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来了（快穿）》 第1章 姐姐不能来 郑艺写完了一章存稿，将之存入后台，揉了揉略微酸痛的手腕，就看到右下角的通讯软件跳个不停，图标是她经常混迹的一个作者群。 她点开聊天框，先被满屏的感叹号和愤怒表情包吓了一跳。 翻上去看完聊天记录，郑艺就明白她们的怒火从哪里来了。 引发这一切的是一张截图。 #姐姐来了#，因为“违反国家法律法规”被屏蔽了，话题内容全部清空。 #姐姐来了#是因为这两天在网络引起极大反响的“月光案”，由女性网友们自行发起的微博话题。 所谓的“月光案”，是一个小女孩控告监护人对自己实施性-侵的案件，经由媒体披露之后，迅速在网络上引起激烈的争论。案件扑朔迷离，当事双方各执一词，到了网络上，自然也就衍生出了无数种论点。 但是总体来说，关注点主要还是集中在原告的小女孩身上，支持、鼓励、谩骂、诋毁，几乎是一夜之间，舆论朝着这个尚未成年的女孩汹涌而去。 针对这样的情况，关注此案的女性网友们，特别是那些已经成年、具备强大行动力的女性网友们，秉承着“女孩更应该关爱和保护女孩”的理念，发起了独立话题#姐姐来了#，对受害者表示支持。 她们在这里分析案件细节，敦促相关部门尽快调查，呼吁出台相关法律，最重要的是要求媒体多多关注和揭露加害者，而不是把聚光灯都对准尚未成年的受害人。 正是在她们的努力下，原告女孩的名字被隐去，案件的代号变成了“月光案”。 郑艺所在的这个作者群，这段时间也在高度关注此案，群成员中很多人都在积极地参与话题讨论，尽自己的一份力。毕竟女性安全相关的内容，总是能如此轻易地挑起所有人的危机感，让她们对当事人的遭遇感同身受。 结果大家辛辛苦苦的做数据，好不容易把关注度拉起来，眼看讨论的人越来越多，结果话题就突然被屏蔽了。 资本的手段一向如此简单粗暴。 却又该死的有效。 但这非但不能泯灭所有人的怒火，反而让她们更加愤怒。只是这种愤怒像是埋藏在火山下的岩浆，找不到出口。 就在这时候，群主忽然冒出来，发了一条艾特全体的消息：@全体成员都去转发这条微博，带新的话题。【链接】 郑艺点进链接。原博是一位在微博上很有影响力的大v，她截图了话题被屏蔽的页面，还有另外一些之前出现过调侃女性身材和长相标准的新闻，攒了个九宫格，并带上了一个新的话题。 @似水v：#姐姐不能来# 姐姐要有蝴蝶骨、a4腰，锁骨能放硬币，反手可涂口红，但是姐姐不能来！【图】*9 几分钟前刚刚发布的微博，现在已经有了几千转发，可见关注这件事的人不少，而且大家都是一样的愤怒。郑艺深吸了一口气，点击转发，她对着空白的输入框犹豫了半晌，最终什么都没有写，直接将之发了出去。 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她想说的太多了，一两句说不完。 岩浆依旧在她的身体里流淌，屏幕的光刺得她双眼微微发痛，郑艺叉掉了微博页面，打开刚刚关闭的后台，鼠标移动，按下了【发表新文】的按钮。 作品名：姐姐来了 作品简介，郑艺犹豫了片刻，暂时没想好要写个什么样的故事，索性把似水的那段话复制了过来，暂时放在这里。 下一栏是一句话简介。 在榜单上的时候，这个句子会跟着书名和封面一起出现，在郑艺看来是比作品简介更重要的东西。 她想了想，在输入框里打下“女孩，”，然后手指微微一顿，脑海中几乎是立刻就冒出来了一个曾经全网营销过的句子：女孩，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 郑艺输入了这个句子，但不知怎么，心里总有点儿不得劲。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这就开文，之后还有修改的机会，等到确定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再改吧。这样想着，郑艺拉下去，打算先把这部分内容保存下来。 网站的保存有三个选项，直接发布的【添加文章】，以及预收的【悄悄全文存稿中】和【全文存稿并发布文案】。 郑艺连要写什么都没有想好，自然不会直接发布。但不知怎么，脑海里想着要点悄悄全文存稿中，可是鼠标按下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点的到的是【添加文章】。 而后，不等郑艺做出反应，眼前猛地一黑，她趴在桌子上，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 房门“嘭”地一声被踹开，于小红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缩进沙发和边柜之间的角落里。这个角落十分狭窄，但她太瘦了，正好可以卡进去，将自己完全藏入其中。 她知道，这样的暴力开门，说明那个男人又喝醉了。 他喝醉了，回到家里之后是绝不肯消停的，必然要折腾她一番。 果然，从门口到客厅，一路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是男人在踢家具，光是听声音，就能想象那样的力道如果踢在人身上会有多痛，于小红条件反射地收紧手臂，又把脸埋进胳膊里。 视线变得昏暗，听觉却更加的清晰起来。 她能听到凳子翻倒的声音，鞋底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铁盒掉落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被踢碎的声音。 然后，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在，男人粗嘎混沌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带着含糊不清的鼻音，“人呢？死哪儿去了？没用的赔钱货，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家里冷火湫烟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边骂，一边又不知踢翻了什么东西。 