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成亲后崩人设了》 大婚 十月十七,吉日吉时。 因着是皇帝赐婚,靖北王府的喜娘乃是宫中女官。 将内室里的物件备好,女官朝靠坐在床榻前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躬身行礼,带着一众婢女安静地退下。 出得内室关上门,不仅那领头的女官松了口气,婢女们更是瞬间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开始凑近彼此小声咬耳朵。 “杨大人往日里一派淡淡的模样,没想到这么衬红色,这一身喜服真真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不是嘛,之前听书房当值的姐姐说过,杨大人笑起来可真真是眼颦春山,当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呀……” “虽说是皇上赐婚,但亲王殿下和杨大人着实般配的紧。” “传闻亲王殿下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况且杨大人他……” “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贵人!噤声!”听到这里,女官转身冷声横眼身后的婢女,揣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转头朝着廊外走去,“还不快跟上?” 听着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声,床榻边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手指捻着金丝团扇的长柄,扇子上缀着的流苏珠串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轻啧了一声,杨晏清将那素面团扇随手扔到一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 早知道成亲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当初就不该答应小皇帝走这麻烦的明媒正娶。 此时已经是天色昏沉,内室里燃着两根红色的喜烛,杨晏清借着烛光环视四周,懒懒打了个哈欠,弯腰攥住床上红色的喜被一展,哗啦啦掉出不少红枣莲子栗子花生仁。 杨晏清懒懒地垂下眼皮,颇为无语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干果。 他和萧景赫两个男人,是能早生贵子还是能连生儿子? 已是亥时,杨晏清也没有等喜房另一个主人来的意思,抬手脱了大红金丝绣纹的外袍随手搭在一边,刚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 萧景赫推门的手一顿,长身玉立在门边,视线从喜烛掠过旁边桌案上的合衾酒,再到床榻上凌乱的喜被和满地的干果,最后停在了内室里在大婚洞房时自顾自脱了衣服准备就寝的杨宴清身上,眉头蹙起,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神情。 杨晏清转过身,眼神有些意外地看着门边身着九章衮冕的亲王。 萧景赫似是斟酌犹豫了一瞬,反手关上内室的房门走过来,端起桌上的合衾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杨晏清。 “杨……先生。” 男人似是在唇齿间斟酌了称呼,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冷,杨晏清的睫毛微微一颤,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跌入了一片沉静的墨色里。 萧景赫将手中的酒杯朝着杨晏清的方向近了近。 杨晏清接过酒杯,近距离感受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气场,心中有一根弦被微微拨动让他忍不住想去扒拉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 看看这身正统冕服下藏着的,是个怎样的宝贝。 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忽而笑开:“多谢王爷。” 这是萧景赫第二次见杨晏清笑,眼前这个人明明长着一张儒生正统的脸,行为举止皆被当做当世儒生标尺,只是一笑,五官中的风流之气便满溢出来,青年眉骨上勾勒出的一支殷红梅花霎时间绽放开来,满室欣喜。 萧景赫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晦暗。 喝了合衾酒,杯身上缠绕着的红色丝线在桌子上蜿蜒出暧昧的弧度。 杨晏清抬眸看着萧景赫。 自先帝驾崩,年仅四岁的太子在兄弟叔伯的虎视眈眈下登基。帝师杨晏清肩负教导天子摄理朝政之责,不结党,不收徒,在小太子萧允登基同年接管诏狱,立镇抚司统领锦衣卫。 此后五年,先帝遗留三位王侯兄弟先后因谋逆伏诛,皇子中除安分守己退居封地的七、十一皇子以及远嫁草原的两位公主,其余参与谋逆造反者相继被捕,属于萧氏王族的血在镇抚司的昭狱石板上层层叠叠出阴寒刺骨的暗色,京中百姓甚至偶尔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从镇抚司处传来的呻|吟嚎哭。 因着这种不留丝毫余地的手段,杨晏清向来被朝中老臣诟病忌惮,在茶楼书肆的说书先生嘴里也算不得什么纯良忠臣。 萧景赫是如今大庆朝仅存的一字王,战功显赫威名远扬,靖北王一脉几代镇守边疆,从不参与内阁朝政,更遑论谋逆——若是真说起来,名声越过名为权臣实则被称为疯佞的杨宴清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就是这样位高权重的亲王,锦衣卫递上来的情报里,却写着靖北王萧景赫贪|污军饷疑似私囤精兵于边境青州。 这场赐婚不论是小皇帝和满朝文武,亦或者是萧景赫,都知道不过是一把刀悬在了靖北王府的上空,所以这大婚当晚萧景赫出现在喜房里才真的让杨晏清有些讶异。 说起来…… 杨晏清垂眸,视线扫过面前男人的腰带,想起那日看过的情报里提到的萧景赫年过弱冠多年府中偏房侍妾男宠皆无的文字,眉梢微挑。 也不知道萧景赫中不中用…… 萧景赫莫名感觉后背一凉肌肉收紧,拂袖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杨晏清的打量。 半晌,自觉走完过场的萧景赫开口:“书房尚有公务处理,先生自便。” 说罢转头就要离开。 “且慢。” 杨晏清自袖中取出一物:“王爷的玉佩,理应物归原主。” 这块玉佩是宫中设宴之后萧景赫遗失之物,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杨晏清的手里。 萧景赫不想收,但杨宴清已经把手伸了出来。 他眼神晦暗地注视着杨宴清,伸出手,手心朝上。 杨晏清将玉佩放进萧景赫伸出的手心里,指尖微动,轻轻地,勾了勾男人的掌心。 萧景赫猛地收回手,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攥着玉佩的手垂下隐没在宽大的冕服袍袖里。 杨晏清几乎能看到面前男人的太阳穴因为情绪的波动突突跳了两下,鼻尖隐约闻到一种熟悉的铁锈味。 “天色不早,先生早些歇息。”再次开口的时候,萧景赫的声音带了些低哑,他深深看了眼杨晏清,随即转身走出了喜室。 杨晏清却好心情地除去外袍内杉,身着里衣泰然自若地躺进了红色的喜被里,随手摸了一颗床榻上遗留的莲子,手指弯曲弹出去熄灭了烛火。 黑暗里,杨晏清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手指,指尖摩挲着回味方才的触感,唇角微勾。 *** 书房里。 萧景赫坐在桌案后,表情有些空白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他回想方才那书生手指碰触到自己手心时候的感受,细腻的触感似乎尚存。 不是记忆里令人作呕的滑腻,而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带着些许温度的肌肤触感。 与幼时记忆里那久远的印象重合开来,勾起心中浓烈的躁动以及呼之欲出想要掠夺的冲动暴戾。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着,冷着脸许久,抑制住那只在心底抓挠的爪子,曾经为帝十载的男人缓缓握紧拳头,沉沉呼出一口气。 心里那股陌生的瘙痒渴望却越发猖狂的叫嚣起来。 萧景赫提着提刀出门,敲响了副将蒋青的房门。 白日婚宴上就属这人最会起哄。 蒋青听到敲门声本不予理会,没想到门外那人执着的敲个不停。骂骂咧咧套上靴子开门,醉眼朦胧间被一把长刀抵住了鼻尖。 一瞬间,蒋青的酒,醒了。 …… “不是,殿下,您这大婚当日洞房花烛夜的,跑来折腾属下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蒋青有些狼狈的抵挡来自萧景赫的攻击,幸好白日里王爷大婚他喝的并不多,不然这会儿后脑勺都要被王爷削下来。 萧景赫也不吭声,僵着一张脸腾空而起,翻身间长刀化作银龙呼啸而出,刀刀都在宣泄那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与渴求。 半个时辰后。 心胸舒畅了的萧景赫提着刀心满意足的回房准备沐浴就寝,徒留身后演武台上死狗一般瘫软在地的蒋青。 蒋青生无可恋的四肢大张仰躺着,艰难而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之前是不是有传闻说王爷不行来着? 蒋青歪头呸了一声。 咋不行?王爷可太行了! 洞房之夜不去折腾王妃,跑来演武场玩副将,这得多欲求不满啊? “将军,王爷吩咐奴才们伺候您回房。” 蒋青抽了抽嘴角看着围上来候着的一干侍从小厮。 他该谢谢萧景赫还知道善后,还是该吐槽一下这人叫来这么多看热闹的,回头传出去他堂堂靖北王副将蒋青,在王爷大婚当晚演武场发泄,奇怪的桃色传闻怕是要传遍京城的各大茶楼。 这让他怎么和姚芳楼里的卿卿桃柳小茹玉、苏梦斋里的婉宁柳柳梅月娘解释哦…… 蒋青和萧景赫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弟,正所谓兄弟手足,切不得、切不得——被小厮们扶着站起来,蒋青一边吃痛得抽抽一边心里暗骂。 算了,二十七没开荤的老男人,不跟他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请大家多多指教,鞠躬~ ———— 推基友的古言预收,脑洞超萌!《抢婚后将军又不认账了》 卫昭宁及笄礼的时候,皇上喜宴群臣。 那是她第一次见符怀。 从泥沼中摸爬滚打上来的少年将军眉目冷硬,纵然身负功勋,但仍与奢侈的皇家夜宴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有人私下调侃,她恰巧就站在假山后,便听到他一字一句地沉声道:“公主金枝玉叶,末将腌臜,高攀不起。” 后来,邻国皇子慕名求亲。 卫昭宁早知皇女大多此命,正要接旨,符怀忽然满目急色地从宫外赶来,无他言,只以稽首之大礼,求换赐婚。 看他在台下不要命地与那皇子比武,一身黑衣被血浸得湿透。 卫昭宁眼含热泪:呜呜符怀其实早早芳心暗许,爱惨了她吧。 于是在符怀凯旋那一日,她也早早便到府门口等着。 傍晚,符怀一身银铠,利落下马,高大的身形占据了卫昭宁全部的视线。 两人深切对视间,符怀忽然冷脸皱眉道:“公主,夜已深,您不回家吗?” 卫昭宁看着他一愣:哈?您娶了我,这难道不是我家吗? - 符怀重生了,但他的重生只够他做两件事。 第一,娶卫昭宁。 第二,写一封信告诉过去的自己,保护好她。 昭狱 也不知是因为建在地底还是死的人过多,不论外面多大的太阳,镇抚司昭狱里向来阴冷潮湿得紧。 锦衣卫掌皇宫安危、皇城巡查缉捕之责,刑部办民间冤案,镇抚司断朝堂诡谲,能被镇抚司请进昭狱里受刑问讯的从来都是王孙贵族、高官大臣之流。朝野上下没有人不忌惮杨晏清这个手无寸铁不通武艺的书生文臣,同样也没有人敢与这位疯狗一般闻见味儿咬住不松口、一出手便是诛连满门的杨大人站队为伍。 身着灰色布衣的瘦小老人反手一根银针扎进被绑缚在架子上的男人身上,那男人浑身痉挛着抽搐,咬牙忍过又一波的痛楚,啐了一口血沫咬牙怒斥: “我呸!杨狗!你陷害忠良屠戮皇室血脉,无端血洗詹王府上下六十多条人命!总有一日受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坐在杨晏清下首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青年面色一紧,寒声道:“既然不想招,就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了。” 蓦地,忽然想到什么,话音一转:“等等,先把嘴堵上。” 杨晏清手里端着一盏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茶水表面的浮沫,垂眸间墨色的发丝堪堪垂下,昨日成亲时眉骨上画的那株梅花只盛开了一晚的光景。 他正回想着一个月前与萧景赫初见的场景。 端坐骏马之上缓缓打马而行的男人一身玄甲身姿挺拔,握着缰绳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似有所觉般抬眸与望江楼上那青衣纶巾的书生遥相对望时,剑眉星目气势沉凝,初见便让杨晏清心头微动。 这昭狱里到底是吵了些,不如早早了事回府里看看那位碰不得的王爷夫君。 杨晏清轻啜了口茶,淡淡道:“等什么?割了,拿来给我看看这舌头有多硬。” “大人,您昨日才大婚……”青年锦衣卫有些迟疑。 这大婚第二日便见血,怕是不太吉利。 杨晏清看向青年,声音柔和:“所以这时候我应该在王府里与我新婚的夫君用早膳,而不是坐在这里。” “属下知罪!” 淮舟是跟着杨晏清七年多的人了,自杨晏清先帝时期掌权便跟在身边服侍,哪里听不出杨晏清此时语气里隐隐的不耐,若不是前几日抓捕收押的这几个詹王府余孽一个比一个嘴巴紧骨头硬,刑讯废了两个仍旧没有问出半点有用的东西,淮舟是绝对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惊动杨晏清的。 “罢了,还剩下几个?”杨晏清叹了口气,似是对淮舟有些无奈,开口,“都带上来。” 很快,狱卒们带上来四个手脚锁着镣铐的犯人,其中三人皆是一脸的漠然,标准的淮舟嘴里的硬骨头做派,最中间被几人隐隐护着的少年却是一脸愤恨狠毒,自进来起就死死盯着杨晏清。 往日杨晏清最喜欢啃的便是这种硬骨头,但今天,他的耐心着实算不上好。 犯人进昭狱之时将会搜去身上所有带棱角的物件以及外袍,发间唇齿均被经验老到的狱卒检查——杨晏清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收回视线,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在旁边的桌案上。 茶盏磕碰在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淮舟的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收紧不着痕迹地捏住身侧的衣物。 杨晏清缓缓走到那最右边的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旁边,弯腰伸出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微凉的手指划过少年的脸颊,触感细腻,带着些许黏腻的汗。 他皱了皱眉。 脏。 同样是人的肌肤,为何那萧景赫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起来就干净许多? 那少年咬着牙甩开杨晏清的手,杨晏清不以为意,轻声细语道:“这便是詹王府家的小王爷罢?纵然是外室子也养得极好……昭狱的伙食不太好,小王爷想必也饿了,来人——” 这位权倾朝野的帝师大人向来说话斯文温吞,像是深思熟虑又似漫不经心:“给小王爷加点肉菜尝尝荤腥,兴许能让小王爷想起些什么。”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自杨晏清身后传来,方才杨晏清下令要割的东西被那老头儿干脆利落地划拉下来,被杨宴清挡住视线的少年瞳孔骤然紧缩,惊恐得向后瑟缩了一下。 那干瘪瘦小的老头儿动作麻利地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杨晏清站在原地,神情温和地看着那老人伸出骷髅一般的手钳制住少年的下巴将托盘里片成几块的肉块一片一片硬塞进少年的嘴里,手掌攥着少年脖颈一捏一顺迫使双目几欲瞠裂的少年咽了下去。 “小王爷!!!”另一边站着的两人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强硬,朝着少年就想扑过去,却被淮舟三两下踢碎了膝盖重重跪了下去,而站在最右侧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垂着眼,丝毫不为面前情景所动。 杨晏清的视线掠过跪在地上作呕不止涕泪横流的少年,最终落在那直挺挺站着的男人身上,声音放的很轻:“詹王私铸铜钱囤积兵粮意图谋反,贪|污赈灾银两致使云州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只可惜五年前詹王爷死的早,没能给云州枉死的百姓们一个交代,小王爷如今既然自诩詹王府后人,便受累承担些。” “咳……咳……杨狗,你有种就杀了我!我不怕死!我们詹王府世代忠良没有一个是懦夫!”少年抬起头,嘴角还残留着血痕和呕吐过的痕迹,眼神里却燃烧着灼灼的仇恨,几欲吞噬眼前这个手段狠辣的伪君子。 “小王爷!!不要听这杨狗狡辩污蔑,栽赃陷害王爷!”旁边跪着的家仆激动地高喊出声。 “陷害忠良?”杨晏清说着感觉有些好笑,他也的确真的笑了出来,“詹王府的教养的确不大好,不会说话之人这舌头留着倒也无用,不如割下来给小王爷补补身子。” “我不要!”少年意识到什么疯狂的后退,随手抓住一把什么朝着杨晏清撒过去! “放肆!”一直留意着杨宴清身周的淮舟第一时间挡在了杨晏清身前扯过旁边犹带血渍污垢的油布挡下了这把稻草沙粒。 杨晏清没将眼前的一幕放在心上仍旧保持着那种不急不缓的语速:“今日镇抚司可算是蓬荜生辉了,毕竟往日里也从没有同时走进两个王室宗亲的例子,也是件稀罕事,回头是要和陛下禀报分享一番。” “当年为了岳家兵权连妾室偏房都不敢养的詹王爷死了五年居然冒出来两个外室子,其中一个不仅年岁与当年的詹王世子相同,眉眼竟也与詹王妃有几分相似,这么说来詹王倒还真是个痴情种。不过虽说是外室女生出的野种,为了詹王一家竟能混进宫内屈尊做这后宫的内侍也实属不易,毕竟……”杨晏清话音一转,“这姓萧的太监,倒还是大庆朝独一份。” “杨、晏、清……”那男子终于抬起头,眼睛里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刻骨怨毒和杀意。 杨晏清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当年詹王用尽最后的努力送出的血脉踩在脚底碾压,曾经风光无比的詹王世子在这昭狱里以一个不见光的外室子身份死去,对这五年来为了报仇雪恨倾尽所有的詹王世子而言,堪称比凌迟还要毒辣的诛心之痛。 “左右进了我镇抚司,时间还很多,慢慢耗便是。”杨晏清轻笑,眼中没有任何狠戾肃杀,仿佛身处园林诗会吟诗作对般闲适自如,“只不过公公当年逃过的流程还是要补上,我镇抚司亦有位当年净室房退下来的公公,定然会让公公的烦恼根断得没有丝毫痛楚。” 顶着男人目眦欲裂想要扑上来撕碎自己的眼神,杨晏清示意压住男人的狱卒捂住男人的嘴,神色有些恹恹地转身,顺手接过淮舟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着手上的污渍,注意力又回到此时大气不敢出一下的、被推出来当靶子的少年身上:“对了,这位说起来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小王爷,好生伺候着,一日三餐不可怠慢了。” 将手帕轻掷到一边的托盘里往外走去,杨晏清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责备之意:“做给小王爷的荤腥还是烫熟为好,总弄得像方才那般狼藉像什么样子?” “待到小王爷吃完了这三位家仆,杨某再来和小王爷叙旧。” 出了昭狱穿过长长的走廊行至镇抚司后衙,杨晏清抬手脱了厚重的狐狸毛外袍扔到一边,鼻尖似乎仍旧残留着昭狱里那股子腥臭发霉令人作呕的味道。 跟在身后的淮舟眼疾手快地接住外袍,十分熟练地将手臂上早就备好的斗篷披在杨晏清的身上:“大人,秋日风凉。” 杨晏清应了声吩咐道:“继续查,从那两个詹王府老人的嘴巴里还能撬出东西。当年詹王权势最巅峰之时都没能做到在宫中安插人手刺杀陛下,这次竟然被人潜入宫中差点得手,背后一定还有人……还有,当年禁军围困,詹王是怎么将詹王世子送出去的,一一查清楚。” “属下在抓捕时发现了些痕迹。”淮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此事……似与靖北王有些关联。” 杨晏清的脚步一顿,侧目看了眼淮舟:“既然查出有瓜葛便继续往下查,靖北王上三辈情报尽快补全——这些还需要我教你不成?” “属下不敢!”淮舟一时间额角冒出些许冷汗,“属下这就去办!” 杨晏清的视线轻飘飘地拂过淮舟看向廊边的当年栽种用来镇鬼的桃树。 “不必了,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淮舟跟在他身边是久,但天性过于板正纯厚,镇抚司锦衣卫的事务此前多半是狼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掌管。 待到狼崖自青州回来,还是将淮舟调离镇抚司罢。 *** 杨晏清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然换了件衣裳,月白色的圆领袍下摆绣着淡青色的竹子,怀中抱着一张素面古琴绕过王府的前厅朝着后院走去。 靖北王一脉世代将才,王府内向来没什么温柔婉约的造景园林,后院一大片空地和宽阔的演武场使用频率比书房之流多得多。 迎面截住了拎着刀不知道准备躲到什么地方去的男人,杨晏清怀中抱琴掩住唇角忍不住勾起的弧度,温声道:“午膳将近,王爷这是准备去哪?” 明明听到这人脚步声刚拐进来就准备溜的萧景赫没想通怎么就被堵了个正着,他朝后退了一步,拧着眉头出声:“军中有事,蒋青在书房等我。” 杨晏清眨眨眼:“蒋青将军?可方才我过来之时听管家说将军半个时辰前刚出王府,说是昨日喝的多了些,正好回将军府醒醒酒。” 萧景赫:“……” 没用的蒋青!溜得忒快!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的时候,我发给我基友,问她:这样受是不是有点过于变态了? 基友:我想吃猪舌头了。 我:?? 基友:当然我也得切片。 我:……你让我无端感觉后背有一丝凉意。 ----- 感谢大可爱“桃花梨”灌溉的5瓶营养液~ 肌肤相接 未握刀的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萧景赫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刺痛堪堪拉回理智,再度后退了一步远离眼前文文弱弱的书生,粗声粗气道:“我才要问你大婚第二日去了哪儿?” 若是早知道这人的不同,那小皇帝赐婚之时他就不该听信文奕朗那厮的话保持沉默! 彼时的萧景赫哪里预料得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位被他明媒正娶回府的王妃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烈火烹烧了几十年的热油里,原本隐藏压抑着的渴求与欲望猛烈迸发开来,让他的忍耐变得愈发痛苦。 若他是真正的,三十岁的萧景赫尚且还能应付,可现如今在这副三十岁身躯里的萧景赫是已经五十六岁重生回来的萧景赫,隐忍内阁把持朝政架空皇帝十年最终翻身狠狠咬了内阁一口的萧景赫。 萧景赫从来都是一个能忍的人,区别只在于,他愿不愿意忍。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流连在面前书生白皙的脸颊上,最终在书生莹润的耳垂处久久停留。 这书生面如冠玉,以萧景赫的目力甚至能看到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风的拨动下微微晃动,左耳垂上还有一颗几不可见的一点朱砂痣,正正好缀在软肉的中央。 萧景赫第一次为自己卓越的目力困扰。 杨晏清察觉到萧景赫的视线,状似无意般侧身。 于是,那点在萧景赫眼前绕阿绕的小痣更加清晰的展现在萧景赫眼前。 萧景赫闭了闭眼,似是忍无可忍,咬牙:“你离我远点!” 杨晏清看了看两人此时三步远的距离,挑眉。 萧景赫一时语塞,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声。 杨晏清若是想,一贯最是能善解人意与人解围的,他眉眼含笑开口搅开两人间有些尴尬微妙的气氛:“今早镇抚司衙门接了个新案子,于情于理我都该去一趟的。” 萧景赫的动作顿了顿,见杨晏清抱着琴沿着小路往外走,眼眸微眯,跟了上去。 “陛下赐假半月,先生倒是一日都不得闲。” 杨晏清:“毕竟是谋逆之案,交于刑部不妥。” 萧景赫握着长刀刀柄的手指上下摩挲了两下,没吭声。 杨晏清没等萧景赫回答,似乎两人间进行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聊:“五年前詹王犯下大案,意图谋逆满门诛连,殿下身在青州或许对当年这件大案并不甚了解。” “云州与青州接壤,云州受灾民不聊生……如此大案,本王还是知道的。” “也是,当年云州起义叛军,还是殿下率军平叛。”杨晏清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那一仗,打的很是迅猛干净。” 只是当年朝中动荡,那场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平叛开始的迅猛,结束的却甚是潦草,萧景赫事后递上去的奏折只写了尽数诛杀,每一个字,都假的让杨晏清与小皇帝萧允忌惮疑虑。 正当两人间的气氛再次凝固之时,忽然,一团雪白色自旁边的草丛里窜出来直扑向杨晏清脚下! 杨晏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脚下一绊身子朝前倒去,惊吓之际手臂失去了力道,怀里的琴朝着地上砸去! 萧景赫见状抬手攥住这人的手臂托住了往前倒的杨宴清,另一只手伸出去捞出了下坠的古琴,没成想手心却传来全然陌生的触感,男人的大脑瞬间嗡的一声失去了所有情绪的感知,他舍弃了那些无用的、只会令人痛苦瘙痒的忍耐克制,紧紧地,攥住了手里那温润修长的指节。 贪婪在一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肌肤接触所带来的的巨大满足感让男人的漆黑的瞳孔里缓缓浮现出赤红。 杨晏清几乎是在站稳的同时就发觉萧景赫的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反手握住萧景赫已经浸出汗水的手心,修长的手指插进男人带着厚茧的手指缝中,指腹轻轻摩挲着。 杨晏清的眼神牢牢锁住面前的男人,在男人攥住他的手越来越紧猛地一松的同时放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垂眸将古朴端庄的伏羲琴重新抱在了怀里。 萧景赫:“……”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提起来出不去又放不下来,难受的要命。 将方才与杨宴清十指交握的手背到身后,萧景赫的脸色有些难看,薄唇张开又合上,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懊恼。 杨晏清却是半点解围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站在原地眸色沉静地注视着萧景赫,比起寻常人眸色稍淡的瞳孔里看不见丝毫情绪波澜。 “去用午膳。”萧景赫板着一张俊脸。 说完转身迈着大步飞快离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 靖北王府用膳没有皇宫里的诸多讲究,侍女上菜之后便退了下去,正厅里很快便只剩下杨晏清和萧景赫两个人。 萧景赫不发一言,伸出筷子就开始夹菜扒饭,眨眼的功夫已经空了一个晚,颇为不爽的啧了一声,伸手把面前的空碗又换了一碗米饭。 刚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的杨宴清:“……” 萧景赫察觉到杨晏清看过来的视线,抬头:“看什么?不合胃口?” 