人明显得几乎是在耍流氓的暗示惊得定在原地。 慕邵艾克制住自己去看身边人神色的冲动,掀起眼皮,一双眸子藏在阴影中,带着几分幽冷:“赵总还有别的事么?没事的话,我就先带风渝离开了。” 赵凉:“……” 不敢有,不敢有。 这一次,赵凉没有阻拦二人的离开。 慕邵艾拽着青年绕着酒宴大厅整整走了半圈,走到另一个无人的阳台处,才故意装出忘记了的窘迫模样,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手腕。 “抱歉,刚刚是为了带你离开才那样做的,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不带逾矩的亲昵,克制而礼貌,让人不自觉想要相信他的话。 过来的路上室内温度要比室外高,二人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燥得慌,偏偏慕邵艾又不愿意放手,不知不觉中就沁出了一掌心的汗。 如今骤然松开手,又被室外的晚风拂过,戚风渝原本被暖热的手腕重新坠入一片极寒之中,他指尖瑟缩,下意识痉挛了一瞬,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 他慢吞吞地看了慕邵艾一眼,左手覆盖到刚刚被捏红的手腕上,不知是不适,还是想留住那抹温暖。 慕邵艾自然以为是前一个,他将手背到身后,轻捻着掌心的温度,声音愈发温柔:“抱歉,刚刚情急,我——” “不用解释,”戚风渝打断了他,声音还带着种不适的僵硬,他紧抿着唇,尽力放缓声音:“我知道的,谢谢。”像是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还不够诚恳,他抬起头来,又郑重地说了一遍:“谢谢你,慕、慕总。” 视线一触即分,慕邵艾看着他青白的唇色,心软了一瞬。 这是吓到了? 肯定是被赵凉吓到的,和他无关。 心软过后,慕邵艾迅速地撇清关系。 “之后……赵凉还会找你麻烦吗?”他看出了戚风渝的紧绷和局促,索性不再盯着他看,转过身支着两条手臂斜着依靠在围栏上,用一种闲聊般的轻松语气和他说话。 “……”戚风渝跟在他身后,沉默了一会儿,带着几分迟疑:“也许不会。” “如果不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慕邵艾说完,二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他这话太过意味深长,戚风渝不知道怎么接话。 戚风渝不说话,慕邵艾也不开口,二人就这么站在阳台上,吹着晚风,一个盯着地面研究瓷砖的纹路,一个盯着外面的花园,分析起酒店都养了些什么花。 十分诡异的,即使没人说话,也谁都不愿意先一步离去。 夜空浩瀚,等到酒精给慕邵艾带来的影响彻底消失,晚风吹拂过身体激起一丝寒冷的战栗,他才抬手看了一下时间。 宴会快要结束了。 这下,不想离开也得离开了。 慕邵艾歪头想了一会儿,转身对戚风渝伸出了手:“手机借我一下?” 戚风渝看着他摊开的手掌,茫然地晃了下头,他犹豫了片刻,最后什么都没问,只是垂着头,乖乖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后递给了慕邵艾。 都不问一句的么?性子有这么软吗? 慕邵艾意外于青年的乖顺,几乎不敢相信他刚刚面对赵凉时,还是一副宁愿鱼死网破的倔强。 他的唇瓣张了张,等看到青年深邃眼窝底下两片沉沉的阴影,涌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这种时候,最适合趁虚而入。 慕邵艾有点心虚,又有点小人得志的理直气壮。 他摒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接过戚风渝的手机,目不斜视,快速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慕邵艾把手机递了回去,叮嘱道:“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存进去了,备注写得慕邵艾。若是之后赵凉再找你麻烦,你就给我打电话。” 戚风渝沉默地接过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片刻后抬起头,眸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哑地问:“……为什么帮我?” 慕邵艾看着他完美贴合着自己喜好长的脸,想起冰凉腕骨握在掌心时的那种存在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可真是色迷心窍了。 慕邵艾没介意他有些尖锐的态度,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声道:“总不能就那样看着你被赵凉糟蹋吧?我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还没坏到那个地步。” “既然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也要回去了,你不要继续在外面逗留了,早点回家吧。”他顿了一下,又强调了一遍,“如果碰到麻烦了,就给我打电话。放心,我不是赵凉那种人,不会逼迫你做什么的。” 他可不信奉强取豪夺那一套。 或者该说,他相信自己的魅力,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戚风渝依旧站在那里,垂着眼睫,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慕邵艾不喜欢勉强别人,既然戚风渝没说什么,他也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然而他刚转过身打算离开,就听到戚风渝突然出声喊道:“等一下。” 慕邵艾侧过身子,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一直沉默而戒备地站在不远处的青年突然几步走到了慕邵艾的身前,捏住了慕邵艾的领带,目不斜视:“你领带歪了。” 慕邵艾愣了一下。 刚刚喝完酒热得难受,他下意识地拽了两下领结,一直没发现自己已经把领带拽歪了。 戚风渝不待他反应就低下头,一脸严肃地帮他解开领针,柔软的手指隔着衬衣的布料,难以避免的碰到他的脖子好几次。 有点痒。 慕邵艾屏住呼吸,不发一言。 戚风渝重新帮他系紧领结,摆正领带,再小心翼翼地穿上领针,让那条和西服同色的银灰色领带重新回复到一丝不苟的模样,才后退到之前的位置。 他依旧是那副疏离而冷淡的模样,低声道:“现在好了。” 他是完事了,慕邵艾的思绪却已经八匹马都拉不住了。 直到戚风渝低下头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个看似瘦削单薄的青年居然比他还高半个脑袋。 明明手腕那么细,可个子居然这么高……? 慕邵艾:“……” 喉结再次动了动,却是无言以对。 有一点点不知从何而生的危机感。 刚刚戚风渝的动作本该有些许暧昧之意,可在他过于严肃的表情之下,什么旖旎的气氛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他像是成衣店里有点完美主义的裁缝,只是单纯的不能忍受眼前之人不合规制的衣着。 “呃……谢谢?”慕邵艾心里泛上说不出的感觉,莫名地有些局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酒精的影响已经消退了,可他的耳尖却微微发红。 戚风渝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慕邵艾随着晚风飘扬的碎发,和碎发下偶尔露出一瞬的耳尖,无机质的墨瞳越发深邃,像是岩浆表层冷硬的岩石,压制住一切。 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慕邵艾冲他点了点头,拉开窗帘,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步伐今天第一次乱了。 戚风渝在他离开后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没入人群中消失,那段一直像弓弦般绷得笔直的脊背才徒然放松下来,脸上没了伪装出来的清倔,慵懒惬意地倚在慕邵艾刚刚靠过的地方。 纤长的手指擦过慕邵艾之前握过的围栏,神色莫测。 又过了好一会儿,刚刚还在对着人威逼利诱的星空娱乐大魔王赵凉,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探头探脑地拉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见只有戚风渝一个人,才微微舒了口气,走了进来。 见戚风渝神色阴郁,他主动拉好了窗帘,恭谨地小声问了一声:“老板,计划还顺利么?” “嗯。”虽然计划顺利,戚风渝眼底却没多少喜悦,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同一款啊……” 赵凉被他话语里的寒意激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而他作为最早投效到大少爷手下的人,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被称作“戚家那个疯子”的私生子,在夺权上位的时候手段有多么的狠辣。 毕竟,也没有几个人能像戚风渝一样,明明是个私生子,甚至成年前都没踏进过戚家一步,却在被接回家后短短三年内就抢走了戚家继承人的身份,还不顾任何利益交换的条件,把那个唯一和他有一争之力的亲弟弟送进了监狱里。 心狠手辣,百无禁忌。 像个真的疯子。 鬼知道慕家那个闲散不管事,只接了家边缘公司随便玩玩的二少爷是哪里惹到这位爷了,要被他这么精心算计…… 赵凉再好奇也不敢去打探小阎王的秘密。 他只能默默地为慕二少……点根蜡烛。 节哀.jpg * 慕邵艾回到宴会厅后,已经有一小半的客人离去了,他无意继续留在宴会上充当一块被人垂涎的肉,默不作声地混在人群中打算离开。 他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往停车的地方走,可还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拽着手肘拉了回来。 “哎,你急着跑什么啊?这里有妖精能吃了你?”痞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人从身后拽着慕邵艾硬把他拉了回去,一只手自然地搭到他的肩膀上,以一种十分不端庄的姿势把全身重量压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社畜凉:点蜡,节哀,直接收尸吧,救不了了。 慕邵艾:? 戚风渝(阴恻恻):收你自己的尸吧! 第 4 章 声音是熟悉的,只是这个过分亲密的姿势却让慕邵艾有些不适。 靠得太近了。 慕邵艾转过头,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带着冰凉的寒意看向拦住他的陆然。 陆然在慕邵艾慑人的视线下无端打了个寒噤,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慕邵艾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见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脸上的疏离才渐渐消解,带上几分轻松:“别老动手动脚的,不是和你说过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么?” 陆然其实没有忘记,毕竟上次有人不顾慕邵艾的不情愿强行搂住他,直接造成了一场混乱的惨案,那几瓶刚拿上桌的轩尼诗还没来得及开瓶就碎了一地。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能勾肩搭背一起拈花惹草的慕二,在出国念书后就突变成了碰都碰不得一下的黄花大闺女。 陆然耸耸肩,看上去漫不经心,语气却表示自己上心了:“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慕邵艾最欣赏的就是陆然的识趣。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有心情在这里和陆然唠家常,他直接问道:“找我干嘛?” 刚严肃了没有三秒钟的陆然一下被打回原形,笑得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我刚刚看到你拉着一个男人钻阳台后面去了,那身材……啧啧,你从哪里找到的这种极品,我在圈子里都没见过。” 慕邵艾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跟不愿出席太多活动的他不同,陆然身为陆家旁支唯一的嫡子,接掌陆家是没戏的,但每年股份的分红也足够他潇洒一辈子了。于是本来就不求上进的陆然彻底躺平了,流窜在各种活动现场招猫逗狗,大小演员和模特,就没几个他不认识的。 慕邵艾之前的情人,有好几个都是陆然帮他牵线的。 他也是没想到连陆然都不认识戚风渝。 慕邵艾眉头微微蹙起,猜测着说:“他应该是星空娱乐的艺人,好像有个欠了高利贷的爹,其他的嘛……” 在陆然好奇的注视下,他一耸肩:“——我也不知道了。” 陆然:“……” “哥,你牛逼!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人进小角落,也不怕被人仙人跳了。”陆然又想捶他肩膀,在他冷然的注视下又悻悻地收回了手。 慕邵艾撇了下唇:“我又不蠢。正好你提到这件事,你消息灵通,帮我查查他,他叫戚风渝。” 陆然笑嘻嘻比了个敬礼的姿势:“得令。” 慕邵艾以为这就是陆然找他的原因,说完了就打算走了。 可他都走出好几步了,陆然却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极轻地开口道:“慕二,你刚刚拽着那人走过去的时候甚至没注意到我,我看到了你脸上的表情……你应该不会对他认真的,对吧?” 慕邵艾瞳孔微微放大,停下了脚步。 他刚刚拽着戚风渝绕场一周的时候……有见过陆然么? 他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与戚风渝接触的地方,想着怎么多绕一段路,哪还能注意到别的事情? 他不说话,却算是变相地回答了陆然的问题。 “你——”陆然的声音听起来更低了,好像压抑着什么情绪:“你可别再轻易陷进去了。你难道不记得你上一次认真的下场了么?你收获了什么?一场险些杀了你的车祸?” “够了!别说了!”慕邵艾下意识高声打断,额角突突地跳着。 陆然的话简直是在雷区蹦迪,就算想要劝说他,也不必提出这么敏感的话题。 慕邵艾脑袋翻涌着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抬起颤抖的手,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你。”陆然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慕邵艾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似有若无的头疼,努力想让自己别那么尖锐,却极其惨烈地失败了。 “那与你无关,少多管闲事。” 他实在是痛恨别人试图插手自己的生活,语气无意间泄露出几分情绪。 糟了。 他不是那个意思。 慕邵艾想要张嘴解释,嘴巴却像黏在一起似的,紧紧抿在一起,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然陷入了沉默,空气越来越沉重,几乎让人感到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然才干涩地挤出一句:“你不是那个意思……对吧?” “……嗯。”慕邵艾眼睫掀起,想说些什么,可冷淡的面容却将所有情绪都锁在身体里,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敷衍。 陆然狐疑地打量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放过了他,“我会帮你查那个戚风渝的消息,你自己……算了,当我没说。” 陆然深深看了慕邵艾一眼,没跟他打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没说什么,慕邵艾却看出来他有些受伤。 这种无力感…… 慕邵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到所有人都离场了,他才猝然回神,恍惚地往酒店外面走。 慕邵艾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司机早已等在那里,他上了车,将额头贴到冰冷的车玻璃上,缓解起情绪翻涌的不适。 汽车平稳地驶入车流之中,他的呼吸在车玻璃上氤氲出一滩白蒙蒙的水雾,车外绚丽的霓虹灯光穿过水雾,聚成一团让人迷乱的杂色。 一提起七年前的那场车祸,他的头就会应激似的疼起来,他不愿意别人提他的过去,从来都不只是因为觉得丢脸的缘故。 高三的时候,慕邵艾曾经疯狂地迷恋上了某个人,不顾人家一再的拒绝,舔着脸追了人家整整一年,最后却以惨淡的结局收尾——他没能抱得佳人归,反倒是收获了一场险些直接把他送去见上帝的车祸。 那场车祸让他失去了高三一整年的记忆,就连再往前的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有怀疑过,自己幻想出的那个“阿芙洛狄忒”会不会就是以他追求的那个人为原型,并在产生怀疑后立刻旁敲侧击地问了父母跟哥哥。 结果却得到了“他喜欢的那个人是个女孩子,而且车祸后没多久就死掉了”的答案。 可他的“阿芙洛狄忒”是个男人。 有好长一段时间慕邵艾都沉浸在对自己性取向的恍惚中怀疑人生,不明白一场车祸怎么就突然把自己给撞弯了。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 车祸后他修养了大半年,然后就被父母送出国念书了。 六年后,他双料硕士念完了,实在是挨不住母亲的念叨才回国。 可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每次想起那场车祸依旧会头疼,完全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缓解。 慕邵艾用额头在冰凉的车玻璃上轻轻磨蹭着,缓解着那种疼痛。 赵然的眼神真的很毒。 他之前虽然身边人没断过,却也从来没有过真正动心的感觉。 直到今天他因为一时的好奇拉开窗帘,戚风渝瘦削单薄的背影撞入他的眼帘,也撞入他的心间。 时隔七年,他的心脏好似再一次学会跳动。 * 回到家中已经十一点多了,慕邵艾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澡,洗掉了一身酒气,又开始坐到电脑前处理这两天积压下来的工作,等到全部忙完,抬头一看表,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 慕邵艾揉着自己发酸的手腕,懒洋洋地缩进柔软沙发垫的包围里,因为身处家中而感到说不出的放松。 窗外夜色正好。 他这间公寓位于市中心高楼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能够一览无余地鸟瞰整座城市,尽管已经是凌晨了,城市里依旧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好像永远不眠。 慕邵艾好像也融入了这座城市,与它一同失眠了。 他的作息一向规律,像这样的事并不常见。 慕邵艾不喜欢失眠的感觉,那让他想起自己刚到国外上学的那一年。 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摆脱了那场车祸的影响,可精神状态却一直都不是很好,想着也许换个环境会有一些改善,才听从了父母的建议,决定出国念书。 可到了国外后,一切都办理妥当,他的状态却不仅没能好转,反倒更差了。 刚到国外念书的那一年,他整夜整夜的失眠,为了不让身体垮掉,不得不依靠药物,后来被同学发现,这才把助眠的药物换成了酒精。 于是对他来说,酒精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安眠药,是迷醉自己神智的灵丹妙药。 慕邵艾不打算跟自己薄弱的意志力作斗争,一秒投降。 他趿拉着拖鞋,从冷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出透明的酒杯,重新走回卧室。 浅色的唇浸润了酒液变得晶莹柔润,很快一瓶酒就进了肚子。 酒精让慕邵艾眼睛变得有些迷离,卧室的面积极大,家具却少的可怜,以往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今天却莫名地觉得这栋一向给他家的感觉的公寓空旷得有些冷寂。 ……也许真的是枕边需要添个人了? 不不不,那不可能,他只会把一切搞砸。 像之前那样,需要的时候就约上小情儿出去吃饭喝酒,再在睡觉时间到来前回到公寓休息,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够了。 慕邵艾放下酒杯,脑子里开始变得混沌,睡意上涌,漂亮的杏眼迷蒙地眯起,找不到焦距,倒映在玻璃上异常的好看。 他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栽倒在床上,拽了半天才拽到被子搭到腰上,纯黑色的床单让他想起了戚风渝无机质的眼瞳,那个人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别说,他那一头浅金色的中长发真是好看极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慕邵艾的心跳得有些快。 作者有话要说:  车祸表示:这个锅我不背 第 5 章 第二天一早,慕邵艾准时地在七点醒来。 刚一睁眼,一股很久没体会过的疼痛就袭击了他的大脑,他坐起身来,支着脑袋好半天缓不过来。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酒精的原因,他们的适配性极其的差。 但还是要给lio的酒送一面锦旗,毕竟是它给了他完整的一夜好眠。 慕邵艾抿了抿唇,黑色的眼睛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对于慕邵艾来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八点半准时下楼,提前十分钟抵达公司,在员工们惊悚敬畏的视线中进入办公室,开始干活。 中午的时候,因为已经和江辞声say byebye了,他也懒得专门跑出去吃饭,就让助理叫外卖的时候给自己也叫了一份,对付地塞两口,胃不会疼就好。 