于小红咬紧了唇，身体死死贴着墙，一动不动。 男人的发泄并没有结束，他一路走到次卧，开始用力地砸门。一边砸一边骂，“于小红？听到没有，赶紧给老子死出来！人呢？你是不是也跟你那个贱货妈一样想跑？老子告诉你，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抓到你！” 几句话之后，他就失去了耐心，几脚就踹开了本就是勉强修好的门锁。 房门大开，但房间里依旧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于大强本来就是个暴躁易怒的性子，喝醉了之后，这种情绪更是扩大了十倍，一点点不顺心都能引发他的怒火。几次三番没有找到人，他耐心告罄，开始肆无忌惮地翻箱倒柜，将整个次卧糟蹋得乱七八糟，连那张一米二的小床都被他翻过来，似乎是以为人躲在下面。 还是没有人。 这异样的场景，让于大强的酒似乎都醒了几分。 他嘴里骂着于小红跑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但像这种人，越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就越是害怕。这会儿家里找不到人，他以为于小红真的跑了，顿时更是怒不可遏。 “烂货，你以为是谁把你养到这么大？老子是你亲爹，你能跑到哪里去？”他从次卧走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决定打个电话报警，让警察帮忙找人。 这并不是于小红第一次“离家出走”，可是才满十二岁的小女孩，能跑到哪里去？最后是被警察送回来的。 尽管她哭泣着说爸爸会打自己，但是无论是警察也好，居委会也罢，面对这种情况都没什么好办法。孩子终究不能没有父母，于大强再烂也是亲爹，日子凑合凑合也是一样过。 从那以后，于大强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原本他打于小红，还会有几分心虚和顾忌，生怕闹大了不好看。但经过这一回，他意识到就算是警察也拿他没办法，于是一切就好像变得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了起来。 “你是我生的，我还打不得了？有本事你出去闹，看谁会管这事儿？” 无数次，他就是用这句话将于小红说得哑口无言，彻底放弃反抗。 是啊，这世上没有人会管这种“家务事”，没有人会来救她。而她的力量，也绝对无法反抗一个成年男性，哪怕对方喝醉了，哪怕对方的身体早早积年的消耗之中亏损，也依旧不是她可以对抗的。 有时候于小红甚至会觉得，或许被于大强打死也不错，死了就一了百了，反正像她这样的人，活着没有人关心，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于小红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听到于大强拨通电话，理直气壮地说她跑了，要警察帮忙找人。 下一刻，于大强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的手落在沙发扶手上。这沙发太小，而沙发外的空间也太狭窄，他半只胳膊垂下来，正好碰到了于小红的头顶。 于小红几乎是瞬间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睛里溢满惊恐。 但没有用，于大强即便喝醉了，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 他“嗯？”了一声，把头凑了过来，看到蜷缩在方寸之间的女孩，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着慢慢恶意的笑，“看我发现了什么？” “小贱人，还学会躲了？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于大□□怒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可怜的小女孩，一脚用力踹了过来。 于小红下意识地往后靠，但她身后已经是墙壁，避无可避，只能绝望地等待那难以抵抗的疼痛加诸于身。 但下一刻，她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一道虚幻的影子挡在了她面前，像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将她彻底包裹起来，温暖溢满全身。下一瞬，那虚影融入她的身体里，于小红失去了身体控制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踢来的那只脚，用力一拉。 然后，那在她眼中无论如何无法战胜的、庞大的敌人，就这样倒在了地上，像是一座轰然坍塌的小山。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看这个题材和文案就知道，作者写的过程中不可能不夹带私货，无法接受的话请直接点x吧，不用告诉作者。 沉浸式快穿（bu），希望作者写完不会穿越【doge 这篇应该不会很长，只写文案的四个故事，每个故事尽量控制在五万字以内。 第2章 别怕 于小红瞪大眼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直到那道虚幻的身影再次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出现在面前，她眨了眨眼，才将视线定格在对方身上，逐渐回过神来。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都太超出常理，这一刻，于小红心里没有生出太多的恐惧，反而是惊奇更多，直直地盯着对方，似乎这样就能够探究出什么结果。 直到郑艺伸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晃，“回神了。” 