桌上的菜色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靠近杨晏清那边的都是京里常见色菜色,精致清淡,一个盘子里就摆了几口菜;萧景赫那边几乎见不到几根绿色,每一道菜里面不是肉就是辣椒,还有几盘里面都能看得见一整串的花椒。 “看豆腐。”杨晏清垂眸用筷子夹开碗里雪白的嫩豆腐,从鼻间哼出轻笑。 萧景赫莫名觉得有些燥意,狠狠皱了下眉,完全没有受到对面厌食书生的影响,自顾自的低头风卷残云。 杨晏清咽下嘴里的豆腐,似乎觉得不得劲,忽然开口:“殿下可以让在下尝尝吗?” 萧景赫:“?” 迎着萧景赫再次看过来的目光,杨晏清慢悠悠道:“殿下那边的菜看上去可口些。” 这人是不是存心不想让他好好吃饭? 吃饭就吃饭,话说的那么、那么! 萧景赫有点想发火,但是想起方才自己抱着这书生不松手的事,理亏地将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干巴巴道:“我在上面插了不许你吃的牌子吗?” 杨晏清听到这话十分不客气地夹了一块油汪汪的排骨,小肋排这个位置的肉质最嫩,抽了中间的骨头就是一整块腌入味的肉块。 这盘排骨刚上的时候萧景赫就分配好了盘里仅有的三块小肋排,杨晏清夹得那块好巧不巧正是他特意想留到第三碗就饭吃的。 这书生真会挑……不是说这人喜好清淡不食荤腥吗! 作为被无数人盯着想要拉下亲王位置的上位者,萧景赫被手下的幕僚劝谏收起所有的偏好,若是在军营或是外面倒也算了,王府里也并不是每一日都会做他爱吃的腊排骨,每一盘腊排骨里面也只有仅仅几块小肋排,却被眼前的书生当面抢走了一块。 萧景赫暗自咬了咬筷子,嘴里咀嚼的力道加重了不少。 杨晏清努力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总感觉对面坐着的男人从一匹危险的墨狼瞬间退化成护食未遂的大狗,头顶的耳朵耷拉在两边有些怨念地哀悼自己心爱的骨头。 就着男人啃骨头发出的磨牙声将那块小肋排吃的干干净净,末了,杨晏清还特意将骨头端端正正摆放在旁边的盘中。 萧景赫眼角的余光扫到那根骨头,心头一梗。 “同桌而食,殿下就不怕被我下毒?” 杨晏清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自若平常的同桌吃饭了,在宫中自不必说,就算是在看上去铜墙铁壁的镇抚司内,他的每一顿饭都有内侍尝毒,隔上一段时间就有中招被送去医治的内侍。 他看似一直在吃,实际上却用的很少,除了最开始的那块豆腐,之后便没有碰眼前的那些看上去精致的菜肴,跟着萧景赫的动作偶尔夹一筷子放在碗里慢慢啃。 萧景赫嗤笑:“我没有先生那般惜命。”靖北王府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混进来。 杨晏清像是没听出萧景赫语气里的讽刺,唇角含笑道:“不论是什么人,在看到大鱼大肉和清汤寡水摆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对寡淡的东西失去兴趣的。我是个俗人,当然和殿下一样……喜欢俗气的东西。” 萧景赫脑子里转了几圈杨晏清的话,总感觉这人在骂人又感觉好像没有。 这种脑子里面弯弯绕的书生最招人烦。 萧景赫联想起上一世口诛笔伐给自己戴着高帽子牵着他的鼻子走的那帮内阁老臣,脸一下子黑了好几个度。 只不过……他的前世,可没有什么把控朝政的帝师杨晏清,更没有什么皇帝赐婚。 因为在上一世,小皇帝萧允只做了半个月的皇帝便命丧詹王之手。 萧景赫在回京述职的路上重生回来,结果发现不仅小皇帝没死,原本应该得势一时的詹王早在五年前便被满门诛连,朝局尚且摸不透深浅,那些难啃的内阁老臣倒是一个不拉,只是莫名多了一个稳稳当当压在内阁上面的帝师。 这个杨晏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书房里。 文奕朗将账本递给萧景赫,看着萧景赫翻了两下便放到一边,有些不赞同道:“殿下,你总该看几眼……” “头疼。”萧景赫面无表情。 文奕朗是靖北王府的管家,也是萧景赫麾下的第一幕僚。 萧景赫是不是真头疼文奕朗拿不准,但他是的的确确有些头疼。 自从回京,文奕朗发现他越发摸不准王爷的脾性,若说比之从前更加内敛深沉是没错,但是王爷的身上不知道为何多了一种熟悉的威压。 这种威压文奕朗幼时曾经直面过——在跟着父亲觐见先帝的时候。 这种气势出现在尚未成就大业的王爷身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文奕朗按下心头不安暂且不提,想起府上的那位,试探道:“关于那位……殿下疑惑可确定了?” “不会武,心思弯弯绕想的挺多。” 白日里那只猫是文奕朗故意放出去的。 萧景赫曾经怀疑外界传闻和情报列出的杨宴清不会武这件事,然而即使通过这种方式试探了一番,萧景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总感觉杨宴清这个人有种割裂般的矛盾感,明明展现出来的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萧景赫每次靠近他接触他的时候,神经都会下意识的莫名紧绷。 难道,真的只是个长着钢牙的白兔子……? 萧景赫想起将那书生揽在怀里时近距离看到的脸颊耳垂。 是挺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很好,希望你日后也保持这样的认知 ps.攻有病,不是x虫上脑哈(挠头) 王府的规矩 实际上这场赐婚一开始小皇帝并没有赐假的打算——年满十岁的小皇帝萧允的确在文武课业上完成的不凡,然而这位小皇帝看上去似乎半点没有继承到先帝的心思深沉,反而带着些天真散漫。 杨晏清这次用成亲为由奏请了半个月假期,这让小皇帝着实闹了好几天。 杨晏清看着手里写着皇帝意欲微服出宫的字条,不由皱了皱眉。 他暂离朝堂是想借此机会让萧允初步亲政,不是为了让小皇帝彻底解放撒丫子玩的,更不想让萧允出于旁的缘由接触那些目的不纯的人。 提笔写了两句话,杨晏清将纸条卷起来塞进小竹筒里重新绑回信鸽的脚上,走到窗边抬手放飞了飞向镇抚司的鸽子。 自从入秋天气转冷,杨晏清便越发不爱出门,揣着手走到竹制摇椅上躺下,他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比起在镇抚司的劳心劳力与在宫中勾心斗角,在靖北王府的日子平静无波得让杨晏清几乎有些上瘾。 他并非喜好弄全舞政之人,只是在大唐时心怀报国之志而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乱臣贼子祸乱朝政,天下战乱名不聊生,外强入侵之际他甚至散尽家财支援死守雁门关,就连他自己也最终以义士的身份战死沙场。 之后一睁眼便一身血污出现在此方地界,被彼时还是皇子化名行走江湖的先帝捡了回去。 大庆朝的皇帝们各有各的特色,历经五代,倒也不是没出过昏庸无能之辈,但萧家人骨子里似乎都带着天降之人的祥瑞兆头,每一代皇帝都能得到一个忠心耿耿的权臣,或骁勇善战镇守边疆,或长袖善舞肃清朝政。 当年农家小院里杨晏清与先帝对月畅饮之时先帝曾言杨晏清便是应天兆赐给他的贤臣,结果没想到先帝是如愿登基做了帝王,却成了个被后宫牵制、兄弟觊觎、内阁把持朝政的傀儡皇帝。 皇子公主不少,政绩没出过几件,唯一一次和内阁抗衡便是任性提拔了三元及第的杨晏清,将他自边洲调回朝堂,官居一品可谓一步登天。 杨晏清也并没有辜负先帝的期许。 平江南水患,查西北军饷贪墨冤案,两次大案办的风光漂亮,这让许多臣子不仅看到了这位沉寂一年多的三元才子的能力,更看到了在朝为官效忠内阁之外的一条路。 先帝也因此摆脱困窘境遇打开了一条艰难的掌权之路。 而杨晏清凭借着先帝对其的信赖,朝堂之上大权在握,其后更被加封太子太傅,得当朝储君敬称“先生”。 只是先帝的路并没有走出来,在他试图亲政掌权的第二年便大病一场,其后更是身体孱弱逐渐缠绵病榻。 临终之时先帝死死握着杨晏清的手,用几乎泣血的声音嘶哑着说着两人曾经在农家小院里畅享的大庆盛世,那双充血的、死眼睛死盯着他似乎有未尽的千言万语。 然而……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啊。” 杨晏清闭眼感受着秋日的阳光,嘴角的弧度带着些许讥讽。 萧允尊他为先生时才不过三岁,要说小皇帝是杨晏清一手教导长大也不为过。在经历先帝驾崩与他登基前那段时间的腥风血雨之后,如果小皇帝还能保持天真烂漫的孩童性格,杨晏清这个老师便自刎当场向先帝谢罪算了。 明明是一头狼崽子,却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小绵羊,还要每天都在他面前咩咩叫着以示柔弱乖巧…… 不难想见,小皇帝今日卖的乖待到来日亲政掌权便会尽数化为扎进杨晏清体内的刀。 “少君。” 杨晏清微微侧头看向站在门边福身的婢女。 那婢女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着四五个分外眼熟的小竹筒。 “王爷吩咐奴婢将少君的东西送过来,说……” 杨晏清:“说什么?” “说王府内不允许胡乱扑腾的鸽子,若是少君不清楚王府内的规矩,还请学一学。” *** 文奕朗合上算了一半的账本,抬手按了按正疯狂跳动的右眼皮,用最快速度收拾了桌子上的东西准备出门避灾。 上一次他有这种不祥预感还是在青州之时,蒋青喝醉酒走错帐子摸去王爷房里耍酒疯,王爷气得拎着刀砍了蒋青大半个军营,之后光是扫尾善后差点累的文奕朗脱掉一层皮。 “文管家这是准备去哪?倒是杨某来的不巧了。” 还没走出房门的文奕朗看着踹手漫步走过来的青衣书生,在看清那书生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后不由得心头一跳,连忙躬身行礼:“见过少君。少君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若是少君有吩咐,在……奴才自当尽力而为。” 杨宴清在路过文奕朗的时候,文奕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 这位也有和那些儒生雅士一样的焚香习惯? “奴才两个字从文管家嘴里说出来听着莫名烫嘴,想必平日在王爷面前文管家并非自称奴才,在杨某这个外人面前自然更是不必。”杨晏清握着手炉径直走进去坐下,身子向后一靠看向文奕朗。 “奕朗谢少君体恤。”文奕朗在最初的猝不及防后便收敛了情绪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应对这位素来有智多近妖不好相与之称的帝师大人,“不知少君前来有何吩咐?” “吩咐?”杨晏清挑眉,幽幽道,“文管家还不知道?王爷让杨某来跟文管家学学这王府的……规矩。” 文奕朗:“……” 王府有什么规矩?他这个做了十几年管家的人怎么不知道? 王爷,您要搞事,事先知会属下一声成吗!! “劳烦少君亲自走这一趟,奕朗定尽快请示王爷后将条例书写明确送到您房内。”文奕朗头都没抬,扯瞎话的时候更是声音都不带颤抖犹疑一下。 杨晏清的手指指腹摩挲着手中做工小巧精致的手炉:“文管家倒是个心思细致的妙人,正是大好年华,若是参加科举,定能成为我大庆朝又一位肱股之臣。” 文奕朗闻言再度抬手行礼,言语谦逊:“谢少君抬爱,奕朗才能不足,愧不敢当。” “文管家总是低着头,难道真如外界传闻一般,与王爷有些许不同寻常的关系?”杨晏清勾唇看着猛地抬头满脸震惊的文奕朗,“说起来,蒋青将军在我与王爷大婚之夜似乎与王爷大打出手?这王府里规矩不少,关系倒也的确不少,哦?” “少君说的这是哪里话,绝无此事。”文奕朗连忙道,心下却是一凛。 蒋副将与王爷比武之事在当晚就已经抹平禁止府内提及,然而刚入王府的杨宴清竟然能在短短几天后就撬开王府仆从的嘴巴,手段非同一般。 还是说,王府内本就有镇抚司的眼睛…… 杨晏清:“玩笑话罢了,文管家也不必往心里去。” 说罢,杨晏清像是已经达成了目的,施施然站起身往外走,宽大的袍袖再次遮住了修长的手指与手间的手炉。 还没等文奕朗松口气,已经走到廊下的杨宴清忽然回身,温声道:“文管家的眉眼,倒是让杨某想起一位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拉弓射箭):全都给你射下来! 等了半晌。 那书生怎么还不来见我? 偷家归来的杨宴清:啧 鸽子汤 萧景赫提着弓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文奕朗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后面,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笔洗不知道在想什么。 抬手将弓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那声音顿时惊得文奕朗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朝着萧景赫行礼。 “免了吧,瞧瞧你那脸色。”萧景赫大马金刀地往上首一座,还没开口就闻见一股子很清很淡的竹香,这味道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刚才有人来过?” “少君刚走。”文奕朗在面对萧景赫的时候虽然也谨言慎行,但终究是跟了他多年,私交深厚,比面对杨晏清时要轻松许多,“少君来找奕朗要王府的规矩,还请王爷明示,咱们靖北王府何时有过规矩二字?” 除了文奕朗,这府里来往的全是一群大老粗,萧景赫虽然身为一品亲王,但因其对外树立的形象过于刚正,加之镇抚司对谋逆之事的敏锐洞察狠辣手段,那些因为皇帝年幼内阁老臣结党而妄想从龙之功的幕僚几乎不会选择萧景赫作为辅佐的主公。 毕竟只有野心家才能吸引豺狼鬣狗,不入流的奸诈弄权之徒别说是投诚靖北王,怕是走进军帐没说几句就要被萧景赫横刀斩杀当场。 这靖北王府若是忽略那些个来往的小厮婢女,简直可以说是另一个青州军营,哪来的什么“规矩”,别看靖北王萧景赫平日里一派刚正冷峻的模样,自小在军营里混着长大的骨子里还是带着对条框规矩的嗤之以鼻。 “哦,这个。”萧景赫抬手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那书生来找你做什么,我又不是不在府里。” 文奕朗:“……” 王爷,柿子当然是捡软的捏啊。您要是想让少君去找您说道,您提前知会属下一声,好让属下躲开少君行不? 大概是文奕朗谴责的眼神让萧景赫感到几分心虚,他原本搭在桌边的手抬起抚摸鼻梁,那股竹香味儿再一次涌入了鼻间。 萧景赫顿了顿,手指凑到鼻下轻轻搓闻:“你刚刚说,他来过?坐在这个位置?”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萧景赫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问文奕朗:“他是不是问你什么了?” 文奕朗想起杨晏清走之前最后的那句话,眼皮一跳。 脑中飞快的回忆杨晏清自进来到走出的所有动作言语,文奕朗拢在袖中的手一紧,暗自深呼吸冷静下来,沉声道:“才刚入深秋,少君似是畏冷,来的时候披着斗篷,手里还暖着一个手炉。” 手炉。 萧景赫看着面前这位被杨宴清当做软柿子捏了一下的幕僚,眉梢扬了扬:“这种香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东西,青楼楚馆里倒是常见,若是蒋青在这一准能闻出来,只不过奕朗你嘛……” 文奕朗素来是个端方雅致的真君子,别说是青楼楚馆,这些年来身边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萧景赫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在这个话题上也并没有多说:“这种香没有别的作用,只是会让闻到的人无意间放松舒缓,况且他拿着手炉,里面想必也没有燃多少,他若是想要你的性命,有的是毫无痕迹的办法。” 文奕朗闻言非但没有放心,脸上的神情反而越发凝重。 萧景赫:“怎么了?” 文奕朗的手紧紧攥成拳,直直朝着萧景赫跪下:“殿下……” 萧景赫伸手止住文奕朗的话,抬眸看向捧着什么东西低头敛目快速走过来的婢女:“什么事?” 婢女走进来,屈膝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回王爷,少君吩咐奴婢将此物赠予文管家。” 萧景赫低头看了眼跪在面前的文奕朗,伸手取过那张松松折叠起来的丝绢,挥手示意婢女退下。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1】 萧景赫顺手将丝绢塞给文奕朗:“起来说。” 文奕朗展开那丝绢看清上面铁画银钩般的两行字,攥着丝绢的手用力到几乎将丝绢扯破,但失态也仅仅只有几息,文奕朗垂眸缓缓揉开丝绢上被自己攥出的皱褶,动作轻柔而悲恸。 “殿下有所不知,家祖父……尊字皓之。”文奕朗将那丝绢轻轻在桌上展开来,“属下与少君的确素未谋面,但祖父曾是少君科举那一年的主考官,而属下自幼便被宗亲长辈笑称极肖祖父,想必少君已然认出属下了。” 还有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杨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想知道?”萧景赫瞥了眼桌上写着字的丝绢,抬手将那丝绢折了几折塞进怀里,“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什、什么?”文奕朗被萧景赫攥着袍子往外扯,满脸都是猝不及防的惊愕。 萧景赫一边走一边说:“人都把东西送到你面前了,这不是等着你上门去问?况且本王射了一早上鸽子也射腻歪了,也不知道那镇抚司是不是都是一群愣头青,一个劲儿的往里送鸽子,忒烦!” “不是——等等,王爷您先放开属下!”文奕朗扒拉着萧景赫的手站稳,在萧景赫皱眉躲开之后反手抓住萧景赫的衣摆,抬眸看向萧景赫,“王爷真要当面去质问少君?” “怎么能说是质问。”萧景赫松开文奕朗的袖子,笑得颇有些痞气,“他不就是不想来找本王觉得落了下风?没事,本王不在意这个,本王去找他。” “你要是不想去便吩咐厨房把早上送过去的那几只鸽子炖了。” “这天冷,本王的少君既然身子单薄,得补补身子。” *** 杨晏清放下手中的棋谱,定定看向坐在桌边正在盛第二碗的萧景赫,皮笑肉不笑:“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喝汤。”萧景赫特意夹了一个鸽子腿放在碗里,虽然吩咐的仓促,但膳房今日做的这炖鸽味道着实不错,“先生不来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杨晏清:“当然不错,镇抚司花费重金养出来的信鸽,日日训练从不懈怠,身上的肉与寻常肉鸽比起来怕是紧致不少。” “这等好东西吃一只便少一只,还好今日本王射下来不少,明日吩咐厨房多炖两只给先生暖暖身子。”萧景赫此时喝汤倒是动作慢悠悠,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喝给杨晏清看。 杨晏清收回视线眼不见心不烦,夹着一颗黑子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若不是刚才去了趟奕朗那,本王还不知道先生对一桩旧案颇为上心,看样子先生是有意翻一翻这旧案了。”萧景赫放下手里的筷子,朝着杨晏清一拱手,“既然先生有心,本王就在此多谢先生仗义援手。” 杨晏清的手指点在黑棋上,蓦地一笑:“若是王爷能赢了杨某面前的这局棋,杨某便帮王爷翻一翻这蔺氏旧案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吃着我的鸽子还厚脸皮的要我帮你翻案? 萧景赫:下就下!谁还不会下个什么劳什子棋了! 文奕朗(欲言又止):王爷,那是围棋,不是……算了,您下吧 1出自屈原《渔父》,释义:怎么能让纯洁无瑕的品行, 被蒙上世俗的尘埃呢? 明天休息一下没有更新~ 蔺氏旧案 杨晏清见萧景赫十分自然地在棋盘对面坐下,不由一挑眉,放下手中的棋谱。 两人中间的这局棋杨晏清先前已然下了一半,此时黑白棋子交错围杀呈现焦灼之局,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成为杀机。 萧景赫看似镇定地坐在那,盯着棋盘的眼神却逐渐失去了焦点。 ……这什么鬼东西。 杨晏清盘膝而坐,手指轻点膝盖,一副全然不急的模样,看着对面原本气势汹汹的萧景赫慢慢萎了下去,视线缓缓移到旁边倒扣着的棋谱上。 杨晏清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伸手将那棋谱重新拿起来递到萧景赫眼皮底下,还十分贴心地翻到了方才自己看的那一页。 萧景赫干咳了一声避着杨晏清的手把棋谱接过来,看了半晌:“……” 这书生……真是按照棋谱摆的? 看着面前这局和棋谱看似毫无关系又十分相似的黑白纵横,萧景赫一个手抖,棋谱不小心从手中滑下去砸在了棋盘之上,顿时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局搅了个七零八落。 “嘶——”萧景赫装模作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动作十分迅速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分色装回棋篓里,一眨眼的功夫棋盘上便干干净净半点找不到方才残局的影子。 杨晏清意味不明地喟叹:“殿下的手上功夫还真的是非同凡响。” “你那棋都下了一半了本王再下算怎么回事?咱们换个棋下。”话说的多了,萧景赫之前装出来的那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也被靖北王扔到了脑后。 他拿过旁边的黑釉凌云纹盏翻过来扣在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置,手指抵在上面说:“这是我军大营,一棋子算作一千精兵,若先生能突破本王的封锁袭击大营便算作本王输,如何?” “真是稀奇,王爷这是要和杨某比行军之道?”杨晏清伸手抓了五颗白棋在手心摩挲,垂眸看着男人修长手指下的黑釉茶盏。 “不不不,这明明只是下棋。”萧景赫将耍赖说的理直气壮,“在这棋盘之上行走棋子,不是下棋是什么?” 这还是杨晏清生平第一次被面对面的指鹿为马,从某方面来讲,靖北王还真是做到了先帝都没做到的事。 杨晏清将手中的五颗棋子一一摆放,抬手示意萧景赫:“王爷请。” 萧景赫也没客气,看了眼杨晏清的“五千精兵”,放了三颗黑棋在茶盏的周边。 到底是诓着这书生和他论兵法——萧景赫想——不能太得罪这人。 然后…… 杨晏清用五千精兵将萧景赫的三千精兵硬碰硬吃了个干净,末了拍拍手遗憾道:“到底是棋艺不精,没碰到王爷的大营,王爷打赌让了杨某两子,这局棋是杨某输了。” 萧景赫:“……”憋屈。 自从幼时被先生逼着学习六艺时萧景赫发明出这种下法,他几乎可以说是打败军营无敌手,就连那一肚子墨水的文奕朗也没赢过他,怎么就被这书生几乎战了个平手! 若非开局让了两子……啧。 “王爷可知,当年蔺大人的案子是先帝授意锦衣卫查办的?”杨晏清收拾棋子的动作并不快,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闲适,“若是要动这桩被定为铁案的旧案,便是要让当今圣上亲口承认先帝过错,自古子不论先长过错,更何况皇家颜面向来大过于天。” “王爷若是真想翻这桩案子,可想好与陛下交换什么了吗?” “先生这话本王听不明白了。”萧景赫从怀中取出一方丝绢展开来盖在那茶盏之上,茶盏的凸起恰好便是皓之二字,“这难道不是我靖北王府关上府门之事?先生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妃,左右百年后都要葬在一个陵墓里,先生何必如此计较生分?” “况且先生能凭借一眼就认出奕朗的身份,恐怕对当年蔺大人提携之情也感恩于内,亦对当年蔺大人的那桩文字狱有所微词。” “靖北王府的王妃。”杨晏清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萧景赫的用词,轻笑,“若是在下今日不应这桩麻烦事,想必王府的后厨怕是又要多几只鸽子了?” “或许地牢里也会多几个人。”萧景赫意有所指道。 杨晏清危险地眯起眼:“王爷这是在威胁本官?” “岂敢?权倾朝野的杨大人,哪个见了不畏惧三分?”萧景赫耸肩,方才还一身压迫的气场顿时消弭无踪,“就是和少君打个商量,少君帮帮忙,以后咱们王府鸽子随便飞。” 杨晏清:“……” 这人是怎么做到脸皮厚如城墙还能如此收放自如的? 还敢提信鸽! 杨晏清瞥了眼桌子上没了热气的炖鸽子,十分大度地不和这人计较:“王爷既然承认了在下是王府正妃,那这正妃该有的吃穿用度是否也当按规制置办?” 萧景赫一听杨晏清只提了吃穿用度没说掌家之权正要应下,话到嘴边卡主,警惕地看向杨晏清。 总感觉面前坐着的书生没这么简单就松口。 “王爷也知我镇抚司事务繁忙,如今我既然嫁进了王府,镇抚司内一应事务通报自然需要个地方。这几日在下转了转,王府东边的那处院落修整的不错,书房厢房一应俱全,也没有多少王爷的物件,正适合镇抚司办公。” “日后锦衣卫出入王府,还请王爷莫要加以阻拦才是。” 杨晏清一开口将靖北王府撕开了一道口子,锦衣卫自由进出靖北王府,这种事想想都知道是后患无穷。 杨晏清好心情地注视着瞬间板起一张俊脸的萧景赫,温声细语:“王爷,当今朝堂之上能做到为蔺大人翻案的,唯有在下与内阁几位老臣,不过圣上对内阁老臣们多有生疏,怕是……” 想要我帮忙翻案?可以,用你半个靖北王府来换。 “兹事体大,想必王爷也需要考虑一二,不急。” 萧景赫离开后,杨晏清手指挑起棋局之上的丝绢,眼神逐渐深沉。 本是高洁的品格,当然不该就这么染上世俗的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翻案我当然也是想的啦,不过既然你求我了,不要点东西怎么行? 这波血赚! #论帝师大人如何从拜堂成亲到翻身做王府的另一个主人# 蒋青 十月底,赏菊节。 望江楼上,宽袍大袖玉冠束发儒生穿着的青年坐在临窗的桌边,右手把玩着翠色的琉璃杯,一晃一晃间里面琥珀色的酒酿漾开浅浅涟漪。 开在京城最繁华地界的望江楼是这京都内城里除却皇宫大内最高的建筑,一层宾客来者不拒,之后的二三四层分为文武两关,出题者皆为当代大儒与武林侠士,过关者方可上楼。 可以说这望江楼的楼层,代表的不仅仅是高度,还有人脉的阶级圈子。 此时的四楼只有杨晏清一人,平日里面色倨傲的掌柜亲自候在楼梯处等候吩咐,听着外面传来的热闹声一时间也有些心痒痒,只是想到这会儿坐在内间的主子,伸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想要去凑热闹的心思。 街道上熙熙攘攘挤着许多百姓,两旁的楼上也等候着不少闺秀女子,此时都朝着街尽头满面好奇地张望等待。 大庆朝自现任皇帝萧允登基后,朝政清明,民风开放,且不论同性间亦可结契嫁娶,就连女子有才华者亦可文科武举官拜朝堂。 宛如另一个盛世大唐,却也如大唐一般光华在外,暗朽于内。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飞鱼服腰间配着绣春刀的青年走到桌边站定,微微低头,声音放轻,语气恭敬:“大人。” “淮舟啊,坐。”杨晏清摆摆手,伸手取过酒壶给面前年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倒了一杯:“都处理妥当了?” “是。”使淮舟依言按住刀柄坐下,“那小王爷没支持多久,倒是另一位还没撬开嘴。” “剩下的两个仆从不是什么硬骨头,没审几句便都招了。”淮舟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子双手递给杨晏清,“当年詹王与宫中内侍有勾连,但涉事内侍均已死无对证,有关靖北王不论是小王爷还是那两个家仆都只称不知。” 杨晏清放下酒杯接过折子打开,扫过一眼:“那就看好些,别让这位萧公公死了。” 将折子放到一边杨晏清吩咐道:“此事暂且搁置,回去后将人字阁第七号案子送到王府来。” 淮舟抱拳应下:“是!” “大人,青州那边传来消息……” 话说到一半,楼下街道的喧闹声忽然掀起一阵热潮。 杨晏清抬手止住了淮舟的禀报,朝着窗边转了转身子向下看。 端坐骏马之上的男人并未如入京那日一般身着甲胄,而是一身深青色锦袍,两肩用金线绣着盘龙,握着缰绳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察觉到视线,男人抬头直直看过来,与楼上那青衣簪玉的书生遥相对望。 杨晏清举杯朝着马上的男人遥遥一敬,一笑间原本五官平淡容貌寡淡的面相如同春风过林,霎时间万物都欢喜起来。 萧景赫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收回视线继续朝着玄武门的方向打马缓行而去。 这一幕,一如二人初见之时。 “大人?”淮舟见杨晏清垂眸不语,不由开口询问。 “无事。”杨晏清的嘴角还残留着弧度,举杯饮尽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 杨晏清在那日与萧景赫谈过之后,第二天没有在桌上看到炖鸽子,便知道事情已经十拿九稳。 萧景赫这个人乍看上去很难接近,像个刺猬一样抓哪都觉得扎手,但只要稍微靠近看看就能感觉到柔软的内芯藏在层叠的硬壳和利刺里。 