高速对付了一口,就在慕邵艾思索做点什么填满自己空白的时间时,陆然的文件就发了过来。 陆然的效率比他预计的还高,这才半天,就已经把戚风渝的背景调查清楚了。 慕邵艾翻看着电脑上的文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戚风渝的资料干净得简直不像是在娱乐圈里混过的的人,仅有的作品只有七年前在一部不知名的电影里客串的五线配角,一共没有十分钟的镜头,可他那张脸即使在俊男美女扎堆的娱乐圈里也算出挑,再加上那一身特殊的气质,几个镜头就圈了一小波粉丝。 然而在有了这样惊喜的开始之后,戚风渝却并没有继续在演艺事业上发力,从不营业,连个微博都没有,久久没有下一部作品,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彻底被遗忘了。 抑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雪藏了? 慕邵艾的指尖擦过屏幕上那人细长的眉眼,想起了赵凉的脸。 陆然给他的资料上显示,六年前戚风渝出道的时候签的就是星光,而赵凉在星光总裁的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有十年了。 再比较新的消息就是陆然挖出来的,据说戚风渝的父亲因为赌博欠下了几千万的高利贷,为了帮父亲还债,他正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找人寻找工作的机会。 像他这样的小演员,没背景没资源,连经纪人都没有,只能凭着那仅有的一次演艺经历去亲自联系曾经礼貌互换过联系方式的人……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样的对待。 又有谁会为了他这样的一个透明人去得罪业内顶级的星空娱乐呢? 他唯一有价值的只剩下那张脸了。 怪不得赵凉敢那样嚣张。 那团曾经在冷风中熄灭的火焰好像又在他的心底燃烧起来。 慕邵艾移动鼠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所有的文件,眉间忍不住微微拧了起来。 没有。 没有他想找的那个联系方式。 慕邵艾不相信陆然连戚风渝的爸爸欠债都查到了,会查不到最好查的联系方式。 如果不是查不到,那就是被陆然刻意瞒下来了。 作为谢礼,他给陆然送了一箱lio酒庄产的顶级红酒,结果酒都送了,帮他查的东西却缺斤少两? 慕邵艾有点不爽,想到陆然对他的不信任,这种不爽就翻倍增长。 他给陆然打了个兴师问罪的电话。 对面刚一接通,他就冷冷道:“电话给我。” 陆然:“……不给。” 慕邵艾:“?” 这是在干什么?小学生吵架么? 慕邵艾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险些被气笑了。 他追问道:“给我个理由。” 戚风渝的经历十分干净,没有绯闻,也没有不好的传闻,陆然那个诡异的仙人跳猜测完全就是在侮辱人。 陆然咬牙,有几分挫败:“他的经历太干净了,我觉得有哪里不对。” 慕邵艾:“……” 要不是陆然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暗恋自己了,这么给他添堵。 慕邵艾瞅了眼时间,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得尽快把该沟通的沟通完。 于是他再次开口:“电话给我。” 慕邵艾的语气已经带上了七分的冷厉,显然陆然再胡搅蛮缠下去,他就要考虑一下认不认这个兄弟了。 陆然:“……” 他真的真的很不想就这么让慕邵艾联系戚风渝,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总觉得眼前是个张开口的陷阱,正等着他兄弟噗通一声跳下去。 陆然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试图给出合理的借口说服慕邵艾:“行了,你别急,再给我两天时间,要是还什么都查不出来,我就把他的电话给你。你也不想想,昨天才跟人认识,今天就上赶着给人打电话要帮忙,你不觉得你很像图谋不轨的人渣正打算趁虚而入吗?” 慕邵艾无言以对。 说得竟很有道理。 但问题是他本来就打算当个图谋不轨的人渣趁虚而入啊? 陆然还在苦口婆心:“总之你先别急,你不是给他留了电话么?他不可能不认得你是谁,若你真对人家有意思,等他给你打电话才是对你们彼此都好。” 慕邵艾意识到陆然不打算轻易服软,内心思考着要不要再去拓展点别的消息渠道,这样实在是太受制于人了。 嘴上却:“好。” “真是孩子大了,胳膊肘就往外拐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小明星,把老父亲都抛在脑后——”陆然正在那酸里酸气地暗讽他,突然听到他答应甚至没反应过来:“——哎?” 老父亲你*啊! 慕邵艾再是淡然,也被他这句话搞得囧得不行,一向平缓的情绪翻滚着,甚至想像以前那样揍陆然一顿。 他声音带着点冰冷的笑意:“滚。” 慕邵艾跟陆然又互怼了两句,最后卡着时间在一点钟整挂了电话,喝了一口咖啡,再次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了,这次陆然没借口了,干脆地给了他戚风渝的联系方式。 慕邵艾存了电话号码,却没急着拨过去。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某种对未知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表现得像个老练的猎人。 也许正因为他对戚风渝的感情不像对江辞声那样,完全不放在心上,所以才会想要抓住一切优势,让自己处于对这段关系的掌控位上。 他希望能接到戚风渝的电话。 那会说明,戚风渝对他交付了一点信任。 可他不知道的是,戚风渝渴望他先一步低头的那种情感,要比他浓重、深沉、久远得多。 * 郊区,戚家庄园。 奢华的欧式装修的客厅里,百分百遮光的厚重窗帘严实地闭拢,明明是白天,客厅里却比夜晚还要黑暗。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声控的小夜灯亮了起来,在黑暗中照出小小的一片光亮,贵妃榻上躺着的男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臂遮住脸,缓解突然的光亮引起的不适。 “进来。”他沙哑地说。 头发花白的管家应声推门而入,见贵妃榻上的戚风渝没有改变姿势的意思,直接汇报道:“少爷,政.府新发标的那个项目,在我们的坚持下,已经在往和慕家合作的方向推动了。” “嗯。”戚风渝应了一声,手臂依旧搭在眼睛上。 “还有就是……”年近六十,在戚家服务了快四十年的老管家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少爷,老爷要求你把他所有的卡都解冻了,他已经来过老宅好几次了。” 顾念着戚家的面子,他没好意思说,老爷简直是在撒泼打滚的闹事,可这都是戚家的家事,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如实汇报。 听到这个名字,戚风渝终于冷笑一声抬起了手臂。 他五官精致,体型修长,不言不语地躺在贵妃榻上的时候简直像是等待人唤醒的睡美人,然而随着他睁开眼睛,露出那双较之常人瞳孔要更小的细长双眸,搭配着脸上阴郁讥讽的笑,却转瞬之间就从任人采撷的娇花变成了阴影里的毒虫。 “他要求?他哪来那么大的脸,觉得他要求了我就会同意?”戚风渝半点不给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留面子,“想让我解冻他的卡?行呀,当然可以,让他把欠下的五千万还上,我立刻把他所有的卡都解冻了。” 他含着笑意,语重心长地好似教育稚童:“他也是成年人了,应该学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担代价,只要他还上欠下的五千万,他要什么我给什么。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管家被他阴恻恻又兴味盎然的语气激得直起鸡皮疙瘩。 他心说,老爷欠下的那五千万还不是您做局把人套进去的? 仅凭戚渊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在被戚风渝卡死衣食住行以及各种因戚家建立起的关系后赚到五千万,五百万都不可能。 若说管家对看着长大的戚渊没有几分心软那是不可能的,然而戚渊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除了知道躺在女人肚子上,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若非如此,戚家家主也不会执着地要接戚风渝回来了。 然而管家到底清楚这个家做主的是谁,他抬头看了戚风渝一眼,没有为戚渊争辩,而是又一次沉默地低下了头。 就在管家打算告退的时候,戚风渝放在手边不离身的那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眼中突然闪过纯然的兴奋,衬着阴郁未褪的面颊,说不出的阴鸷。 然而在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瞬,所有的阴冷刻薄都消散干净,他眉眼似乎融化在光里,只余乖顺的温软:“您好,找谁?” 世界上有一种兰花螳螂,它们有类似花瓣的外形,乍一看美丽而无害,可那只不过是最完美的拟态,它的本质依然是强大的掠食者。 管家觉得,大少爷就像是一只兰花螳螂,最好不要在他狩猎的时候打扰他。 没谁承受得起作为猎物的代价。 管家无声地离开,帮戚风渝带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把弟弟送进局子里,算计让爹欠下五千万啥都干不了的)戚风渝: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第 6 章 慕邵艾本来想再耐心地等几天的,等猎物耐不住了主动向他求助。 然而某天晚上,他做梦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着被罩上的一片湿潮洇渍,慕邵艾怔楞无言,内心却很有几分享受地回味着梦中的那种感觉,还有事后的余韵。 也许是因为七年前那场事故留下的创伤,慕邵艾这些年基本处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的状态中,身边就算换了那么多青春靓丽的小情人,也最多止步于礼貌的亲吻。 老实说,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那层填补内心空虚的滤镜淡化后,光是被他们碰,就让慕邵艾的胃翻腾起来。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他记得梦里的那个人,记得散落在纯黑床铺上的浅金色碎发,记得那双无机质的、好像可以轻易点燃他所有的热情的漆黑双瞳。 没有哪个男人会为自己的yangwei感到骄傲。 慕邵艾也一样。 他只是不喜欢勉强自己做做不到的事情而已。 慕邵艾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换掉了内衣和床单被罩,拖拽着大件扔到了洗衣篮里。 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件好事,最起码面对别人对他男人雄风的质疑,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了。 当然,他也不打算继续守株待兔了。 这种时候还不上,还是不是男人? 他翘了一天的班,给戚风渝的号码响了个电话。 电话刚拨通就立刻被接了起来,慕邵艾眼里掠过一丝意外,然后想通了什么,浅浅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还挺狡猾。 他听到电话对面的人乖顺地问:“您好,找谁?” “戚风渝。”他直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我是慕邵艾。” 好长时间内,电话明明接通了却没有声音,慕邵艾只能通过若隐若现的呼吸声才能确定这个电话并没有被挂掉。 “慕、先生,”慕邵艾听到对面犹豫地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有什么事么?” “你父亲欠下的债,解决了么?”慕邵艾问了一句废话。 “……没有。”戚风渝的声音气弱了几分。 “工作呢?找到了么?”慕邵艾继续追问。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更低了:“也没有。” “那么——”慕邵艾不打算跟他绕圈子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那道低滑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可是,慕先生……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为什么……?”慕邵艾其实挺讨厌和别人说些场面套话的,可因为对面是戚风渝,他竟然也从这样的一来一往咂摸出几分趣味来,“你觉得呢?” 戚风渝:“……” 明知故问大赛以慕邵艾选手的胜利落下帷幕。 电话对面的戚风渝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般询问道:“那,今天下午……方便出来见一面么?” 慕邵艾唇角拉起胜利的弧度,没任对面的人在忐忑中继续煎熬,干脆道:“好。” * 慕邵艾在衣帽间精挑细选了大半个小时,最终艰难地选择了一套米色的休闲套装,让他看起来既有几分成功人士的精干,又因为摘下眼镜,而将那份五官带来的温柔释放出来,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然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身上那种对于世界的疏离感,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清冷又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对着镜子练了一下放松脸部表情,再次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慕邵艾只能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这样也挺好。 最起码不会被当成猥琐的登徒子。 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形象,确认不会给戚风渝造成太大的压力后,慕邵艾上了门口的幻影。 他们约在一家隐藏在古色古香小巷里的私密咖啡厅里。 应该是考虑了慕邵艾的身份,和讨论的话题,戚风渝专门预定了包厢。 密闭的空间给人一种安全感,昏黄的灯光略带一丝旖旎,馥郁的咖啡香气缭绕在鼻间,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慕邵艾走进去的一瞬间,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包厢里的那个人虏获了。 青年坐在桌子的一边,低垂着头,一头柔软的碎金发散在脖子上,凌乱得好似未经打理,他一半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边藏于阴影之中,整个人好像随时要融化在黑暗里。那双纤长的手落在桌面之上,局促地交握在一起,因为过于用力,骨节泛起青白。 他的脸色也是过分的苍白,唇瓣干涸出一道道裂纹,整个人像是一株濒临散碎的珠串,却又被宁死不肯低头的倔强串起,拢出一个硬撑的形状。 慕邵艾心脏突然抽了一下。 他开始有些内疚于自己之前卑劣的小心思,却没想过这些天戚风渝又是怎样的煎熬。 还好主动给他打电话了,再熬下去,他怕是就要向赵凉低头了。 他庆幸地想道。 慕邵艾弯了弯唇,弯腰落座,声音依然清冷,却柔和了几分,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等久了吧?” 戚风渝猝然抬头,撞入了他那双未经眼镜遮盖的温柔杏眼,因为情绪是真实的,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让戚风渝恍惚了几秒,才咬着唇低下头,应道:“……没有,我也刚到。” 慕邵艾坐在他对面,端起属于他的那杯咖啡,轻轻抿了一口,观察起对面的人。 除了刚刚撞上的那一眼,戚风渝一直躲避着他的视线,自顾自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那双纤长的手死死的绞在一起,灯光下,慕邵艾甚至能看到手背上凸起的淡青色血管。 对面那人的局促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明明慕邵艾已经落座有一会儿了,可羞耻却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始终没能开口,提出自己约人出来的目的。 慕邵艾实在是看不得眼前的人继续煎熬下去了——戚风渝看上去像是在将自己一点点逼上绝路。 咖啡杯放回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慕邵艾主动开口:“那天赵凉之所以那样逼迫你,是因为你父亲欠下的五千万?” 戚风渝抬头错愕地看了他一眼,那双无机质的漆黑双眸亮起一刹又转瞬黯淡,羞耻让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红,“……是。” 慕邵艾的视线触到那抹粉红,脑海里立马勾勒出昨夜的梦境,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咙,下意识地避开视线。然而下一秒,他又想起今天是来干嘛的,唾骂了一声自己的心不在焉,硬逼着自己扭过头来,并将那些旖旎的画面深深地压到脑海深处。 然而他的沉默却好像被戚风渝曲解出错误的信号。 “你能……不,你愿意帮我么?”戚风渝咬着下唇,脸色愈发苍白,他浑身战栗着,咬着牙努力再三才能说完后续的话:“我愿意承担……该付出的代价。” 他交错在一起的双手明显得颤抖着,凸起的骨节让慕邵艾回想起初遇那天他触摸到的腕骨,锐利得好似能够刺伤人。 慕邵艾有些恍惚。 对面的青年看上去很脆弱,可偏偏在脆弱的模糊边缘上,又依稀有着透骨而出的锋锐,犀利犹如刀锋,轻易地刺穿一层层阻隔扎进慕邵艾的心底——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他想,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比起屈从于赵凉那种人,年轻有为的慕家二少爷明显是更好的选择,可慕邵艾并不想做那个吞噬他的沼泽。 他本来是想的。 可到了这一刻,看到了这样子的戚风渝,他突然就不想了。 他在心底再一次感慨起陆然的敏锐,并为自己当时的失控默默道歉。 赵然说的没错,他的担心也很有道理。 他也会有担心,也会有害怕,毕竟七年前那一场壮烈失败的单恋实在是给他造成了太大的伤害,再来一次的话,他的精神状态绝对会崩溃。 可这些,没有一个应该成为他逃跑的理由。 他最多是,更小心一点,更注意……保护自己。 下定了决心,慕邵艾单手支颐,尽力让自己的眸光别那么冰冷,“我当然愿意帮你,只不过不是以你所想的那个方式。” 迎着戚风渝诧异的目光,他轻声道:“我会帮你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唯一的条件是,不要拒绝我的靠近。” 慕邵艾漂亮的杏眼微微弯着,暖黄色的灯光下,深棕色的瞳孔温柔得像是流动的琥珀。 戚风渝有些移不开视线,却没忘记他刚刚说的话。 “不要拒绝你的靠近……”他神色微怔,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慕邵艾被他的表现逗笑了,借着喝咖啡的动作遮住唇角的笑意,坦然地点了点头:“对。” 咖啡渍在慕邵艾的唇瓣上留下淡淡的水痕,粉色的舌尖探出,灵巧地碾走了那一抹咖色。 戚风渝目睹这一幕,眸色骤然沉晦了几分,一种凶狠的饥渴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沉默片刻,犹自不敢置信般呢喃:“……只是不要拒绝你的靠近?就这样?真的不需要做别的?” 慕邵艾噎了一下。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做点什么? 看到慕邵艾脸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戚风渝眸子动了动,匆忙补救。 他低下头,一副羞耻又迫于无奈的姿态,声音低得对面的慕邵艾差点没听清:“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可能没办法接受。如果、如果您想要包.养我的话,我会接受。” 戚风渝一字一顿地说着,好像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断他的傲骨,说完了便像骄傲被撕碎似的死死咬住下唇,干涸的唇瓣被牙齿撕裂,溢出点点鲜红。 作者有话要说:  慕二:想舔。 戚风渝:(你倒是来啊!) 第 7 章 出血了。 慕邵艾眉间微微蹙起,目光紧紧锁定在戚风渝青白唇瓣上的艳色上,某些不和谐的画面又一次在他脑内闪过。 盯着戚风渝的唇看了半天,见不能用唇舌或目光擦掉他唇上的伤痕,慕邵艾才带着几分遗憾的情绪把戚风渝拒绝的话语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等等!这是个什么逻辑? 慕邵艾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青年,而在他视线加身的下一秒,青年就应激般地挺直了脊背,视线却不敢落在自己身上——一副自尊心被刺伤又强撑着的模样。 慕邵艾飞速地收回了视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却到底没能完全忍住,语气都带了几分懵:“……为什么?” 戚风渝的身体曲线愈发僵硬,死死盯着自己的咖啡杯,片刻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执着地问道:“……您要包.养我么?”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可又很清晰,慕邵艾甚至能品出他话语中蕴含的矛盾情绪。 “上一个问题,回答我。” 慕邵艾的语气里浸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不懂,怎么还会有人拒绝这种送钱的事?他明明就很需要这笔钱,不是吗? 