郑艺也没有想到，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居然就出现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且还目睹了一个家暴现场。 急切之间，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下意识地冲上前去，想要保护那个即将被踢到的小姑娘。谁知这一冲，居然直接冲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好在她还处在应激反应之中，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抓住了即将踢到身上的那只脚，往旁边用力一拉。 等到于大强轰然倒地，她才终于腾出空来，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好像变成了……类似灵魂体一样的存在，并且暂时寄居在于小红的身体里，取得了她的身体掌控权。 这一点让郑艺有些不适，还怕吓到那个惊鸿一瞥就知道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所以连忙想要钻出来。幸而这一切都是可控的，当她产生离开的念头，就顺利地钻出来了。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看清了这个藏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她有着一头略微有些乱的短发，额发略长，将眉眼都遮在了背后，让人就算盯着看也看不清她的脸，显得有些阴沉。可是郑艺很能理解，看看现在还躺在地上的男人，就知道她的生活环境有多么糟糕。 见眼前的小姑娘盯着自己不说话，郑艺迟疑了一下，不甚熟练地安抚道，“别怕，我不是坏人。” 于小红张了张嘴，第一时间竟没能发出声音，她舔了舔唇，又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让嗓子不那么干涩，才终于发出了小小的声音，“你是谁？” “我叫郑艺。”郑艺自我介绍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一秒还在自己家里，下一刻就跑到这里来了，还变成了这样……” 她说着，朝旁边的柜子伸了伸手，果不其然手臂穿过了木头，根本触碰不到实物。 对她来说是超越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但是在于小红看来，这超出常理的情形，却有着十分显而易见的解释：无数次，在被那个男人暴力对待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在心里期待，有个人能够像英雄一般出现，帮助她，保护她。 现在，这个人真的来了。 这个想法太美好了，所以于小红非但不害怕，甚至由衷地生出几分亲近来。 于是她小声说，“我叫于小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交流的好时机，短暂的介绍之后，郑艺就直接进入了正题，“小红，你能告诉我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这个人，是谁？” 于小红嘴唇嗫嚅了几下，艰难地发出声音，“是……爸爸。” “他在打你，是吗？”怒火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心底窜了起来，郑艺是亲眼看到那一幕的，想到那是父亲在对女儿施暴，她就完全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这种事……我是说，他打你，不是第一次，对吗？” 于小红轻轻“嗯”了一声，身体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缩了一下。 郑艺几乎被这个动作刺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于小红的头顶——拍了个空，于是她只好把手掌虚悬在对方的头顶，轻轻晃动了一下，做了个揉的动作，柔声道，“别怕，姐姐来了。” 姐姐来了。 说出这四个字的瞬间，郑艺福至心灵，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网络上，无论她怎样愤怒，这四个字都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口号，实际上能够对当事人起到的作用，几乎是微乎其微。她们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唤起整个社会的关注。 可是现在，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她带到了正在饱受困扰的当事人面前，于是这句话一下子就有了力量。 她真的可以做点儿什么，去帮助这个处在绝境之中的女孩。 这个想法让郑艺重新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听着，小红。”她蹲在于小红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对方，郑重道，“你爸爸很快就会醒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女孩闻言，眼底又浮现出了惊恐，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别怕，我会帮你的，不会再让他打你了。”郑艺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具体的情况。现在，我问，你答，可以吗？” 于小红轻轻点头。 