文奕朗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幕僚,哪怕跟在身边多年,萧景赫着实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幕僚答应这个可以谈得上要命的条件,可他偏偏犹豫了——甚至,从府中最近的仆从变动上杨晏清能感觉到他已经开始为此做准备。 一个跟在身边多年的属下尚且能得到这些,如果真的被放在这人的心尖上,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杨晏清垂眸,清清淡淡的长叹了一声。 “麻烦啊……” 这位王侯出身的战神将军只这一身如寒刀凌冽刚直的气度和柔软好骗的内里,便称得上铁甲绝色,若是就此折断在这朝堂之上,未免有些可惜。 掌柜匆匆走过来对着杨晏清和淮舟行礼,低头禀报:“主子,楼下有贵客说是要见一见四楼的贵人。” *** 来的人是蒋青。 威远侯的嫡次子,少时便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从最开始的走马斗鸡到之后的流连烟花之地,最后在威远侯夫人忍无可忍之下托人扔进了远在边境青州的靖北军里。 蒋青是萧景赫的副将,杨晏清掌握的靖北军里关于这个人的情报几乎比萧景赫和文奕朗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多——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人实在太会惹事。 刚入靖北军的时候几乎是搅的靖北军里的老将脑壳疼,每天和当时身为少帅的萧景赫两天一小打五天一斗殴,打着打着还真就打出了些名堂,从一个游手好闲的刺头纨绔打成了堂堂靖北军的二把手,一品亲王的副将。 这次跟着萧景赫回京述职,蒋青也算是另一个方面的衣锦还乡了。 刚来京城没两天就重捡纨绔子弟做派,摸清了京城所有烟花柳巷的分布,十几天的功夫就成了多个花魁头牌的入幕之宾,惹来威远侯夫人的又一顿家法伺候。 淮舟与蒋青打了个照面,蒋青看了眼离开的锦衣卫,走过去一屁|股在杨晏清对面坐下,对着杨晏清一抱拳,大大咧咧道: “这还是辰安初见嫂嫂,嫂嫂果然如父亲兄长所言一般气度非凡。” 蒋青小字辰安,这名字原本是极其符合威远侯夫人江南闺秀的出身的,之前威远侯家的蒋辰安可是鼎鼎有名的纨绔,但在蒋青以武将之身归来之后,便很少有外人称其蒋辰安了。 威远侯和靖北王府也是连着亲的关系,萧景赫算起来也是蒋青的表哥。 “将军客气。”杨晏清也不恼蒋青的称呼,他对眼前的这个青年倒是存了几分好奇,伸手换了蒋青面前的酒杯,“将军不随王爷一起巡防?” 方才在街上蒋青便是跟着萧景赫一同巡防,赏菊节人多事杂,锦衣卫负责守卫皇宫,京城便交给了巡防营与萧景赫共同协理。 “本来就是跟着王爷凑个热闹,又不是我的差事!这不是刚才看王爷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看,我就好奇得是怎样的美人才能吸引咱们那心性堪比和尚的王爷,上来一看竟是嫂嫂。”蒋青笑嘻嘻道,“也果然是嫂嫂。” “怪不得大婚当天王爷提着我打了一晚上,看来是美人在前吃不着憋得慌啊~” “这高帽我可不戴。”杨晏清挑眉,“是王爷连进一下喜房都跟要命一样,要不是我用王爷爱重的文管家做威胁,王爷只怕是想不起来我的房间看看呢。” 蒋青卡壳了。 浪的遇上面不改色的,杨晏清到底是萧景赫的正妃,再出格的话给蒋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的更骚。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萧景赫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以前他但凡想搞事只要逮着萧景赫抓一把,铁定换来一顿暴揍。 “咳……这事儿还得你们夫夫关起门解决……哈哈哈……”蒋青干笑,绕着头缓解尴尬,就这么看着杨晏清慢悠悠抿完了一杯酒才反应过来话题被杨宴清两句话就给带歪了。 嘶,早知道这人不简单没想到防着防着还是顺着他的话头走了…… “这么说来,嫂嫂喜欢男子?”蒋青又开始揣着最初的目的试探杨晏清。 杨晏清:“王爷那样的?的确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了,下一章咱们去吃花酒好了! 小倌楼 蒋青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杨晏清走了,总而言之话题落下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杨晏清走进了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巷。 这让萧景赫那家伙知道,恐怕得打断他的腿。 “咳……嫂嫂,咱们就不用往里面走了吧?”蒋青求生欲极强地收住脚步。 这叫什么事啊?他蒋青一个人来逛风月巷叫风流,带着表哥刚过门的新婚王妃逛风月巷那是要命啊! 这真要出点什么事,恐怕自己被打断的得是第三条腿。 “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这么称呼我?”因为蒋青的脚生根在巷口,杨晏清随即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一派自然道,“虽然我是不在意……” 但蒋青可是这的熟客了,要是被认出来——有资格被蒋青称作嫂嫂、还是个男人——这要是传进某王爷的耳朵里……唔。 “我在意!快走快走!”蒋青苦着脸快步往巷子里面走,没走两步又脸色尴尬的停下来。 这左边姚芳楼右边苏梦斋的,可都是老地方了,别说进去,就单单只是路过,楼上的姑娘一准能叫出他名字来。 平日里蒋青听着那些娇滴滴的声音心里美,今天身边跟着个表嫂的时候那可就是催命符了。 救命! 杨晏清欣赏了一会儿蒋青脸上忽晴忽白阴晴不定的脸色,忍住唇边的笑意,揣着手朝着巷子右边走。 蒋青眨眨眼,看了眼前面的“绝境死路”,果断跟上了杨晏清。 杨晏清拐进巷子右边的一条小道,走了没两步,视野便开阔起来,和外面的风月街娇笑揽客的喧闹不同,这边却是一片静谧,甚至隐隐能听到微风送过来的丝竹古琴之声。 “京城还有这种地方……玩还是你们这些文人会玩。”蒋青站在一处院子前,抬头看着门上写着遇柳轩三个字的牌匾,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这里面是不是就是戏本子上说的你们文人搞得那什么弹琴作画,吟诗作对然后择出一个姑娘喜欢的入幕之宾,唉唉唉——嫂、啊不是,杨兄你等等我啊!” 蒋青快步跟上信步往里走的杨晏清,一边走,两只眼睛朝着两边四处张望,嘴上还在不停的叭叭:“说说嘛!杨兄是不是在这也有什么红颜知己?我保证!绝对不跟我表哥吐露半点风声!” 杨晏清停下脚步转头,见蒋青正三指并拢指天发誓,轻笑了声后故作叹息道:“蒋兄告诉他也无妨,毕竟在下自成亲便独守空房,平日靠近一步都会吓得夫君后退,喜欢有什么用?看得见夫君却吃~不~到~” 蒋青:“……” 不至于啊,萧景赫那家伙又严重了?现在连靠近都没法靠近了? 等等—— “那你就真给他戴绿帽啊?”蒋青嘶了一声跟上继续往里走的杨晏清,眉毛拧成一团,“别啊,就算真要那啥……你换个时间来呗?要是让那家伙知道了,我得被打得十天半个月出不了侯府!” “呀,杨先生可是好久没来了!先生这边请,老板马上就到~” 走了没几步便迎上来一小厮,长得甚是白净可人,一双眼睛似小鹿一般点着水光,直叫人看的心尖痒。 好家伙…… 这嫂嫂喜欢男子,来了这么个地方哪能把持的住? 不对不对,嫂嫂应当是喜欢英武俊美的男子,虽说萧景赫那厮是龟毛毛病多了些,但皮相身段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岂是这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蒋青的心里转着小心思,抬头的时候就发现——杨晏清居然在这地方连专属的厢房都有! “……杨兄,挺熟门熟路的。”蒋青表情沧桑地跟着进门,在矮桌后入座后幽幽开口。 “成亲后和小叔子来还是头一次,别有一番滋味。”杨晏清提着酒壶给蒋青和自己倒了一杯。 蒋青已经不想去想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月亮了,来都来了,好歹死前一饱眼福! “这边是个什么流程啊?你这就往里面一坐也不……”蒋青话只说到了一半,眼珠子就落在了抱着琵琶推门进来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袭紫纱衣,乌发挽起簪着一支金丝蝴蝶戏珠步摇,手如柔荑,肤白凝脂,眉心一抹深红色的钿,走路间步摇的流苏碰撞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摇曳生姿很是妩媚妖娆。 她朝着两人抱着琵琶福了福身,抬头的时候见旁边的那青年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但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猥亵狎昵之色。 侧身在一旁正对着两人的长榻上靠躺下来,女人的手指划过琵琶琴弦,眼神却看向一旁的杨晏清。 你这是从哪拐来了一个愣头青? 杨晏清也注意到蒋青那全然不像是流连风月的纨绔子弟的神情,眼里笑意更甚。 琵琶声嘈嘈切切在房间里上下起伏,这女子的弹奏并非风月场里姑娘们素来弹奏的靡靡之音,反而带着些铿锵之气,每一次越上高峰都带着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每一次跌下山谷都能听出那隐藏的愤懑不甘。 一曲终了,杨晏清杯中的酒还没喝完,蒋青却已经是双拳紧握惊叹不已,整个人像是刚见到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般坐立难安。 “小弟弟,你这样在我遇柳轩里做客,怕是会被吃的渣都不剩哦~” 蒋青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那女子开口并不是清丽婉转的女声,而是带着些许低哑的绝不会被错认的男音。 蒋青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那女子的喉间。 只见那人低笑着拨开颈边的长发,方才被遮挡住的喉结顿时显露出来。 “蒋兄既然知道我喜爱男子,也该想到这遇柳轩……”杨晏清悠悠给已经木了表情的蒋青加了一把火,未尽的言语也带着笑,“柳老板可是这遇柳轩的老板,更是头牌,他的曲子旁人砸多少银两都难求一次,蒋兄可还喜欢?” 蒋青:“……”喜欢是喜欢,就是性别不太对。 “我看你今儿也不是诚心来听曲儿,不过看在你带来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小弟弟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柳老板笑着,眼尾晕开的胭脂色上挑,眉梢绕着万般风情,直绕进了蒋青的眼里心里。 柳老板将琵琶放到一边走过去坐下,位置正正好就在蒋青的对面,转头朝着杨晏清说话:“不过之前咱们可说好了,我不找你要钱,你也别给我挑麻烦,今儿你来归来,怎的后面还跟着尾巴?” “我心疼他查得太辛苦,索性带他来认认路。”杨晏清又翻开两个倒扣的空酒杯满了酒,“王爷不进来坐坐?” 王爷? 什么王爷? 蒋青猛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结果还没完全站起身就被一只手攥住肩膀狠狠按了下去。 肩膀碎了肩膀碎了!! 蒋青迎上对面柳老板的视线,转头朝着黑着一张脸站在身后的萧景赫干笑:“表哥……你怎么来了?” 萧景赫:“我不来,怎么能知道我的好表弟带着我的新婚契弟吃花酒?” 蒋青:“我带人吃花酒??” 萧景赫横了蒋青一眼,在杨晏清的对面坐下,冷声道:“不然呢?先生这般的人哪里会知道这种地方?” 不是,萧景赫,你眼瞎吗?!你眼睛那么大出气用的吗!!!! 谁带谁吃花酒啊?! 作者有话要说:  蒋青:你老婆吃花酒还需要我教?! 今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理解.jpg 内城遇袭(营养液加更) 三人自遇柳轩出来已三更,原本和柳老板谈笑得心花怒放一颗心眼看着就要住在遇柳轩的蒋青,一听到杨晏清让萧景赫结账,表情一变溜走的背影甚至都用上了轻功。 开玩笑啊,让王爷花钱吃花酒,现在不跑等会儿这人反应过来削得一准是他! 萧景赫回头看了眼门前还在摇曳着灯笼的遇柳轩,这地方原本做的便是晚上的生意,此时看起来一改白日里的冷清静谧,虽没有女子的脂粉香气,却藏着不逊色女子的温柔乡。 “这还是第一次在下出来吃酒听曲儿还有人结账,柳老板的表情看着比平时好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杨晏清拢袖朝着萧景赫拱手,上扬着唇角,“多谢王爷。” 萧景赫没忍住:“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杨晏清微微侧头,叹息道:“镇抚司清贫,俸禄除却衣食住行便是用来补贴衙门,实在是身无长物。在下不过就喜爱音律这么一个嗜好,好在以前帮柳老板处理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才厚着脸皮每次过来听霸王曲,不过到底是开门做生意,总这么让柳老板做赔本买卖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杨晏清一拍手,神色轻快起来:“这下好了,以后可以让柳老板把账单送到王府了!” 萧景赫:“……” 你还想干什么?你怎么不把人请到王府里给你弹曲儿呢? 杨晏清的语调微扬:“说起来,休沐之时叫柳老板前去王府一叙,倒是更加自在,毕竟成了亲来这地方被看到了的确不雅……如此甚好!” “谁要替你结账?休想!”萧景赫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一甩袖大跨步往巷子外走去。 *** 风月巷坐落在外城右侧,萧景赫身为一品世袭亲王,靖北王府自然在内城靠近皇城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萧景赫脊背挺直大跨步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气度俊朗,而杨晏清则是揣着手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时不时抬手轻掩唇角打个懒懒的哈欠。 萧景赫的耳朵动了动,听到身后人的脚步离得远了些,黑着脸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全然没有半点着急之色的杨晏清。 “听闻先生平日出门都有数名锦衣卫相护,今日孤身一人倒是没有半点忧虑之色。” 杨晏清安然微笑:“有王爷在,不胜过数十护卫?” 萧景赫闻言虽然知道是这人说好话,但表情还是控制不住的缓和下来,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自周遭袭来,心下一凛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声极细的哨声划过,街道两边的房檐之上跃出数条暗色的人影,手持寒光飞掠而来。 这里已经是内城,不定时会有御林军巡视,赶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堂而皇之刺杀朝廷一品大臣与一品亲王,可谓胆大包天。 不论是死士还是杀手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多费口舌,有条理地分成两队朝着杨晏清与萧景赫直扑过来。 这些人的招式没有武林中人的花哨,更没有武学可言,有的只是最基础简单的劈砍刺挑,每一下都是朝着目标的要害直击而去,目的只为夺人性命。 寻常锦衣卫碰到这些杀手尚且头疼,但如今面对这些杀手的人是一身武艺自边疆沙场血肉拼搏磨砺出来的萧景赫,同样一招一式丝毫不拖泥带水,直击要害,出手果决狠辣的萧景赫。 萧景赫夺了其中一人的刀,纵身掠向后方,手腕一转侧劈过去削掉了那握着金刚爪朝着杨晏清袭击的杀手三根手指,金刚爪顿时染了血哐当掉落在地上。 杨晏清后退一步微微后仰避开飞溅过来的血迹,在萧景赫打斗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前后走动着,动作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磕绊,更多时候像是被杀手逼得逃命,原本用玉冠簪着的发丝也变得稍显凌乱。 杀手本就讲究的是一击必中,缠斗越久越不利于他们,周遭放哨的暗桩再度吹响了哨笛,在急而短促的哨音中,那些黑衣蒙面只露出眼睛的杀手训练有素地撤退,就连地上的尸体也一并抬走,来得突兀撤离得迅速,只留下地上的血迹与萧景赫手中的那把长刀。 萧景赫抬手细细端详手里的刀,这刀刀身上不仅凿出了放血的凹槽,凹槽两侧还分布着尖锐的倒刺,十分阴毒。 杨晏清走过来探头一看,颇有些云淡风轻:“哦,他们啊,老熟人了。” 萧景赫挑眉:“怎么?” 杨晏清:“这般的刺杀一个月没有十回也有七回,就算是活捉了人也审不出什么,专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组织,烦得很。” 细微的风被割裂的声音传入萧景赫耳中,他侧过头,眸中寒芒大盛,随手抽了身侧杨晏清发冠的玉簪甩手射了出去。青色的流光裹挟着气劲直直插入袭击人的眉心,末端圆润钝钝的玉簪在萧景赫的手里竟成了一击要人命的暗器。 萧景赫迎上杨晏清的眼神,耸肩:“你说了不需要活口。” “我是不需要活口。”杨晏清顿了顿,捞起散落下来的发丝挽在耳后,“但我心疼我的发冠。上好的青玉,承惠三十两银子,多谢王爷。” “这么便宜?”萧景赫脱口而出。 杨晏清闻言幽幽叹了口气:“王爷可知,三十两银子可供寻常百姓大半年的日常开销?若是再穷苦些,省省更是能熬过一个冬天……靖北王府果然财大气粗,怪不得王爷能养得起三万云州叛军。” “云州叛军?云州起义反叛军被靖北军就地围剿,此事皇上与众臣皆知,先生何出此言?”萧景赫表情冷淡,“更何况,当年云州叛军不过一万人,其中更非尽是青壮年,本王收来做什么?吃粮食?” 杨晏清点点头,语调悠悠:“原来如此,当初我便心存疑虑,云州并非富庶之地,当地州官却报上云州叛军三万,势不可挡,如今看来当年詹王的确是一点活路都没给云州的百姓留。前些年朝廷正乱,国库空虚,拨去青州的军饷都稍显不足,王爷仁厚,想必王府是自掏荷包并着军饷养了靖北军这些年,后来更是加上云州的这批……” “怪不得文管家每日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这些年各州不少老字号店铺易了主却不想着如何费心经营,倒像是只求有进益足矣。想来蔺氏一族满门清贵,并不怎么擅长这黄白经商之事罢?” 只是一句话便被杨宴清猜了一连串出来,萧景赫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与他的警惕防备相比,杨晏清反而轻松许多,他抬手抖了抖柔软宽大的袍袖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掌,十指纤长,只有指腹抚琴留下的薄茧。 “王爷怕我做什么?”杨晏清摊着手,笑得有些兴味,“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做不到像今日这般买|凶|杀|人,能对王爷造成什么威胁呢?” “的确,我等武夫杀人还需握枪弄剑,而先生这样的文人,却最是擅长三言两语挑拨他人为己所用,手中的毛笔纵然柔软无锋却可杀人于千里之外。”萧景赫深深看了眼杨晏清,眼神漠然,“本王一人可杀数千敌军,而先生若想,几念之间便可算得万人性命。” “如此本事,先生难道不该被本王提防警惕?” “至于身无长物……呵,谁又能知道,今日本王买的账,是不是出了遇柳轩的账面进了先生的荷包?” 萧景赫说罢,也不再看杨晏清,朝向举着火把往这边巡视而来的御林军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他说他手无缚鸡之力还穷,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 66瓶 家里其实没什么存货了,但是这个小可爱给的太多了……屈服.gif 今天和闺蜜翻答案之书,我问帝师能不能夹子前一千收,答案之书让我想开点 行吧qaq 交颈 当晚,杨晏清刚脱下外袍,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忽远忽近还夹杂着婢女小厮时不时倒抽冷气的声音。 没打算管,杨晏清点了火烛懒懒倚在贵妃榻上翻着手里的话本,结果没看两页,外面的声音从噼里啪啦打落叶的声音变成了长棍打在地面发出的砰砰声。 杨晏清打开窗户盯着院子那一边长出的树木被粗暴的打晃,无助而认命地抖落所剩无几的叶子,又抬头看看高悬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这大半夜的萧景赫是发什么疯?刚才没打够? …… 杨晏清披着外袍出来的时候见婢女小厮都远远的候在演武场外,见杨晏清过来齐齐低头噤声让出一条道。 杨晏清穿过围墙的拱形门走过去,见文奕朗正面带担忧的站在演武场边上,问道:“这是在做甚?” 文奕朗见到杨晏清,先是肌肉紧绷了一下,随即低声道:“敢问少君,今日与王爷出门可发生了什么?” “哦?”杨晏清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个轻轻上扬的声调。 文奕朗无法,只得解释道:“王爷见血之后会有一些……躁热,不过倒也无妨,若不是沙场对战,待王爷发泄之后便无事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私密事,在军中有些眼线的大多都清楚萧景赫的这个毛病,于此同时也传出了靖北王萧景赫染血暴戾,冷傲孤僻的传言——身为靖北军的主帅,除了蒋青这个副将以及少时亲自捡回军营的文奕朗,几乎没有人能够靠近萧景赫身侧。 杨晏清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却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今日的确是见血死了人,比起沙场残酷却十分不值一提,但竟然仍旧能够勾起萧景赫反常的情绪,再联想从成亲到现在萧景赫一直有意避开与自己肌肤接触,以及几次他故意趁其不备凑过时萧景赫的反应,杨晏清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这种症状,可不像是先天胎中带出,反倒更像是…… 杨晏清站在演武场边缘注视在演武场上发泄般挥刀的男人,那每一劈每一斩都仿佛带着无从发泄的暴戾与愤怒, “少君!!”文奕朗见杨晏清竟朝着演武场中心走,惊吓之余伸手去拦却没能拦住。 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就已经感受到萧景赫近在咫尺的刀气,文奕朗没办法只得后退回边缘皱着眉担忧地看向场内,同时回头吩咐婢女立即去叫大夫在外面候着。 杨晏清当然能感觉得到那凌厉冰冷的刀气,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灌进宽大的袍袖里刺骨的寒意针扎似的逼进每一寸肌肤。 他的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的极稳,只有杨晏清自己知道,袍袖下的手臂上已经因为这种危险的战栗感而寒毛乍起,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兴奋。 今日的见血虽然令萧景赫心头躁郁却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刀柄在男人手中挽出刀花,萧景赫自杨晏清开始接近之时便注意到这人,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猛兽玩弄猎物般的笑,瞬间止住身形横刀直直朝着杨晏清劈过去! 寒光划过,一缕乌黑的发丝晃晃悠悠着飘落在地,将军的刀尖直直抵着书生的眉心,锐利的锋芒在书生的眉心刺出伤口,一滴血珠自伤口处慢慢凝聚溢出,坠在眉心迟迟不肯滑落。 比起遇柳轩的柳老板,或是京城里的各大美人,甚至是萧景赫,杨晏清单论五官姿容来看绝不算得上是美人,但就是这样一张平素看起来寡淡无味的脸,笑起来就像是一瞬间五官都活了起来。 现下染了血,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仿佛被揭开了朦胧的面纱,眼尾上挑的弧度冷艳讥诮,不似寻常凤眼的端庄,反而更像是云端之上漠视众生的神神鸟凤凰,带着令人难以直视的攻击性。 萧景赫想起不知从哪里看到的有关丹凤眼的描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杨宴清,完美诠释了那句“目如凤凰,必定高官1”。 他不再对那铁锈腥气感到恶心厌恶,心中的燥动却更加炙热难当。 杨宴清抬手,葱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萧景赫的刀刃,走到了萧景赫的面前,嗔道:“吵死了,王爷知不知道明日你我二人都是要早起上朝的?” 二人成亲已过半月,阔别朝堂依旧的帝师大人明日也该回去点卯了。 萧景赫的视线停留在杨晏清眉心的那抹红色上,抿着唇收回长刀,握着刀柄在身侧一压,木质的刀柄竟硬生生入地三分将长刀立住。 他看得到眼前的书生在说什么,但那声音却好像并没有传入他的耳朵里。萧景赫抬手蹭掉杨晏清眉心的那抹红色,手指指腹摩挲着晕开带着腥气的魅色,低声道:“本王从来不知道,先生染了血竟会这般好看。” 萧景赫顿觉成亲当日身穿嫁衣的杨晏清在记忆里已经模糊,那时的杨晏清虽然一身火红,却只让人看得到矜贵肃然,玩味算计。 难道要弄伤他才能看到这般的美景?若是砍下他的翅膀,打伤他的骨头,染了血,逼出泪,又将会是怎样的美艳魅色? 他想看到更多,更多…… 杨晏清敏锐地感觉到萧景赫身周气息陡然变化,那种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森冷让他心下一凛。 然而他并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几乎是与萧景赫脸颊相抵,两人只隔着一道缝隙,呼吸交缠又肌肤分离。 “王爷在想什么?” 杨晏清的声音极轻极淡,疑问的尾调微微上扬如同钩子般勾上了萧景赫的魂。 萧景赫冷笑,抛却了所有的压抑迟疑,抬臂将杨晏清按进了自己的怀里,火热的手掌插入杨晏清的发丝掌控住怀中人的后颈,带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手下细腻的肌肤。 他的眸子里燃烧着烈火,却不让怀中人看见。 “本王在想,少君前几日提出的要求本王并非不能准允,只是少君给出的筹码太轻了些。本王素来不喜吃亏,想要这一半的靖北王府,少君可得以身相许才算等价。” 萧景赫比杨晏清要高出半个头,此时他的下巴恰好贴在杨晏清的耳迹,声音喑哑低沉:“不知少君如何看待圆房之事?” 杨晏清的手指点着萧景赫的心脏,缓缓上移到男人的脖侧,喉结,最后轻轻勾了勾萧景赫的下颌,似笑非笑:“结契成亲,寤寐之思,本就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在下担心王爷……” 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滑到萧景赫的腰带处,向外一勾,眼神玩味。 “可行否?”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曾国藩《冰鉴注评》 我真没开车,这好纯洁的,就抱了一下!但我必须要说,先生别担心!王爷行的!他很可以的! 布局 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被人质疑行不行,更别提质疑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的怀里。 萧景赫当然也不能,他微微低下头,挺翘的鼻触碰到杨晏清的耳廓,又一次看到了杨晏清耳垂上那颗小痣,很近,很近。 但这样的距离还不够,还想……更近一些。 “试试看?” 杨晏清被身后男人强势又霸道地压在怀里,抑制住想要反抗的本能,放软身子缓缓靠在萧景赫的胸前:“试试?那……王爷和多少美人试过?” “本王可不像少君,有这么个吃花酒的嗜好。”萧景赫不满道,“至于本王的后宅事,少君嫁入王府半个月,想必已然查的比本王自己还要清楚吧?” “这倒是。”杨晏清赞同的点头,“不过……” 话说一半,突然一阵飞禽拍打翅膀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不像是寻常信鸽能发出的声音,且比起信鸽更要来的迅猛,短短几息时间,一只颜色几乎融入夜色的猛禽便飞至两人头顶盘旋不下。 