戚风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怀疑和防备无意间泄露出一二:“我不相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好,我怕慕总想要的东西……是我给不起的。” 慕邵艾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对上戚风渝清澈的眸子,他否认的话语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某种程度来说,戚风渝说的也没错…… 赵凉馋戚风渝的身子,而他想要的则更多一点。 他的无言以对无疑被戚风渝当做了某种默认。 青年的眼里划过一丝讥嘲的神色,某种无形却切实存在阴鸷气息又浓郁了几分。 “慕总,不必藏着掖着,”戚风渝艰难地扯了下唇角,嘲讽的笑不知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慕邵艾的,“我既然会约你出来,就代表我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合理或不合理要求的心理准备。” “——你可以直接提出你的要求。”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眉眼低垂着,双手紧紧地捧住还残余着些许温度的咖啡杯,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不能是别人单纯地想对你好么?所有的善意就非得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吗? 慕邵艾想问,却又清晰地知道此时此刻,二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关系并不适合去讨论这样的话题。 况且就算关系合适,他大概率也问不出来。 防备心真重。 慕邵艾挫败地腹诽了一句,事前完全没想过自己那样优渥的条件居然会得到拒绝的回答。 他是不知道戚风渝曾经经历过什么,但这个人对他的不信任却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且他知道,那并不是可以用语言轻易扭转的东西。 所以现在反倒是他被逼得需要作出选择。 要么当个趁人之危的混蛋,要么眼睁睁看着戚风渝屈服于赵凉,再也没办法保留下吸引他的独特气质,他所珍惜的、视若珍宝的东西全都会被那些人渣摧毁。 就好像他有得选似的。 “……和赵凉比起来,我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慕邵艾双手交错搭在膝盖上,嘴角抽了抽,微微挑着眉扮演混蛋。 可能是戚风渝不按套路走刺激了他心底的气性,他细长眉尾高高扬起,再配上那一张好像不把任何人当一回事的寡欲脸庞,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挑衅感。 只能说,在扮演混蛋这件事上,他还挺有天赋的。 更何况一旦戚风渝真的跟了他,怎么做还不是全取决于他?到时候,他还怕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扭转这个人对他的印象? 想通了的慕邵艾脸上唇角勾起一瞬又压平,他伸出三根手指,淡漠又强势,以一种不容人讨价还价的咄咄逼人道:“在接下来的一年内做我的人,而我会帮你解决你父亲的欠债,如何?” 戚风渝大概是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如此顺畅,眼睛微微瞪大,眼中还残留的星点光芒一点点熄灭,一丝压抑着的癫狂转瞬即逝,快得来不及被人捕捉。 他很快平静下来,“……好。” 青年脊背弯了下来,眼底的光和那抹一直撑着他的倔强一同消失了,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可在那无光的深黑里,又仿佛孕育着某种强大而可怕的东西,直觉叫嚣着提醒那东西的存在。 慕邵艾无端地觉得有点冷,一时不敢去面对戚风渝木然的双瞳。 作为史上第一个被小情人逼着包养他的金主爸爸,他是不是有一点点惨? 慕邵艾腹诽着,尽管心有不爽,却依然压抑不住对未来的期待。 * 慕邵艾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合同,更别提戚风渝的坚持完全改变了他最初的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让私人助理送一份包.养合同过来。 在小助理那里,这种制式合同有一堆,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被慕邵艾随时cue到现场见证奸情的促成。 他迅速赶来,目不斜视地把合同递给慕邵艾。 于风本来并不关心老板的新任小情人是谁,然而无意间瞄到的一眼却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死死捏住了合同的一边,忘记了放手。 夭寿了!这不是他六年前真情实感追过的十八线小明星么! 于风心里的感叹号并不比慕邵艾第一次见到戚风渝少。 因为他对这个曾经的偶像是真情实感过的,之后也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的消息,然而粉丝们眼睛都找脱框了,却根本扒不到任何消息。 对,是任何消息。 像是这个人完全消失在了地球上。 所以那一群最坚定的老粉,几乎都接受了他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的想法。 死人复生,实在是很难不惊讶一下。 只是为什么……偶像看他的眼神像是想暗鲨了他? 于风瑟瑟发抖。 慕邵艾接过合同,斜了明显状态有异的小助理一眼,打算回去再慢慢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正事是,搞定戚风渝。 慕邵艾把合同推给戚风渝,而后低下头开始把玩手里的咖啡杯。 他怕自己的视线会给对面的青年增添压力,让他更不好受,体贴地没去多看。 可这样的体贴也让他错过了对面的人阴鸷地盯着于风背影的眼神。 生活助理,一般都是雇主身边最亲密的人。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做慕邵艾的生活助理? 戚风渝用一种警惕的视线死死盯着于助理,直到他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内心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把这个可能的情敌查个底朝天。 之后,他又瞪了慕邵艾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地和手里的杯子较劲,这才不得不气闷地将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合同。 他草草扫了一遍,没怎么犹豫就干脆利落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文件推回给慕邵艾,亲眼看着他在另一边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慕邵艾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落笔犀利,字形却清正秀气,只是这样两个人的姓名并排陈列到一起,就让戚风渝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那我父亲欠下的钱……?”他主动开启了话题,想要让那人的视线重新停留在自己身上。 戚风渝的嗓音还带着些喑哑,尾音微微挑起,意外的缱绻丝滑,听得慕邵艾颤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这周之内我会解决掉你父亲欠下的债。” “好的。”戚风渝眉眼低垂,看上去有些认命般的乖顺,“关于合同……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嗯……该干嘛干嘛,在我约你出来的时候,不要拒绝我。”慕邵艾说着说着眼里就流露出笑意,一贯清冷的面容透出一种稍显可爱的得意之情。 戚风渝错愕地看向他,眼里的情绪翻滚激荡。 可这样和之前他拒绝的“慈善”到底还有什么不同? 似乎读出了他眼底的话语,慕少艾给了他个“就是那个意思”的确认眼神,忍着笑意呷了一口咖啡,“鉴于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他将那三个字念得模糊又黏连,像是含在舌间上,话还没说完,两人就都顿了一下。 慕邵艾和戚风渝对视了一眼,某种炽热的东西在空中蒸腾,他剩下的话突然就无法自然地开口,莫名地支吾起来:“……总之,听我的就对了!” 他强硬地结束掉话题,又一次开始把玩起咖啡杯,不愿戚风渝发现他脸颊上升的温度。 当一切结束,慕邵艾看见戚风渝起身从椅子后面拽出一个贴着卡通贴纸的小行李箱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尤其是在青年用那种羞愧隐忍却暗含祈求的目光接连看了他好几眼之后。 “……你现在没住的地方?”慕邵艾语气飘忽。 戚风渝摇了下头,小声解释:“租的房子今天到期了……” 他没多说什么,但是高大的身影拎着个只有二十寸却装了全部家当的小行李箱,格外不搭,那种可怜的感觉中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滑稽。 慕邵艾一阵呼吸困难,难道真的要混蛋做到底,直接一步到位进入同居生活?是不是晚上还要戚风渝帮他暖个床,做个床上运动才算结束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登.堂.入.室。计划通。 第 8 章 那当然不可能。 慕邵艾根本没打算让任何人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最起码现在没这个打算。 要是今天就让戚风渝搬进他家,结局要么是他从顶层跳下去,要么是他把戚风渝从顶层扔下去。 万幸,这个世界上还有酒店这种东西。 慕邵艾瞅了瞅青年紧绷的身子,安抚地笑了一下,“没事,我先在我住的地方附近给你开个酒店房间吧。别担心,花费我来出。” 登堂入室计划惨遭一票否决。 戚风渝下颚咬紧一瞬,下一秒硬生生地扯出一个一半意外一半惊喜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看着慕邵艾礼貌地帮他打开门,静静地注视他拖着那和他一点也不合适的行李箱走出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某些压抑已久的情感几乎要冲破戚风渝的皮囊。 天知道他有多想撕碎眼前这人的君子风度。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这就是慕邵艾。 想到那人沾沾自喜的笑意,心底慢半拍地溢出丝缕暖意。 戚风渝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 咖啡厅所在的大楼地面不能停车,司机等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慕邵艾偷偷忍不住一遍遍偷看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青年,那种从心底泛出的安宁喜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残缺被填补上了。 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这样呆在一起就好。 戚风渝被他看得心里发痒。 “慕总,怎么了?是我有哪里不对么?”戚风渝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专门依照着慕邵艾的喜好挑选的衣着,明知故问。 “不,没有。”偷看被发现,慕邵艾用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撑住场面。 他瞥向戚风渝身后的箱子,体贴道:“我来帮你拿吧?” 戚风渝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里面就几件衣服,不重。” 在这之前还是社交性的礼貌用语,可戚风渝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闷闷地问了一句:“慕总您……是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这么好吗?” 戚风渝毫不意外自己心底没压抑住的酸涩。 他快速迈了两步,从跟在慕邵艾身后变成了走在他身旁,直视着前方,好像真的只是闲聊般好奇地问了一句,可拽着行李箱的手却微微收紧,用眼角的余光,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对别人好?……他么? 慕邵艾有点讶异地挑起了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这种夸赞。 他摇了摇头:“不,不会,只是……嗯。” 你比较特殊。 慕邵艾说不出口,义正言辞地瞎扯:“……这不是金主应该做的么?” 骗人,谁家金主这么体贴。 等等,他该不会是对之前那些家伙也这样吧? 戚风渝酸得差点把箱子一摔罢工了,然而他又想起自己电脑里那偷.拍到的几百个g的慕邵艾和别人在一起的照片…… 他每一张都看过。 没有一张,是慕邵艾刚刚在他面前露出的那种温柔表情。 嫌弃和不耐的表情倒是抓拍到很多张。 ……暂时放过他。 戚风渝若有所思地盯着慕邵艾面无表情的脸,片刻后收回视线,隐含深意地调笑了一句:“那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温柔么?” 一句带着几分气恼的清越少年音突然回荡在慕邵艾的脑海里,像是某种闪回的片段,让他恍惚了一下。 ……谁?是谁在对他说话? 慕邵艾从小到大都和温柔不咱么沾得上边,小时候叛逆打架,好不容易成熟一点,又碰上那么一场糟心事,精神状态差的一塌糊涂,连自救都来不及,哪来有多余的柔软分给别人? 没谁会用温柔这样的词形容他。 也许……戚风渝是第一个? 慕邵艾甩了甩头,把脑海里那抹幻象般的声音甩走。 因为是在戚风渝身边,他不自禁地放松下来,抿唇浅笑,露出罕见的羞涩情绪:“谢谢你的赞美,你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人。” 戚风渝脸上的笑意猝然冻住,连最基本的平静都维持不住。 他停下了脚步。 慕邵艾在跟那道虚幻的声音作斗争,又独自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戚风渝没跟上来。 他揉了揉太阳穴,转过身有些不解地叫:“戚风渝?” 戚风渝轻吸了一口气,额角跳动的青筋缓缓平复。 他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假笑:“没什么,慕总。” 慕邵艾见他表现如常,自己又隐约有些头疼,就没再纠缠,道:“别这样叫我,怪怪的,直接叫我邵艾就好。” 戚风渝却摇了摇头,生疏又有礼地说:“慕总是老板,我怎么能直接叫你的名字呢?既然叫慕总不合适,我也就叫你慕先生吧。” 他语气轻柔,却透着些斩钉截铁的坚定,显然已经自顾自决定不打算再改变了。 慕邵艾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感想。 要是这个慕先生,能从敬称变成另一种含义的先生……听起来好像也不错? 慕邵艾眼里流淌过隐晦的笑意,没注意到,戚风渝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积压着终年不化的暴风雪,就连右手也一直紧紧攥着。 戚风渝心里反复回味着他唤自己“风渝”时自然的亲昵和熟稔,想着他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形容他温柔时的混不在意,指甲刺得掌心生痛。 ——他嘴里有真话么? * 那天签完合同后,慕邵艾把戚风渝安排在自己公寓附近的酒店里,之后又一起去吃了个饭,可饭才吃到一半,他就接到了于助理的电话。 有个和政府合作的项目出了一些问题,需要他亲自处理。 他饭都来不及吃完,就匆匆结了账,交代戚风渝自己回去后赶回了公司。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都忙着处理项目上的问题,整个人几乎要住到公司里去,连带着整个公司所有人都加了好几天低气压的班,直到周五晚上,一直和他只有线上联系的戚风渝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 慕邵艾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啃盒饭,半小时后还有个会议,他的时间很紧,以致于接起电话时,语气都不太好:“喂,什么——” 在一句话说完之前,他又生生咽了回去,柔和了语气:“……怎么了?” 他有一种直觉,戚风渝并不是会耍小性子的那种人 事实证明,他对戚风渝的认知是正确的。 “慕先生……”戚风渝的声音低沉顺滑,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我接到一个电话……” 这个诡异的开头把慕邵艾整迷茫了,慢半拍地问:“……然后呢?” 戚风渝依然用那种诡异轻柔的语气说话:“电话对面的人说,她叫黎琴,是你的母亲,周末你爸爸出差回来,让我们过去一趟。” 慕邵艾:“?” 他咬着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快速流遍全身。 他妈妈到底是怎么知道戚风渝的存在的?而且明明之前她都没过问过他的感情关系的,这次怎么就突然要求一起过去了? “慕先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电话对面的戚风渝的声音也透着一种头皮发麻的僵硬感,“我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 现在私奔……还来得及么? 慕邵艾脑子都木了。 他哑着嗓子,气若游虚:“你能装作没接到过这个电话么?不不不,你能装作没给我打过电话么?” “……”戚风渝没想到他能逃避成这样,无语地回:“恐怕不行,你妈妈很了解你,她说如果我们不过去的话,她就带着你爸爸亲自杀过来……见见我。” 他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轻轻颤了一下。 慕邵艾:“……” 很好,不愧是他妈妈,能搞定慕氏家主的强者。 看起来他好像没得选择。 慕邵艾已经开始提前紧张了,声音带上了些局促:“把你明天早点到我公寓来找我,我们见面后商量怎么做。” “好。”对面那人干脆应道,好像舒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慕邵艾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心里的忧虑坠得胃不舒服。 他决定今天不睡觉也要把工作做完,明天一整天总归能想出办法来……吧? * 慕邵艾为了能把周六空出来,当天夜里加班到凌晨两点多,回到家里收拾完躺到床上都已经三点多了,这天夜里倒是幸运地没失眠,只是他对于自己规律作息习惯的高度自信让他忘记了设定闹钟这回事。 第二天,他睡过头了。 窗外的阳光被深蓝色的窗帘滤过一层最刺目的色彩,温柔地亲吻着侧趴在床上睡觉的青年,暖意让他总是严肃板着的五官柔和起来,直到被喧闹不休的门铃声惊破满室的安宁。 被子下面伸出一只光.裸的手臂,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才找到手机。 按亮一看,居然已经十点多了。 慕邵艾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又因起身太猛,眼前一阵眩晕的漆黑,忍不住捂着额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他记得自己上午好像约了戚风渝过来商量对策来着…… 等眼前重新变得清晰,门铃已经响了快有一分钟了,慕邵艾顾不上收拾自己,匆忙地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了身衣服就跑到门口去给戚风渝开门。 戚风渝等得都快不耐烦了,可他也没想到,门一打开,会看到这样子的慕邵艾。 慕邵艾连用手捋一下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一头短发东一撮西一撮翘着,狂乱得像要去参加摇滚音乐会,衬衣的扣子还系错位了,三个扣眼扣了两个扣子,于是顺滑的布料在中间折出一个诡异的凸起,而他本人还一无所觉。 ……这是睡过头了。 戚风渝眉间的沟壑下意识抻平,略薄的唇抿起向上的弧度,眼睛微弯,无机质的黑色瞳孔流动着按捺不住的笑意,要说的话全都被憋了回去。 慕邵艾看到戚风渝憋笑的表情,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的形象也许有点问题,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邵艾:猫猫没睡醒.jpg 第 9 章 这就是为什么慕邵艾极其不愿意别人侵入他的私人空间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的公寓代表着唯一能让他卸下全部心防的地方,他在这里会放松自在的多。 太放松了就容易干出一些丢人的事。 比如眼前这样的尴尬场景。 慕邵艾面无表情地看着戚风渝,琥珀色的眸子深了几分,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也许是察觉到了危机,戚风渝脸上的笑意很快隐去。 他淡定地以一副本该如此的姿态,自然地伸出手帮慕邵艾抓了抓头发,把他那一头乱翘的毛按回原位,接着在慕邵艾有点茫然的视线跟着他的手走的时候,冷白的指尖又若无其事地转移到衬衣那个诡异的折痕上。 ——纤长的手指没有一丝颤抖,稳定而精准地解开了那粒系错的纽扣,露出了包裹在深色布料下的奶白色肌肤。 慕邵艾想要制止他的动作徒然顿住了,呼吸乱了频率。 他像是定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修长的,骨节不显的手在他衬衣上游走挪动,小心翼翼地解开系错的扣子,又没有任何迟疑地将正确的口子重新滑进扣眼里。 戚风渝的神色太过专注,就像是他正在雕琢或是拆解一尊艺术品。 衬衫的颜色很深,衬得那双手愈发的白皙,完美得像是另一尊艺术品。 慕邵艾的喉结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他有点搞不明白,这人是怎么能不含任何暧昧意思地做出这样暧昧的动作? 他没有读心术,当然不可能知道戚风渝的心底到底掀起了多么骇人的浪涛。 