郑艺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就开始询问起具体的情况。好在她虽然只是个三流作者，但是之前写过一篇刑侦文，为此查了不少资料，知道警方做笔录的流程，现在比照着来，很快就弄清楚了于小红的处境。 于小红今年十二岁，还在上小学六年级。但是这朵祖国的花朵未能盛开，因为她有一个酗酒赌博的父亲，非但无法得到任何照顾，还要反过来承担繁重的家务，并且常年承受着对方的家暴。 至于于小红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无法忍受于大强的暴力和无能，而选择了与人私奔。这显然惹怒了于大强，他找不到当事人，只能迁怒于小红，将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她身上，让她的生活更加艰难。 今天，也不过是她所有苦难日子之中，寻常而不起眼的一天。 于小红看起来像是很少开口说话的样子，但也许是这些事早就在她心里想了不知多少遍，此刻说起来，口齿清晰，表达准确，听得郑艺心酸不已。 郑艺听完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我们先报警吧。” 她已经看到了之前被于大强搁在沙发上的手机，说着便不自觉地要伸手去拿，于小红连忙伸手来拦。 拦了个空，两人才想起来她根本碰不到实物。 不过郑艺还是有些诧异，“怎么了？” “不能报警，报警没用。”于小红小声说。 然后解释了一下自己曾经离家出走，被警察送回，以及之后于大强的肆无忌惮。 郑艺气得眼睛都红了。 即便她一个成年人，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都感觉窒息，真不知道于小红究竟是怎么忍受这一切，坚持到现在的。 或许，并不是因为她能忍，只是因为她别无选择。 要不是碰不到，郑艺真想直接给于大强几下，直接把人干掉算了。那样一来，于小红也就能彻底从这种处境之中解脱，不用再跟这种人渣生活在一起。 费了很大的劲，她才按捺住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警还是要报的，流程总要走，这样之后才没人能挑出于小红的错。郑艺想了想，很快就有了打算，便对于小红道，“不论如何，还是要报警的。” 于小红咬着唇摇头，显然并不敢就这么相信。 郑艺还准备劝说，但躺在地上的人忽然□□了一声。于大强喝醉了，本身就不太清醒，再加上这一摔，脑子晕了一下，所以才这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他没有真的晕过去，很快就会醒过来。 “来不及解释了。”郑艺加快语速，“这样吧，你暂时把身体交给我来操控，看看我怎么做，好吗？”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让他打到你的。” 地上的男人似乎要坐起来了，于小红惊慌地点了点头，让出了身体的操控权。 这种感觉很奇异。 身体还是她的身体，她依旧拥有所有的感觉，眼睛可以看到，手可以感觉到，但是一切却不由她来控制，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采取行动。 郑艺拿起手机，稍稍松了一口气。是智能机，说明这里的科技发展跟她原本的时空差不多，这样就省了很多事。 她麻利地报了警，用童言稚语向接线员传达了“爸爸喝醉了在家里摔倒醒不过来了”的消息，然后不理会对方先打120的要求，报上地址之后就挂了电话。 然后她翻了翻手机，找到一个视频直播软件。于大强作为一个普通用户，平时喝高了也会拍点吹牛逼的视频发上去，所以实名认证之类的都已经做好了。 郑艺打开直播间，想了想，在标题栏输入了吸引眼球的uc体：震惊，单身父亲竟然对未成年的亲生女儿做出这种事情！ 忍着恶心将直播设置好，她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在柜子上放好手机，确保接下来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能被拍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吐出一口浊气，点击开始直播。 “小贱人，你竟然敢打老子！”地上的于大强终于坐了起来，并从轻微的脑震荡中回过神，怒不可遏地骂道，“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一边骂，一边从地上爬起，转头去寻找趁手的武器。 楼下，“呜呜”的警笛声远远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5 17:06:54~2021-11-16 19:2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rny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直播 当两位男民警推开门的时候，正看到于大强拎着一张椅子摇摇晃晃地追在小姑娘身后，椅子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晃动，显得十分不安全，仿佛下一刻就能砸到对方身上。 这惊险的一幕，让两人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去，一个拦住于大强，另一个将于小红护在身后。 说实话，真的看到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还是挺有冲击性的。 知道于大强家暴打人是一回事，可是直面现场，又是另一回事。光凭想象，根本不可能知道身处其中的人承受的是什么样的威胁和压力。 于大强酒已经醒了大半，但是头却还因为之前那一摔有些晕，被民警按住，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手里的椅子很快就被夺下，人也老实了下来。 