杨晏清的脸色变了变,一把推开萧景赫抬手将那鹰隼招下来,取了绑在鹰隼脚上纸条并未展开阅看,而是对萧景赫道:“王爷,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 萧景赫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眼前的书生:“怎么,大半夜的,本王的少君这是想出门不成?” “若是王爷意犹未尽,不妨让文管家找些话本子来慰藉寂寞,更何况……”杨晏清将纸条收入掌心拢着袍袖,低低笑了一声,倾身凑近萧景赫的耳迹,“王爷的确应当学一学,若是到时弄痛了在下,王爷可是要被踹下床的。” 萧景赫的脸色霎时间青红白交织变幻毫不精彩,憋了良久才憋出一个不服气的表情:“笑话!本王怎么可能被你这么一个弱书生给、给……” 踹下床三个字,杨晏清说得出口,萧景赫却着实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这书生的花酒可真没白吃!如此言语都可随意出口,如此孟浪——着实不像话! *** 镇抚司衙门。 杨晏清过来已经临近寅时,距离卯时上朝不足一个时辰。 淮舟早已候在门廊边,见杨晏清过来立即引他一边走一边禀报:“指挥使半个时辰前刚入京,此次调查的事情牵连众多,不仅有当年云州的旧案,还牵涉到了之前大人特意叮嘱要多加留意的那位。这一路上那位派了不少追杀想要灭口,指挥使受了些伤,担心东窗事发便直接将目标从后门带进了衙门。” 杨晏清疾步朝前走:“确定没被人看到?” “属下确定。”淮舟的语气肯定,“今晚是属下当值,指挥使回来的第一时间属下便亲自巡查了周围情况,并且派了锦衣卫三次巡查,皆无异样。” “好。”杨晏清沉声道,“狼崖进京一定有不少人注意到,必须封|锁|消|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汪兴国进过镇抚司衙门。” “额……”淮舟迟疑。 杨晏清:“嗯?” 淮舟努力抑制住嘴角的抽动,憋气道:“指挥使将人点了穴换了女装装扮了一番……用的是当初衙门里没人肯用的寡妇身份,拉着‘老娘’堂而皇之走的正门。” “狼崖……女装?”杨晏清表情古怪,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一扇门前,“这会儿换下来了?” 淮舟低头,留给杨晏清一个微微颤抖的头顶:“大夫正给指挥使包扎伤口,说是止血包扎前不让指挥使动作,刚走没多久。” ——就等您来呢。 杨晏清抬手轻咳了一声:“干得漂亮,这个月多加一成月俸。” 说罢直接推门进去想要看看里面的那位俏寡妇。 淮舟收敛笑意,按着腰间的剑柄守在门前,肃着脸挺直身板戒备四周。 …… “大人可以再大点声。”坐在旁座上一身粗布钗裙的高挑妇人恹恹地看向走进来的杨晏清,轻哼道,“若是大人能给下官也多加一成月俸,下官便是天天穿着这身伺候大人也不是不行。” “看一次是新奇,看多了便是伤眼睛。”杨晏清上下打量着狼崖,见这人还是一副表情恹恹丧气十足的模样,无奈摇头,“堂堂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你的一成月俸我可加不起。” 狼崖抬手抽了头上的木簪和粗布头巾,抓了抓发紧的头皮,懒洋洋道:“大人不是都嫁了?难不成半个月的功夫还没拿到靖北王府库房的账本钥匙?” “哪里就能那么快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心的,这么快当了寡夫可太吃亏了。”杨晏清温声道,“说不准还要再多玩些日子。” “大人前些日子才被信鹰啄了手指,可要小心别被这来自青州的枭鹰吞了眼睛。”狼崖此次名义上是前往青州,实际的目的地却是与青州接壤的云州,只不过青州那边也不是白路过一趟,“东西都在这。下官先去补个觉,不然卯时上朝可没精神陪着大人唱戏。” 狼崖从怀中取出一沓纸放在桌子上点了点,一边顺着头发一边懒懒散散地往外走,最后还不忘从外面把门带上。 杨晏清拿起那沓东西翻了翻,揣进袖子里脚步一转拐入内室。 床上正躺着一个老妇打扮姿势别扭古怪的男人,狼崖对这人显然没有多少耐心,多半直接将人扔到床上穴道也没解开便出去了。 杨晏清走过去在床沿坐下,看向那扮相滑稽眼带惊恐的男人,温声细语一副月白风清的模样:“汪大人,冒昧请您前来,吓到了吧?想必这一路上着实受惊不少,不过既然平平安安活着到了京城,汪大人此时心里想必已经知道杨某所谋为何了。” 床上的男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里满是激动恐惧,脖颈处的青筋暴起,显然情绪已然十分激动。 “汪大人莫急着动怒,其实在杨某看来,杀点人,贪点钱,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毕竟在朝为官,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杨某倒也明白。”杨晏清的语调平淡,“不过,若是一个人没了用处,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汪大人,云州贪|污虚报一案事关重大,贩卖私盐更是依律当斩,若是这两件事都被杨某翻出来上呈陛下,罪上加罪,汪大人这颗马前卒,是万万活不了的。” “帮汪大人暂且掩了贩卖私盐的罪名对杨某而言并不难,是生是死,便要看明日汪大人的本事了。” 男人的鼻间因为激动喘着粗气,脖颈耳朵更是因为憋气涨红一片,听闻杨晏清这话,他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抬手轻轻拍了拍男人左胸心脏的位置,悠悠道:“汪大人怎会认为杨某想利用汪大人置李阁老于死地呢?同为两朝之臣,共同辅佐圣上,杨某岂是那等容不下同僚旧臣心胸狭隘之人?” “正好相反,杨某要汪大人今日早朝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咬紧嘴,不准扯出李阁老半点干系。” “相信汪大人身为李阁老曾经的门下爱徒,做到这点一定不难,对吗?” “做到这点,汪大人对杨某而言便是有用之人……汪大人,正值秋日,若是此时被判斩首,可没有丝毫缓刑转圜的余地。” *** 遇柳轩。 青丝披散在肩头一袭紫裙的男人将纸条递到烛火上点燃轻轻放进铜炉里,看着铜炉里的白纸烧成灰烬,吩咐身边的少年:“传消息,引三小姐进京。” 作者有话要说:  寅时大概在凌晨三点,卯时是凌晨五点。古时候上朝可真熬人啊,打工人都不容易,想想那些五六十岁的老臣还在凌晨上早班,啧 不过有资格上早朝的都算是大小领导了,果然和上班一样,地位越高越能熬工资越高越会卷(摇头 朝堂论罪 勤政殿外 武将素来要比文臣到的早些,此时天色未亮,随着一顶顶软轿来去穿梭,候在殿外的大臣多了起来。 蒋青凑到萧景赫的身边:“王爷,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大家好像不太一样?” 暂且不论他们这边的武将,单说对面的那些文臣,一个个的肃着眉眼自从下轿后便候在一边,也不像平日那般言谈淡笑,年轻些的谏官甚至眉眼中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杨晏清来的并不算晚,却也比起平常上朝迟了些时候。 掀开轿帘,一身绯色官服头戴梁冠的杨宴清走出,手持白玉直笏,向看过来的诸位大臣微一躬身:“烦劳诸位久等。” 沉重的殿门发出闷顿的摩擦声,缓缓而开。 “上——朝——” 文武官员分列两侧前行,登上丹陛朝见他们所效忠的九五之尊。 同为正一品,但杨晏清担着帝师之名,兼任镇抚司有监察弹劾百官的职责,自小皇帝萧允登基以来便硬生生压三位内阁老臣一头,稳稳站在文臣队列之首。 与同为正一品担任兵马大都督的王室宗亲萧景赫相对而立,是在这勤政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身前是九五之尊,身后顶着无数觊觎忌惮的目光,犹如身处万丈悬崖之侧,呼吸最凛冽最靠近天际的风,面对最危险最战栗的深渊。 这就是权。 有了权,就有了让世间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利。 杨晏清垂眸立在殿内文官之首,面上无波无澜。短短的半月休假并未改变什么,只要他重新站在那里,分列而出禀报事务的朝臣都无法忽略这位帝师所带来的威慑。 端坐在龙椅上的萧允同样也看着许久未见的先生,脸上的表情带着孺慕与信赖,即使所有人在这种时候都不会抬头直视龙颜,萧允也依旧没有露出半点野心。 例行呈禀的事务并不复杂,待到各部御史都退下,众臣都像是送了一口气。 殿上的大太监一甩拂尘正要开口,杨晏清双手执笏缓步走出:“臣,有本奏。” 萧允坐直了身子。 原本放松下来的朝臣憋回了剩下的半口气。 萧景赫站在武将队列之首,将对面文臣的神情变化看的十分真切,甚至他还听到身后武将们的呼吸一瞬间变得沉重急促。 他好像从未真正明白,帝师杨晏清在这个朝廷之中意味着什么,又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日前,锦衣卫指挥使狼崖于青、云二州暗巡归来,行锦衣卫先斩后奏之权将涉事官员云州刺史汪兴国捉拿在案一并带回京中,还请陛下准其觐见。” 此话一出,众朝臣的视线或直白或暗地,齐刷刷投向面无表情的萧景赫。 谁都知道,杨晏清缺席早朝半个月是陛下赐婚,对象正是这位驻守青州的靖北王,然而半个月后杨晏清上朝的第一件事,便是矛头直指青州,甚至在此之前便已经派了锦衣卫暗访,期间竟一丝风声都未曾泄露。 萧允也看了眼殿下的萧景赫,对于这位王叔,他十分陌生,但初见之时他就从这位王叔身上敏锐的察觉出一丝忌惮的气息。 皇帝年幼,正值壮年手握兵马的亲王却身具帝王之气,这让萧允如何容得下他? 大太监接到萧允的摆手示意,拉高语调:“宣,锦衣卫指挥使狼崖,觐——见——” 杨晏清退回一侧,与一身飞鱼袍卸去绣春刀的狼崖对视一眼,轻轻颔首。 狼崖冲着萧允抱拳拱手,沉声道:“启禀陛下,九月初臣奉陛下旨意暗巡青、云二州,历时月余幸不辱命,已将庆正一年云州起义军反叛一案查明。庆正一年,云州大旱,赈灾银两却被尽数贪|污,运到云州入库粮草尽数以砂石充数,致使云州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此乃案情奏折,请陛下查阅。” 将提前写好的奏折交给匆匆走下的大太监,狼崖顿了顿,嗓音沉着冷然:“灾情愈烈之后,云州刺史汪兴国非但不安抚灾民,反而以寻衅滋事罪诛杀府邸外无辜灾民,其中便包括云州起义军首领霍宁幼子霍长明。” “案情距今已有五年之久,臣有幸寻访到当年跟随霍宁起义百姓的妻儿,从其口中得知,当年霍宁起义,跟随者皆为云州灾民,十之二三为老弱妇孺,起义后甚至没能攻破刺史府的粮仓,其后于云州边境云起山附近流窜,截下了当年运往青州边境的军饷粮草。” “放肆!” 萧允听到这里怒意大起,青州乃与流族对峙边境,军饷粮草何其重要,对于朝廷而言,哪怕是丢两个云州都青州都不能后退哪怕半步。 杨晏清抬眸看了眼萧允。 萧允咬牙,握紧拳头收敛怒意:“继续说!” “云州起义军本只想截留半数粮草,没想到在划开军饷之后发现除了最上层的麻袋,其下所装与当初运往云州的赈灾粮草一般皆为沙粒。” 此言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朝堂仿佛热油入锅,顿时轰炸一片,诸位武将军候皆是虎目怒睁。 就在满殿哗然之中,风口浪尖上的户部尚书向右一步站出,昂首肃然:“回禀陛下,当年不论是拨往云州的赈灾粮草亦或是依例运往青州边境的军饷皆由户部轻点出库,绝无一丝疏漏!请陛下明鉴!” “大人莫急,此事的确与户部并无多少干系。”狼崖笑了笑,“粮草银两自户部而出,也顺利抵达了云州边境,甚至完整送到了云州刺史的府中,只不过入库粮仓之时,便已经不再是救命的粮草,而是要命的黄土。” “就连运往青州的军饷,自汪兴国担任云州刺史,八年间无一次完整送往青州。”狼崖的言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陈述着调查出的事实,却令朝堂之上群情激愤,“云州起义军生路断绝,城内百姓自发开了城门将起义军迎进城内,围困云州刺史府逼迫汪兴国开仓放粮。 云州刺史汪兴国仅调动精兵三千便将一万云州起义军击溃四散,却在其后上奏灾情之时将云州惨状尽数归结于起义军反叛肆虐所致,亏空粮草也被叛军抢夺,这才导致云州百姓因饥成疫,尸横遍野,一时局面竟难以控制。” 狼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论是圣上还是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 云州旱灾持续了三年之久,而庆正初年正是萧允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各皇子王侯皆对龙椅虎视眈眈,若非杨晏清临危之时以雷霆手段斩杀谋逆叛臣,只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还不知是哪位龙子龙孙。 然而这其中最值得深思的便是,当年圣上下旨青州靖北军驰援云州刺史镇压叛军,不到四个月便将叛军尽数诛灭,不论是军饷还是赈灾粮草皆未提及一分一毫。 庆正四年,云州刺史汪兴国更是因为治理云州灾乱有功被朝廷大肆犒赏,稳稳当当坐着云州刺史的位子直到今日。 这其中…… 殿上原本的哗然渐熄,文臣们皆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武将虽有讨要说法之意却在靖北王萧景赫与威远侯的沉默压制下按捺不动。 况且但凡是老臣都知道云州粮草贪污一案涉及封存已久的詹王谋逆案——当年帝师立镇抚司后以迅雷之势办的第一个大案。 “陛下。”一直默默不语的杨晏清终于再次开口,“云州刺史汪兴国大人正在殿外候着。” 此时饶是萧允也猜不出杨晏清究竟是何打算,只是单凭贪|污谎报的罪名,最多钉死一个汪兴国,哪怕汪兴国咬出什么人来,处于证据不足罪名不丰,也绝对无法扳倒内阁老臣。 那么,召汪兴国上殿又有什么意义? 虽是这般想,萧允却还是习惯性顺应杨晏清的意思召汪兴国上殿。 “罪臣汪兴国,参见陛下。”此时的汪兴国一身粗布麻衣,跪在殿下展袖拜伏,额头重重触磕地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兴国乃是先帝在位时的文科探花,师承内阁老臣李贤,再加上此人本就容貌俊美,这一番作态,不像是罪臣请罪,反倒像是含冤的清雅之士。 站在杨晏清身后的李阁老须发尽白,慈眉善目,此时看着跪在殿前的昔日爱徒,眼中满是失望叹息,面上也带着对方才狼崖禀报之案的惊疑愤懑。 萧允将手中的奏折摔在御案上:“对于这封奏折,汪卿还有何话可说?” “启禀陛下,罪臣——”汪兴国再次重重叩首,“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那朕问你,贪|污的粮草银两,都去了哪里?!当年的云州灾情又是如何平复?!无话可说?汪兴国,你可知道朕此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以慰那枉死的云州数万百姓!” 汪兴国匍匐在地,不发一言。 “来人,拟旨——”萧允更是气急,站起身来指着殿下如同顽石冥顽不灵的汪兴国就要下旨。 杨晏清侧身一步再次开口:“陛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还要待刑部大理寺查明案情脉络追溯失踪银两方能下最后判决。” 萧允的一口气被杨晏清堵回去憋在了喉咙半中央,咬牙将嘴边的话咽回去,恨恨道:“便依帝师所言。朕给刑部半月时间,若是追查不出赈灾军饷的下落,一并处罚!” 说罢拂袖而去。 大太监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提高音调:“退——朝——” 朝臣们后退着一步步退出勤政殿,全程一眼不发的萧景赫看向杨晏清:“杨大人好手段。” “王爷谬赞,此乃镇抚司分内之事,当不起王爷夸赞。”杨晏清与萧景赫对视,神情淡然。 萧景赫凝视眼前这个丝毫看不出几个时辰前还在自己怀中调情的男人,不由冷笑一声:“多谢杨大人,这一课,本王记下了。” 正当二人间气氛紧张之时,大太监脚步匆忙地小跑过来,朝着萧景赫行礼之后对杨晏清低声道:“杨大人,陛下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我们读书人就是这样翻脸比翻书快哒! 萧景赫(记在本子上):书生的嘴只能亲不能信 师生论政 杨晏清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萧允硬生生掰断毛笔,不由得眉梢一挑。 小皇帝心虚地将断成两截的毛笔往身后塞,鼻尖上的墨迹在袍袖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萧允鼓了鼓腮帮,有些闷气道:“先生为何一定要让那汪兴国上殿?方才看到那小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差点给朕吐出来!” 杨晏清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夹住萧允藏在身后的笔杆,用力从萧允手里抽出来放回桌上,拿起被萧允随意摊开在案上的奏折,手指轻点:“陛下从狼崖的这本折子里看到了什么?” “啊?”萧允愣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云州灾民暴|乱,刺史汪兴国贪|污银两中饱私囊……?” 杨晏清静静地看着萧允。 萧允的喉咙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每一次,杨晏清用这种眼神语气考校他,若是他的回答没有令先生满意,之后等着的就是大篇大篇同类型的功课策论。 萧允果断低头顺着杨晏清的指尖再次将这份并不长的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揉碎,顺着几层意思发散开来思考,蓦地拍桌而起:“云州大旱三年,灾民起义,靖北王奉旨平叛,说是起义军被尽数歼灭,但之后灾情平复相关一直都只有汪兴国上呈的奏折。朕记得那份奏折先生给朕看过,通篇尽是对朝廷的溢美赞颂之词对灾情流民情况语焉不详!如今看来当初赈灾平乱的人根本就不是汪兴国,这后面还有一个人!” 说完,萧允用一种求表扬的眼神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没有表示,手指又移到折子最后的那行字。 萧允:“……粮草银两不是吩咐大理寺去查了吗?” 杨晏清叹了口气:“陛下难道忘了,当年詹王一脉伏诛是因为什么罪名?” “私铸铜钱、贪|污赈灾银两、囤积兵粮意图谋反。”萧允的回答十分流畅,他有些不解的反问,“可是当初在贪|污赈灾银两一事上并没有什么证据,朕以为……” “以为是臣捏造罪名诬陷詹王?”杨晏清替萧允补齐了后半句话。 萧允没吭声。 “汪兴国是李阁老的如意门生,他出身寒门,先帝时期朝政被内阁把持,寒门子弟几乎无法在朝堂之上立足。汪兴国能一步步爬到云州刺史这个正四品官职上,靠的就是拜进了李阁老门下,搭上当年炙手可热的詹王。” “李阁老当年支持詹王?”萧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当然不是。”杨晏清耐着性子道,“他有很多门生,可以支持不同的皇子派系。聪明的狐狸不会指望某一个鸡蛋孵出小鸡,李贤是个狐狸中的老狐狸,从龙之功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他所谋划的,是不论最终坐稳这个位置的皇子是谁,都能被内阁拿捏掌控。” “一如当年的先帝。”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内阁,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萧允抬头看向站在案边的杨宴清:“那先生想用汪兴国的案子达成什么目的?” 或者说,杨宴清想要对付的人,究竟是李贤还是……萧景赫? “我要汪兴国活着,这个人将来还有很大的用处。”杨宴清收回点在奏折之上的手指,唇角含笑,“刑部大理寺是李阁老的地盘,今日被锦衣卫指挥使带入京城却在朝堂之上抗下所有罪名的汪兴国,对李贤而言就像是有毒的鸡肋。救之无用,弃之忌惮,他不知道汪兴国有没有给镇抚司留下什么把柄,更不能让这个明摆着的昔日门生死在自己的地盘上。” “这笔赈灾银两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只有六成到了詹王的手里,余下至少有一成被孝敬给了李贤。所以这个案子,李贤审不了。” “他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撕开已经被封存多年的詹王案,因为当年和他一起暗中谋划扶持詹王的还有许多人,今日他为求明哲保身将这盆脏水盖到詹王头上,明日便会反口咬上其他人。李贤深谙此理,所以他只能确保这个案子在汪兴国这里截止,掐掉所有可能摸到其他人的证据……陛下,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萧允垂眸思索,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 把这个案子掐死在汪兴国身上? 那得…… “坐实是汪兴国贪|污了银两粮草!”萧允的眼睛一亮,“他必须将那部分消失的赈灾银两吐出来,才能坐实一切的贪|污只是汪兴国一人所为,绝无向上贿赂!” “不错。”杨晏清终于点点头,“而且,他会保证这个嘴巴牢靠的学生一直活到秋后问斩。” 因为汪兴国一旦死了,死在刑部大理寺,这件案子就绝不会就此而止。 “可是,那笔赈灾银两回归国库之后,汪兴国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汪兴国好歹是一方州官,堂堂刺史,作用难道就只有贪|污赈灾银两这么简单?”杨晏清拿了支笔蘸了湿润的砚台,拂开奏折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盐”字。 萧允瞠目,无声的张合着唇。 杨晏清笔下一重将那个字用浓墨划去,轻轻将笔搭回白玉笔搁之上。 萧允沉着脸不发一言,杨晏清也任由这位少年皇帝慢慢消化。 许久,萧允复又开口:“这么说来,先生此番谋划,目的在于内阁而非王叔了。” “先生会动摇过当初的选择吗?”萧允问出这话的时候,眼神带着浅淡的迷惘,“如果是王叔,一定不会让先生这般费心教导。” 杨晏清不答反问:“陛下可知如今大庆朝最缺什么?” 萧允登基之初大庆朝可谓是风雨飘摇,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而就在这短短五年间,朝局被整治肃清,一改先帝之时的内阁专政,买官鬻爵。 此外更是削减赋税,鼓励国民农耕行商,国库也日渐丰盈。 若要说真的缺什么…… “人才?” 杨晏清摇头,纠正道:“是将才。” “文官尚可互相制肘平衡任用,武官将才却并非如此。”杨晏清对上萧允有些不服气的眼神,耐心解释,“我大庆朝纵然有几十万兵马,然而若真有外敌入侵,陛下又能数出几人有担任主帅出征才能的将领?” 萧允回忆朝堂之上武官的队列,脸色微变。 朝中有一方之长的将领,竟十之八丨九都归于靖北王麾下。 杨晏清叹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若非如此,靖北王一脉凭什么能历经五代屹立不倒?” “萧景赫此人骁勇善战,恶名在外驭下却颇有手段。若不能为陛下所用,便只能彻彻底底的毁掉。做不到一击即中,彻底击碎靖北王一脉在武将中的声望地位,决不能轻易出手。” “为我所用?”萧允听到这话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道,“父皇临终前曾嘱托我,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论禅位给哪位萧氏宗亲,也绝不能让皇位落在靖北王一脉。” 杨晏清扬眉,缓缓道:“先帝并非嫉贤妒能之人,如此忌惮定有缘由,反观詹王拉拢他却自信能拿捏住他,看来靖北王一脉的确有些有趣的东西。还有……如果是靖北王,臣的确不用教导他这些。” 萧允:“……?” 杨晏清哼道:“毕竟牛不爱听琴。”牛都懒得听他说话,每次说几句就不耐烦。 萧允有些呆滞地看着杨晏清的表情,惊讶道:“先生,你笑了?” 杨晏清拉平了嘴角的弧度。 萧允像是努力搜刮着脑子里的形容词,忍不住嘀咕:“这和先生平日里想宰人的笑还不太一样……” 杨晏清瞥了眼半月不见似乎长高了点的小皇帝,忽然十分和善的询问萧允最近起居情况。 萧允被杨晏清突如其来的嘘寒问暖吓得结巴了一下:“还、还好?” “那便好。”杨晏清说道,“秋冬换季,陛下要注意休憩,切莫上火才是。” 小皇帝的后脊背忽然一凉。 *** 出宫回府,杨晏清十分自然地吩咐马车驶向靖北王府。 刚迈入前厅,就看见两个换下朝服的武将眼神灼灼地盯着他,身边还立着一个表情无奈的文管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最怕老师突如其来的关爱 杨晏清(怜爱的眼神):臣要搞事了,陛下准备一下,这两天睡个好觉:) …… 今天是口是心非别扭杨大人 恩人 杨晏清脚下一顿,十分自然地绕过前厅拐进了长廊。 蒋青不敢置信地指着空荡荡的门口转头看向萧景赫。 萧景赫到底被杨晏清层出不穷又理所当然的操作锻炼过,淡定的端着茶抿了一口:“换衣服去了。” 蒋青:“哈?” 萧景赫冷笑:“还不懂?穿着那身皮出了王府的门,杨大人就不认得本王了。” 蒋青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随手抓了把瓜子一边磕一边道:“其实我刚是在想,王爷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杨大人了?” 萧景赫十分嫌弃地看了眼蒋青,把手上的茶杯轻磕在桌上,哼道:“谁了解他了?满肚子弯弯绕全是心眼。怎么,你这会知道叫人敬称了?” 蒋青干笑。 他是神经大条但又不是没脑子的傻子,今日朝上这么大的阵仗,那锦衣卫指挥使的确是威风,但谁都看得出是谁给锦衣卫的底气,他这会儿要是还能对着那么一张笑面虎的脸叫嫂嫂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胆子。 “王爷,冬日干燥,属下去准备些去火的果茶送来。”文奕朗觉得站在这听这两人拌嘴的时间他能多看两本账册,他还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王爷和蒋青将军大冬天的上火,连着好几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还是先喝点东西预防着吧。 说着就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了换了一身长衫罩着毛边外袍揣着手走进来的杨晏清。 杨晏清伸手拦住了行了礼准备离开的文奕朗,侧头道:“文管家应该听一听接下来谈论的内容。” 文奕朗心下一动,似有所觉般看向杨晏清。 是…… 杨晏清眉目温和地颔首。 蒋青的视线划过杨晏清,又看了看文奕朗,最后落在萧景赫身上,迟疑道:“那我走……?” 萧景赫十分冷酷地点头:“嗯,走吧。” 蒋青二话不说当即抓了一把桌上果盘里的干果瓜子往袖子里一揣大步往外走。 威远侯在朝廷上是个彻头彻尾的保皇党。威远侯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头发才勉强维持住了威远侯府这个一品军候各不相帮绝不站队的局面,他蒋青的确是忤逆老子气了老头这么多年,但到底是威远侯家的嫡子,大事上向来拎得清。 他懒得知道也不想掺和萧景赫那些除了打仗之外的事儿,听那些伤脑子损情分的东西还不如去遇柳轩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见柳老板一回。 说起来,下次要是还跟嫂嫂一起去,是不是就能见到柳老板了? …… 杨晏清落座,从袖中抽出一沓记录册放在桌上:“这是延裕八年蔺大人案的卷宗,当年所有证人,证词,办案流程以及伤亡人数皆记录在册。” 萧景赫要伸手去拿,没抽动,用力然后发现这书生的手掌死死按在卷宗上。 继续用力是不能继续用力的,十几年前的旧案,卷宗就算保护的再完好也经不起折腾。 萧景赫拽下腰间的令牌扔进杨晏清怀里,臭着脸:“靖北王府随便你,满意了?案子要是没翻过来,我就把你的人全横着送出靖北王府。” 文奕朗看着那上面写着一个靖字的令牌,抽了抽嘴角。 杨晏清抬手,笑着将令牌收进袖中:“王爷果然一言九鼎,杨某自然也不会辜负王爷的期望。” 萧景赫翻看的速度很快,基本大致翻了一遍之后就要将卷宗交给身旁的文奕朗,文奕朗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顶着萧景赫疑惑的眼神哑声道:“王爷,属下随后再……细看。” 暗自平复心情,文奕朗看向杨晏清:“杨大人可是有什么详询之处?” “文管家果然聪敏过人。”杨晏清的眼底带着赞许,话音一转却说起另一件事,“今日我在朝堂之上发难云州刺史汪兴国,王爷可是生气了?” “汪兴国与本王何干?!”萧景赫矢口否认,视线移开不去看杨晏清,仿佛突然对一旁的花瓶起了兴趣,“说什么事就是什么事,你能不能别扯东扯西弯弯绕绕的。” 杨晏清沉默了一下,索性也不再兜圈子:“敢问帮王爷出谋划策平定云州叛乱还给出了灾情安抚治理之策的,是将军麾下哪位门客?” “什么云州?!本王驻扎青州,云州的灾情和本王有什么关系?”萧景赫说完端起茶盏低头嘬茶,一个眼神都没给杨晏清。 