系错的两粒扣子位于胸膛的位置,布料随着慕邵艾急促的呼吸起伏着,戚风渝用了莫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手没有颤抖,维持在一个好像仅仅是对不规整的装束有着不满的完美主义者的程度。 就连呼吸都变得格外缓慢而安静。 “好了。”终于结束了。 戚风渝无声地舒了口气,第一次避开了慕邵艾的视线,不敢让那个人看清他眸子里激荡的情绪。 幸好慕邵艾的大脑完全被荷尔蒙侵占了,黄色的东西在里面激荡地翻出浪花,让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地迟钝着,才没注意到戚风渝的不正常和刻意。 “……嗯。” 慕邵艾也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为什么要嗯,多亏还有一点残存的本能记得回话,而不是让像个傻子一样楞在原地。 空气莫名地有些灼人,慕邵艾觉得呼吸困难,面上却依然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淡然模样。 然而刚刚戚风渝给他整理头发的时候,故意露出了他的耳朵,此时,一抹粉嫩的颜色已经爬上了耳尖,甚至隐隐有向下蔓延的意思。 引得戚风渝忍不住偷看了好几眼。 二人心底都涌动着某些不能播的东西,却又克制地不发一言。 不过,总得有一个人先恢复理智。 先一步控制住自己的是戚风渝,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平静地注视着堵在门口的慕邵艾,好像自己刚刚什么都没做过,睁着一双无机质的黑瞳,问:“不请我进去么?” 随着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空气中升高的温度又重新落了回去。 慕邵艾清空了脑海里的黄色思想,让开了玄关的路:“进来吧。” 戚风渝看了他一眼,跟在慕邵艾身后穿过玄关,进入客厅,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出乎他的意料,慕邵艾的家意外的干净整洁,家具不多,但该有的东西全都有,整整齐齐地按照从小到大、从高到低的顺序严格贴墙摆放着。 因为太空荡了,所以难免显得有些冷寂。 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里不存在任何一点有人生活在其中的痕迹,所有的物品和家具都按照特定的规律摆放在特定的位置上,没有一点凌乱,卖房子的样板间都比这间屋子更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这实在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家”。 戚风渝若有所思地看着慕邵艾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碗橱里取出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 比起这间整洁得让人心生敬畏的房间,还是刚刚那个顶着一头乱毛的莽撞青年更能带给他一些叫人怀念的熟悉感。 所以,在他们分开的那七年间,慕家备受宠爱的小少爷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他一直以为,他会过得很好。 “你吃过早饭了吗?”慕邵艾把水递给戚风渝,唤回了看上去有些微走神的人。 戚风渝点点头。 他在观察这里。 意识到戚风渝在做什么,慕邵艾居然有点紧张。 除了每天定时会有阿姨过来收拾家和做饭,他从不邀请任何朋友到家里来做客。 他希望能保有一份足够私密的空间,隐藏起那些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小秘密。 除了亲人以外,戚风渝是第一个受到邀请踏入他公寓的人。 当时他被母亲的突然袭击搞得脑子都不太清楚了,根本没想过邀请戚风渝过来商讨对策到底意味着什么。 慕邵艾的心情有些复杂。 既因为个人空间被闯入而产生淡淡的不适,同时又体会到与喜欢的人更靠近了一点的愉悦。 有点像是主动分享了一个小秘密,一种打破社交距离的亲昵行为。 尽管他无意与戚风渝谈起那些过去,对方大概也无意刺探他的生活。 戚风渝一直拿捏着行为的分寸,在慕邵艾开口后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接过水杯,抬起头镇定地看着他:“我吃过了,你还没有吃早饭?” 慕邵艾再次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对他的明知顾问表达不满。 他明显刚刚起床,怎么可能吃过早饭? 显然戚风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问完后就低下头专注地盯着那杯水,好像里面即将要开出一朵花来,没给慕邵艾任何一个眼神。 慕邵艾:“……” 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很无力。 慕邵艾也不能说他什么,索性抬头看了眼表,见时间还来得及,就叮嘱戚风渝在客厅里稍等一会儿,快速地跑回楼上卧室洗漱。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自己,慕邵艾思考着今天的安排。 他忧虑于母亲要求他们回家做客的目的,带着诸多烦扰心不在焉地下了楼,本想问问戚风渝是怎么想的,却发现那个人居然不在客厅里。 慕邵艾错愕地扫视着连成一体的客厅和餐厅,没捕捉到预想中的身影。 他抿了下唇角,有点不悦。 虽然慕邵艾邀请了戚风渝到公寓来做客,也做好了以后会让这个人逐步侵入自己私人空间的准备,可所有的事情总要有个循序渐进,他搭筑了好些年的心理防线也不是可以一下子轰然崩塌的。 然而那点情绪还没来得及彻底沉淀成型,与餐厅一门之隔的厨房里就探出个脑袋。 戚风渝扫了他一眼,自然地说:“收拾好了?先来吃早饭吧,冰箱里没别的东西了,我就煎了蛋,还烤了吐司。” 戚风渝衬衣外面套着浅绿色太阳花的围裙,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融洽得好似他 本来就属于这间屋子。 慕邵艾心里的那点不悦刚冒了个头,就噗的一声灰飞烟灭了。 怎么可能有人会在这样的温柔攻势下全身而退? 反正他是不能。 慕邵艾的脑袋下意识地随着戚风渝的走动旋转,问了句傻话:“你还会做饭?” 戚风渝微微翻了个白眼,问:“煎蛋烤吐司……不能叫做饭吧?” 慕邵艾:“……” 不好意思,他没操作过厨房里的任何器具,并不清楚餐饮界是如何分类的。 看着他一脸漠然的空白,摸到些慕邵艾面瘫表皮下面真实本性的戚风渝,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那句话说得太轻,慕邵艾没听清,只是耳朵下意识地麻了一下。 “你说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戚风渝眼珠子转了转,对他的问题视而不见,把早餐放到了餐桌上。 他招呼慕邵艾坐下,脱下了那件围裙挂到一边,坐到慕邵艾对面,两手交叠撑着下巴,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人吃早餐。 大概很少有人能在这种炽热的目光下静下心来吃饭…… 慕邵艾咬吐司的动作逐渐从狂放豪迈变得优雅但不从容。 他悲哀地发现,当戚风渝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偶像包袱总是会变得有点沉重。 多亏了平时练就的吃饭速度,慕邵艾小口但快速地解决掉了吐司,张口咬下煎蛋的时候,他意外地瞪大眼睛,心里冒出一种久违的满足感。 他口味非常奇怪,既不喜欢全熟蛋黄的棉腻口感,又嫌弃流心蛋有一股腥膻味,极少有煎蛋能入得了口,可戚风渝煎的蛋偏偏就完美地卡着那个要熟不熟的度,极合慕少艾心意。 他微微眯起眼,愉悦的情绪露出一丝痕迹。 真是个奇妙的巧合。 一顿早饭的时间,他对戚风渝的好感好像又增加了一点。 * 吃完早饭后,他们终于进入了正题。 慕邵艾指尖轻敲着沙发扶手,看向对面的人,眉间折出深深的痕迹:“你觉得我父母为什么想见你?” 戚风渝往后倚靠在沙发上,比他放松得多:“总不会是想见你包养的情人……” 慕邵艾:“……” 他真的很想呛戚风渝一句,说不定就是这样呢? 然而事到临头,他难以自控地感到焦虑,完全没心思跟别人吵架。 他和父母之间,因为他们过去的偏心,一直都无法像正常亲子关系那样亲密无间。 再加上他后来精神出了问题,就更不愿意,也没能力和父母深入沟通,交流感情。 可是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黎琴和慕言是真的爱他。 这份感情不是假的。 戚风渝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样情绪外露,几乎要读到他从每一根头发丝流出来的焦虑。 他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敲了敲桌子,问道:“你知道……你父母对你最大的盼望是什么?” 他心说,可别是娶妻生子,这次邀请是个鸿门宴,奔着分开二人去的。 慕邵艾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他们希望我幸福。” 戚风渝身子轻轻一震,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慕邵艾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任何不确定的表现。 他相信自己说的就是事实真相。 戚风渝手指微微收紧,试探着问:“也许……他们是希望看到你安定下来?” 慕邵艾突然想起来,他母亲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风渝,你能在我父母面前……假装和我是真的情侣么?而不是这种、这种金钱关系。” “当然可以,”戚风渝巴不得和他变成真的情侣,“你忘记了么?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照做的。” 他延长尾音,颇有些意外深长的意思。 慕邵艾掀了下眼皮,面色冷淡,眼含谴责地看向他。 戚风渝下意识地想去寻找他的耳尖,却发现刚刚上去洗漱的时候他重新梳过头发了,细密的短发将整个耳朵藏在了下面。 真可惜…… 戚风渝遗憾地想, 慕邵艾看了一眼他的衣着,问道:“明天去那边,你不能穿成这样,还有其他风格的衣服么?” 戚风渝神色故意黯淡了一秒,装出几分难以启齿:“……还有上次宴会上穿过的那套西服。” 慕邵艾:“……” 那显然就更不合适了。 他看了眼时间:“我带你去买衣服吧,正好,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足够了。” “好,”戚风渝还是那副千依百顺的模样,甚至还贴心地提出建议:“我觉得去见你父母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演练一下,不如就拿这次购物的行程练手吧?看看能不能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 他一脸认真,好像自己的建议没有半点私心。 扮演情侣么……? 这个提议让慕邵艾有点心跳加速,忍不住望进对面人的眼睛深处。 戚风渝半点不退缩地与他对视,无机质的眸子干净坦诚。 还挺体贴…… 打算借机揩油的慕邵艾莫名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母上大人就是来助攻滴 第 10 章 慕邵艾有自己经常光顾的服装店,然而他平时的衣服基本都是订做的,而考虑到他们明天中午就要去见他爸妈了,这个选择肯定要pass掉。 司机把二人送到了附近最大的商业街,对于车厢内诡谲的气氛,他保持着不听、不看、不说的识趣。 堪称当代三不猴。 到了目的地,慕邵艾思考着去哪家店,下车的动作慢了几分,等他回过神来,戚风渝已经打开车门站在了他面前,那只上午还帮他系过纽扣的好看的手,正摊开放在他面前。 戚风渝黑色的瞳不再那么冰冷,好像浸润了一层温柔的阳光,带着一点浅橘色,他温声道:“邵艾,下车吧。” 那只手依旧放在他面前,修长匀称,指尖白皙而圆润,透着淡淡的血色。 慕邵艾从没想过这人的演技居然这么精湛。 他像是电影里踏着音乐与光影走出来的完美情人,连嘴角笑容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 慕邵艾喉结动了动,看着他的眸子,莫名地觉得耳根发烫。 戚风渝看来的目光实在太温柔了,和之前的疏离冷淡完全不同,就好像他是多么深沉的迷恋着他一样。 慕邵艾移不开目光之余,又有几分好奇。 这到底是是错觉……还是,真的有几分真心? 不过这么好的演技,用来演电视剧倒是可惜了。 就适合天天在他身边和他假装情侣。 慕邵艾抿了下唇,压下了嘴角的三分笑意。 之前,慕邵艾有想过要不要像对待以前那些情人一样对待戚风渝。 指娱乐圈相关的资源给到位,再顺便铺一下路,让他能在圈子里得到更好的发展。 说不定能培养出个影帝呢。 慕邵艾饶有兴味地想着。 不过转瞬想到,万一戚风渝真的打算做个好演员,注定无法避免要和别的演员拥抱,接吻,或者更甚,他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诸多情绪转瞬即逝,表现在外,就是慕邵艾垂着眼睫盯着戚风渝的手掌发呆,脸上冷冷淡淡的,给人一种不太高兴的感觉。 “邵艾?”戚风渝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他的脸,不安地唤了一声。 那只手又往前伸了伸,几乎要怼到慕邵艾脸上,带上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强势。 司机又一次地从后视镜里偷瞥后排的二人。 “没事。” 慕邵艾终于回过神来,摒弃掉脑袋里的思绪,伸出手,将自己小一圈的手塞进了眼前摊开的手掌里,任由那人牵着自己下了车。 戚风渝的掌心温热,握住他的一瞬间捏得他有点疼,然而下一秒就好像察觉到了这一点,略微放松,转变成适合的力道,虚虚拢在他的手背上,拇指道歉般在他手背上蹭过。 慕邵艾耳尖有点升温。 ……好像有哪里不对? 明明是他想揩油来着,可现在怎么像是他在被大吃豆腐? “走吧。” 他不想被戚风渝发现自己的局促,淡然地发号施令。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刻地体会到排练的建议是多么的有道理,他真的需要提前适应一下所谓的“情侣关系”。 在往店里走的路上,慕邵艾一脸肃穆,不像是在逛街,而像是首.长在视察工作。 只有极了解他的人才能注意到,他的视线到处乱飘,明显注意力没集中。 慕邵艾在努力习惯与另一个人手牵手的感觉,然而这有点困难。 戚风渝比他高一些的体温和掌心不停沁出的汗意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甚至没能发现身边人嘴角从未消下去的细小弧度。 二人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去,周身的气质迥异却又自然地融合到一起,说不出的和谐。 过了十五分钟,慕邵艾终于适应了牵手的感觉,不会再轻易被另一个人的体温吸走注意力,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最终的目的地就已经到了。 他还不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挑选服装的款式并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二人的审美差异不大,又是见家长这样偏正式的场合,自由发挥的限度并不宽裕,在进入店里明确地提出要求后,二人很快就在导购的帮助下确定了款式。 戚风渝先一步进去试衣服,无所事事的慕邵艾在外面等着,想象着那个人换上合体的西装会是什么样子。 必然会英俊得不得了。 然而直到戚风渝真正换好衣服走出来,他才意识到,想象永远是想象,不可能比得上真人。 换上西装后,戚风渝气势十足,完全看不出来之前的可怜模样,也因此,彻底带走了慕邵艾心底始终残留的一丝悖德感。 高级的面料垂坠而下,将那一抹恰好收起的腰线藏于布料之后,露出若隐若现的臀部弧度。 慕邵艾万分艰难地、拔河一般把视线从凹进去的腰线上收回来,盯着自己皮鞋的尖端,心里微弱的呻.吟了一声。 简直帅得犯规。 “该你了。”戚风渝见他半天没动静,好像眼神被地面粘住了一样,好笑地推着他往试衣间里塞。 慕邵艾猝不及防,和他半边身子都贴到一起,有力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抵着他向前。 戚风渝在把他推进布帘后收回了手,并且在顺手帮他拽下外套时,手指好似无意间擦过了慕邵艾的后腰。 没什么肉,但是触感依旧敏锐。 一瞬间,慕邵艾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真的很不妙。 戚风渝……是不是太敬业了一点?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戚风渝也没做什么很逾矩的事,就是普通的、无意间的碰触,可偏偏每一个动作都令他心神不宁。 慕邵艾觉得自己简直在加速往坑里跌。 明明之前也有过其他情人,和他们也有过类似的肢体接触,可那时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惊一乍。但那个人一旦换成戚风渝,他就控制不了自己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喧嚣不休的心脏了。 他开始担忧起自己心脏的健康。 试衣间里,慕邵艾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涌起的悸动,快速地穿上同款的深灰色西装,拎着西装外套,走出了试衣间。 戚风渝站在外面等他,修身的暗色西装给他增添了一抹严肃的气度,等他抬起头略微俯视地看向慕邵艾的时候,慕邵艾的呼吸突然一顿。 那人无机质的眸子从头到脚将他扫了一遍,感觉像是刺透了他的皮肤,让慕邵艾的血液都开始无端的躁动,最后,那略带满意的视线逡巡一圈后,最终落在了他的双手上…… 然后,戚风渝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扣不上袖子上的扣子?”戚风渝揶揄道,笑意从脸上扩散开来。 慕邵艾嘴角抽搐了一下,满心的旖旎袅袅消散。 这叫什么? 这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因为平时用惯了袖扣,在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情况下,他显现出一种和精英外表完全不衬的笨拙,在试衣间里和袖口的扣眼较了半天的劲都没能成功。 在戚风渝的注视下,这件事就变得更加艰难了。 他不服输,一只手努力把扣子往扣眼里滑,但这件衬衣的袖子上纽扣对应的扣眼偏巧很小,在他手指颤抖的情况下,难度倍增。 衬衣为什么要有袖子纽扣这种东西! 慕邵艾低着头和袖子较劲,几乎恼羞成怒,脸上飞上了一片绯红,眼睫也轻轻颤抖着,完全忘记了戚风渝的存在,直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光线。 戚风渝走到了他身前。 面对面站着,距离不到十公分。 “我来吧。”低哑的声音响起,戚风渝自然地推开慕邵艾颤抖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拽到胸膛前方,低下头,认真地拈起那粒折磨他半天的纽扣,滑进了扣眼里。 干脆利落。 甚至给人一种优雅随性的感觉 细腻柔软的指尖擦过慕邵艾手腕内侧的肌肤,让他的脉搏随之变快。 戚风渝比他高一点,因为两人都低着头,那人温热的吐息一下下喷在他的鼻尖,有点痒。 慕邵艾的两只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 他心跳过快,几乎要忘记呼吸这项与生俱来的能力。 戚风渝发现了他的异状,眼底闪过一丝亢奋的光,故意俯首贴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很紧张?别这样,慕先生……你得尽快适应我们当前的关系。” 关系……?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在慕邵艾的脑海里掀起一阵阵浪涛,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这人说了什么,而不是只数着他的吐息在自己的耳尖上短暂停留了几次。 “嗯,我知道了。”慕邵艾本能地冷下脸蛋,可因为脸颊上未褪的绯红,这个表情并不像往常那样有威慑力。 戚风渝贪婪地一遍遍扫过他的脸颊。 不敢再撩,怕把人撩炸了。 他没有继续逗弄慕邵艾,而是站直身子,用手指圈住慕邵艾的手腕,一边让他适应这种隔着布料的触碰,一边叹了一句:“尺码有点大了。” 他手指圈住的地方,挤出了一小截布料。 ——或者该说,是慕邵艾太瘦了。 戚风渝漆黑的眼底掠过一瞬阴霾,和些许疑惑。 之前他就隐约觉得慕邵艾的身形有点单薄,可平时有宽松的布料遮盖着,慕邵艾骨架又宽,还真不太看得出来,可现在亲自上手丈量后,才会发现他不只是单薄而已。 他太瘦了。 那是一种不正常、不健康的瘦。 戚风渝掌心握住的手腕基本上就是骨骼上覆盖了一层皮,一点肉都没有,这才会让明明尺码合适的衬衣,宽裕出不少的空间来。 早上那隐约一瞥间看到的骨骼形状原来真的不是错觉。 戚风渝微微抿着唇,心底泛起怒意,却不知道该针对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心疼老婆。 慕邵艾:我也心疼我自己。 第 11 章 “尺码有点大了。” 听到戚风渝话语的导购凑了过来,看了两眼,略带歉意地说:“再小一码这位先生穿上肩膀会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根据客人的尺寸提供修改服务,只是会需要一点时间,今天恐怕是来不及了。” 导购谨遵非礼勿视的原则,基本不往二人身上瞥。 尽管如此,慕邵艾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有陌生人在身侧这个事实让他的理智重新回笼,慕邵艾将注意力放到导购身上,“不用了,就这套吧。” 戚风渝见他脸上那抹羞红很快褪去痕迹,不得不遗憾地放开了攥住他手腕的手,并且再一次顺着骨骼滑下,握住了他的手。 他故意用宠溺地口吻说:“好,听你的。” 慕邵艾眼皮跳了跳,隐约地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他睨了眼戚风渝比他高半个头的头顶,那种别扭的感觉又强烈了些。 演技全开的戚风渝就是个行走的荷尔蒙发散机,一言不合就开始撩拨人,亲密的小动作信手拈来,偏巧慕邵艾还对他的摸摸碰碰特别敏感…… 全靠那张习惯性面无表情的脸,才能留下点脸面。 又跟导购确定了一些细节,离开前,戚风渝去了趟洗手间。 慕邵艾等的无聊,在店里溜达,突然想起戚风渝那个只有二十寸却装了全部身家的箱子。 