见状，高个的民警才松了一口气，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们不来，你是不是还要杀人？” “就是！”矮个民警跟着道，“你知不知道这事的性质有多恶劣？！” 两个人疾言厉色，但于大强却根本没有被吓到。 他往沙发上一靠，闭着眼睛呻-吟起来，“哎哟，两位警官……我头晕得很。你们不知道这小贱……这于小红有多可恶，明明就在家里，却故意躲起来，还害得我摔在地上。” 他一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大声嚷嚷，“这，就这儿，撞了海碗大的一个包，人差点儿直接没了！警官，你说，谁家小孩儿能干出这样的事？我这不是一时气昏了头，就想教训一下她……” 两位民警对视一眼，虽然于大强说得言之凿凿，但他们其实一个字都不信。 小姑娘怕挨打，躲起来是可以理解的。估计于大强找不到人，发了脾气，反而不小心摔倒了，于是迁怒对方，更要打人。 至于说于小红害他摔倒？ 怎么可能！她那么小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了，还是细骨伶仃的，看着小猫似的，还没有别人家十岁大的孩子高，哪有力气反抗？她要是能对付得了于大强，也就不至于会这么惨兮兮的了。 再说了，看于大强拎着椅子追人的劲儿，就知道肯定摔得不严重。 不过这终究是家务事，两位民警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又批评了他两句，警告他以后不能再打人，然后就走了。 临走的时候，矮个民警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又躲进了角落里的于小红，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抚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走了。 不是他们不同情于小红摊上这么个爹，但是已经摊上了，能怎么办？外人力量有限，能帮得了一时，但却帮不了一世，也就只能压着于大强不要太过分，把事情糊弄过去。 两人放心离开，却不知这一切都已经被摄像头记录下来，呈现在了成千上万的网友面前。 为了鼓励新人主播，直播平台一般都会有个新人榜单，可以在首页展示一段时间。虽然刷新得很快，但还是能引流一部分的。何况郑艺还取了这么一个博眼球的标题，大部分人一边皱眉，一边还是忍不住点了进来。 没想到竟然不是标题党！ 或者说，虽然是标题党，但是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进入这个直播间，看到于大强从地上爬起来，追打于小红的场景，所有人都忍不住提起了心，顾不上去计较标题了。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这是在表演，但看着看着，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无论是于大强骂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还是他随手抓过来砸人的东西，都显得如此真实，要不是小女孩动作敏捷，每次都惊险避开，估计早就被打到头破血流、人事不知。 弹幕渐渐多了起来，都是在说要报警的，还有人艾特了平台管理员。 当下对于网络平台的监管是十分严厉的。所以平台这边也确实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情况不对，开始在后台查询主播的注册信息，准备报警。 就在这个时候，民警出现了。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当矮个民警将于小红护在自己身后，而两位民警开始批评于大强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应该解决了。 孰料后续发展却是急转直下，不痛不痒的几句口头批评之后，他们好像就打算这样了结这件事。 就这？ 没有案情登记，没有行政拘留，没有伤情鉴定，没有告诫书，至于不再家暴的保证书，就更是不存在了。受害人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安抚和保护，至于骂于大强那几句，说是调解都勉强，谁都看得出来他并不当一回事。 任何一个看到这荒唐一幕的人都可以想象，等民警一走，害得于大强摔倒、并且还把警察招来了的于小红，必然要承受比之前更加狂暴的怒火和惩罚。 他们在弹幕上将两个不作为的民警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却并不能阻止一切的发生。 房门被合上，发出“哒”的一声。 藏在沙发角落里的小女孩瑟缩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想要逃走。 这动静立刻就激怒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于大强。“贱人！”他随手抓起之前被拿走的椅子，怒目圆睁着冲向于小红，“翅膀硬了，竟然敢报警了！我打死你，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报警？！” 所有人都提着心，眼看着小女孩踉跄了几下，在差点儿被丢过来的椅子砸中之后，慌不择路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门外的场景，镜头里看不到，他们只能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然后那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屏幕安静了一瞬，继而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刷屏，所有人都在紧张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又该怎么办？ 