杨晏清静静看着萧景赫,直到看得萧景赫动作不自在的摩挲茶盏的杯沿才开口:“王爷真的以为,锦衣卫此去青、云两州,就只是查出了一个汪兴国,查出了一桩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杨某查出赃银去向的贪|污案?” 萧景赫面沉如水却仍旧一言不发。 文奕朗此时却站出来对着杨晏清躬身一礼:“此事便由奕朗为大人解惑吧。” “当年父亲获罪入狱,蔺府上下惶然……” 先帝在位之时,刑部侍郎蔺皓之官拜正三品,在朝中地位虽不能媲美内阁元老王侯将军,却是个实打实的权臣,他与先帝相传相识于江湖,志趣相投,故而成为了先帝登基后的左膀右臂,在先帝登基之初以断案公正,执法严明为民间赞颂。 只是随着先帝掌权欲望的显露,内阁与虎视眈眈的詹王都认为应该给这位捡漏上位,朝中没有丝毫根基的傀儡皇帝一些警告,于是那把寒光乍现的刀便砍在了蔺皓之的身上,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细作穿插蔺府放好证据,当时被内阁操控的锦衣卫办案,从头到尾这桩被冠上文字狱名头的“大案”发生的突兀,办案潦草,结局惨烈。 而随着蔺皓之这个朝堂的眼睛被硬生生剜掉,先帝的亲政计划再次偃旗息鼓,重新做回听话的傀儡皇帝。 “当时将我从府中救出的人应该是易了容衣服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听声音也并不熟悉。在送我去青州的路上我们一路被人追杀,路过福州之时恩人旧伤复发昏迷不醒,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后来教导我的老师。”文奕朗说道。 “老师与恩人是旧识,恩人将我托付给了老师后便在一个深夜独自离开了,再也没能重逢。但是自那之后,我和老师在前往青州的路上再也没有遭遇追杀截杀,抵达青州后,老师和我便在青州靖北军营住了下来。云州受灾之时王爷不忍云州灾民苦难,老师曾献计相助王爷,但在云州疫情后不久老师就仙逝了。” 当年的事文奕朗并非没有回头调查过,但一来那时他年纪尚小,二来他几乎抓不到任何关于旧案的线索。似乎所有的知情人都随着当年蔺府一夜灭门的惨案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段含糊不清令读书人不胜唏嘘的蔺氏往事。 “对了,那位救了我的恩人耳后有一颗痣,形状很是独特。” 正因为形状的独特,才在年幼的文奕朗记忆里留下了清晰的印象。 杨晏清拢在袖中的手一紧,声音微微发哑:“就像一对缩小的兔子耳朵,对不对?” …… 之后杨晏清又问了几个问题,基本上都是在询问当年文奕朗与那位恩人在福州附近发生的情况,大致地点,那人的伤势一类,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萧景赫目送杨晏清离开,复又拿起那沓卷宗细细翻看。 文奕朗:“王爷,那令牌……?” 萧景赫道:“无事,有了令牌没有我的命令,他做不了太多。让人盯紧了来往的外人,说不定能找到些有趣的东西。还有,遇柳轩那边也不要放松警惕。” “是!” 萧景赫翻过一页,看到其中一张证词下方签字画押的人名,表情渐冷。 汪兴国。 当年蔺氏旧案,这个人竟然也牵涉其中。 “杨晏清当年除了科举之时与你祖父有过接触外,你可曾还有别的印象?”他问文奕朗。 文奕朗皱着眉思索良久,摇了摇头:“当时三元及第的天才少年其实很是轰动京城,那时候茶楼酒肆里都在说杨大人。后来他被下放到偏远州府的小地方做县官,让祖父很是叹惋了一阵子,但祖父也说人各有志不应强求,之后也没有再听祖父提起过他了。” “人各有志。”萧景赫挑眉,“他既然不愿入朝又何必参加科考?当年只想做个小县官,怎么如今却一步步爬到了权倾朝野的位置上搅动风云?” “蔺氏的旧案我们费尽心思都抓不到当年幕后之人的把柄,怎地本王刚提出来杨大人就能拿出这么一份据实详尽的案卷,还将这桩旧案曾经的证人提前从千里迢迢的云州带到了京城?” “福州。”萧景赫的手指轻点桌面,“奕朗,画一张当年那人的画像。这个人说不定尚在人世。” 文奕朗犹豫道:“王爷有所不知,之后几年不论是老师还是我都曾回去福州寻找,也曾多次派人寻访,都……” 萧景赫忽然笑了,笑容玩味:“但杨晏清很确定那个人还活着。” 不然,他不会询问那么多有关当年三人在福州分开时的细节。 “盯着他的人,跟仔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让我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你的心(突然兴奋) 杨晏清:呵呵,辣死你 -------- 感谢婷 灌溉营养液8瓶和投掷的地雷1颗~终于打破了营养液111的单身诅咒和光秃秃的地雷框呜呜呜,比心! 投怀送抱 用小刀将生肉切成条喂给黑鹰,杨晏清抬手摸了摸鹰身上温热的羽毛。 按理说锦衣卫自由出入靖北王府是他赢了这一局,但杨晏清这几日却有些无聊。 因为这王府的另一位主人又开始早出晚归刻意躲着他。 萧景赫派出人与锦衣卫先后抵达福州的事杨晏清当然知道,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个人真的活着,真的还在福州的话,就一定能解读出锦衣卫传递的消息。 杨晏清从不觉得单凭锦衣卫就能将那个谨慎躲藏了十几年的人带回京城,萧景赫派去的人更不能。 黑鹰才不管主人心里的弯弯绕,用鹰喙叼走杨晏清手上的肉条几口吞下去,抬翅膀催促轻轻拍着杨晏清的手臂示意他继续。 “还想吃?”杨晏清戳了戳黑鹰的脑袋,放低声音,“你倒是讨他喜欢,就见了一面便念念不忘,还专门让人送了新鲜的肉给你。” 萧景赫这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但杨晏清越扒拉这个人就偏偏越觉得危险,越危险越想靠近。 那种危险并不是生命收到威胁的恐慌,而是一种明知道前路将通往不可掌控的变数却仍旧想尝一尝滋味的甘之如饴。 若是早些年的他,碰到萧景赫这样的恐怕二话不说先平沙给一闷棍拐走睡了再说吧? 杨晏清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在这京城待的久了,不仅心变得越来越硬,胆子也会越来越小。 桌上昂首站着的黑鹰用墨色的黑豆眼瞅着杨晏清许久,抬脚过来小心翼翼地啄着杨晏清的鬓角,随即咬住了旁边垂下的冠带。 杨晏清从来就招这些动物喜欢,这黑鹰原本是猎场被人围猎训熬的有主之物,彼时杨晏清不过是路过那处,隔着老远那鹰便像是看到了什么炽热的向往展翅而来,爪子硬生生勾在杨晏清的肩膀上任凭锦衣卫如何驱赶都不松开,那人见这鹰居然伤到了帝师,吓得跪坐在地话都说不出来。 之后不久前主亲自带着黑鹰前往镇抚司赔罪,本是一件不大的事,但为了安那人的心杨晏清拒了别的赔礼只留下了这只初见就给了帝师大人肩膀几个血豁口的鹰,而这只鹰愣是竞争上岗成了镇抚司唯一一个不论杨晏清在哪都能将信送到的信使。 ——也只能给杨晏清送。 除了淮州和狼崖能近身,其余人这位鹰祖宗看都不带看一眼,靠近就能叨块肉下来,性情很是凶悍。 黑鹰不停的用尖喙啄着杨晏清的冠带往外拽,见杨晏清纹丝不动的模样,黑豆眼里浮现出十分人性化的嫌弃。 “好吧。”杨晏清矜持的站起身,“这可是你威胁我去的。” *** 早晨刚下过雨,院子里的仆从们正在打扫被雨水打落得扑了一院落的叶子。 黑鹰目的十分明确地往王府西北角飞,那便距离杨晏清的园子最远,几乎是对角线的距离分布在王府的两个角。 杨晏清刚一出来就感觉到一丝寒气,他理应是不怕冷的,也不该怕。但这两年的秋冬对他来说的确有些难受,看来有些东西装得久了,假的也渐渐变成了真的。 曾经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日子,遥远的就像是只发生在上一世。 黑鹰飞一段就停在某个地方等一等后面慢悠悠的杨晏清。 直到一人一鹰磨蹭到距离马厩一墙之隔的地方,黑鹰翅膀一展向上高飞,伴随着一声清利的嘶鸣拢翼俯冲直直冲着正躬身刷马的黑衣男人袭去。 萧景赫因为刷马将两只袖子都别了上去,听见声音转身抬起胳膊,那黑影稳稳地停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之上。 黑鹰很有分寸且倨傲地抓着萧景赫的小臂,高高的仰起头蹭了蹭萧景赫伸过来的手。 萧景赫见状低笑了一声:“你倒是比你主人讨喜可爱多了。” “就冲王爷这句话,它明天的肉条没了。”杨晏清过来的时候恰好将萧景赫这话听在耳朵里。 黑鹰顿时张开翅膀哇哇叫着扑棱,不满极了。 萧景赫趁机捋了一把黑影翅膀下的绒毛,满意的点头:“这鹰养的的确不错。明日他要是不喂你肉吃你就来找我,机灵点知道吗?” “很好,你后天的肉也没了。”杨晏清听到这话,和那双黑豆眼对视哼道。 萧景赫有些好笑,将手上拿着的马刷扔回水槽里,手臂向上一送将鹰放出去:“你跟一只畜生置什么气。” 杨晏清幽幽叹道:“王府太大了,一个人闷得慌,没办法才只能找鹰置气啊。” 萧景赫将袖子放下来的动作一顿,挑眉:“这几日镇抚司的人进进出出忙着拆墙砸门的还不够热闹?” “那是他们的热闹,和我有什么关系?”杨晏清揣着手十分自然地撇清关系,见萧景赫提着一桶东西过来,走近一看,“王爷这是在用黍米喂马?” 萧景赫舀了一勺洒进厩槽里,见杨晏清好奇,抓了一把递到这书生面前:“黍米混了黑豆。战马长期只啃草肚子会胀大后移,耐力也会降低。”只不过若是当人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即使是战马也没有挑剔的资格。 杨晏清:“让我试试?” 杨晏清伸手过去看着萧景赫,萧景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饲料倾倒在那白皙纤长看上去只适合握笔弄琴的手指间。 原本在马厩上空盘旋的黑鹰看见杨晏清手里的东西,一个俯冲下来就要叨,没成想旁边一直安安静静低头吃饲料的大黑马顿时仰头嘶鸣,越过马厩的饲料槽将过来夺食的鹰用马头硬生生撞了出去。 黑鹰被撞的在空中歪歪斜斜的晃悠了几下才稳住,反应过来之后就朝着那昂首挺胸马脸上写满了不屑的大块头抓去。 黑鹰被驯得极其聪明,一开始不论是啄击还是抓挠都不占上风,但它很快就发现那讨厌的大块头被拴在马厩里出不来,不仅开始隔着马厩的栏杆打游击战,几次之后试探出了那战马的攻击范围,竟然开始堂而皇之的飞进马厩里挑衅。 那匹通体黑色膘肥体壮的战马被欺负地怒不可遏,甩头抬蹄开始疯狂挣扎,竟然将栓马的麻绳硬生生拽断,冲着那还在幸灾乐祸的黑鹰嘶鸣撞去! 黑鹰没料到这大块头竟然能挣脱桎梏,一转头下意识地往自家主人的方向飞,一头扎进了杨晏清的怀里。 原本站在一边的萧景赫顿时脸色一变:“小心!” 高大的黑色战马眼里只剩下那个胆敢马口夺食还挑衅生事的破鸟,冲着杨晏清的方向就是一个冲锋,还没碰到那只被人类抱在怀里的破鸟就被一只手牢牢制在半路。 萧景赫制住那一脸桀骜狂拽的大黑马,不理会爱马不服气的用蹄子刨地的动作,低头问怀中的杨晏清:“没事吧?” 杨晏清怀里的黑鹰好像知道自己闯了祸,头插|进翅膀下面把自己团成了怂球窝在杨晏清的怀里。 “嘶……”杨晏清皱眉,“脚好像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书生就是娇气 杨晏清:计划通√ 梅树之约 萧景赫皱了下眉,对着不服气的大黑马沉声呵斥:“墨骓!” 墨骓是萧景赫一手养大的马,比起千里挑一的战马还要高大一圈,肌肉强健是难得一见的烈马,平日里喂马的小厮在靠近之时都免不了心惊胆战,哪里受过今天这样的鸟气! 但这会儿萧景赫是真生气还是假不悦,动物远比人类要更加敏锐。不甘不愿地嘶鸣了两声,墨骓低头自己咬着缰绳哒哒回了马厩,臭着一张马脸开始低头干饭。 萧景赫低头问杨晏清:“能走吗?” 杨晏清似是动了一下脚腕,顿时眉头皱得更紧:“……疼。” 萧景赫有些纳闷,刚才墨骓别说碰到杨晏清,就连那惹祸的鹰都没挨到一根鸟毛,怎地这书生就伤得连路都走不了?不过低头看了眼马厩附近并不平整的砂石地面和杨晏清宽大衣袍下显得清瘦的身子……算了,这弱不禁风的。 总不能是这书生故意装伤不想走路吧?图什么? 萧景赫这般想着,手臂一用力将杨晏清捞起来横抱在怀里,两只手掌分别贴在杨晏清的腰侧和股侧,好在有秋冬厚重的衣服隔着,萧景赫的喉结动了动,警告自己不要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杨晏清心安理得地窝在萧景赫温热的怀抱里,怀里还抱着一团散发热量的鸟团子,头偏了偏靠在萧景赫的胸前,又是一声叹气:“屋子里太闷了。” 正往院子方向走的萧景赫脚步一僵,板着脸:“杨晏清,你别太过分啊。” “萧景赫,你自己想想,自从成亲,我见过你几回?”杨晏清回击道。 萧景赫闻言眼皮一跳,气笑了:“第一次见先生,先生诱使本王大晚上练枪一个多时辰;第二次见先生,先生从本王这里套话出本王与詹王曾有旧交;第三次,先生用本就在查的旧案换了将近一半的靖北王府;第四次,让本王生平第一次给人付喝花酒的账,之后调情到一半说走就走还让本王自己纾解;第五次先生更是在朝堂言论直指青州,一声不吭就翻出了当年本王与詹王的交易明里暗里威胁警告本王——” “先生说说,本王哪还敢见先生?” 杨晏清低头想了想,忽然好奇发问:“王爷既然能被我挑弄兴致,为何这么多年房中也没一两个可心人?” 萧景赫总算看出这书生今日来找他是很难得又别扭的服了个软,暂且不论后面还跟着多少陷阱,两人如今怎么都算是合作关系,不好闹得太僵,更何况对杨晏清此人,萧景赫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招揽的心思,便顺着杨晏清的意思脚下一转朝着另一边院子走去。 “本王不能接受他人近身。”萧景赫坦然。 杨晏清没说话,像是在沉思什么。 萧景赫没听见声,低头就看见这书生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可惜的恍然大悟,咬牙:“本王身无隐疾!” “哦……”杨晏清的手抚摸着黑鹰的翅膀,将这个话题暂且带过,“这是什么院子?看起来和别处倒是不同。” 靖北王府多数地方都带着武将的锐利与大气,这处院子倒是少有的带了些江南的细腻,感觉……更像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萧景赫收敛心神,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信步拐进来的院子是哪里,眼神一滞,压下心头涌起的涩然,淡淡道:“是我母妃的故居。” 萧景赫的母妃应当就是蒋青的亲姑姑,出身祖籍江南的诗礼世家,只是这位曾经的靖北王妃常居于京城,与久驻青州的老靖北王聚少离多,听闻二人感情并不好,这座院子想必便是萧景赫母妃曾经独居的院落。 抱着杨晏清走到院子里的亭中,萧景赫将人举起来放在石桌上,还没等杨晏清反应过来就抬起了杨晏清的一条腿,温热的大掌握上了杨晏清的脚腕:“伤哪了?” 杨晏清:“……另一只。” 萧景赫的动作一顿,悻悻然放开手里的脚腕,伸手就要去抓杨晏清的另一只脚。 杨晏清哪敢让这人真的查看伤势,眼疾手快地反握住萧景赫的手腕,挑眉:“王爷确定要看?” 萧景赫:“怎么?本王看不得?” 这书生别真诓本王的吧? 杨晏清松开萧景赫的手,意味深长道:“也是,王爷既然与我拜堂成了亲,我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王爷自然都看得……倒也不算是轻薄,是我想岔了。” “唉,总是独守空房倒是忘记了在下已经是有夫君的人了。”杨晏清说着还将腿朝着萧景赫的身前晃了晃,大大方方地等着男人检查。 萧景赫被杨晏清的这声夫君叫的耳垂通红,不一会儿那红色就顺着脖颈蔓延进了衣领里,哪里还敢去碰杨晏清的脚腕。 “你这人说话怎么、怎么这般不知……不知分寸!”萧景赫按了按额角,实在是拿这人没办法。 明知道这人心眼多盘算多的的确确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却每次面对这人的时候都硬不下脾气。 这书生真是天生来制本王的不成?! 萧景赫站起身在石凳上坐下,陷入了自我怀疑,撇开眼不去看杨晏清。 杨晏清四下看着这座有些萧瑟的院子,比王府旁的院子多了些高低错落的矮灌木,看那些簇拥着的如今已经凋零的花枝,杨晏清能够想来待到春日之时院子里的那几分姹紫嫣红。 “圣上颇为尊敬先生,想必不会也不敢做贸然越过先生赐婚的事。”萧景赫突然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事实上这个问题他着实想了并不短的时间,“先生与本王成亲,所图为何?” 杨晏清轻笑,语调微扬:“那王爷当日在殿上毫不推脱领旨谢恩又是为何?” “先生!”萧景赫放在膝前的手紧握成双拳,“先生不想开诚布公谈谈?至于领旨谢恩,本王也姓萧氏的萧,先帝能得到的,本王自然也能。” 杨晏清坐在石桌上,以一种低头俯视的角度看着萧景赫好半晌,忽然大笑出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萧景赫被杨晏清笑得脸上躁得慌,忽青忽白变了几下之后咬牙起身就要走,却被喘息着眼角犹带笑意的杨晏清拉住了衣角。 冷着脸低头看,萧景赫见那书生抬手揩掉眼角的湿气,放软声音道:“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王爷的样子有些可爱。” 可爱。 萧景赫额角的青筋蹦了蹦。 算了,他就不该和这书生浪费时间!活该被这人戏弄! 杨晏清将怀里伸长了脖子张望的黑鹰放开,拍了拍鹰屁|股让它不要留着碍眼。待黑鹰朝着马厩的方向飞走后,思索片刻开口:“我本无入仕之意,参加科举只因当年微末之时曾受先帝恩惠。要说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当年和先帝在月下喝的那场酒,若不是那场酒,我也不会对着当时微服的先帝大谈阔论,引得先帝起了亲政之心。” “最后无端害了那诸多性命。” 萧景赫不太懂这书生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没他说话先帝就不想亲政了?这话说的……呵。 萧景赫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他最清楚男人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早朝自上而下俯视群臣,每一日都能感受到至高无上权柄的美妙,而当这个皇帝并没有实权的时候,他坐在皇位上的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欲望煎熬。 杨晏清只是一个臣子,他永远不会懂——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但凡心中还有一丝血性,没有哪个皇帝不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功绩姓名。哪怕夺权失败,也好过碌碌无能史书上一笔带过嘲讽十足的傀儡二字。 “蔺大人曾是我的旧识,早在锦衣卫收集到青州靖北军情报时我就注意到了王爷身边这位谋士。他长得与蔺大人太过相似,如若不是在王爷的军营里,文官家恐怕早已被人悄无声息的除去。” 萧景赫了然:“所以先生特意等到本王进京述职,想要借奕朗的手掀开这起旧案。” 杨晏清却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勾起唇角:“不,是我在有了诸多证据之后制造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王爷与文管家引进了京城。” “王爷,京城就像是一座大棋盘,我在这头,内阁三只老狐狸在那头,旁边还盘踞着一条尚未长成便想扒拉棋盘的幼龙。这座京城比之王爷的战场,其暗藏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景赫皱眉:“你们把本王当棋子?” 那语气就像是杨晏清敢说是,他下一秒就要扬棋盘。 “怎敢?王爷就是放在棋盘旁边的棋篓,千军万马尽数落在——”杨晏清噗嗤笑出声来,伸出手去点了点萧景赫握拳的手背,“王爷手中。在下不过就是偶尔借来用用,会还的。” “那你刚笑什么?”萧景赫不动声色,才不上这口蜜腹剑的书生的当,对刚才这人笑得前仰后合的举动耿耿于怀。 萧景赫不提还好,这会儿听了这话杨晏清又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抬手掩唇玩味道:“杨某不才,年少成名,当年想要招揽杨某做幕僚门客的人不计其数,王爷这般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救命之恩,哪怕是文奕朗都不会被这位靖北王爷打动献上效忠吧? 萧景赫:“……” 过了一阵子,杨晏清的脸上笑意渐歇,面上又恢复一贯温文尔雅中带着些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看着面前的这所院落,问萧景赫:“王爷对我很好奇?” 萧景赫素来耿直:“是。” “嗯……”杨晏清的手指在冰凉的石桌桌面上一下一下的轻点着,莞尔,“如果王爷能在这院落里亲手种一片梅园出来,届时王爷所询,杨某必答。” “此话当真?” “当真。” “多少棵才算一片梅园?”萧景赫忽然警惕。 杨晏清:“那就……一百四十三棵罢。” 这么具体的数字? 萧景赫没摆弄过这些花花草草,但是这院落身为曾经当家主母的故居,远比看上去要大得多,种些梅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一言为定。” 杨晏清缓缓点头,望出去的眼神带着伤感,声音温柔:“一言为定。” 他曾经也有一片梅园,只是被他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为了一百四十三条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这次真没骗你 萧景赫(狐疑):脚也是真扭了? 杨晏清:……嗯,这个是骗你的 —— 咳,那什么,股是指大腿! 离京 第二日,狼崖下了朝便十分自然地跟在萧景赫的身后来了靖北王府,全然没有登门拜访的客气,冲着萧景赫一抱拳跟进自家门似的直拐杨晏清的院子。 萧景赫的眼皮从早上开始就突突乱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这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回事,半点都不带避嫌,就这么径直一路跟着他回府,萧景赫不用想都能猜得到一路行来各朝臣府上多少眼线看着这一幕。 那书生不是一直在避嫌关系,这又是搞哪一出? *** 狼崖推门进去的时候,杨晏清正半躺在榻上翻看书册,见他进来,只是淡淡的一抬下巴示意他关门。 这位一贯挂着恹丧表情的锦衣卫指挥使脸带惊奇地走到床边,抬手拍了一把杨晏清盖着薄毯的腿,挑眉:“哟,真伤着了?这得是多高的台阶才能让咱们的杨大人栽跟头?” “装的。”杨晏清将手里的书册合上放到一边,打开狼崖扒拉的爪子,朝着狼崖伸出手:“东西呢?” 狼崖摇头啧啧两声,从怀里掏出情报放在杨晏清手心:“喏。” 杨晏清快速扫了几眼,皱起眉看向走到一边窝在椅子里打哈欠的狼崖:“就这些?” “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指望查出点什么来?就现在这些锦衣卫,十之六七都是当年他留下法子训练出来的,那人要是有意隐藏,锦衣卫怎么可能摸得到他的人影。”狼崖手一伸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满意的感觉到正正好的温度,丝毫不见外地到了一杯,入口发现是白水,撇嘴嫌弃,“怎么是水?” 杨晏清房间里的茶壶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地装过水?亏得他还以为是什么好酒。 “身上有伤,御医嘱咐不得饮酒。” 狼崖信他的话才有鬼:“你这又是想弄什么幺蛾子?” 狼崖跟着杨晏清从江湖到朝堂,可谓是生死相托的至交,就像狼崖从来没问过杨晏清为何要心甘情愿走进这场朝廷斗争,杨晏清也从未询问向来放荡不羁生性散漫的狼崖为何会陪着他一起涉险。 杨晏清说:“前日里淮舟不是弄伤了脚腕?镇抚司的环境差了些,我想着不如让他来王府养养伤。” 狼崖懂了:“所以你的脚就伤了?不是,你怎么就知道靖北王请来的御医就是你买通的人?” “不需要提前知道。”杨晏清轻声道,“太医署里的御医这么些年被各方势力浸透,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不干净。不论来的是哪位,我都能让他按照我的心意说话。” “那他要是别人的人,出门就反水咬你一口呢?”狼崖每次见杨晏清这番运筹帷幄的模样都忍不住想搞点什么,“你这可是装病不朝,就算圣上不怪罪,内阁抓住把柄参你一本可不好受。” “所以我才让淮舟过来躺一躺。”杨晏清不疾不徐回答,“他若缄口不言,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是反口咬人,这一条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我可不能白白放过。” 更何况背后的人若是真信了这条讯息来找杨晏清的麻烦,栽了跟头哪里会放过这个立场在他看来再不明确的御医。 “总是把事情想这么多步你也不觉得累得慌。”狼崖摇了摇头,复又想起什么来,满脸兴奋,“对了!你可知你这一伤,外面都在传什么?” 杨晏清忍了忍笑意:“说我与王爷不和,在马厩争执不下,才使得我意外受伤?既然那么多人希望看到我与王爷关系不睦,那便让他们看看也无妨。” 这消息真假掺半,当时又只有萧景赫与他二人在场,不是杨晏清放出去的假消息还能是谁。 只不过萧景赫在京中势力不广,与朝臣更无多少私交,这传言传进萧景赫耳朵里恐怕要延迟不少时间。 杨晏清:“你那是什么表情?” 狼崖:“没什么,就是替亲王感叹了一番,这是怎样的家门不幸才会娶到你这么个能折腾的王妃?” 平白无故担了个给王妃下绊子的恶名。 杨晏清凉凉扫了一眼狼崖。 狼崖顿觉无趣:“算了,就知道你这人控制欲强得很,什么都要握在手里才放心。没意思!不说了。对了,你需要淮舟什么时候过来?” “今晚。” “你亲自要去一趟福州?” “嗯。” *** 三更。 今晚的月亮被厚实的云层遮挡住,没有月光的投射,京城的街道与各贵人府邸都显得比往常静谧了许多。 杨晏清将手中的工具放下,示意狼崖将铜镜拿过来递给床上的淮舟。 此时的淮舟顶着杨晏清的脸,换了一身文人的宽大袍袖,墨色的发丝披散下来,脚腕上缠着绷带,皱眉间一股子文弱气息扑面而来。 “啧,原来平日里你看着人畜无害文文弱弱的样子,是拜这张脸所赐?我可是做梦都没想到咱们小淮舟也有这般娇娇弱弱的样子,这让靖北王爷看了可不得好生心疼。”狼崖细细打量着被杨晏清易容之后的淮舟,甚至伸手过去戳了戳淮舟的鼻梁,入手触感没有丝毫异样,更为惊叹杨晏清易容的手艺。 淮舟放下手中的铜镜看向正细细擦拭手指的杨晏清:“大人,那声音……” 对锦衣卫而言变声并不是难事,但是要模仿特定声音还是要擅长口技的兄弟,淮舟真没这个本事。 “你专心躺着养伤便是,除了王爷也不会有人打扰,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婢女都知会过,不会多嘴。”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扮的杨晏清将半干的手帕放到一边,起身拿过旁边淮舟来时披的深色斗篷罩在身上。 他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易容,只是五官做了些许改动,就足以让见者将他与帝师杨晏清自然分成两人。 “那要是王爷……呢?”淮舟也不怕别人啊! “装睡。”杨晏清忽然笑了笑,眉眼舒展间露出些许温柔,“他那个人看着不拘小节,却到底受着世家教导长大,没有应声不会进来。” 等到萧景赫察觉到不对发现淮舟,快马加鞭的杨晏清只怕已经进入福州境内了。 淮舟安心的点头,狼崖在旁边听着对话,又注意到杨晏清的语气表情,眸中神色变幻最终尘埃落定,却并没有提醒杨晏清,只是挂着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捞起旁边放着的绣春刀配在腰间。 “走吧,我送你出城。” *** 锦衣卫拥有随时随地进出京城的权限,凭着令牌,狼崖和杨晏清便一路顺利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狼崖不着痕迹的瞥了眼身后跟着的老鼠,勒住了缰绳对身无利器只背了一张古琴的杨晏清道:“这些尾巴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每一个锦衣卫进出都会惊动京城势力的眼线,这些尾随之人如今并不知道杨晏清是谁,但只要是领命出城的锦衣卫,都会被派遣尾巴跟着,力求摸清其去向。 杨晏清摇头道:“被你这个指挥使亲自送出城已经够被注意了,要是再劳烦狼崖大人亲自扫尾,恐怕我这一路走的就更不顺畅了。” 狼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杨晏清身后的琴上:“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你这般负琴而出了。” 都快要忘记当年那个一身青衣抱琴而来的青年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才多大岁数就开始这般悲春伤秋。”杨晏清抬手握拳锤了把狼崖的胸口,“回去睡你的觉,替我看好镇抚司。” 