他眸子黯淡一瞬,没说什么,却看得更加上心了。 转了一圈后,他精挑细选了几套比较适合戚风渝身形的休闲套装,叮嘱导购包起来,装进同一个袋子里,再装出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 慕邵艾刚搞完小动作,戚风渝就回来了。 “走?” 戚风渝见他点头,主动上前拎起包装好的袋子,感受到沉重分量的一瞬间,他挑了下眉,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边盯着台面上的广告牌研究的青年,犹豫了一瞬,最终只是眼神变得柔软了一点,什么都没说。 慕邵艾那种细腻无形的体贴……总能让人感到熨帖。 完成了下午的主要目标后,戚风渝不愿意就这么分开各回各家,试探地问慕邵艾需不要进一步适应。 巧的是,慕邵艾也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二人去了书店,演着街道走走逛逛,什么都没买,但也不觉得无聊,最后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又去冷饮店共分了一杯芭菲。 等到晚餐结束后,慕邵艾已经被他撩麻了。 彻底麻木后,他反倒表现出一种热恋中情侣的自然闲适来,倒真的享受起这样有人陪伴的时光。 天黑后,司机在他们下车的地方接上了人。 二人不再故意黏在一起,而是分开坐在后座上,可有可无地聊着天。 戚风渝看着慕邵艾在霓虹灯下柔和许多的五官,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道:“下午那杯芭菲——” “嗯?”慕邵艾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挺甜的。”他慢吞吞地说完后续,还伸出舌头回味似的舔过唇瓣。 慕邵艾:“……” 他到底是在说冷饮甜,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慕邵艾被撩得有点头皮发麻,几乎要怀疑戚风渝是故意的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起他的面部表情。 那种警惕和狐疑从每一个毛孔中溢出来,像是尾巴竖起来的猫。 戚风渝倏然一惊,知道自己一天下来有点放肆了。 但他真的很难克制住那种想让慕邵艾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冲动。 他漆黑的瞳蒙了一层雾,故作懵懂地问:“……怎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冷饮,以前吃过的雪糕都很普通、很便宜——”他故意顿了一下,扬起个有些腼腆的笑:“慕先生,谢谢你。” 慕邵艾心跳漏了半拍,眼睛一时难以从那个坦然的笑容上挪开。 ……他不再像初识时那样紧绷而戒备了。 戚风渝因为他而逐渐变得柔软,就像是原本紧闭的蚌壳打开了一条缝,依稀能看见里面的软肉。 这个认知取悦了慕邵艾。 过了一会儿,他才微微撇开头,声音略有嘶哑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紧张么?……关于明天的上门?” “不,不会。”戚风渝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紧张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尾音还是稍微有点僵硬,不知道是在安慰慕邵艾,还是在说服自己。 ——那可是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即使是他,也很难完全不在意。 捕捉到他那一丝没藏好的紧张,慕邵艾心底无端地有点发软。 他冲戚风渝笑了笑,安慰道:“别紧张,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他们不会刻意为难你的。” 戚风渝乖巧地点头,他微微侧了下头,发量喜人的半长发从脸侧垂下,遮住了半张脸,也藏起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从车玻璃的倒影上看到慕邵艾转过头去,不再盯着自己,才放任阴郁的情绪从脸上一闪而过。 慕邵艾的父母是曾经见过他一面的。 在医院里,在那兵荒马乱的几分钟里。 当时,他脸上满是混了眼泪的鲜血,狼狈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一遍遍无措地向他们恳求,求求他们救救慕邵艾。 慕邵艾的妈妈——那天那个电话里声音无比温柔的女人——踩着断掉一个根的高跟鞋噔噔噔冲过来,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她声音颤抖地哽咽着:“就算你不喜欢他,也请别伤害他……” 她是一个称职的母亲,跟他妈妈一样…… 戚风渝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于是他落荒而逃了。 戚风渝闭上眼睛,身体以几乎看不出的幅度颤抖着,他用尽全力去压下因为回忆过去而泛起的战栗。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微微张嘴,无声地勾勒着“慕邵艾”这个名字,睁开的眼皮下黑沉沉的一片,像是狩猎前耐心潜伏的野兽,所有的饥渴与欲念都被压抑在平静的表皮之下。 烧灼骨髓的浓烈爱意和侵蚀心脏的痛苦交错着流动在他的血液里,可从外表上,却永远难辨分毫。 他不会允许它们露出痕迹。 最起码,不能是现在。 * 第二天一早,戚风渝换好衣服到慕邵艾的公寓来找人。 他到的时候正好赶上阿姨做好早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于是门铃刚响了一声,大门就打开了。 赵姐开门后看到一个陌生的俊美青年站在门口,错愕地微微张大了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看着温柔可亲的雇主是多么疏离的一个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雇主的客人。 慕邵艾的声音隔着走廊传来,有些模糊不清:“是风渝吗?你来得好早,早饭吃过了吗?来尝尝赵姐的手艺?” 赵姐听到雇主的邀请,才恍然明白为什么雇主会提前叮嘱她早饭多烧一点,她冲门口的青年友好地笑了笑,带他进了门,路上又忍不住好奇,偷瞥了青年好几眼。 赵姐眼里的好奇明显到取悦了戚风渝,他从她的态度里看出了更多的、昭示着他对于慕邵艾有多特殊性隐晦信息。 他对赵姐笑了笑,挂好外套后,熟门熟路地走进餐厅拉开椅子坐在了慕邵艾的对面,。 慕邵艾将餐桌上的盘子往中间推了推,抬头看了眼表,“你来得早了。” 不待戚风渝回复,他又补充道:“没指责你,只是我觉得精准的时间掌控是个好习惯。” 他咬了一口鸡蛋饼,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眼里掠过一瞬被惊艳到的神色,“你画了妆?” 戚风渝眼底闪了一下,故作懊恼地说:“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想着遮一遮黑眼圈……有这么明显么?” 慕邵艾倒是没什么不满的,毕竟他也不是没有获利。 他看着对面的人,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也好,毕竟是要去见公公婆婆,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万一我爸妈看出来了,就这么回答他们好了。” 戚风渝略微放松,“嗯。” 慕邵艾边吃,还不忘欣赏着对面的人。 化了妆和没化妆的戚风渝还是很不一样的——于骨骼轮廓处妆点的阴影让他的轮廓更深了些,五官也更加立体,乍一眼看上去比年龄更显成熟,是一种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挺好看的。”慕邵艾咽下最后一口饼,收回视线,夸了一句。 戚风渝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下,然后垂眸敛起所有情绪。 他刻意改变自己脸上的轮廓,目的就是为了让慕邵艾的父母在见到他的时候,不会联想起曾经的那个少年——虽然唯一的那次见面他脸上全都是泪和血,很难看清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就算做足了准备,心里也依旧难免忐忑。 毕竟这是一场赌博,而他不得不赌。 等慕邵艾吃完早饭,二人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动身前往郊区的老宅。 慕邵艾的爸妈长期居住在远郊的别墅区,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 慕邵艾拎起提前准备好的上门礼,挨个交代给戚风渝,什么东西、分别是给谁的,结果讲解的过程中,戚风渝再一次在他预料之外的轻易搞定了这件事。 所有的事情只要描述一遍,戚风渝就可以准确无误地记下来。 慕邵艾若有所思地看着青年弯下腰的身形。 他的记忆力真的很好。 在他只说了一遍的情况下就记住了所有细节,而且无一疏漏,戚风渝定然是极为聪明的一个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不难发现戚风渝的性格也算得上是安静沉稳…… 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连大学都没上过? 想起自己翻看他的资料时注意到的信息,慕邵艾禁不住有点为他感到遗憾。 他复杂的目光让戚风渝下意识地竖起肩膀,变得有些防备,“慕先生,怎么了?……是我的行为有哪里不对么?” 他一戒备起来,声音就渗透进去些许冷意,听得慕邵艾微微皱眉,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又来了。 戚风渝简直就像一只刺猬,他稍微靠近得多一点,就会迎上一身刺人的尖锐铠甲。 慕邵艾想着什么时候能把这只刺猬的刺都卸了,让他能翻过身来,乖乖地任自己rua一rua软肚皮。 他想得出神,久久没回话。 没听到他的回复,戚风渝不安地捏紧手里的东西。 他一回头就撞进了慕邵艾涣散的眼睛里,偏偏他还顶着那张冷漠的脸,看上去就像是生气了一样。 又走神…… 戚风渝冷硬防备的气势为之一溃,无机质的漆黑双眸带上了几分温度。 想笑。 他不得不出声叫醒某个人:“慕先生,我们该走了。” 慕邵艾猝然回神,看着戚风渝温和的眼神,酸涩渐渐被暖意压过。 明明他的冷脸还挺能唬人的,可戚风渝却一点都不怕。 挺好。 第 12 章 汽车停在别墅门口,戚风渝和慕邵艾下了车,没让司机帮忙,而是自己动手从后备箱把礼品拿了出来。等拿完东西打算进门,慕邵艾才发现黎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衫靠在门廊等他们。 初秋的风最是冻人,慕邵艾有点急,把手里的东西一口气堆给戚风渝,快步跑上前,推搡着黎琴往门里塞,嘴里小声埋怨着:“妈,你干什么?进屋去。” 见小儿子好像生气了,黎琴有点心虚,然而对儿子新任“男朋友”的好奇还是压过了一切。 她的消息来源跟她汇报,这次这个……是不一样的。 黎琴双脚像生根了一样扎在地上,偏偏小儿子十分倔强,一再试图把她往屋里推。 她忍不住在慕邵艾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剜了他一眼,嗔怪道:“别推我,摔了怎么办?” 慕邵艾怕真的伤到她,立刻收回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黎琴满意了,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戚风渝,然而还没看几眼,慕邵艾就像堵墙一样挪了过来,挡住了她所有的视野。 她推了他一下,没推动,一脸迷惑地问:“你干什么?” 慕邵艾不为所动,身子都不带晃一下的,淡淡道:“挡风。” 这样一来,风是挡住了,可黎琴想观察的对象却是一个衣角都看不到了。 黎琴踮起脚尖,试图越过儿子的肩膀看到戚风渝,可她本来就身材娇小,慕邵艾个子又高,再怎么踮脚也只能看到儿子瘦削的肩膀,气得她忍不住拧了慕邵艾一把。 “长那么高干什么?没点用处。没看到那个什么……小戚拎着一堆东西啊?也不知道帮忙,会不会疼人啊?” 慕邵艾:“……” 慕邵艾里外不是人,对母亲气又气不起来,为了能让黎琴安心回去,只能尽力敷衍她:“好了,我这就去帮忙,你先赶紧进屋。” 见没办法观察到目标人物,慕母这次没再反抗,进屋了。 慕邵艾这才转身去接戚风渝手里的东西。 戚风渝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尤其是在黎琴明显对他关注过度的情况下。 进屋时,他趁机贴在慕邵艾耳边小声低语:“你妈妈……没说什么吧?” 慕邵艾借着弯下腰的机会和他咬耳朵,“能说什么?别担心,我爸妈不会为难你的,他们人都很好。” 两人的身体在狭窄的玄关挤成一团,腰背靠在一起,慕邵艾感受着身侧一阵阵传来的体温,语速越来越慢,视线盯着戚风渝耳朵上的细小绒毛,吐息渐渐变得深长,看着眼前白皙的皮肤一点点变了颜色。 谁都没有动。 戚风渝的耳朵动了动,染上了不寻常的颜色。 那抹勾人的绯红顺着戚风渝的耳根逐渐向冷白色的皮肤蔓延,慕邵艾眼睫轻眨,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故意堵着他不愿意起身。 直到…… “咳!” 一声庄严的轻咳声从玄关尽头响起,雕塑一样凝固在玄关的二人骤然直起身子。 慕邵艾慢了半拍,下巴磕在戚风渝的肩膀上,“咚”的一声,疼得他浑身发颤。 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里就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浸湿了那双下垂的温柔杏眼。 “没事吧?”戚风渝吓了一跳,忙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一边,转过身来,伸手扣住慕邵艾的下颚,盯着他泛红的下巴,想碰又不敢碰,僵住了。 “……抱歉。”他的声线都能听出一种紧绷的无措。 慕邵艾忍着流泪的冲动,用力眨巴眼,把泪花重新憋了回去。 等感觉稍微好一点了,他才握住戚风渝无处安放的那只手,拽着一起垂到身侧,然后挣扎着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事。” 虽然下巴还是有点痛,但看到戚风渝关心的眼神,那点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戚风渝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但架着他下颚的手还是没有放开,歪着头细致地查看他的皮肤,观察有没有泛红,怕之后会淤青。 而戚风渝明显的担忧也让慕邵艾没法狠下心推开他,只能由着他施为,完全忘记了刚刚惊到他们的那道声音。 “咳咳咳!!!” 这次,声音的主人不满被忽视,用力地咳嗽了三声。 戚风渝瞳孔微微放大,触电般地收回了手,尴尬又局促地低下头。 慕邵艾也没比他好到哪去。 更惨的是,他的下颚还在隐隐作痛 “僵在那里是干什么?等着别人围观么?”慕言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搂着看热闹看得高兴的黎琴,瞪了小儿子一眼。 慕爸爸是标准的严肃中年人做派,见不得二人在门口这样失礼的拉拉扯扯,要不是刚刚慕妈妈捂住了他的嘴,他早就出声分开二人了。 对小儿子尽显严父本色,转头面对戚风渝的时候,慕言却尽力和缓了口吻:“别站在门口了,赶紧进屋吧。” 想到刚刚的失态全都被爸妈看在眼里,即使是慕邵艾,脸上也无可避免地飘红。 他下意识看了戚风渝一眼,注意到对方眼里那不同寻常的慌乱无措,微妙地获得了些许安慰。 门廊尽头,注意到小儿子和“客人”的视线交流,慕言和黎琴也对视了一眼。 他们了解自己的孩子,不需要更多的观察,只是亲眼见到刚刚发生的事,就足够让他们明白慕邵艾这次是认真的。 慕家爸妈对视了一眼,默默调整了对待戚风渝的初步方针。 他们抵达的时间刚刚好,在客厅寒暄了两句,就到了中饭的时间。 餐厅里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四个人依次坐下,慕邵艾挨着戚风渝。 这种时候慕邵艾就很感谢他爸爸“食不言、寝不语”的老顽固性格,最起码不会在餐桌上唠到一些他和戚风渝无法回答的问题。 慕邵艾面无表情,思考着饭后找什么借口跑路。 他本来饭量就小,塞了两口就不想吃了,但慕言黎琴没吃完又不能下桌,心不在焉的,无意识用筷子在米饭中央戳出了一个洞。 “邵艾,好好吃饭,别玩米饭。” 黎琴扫过来突然看到了这一幕,皱着眉训斥了一句。 慕邵艾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母亲的口吻简直让他梦回十二岁。 他乖乖地用米饭填平了那个洞。 戚风渝好笑地看着身边突然怂了的男人,意外于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也不知道这家伙平时吃饭是不是就这样,一点都不上心,所以才那么瘦? 忆起自己衡量过的那过于纤细的手腕,戚风渝的眉间皱出了一道痕迹,再也无法对慕邵艾的糟糕饮食习惯置之不理,伸手主动给他夹菜。 慕邵艾的碗很快就从空空如也变满了。 这么多人看着,慕邵艾没法像平时自己独自吃饭一样随便对付一口,只想着把碗里的吃完就算结束,偏生戚风渝一直在给他夹菜,他吃得稍微慢一点碗里就堆出一座小山。 然而他还不能制止,但凡他敢拒绝,早就对他的食量抱有不满的母亲绝对会一起加入战局,让他体会一下被强制投喂的感受。 慕邵艾吃得是食不下咽,腮帮子机械地咀嚼着。 眼看着碗里的饭根本没有减少的意思,他再也受不了了,向戚风渝投过去一个求饶的眼神。 戚风渝从一开始就关注着他,自然发现他其实根本没吃多少——尤其跟和相同体格的成年男性相比,他的食量实在是过于小了。 他装作看不懂慕邵艾的眼神,冷酷无情地又给他夹了块鱼肉。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表达的十分清晰。 吃,必须吃。 慕邵艾苦着脸看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用筷子尾端轻轻敲了一下下颚,无声给他比了个口型。 ——“疼,吃不下。” 戚风渝的视线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滑向下颚,发现那里确实微微发红。 他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虽然明知道有九成的概率是小混蛋不肯好好吃饭故意装可怜,可他还是心软了。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盯着他好好吃饭,不差这一顿。 戚风渝给自己的退缩找了个借口。 黎琴把二人的交锋全都看在眼里,心里一动,突然开口道:“风渝啊,阿姨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戚风渝有些意外,转过去礼貌地点头:“阿姨,您说。” “阿姨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喜欢什么样的交往方式,也不清楚你们两个有没有住在一起……” 黎琴的话还没说完,慕邵艾和戚风渝就都坐直了身子。 看二人这么紧张,黎琴误会了。 她故作谴责地瞪了慕邵艾一眼,看过去的眼神却饱含赞赏,脸上忍不住露出揶揄的笑:“哎呀,别紧张,阿姨也年轻过,能理解的。” 慕邵艾瞪她:“……” 你理解了什么东西啊。 黎琴看都不看他,兀自对着戚风渝温和地笑:“风渝啊,你知道的,邵艾是个好孩子,只是有时候,这孩子对自己实在是太不关心了。这些年来他专注于工作,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 她的脸上掠过一瞬没藏好的伤心。 有一件事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慕邵艾从来就不是个会好好听话的乖小孩。 黎琴和慕言因为过去的事有愧于小儿子,从来都不敢用强势的态度去干涉他的生活,只能看着小儿子糟践自己的身体。 慕邵艾不曾了解的是,对他健康的担忧才是黎琴一直想让他安定下来的原因——她从来都不是站在慕家的立场上去考虑的,她只是希望能有个贴心的人陪在小儿子身边,改变他那种近乎自虐般的生活习惯。 所以,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就好,至于他是什么样出身身份,是男是女…… 黎琴都可以慢慢去接纳。 “——你知道的,邵艾胃不好,口味又挑剔,从来都不肯好好吃饭,既然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那你能不能每天监督他好好吃饭?阿姨会让这边的厨师烧好了给你们送过去,你只要监督他吃下去就好。”黎琴盯着戚风渝的眼睛,一直以来温柔似水的语气在急迫中带上了几分强硬,那种深沉的期盼和爱意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妈!”慕邵艾惊得直接站了起来,苍白的面容因为恼怒微红。 这一次,母亲是真的过界了。 黎琴不敢跟他对视,近乎于哀求地看着戚风渝。 太过沉重的情感几乎变成了一种逼迫。 慕邵艾不知道戚风渝会如何回答,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扔在烧热铁板上的河虾,只能煎熬地翻滚着。 就在他咬着下唇、忐忑难安的时候,桌子下面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踢了踢他的小腿肚。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是来助攻的(。) 喂饭+同居走起 第 13 章 踢他小腿的那份力道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皮鞋尖撞疼了他。 慕邵艾的局促不安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眨眼间就漏了个干净。 他低头快速地看了戚风渝一眼,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读取到了安抚的意味。 然而在他别开视线之前,却意外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冷意。 刚刚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慕邵艾僵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邵艾,坐下!”慕言以为儿子是因为慕母的多管闲事生气,瞪了慕邵艾一眼。 戚风渝忙放下筷子,伸手拉住慕邵艾的手腕,把他按回椅子里。 