但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 两位民警刚刚走下一层楼梯，就听得背后传来惨叫声，紧接着，刚刚才调解过的另一位当事人，就这样咕噜噜地从楼梯上滚下来，摔在了他们脚边。 鲜血迅速从她身下蔓延开来，小女孩的额发散开，露出被遮掩在下面的眼睛。 那双眼睛嵌在她过分消瘦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眼神中没有半点少年的天真，反而带着某种死寂的味道，就这样直愣愣地瞪着他们，仿佛无声的控诉。 被看着的人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再看看从门里追出来的于大强，很显然，这位不负责任的父亲，在他们两个民警的眼皮底下，前脚答应了会改，后脚就再次意图家暴，并且酿成了十分惨烈的流血事件。 意外事件让两人烦躁又不安，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不会善了。 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不处理，他们只能一个将于大强带回去拘留审问，另一个把于小红送去医院治疗。 而此刻，这场直播的视频已经开始在网络上流传，并迅速引发了热烈的讨论。亲眼目睹这样的恶劣事件，让很多网友陷入激动的情绪之中，他们不断艾特自己知道的所有拥有公信力的大v，尤其是公检法相关的那些，希望有人能来管一管这件事。 任何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已经不是当事人可以控制的了。 舆论迅速发酵，消息层层传递，各种具体信息不断被披露。于大强，于小红，包括两位前来处理的民警，所有人的信息都被公布在了网络上，接受网友们戴着放大镜的审查。 固然，于大强和两位民警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一件事总不会只有一个声音，最初的激烈情绪过去之后，也有人开始质疑于小红这个受害人是否就真的完全无辜。 最大的一个问题：直播是谁开的？ 根据目前公开的消息，直播间是用于大强的身份信息注册的。但是他总不会有病，自己曝光自己的罪行，而喝醉了按错键这种说法，显然也不可能说服广大网友。 最有可能的，就是于小红。 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居然有这样的心机，一举将所有的事情都揭破，摆在了人们眼前。仔细想想，难道不让人觉得害怕吗？ 当受害者不再完美，就一样要接受各种口诛笔伐。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站在她这边，一个那么小的女孩，从小被家暴，她能做出的反抗寥寥无几，看那两个民警暧昧的表现就知道，对外求助显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开直播有什么问题？事情不闹大，就不会有人来处理，她只是在保护自己。 所以主流的舆论，还是希望能责成有关部门尽快处理此事。 两位民警终于接到了领导的电话，才知道这件事情闹得有多大。不光是他们自己，估计上面的领导，不掉几顶帽子，这事儿也过不去了。 相较于心思惶惶的民警，病房内的于小红就显得轻松了很多。 也或许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切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6 19:24:24~2021-11-17 19:3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咳咳咳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蒲公英 于小红进了医院，看起来很凶险，但生命安全反而得到了保障。 直到这时候，郑艺才终于腾出空来，得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莫名跟自己扯上缘分的小姑娘。 之前第一印象，只觉得于小红瘦弱矮小。现在细看，郑艺才发现她皮肤暗黄干枯，是那种面黄肌瘦的黄，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造成的。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看着也十分破旧，边缘磨得发白，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还很不合身，穿在她身上像个巨大的口袋。 再配上她下意识低头的动作，以及额发遮盖眉眼所带来的阴沉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 局促这两个字，在她自己或许尚未察觉和懂得的时候，就几乎写入了她的骨子里。 如果说，小孩子是祖国的花朵，那么郑艺觉得，于小红就像是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朝哪个方向根本不由自己。 与她复杂的想法相比，于小红的心思就纯粹多了。尽管目前还面临着艰难的处境，但她暂时没有想到这些，而是用一种很稀奇的目光看着再次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郑艺。 无论看多少次，这对她而言都依旧是足以刷新世界观的奇妙体验，在她小小的心灵之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反倒是郑艺自己，在最初的惊诧之后，就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状态。