说罢,杨晏清将兜帽戴上罩住上半张脸,抬手狠狠一挥马鞭,一人一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狼崖的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他跑,他追,他插翅……就飞! 哎呀终于写到这了,忽然兴奋ing,帝师大人要弹琴了! 琴中剑 杨晏清刚出城不久,身后跟着的那些尾巴便不安分起来。 实在是杨晏清的这身打扮太过陌生,锦衣卫除却文职仵作之流,大多会被外派的皆惯用绣春刀,杨晏清这般特殊怎能不引起那些人的有心窥探。 出了官道拐进树林,杨晏清抬手勒住缰绳,扬声道:“各位跟了一路,还不动手?” 随着杨晏清身下的马儿马蹄不安跺地的声音,十七八个蒙面黑衣的人从四面八方显露出身形,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杨晏清头上的兜帽压的很低,此时看过去几乎遮盖了上半张脸,只有洁净白皙的下巴露在外面,唇色淡淡。 原本在杨晏清身后背负的七弦琴不知何时被他拿下横在身前,这琴看上去与平常样式的琴并不相同,琴身略厚,通体棕黑,琴头处也并未如平常君子乐器那般缀着流苏珠玉。 打头的那人谨慎嘱咐:“小心他手里的琴,必有古怪!” 杨晏清戴着护甲的手指勾住琴弦,看着扑上来的黑衣人,唇角微挑:“光小心可没用……” 古琴曲平沙落雁向来是文人雅士聚会谈笑间必奏咏志的曲子,只是在这山野林间里被这人弹出来,每个调都在调上却断断续续连不成曲,实在不像是文人大家所奏。 “嗡~duang~duang~” 那弹棉花一样的琴声却仿佛绞住了黑衣人的喉咙,以杨晏清为中心悠悠然扩散开极淡的青色波纹,将持刀袭击的黑衣人尽数笼罩在内,不成曲调的铮鸣声不停地倾泻而出,黑衣人的表情却从狠戾毒辣变幻为恐慌绝望。 因为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不听从己身的意愿,锋利的刀刃朝着身边同样黑衣蒙面的同伴刀刀狠厉地落下,半点余地不留! 琴声悠悠,刀尖相抵,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缓缓逸散开来。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倒下,侥幸被驱赶出范围的黑衣人看出这波纹的古怪,撕下袖口的布条堵在耳朵里朝着杨晏清冲上来,却在踏入那古怪波纹范围的一瞬间重蹈覆辙。 “都不准过去!不要靠近他!!!”那为首的黑衣人声嘶力竭的叫喊,拽住存活下来的三名黑衣人眼睁睁看着面前这离奇地令他们后背发寒的场景,果断道:“退!” “想走?”杨晏清微微抬头,“我可准允了?” 身形微动,身着青色飞鱼袍的杨晏清从琴身中抽出软剑一甩成形,细长的剑身划出一道凛冽的寒光,眨眼间便逼近了那为首的黑衣人。 杨晏清抬脚将那三个黑衣人踹进了犹自互相残杀的混乱里,锐利的剑身直袭黑衣首领的胸口! 黑衣首领的反应速度很快,横刀架住了杨晏清的剑,厉声道:“阁下,今日留一线,在下必定领情于心!” “嗯?不是李贤的死士?”杨晏清有些意外,手中的长剑一松,正当那黑衣首领心中微宽之时,瘦削的身形贴着那黑衣首领滑过,反手握剑割干脆利落地割断了黑衣首领的脖颈,“那便……留你个全尸罢。” 持剑而立的杨晏清看着倒在地上捂住不断涌出血液的脖颈,另一只手指向他的黑衣首领,身形逐渐模糊逸散开来。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黑衣首领用尽全身的力气看向那好似从头至尾端坐马匹之上纹丝未动的锦衣卫,艰难的喘息抽搐:“……妖……妖怪……” 竟至死都没能看到那人的容貌。 杨晏清手指一展止住琴弦,轻咳了一声,用衣袖拭去唇角溢出的殷红,掏出手帕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重新将剑插回琴身。 随手将手帕抛弃,杨晏清内力循环体内三圈,待到气血平复之后一勒缰绳,负琴纵马离开。 *** 半个时辰后。 一队人马追上来包围了这片林子,为首的人黑马轻甲,正是此时应该在王府睡觉的萧景赫。 上前探查的人检查过尸体之后会来朝着马上的萧景赫抱拳回禀:“王爷,这些人都是死在周围的兵器之下,看样子像是……像是自相残杀,每一刀都是致命伤,不留丝毫情面。” 自相残杀? 萧景赫眯起眼,神情危险的扫视四周。 这片林子地形并不复杂,但也的确是埋伏狙杀的绝佳地点,可这打是打了一场,自相残杀?难道那书生的嘴,已经到了能控制敌人挥刀的程度? 可笑! 萧景赫翻身下马亲自检查尸体,越看越心惊,直到他看到黑衣首领那与在场其他尸体所用武器都不相干的伤口,伸手拉下尸体的面罩观察过后直起身,站在黑衣首领倒下的地方朝着尸体死前面对的地方陷入沉思。 那些死去的蒙面黑衣人打斗都仿佛有意避开了中间的那处地方,这个伤口唯一不同的尸体死前也满脸惊恐不甘地望着那个方向。 被伏击的目标一定就曾经停留在那个位置,但是为什么这些来伏击的杀手会突然开始自相残杀?若是因为某种药物蛊术的影响,这个站位不同于其他人,死在长剑下的尸体,伤口又为什么看似是从身后被人突然割喉,一击必中? “确定那指挥使送出城的人是孤身一人?”萧景赫问身后跟着的人。 “是,属下确定!下面的人亲自看着狼崖大人送走那人之后便回了镇抚司衙门没再出来过,当晚不论是镇抚司还是京城城门都再无其他人出入。” 难道是有人接应?可这留下的痕迹奇异,着实让人难以推测当时情景。 “去调查周围有无樵夫路人听见动静。” “呃……回王爷,方才是有一队在城外停留的商队声称听到了动静。”侍卫有些迟疑的回答,“说是听到了极为不像样的弹琴声,调子听着连初学小儿都不如跟……跟弹棉花似的,难听得很。” 萧景赫:“……”弹棉花? 杨晏清虽然年轻,但好歹是被称为名儒的文官,在王府之时萧景赫没少听那书生弹琴,说是音律大家也不为过,断不可能将琴音弹成被过往商队鄙疑的程度。 难道那负琴而出的锦衣卫真不是杨晏清? “王爷,军中有擅蛊术的兄弟,是否唤人过来进一步辨认?” 萧景赫想了想,点头吩咐:“将尸体带走,现场辨认之后清理干净。接下来你们不用跟着,回去吧。” “是!” 萧景赫翻身上马,忽听得翅膀拍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抬头一看便见到那只眼熟的黑鹰正叼着什么站在树枝上扑棱着翅膀朝下看。 “你怎么跟出来了?下来,我让人带你回去。”萧景赫皱眉,大抵是这鹰本就被训练的善于隐藏行踪,此时正值深夜,若不是它刻意扑腾翅膀,就算是目力惊人的萧景赫也没法从一片黑里看出另一坨黑。 黑鹰站在树枝上不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景赫。 无端看出交易味道的萧景赫沉默了一瞬,想到要是这鹰丢了或是让人捉了,那书生怕是会不高兴,于是妥协道:“我让人给你切新鲜的小羊排。” 黑鹰动了动爪子,又动了动翅膀。 萧景赫:“……行,让你吃个够。” 黑鹰满意了,不仅松开树枝俯冲而下,还将嘴里叼着的东西塞进了萧景赫的手里。 什么玩意?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萧景赫低头蹙眉看着手心里的帕子,刚要扔却眼尖地捕捉到帕子角落绣着的三片竹叶。 这种花纹他见过。 在杨晏清的许多衣服上都能或大或小看见这标记,手帕上自然也带着。 将素色的手帕展开,萧景赫分辨着手帕上明显的擦拭状血痕,忍耐住对那股血腥气的恶心,将手帕送到鼻间轻嗅了下。 果然,那层血腥气下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药香,正是这几日御医开给杨晏清擦拭伤口的药油味道。 “找到了。”他轻声低喃了一句。 萧景赫将手帕叠了三叠,正要放进自己的怀里却又实在嫌弃那不知道来自何人身上的血液味道,见昂首挺胸的黑鹰此时正站在墨骓的马头上欺负大黑马,手指微动间将手帕叠成了三角形眼疾手快地系在了黑鹰的脖子上。 黑鹰:“???” 萧景赫吩咐身边的护卫:“找根轻便些的绳子来。” 待到护卫将绳子递过来,萧景赫一手制住黑鹰的翅膀,另一只手在黑鹰的一脖子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低头对着完全能看出震惊的小黑豆眼威胁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水喝没有肉吃。走,去找你主人来。” 正当旁边的护卫听得啼笑皆非,心中暗忖王爷还有这般逗鸟兴致的时候,只见那黑鹰像是听懂人言一般张开翅膀重重踩了一下墨骓的脑袋,哇哇叫着展翅而飞,在半空中一边盘旋一边骂骂咧咧。 实在是那叫声激昂起伏,即使听不懂那鸟叫声,侍从也能脑补出不少骂言。 萧景赫畅快大笑,攥着遛鹰的绳子脚下用力,墨骓得了命令张开四蹄朝着黑鹰飞掠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没入林中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说谁弹棉花呢?! ----- 杨晏清的武学是剑三长歌莫问技能,操控别人的叫做【平沙落雁】,□□出去打斗的叫做【清绝影歌】,游戏技能不会过多运用描述,会尽可能转化成能够理解的画面让小可爱们理解~。 这篇和万花篇不同的是职业角色占比并不会特别高,毕竟时代背景不同,内容设定也不相同~ 谢谢“桃花梨”小可爱浇灌的营养液10瓶~努力施工冲鸭! 毒药 福州背靠海边,与西北京城隔山遥望,杨晏清彻夜不眠赶路也需要两天两夜才能进入福州地界内,更别提现在他的身体状况显然并不算极佳。 杨晏清低头没忍住闷咳了一声,手心顿时见了红。 一旁前来接应的锦衣卫连忙上前担忧道:“大人!” “无事,距离驿站还有多远?”杨晏清抽出手帕将手心的血迹擦拭干净。 锦衣卫大概估算了一下,回答:“全速行进约莫半个时辰。” “走。” …… 到达驿站时已经是午时,两人一身锦衣卫装束实在是显眼,但过往商队百姓见其皆避让三分,倒是省了不少事端。 虽说是驿站,但因为占据几条重要官道,乃是商队镖车歇脚|交易的重要集市之一,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展,如今就规模而言算得上是一方乡镇,一应品类甚至是某些来自偏远地区的异域物件,只要出得起价格,在此处都能如愿交易。 锦衣卫自然在此处也有据点。 锦衣卫端着杨晏清吩咐的素衫外袍敲响房门:“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盘膝坐在床榻上闭目调息的杨晏清睁开眼,吩咐锦衣卫进来将东西放下,然后道:“你去忙你的事吧。若有人来驿站打探消息,随意搪塞便是。” “属下遵命!” 听着锦衣卫的脚步远离,杨晏清这才按住胸口一阵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这一次他没有再咳出血来,只是脸色无法抑制的苍白了几分,比起之前的文弱多添了些许病色。 当年蔺皓之一案来得突然,从贼人告发到大理寺提审不过短短两日时间,按照常理,缉拿朝廷命官也需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方可定罪,但就在蔺皓之被关押大理寺狱的当日,一场大火在半夜里悄无声息的吞噬了这位朝廷大臣府邸上下六十七条人命,当夜巡防御林军与锦衣卫竟毫无所查,待到火势渐颓才姗姗来迟。 当初杨晏清远在沪州,那时的他并无效忠朝廷之心,京城里也只留了些许行商方便的眼线,消息传到他手里已经是两天后。待到他披星戴月快马加鞭来到京城,蔺皓之竟然已经签字画押对当初还是小小御史的王兴国控诉罪名供认不讳,并且在杨晏清抵达京城的当日自尽于大理寺监狱。 当时的情形如今想来仍旧如利刃割肉般悔恨痛楚,但对于杨晏清而言,更痛的更无法释怀的,是锦衣卫贯穿这件冤案始终的行为。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言煜当时在哪里? 哪怕案件再扑朔迷离,不论是蔺皓之还是言煜都该知道只要拖到他来京城,再铁板定论的案子也有被撬动的可能!为什么不等他来?! 当年的杨晏清风尘仆仆进京之后面对的,就只是一件潦草结案封卷的文字狱案,一座烧焦破败焦骨遍地的蔺府,曾经结拜大哥蔺皓之的尸身,二哥言煜的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以及……那个曾经雄心勃勃大谈阔论想要改变朝廷如今却负了他两位义兄的帝王。 *** 六年前·皇宫·御书房 “你来了。” 年过四十的帝王此时看上去眼神苍老疲惫,再也不复当年四人遇见时的豪情壮志,意气风发。 他并不意外这位绕过禁卫军与门口值守的内侍太监堂而皇之踏进殿来的青年——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再见这轮明月会是何时何地何种情境,无数种的可能,却从未想到是如今的裂痕以对。 “我当然要来。”杨晏清的背后是清冷的月光,也是那晚蔺府冲天而起的凄厉火光,“陛下,您输了。” 当年帝王雄心壮志之时,杨晏清便说过他们不会成功。这位帝王的性格仁善宽厚,知人善任,做事畏首畏尾,亲和有余魄力不足,这样一个帝王生在这般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注定只能成为政治的傀儡。 帝王坐在御座之上,明明是俯视青年的角度,却从青年眼中看到了清晰可辨的悲哀怜悯与不屑。 帝王沉默着,束手而立的杨晏清也没有说话。 良久,帝王闭上眼疲惫道:“朕不可能放任你以私欲搅动朝局,大庆朝经不起你这样不计后果的报复。” 内阁、军队、百姓,三者互相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先祖废弃国相建立内阁以来,四代的帝王信赖已经使得内阁深深扎根在大庆朝内,今日杨晏清当然能直接杀了内阁的三位阁老,可是那又能怎么样? 什么都改变不了。 更何况以杨晏清的性子,如此滔天之恨,哪里是三条命能够填的上的。 杨晏清垂下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沉默着出了好半天的神,叹道:“两年来,陛下曾经招揽我一十四次,怎地如今我就站在陛下面前,陛下却不敢用我了呢?” “因为朕如今信不过你。”帝王的脸色晦暗莫测,他与台阶下的青年四目相对,想起当年那番在月下的酒后论政。 杨晏清此人有定国□□之才,亦有祸乱朝政之能,没有氏族牵累,没有软肋裹挟,是忠是奸全在其一念之间。当年尚有蔺皓之和言煜制衡,现在这般局面,杨晏清入朝报仇的目的昭然若揭,届时定会将朝中上下搅动个天翻地覆。 “陛下信不过我不要紧。大庆朝北接祁国,南有外族,杨某不才,虽然只是一介学识微末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书生,但投诚君主出谋划策的本事还是有的。”杨晏清抬头直视上方的帝王,微微笑开,“这两条路无非是麻烦了些,但到底都能达成所愿。” “杨晏清!”帝王拍桌而起,被这番近乎威胁的话激到怒火狂炽,“你要通敌叛国吗!!” “陛下,您知道的,大庆朝从来都不是我的国家。”杨晏清的眼神极冷,表情极淡,“她是你们的国家,生死存亡又与我何干?” 他的国家,早就亡了。 在玉门关破的那一刻。 “今日大庆朝的内阁重臣冤害我义兄一家性命,陛下庇护内阁欠下一个公道。因果报应,来日我便用这一国鲜血祭奠我义兄在天之灵,岂不畅快?” 帝王当然知道杨晏清的话并非说说而已,他们四人当年结识之时并不知道对方身份,杨晏清的来历在之后也成为了四人共同保守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没想到如今,这个秘密却被杨晏清反过头来刀悬在他的脖颈间。 帝王颓然地瘫坐下来,颤抖着闭上眼,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示弱的语气叹息:“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卷进来?去做你的县官,逍遥江湖……不好吗?” “陛下,既然决定引我而来,便不要再惺惺作态试图从我这里算计些什么了。”杨晏清看向帝王的眼神带着讥讽,若真不想让他前来,对未曾发展势力的他封锁消息一个帝王还是做得到的,“蔺府的焦尸太过惨烈,惨烈到足以抹杀陛下与我之间那点本就微末的情谊。” 杨晏清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握在手中把玩,月光映照出的玉色面庞上满是漠然:“陛下可知您已身中慢性毒药,若无良药拖延时日,只怕活不过七日?” 顶着帝王压迫的视线,杨晏清一步步走到御案前,将那个玉瓶放在了奏折旁,微笑道:“陛下,这药普天之下仅存五粒,能为您最后夺得半年寿数……恰好够微臣在这朝堂之上站稳脚跟,不是吗?” 帝王瞪视着桌上的玉瓶,视线最终落在杨晏清的身上,声音嘶哑:“……那朕能得到什么?” 杨晏清:“冷宫之中有位皇子,微臣观其资质甚好,当为储君。” “你果然都是算好……才来找朕!”帝王咳喘着,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来威胁朕!!杨晏清!朕对你不好吗?不好吗?!” “陛下对微臣的好,是想得到什么呢?”杨晏清就站在那里,披着月光,展现出一种令人心驰神往却又望之不及的仪态与美好,“陛下,冷宫那位皇子的长相,微臣看得……清清楚楚。” 最后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带着足以击垮帝王最后坚持的力量,掷地有声,将帝王埋藏在心底最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撕裂开来。 冷宫的那位皇子……帝王恍惚间回想起来那个生下皇子的宫女模样,是了……那个宫女有着一双上挑的凤眼,闭上眼不说话的时候,就与眼前的明月有一两分相似。 “一个不识大字不通文墨的太子,就是你想要的帝王?你愿意……效忠的帝王?”朕如此待你,千般应允,放下身段请你入朝,竟然输给一个……黄口小儿? 此时的杨晏清带着谋士文臣特有的凉薄淡漠:“一个尚且年幼没有外戚未曾被他人灌输思想的太子,微臣当然有办法将其□□成微臣愿意效忠的帝王,不敢烦劳陛下担忧。” 帝王一瞬间变得苍老,呼吸也变得虚弱起来。 帝王知道,朝局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内阁专政,朝局混乱,军候心思各异,天灾人祸不断,大庆朝内民不聊生……接受杨晏清,大庆朝将成为他的掌中之物;拒绝杨晏清,大庆朝将在他死后陷入混乱,他的兄弟或儿子将沦为灭国帝王。 杨晏清看似给了他选择,结果却只有一个。 他也只能选那一个。 帝王伸出手将玉瓶死死握在手心,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用力闭了闭干涩的眼睛。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帝王手指颤抖着从御桌旁边的匣子里取出一方锦盒,打开来,是一枚乌金色的药丸。 “入朝为官,官拜一品,太子太傅,摄政掌权……都可以依你。但,大庆朝的权臣,不能有这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服下此药,若你自封内力则无大碍,擅动内力……毒素将会随着内息运转缓缓流入肺腑,届时……毒入心脉,药石罔救。” 作为权倾朝野的帝师,你的身上必须有下一任帝王能够掌握的桎梏缰绳。 阿清啊……你有多恨朕?多看不起朕这个无能的帝王? 再多恨一些罢。 但这是朕作为一个帝王,对这个国家最后能做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经脉受损,无法运功】 先帝,一个没有姓名却能贯穿前后文的男人。 ---- 王爷没有出现的一天,想他 英雄救美 似乎许多人都认为先帝在杨晏清心里地位斐然,简直可以用士为知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些对君臣关系来说再美好不过的辞藻来形容。 杨晏清坐在马车里,古琴放在旁边的矮几上,闭着眼睛想。 这其中的很多事情,随着当年的旧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最终除了杨晏清,谁也说不清那些旧事的是非对错。 就像除了杨晏清,也没人知道缠绵病榻的先帝为何在最后半年回光返照一般上朝听政,册立太子、与内阁对抗,最后病逝而亡。 内阁给先帝下的药并不是什么毒药,原本只会让先帝精力不济小病不断而已。 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失去斗志疲惫无力的帝王,这样的傀儡比起再度扶持一个长大之后变数颇多的幼帝要好控制得多。 但杨晏清不需要。 坦白说,先帝其实人并不算很差,思及之前的情分,杨晏清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要逼他退位,但是当他在冷宫看到那个长着一双凤眼的小皇子时,先帝便不能继续活着了。 杨晏清很喜欢有野心并且屈服于欲|望的人,这种人很好控制,并且使用得当会十分锋利称手。但如果一位上位者的野心欲|望有一部分来源于他,那么事情便显得并不怎样美妙了。 内阁以为先帝是身体孱弱死在他们的药下,先帝认为是内阁的药过于阴毒,甚至先帝当年身边的心腹也更加痛恨内阁与当初后宫动手下药的宠妃。 所以,这件事又和他一个前朝孤臣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一个忠于先帝被临终托孤的两朝之臣罢了。 杨晏清面色平静地想。 只不过先帝留下的小玩意儿的确不好处理,杨晏清这个人也向来不知道何为安分,每一年总会搞出些事情来做一做“另一个杨晏清”,然后回京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坐实了帝师身体文弱易病的传言。 或许有一天,他会死在长年累月的毒素侵染里,也或许有一天,他彻彻底底摆脱沉疴做回真正的杨晏清。 先帝是死了,但他和先帝的赌约还远远没有结束。 其实杨晏清偶尔会想念一下萧砚那家伙。 毕竟那家伙虽然作死一把好手,但活命的本事却傲视群医。当年欠了他那么多钱,转头拍拍屁股就跑得不见踪影,正经想用他的时候根本找不着人影。 亏得当初借钱的时候这个厚脸皮的还许诺什么——若有驱使,万里必达? 算了。 指望不上他。 马车拐过一个弯,驾车的马夫再次扬鞭重重击打了一下奔跑的马匹,马车行进的速度变得更加快了些。 昨日刚封了内息,现在的帝师大人浑身乏力,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刺痛,对他十分仇恨的小人正拿着斧锥一下一下折磨他的大脑。 杨晏清睁着眼,眼前的颜色却笼着一层白茫茫,万般景象都扭曲混合在一起结合成光怪陆离的模样。 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杨晏清慢慢伸出手,将放在一边的琴拿过来抱在怀里,轻飘飘叹了口气。 好累啊……这次的后遗症似乎更加严重了。 去往福州的官道是一条直路,方才马车的拐弯想必是改道送他去阴曹地府的。 但是杨晏清仍旧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里,也不伸手去揭开帘子看看外面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向后疾驰的风景。 能够买通锦衣卫安排的马车与车夫,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计划前提虽然不容易,但是实施起来却十分的简单直接,对没有长翅膀的帝师而言,的的确确是条必死的阎王道。 前提是—— 就在受伤发疯的马匹不管不顾地朝着悬崖飞奔而下的瞬间,锋利的长刀横向劈开了马车的顶部直接掀开了马车的车顶盖,露出了抱琴端坐其中一脸乖巧淡然的帝师大人。 ——他身后没有跟着这位身手漂亮干脆的王爷。 英雄救美,好俗套的出场……迷迷糊糊间,杨晏清判断出自己开始发热了。 萧景赫的下一刀直接斩断了马匹和马车之间的车辕,抬手扣住车厢的边缘硬生生在悬崖旁边拽停了顺着惯力向下栽的马车。 他站在马车边好一会儿没见里面的人下来,黑着脸皱着眉用刀尖挑开马车的车帘:“先生是在等本王抱先生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劳烦王爷。”杨晏清很平静的和外面看进来的男人四目相对,“是有些腿软。” 书生的神色惫懒,脸颊泛着微微的红晕,看上去竟显得有些脆弱的 萧景赫愣了一下,仔细看去,杨晏清又恢复了往日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侧头看过来,眼神像是在催促他,又像是在埋怨他。 原本藏着诸多算计的雪狐狸不知为何收起来伶牙利爪,倒下去露出一点点粉嫩的柔软试探着什么。 萧景赫是知道杨晏清过往的丰功伟绩的——金殿拔剑;殿前斩杀与内阁沆瀣一气狡辩脱罪的皇室宗亲;洋洋洒洒十几条罪状将一位二品大员说到撞柱而死;詹王谋反逼宫之时调动锦衣卫与进军围杀勤政殿与叛军对峙一天一夜,血洗勤政殿——哪一项,都要比这会儿来的惊心动魄。 腿软? 萧景赫收了刀面无表情地将人拦腰从马车里抱出来,手掌在杨晏清的身上半点多余的停留也无——只是看到这人的发带勾在衣饰上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捋了捋。 杨晏清抱着琴在萧景赫身边站定,他的反应很慢,抬头看向被掀了车盖的马车,过了好一阵才真挚发问道:“王爷既然知道人应该从马车哪里出来,为什么要掀了车盖?” 外面的风吹的好冷。 “因为我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个动都不动的傻狍子。”萧景赫呵呵一笑。 杨晏清沉默了一下,不太愿意接受这个并不适合他的比喻:“我知道你在。” 这人八成是蹲在驿站通往福州的出口处等着,在后面骑马缀了一路,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 “所以还不忘捎带上琴?先生果然是文雅人,出门在外也要带着风雅物件。”萧景赫挑眉,伸出手来,“本王看这东西挺重的,不如本王帮先生拿着?” 杨晏清犹豫了一下,迟钝的,似乎思考了什么,然后很自然地将琴塞进了萧景赫的怀里。 琴是很重要,但他也的确抱不动了。 萧景赫一入手就察觉到了这琴重量上的异样,没说什么,一声口哨换来威风凛凛的大黑马,冲着杨晏清抬了抬下巴:“先生请?” 杨晏清看了看墨骓,视线落在墨骓头顶上作威作福的黑鹰,又看回萧景赫,表情十分认真的询问:“墨骓能拉马车吗?” 虽然被掀了车盖,但是他可以稍微委屈一下。 萧景赫还没回复,大黑马先咬住杨晏清的袍袖不客气地糊了杨晏清一袍角的口水。 换了几个姿势终于决定单手夹着古琴,萧景赫见杨晏清抿着唇从墨骓嘴里扯出湿哒哒的袖角,一抹戏谑浮上唇边:“显而易见,不能。” 杨晏清慢吞吞的“哦”了一声,默然了片刻,缓缓道:“我上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抱我,懂? ---- 莫问一日体验卡(事后点烟.gif) 感谢一弘清酒 小可爱投出的地雷2个,啵啵! 夜 萧景赫怀疑自己的耳朵。 杨晏清见他没动作,偏头盯着他,皱眉,又轻声重复道:“墨骓太高了。” 高吗? 萧景赫看了眼马脸无辜的墨骓,这个高度……怎么都不至于上不去……吧? 不知是杨晏清这人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多变,还是因为这书生哪怕做着示弱的举动说着温软的话脊背也未曾弯曲半分,萧景赫咽下了喉间涌上来的质疑,上前一步握着杨晏清的腰将人举起来妥善安置在马鞍上。 杨晏清低头:“你不上来?” 他的声音与往日的清亮不同,听起来有些沙哑,好似没力气说话一般语调很轻。 萧景赫握着缰绳身形僵硬了一瞬,背对马背上坐着的书生低头安抚从来没被旁人骑过此时显得有几分焦躁不满的墨骓:“本王牵着墨骓,不会摔着先生。” 杨晏清没出声,只是低头静静看着他。 自上方投下来的视线直看得萧景赫浑身难受,他没忍住抬头正要说什么,立时察觉到马上坐着的那人虽然表情依旧如常,眼神却显得有些茫然。 萧景赫察觉到不对劲:“先生?” “王爷。”杨晏清的手松开了抓着的鬃毛,偏了偏头。 耳边好像有吵闹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叫得他脑仁疼。 杨晏清听到自己说:“往福州走,别回头。” 而后,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 “醒了?还难受吗?” 杨晏清睁开眼对上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抬了抬手指想拨开这人滑落下来触及他脸颊的发丝却遗憾的发现自己仍旧处于浑身无力的憋屈状态。 耳边嘈杂吵闹的鸟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动静。 这让他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还好。”他慢半拍地回答,闭目积蓄了力气慢慢坐起身,背靠着旁边的树干,这才发现他的身下垫着一层厚实的玄色披风。 天色暗沉,透过林间树木有些光秃的枝丫还能捕捉到些许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 墨骓和黑鹰都不在两人身边,萧景赫见杨晏清缓过神便坐回火堆旁,捡起旁边放着的粗树枝挑拨着黑夜里驱寒的火堆。 