他试图挽救突然陷入凝固的氛围:“邵艾,阿姨也是好心,你先不要急。再说了,阿姨说得也没错,确实应该有个人盯着你好好吃饭……”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因为关心产生的谴责,指尖不住地摩挲着慕邵艾凌厉凸起的腕骨。 皮肤的触感极为细腻,就是真的太瘦了,轻易能摸到骨头。 这个人完全没有照顾好自己…… 戚风渝手指缩紧,垂眸遮住眼底的冷意。 二人的手都垂在桌子下方,黎琴他们看不到戚风渝的小动作,可慕邵艾却没法忽视——微凉的指尖在他腕骨上打着转,一下又一下,亲昵地、带着慰藉的意思,让刚刚消退下去的局促以另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爸妈还看着呢! 慕邵艾咬紧下唇,视线无处安放地到处乱飘,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这下,任谁都猜到二人在桌子下有些小动作了。 戚风渝抿紧唇,不得不收回手,提醒似的踢了下慕邵艾的小腿。 慕邵艾终于回过神来,埋怨地叫了一声:“妈——” 与之前不同,这次只有无奈,而不再有怒火。 黎琴有些意外。 居然有人能管住他家那个难搞的小儿子。 这确实是件好事…… 黎琴感激地看了戚风渝一眼,最终凭着母上的地位一锤定音:“既然风渝不介意,那就这么定了。” 慕邵艾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就是饭量小了一点,至于这样吗? 然而三对一的情况下,他最好还是停止负隅顽抗。 慕邵艾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地和碗里的米饭搏斗去了。 午饭算得上宾主尽欢,吃完饭后,慕爸爸无视小儿子想要拔腿开溜的尝试,强行留下戚风渝继续喝茶闲聊,状似不经意地打听着二人的生活。 眼看着慕言和戚风渝越聊越深,对这个儿子带回来的男朋友越来越满意,都快要问出“有什么未来规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种话了,慕邵艾不得不在话题发展到那一步前打断他爸爸。 明明被拷问的是戚风渝,但坐立不安的那个人却是他。 他看了眼时间,不打算继续再拖下去,板起脸严肃道:“爸,饭也吃过了,人你们也见过了,公司那边还有点事,今天我和风渝就先回去了。” “这么快就又要走了?”黎琴见小儿子起身,自己也跟着起来,不情愿地念了一句。 慕邵艾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他探身过去拍了下母亲的手,轻声安慰:“下次再来看你们,又不是没有以后了。” 黎琴跟慕言对视了一眼,知道动摇不了小儿子的决定,只能无奈地认了。 走到玄关时,慕邵艾拿起外套递给戚风渝,脸上无意间流露出那种“解脱了”的想法,惹得戚风渝开始无声地偷笑。 随着笑意的蔓延,戚风渝冷淡深邃的五官因为放松愉悦的情绪而完全舒展开来,与生俱来的棱角也变得柔和,好似刺猬被人翻过身来,露出柔软的肚腩。 爸妈不知道在争辩些什么的凌乱话语声从不远处传来,充满了平凡普通的烟火气,而眼前是让他心跳为之加速的……心上人。 他是他渴望数年之久的阿芙洛狄忒。 只是他不再是虚假的幻想,而是真切地出现在他面前的人。 有血有肉,皮肤温暖,会对他笑得无比好看的……活生生的人。 慕邵艾抱着外套怔怔看着,突然就觉得,今天一天也没那么难熬了。 他的视线太过直白,涌动着某些香甜又炽热的东西,那是戚风渝渴望已久的某样东西,可当它真的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他又莫名觉得臊得厉害。 他局促地别过头去,低眉数着心跳声,努力收敛外放的情绪。 等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才接过慕邵艾递去的外套,二人默不作声地走向门口,打算离开。 慕邵艾本以为今天的行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突然出现在老宅门口的慕景舟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慕邵艾正在转头和戚风渝说话,话音刚落,回过头就看到了正打算按门铃的慕景舟,一瞬间来不及藏好脸上的错愕和慌乱。 ……大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慕景舟看见他却毫不意外,了然地挑起一边眉毛,用力拍了下慕邵艾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在这,回来看爸妈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怎么?不想见到你哥哥?” 慕邵艾:“……” 不幸被说中真相。 一直以来,慕景舟都执着地想让他找一个像他嫂子一样“合适”的妻子,从他回国开始,就一直在锲而不舍地给他介绍各种女孩子,刚回国的时候慕邵艾还会上当,后来遭遇的仙人跳次数多了,烦不胜烦的他就拒掉了哥哥的所有邀约。 他上一次和慕景舟见面还是三个月前。 慕邵艾被哥哥直白的话语噎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以打消疑虑,心虚地假笑着:“哪有的事?这不是怕你工作太忙赶不回来么?” 慕景舟打结的眉心因为弟弟的靠近而放松下来,顺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捏了一把,“小骗子。” 感受到手底下的皮包骨,慕景舟刚放松的五官又一次皱起,那只手转移阵地在慕邵艾腰上掐了一把,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满:“话说你是不是又瘦了?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慕邵艾从哥哥的怀里挣脱出来,掰开他的手,不耐中还有一丝丝心虚。 为什么今天每个人都要对着他的饭量说教一通? “你是来看爸妈的?”慕邵艾试图从门口的“障碍物”身边挤过去,“赶紧进去吧,他们在屋里等着呢。公司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可惜,他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有力的手臂单手撑在门框上,往前一横,彻底堵死了慕邵艾偷溜的路。 慕邵艾挤到一半,又被他哥勒着脖子拖了回去。 “你跑什么?”慕景舟轻哼,手里捏了下弟弟瘦削的脸颊,骂他:“没良心的小崽子,工作就那么重要?连陪哥哥坐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是真的有事。”慕邵艾被哥哥亲昵的靠近弄得哪里都不舒服,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可偏偏这个人是他亲哥,他还不能像对待陆然一样让他保持距离。 他的些许挣扎也因为体格的差异被慕景舟单手就镇压了。 慕景舟□□完弟弟的脑袋,终于舍得分一点注意力给别人。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安静跟在弟弟身后的戚风渝,愣了一下,略有不快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遭。 这就是他最不想面对的场面。 想到哥哥整理的那个足有几千号人的相亲名单,想到他哥对这件事的执着…… 慕邵艾的心直往下沉。 即使被人这样不善的逼问,戚风渝也一句话都没说,安静等待着慕邵艾替他作答。 慕邵艾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肩背上的视线。 无论如何,都是因为自己,戚风渝才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不可能任由哥哥为难他。 慕邵艾顶着慕景舟的死亡注视,上前半步挡住戚风渝一半的身子,手心开始冒汗,硬着头皮介绍:“哥,这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听到这三个字,慕景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光越过弟弟的肩膀恶狠狠钉在戚风渝的脸上。 慕景舟最近杂务繁多,没顾上关注慕邵艾的私生活,可就这么一个不留神,慕邵艾就带着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登堂入室了。 他身边的那些小男生不是都只是玩玩而已么? 慕景舟冷冷地盯着躲在弟弟背后的男人,敌意愈发尖锐。 戚风渝微微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就非得——”找个男的? 慕景舟咬着牙想要说些什么,看到弟弟骤变的脸色,又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第 14 章 慕景舟语气不快,满脸强行压抑着的燥怒,就算那句话没说完,慕邵艾也猜得到他原本想要说什么。 慕景舟的态度把慕邵艾心底的火也激出来了。 他就是不明白,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跟他哥又有什么关系? 他就非得插手他的生活么? 慕邵艾上前半步,将戚风渝完全挡在身后,一条手臂虚揽住戚风渝的腰背,歉意地抚摸着他的脊骨。 他脸上那双下垂着的杏眼张扬地挑起,气势变的凌厉,面对慕景舟寸步不让:“我非得什么?我喜欢什么人也不需要和你报备吧?” 说实话,慕景舟这样的态度他早有预料。 之前他那十几个前情人来来走走的时候,他哥就没少说他,只不过那时候慕邵艾自己也不上心,也就应付地敷衍过去了。 慕景舟不像黎琴一样对慕邵艾的情绪那么敏锐,还以为弟弟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了。 直到今天迎面撞上眼前的修罗场。 虽说如今同性恋在国内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然而只要一日不开放同性婚姻合法化,对于他们这些豪门子弟来说,找一个同□□人就是不可能的。 异性可以联姻,同性却不行。 而利益,才是他们自小受到的教育中最重要的。 慕景舟不可能接受他带一个男人回家。 尽管预想过哥哥撞见戚风渝的场景,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慕邵艾才发现心底的怒意完全不由自己——他的手臂能够感受到戚风渝紧紧绷起的脊背,无论他怎么安抚都没有半点放松。 当着自己男朋友的面说这样的话,哥哥这次……是真的过分了。 慕邵艾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他本来就讨厌别人干涉他的生活,而戚风渝的战栗更是火上浇油。 空气紧绷如拉紧的弦,争吵一触即发。 慕邵艾怒气冲冲地瞪着慕景舟,刻薄的话语流向舌尖,即将喷薄而出。 直到黎琴听到动静匆匆赶来。 “慕景舟!慕邵艾!你们到底在干嘛?!没看到有客人在场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什么叫做体面?”黎琴怒斥,母狮子般濒临爆发的气场一下压过针锋相对的慕家两兄弟,让二人不约而同地缩了一下脖子。 空气中那道拉紧的弦渐渐松弛了。 慕景舟先冲母亲扯出一个笑容,“妈。” 接着他转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邵艾,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慕邵艾挑着眉瞪他,直到黎琴又怒吼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别过头应声:“……嗯。” 显然,他只是碍于母亲的面子,才暂时放过了慕景舟。 慕景舟揉了下眉心,痛苦地把那里的沟壑推平,看着黎琴开口安慰起一直躲在弟弟身后的青年,心里更不是滋味。 ——一个勾引了邵艾的野男人,有什么好安慰的? 戚风渝微微侧过头和黎琴说话,散下的头发遮住了一点轮廓,随着他摇头的动作,那些碎发飞扬着散开,有片刻露出了他线条清晰的下颚以及深邃优美的五官,还有那双无机质的冰冷双瞳。 慕景舟舒展的眉间又一次皱起。 这张脸……有点眼熟。 他眉间越蹙越紧,突然开口问道:“邵艾,你男朋友……叫什么?” 慕景舟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慕邵艾感觉到自己掌心贴着的那段脊椎瞬间拉直,骨骼碰撞在一起的震颤几乎要隔着皮肤传导到他的心脏上。 如果说,刚刚戚风渝的战栗仅仅是紧张而已,那现在的身体变化就代表着恐惧。 慕邵艾更用力地撑住戚风渝的脊背,努力想要传达自己的支持。 但戚风渝的表现却比他想象中更好。 青年挺直脊背后没有别的过激反应,不卑不亢地对刺探地望着他的慕景舟礼貌一笑:“我是戚风渝。初次见面,慕先生,您好。” 彬彬有礼,坦然大方,带着一种在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身上罕见的镇定自若。 若非刚刚掌心碰触到的肌肉反应,慕邵艾几乎要怀疑青年表现出的紧张和害怕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景舟,你怎么这么没礼貌?”黎琴看不过去慕景舟的咄咄逼人,忙着打圆场,“风渝啊,没吓到你吧?哎,也是叔叔阿姨不好,忘记提前和景舟说一声了,你别担心,景舟不是针对你,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最疼爱的弟弟有了比他更亲密的人。” 黎琴努力想把大儿子莫名尖锐的敌意美化成小孩子的争宠,可惜这番努力注定是要白费。 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一个相信她的说法。 但也没谁敢踹倒母上大人亲手递过来的台阶。 戚风渝挂着一脸谅解的笑,安静地站在慕少艾身后,不发一言。 慕景舟又执着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戒备终于渐渐隐去。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他长得和邵艾当年喜欢的那个小男孩很像,可那孩子在邵艾出国后没多久就失踪了。 慕景舟没和任何人说过,就连爸妈都不知道他曾经私下调查过邵艾曾经喜欢的那个孩子,结果查到的只有一张死亡证明。 也许……问题是出在他弟弟身上。 慕景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 尽管有了一些猜测,然而慕景舟也不是会这样轻易放下疑心的人,只不过剩下的事完全可以私下调查,没必要现在就提起惹邵艾和母亲不高兴。 若这个戚风渝真的有问题……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伤害他弟弟的人的。 慕景舟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他重新找回了平时自若的气度,歉意地对着弟弟笑:“是哥哥不好,我道歉。我不应该随便评价你的选择,也不应该对你男……你选择的人这样不礼貌。” 他侧过头,观察着慕邵艾的脸色斟酌语句,语气带着极轻的忐忑。 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穿透了那层习惯性高高在上的冷硬外壳,将他对慕邵艾的在意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外。 慕邵艾心一软,再多的气也消了。 对于刚刚自己过头的反应他也有点后悔,想像哥哥一样道歉,可努力了半天,说出的却只是一句:“……翻篇吧。” 慕邵艾低着头,脸上闪过一瞬剧烈的挣扎和痛苦,却在下一刻像被抽掉所有情绪一样,恢复了平时冷淡的面无表情。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张面具都会是他最安全的一道防线。 慕邵艾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眨眼间就平复的异常,可他根本不知道,戚风渝一直都习惯性将自己的一半注意力留在他的身上。 就像一台电脑,永远有一部分内存是为了基础运行留下的。 而慕邵艾,就是他没办法摆脱的那一部分。 他眉间微蹙,记下了这一幕。 另一边,慕景舟见慕邵艾消气,放松多了。 他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你先别急着走,让你男朋友和爸妈进去坐一会儿,你和我上楼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慕邵艾下意识地一扬眉,应激似的双手抱臂放在胸前,一副又要重启战端的模样。 慕景舟一阵头疼,忙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停!我没打算继续和你吵架,也没打算干涉你的选择,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你总得满足一下一个哥哥对于自己弟弟的关怀心理吧?” 慕邵艾犹豫了。 他其实不太想和哥哥谈话,想也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是刚刚的事,哥哥主动道歉了,他却没有…… 这多少令他有些愧疚。 “……好吧。”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慕景舟白了他一眼,脱下外套挂到了衣架上,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他,警告道:“别想着逃跑。” 慕邵艾已经认命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戚风渝的反应。 他其实心里有点忐忑,即怕哥哥的刁难惹恼了戚风渝,也怕自己的另一面吓到了他。 然而,戚风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在亲眼目睹他陡变的情绪之后,戚风渝看向他的目光却依然平静澄澈,无机质的眸子流转过淡淡的关心,给了他一个“没事吧?”的询问视线。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慕邵艾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支持,让他心里微微一暖。 那些乱七八糟纠缠到一起,让他胃部发沉的混乱情绪突然就放松下来。 其实,他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既然他想和戚风渝在一起,那么早晚要过他哥哥这一关。 迟早要说清楚的。 第 15 章 戚风渝留在一楼陪慕父慕母闲聊,慕邵艾跟着哥哥上了二楼,进了父亲的书房。 直到关好了门,慕景舟才靠站在书桌上看向慕邵艾,沉声道:“邵艾,你想清楚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并不是慕氏继承人该做出的选择。” 慕邵艾本来想往他身边走,听到这句话,索性停下了脚步。 他后退一步靠在门上,双手抱臂,低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发出一声不像笑声的干笑:“那不是正好?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慕氏继承人。” 慕景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身子颤了颤,而后轻轻阖上眼,久久说不出话。 书房里的空气一点点沉寂下去。 直到慕邵艾开始不安地扭动身子,犹豫要不要让今天的谈话中断在这里时,慕景舟才叹息了一声,说道:“邵艾,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以前的那些事?” 他声音有点哑,隐约能听出压抑着的懊悔和痛苦。 慕邵艾意外于哥哥被自己的一句话轻易刺伤,刚刚的那点愧疚又被唤醒了。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问题有时候会对最亲密的人造成伤害,他也想控制的,只是那很难…… 真的很难。 慕邵艾身子微微绷紧,突出的肩胛骨挺起死死地抵在门板上,推敲着字词,艰难地试着解释:“没有,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没有在介怀过去的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是……嗯……我不想继承慕氏,况且,你本身就做得很好了,不需要有任何变化。” 他越说越顺,显然这不是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冒出来。 慕邵艾微微垂下眼皮,一时有点沉浸在回忆当中。 慕氏在慕言那一代,几个血缘兄弟为了争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到最后,甚至还发生了人命官司,因为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慕言和黎琴结婚的时候只打算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慕氏的继承人。 可在慕景舟八岁的那一年,黎琴意外怀孕了。 慕邵艾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可也是计划之外的意外。 不愿再次见到慕言兄弟间发生的那种事,在父母的有意放任下,优秀的长子被当做继承人接受严苛的培养,受到更多的关注,而次子却被骄纵着养成了不学好的纨绔。 其实这已经算是世家的基本操作了,他们会挑选出合适或是中意的继承人,早早开始培养,而其他不成器的子嗣就放任自流,或是有意往不学无术的方向培养。 慕言和陆然,还有他们玩得好的那几个孩子,其实都算是被放弃的弃子。 对于大部分既没有那个心气,也没有那个能力继承家业的少爷小姐们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出生在这样的家庭本身就已经代表着花不完的钱财,和比普通人更容易得到的权势。 可对于太过敏感的孩子来说,这样的差别对待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偏心。 尤其是慕家一共就这么两个孩子,哥哥就是慕邵艾唯一的对照组。 小时候,慕邵艾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是爸妈的孩子,可爸妈却一点都不关心他。 爸爸会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去跟哥哥的导师询问他的课业,而他,即使在学校里被处分了,前来见老师的永远都是管家或者爸爸的助理;妈妈会在哥哥考试前专门飞往国外陪伴他,却从来都不知道慕邵艾考了几分,又挨了几个处分。 其实慕邵艾并不是本性就那么顽劣的,只是小孩子,会本能地希望父母能够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到处惹事打架,只为了被妈爸教训时,他们的目光能落在自己身上的那几秒。 可他不知道的是,想要的东西一旦以错误的方式去争取,结果只会是把它推得越来越远。 渐渐的,慕言黎琴以为他就是这样的孩子,对他完全放任自流了,要求降低到只要他不犯事就好,而他大部分朋友都享受着类似的“自由”,每次在他说出自己的苦闷时,只会加以嘲笑。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有一次他试图向哥哥倾诉自己的痛苦,却只得到了高高在上的鄙视。 慕景舟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他不懂他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 是,他是不懂他承受着什么样的压力,可这个家里,又有哪一个人试图理解过他么? 他是真的不学无术……还是没得选? 人总会长大。 后来,慕邵艾再也不会把自己心底软弱的部分暴露给任何人了。 兄弟决裂后,慕邵艾放纵自己彻底加入陆然他们的行列,学着如何做一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 若不是偶然间认识了于婉婉,他这辈子可能就那样了。 慕邵艾走神的模样十分唬人,面无表情,灵动的眸子也变得幽深不见底,像是在生气一样。 说实话,即使因为过去的错误想要补偿慕邵艾,慕景舟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样和慕邵艾相处,也不太猜的出他的想法。 过去的岁月里,少年人的骄傲自我和敏感倔强曾经碰撞出最强烈的爆炸,长大后他们努力试着去弥合曾经的裂痕,伤疤却没法轻易消除。 这种时候,两个人的情绪都不太淡定,慕景舟怕说错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追问道:“你说……变化?什么变化?” 慕邵艾骤然回神,很快平静下来。 看出了哥哥的努力,慕邵艾试图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更清晰一点:“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本来就是被当做慕氏继承人培养长大的,慕氏也在你逐步接手后发展得越来越好,那我为什么一定要掺和进去破坏这一切呢?现在这样就很好,没有改变的必要。” 他看着哥哥眼角的皱纹还有眉心无法彻底消退的沟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平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那不是他想要的。 更何况他一旦进了慕氏,绝对会有心思浮动的人想要挑起他们兄弟二人的竞争。 他和哥哥的关系缓和还没多久,二人都在努力维系这一份脆弱的感情,他不希望因为这种事给彼此增添更多的困难。 慕景舟看出了他眸子里的清醒和坚定,一直以来的坚持正在动摇,但他仍没有放弃劝说慕邵艾的想法:“可慕氏是爸爸妈妈留给我们的,而我们都是爸妈的孩子,我们是兄弟,我有的你也应该有。” 他语气里藏着一种钻进牛角尖的执拗,显然,慕邵艾不说服他的话,这个话题没有那么轻易就能过去。 慕邵艾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飞出体外。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的哥哥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爱他,在试着弥补曾经的那些岁月,那些破碎的关系。 代表着庞大可怕财富的慕氏,象征着权力地位的慕氏继承人的身份,和兄长携手撑起慕氏的美好未来,兄长对他个人能力的认可,来自于父母的赞许和骄傲,其他人对两位继承人完全平等的态度…… 这些都是他曾经渴望过的东西。 可过去就是过去,一个人的过去塑造了他的人格,融入了他的骨血灵魂,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那些已经发生的过去,早已无法改变。 慕邵艾比慕景舟想象的要更加通透。 “可是,哥……”慕邵艾轻轻笑了起来,“继承慕氏的代价是,我要放弃爱真正所爱之人的权力,我不愿意。” “哥,我喜欢男人,我不愿意放弃喜欢男人的权力,而且——”他微微偏过头,西垂的光幕铺散在脸上,光影明灭,让一向疏远地游离在人间烟火之外的青年突然坠入人间,染上了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倔强。 慕景舟第一次见到弟弟的眸子这样鲜活。 他笑着说:“——我不想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了。” 第 16 章 “——我不想再让这个世界继续改变我了。” 慕邵艾这个样子让慕景舟回忆起车祸前那个无比鲜活的少年。 车祸发生之前,慕景舟和慕邵艾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好。 慕邵艾出事的时候,慕景舟正好刚完成毕业设计打算回国,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他连夜从国外飞了回来。然而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慕邵艾被送进了icu。 隔着一道玻璃,看到弟弟毫无生机地躺在病床上,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慕景舟突然就意识到,原来生命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曾经的那些嫉妒与恼恨,在真正生死面前,不过是一缕渺茫的青烟。 他后悔了,后悔于从来不曾试着去了解慕邵艾,后悔于在他没办法处理那些压力时不管不顾地把负面情绪全都倾泻给慕邵艾…… 那是他的亲弟弟啊,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兄弟,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好在,命运还没有那么残忍,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慕邵艾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在慕景舟眼前一闪而过,某种浩荡的情感荡涤心间,竟然把慕景舟的眼角催逼出了滚烫的泪意。 慕邵艾没想到哥哥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惊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鼓起勇气,拖拽着两条腿走上前,慢吞吞地搂住了慕景舟的肩膀,给了他半个拥抱。 他声音难得的柔软,小心翼翼地询问:“哥,所以我们没事了……对吗?” 慕景舟差点被他这个拥抱易碎品一样的姿态逗笑了。 他用力地回抱住他,手臂紧紧地将人勒进怀里,然后揉了揉弟弟的后脑勺,温柔道:“嗯,我们没事了。” 他不愿弟弟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又沉默地抱了慕邵艾一会儿,直到彻底收拾好情绪,才放开手,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了。” 他会尊重弟弟的选择。 慕邵艾心底微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学着他的姿势靠站在办公桌上,低头不语,和衬衫上的褶皱较劲。 没人说话,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东西仍残留在房间里。 “你——”慕景舟犹豫再三,他牙酸似的咬紧牙齿,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地问:“所以,你、你刚才说想爱的人……是指他?”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地板。 他指的是戚风渝。 慕邵艾咬着下唇,克制住袒露内心的羞耻感,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挺喜欢他的。” 话尾的语调很轻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融化在掌心,透着说不出的放松,好像只是提到那个人,就让他身上那道一直抽紧的弦,舒张了一点。。 慕景舟心一沉,唇角拉出严肃的下弧线,透出一点挣扎的情绪,被慕邵艾看出端倪。 “哥?”慕邵艾突然联想起刚刚他那句异常突兀的问话,额角轻跳,板起脸严肃道:“他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被他一逼问,慕景舟更头疼了。 “不是那小子的问题……”他吞吞吐吐的,“不是他,是你,邵艾。你不觉得他和一个人太像了么?” 慕邵艾被他说懵了,茫然地问:“……谁?他和谁像?如果我曾经见过他,我不可能会忘记的。” 他脑海里闪过戚风渝那张光看就让他心跳加速的脸——恰到好处的五官,漆黑澄澈的双眸,细瘦的腰线,笔直修长的双腿…… 他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慕邵艾不喜欢的。 所以为什么要寻找别人的影子? 他本就是最好的。 当然了,内心的幻影,应该……不算人吧? 慕邵艾稍微有点心虚。 慕邵艾陷入了沉思,没能注意到慕景舟骤变的脸色。 慕景舟双手死死扣住办公桌的下缘,浑身僵住,竭尽全力调整着突然过速的心跳,祈求弟弟不要发现他的异常。 言多必失。 他差点忘记了当年发现那小孩儿消失后,他和父母把慕邵艾与他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替换成了那个叫于婉婉的小姑娘。 直到今天,慕景舟依然觉得父母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 明明邵艾是为了那个男孩才会被车撞的,可他却在把邵艾送进医院后就离开了,甚至一次都没来看过邵艾……就算他们两个之间一直都是自己弟弟剃头担子一头热,可怎么说也有半份救命之恩在,怎么能就那样无情? 偏偏邵艾醒来后还失忆了,他们怎么可能就那样看着自家孩子再次一头栽进去? 于是谎言水到渠成地替代了真相。 他们告诉慕邵艾,那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 他单恋的那个人是个小姑娘,叫做于婉婉。 更别提他后来查到的那份死亡证明,现在让邵艾知道真相…… 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慕景舟手指在桌辕下方摩擦着,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没有谁。只是之前那么多年,你从未对除了于婉婉之外的任何人认真过……突然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慕邵艾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哥,之前是你们叫我放下过去的,现在我终于从过去走了出来,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慕景舟撑在桌沿的手不着痕迹地放松。 弟弟要是能想通,那就再好不过了。 “行,你说是好事就是好事吧。”慕景舟认命般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结束了话题,“没别的事了,你记得离开前帮我把爸叫上来,还有……” “什么?”慕邵艾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了,被他僵硬的转折叫住,又转身看他。 慕景舟低头盯着书房的地毯,好像那里下一秒就要钻出来个贞子似的。 他咬着牙极轻极快地说了一句:“……替我跟那小子道个歉。” 慕邵艾反应了一下,然后唇角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他故意糗他,“哦,所以你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不好啊?” 慕景舟没好气地摆摆手,“赶紧滚吧,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小子。” 说着,他绕过办公桌在电脑前坐下,摆出一副要干正事了的样子,不给慕邵艾继续看他笑话的机会。 慕邵艾还是没忍住,偷笑了一会儿才离开书房。 * 回家的路上,慕邵艾放松地陷进座椅里,一只手撑着下颚,用余光描摹着戚风渝深刻的五官,又想起哥哥说过的话。 戚风渝身上那种并存的温和与倔强,确实和于婉婉有些相似。 但是,慕邵艾可以确定,那种东西并不是自己在真正追寻着的东西。 他觉得戚风渝吸引着自己的,从来都不只是这副皮囊,不只是温和的气质,而是更深的,某种像是人的本质的东西。 他追求并渴望着那种本质。 那是一种戚风渝在努力藏起来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的,他迟早会把这个人从里到外全都扒个一干二净,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在自己脚下。 慕邵艾微微弯起唇。 在戚风渝又一次偷偷看过来的时候,慕邵艾猛地转过头,捉住他:“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能回答的我都会说的。” “呃……”戚风渝迟疑着,像是在琢磨如何开口。 慕邵艾也不着急,又给他递了个台阶过去:“对了,我哥让我代他向你道歉,他不应该把对我的怒火发泄到你身上。” 虽然他哥的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但…… 管他呢,反正最终解释权归慕邵艾所有。 戚风渝眼底掠过一丝意外,显然,他并不觉得慕景舟的行为有什么需要专门道歉的。 这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无论是会道歉的慕氏继承人,还是和蔼亲近的慕言夫妇,都完全不符合他对慕家人的印象。 “你的家人,他们一直都这么……嗯——”戚风渝思索着合适的词汇。 “——普通?”慕邵艾接话,轻笑着。 这种默契让戚风渝略微放松,他点头,依然困惑:“对,他们很普通。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家世,你们家应该是有很多讲究的,你哥哥也是,我是说——”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羽毛般轻,可里面却藏着一些沉甸甸的东西,“你们两个看起来感情很好,没有因为家里的财富……”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今天看到的事实,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他一直都以为慕邵艾不喜欢那个家,也不喜欢家里的的人。 他知道他和他们关系很差,他也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为什么会像攀住最后的稻草一样,拼命追逐着他。 ——因为孤独。 可是七年后,一切都变了。 他不再是他的唯一。 戚风渝垂下眸,掩掉了那一瞬间暴虐的欲望。 那种可怖的欲望和极力的克制冲突搏杀在一起,在他身周结合成某种轻薄如雾的东西,垂坠而下,像是一层半透明的翅膀…… 无比的脆弱,又无比的坚强。 那是一种能让人一眼看出的痛苦。 慕邵艾指尖痉挛地动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要伸出手轻触他的肩头,却又莫名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甚至不知道戚风渝突然之间是怎么了,只能微微别开视线,尴尬地尝试继续之前的话题:“景舟确实是一个好哥哥,可是兄弟不就是这样吗?你如果有弟弟的话,肯定也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戚风渝浑身的颤抖骤然冻住,他的脖子像是生锈了一样艰难地转过去看向身边的人。 杀人诛心。 他还真是会说话。 他确实是个好哥哥,把自己同父异母的亲生弟弟亲手送进监狱里的…… 那种好哥哥。 第 17 章 只是短短一瞬间,戚风渝就在身周竖立起了一道戒备的屏障,他收回落在慕邵艾身上的目光,脊背不自知的绷紧,肩膀的线条拉得笔直,带动锁骨拗出围墙般的曲线。 “……也许吧。”他喉结轻轻滚动,低垂着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座位里。 话止于此,戚风渝牢牢地闭上了嘴。 慕邵艾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可又不明白为什么…… 那只是个假设,不是么? 他转过头去看向戚风渝,想解释些什么,视线却轻易地被他轻颤的喉结捕获了。 目光向下扫去,喉颈的颤抖带着锁骨也在轻颤,锁骨中央的凹陷近似于一道贯穿脊骨的伤疤。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为什么? 慕邵艾的视线没有重量般扫过他的身子又收了回来,浑若不知地转移了话题:“确实,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身份代表了很多东西,为了这些东西,彼此仇视乃至兄弟相残确实十分常见。” “但我们——我指我父母,以及我哥哥——我们是家人……”慕邵艾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低垂着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出奇的柔和,“血缘是无法斩断的链接,我们终究爱着彼此。” 所以他愿意原谅。 原谅哥哥,也原谅自己。 “血缘和……家人吗?”戚风渝语气难掩讥讽,不置可否地轻扯了一下唇角,却吝啬地不肯施舍给慕邵艾一个眼神,视线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在面前的座椅后背上。 “你——”慕邵艾踌躇着,手指不自觉地轻抠着皮质座椅的边角。 空气中有某些尖锐的东西叫嚣着,让他没法装作视而不见。 他想到戚风渝那个欠了几千万逼得他不得不出来卖.屁.股的父亲,想到他从未提过的母亲…… 他想问,发生过什么?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问,而是伸出手,手掌越过二人隔着的空间,打破那道戚风渝竖起的虚无屏障,轻轻落到青年用力到能看见血管的手背上。 “他们很喜欢你。” 慕邵艾轻轻磨蹭着青年凸起的血管,语气比手上的力道更轻柔。 戚风渝的手指骤然用力,而后又放松下来,他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有些僵硬地转过头,问:“……谁?” 慕邵艾弓下身子看他,眉眼间流动着亲近的笑意,“我爸妈啊! ——那是什么意思? 像是在邀请他加入那个家庭一样…… 戚风渝心脏用力地砸在肋骨上,思路几乎顺着那人展示出的未来延展开来,他感到一种难言的口干舌燥,手背上不属于自己的细腻触感像是藤蔓顺着血液生长,几乎要网住他的心脏。 他唇瓣轻启,一声询问压在舌尖之下,几乎冲破理智的囚笼。 可是……慕邵艾大概只是想要安慰他吧? 因为在他眼中,他不过是个家庭破碎的可怜孩子。 可那都是假的。 理智在摇摇欲坠。 哪怕明知这一点,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控制,戚风渝也仍然拉不住那颗背叛了他、想要靠近的心。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他还会这么说么? 舌下的声音重新咽回喉咙,戚风渝猛地抽回手,脊背笔直地插在座位上,目不斜视,散下的碎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 他的声音冷淡而疏离:“那是我应该做的,毕竟……你付了钱的,不是吗?” 手下骤然失去支撑点,慕邵艾一头撞在了前面的座椅靠背上,还好靠背是软皮质的,不疼,但他还是被撞得有点懵。 掌心好像还残留着之前的触感,戚风渝手背上的指骨关节凸起,和他的腕骨一样硌人,鲜明的棱角就像他本身的存在一样。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慕邵艾轻轻揉着脑袋。 是因为他的动作过界了? 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哪里惹到戚风渝了? 慕邵艾整个人缩回座椅里,用侧成四十五度角的后背对着戚风渝,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就算不愿接受他的安慰,也不用这样吧? * 回去的路上,慕邵艾突然接到了助理的一个电话,不得不临时改道回公司加班。 一路上,慕邵艾一句话都没和戚风渝说,但是当司机停在公司楼下时,他还是主动吩咐了一句:“宋明,送他回酒店。” 吩咐完了他就打算下车,一条腿刚迈下去,戚风渝就一把拉住了他。 “……我跟你一起。”戚风渝僵硬地说,拉住他的那只手却用力到让他发疼。 慕邵艾下意识地皱眉,先是升起了汽车前后排的隔断,然后才低下头去掰戚风渝的手指,“别胡闹,你回酒店去。” 像是觉得语气太生硬了,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忙了一天了,已经很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戚风渝的手掌比他大一号,牢牢地箍住他的手腕还能富裕一节手指。 他先是意思性地拉扯了一下,结果那只手完全不为所动,松都不带松一下的,于是他不得不用上了全身力气…… 依然连一根手指都没能掰开。 慕邵艾:“……” 现在的金丝雀都是这种能够倒拔垂杨柳的狠角色了么? 慕邵艾假装自己没有用力,在戚风渝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你松手,别一会儿我一用力弄伤了你。” 他这么一说,戚风渝顿时握得更用力了。 