火星子因为他的动作噼啪炸裂,从杨晏清的角度看过去,那张时时刻刻保持着冷肃严峻的脸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 “谢谢。” 萧景赫的耳朵动了动,没回头:“为本王接住了先生?” 他简直难以形容当时看着那书生直接从马背上失去知觉一头栽下来的心惊动魄。 这书生身子是真的文文弱弱,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强能憋。 “为王爷一路走来的辛苦。” 杨晏清虽然辨认不出此时二人身在何处,但从萧景赫衣服下摆的利器划痕与撕裂的痕迹可以推断,萧景赫的确是没有回头,带着昏迷过去的他选择了一路前行。 顶住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来了多少波的狙杀。 萧景赫从容应下了这声道谢,然后将杨晏清的琴取过来放到他手边:“为人夫君,应该的。” 杨晏清眉梢微动:“为人夫君?” 萧景赫面不改色地回头:“怎么?祭拜天地,告知高堂,共饮合卺,哪一样我们没做过?” “王爷说得对。”杨晏清点头表示同意,一脸受教的表情,然后十分自然地改口道:“夫君,我有点冷。” 萧景赫僵硬在了原地。 “王爷,你耳朵红了。”杨晏清十分平和地指出萧景赫的反应,清清淡淡地叹气,“为人夫君,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为病中的夫人挡一挡寒风?” 萧景赫像是整个人被粘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 他有些狼狈地抬手捂住通红的耳垂,硬声道:“没有,你看错了!” 杨晏清笑了笑不说话,移开视线靠着树干抬眼看向天空。 即使五脏六腑被割裂一样发出哀吟,但他仍旧觉得这般的天空远胜于京城砖瓦楼阁间的暗沉。 木柴还在噼啪作响,秋冬的夜晚总是侵染着寒意。 伴随着一阵衣衫摩挲的窸窸窣窣声,萧景赫把自己挪到杨晏清的身侧靠前的位置,宽厚的肩膀挡在风口,谨慎地保持了和杨晏清一拳的距离。 “此处距离福州不远。本王知道先生此去目的为何,但先生不该如此孤身……”萧景赫的劝诫戛然而止,背部的肌肉骤然紧缩,整个人绷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 萧景赫知道这书生总爱撩拨他,或许是因为每次他控制不住的困窘,也或许是想要达到转移他注意力的目的,但不管因为什么,每一次,他都会因为杨晏清的靠近如临大敌。 于他而言,区区一个杨晏清所带来的威胁远超边疆战场的数十万敌军,萧景赫在军中长大,历经战事无数从无败绩,然而面对杨晏清,每次的战前推演再完美到最后都敌不过这人的三言两语言笑晏晏,几次三番令他濒临溃败。 萧景赫不想低头——尤其是在他没有把握掌控杨晏清的时候——为了他身后站着的支持他的人,他也绝不能低头。 蜜糖砒|霜,美人如刀。 “王爷有种梅树吗?”杨晏清的额头抵着萧景赫宽阔的脊背,抬手隔着秋冬厚实的衣物描绘那流畅而蕴含力量的起伏弧度。 “买了树种。”萧景赫的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指甲剜进血肉的疼痛提醒他此时后背靠过来的温热是多么诱人的陷阱。 修长白皙的手覆上青筋凸起的拳,冰凉的玉被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里,滚烫的温度让那玉的主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萧景赫瞪视前方火堆的眼已经染上了红色。 “先生闹够了吗?”男人沉冷压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警告。 “我只是太冷了,又没想做什么。”杨晏清微哑的嗓音带着低低的笑意,再一次向萧景赫抛出诱惑的邀约,“不过作为取暖的报酬,王爷可以预支一部分梅树的赌约。就是不知道王爷……是否感兴趣?” 萧景赫原本想要抽走手的动作停顿住了。 “先生又在诓骗本王。”萧景赫的眼神从犹疑逐渐转为坚定,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杨晏清的手指很安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为了取暖才靠上这个大火炉。 他的声音因为在身体的不适没有往日的清亮,略哑的嗓音带着丝丝缕缕蛊惑的意味,如同藤蔓缠上萧景赫坚定的意志力:“生病的人脑子总会有些不清醒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王爷竟要错过不成?” 萧景赫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身后的书生只是用额头轻轻抵着他,却无端端有一种刀尖挑破皮肤的尖锐痛感。 “与我成亲,诱惑我,调查我,意图收服我——”萧景赫的嗓音越发嘶哑,他反手将手背上贴着的已经染上了他体温的手攥进手心握住,拉扯的动作使得身后的书生身体向前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上,第一次在杨晏清的面前摒弃所有拉开距离的自称,“先生种种行为,全都是为了当年先帝对你的知遇之恩?” “先帝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倾心相待?” 杨晏清的侧脸靠在萧景赫散发着热度的脊背上,思索了片刻回答:“先帝?大抵……是给了我另一种生活罢。” “封侯拜相,权倾朝野?这些并不是只有先帝才能给,依先生的才能,不论是哪位帝王都会对先生赤诚相待。”萧景赫的理解显然并不是杨晏清表达的那样,说话间也带着隐含的暗示。 杨晏清愣了一下,顿时笑出声来。 萧景赫说话间带着一股怒意:“先生,如果先帝或者圣上真的对你看重若宝,今日先生便不会这般被人追杀狼狈逃窜。本王一直认为先生是个极聪明的人。” 他与杨晏清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已经有两次这人都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个来回。 更别提在他无数次看不见的地方,阎王殿的门槛怕是都被这书生的靴底磨平了纹路。 “同为一品,帝师的命倒是比本王这个一品亲王还要值钱。” “帝师还在靖北王府好好躺着养伤,怎么会出现在离京万里之外的荒郊野岭。”杨晏清暖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便有些不满被苛待的寂寞,开始不安分的寻求萧景赫身上的热度,“若是我死在这里,不过便是死在山匪手中的乡野一村夫,又有什么打紧呢?” 萧景赫咬牙忍耐着后腰被作乱的手来回划挠的酥麻,背过手将杨晏清的另一只手精准地捕获,捏在手心里剥夺了它的自由。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是杨晏清想要的,暖是暖了些,但着实不太舒服。 而在更好的选择前,他也是绝计不会为难自己的。 萧景赫问他:“在先生眼里,本王如何?” “这个问题有些难,只有足够的温暖能让我清醒一些思考……才能回答王爷。” 杨晏清能够感觉到现在的萧景赫就像是一只压抑喘息的野兽,每一寸血管里都流淌着想要捕猎掠夺的狠戾,却好像怕吓到脆弱的猎物,只能低喘着匍匐自己庞大的身躯努力抑制喉间的饥丨渴与齿间的寂寞。 他的耳朵捕捉到野兽的喘息声,他的手体会到野兽用力收紧的压抑,然后,他将自己送进了野兽的怀里。 “抱着我。”杨晏清的声音很低,带着少有的软意与请求。 萧景赫无法拒绝杨晏清——之前没能做到,现在也依旧不能。 很奇怪,同样不喜他人亲近的杨晏清却十分喜欢被萧景赫拥抱的感觉,尤其是当他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后背流向四肢百骸的时候。 这让他有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这具身体胸膛内跳动的炙热坚定,比朝堂之上大权在握的寒冷更能赋予他力量。 亦或者,他分外享受这种用自己驯服野兽的过程。 杨晏清的上半身陷在萧景赫的怀里,两只手被男人用武力束缚在大手中动弹不得:“王爷知道一个国家在灭亡时候的样子吗?” 明明是将猎物制服在怀里的野兽喉间却越发干渴,他微微低下头,本能地寻找缓解的出口。 “你见过?” “是啊……我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哦豁,你也想要先帝大礼包? 萧景赫(委屈):我想要夫君大礼包。评论区天天说本王不行! —————— 好奇怪,评论区夸封面杨大人美貌的评论前台看不到唉……杨大人恐怖如斯(倒吸一口凉气) 抓不住 杨晏清眯着眼,思绪陷入到那无数次午夜梦回仍旧历历在目清晰可见的画面里,语调带着讥讽和凉薄的悲哀。 他生于盛唐之末,却亲眼见证了那繁华似锦因为内战从鼎盛到破败零落。 “国家将亡,朝臣溃散,外敌入侵,一道道关口被敌人的铁骑踏破……不论哪个国家都多的是以身殉国以血明志的义士,然兵败国颓之势岂非人力所能抗衡?那些滚烫的热血侵染焦土,满腔的悲愤只能化作最终的惨烈悲壮。” “曾经向朝廷缴纳税收,拥护爱戴君王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的房子,土地,亲人尽数被外敌无情的践踏,红色的火焰仿佛从天的另一边将这个国家蚕食吞噬……曾经的皇亲国戚,天潢贵胄,面对叛臣贼子却仓皇间狼狈出逃。” 天宝之乱虽不至于灭国,但曾经的盛世大唐因为这场内战消耗已然走到了悬崖边侧,强敌环饲之下结局不言而喻。 杨晏清厌恶谋逆叛乱,并非因为他是否效忠于谁,而是为那些因为当权者野心无辜受难的黎民百姓。 萧景赫垂眸敛目:“先生想说什么?” “现在我就在王爷怀里。”杨晏清轻声道,“若我不是大庆朝的帝师,不是镇抚司的杨晏清,只是王爷的王妃,王爷要如何说服我支持王爷的大业?” 萧景赫圈着杨晏清的手臂一紧。 这样的假设他们二人都知道只是假设,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样的假设极大程度的满足了萧景赫从未诉之于口的独占欲。 是的。 萧景赫一直是在意的。 他可以对杨晏清几次三番忽远忽近的撩拨宽容相待,也可以不在乎杨晏清每次撩拨之后从他这里算计利用的东西,但他在意杨晏清与他成亲的初衷,在意杨晏清尽心竭力为小皇帝的所有筹谋,在意怀里这个百年后合葬一墓的人心神尽数被他人占据。 不论是已经驾崩的先帝,还是如今只是个未长成崽子的小皇帝。 萧景赫都觉得碍眼得紧。 “先生又想从本王的嘴里套出些什么来?”萧景赫的唇瓣靠近脸颊边一直诱惑他的莹润耳垂,“密谋造反,这样的罪名本王的靖北王府可担不下。” 杨晏清有些无奈的晃了晃手,连带着握住他双手的萧景赫也随着轻晃了晃,避开萧景赫贴过来的唇瓣,语带不满地小声哼道:“王爷,我现在受制于你,这荒郊野岭只你我二人,连墨骓和黑鹰都不知被你支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难道我还能因为‘听到王爷说意图谋反’这种无凭无据的说法来参王爷一本?” “先生的本事,本王从来不敢小觑。”萧景赫将稍微坐直了身子的书生略一用力再度按在怀里,“不如先生问,本王酌情回答,如何?” 杨晏清小声啧了一下。 他有点怀念之前的萧景赫了——现在这个骗起来好生费劲。 朝萧景赫的怀里靠了靠,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杨晏清思索片刻开口问道:“假设王爷大业功成,之后准备如何做?” 这个问题对萧景赫而言,一半是假设,一半却是带入前世的种种。 他沉吟了半晌,回答:“整顿科举,重新划分领地官吏职责名分,整肃军队,清点国库,同时派遣新一任巡抚前往附属国暗中巡查……” 这些都曾经是萧景赫前世上位之后做过的,或者看内阁实施的,以及……前世没来得及做的。 杨晏清很认真的听萧景赫的叙述,能够听得出来,萧景赫的确是十分谨慎的想过这些事,但很多举措并不适用于如今的大庆,反而更像是在虎视鹰瞵垂涎威胁之下匡扶社稷的孤注一掷——尤其是萧景赫最后在面对附属国这一问题上的谨慎与忌惮。 这并不正常。 向大庆称臣的附属国有且仅有一个,并且百年来安分守己并无不安分,萧景赫为什么会对那个领地不过一洲大小的附属国如此上心忌惮? 杨晏清微微眯起眼,他的脸颊因为发热已经浮上些许红晕,萧景赫按照他的话一路前行没有回头,自然也不可能找到药物替杨晏清缓解一二。 发热的确让他思考的速度慢了很多,但跟上萧景赫却还是容易的。 萧景赫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发抖,止住话头皱眉低声关心道:“很难受?” “不碍事。”杨晏清摇摇头,食指从禁锢的大掌中钻出来摩挲着萧景赫虎口处的厚茧,慢慢道,“整顿科举,划分官吏职责……这些都没错,但就在王爷踌躇满志忙着改革内政的时候,以内阁为首的六部尚书及各御史便会纷纷上奏,劝慰王爷顾全大局,多为江山社稷着想。王爷当然不会听从,反而会将内阁老臣逼退朝堂,内阁老臣闭门不出,各地州学子愤然,文人笔墨如利刀割喉,届时王爷便会面临天下文人的骂声一片。” 身后的萧景赫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一群读书读傻了只知道攻讦他人不知道报效国家的书呆子?” “然后会有各地州起义军以匡扶正统推翻暴君的名义叛乱起义,王爷会下令由亲信领兵镇压,将士出外,粮草为重,被内阁把持的六部不会让平叛顺利进行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爷会发现能供给调动的兵马越来越少,朝堂上可用之人一个接一个消失。而那些打着正统名义的反叛军将在内阁的指引包庇下一步步打到王爷的面前……” 杨晏清叹息道:“王爷的大庆,就这般亡了。” 事实上,前世萧景赫登基后内阁也的确是这样一步步架空萧景赫的,只是没有到叛军作乱的地步罢了。 萧景赫咬牙:“若本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宰了内阁的那三个老东西。” “唔,内阁的三位阁老对外名声极佳,乃是当世大儒。王爷谋反登基已是落人话柄,如今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无故诛杀三朝元老,桃李天下的大儒,如此残忍,何愁不引得群情激奋?谋逆作乱者亦可被谋逆作乱,届时宗亲谋反更加顺理成章,再加之哀兵必胜……啧。”杨晏清又叹了口气,“王爷的大庆又亡了。” “谋逆登位,宛若行走于刀刃,一不留神曾经握在手中的权柄力量便反噬己身。” “王爷,凤冠太重,还是官袍玉笏更合在下心意。” 萧景赫放开手,抬起钳制住杨晏清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和自己对视,脸上的表情阴沉一片:“先生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杨晏清顺从地仰起头从下方仰视萧景赫那张俊脸,眨眨眼,轻笑道:“王爷想听点什么好听的?不如王爷说一句,我跟着学一学?” 萧景赫的眼皮因为隐忍的怒意跳动了几下,手上却放开了那书生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回味仍旧残留着皮肤细腻的触感,不再想和这个忒气人的书生说话。 杨晏清想要往后靠,却被萧景赫挡住,不解的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 这么小气? 萧景忽然问:“如若萧允没能在那场内乱中活下来,先生会在什么考量下,选择辅佐本王?” 杨晏清想了想:“王爷这柄利刃太难掌控,如若我选择了王爷……那必定是我的手里把持着能让王爷一朝事败绝无回天之力的把柄罢。” 萧景赫板着脸松开环着杨晏清的胳膊,见杨晏清看过来还转头看向了一边。 杨晏清:“……” 笑意没忍住从眼角溢出,杨晏清抬手勾住萧景赫的前襟,正要说什么,却越过萧景赫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无声窜上天的一抹幽深暗光。 “怎么了?”萧景赫感觉到杨晏清的动作停顿,有些担忧的抬手抓住杨晏清的手腕,“你究竟是哪里疼?只是发热?” “不只是发热。”杨晏清眉眼疲倦的重新窝回萧景赫的怀里,“浑身上下,五脏六腑,哪里都疼。” 萧景赫也没办法,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怀里的人似乎是觉得不舒服,在萧景赫怀里蹭来蹭去的调整姿势,衣物摩擦间,萧景赫的脸突然僵住。 杨晏清也停下了动作。 “别动了,乖一点。”萧景赫哑声道,低下头脸颊靠近杨晏清的脖颈间,嗅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这种香气很陌生,他从前并没有在杨晏清的身上闻到过。 杨晏清面不改色的收回方才想要去把硬东西拨开的手,轻咳道:“帮我把簪子取下来吧,王爷也不觉得硌得慌?” 萧景赫依言抬手将怀中人乌黑发丝间的墨玉簪抽出,有些惊讶的发现杨晏清的头发并没有因此散开,仍旧被发带妥帖的束在脑后。 既然已经有发带束发,为何还要簪着玉簪? 萧景赫心下暗道不好,药效却已然迅猛发挥。 杨晏清轻轻挣开萧景赫的怀抱,转过身来面对萧景赫半跪在厚实的披风上,抬手勾起男人的下巴。 萧景赫手指一松,手中的玉簪伴随着一声轻响掉落在地上,他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抽走了一般,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恍惚间,萧景赫看到那书生凑过来,手指轻抚着他的脸颊,然后低头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如同羽毛划过般轻柔的吻。 “乖,别太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亲亲):我错了,我下次还敢!啾啾!别生气~ 萧景赫:……?是谁说让本王行的?再这样下去本王迟早yangwei[提刀] --- 下一章王爷视角番外,让我们康康杨大人下棋布局努力让王爷放弃谋乱的时候,咱们的忍者神龟王爷在干什么 萧景赫视角 每次从战场下来,萧景赫都会整夜整夜头痛欲裂无法安眠。 登基后御书房的灯烛更是每夜燃到天明。 但萧景赫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不是死于折磨了自己三十余年的病痛,而是被身侧跟了十多年的贴身大太监投毒鸩杀。 再睁开眼的时候萧景赫第一件事便是旁敲侧击询问文奕朗此时他们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然而文奕朗的回答却十分出人意料——事情好像在先帝死亡这个点之后就走向了另一个陌生的道路,太子萧允不但成功登基,本该成为赢家的詹王早在五年前就被满府处死,就连曾经有夺位之心的其他几位皇子公主皆死于接连的犯上谋逆案中,内阁虽在,势力却被人掣肘监视,小皇帝萧允这个龙位竟然坐的是稳稳当当。 整个大庆朝与前世这个时候呈现的飘零败落之相截然不同。 而靖北军这个时候积累的兵力远不如前世恰逢乱世流民四散时聚拢兵力的三分之一。 朝局,国势,兵力,银钱,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甚至还有身边的人。 当年的文奕朗虽然也在他的身边,但因为家族灭门惨案又拼死逃脱一路受尽磋磨苦难才被萧景赫意外相救,为人阴鸷偏激,萧景赫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温和忠良,几乎是用文臣模板培养出来的人和前世自己身边那个被人称为豺狼的文奕朗联系起来。 杨晏清? 萧景赫一个人坐在帐中,手指的阴影笼罩住微挑的唇角。 这一世,倒是有些意思。 *** 杨晏清这个人,看上去平平淡淡的和白水一般无趣,喝下去却比放了鹤顶红的烈酒还要危险烧心。 或许还放了罂粟。 勾的人喝了第一口就想尝第二口,沾了第二口就会好奇全喝完是怎样的滋味。 …… 被屋檐轻微的响动再次惊醒,萧景赫无语的睁开眼。 因为头疼的缘故他早已习惯了每夜只浅眠两个时辰,抓了衣服穿好悄无声息地溜达到旁边杨晏清院子的角落,萧景赫揉着额角问突兀出现在黑夜中半跪在面前的暗卫。 “暗一,第几波了?” “回王爷,第五波。”那暗卫的脸上带着面具,头低垂着,声音恭敬。 啧。 虽说他的确每晚都睡不好,但萧景赫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有幸见识到这种自家府邸大晚上的被各路杀手来回踩踏的情景。 这书生怎么能活得比他还招人恨?进王府前怎么活到现在的? 难不成现如今的锦衣卫武力已经能够堪比他一手□□出来的暗卫了? “明日将暗七和暗十四调到他身边去。”萧景赫命令道。 “是!”暗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是贴身保护还是……” 萧景赫没出声,走到里屋的窗边,拨开挡住窗棂的枝叶,用指尖将窗户纸轻轻捅了一个洞。 跟在身后的暗一抬头就看到自家主子在自己的王府做着堪比采|花贼的动作:“……” 杨晏清似乎睡觉习惯靠床内侧,萧景赫透过那小孔洞只捕捉到了素白里衣的衣角和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手腕。 这样一个看上去文弱瘦削的人,这样一只修长脆弱的手,怎么就能搅动朝堂风云,牵动着无数人的悲欢成败身家性命? “他睡的倒是安稳……去保护他,别让人太欺负他。”萧景赫缓缓直起身子,忽然笑了,“要是他欺负别人,也别忘了记下来报给本王。” 暗一默默记下主子的话,心里将命令自动理解成—— 保护为主监视为辅,以目标意愿为先。 “对了,让奕朗明日早些派人过来把窗户重新糊上。” *** “王爷,青州那边已经排查过了,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是扮作前去探望做伙夫的丈夫进入了军营,只不过全程除了在伙房那边有过交流接触,没有去过其他地方。那名伙夫已经拿下了,但是没能盘问出什么,说是那女子一去就说是他家乡老母说的亲事,问起家中细节都说得十分详尽准确,便信了那女人。” 萧景赫一边翻看青州传来的排查线报,一边听文奕朗说着:“那伙夫平日的交际也一一排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马上要过冬,军营还好,山中怕是需要一笔采买银两。” “还真是能放得下身份……伙夫。”萧景赫将手上的信件放进一旁燃着炭火的火盆里,“他知道的足够多了。青州军营每月的采买的粮食日用,以及每日的饷食消耗,只怕是蒋青这个副将都没有伙房里的伙夫清楚。” 军营里并没有专门的厨娘,一应事务都是由负责的几个伙夫共同完成。那指挥使将目标锁定在伙夫身上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必此时的锦衣卫已经掌握了一部分青州军营粮饷消耗有差的证据,只差最后找到另一部分粮饷消耗的军队。 萧景赫:“这段时间让山里没有参与训练的少年下山采买,吩咐让机灵点的去,青州军营不得有任何人与那边明面接触。” “至于银钱方面……优先供给山中,其余暂压再议。” 文奕朗拱手应下:“是,奕朗明白。那詹王那边,王爷的意思是?” “那个被抓的人想必身份不简单。”萧景赫想起前些日子詹王旧部千方百计绕开锦衣卫送到他手上的密信,冷笑一声,“但是本王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宦官!回信过去,就说镇抚司的昭狱守卫森严,本王断然不会因为一个身份不明的阉人公然和杨晏清撕破脸皮正面对峙。” 虽说现在朝中大臣在杨大人的手笔下,已经将他与杨晏清的关系传的恶劣之极。 甚至这书生崴个脚也要被栽赃到他的头上沸沸扬扬传得跟家暴一般。 想起这事萧景赫几乎是被气笑。 ……等等。 萧景赫的眼神一凝。 他问文奕朗:“这几日王府中可有谁频繁出入过?” 文奕朗想了想回答:“只有镇抚司平日里经常出入的那几位锦衣卫。只不过今日下午狼崖大人跟在王爷身后来过,晚上又来回了一次,晚上那次还带着另一位锦衣卫,那人戴着兜帽斗篷看不清面容,只是瞧着腿脚有些不便。” *** “王爷?表哥?醒醒?” 萧景赫被人小心翼翼的戳着手臂,猛地睁开眼,凌厉的眼神吓得凑过来的蒋青一蹦两米远。 蒋青小声嘀咕:“王爷,我好心叫你你这么凶干嘛!又不是我把你弄晕在这的……” 萧景赫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上下并无其他异样,这在荒郊野岭的一晕竟然比往日里睡得还要踏实深沉。 低头一看,右手里被人塞了一支被手帕包裹着的墨玉簪,正是之前杨晏清用来放倒他的物件。 他抽了那书生两次发簪,一次被那书生讹了银子套了话,一次直接被放倒。 萧景赫用舌根顶着后槽牙,手里将那发簪隔着手帕握住,唇上却回忆起昏迷前轻柔的触感。 “……小骗子。” “啊?表哥你说什么?”离得有些远的蒋青见萧景赫恢复过来,试探性的凑过来却没听清萧景赫轻声呢喃的话,“对了,表哥你身边不是有暗卫吗,怎么会被人迷晕在这?” “暗卫被一个可恶的骗子带走了。”萧景赫板着脸用手帕将那玉簪包好放进怀里,全程小心着没有再碰到那玉簪分毫,问蒋青:“你怎么会在这?” 蒋青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我陪柳老板来接一个从滨州来的朋友,说是去京城游玩,我们一行人刚路过这就被墨骓拦路给带过来了。” “柳老板?”萧景赫挑眉。 蒋青:“对……对啊,怎么了?” 萧景赫心下又气又无奈。 怎么了?他好得很。 墨骓此时顶着脑袋上的黑鹰哒哒走过来,担忧的蹭了蹭坐在地上的主人。黑鹰好像知道自家饲主做了什么似的,一改往日的大摇大摆缩着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景赫还不至于和一只鸟怄气,活动了手脚翻身上马,对蒋青道:“先走一步。” “啊?咱们一块走呗?你这么急回去干嘛?” 萧景赫一勒缰绳,留给蒋青一道无情的背影和马蹄扬起的灰尘。 “种树。”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是真心实意在谋反哈哈哈哈哈 杨大人有没有发现身后跟着王爷派的小眼睛呢~ —— 啊这段剧情终于彻底完了,和难搞的小树林说拜拜! 鹤栖山庄 床边坐着的老先生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杨晏清一脸的我知错了我下次还敢的表情,顿了顿,表情沉重的又叹了口气。 杨晏清收回手揣进被子里挨着温暖的汤婆子,舒适得眯起眼睛。 “甘大夫!您就别唉声叹气的了!听得我心里揪得慌。庄主情况到底怎么样啊?”床边坐着的汉子几次三番想上前又忍住,见老先生把脉完了竟然开始收拾东西一副要走的模样,顿时慌了神,“不是!您别收拾东西啊!” “我不收拾我|干嘛去!你看床上那个像是想治病的样子吗?!”甘大夫没好气的转头,气呼呼的哼道。 “啊这……庄主!”汉子恳求的小眼神飘到半躺在床上老神在在的杨晏清身上,“您说句话啊!” “说什么?我这不是很听话很配合问诊?”杨晏清无奈睁眼,表情很是无辜。 杨晏清不开口倒好,一开口甘大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上次跟你怎么说的?不要动武不要动武不要动武!镇抚司那么多锦衣卫干什么吃的?!还有山庄里的那些个吃白饭的!哪个拎出去不比你那剑法好?你就非要动你那把琴是不是?!” 杨晏清眨眨眼,一脸的受教了下次真的不敢了甘大夫信我的表情,一双凤眼温温和和地看着甘大夫。 甘大夫哪里扛得住这个,脸上愤怒的表情一滞,转而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这次算你还有点分寸,没太动内力,这半个月你就忍着吧,一天两碗药按时吃。” “我一定听话。”杨晏清乖巧道。 甘大夫被顺了毛,哼了一声,抬笔龙飞凤舞写了一张方子递给旁边的汉子,没好气道:“喏!看什么看!还不去个给你家庄主煎药?” “哎!好勒!”那汉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墨迹未干的药方便出去了,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杨晏清和甘大夫两个人。 甘大夫捻着白须轻声道:“还是那句话,要是能有解药,或者当初那毒药的方子,才有根治的可能,不然你就得这么一年一年的熬着。想必今年你已经能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了罢?” “嗯。”杨晏清垂眸,“是差了些,也知道冷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种药的出处不外乎就是宫廷迷|药或者江湖奇药,你手里握着这般的势力查了这么些年就一点痕迹都没有吗?”甘大夫也是纳了闷了,当年杨晏清服药之后第一时间就将他召回了京城,但是这药药效十分奇异,甘大夫是江湖排名数一数二的神医,却对这种药闻所未闻。 这药就感觉像是为杨晏清的武功量身定做专门克制他非同寻常内力与武学的,再加上每一年杨晏清时不时不安分地解封内力,那药的药性简直可以说是发挥到了极致。 “说不准,就是专门为我做的呢?我这么厉害,被人这么重视针对也不奇怪。”杨晏清抱着汤婆子笑得月白风清,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甘大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一边贫一边作吧!我可告诉你,要是下次再擅自动用内力,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这身武功也非废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杨晏清温声细语地应诺,努力做出合格听话的病人姿态。 …… 汉子端着药往屋里走的时候,正好和揣着手气呼呼走出来的甘大夫碰了个正着,当即说道:“甘大夫!您说您刚才也不说清楚,这药您一早就吩咐人煎上了,害得我又去药房跑了一趟。” “我就不乐意告诉你怎么的?”甘大夫横眉道,“趁着药还热着赶紧给里面那位祖宗灌下去!” 汉子怎会猜不出是庄主又让甘大夫生气,这情景每次在甘大夫给庄主诊脉之后八九不离十就会出现一次,缩了缩脖子闭上嘴端着药进去了。 汉子进去的时候,见杨晏清正掀了被子就要下床,顿时上前一步放下手里的托盘将人又按回到了床上。 “庄主!外面真的冷。您就在床上安心躺着啊!您要什么属下去替您取来!” 杨晏清无奈的抬眼:“我想如厕,你替我去?” 汉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竟然端着药送到杨晏清面前,一脸耿直道:“那您先把药喝了,然后一起上?” 杨晏清木着脸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将那碗深褐色的药汤灌下去,面无表情地将碗递回去。 汉子十分自然熟稔地从旁边拿过毛绒大氅给杨晏清妥帖地裹上。 杨晏清:“……” 汉子不解地挠头:“您不是要去如厕?福州这庄子和山庄构造差不多,离得不远。要不属下引您去?” 杨晏清:“……不必。” 幸好当年决定将淮舟待在身边而不是淮济,若是天天被被这种天然的性子怼着,少说他得忍不住解封内力将这个只长个子不张心眼的家伙打出去。 淮舟和淮济算是师出同门,当年杨晏清先后救了两个孤儿带在身边,教又不会教,好在后面杨晏清这随手捡人的习惯没改,到后面捡回鹤栖山庄的人越来越多,身份种类也是十分驳杂不一,两个孩子就这么被摔打训练着长大了。 甘大夫也是当年被仇家追杀之时被杨晏清捡回去的,和其他被捡回去的人一样,这位老大夫伤好之后就赖在山庄不走了。 好在杨晏清做生意的能力和搅动朝政的手腕有的一拼,鹤栖山庄这些年铺子一家接一家的开,利润一年又一年的翻,才不至于养不起山庄里的这些身份各异的“闲人”。 六年前的那场惊变,美滋滋当着小县官被山庄锦衣玉食养着的人去了趟京城回来就成了那副样子,差点没气得鹤栖山庄的人抄家伙上京城掀了萧王室,好在被杨晏清温声压了下来。 只不过这些年但凡是萧家的铺子,生意都可以用惨淡来形容,王室宗亲的手里头还真都不富裕。 要不然詹王当初怎么会盯上私盐和军饷这么要命的东西? 杨晏清这次出京是早早给淮济送了信的,只不过没想到中间出了些岔子,淮济慢了萧景赫一步,赶到之时杨晏清又尚在昏迷,只能远远跟在后面等杨晏清醒过来。 “上次查的事有结果了吗?”绕着宅子逛了一圈放风完毕的杨晏清裹着大氅坐在床上,软乎乎的毛毛里只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无端端看着小了好几岁。 淮舟点了火盆之后又提来装了水的铜壶放在炭火上烧着,回答道:“查到了,青州和云州交界处有座山,当地人也没给起什么名字。因着那山实在是陡峭,别说攀爬不易,就连路都找不到一条,来往路过的商队镖车一般也是绕着山脚走,当年失踪的那批云州叛军,想必就是躲藏进了山里。” 说起那座山,杨晏清倒也不陌生:“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对了,靖北王府名下的那些商铺盈利情况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杨大人的马甲真的全出来了……这洋葱可剥得累死我了 没有王爷的第一天,想他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岚之森 89瓶;桃花梨 10瓶; 谢谢小可爱们对我的支持,mua~喜欢的话点一下作者收藏嘛~[扭扭捏捏] 渔村 “额……您也知道,本来咱们就不太待见姓萧的,再加上那王爷手底下也没个正儿八经会经商的。虽然不知道具体盈利,但想必赚得着实不多,那些铺子每年的流水基本都填了青州军营和山里的窟窿。” 杨晏清有些意外:“竟还能赚些盈利?” “赔钱是不至于。”淮济用火钳子拨弄着烧得通红的雪丝炭,这炭燃烧起来无烟无味却持久,这么一火盆的雪丝炭就能抵得上靖北王府名下最赚钱铺子月盈利的一半,“青州那地方虽然偏远,但野味不少,又靠近异域,靠着卖些奇趣玩意儿和辛辣调料也能赚些。” 杨晏清点点头,转头看着院内萧瑟的景象,低声道:“今年的冬天眼看着比往年冻了不少,知会商会那边对靖北王府的铺子抬抬手,别冻坏了山里的那部分百姓。” “淮济明白。”淮济应下吩咐,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沓纸张递给杨晏清,“庄主,这是这些日子在福州查到的讯息,再就是……前两年似乎有人冒充锦衣卫多次前来福州打探且长时间逗留。” “这是这些时日调查出来的那伙人的行踪,另一份是锦衣卫那边送来的消息。”淮济见杨晏清翻到后几张画像,又道,“这几人是排查出的可能是言先生的人,现在都派人盯着。” “派去盯着的人都没被发现?”杨晏清将其余的纸张都放到一边,只手里拿着一张福州的简化地图端详。 淮济回答:“都是极擅长轻功隐匿的兄弟,动作也很谨慎小心。” “撤回来吧。”杨晏清淡淡道。 淮济睁大眼睛:“啊?撤、撤回来?” “言煜在入朝为官前曾改名换姓行走江湖,之后执掌锦衣卫更是个中高手。咱们山庄的弟兄若是真舞到他面前,怕是一眼就被看穿了。”杨晏清轻笑了一声,想起早年时候他不服气,经常换着装扮让山庄的人去忽悠言煜,每一次都被抓个正着,言煜总有办法在数百人群里精准无误地将他的人尽数提溜出来。 淮济:“成,回头就让兄弟们都撤回来!” 安静了一会儿,杨晏清忽然指着那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问淮济:“这是什么地方?” 淮济看着地图对应实地位置想了想,说:“这是个小渔村,靠海。前几年还算是比较热闹,不过五年前云州旱灾那会儿福州其实也受了影响,很多渔民被迫去寻别的出路,之后正经用打渔做营生的少了,这个小渔村也就冷清下来,里面现在还住着的人家没几个。” “明日我……”杨晏清话说一半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目光,顿了顿,“你与我一同前去看看。” *** 这个小渔村很困窘,本来就稀稀拉拉的屋舍因为常年无人居住打理的缘故显得更加破落,杨晏清还没下车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鱼腥味,间或夹杂着一些腐烂的臭味。 杨晏清揣着手,手心里拿着一个放了些许碎炭的手炉,也不在意地面上积蓄的水洼溅起来沾湿靴面与衣摆,面色平静地在这个并不大的小渔村里转悠起来。 一身青色长衫袍袖,外面还罩着白色大氅的杨晏清从头到脚都和这个村子显得格格不入,更别提身后还跟了一个带着武器看模样就不好惹的汉子。 现在还住在村子里的大多数是些老人家,见状都不免好奇地朝外面看过来。 坐在屋前摆弄晾晒鱼干的老婆婆抬起头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眼两人,喃喃自语道:“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村子里来了不少生面孔……可别是又糟了什么难……” 杨晏清眼神微动,走到老婆婆面前一撩衣摆就在台阶旁边坐下,后脑勺对着欲言又止的淮济,面对老婆婆笑得十分温和亲近:“婆婆好,我是商队的管事。京城那边去了个贵人说是极爱吃些海货,咱们也就是干些跑腿运货的营生,但这些海货运到京城只怕便不新鲜了,我就着过来看看,问问有没有什么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能帮帮忙。” 不论是多大年纪的女人,对笑得乖巧温和又丝毫没有架子的少年郎都是多一分怜爱亲近的,当下便热情回答道:“唉,以前经常出海的那些老渔民都不在啦!年轻后生也不爱干这些个营生,你要是早两年来啊,还能让东面家的齐老头帮忙弄弄。” “这么不巧吗?那我这躺回去可是又要被爹爹教训了。”杨晏清耷拉下眼尾,表情失落了一会儿又好像不甘心的问,“您说的那位齐老头是不在了吗?那他可有什么家里人呀?总不可能这么大一个村子真的没有一个有经验的渔民吧?” 婆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这才有些不确定的说:“奇怪,齐老头是怎么回事来着……好像突然就不见了……也没听说办个什么丧事,那个小兔崽子!齐老头真的是捡了条白眼狼养着!” 说到后面婆婆像是想起了什么,碎碎念地开始骂起来:“齐老头也是命苦,一大把年纪了没说上媳妇,临到老抱了个孩子回来养着只怕是想着以后能有个摔火盆的,没想到是个指不上的小混蛋!当初那个混小子就不学好,见天的不好好学着打渔,老齐头一把年纪了还要每天去海上,他倒好!在家里闷着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后来被我们说得多了,开始学着做饭,结果差点没把齐老头唯一的房子给炸上天去!” “这哪里是抱回来一个摔火盆的,明明是个要命的赔钱货!” 杨晏清也不着急,就这么笑眯眯地听着老婆婆用口音浓重的方言叫骂,见老婆婆越发激动还伸出手轻轻拍着老婆婆的脊背给老人家顺气。 “唉,我们这些老东西……老了,就不中用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过去了,指望谁呢?” 杨晏清轻声劝慰:“婆婆消消气,您能给我指一指那齐老头的家吗?我这来都来了,总得去碰碰运气,万一那老人家只是这两年身子骨不好不出门了呢?” “喏,往前走,再右拐,拐到最偏的那个房子就是咯!” 作者有话要说:  言煜这个人,老神奇了 今天也是杨大人的单人副本,没有王爷的第二天,开始思考怎么翘了他的墙角(bushi) 故人所留 杨晏清一边朝着老婆婆指路的方向走,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色,忽然轻笑了一声。 淮济的皮一紧,抓紧了身侧挂着的刀。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偏高处的地方,杨晏清驻足向下看,整个渔村一览无余。 将那些凌乱散落的房屋从视野里去除,那些渔民常用来晾晒海货的长杆用一种诡异又协调的方式连成了一个歪七扭八只有杨晏清能够看懂的图案。 “齐老头,啧。”杨晏清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小路尽头的屋子被茂密的树枝挡着,两人走过去的过程颇有些狼狈。淮济抬着刀柄替杨晏清将两边横过来的树枝打断,说:“这得是多长时间没人来过了啊?” 杨晏清低头看着另一边草丛残留着的被人践踏过的痕迹,挑眉,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 “啊?” 淮济护着杨晏清先一步推开房门,迎面就是嗖的一声从好几个方向射过来的尖锐石子。 淮济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刚才庄主先踏进房…… “哪来的贼人,竟敢偷袭!”淮济挽了个刀花,刀没出鞘便将石子尽数打落,哐哐当当掉了一地。 杨晏清抬手按住了正要继续呵斥的淮济,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杨晏清,来见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 旁边大树的树枝动了动,一条腿从上面伸下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郎从树叶丛里探出脑袋,直直看向说话的来人:“你就是杨晏清?” “我是杨晏清。”杨晏清见到那少年便知道这便是老婆婆口中所说的“齐老头”收养的孩子,看着少年的眼神平白多了一分长辈看小辈的慈祥,“你又是谁?” “我叫桑念齐。”少年从树上跳下来,仰着头看向面前这个笑得奇奇怪怪但气质却是他生平见过最贵气温和的人,“你和老头说的还挺像。唔,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了,但是他留了东西给你。” 杨晏清沉默了一下,事实上对于这个结果他在来的路上便已经预想到了,若是言煜真的想见他,早几年京城被他暂时压下浪花的时候便去见他了。 “他留了什么东西?”杨晏清问少年。 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卷裹着防水皮的竹筒:“就是这个。你要是再不来,我都想着要不要去京城找你了。” 杨晏清接过竹筒在手里摩挲了半晌,哑声道:“就只是这个?” “不啊。”少年仰着头拍拍胸脯,“还有我!” 杨晏清:“……?” *** 除了驾车的淮济和马上旁边护卫的人,在回去京城的马车里,不仅多了个名叫桑念齐的少年,还坐着一个时时刻刻盯着杨晏清的甘大夫。 被勒令好好养病的杨晏清裹在软和的毯子里,手里一直握着那个竹筒垂眸思量,一整天了都没打开。 桑念齐已经被压着换了身衣服又上上下下洗刷了个干净,这会儿看上去就像是个天生小麦肤色的俊俏少年郎,他见杨晏清手里拿着东西也不看,好奇地凑过去:“那个……庄主?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啊?我也想知道老头儿给你留了什么。” “你没打开过?”杨晏清抬头笑道,“别跟着他们瞎叫,既然是故人所托,以后你跟着我便唤我一声兄长吧。” “啊……”桑念齐闻言反而有些迟疑,犹豫了好半晌才说,“你先别这么快说这个话,老头儿当时走之前嘱咐了,说如果你要是一上来就想定我身份,就让你一定要看过竹筒里的东西再说。” 杨晏清闻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依旧没有打开那竹筒的意思。 旁边手上翻着医书耳朵支棱老高的甘大夫见状,伸出手去:“你要是不想开,我来帮你一把?” 杨晏清淡淡道:“没什么看的,我大概猜到里面是什么。” “什么?”桑念齐比任何人都好奇这竹筒,要不是老头儿临走前说除了收信人,其他人打开都会毁了里面的东西,他早就拆开来看看了。 杨晏清微微仰头,闭上眼想起曾经那个与他一起快意江湖嬉笑怒骂的兄长,脸上浮现出一丝疲惫倦怠:“是一张毒药的方子。” “难道是你当年——”甘大夫瞳孔大震,但是估计到一旁的桑念齐,又将后半句话收了回去,神情有些急切道,“等什么?打开啊!” 杨晏清将竹筒往袖子里一塞,整个人又软软倒向马车里垫了好几层的软垫里,闭着眼睛含糊道:“急什么,到京城再说吧。” “嘿,我这暴脾气——”甘大夫差点被气得扬倒,还没开始数落,就听这个气人的病人先开口为强: “念齐,去到外面和那个黑脸大哥哥说让大家停下来修整一番,再多烤两份吃的给一直跟着的两位兄弟。一路走来也怪辛苦的,他们明晚还要连夜赶路回去给王爷复命,还是吃点热食暖暖身子为好。” “好勒~”桑念齐颠颠的窜出马车,他是第一次走出那个闭塞的小渔村,这会儿对什么都好奇,能停下来逛逛周围可是再开心不过。 “哼!”甘大夫重重哼了一声,但也知道根本拿这人没办法,一甩袖子跟着下了马车。 杨晏清将身上的厚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仿佛沉沉睡过去,收在袍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那枚竹筒,直到指骨关节都泛着青白色。 *** 萧景赫来的比杨晏清想象得快。 原本在城外安营扎寨的府兵在距离城门外还有一段距离的岔道口截住杨晏清的马车,身着苍蓝色团龙常服的萧景赫端坐在墨骓之上,旁边的蒋青晃着手里的马鞭左瞧瞧右望望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淮济抬手示意身后的马车停下,还没等他让人去询问杨晏清,就见对面为首那一身矜贵煞气逼人的男人直接打马上前几步行到马车侧面,漂亮地勒缰停马,抬手用马鞭撩开了马车帘。 “几日不见,先生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器宇轩昂令人心悦折服。”杨晏清窝在马车里半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萧景赫扬眉一笑,翻身下马直接动作利落地登上马车,帘子一放就隔绝了外面众人的视线。 杨晏清一副懒洋洋的模样:“王爷这是想在这继续之前树林没做完的事?” “本王怎么会如此对先生?”萧景赫欲要上前,忽然想起什么诡异地停顿住,对杨晏清道:“先生身上……还有什么玉佩首饰的小物件?先摘了吧。” 杨晏清:“……”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一朝被放倒,十年怕玉簪,甚至还会举一反三。 ---- 王爷,您要不把杨大人衣服也扒了吧,毕竟衣服穿着也挺危险的不是(捂嘴) 最近晋江真的是好卡啊orz……明天单位团建聚餐,休息一天呀!我要去大吃大喝了! 起风了 杨晏清维持着窝在靠枕里的姿势张开双臂晃了晃,摊手,自下而上仰视萧景赫,却半点没有落入下风之感。 萧景赫躬身靠近杨晏清,低声道:“先生这般模样,让本王更想招揽到先生了。” “哦?”杨晏清尾调轻扬,抬手搭上萧景赫伸过来的手心,手指顺着那温热手掌的纹路轻轻柔柔地滑进男人收紧的袖口,“王爷招揽了我想做什么?” 萧景赫反手擒住杨晏清的手臂用力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捞起杨晏清的腿弯将人抱在怀里,身子一转坐到杨晏清方才窝着的地方,沉沉调笑:“当然是招过来,揽在怀里。” “还有,别这么看本王。” 杨晏清无辜的收回手:“我怎么看王爷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杨晏清先移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道:“王爷心情不好?” 萧景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敛的眸子里藏着着暗涌,他将人禁锢在怀里,淡淡开口:“汪兴国死了。” “死了?”杨晏清的动作一顿,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死在哪?” 萧景赫仔细观察着杨晏清此时的神情,饶有兴趣地回答:“刑部大理寺牢。” 杨晏清抬手,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的竹筒,顿了顿,将竹筒塞进萧景赫的怀里:“王爷先替我保管一下。” “什么东西?”萧景赫接了竹筒。 杨晏清抬手拨开面前的一缕发丝,从萧景赫怀里退出来,端正跪坐在矮几边,云淡风轻道:“我的命。” 萧景赫原本想要将竹筒别在腰间的手收回来,复看了眼杨晏清,将竹筒收进了怀中。 “看来那位精明能干的李阁老已经猜到我想要做什么了。”杨晏清轻笑一声,侧目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马车帘看到京城巍峨高大的城门,眼中的火焰明明灭灭的摇曳着,与萧景赫意料中的忧虑算计不同,此时的杨晏清就像是一方原本安然照亮的油灯忽然被拨弄了灯芯,火焰霎时间猛蹿而起。 “终于忍不住了。”杨晏清微微勾起唇角,眸色淡淡,“也对,这才有意思。” “不过便是提前死了一个该死之人,没多大关系。”马车内矮几上温着的茶水已经失了温度,杨晏清却仍旧徐徐斟出一杯:“能让王爷这般心急火燎甚至等不及我回王府再说的,想必不能只有这一件事吧?” 萧景赫一双漆黑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描绘着此时想要伸爪子撩拨占领主动权,却又因为这种封闭环境显得有几分不安的雪狐狸,反问道:“先生不妨猜猜看?” 杨晏清眸光微动,没有汤婆子暖着,他的手指已经因为受凉显得毫无血色:“我猜,是有人在早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陛下参我杨晏清身为一品重臣,藐视规矩,装病离京,欺君罔上,罪不可恕。陛下震怒之下派遣御林军守卫城门口,等我回京多时了。” 萧景赫不置可否:“再猜?” 杨晏清这一次垂眸思索了片刻:“汪兴国的死,和锦衣卫扯上了关系?” 萧景赫:“先生既然已经猜到京中局势,想必也早有了破解之法。” “这倒没有。”杨晏清很坦然地摇头,“毕竟藐视规矩装病离京欺君罔上的事,我是一件也没少做,哪来的破解之法?” “如此甚好。”萧景赫直起身子凑近杨晏清,两人的额发一触即离,男人低沉的嗓音说着温柔的威胁,伸出手握住杨晏清抚弄杯壁的手指,“倘若先生一步踏错锒铛入狱,本王正好多了一个起兵的理由。到那时本王一定给先生打造一个纯金的温暖笼子,让先生日日夜夜都能躺在这般温暖柔软的靠垫里安心养病,再也不用为这诸多朝廷琐事烦忧。” 更不会见天想着长翅膀往外飞,满心满眼全是小皇帝的江山。 杨晏清的眸中划过一丝暗芒:“王爷这是不想替蔺家翻案了?” “先生要明白一件事。看先生行事的确多有趣味,本王愿意等先生翻案是一回事,等太久不想等了,坐在那个位置上亲手翻,也不过便是一句话,并不费事。”萧景赫的声音与往日的自持直爽不同,带着一种杨晏清从未体验过的威压和沉冷,朝着杨晏清慢慢逼压下来,“毕竟先帝对于本王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宗亲,翻案之时只要将罪责尽数扣在先帝身上,再替先帝写一封罪己诏——先生觉得,内阁会选择维护先帝名声与本王翻脸,还是会选择独善其身助本王翻了这桩陈年旧案?” “至于先生所说亡国……本王能打下一个,就能再建一个。届时没有了大庆朝没有了小皇帝没有了内阁,本王再来与先生秉烛夜谈,论一论这治国安丨邦之道。” 杨晏清从萧景赫手中将手抽出来,只轻轻瞥过去一眼便散开此时马车内沉凝的气氛,他的声音轻柔缓慢,如同上好的丝绸缠绕上锋芒毕露的兵刃,几乎将那冷冽的气势软成绕指柔:“王爷的本事当然不必多言,既然王爷主意已定,又何必特意堵在这条路上呢?” “当年内廷乱政之后,想必先生和陛下都没能找到那枚无故丢失的兵符。先生觉得本王回京多日,禁军、御林军以及距离京城最近的隆州军,有多少人是听从本王号令?”萧景赫并没有再度靠近杨晏清,胳膊撑在膝盖上随意搭着,“棋盘上的棋子很多,先生想要借,可以。” “就让本王看看,先生一手教导出的这位小皇帝,是个什么模样。” 杨晏清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指尖一热,抬眼便见萧景赫将那杯冷茶从他手中夺走,端在手里晃了晃一饮而尽,意味深长道:“先生身体不好,这茶凉了,就不要再勉强喝了。” 杨晏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了萧景赫,让他再次兴起了起兵的念头,但如今不论是安抚萧景赫还是势压内阁对他而言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等等—— 萧景赫或许并不是想要起兵,他是想借此机会挑拨自己与皇帝之间原本就因为皇帝日益长大而渐生隔阂的信任,并且将镇抚司与内阁的矛盾光明正大的撕开来摆在朝廷众臣面前,摆在尚未对朝政有掌控力的小皇帝面前。 告诉小皇帝,只要前进一步,利用这个机会握住这把递过来的刀,就能一起除掉把持朝政的帝师与居心叵测的内阁。 ——只要牺牲一个杨晏清。 萧景赫几乎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阳谋,逼萧允诛杨晏清的心。 “王爷可带了匕首?” 杨晏清问道。 *** 宫内。 萧允正低头批阅奏折,眉头紧缩,脸如寒冰,虽未及冠亲政但已初步形成帝王之势。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小步匆匆行进来,凑到大太监耳侧低语了几句,行了个礼后退出殿外。 大太监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事实上,他并非一开始便服侍在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就在两年前,帝师亲手砍了原本在陛下身边服侍的大太监,之后便随意从尚书房点了他升成总管太监,对于杨晏清这位帝师,他向来是是十分忌惮的。 “赵良。”萧允抬眸眼神晦暗地看向下面的总管太监,“怎么,这么让你惊讶的事儿,不准备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少年天子的嗓音清亮,带着不悦的压迫感。 赵良顿时身后起了冷汗,连忙低头快步行到案前跪下:“启禀陛下,是方才御林军传来的消息,说是……说是……” 说到这,赵良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敢说,又或者怎么说。 萧允冷笑:“朕的话看来不管用?这倒叫朕有些好奇赵公公的主子究竟是谁?” 此言一出,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皆仓皇而跪,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会有第二个主子!臣万万不敢有此二心呐!”赵良连忙跪下匍匐在地,声色|欲泣,“还请陛下明鉴啊!” 萧允自幼见多了这宫里人的两幅面孔,冷冷命令:“还不快说!” 赵良哪里还敢犹豫,埋着头回答:“杨大人回京,此时正往宫中赶来。” “哦?”萧允意味不明的发出一个音节,手中的笔却搁置到一旁。 “但,杨大人是被、是被……”赵良趴在地上发着抖,冷汗涔涔,“是被亲王殿下一路抱着快马自城门穿街而来,说是杨大人身上、身上都是血。”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妄传帝师!” 萧允站起来抄起手边的镇纸就朝着赵良砸了下去。 赵良当然不敢躲,但好在萧允也没有想当场砸死他的打算。白玉镇纸在光洁坚硬的地面上摔裂开来,碎屑玉块溅落一地,骨碌碌滚到赵良紧贴着地面的手边。 萧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牢牢扣着桌沿,良久,他轻声问:“王叔怎么会和先生一起回来?” “说是,今日亲王殿下在城外军营拉练,在城门不远处遇到了遇袭受伤的杨大人……详细的事臣便不知了。” 萧允缓缓坐下,整个人淹没在高大威严的龙座暗影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下令:“传御医候在殿外,另……宣内阁三位阁老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书房议事。” “臣,遵旨。” 赵良拱手低头领旨退出殿外,待到行至殿外回廊出才惊觉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见状,极有眼色地上前扶住赵良,谨言轻声道:“赵总管。” 赵良克制住有些发软的脚,反手攥住小太监的胳膊,厉声道:“今日殿内发生的事都给咱家封|锁|消|息,不论何人问起来也绝不能透露半分!” “可之前李阁老曾吩咐——”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赵良几欲杀人的眼神瞪视了回去。 此前的皇宫说白了和个筛子也没有两样,不过当今陛下后宫一无太妃二无后妃,干净得很,倒也没什么可嚼舌根的,小太监们平日在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下经常用些不当紧的小消息换些赏银。 赵良阴恻恻的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宫内的所有事情全部对内阁朝臣封|锁|消|息,一个字的消息都不准向外送,那些内阁送进来的眼睛给咱家监视好了,不安分的趁早打杀了去!别平白连累了他人性命!” 赵良攥着小太监胳膊的手收紧。 平静了不过五年,这宫里,终是又要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综武侠主攻《在黑木崖当教主夫人的日子》感兴趣的小可爱指路作者专栏么么啾! 顾客慈向往平静的生活,但顾大佬有个癖好,他在危险的环境里才睡得着。 退休养老第一天,无限流副本大魔王顾客慈揣着手上了黑木崖,开口就是对着魔教教主东方不败自荐枕席,争取和七房小妾竞争上岗教主夫人。 金针根根扎进顾客慈死穴的东方不败:“……?” *** 各大门派打上黑木崖围攻东方不败,顾客慈发现有人居然试图踹他的软饭饭碗。 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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