慕邵艾一时没忍住,疼得直接抽了口凉气,脸色都白了:“嘶。” 戚风渝这才意识到不对,猛地松开手。 也不知道到底是戚风渝力气太大,还是慕邵艾太过细皮嫩肉,那只细瘦的手腕上当即浮起了一圈红痕,环绕着尖锐的腕骨,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对不起。”戚风渝手指颤抖着紧紧攥在一起,手臂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一脸懊恼。 慕邵艾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跟他生气。 “没事。”他往下拽了下衬衣袖子,遮住那圈红痕,“你回酒店去,别胡闹,我没生你气。” 戚风渝的目光依旧牢牢盯着他垂下的手腕,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但他倾斜着的蓄势待发的姿势,无疑说明了若是慕邵艾打算下车,他还能再重演一次刚刚的场景。 他抿了下唇,解释道:“现在都下午四点了,再过一会儿你妈妈就会叫人送饭过来,她怕你继续敷衍她,让我拍照给她,再盯着你吃完饭……慕先生,我得跟你一起去公司。” 慕邵艾:“……” 知子莫若母,黎琴真是十分了解他。 即使戚风渝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慕邵艾依然没有点头,他单膝跪在座椅上,一只腿踩在车外面,整个人都僵住了。 任谁都能读出他的不情愿。 戚风渝扫了他一眼,愈发疑惑不解。 他的办公室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么?怎么会这样抗拒? “慕先生?”戚风渝又催促道。 慕邵艾不说话,五官一寸都不曾挪动,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巍峨不可撼动的感觉,可这些天的接触,戚风渝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这样的姿态并不是在生气…… 而是在焦虑,在害怕。 他越是抗拒,戚风渝就越执着地想要逼迫他让步。 “是因为……我不配么?”戚风渝脸上闪过一个受伤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变得黯淡,伸向慕邵艾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局促不安地垂在身前,“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他一只手用力地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冷白的虎口上很快就多出了一个指甲印。 因为垂着头,慕邵艾把戚风渝自残般的行为尽收眼底,那道印痕红得触目惊心。 他俯下身去,一把掰开了戚风渝施虐般的那只手,“够了,别这样,不是你的问题,别伤害你自己!” 他为了阻止戚风渝,整个人都压了过来,原本跨在外面的那条长腿也收进了车里,跪在座位上,这个姿势让他比戚风渝高出了半个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还带着明显的恼怒。 戚风渝仰起头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成缠绕的织网,逼得慕邵艾无法逃避。 “如果不是我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 慕邵艾的视线被他过于执着的目光拢住,无法退开。 心底的焦虑和恐惧冲击着他,可这一切都抵不过这个人直达灵魂的目光。 他肩膀颓丧地垂下,微微别开视线,认输了。 “没谁的问题,你也没有不配……下车吧,你和我一起上去。” 慕邵艾低了头,戚风渝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慕邵艾躲躲闪闪的视线,伴随着更强的刺探欲一起升起的,还有一瞬间的心疼。 慕邵艾的状态……真的有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茶得慕二毫无还手之力,不过都是心甘情愿啦 第 18 章 带人进入自己工作的地方让慕邵艾感到一种界线被模糊的不安。 他们并肩往电梯的方向走,慕邵艾假模假样地追问:“今天下午你没有其他的安排吧?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这话一出口,慕邵艾就知道坏事了。 焦虑之下,他的情绪明显有些失控。 戚风渝转头,用一种古怪的神色看他,拖长了音调叫他:“慕先生,我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陪你,能有什么其他安排?” 慕邵艾不适地抿紧了唇,带着人匆匆往直达顶层的电梯走,装作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探寻的视线。 真难搞,一点都不像之前的那些陪聊工具人一样,尽捡着他爱听的话说。 慕邵艾微微捏紧拳头,腹诽了一句。 不过戚风渝倒也还算识趣,看出他明显不愿多谈的态度,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慕邵艾领着他乘上直达电梯进入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进入办公室之后,他脱下外套随意地扔到沙发上,挽起衬衫袖子卷起三折,露出一截小臂,然后绕过办公桌落座,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示意道:“随便坐。” 熟悉的房间布局让慕邵艾逐渐展露出一种位于主场的闲适优雅,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绷不安。 戚风渝的视线流连地徘徊在那一截白皙细瘦的小臂上,那上面还留着他刚刚留下的红色指印,像是一道印记。 或是枷锁。 戚风渝的眸子又深了几分,看着他有力的手拿起钢笔,心不在焉地寻找话题:“我留在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慕邵艾:“……” 他们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语言表达能力有问题。 “……不会。”他签字的手微微停顿,抬头看了戚风渝一眼,想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觉得在我办公室太局促的话,可以出去随便转一转。” “不用。”戚风渝艰难地把视线从那截手腕上抽回来,在房间里打转,思索着慕邵艾的异常,“外面还有其他人在加班,还是算了,我能在你办公室转一转么?” “可以。”慕邵艾压下手腕,纤长的手指握着笔在文件上留下劲瘦的字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难的永远都是迈出开始的一步,当戚风渝真的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地界,那种焦虑反倒渐渐淡了下去。 他看起来已经放松下来了。 戚风渝视线扫到一半,又被那截小臂吸引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慕邵艾的手,看着他因为一个笔画的转折而用力的青白指骨,看着他手背上微微浮凸的淡青色血管。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节明显却不突出,手指修长却不像他的手腕一般过分的瘦,戚风渝没办法移开目光。 他比谁都清楚,那双手握上去的感觉有多么的好——刚刚在车上的时候,它还以无比柔软的力道覆在他的手背上。 ……就是不知道,这双手是否也曾经这样落在别人身上? “……慕先生是对每一任情人都这么好吗?” 戚风渝盯着那截纤细的指骨,心底的酸涩突然枉顾理智的阻拦,从唇边溜了出来。 慕邵艾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你指什么……?” 戚风渝倒是坐下了,但是漆黑的眸子却牢牢地锁定住他,没有一刻离开,“你对别的情人……也会这么体贴么?也会带他们进你的办公室?” ……然后在办公室里,做些办公以外的事? 戚风渝的瞳孔很小,虹膜又是极深的近黑色,此时因为情绪的缘故瞳孔愈发收缩,两颗眼珠子黑黢黢的,像是链接向恐怖的深渊。 慕邵艾微微皱起眉,想要拿出金主的气势切掉这个话题,可嘴巴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下意识张合道:“体贴……?谈不上吧?” 闭嘴,拿出对待江辞声的态度来。 慕邵艾面上还是一派自若的总裁气度,短发遮盖下的耳尖却微微发烫, 他抬眸瞅了戚风渝一眼,又低下头假装处理文件,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从来不带外人来公司。”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对慕邵艾不熟的人根本没法想象,他这幅清冷秀气的外表下隐藏着多么深的控制欲。 他痛恨一切失控的事物,严格地掌控着自己的时间,也同样的把这份严格用到了待人处事上——办公室是工作的地方,即使是他爸妈或者哥哥,不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也别想踏足悦诚的办公室。 而今天,他为戚风渝打破了这个原则。 他不愿意任何了解到他真实的内心,可戚风渝却凭借着他敏锐到恐怖的直觉,和强势却让他无法拒绝的力道,一步又一步地深入着。 慕邵艾翻阅文件的手指微微颤抖,无意识地轻咬下唇。 看着他焦虑的小动作,戚风渝隐约察觉到什么,紧绷的面容放松下来,放过了他。 不能操之过急。 慕少艾翻看着文件,注意力很快从戚风渝身上挪开,他注意到文件里有一个小小的法律漏洞,这让他忍不住拧起眉头,思考着这种东西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桌上。 桌上的文件牵扯住了他的精力,让他很快沉浸在工作里。 过分的专注让慕邵艾分给戚风渝的注意力不多,也就没注意到那个人已经悄无声地把他整间办公室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办公室那座书架前。 戚风渝选择性地抽出书架上的书籍,翻看起来。 书架上的藏书极其丰富,商业方面的专业书籍交错着和各种杂七杂八的畅销书摆在一起,而引起戚风渝注意的是,书堆里夹杂了好几本厚重的硬质封皮原文书,和其他的书本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随手抽出一本翻看着。 暗红色的硬质封皮,里面是讲精神创伤的治疗的。 让他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的是,这本书到处都残留着经常翻阅的痕迹——残留的咖啡污渍,打卷的书页,泛黄的页角,更别提里面偶尔出现的凌乱笔迹。 是慕邵艾的笔迹。 笔锋尖锐,却在转折处显得不可思议的柔和。 他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完全沉浸到工作中,以致于察觉不到他放肆目光的那个人。 诸多线索看似关联在一起,可又十分的散碎,因为缺少串起所有碎片的那个关键性因素,以致于他一时无法拨开迷雾,看到真相。 消失了七年的慕邵艾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他身为慕家的二少爷,已经接手慕家公司三年的慕景舟对他毫无防备之心,刚从国外读书回来就将慕家支柱行业之一的悦诚分给他管理练手,身边各式各样的小情人来往不断。 偏巧他自身还是个极为自律的人,接掌悦诚半年以来,将手下的几个职业经理人治得服服帖帖,悦诚的半年报表现也比去年更优秀,除了私生活能容人说道两句,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可一旦深入他的生活才会发现,那不过是假象。 他过得并不好。 戚风渝本以为自己会为此感到高兴,毕竟,这样受折磨的人就不是只有他一个了…… ——然而不是的。 他一点都不高兴。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害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慕家小少爷把日子过成这样…… 光是想到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戚风渝就嫉妒得血液都在沸腾。 他恨不得立刻将沉迷于工作中的那个人推倒在办公桌上,咬住那脆弱的喉结,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宣誓所有权的痕迹,掰折他、摧毁他,让那双温柔的杏眼从此以后只能看向自己…… 可惜了,他不能那么做。 戚风渝过于炽热的视线终于引起了某个人的警觉,他揉着手腕放松,抬头随意地在办公室扫了一圈,寻找戚风渝的身影,却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里捧着的暗红色原文书。 慕邵艾浑身一僵。 他瞳孔微微放大,不敢相信戚风渝就这么精准地打开了一本他最不希望他看到的书。 第 19 章 说起来,戚风渝连大学都没有上过,应该……看不懂吧? 慕邵艾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淡定不要破碎,将钢笔往旁边一放,站起身走到戚风渝身边。 “在看什么?”他好似纯粹好奇地问了一句,动作自然地抽过戚风渝手里的书,合上,看了一眼封皮,轻笑一声:“能看懂?这是我以前在国外念书时,朋友送我的。” 戚风渝看出了他的紧张,摇了摇头,面不改色地胡扯:“看不懂。” 慕邵艾五官略微放松,顺手把书塞到书架深处,从书架角落叠在一起的书堆里抽出了两本:“这种大部头专业书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想看书,这几本都是畅销书,我看过一遍,挺有意思的。” 戚风渝接过他手里的书,又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冲他笑笑:“不用,我就是随手翻翻。很多年没学习了,现在很难静下心来阅读。” 慕邵艾刚收回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就这么巧么?随手翻翻就恰好翻到了那本书? 然而从戚风渝的表情中又实在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异常,慕邵艾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戚风渝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忙完了?”戚风渝问。 慕邵艾抬头看了眼时间,距离他平时工作结束还有小半个小时,于是他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一般习惯工作到五点半。我妈了解我的作息,她应该会在那时候才让司机送饭过来。” 他不愿意戚风渝再盯着他的书架乱翻,索性伸手推着他往沙发那边走,“你别急,先坐下玩会儿手机,很快的。” 他把戚风渝强行按在沙发上就想转身继续回去工作,却又一次被戚风渝拽住了手腕。 像是吸取了下午的教训,这次戚风渝拽他的力气很轻,好像他是什么易碎品一样。 “能不能匀点时间给我,”戚风渝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邵艾回头与他对视。 戚风渝看起来有点紧张,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也是小心翼翼地,可偏偏他的眼睛看起来却很认真。 慕邵艾觉得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如何拒绝他。 “好。”他放松地坐下,向后陷进沙发里,和戚风渝离得很近,却又没有任何一处身体碰到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戚风渝收回手,看了他一眼,轻声开口:“你和你哥哥上楼谈话的时候,阿姨和叔叔问了我一些事……” 慕邵艾心跳加速,面上不显,手指却悄然间把玩起衬衫上的袖扣,“你和他们聊了什么?” “我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同居,因为刚刚交往,为了对彼此负责,我们打算慢一点发展……”戚风渝娓娓道来,看似在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无机质的瞳子却微微转向侧面,用余光观察着慕邵艾的表情。 他顿了一下,用一种“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语气投下了重磅炸弹:“你母亲希望我们能搬到一起住,我答应她了。” “!”慕邵艾那张冷淡的假面彻底被撕烂,眼睛微微瞪大,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答应了什么?” 戚风渝像是被烫到一样闪避了一下视线,唇瓣不悦地抿起,又强迫着自己重新把视线移到慕邵艾脸上。 他咬字清晰,一字一顿地重复:“同居,我同意了。” 同居。 也许是因为刚经历过戚风渝半逼迫地闯入他办公室的事情,再加上戚风渝已经踏足过自己家了,慕邵艾对这件事的抗拒比自己想象中要小得多。 最起码不像在咖啡厅那次一样,光想想这样的场景就想把人从顶楼扔下去。 他的震惊更多是因为没想到戚风渝会答应这件事。 而戚风渝,却因为他的表现误会了什么。 “您是……不愿意么?”戚风渝将这几个字从牙缝里一一挤出,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 他的语气极为轻渺,低得每一个字都像一朵雪花轻轻飘落在慕邵艾的脖颈上,寒意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内部,凉得人想要哆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慕邵艾骤然回神,将手搭在戚风渝微微颤抖的膝盖上,不解地问:“只是,我没想过你会同意这件事,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被强迫。” 他安抚地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拂过戚风渝的膝头,见那人的颤抖停止了,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戚风渝,你为什么会答应她?”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戚风渝看着自己膝头那只好看的手,想到的却是黎琴哭泣地握着他的手恳求他的样子。 她说,求求你,你能不能帮帮他,邵艾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戚风渝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真的不知道该说是孽缘还是什么。 他一共见了她两次,两次她都在因为对同一个的爱,哭着恳求他。 求求你,放过他。 求求你,帮帮他。 上一次他没能拒绝她,这一次……就更不可能了。 而那个从始至终被深深爱着的小混蛋,却直到现在都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难道以为,担心他的就只有黎琴一个人么? 戚风渝垂下眼睫,轻轻将自己手掌覆盖到膝头的那只手上,察觉到手下抗拒的轻颤,他更用力地压了下去,与慕邵艾的手牢牢贴在一起,“她希望我能跟在你身边照顾你,而我也想……跟在你身边照顾你。”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慕先生,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希望能报答你。” 他知道说什么样的话会让慕邵艾难以拒绝。 可他不知道的是,从他的手掌落在慕邵艾的手背上的那一刻起,他说什么……慕邵艾都不会拒绝了。 然而这并不是说,那些话语就没有意义了。 那些话语化作美妙的音符,跳跃着撞进慕邵艾的耳道,又顺着血液一路流到心脏里,给那颗心脏添加了另一股动力。 噗通、噗通—— 心脏剧烈地收缩,然后膨胀,又收缩。 这一次,不是因为那种找不到源头的心动感,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因为他说出的话。 那是慕邵艾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语。 娇艳的绯红从耳尖迅速蔓延到整张脸颊,又顺着脖子蔓延进衣服下方,脸上的热度烧得慕邵艾意识都快要模糊了,在某种羞怯的冲动下,他俯下身,将整张脸贴到了戚风渝的手背上。 “好,都听你的,如果那是你的决定的话,我会尊重。”慕邵艾的声音贴着戚风渝的皮肤发出,声音透过骨骼传遍全身,让他剧烈地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热度顺着声音传到了戚风渝身上,他感受到戚风渝的掌心沁出了汗水,温度也越来越高,意识却奇妙的冷静下来。 慕邵艾贴着他手背转过头,脸上依旧残余着红晕,却不再那么娇艳,他以那样奇怪的姿势仰视着戚风渝,声音很轻:“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别担心,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强迫你,不会有所有你不愿意的事。” 一字一句,清晰坚定,仿佛宣誓般郑重。 慕邵艾琥珀色的杏眼盈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真挚。 这句话仿佛碰到了什么开关,戚风渝一寸一寸地低下头来,面上复杂的情绪竟是完全没有遮掩,他那双无机质的漆黑双瞳,第一次充满浪涛般涌动的情感,一遍又一遍,撼动着那好似万古不曾变化的礁石。 “别对我这么温柔。” 别对我这么温柔。 戚风渝的脊骨轻轻颤抖着,像是暴风雨中最后一艘挣扎行驶的渔船上的那根桅杆。 可席卷而来的那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了,浩瀚而难以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  戚风渝觉得慕妈妈两次都在因为对同一个人的爱恳求自己,可其实他也两次都在因为对同一个人的爱答应她啊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