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她就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她抱歉地说，“本来说了不会再让你受伤的。” 说完又虚虚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有些怜惜而又感同身受地问，“痛吗？” 她本来并不打算摔这一下，因为于小红身上经年累月的伤，完全已经足够作为家暴的证据。但是小姑娘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之前又经过那么多激烈的消耗，根本没什么力气，关键时刻腿软了一下，就直接摔下了楼梯。 不管怎么说，是她自己没有做到承诺的事。 于小红闻言，竟然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不痛。 从楼梯上滚下去，光是想想就已经足够可怕，何况是亲身体验？于小红虽然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可是五感却都还在。 可是在她短短十二年的人生之中，早就已经习惯了那如影随行的痛。她默默承受着，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以至于当有人关切她是不是会痛时，她心里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委屈，而是茫然。 好像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小事。 “怎么了，很难受吗？”见她不说话，反倒是脸上露出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郑艺不由着急起来，连声追问。 于小红眨了眨眼，抿着唇摇了摇头。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的身体里流淌，让她忍不住鼻尖发酸。对于小红而言，这是非常陌生的体验，她虽然年纪小，却早早就知道，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所以很少会自怨自艾。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想哭。 生母离开的时候她还小，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可光是看到课本上描绘母爱的文章，听同学们带着炫耀地口吻说起自己的妈妈，就足以让她在心底勾勒出一个形象。 因为失去了，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于是不惮于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去描绘她、装饰她，让她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 这本来只是放在心底聊以□□的东西，但现在，于小红觉得，那个形象好像从她的想象中走出来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对方第一次出现时的场景，当她覆在她身上时，那曾经一闪而过的温暖，应该就是只有母亲的怀抱能够给予的安全感吧？ 妈妈。 于小红在心底默念着这个称呼，虽然不能叫出口，但她心里还是感到了一种满足。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努力微笑了一下，朝郑艺说，“我不痛。” 郑艺正要说话，护士突然开门进来了。她给于小红做了一下检查，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其实这些应该是交代给家属的，但她是警察送来的，并没有家属在这里陪伴，只能让她自己注意了。 想到于小红的家庭情况，护士的语气都更温柔了一些。 她说了几句话，见于小红视线总忍不住往旁边飘，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于小红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看看护士，又转头看看郑艺，再回头看看护士，终于明白过来。 她们之前就已经尝试过，郑艺只是个虚影，并不能触碰到任何的实物，但现在看来，除了于小红之外，其他人似乎连她的虚影也都看不到。 这样想着，于小红试探着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对方的手，果然摸了个空。 可是于小红反而高兴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笑模样来。虽然郑艺是个碰不到摸不着的虚影，难免有些遗憾，可也正因为这样，才能说明她是为了她而来的，这是拯救她的英雄，是独属于她的奇迹。 怎么能不高兴？ …… 网络时代，一件事情的发酵，几乎就是转瞬之间的事。 于小红在医院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得知消息的媒体和想要蹭这一波热度的网友、主播、大v，形形色色的人就已经齐聚本地，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病房。 当时，社区这边的工作人员刚给于小红送了早餐过来，还没开始吃，这一群人就直接涌了进来。 有人有所顾忌，只是站在后排拍摄，但更多的人，却是急不可耐地往于小红面前挤，并且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将心底的疑问一股脑儿地问了出来。 一个人这样，十个人也这样，病房顿时一片嘈杂，于小红愣在当地，根本没有听到这些人说了什么，身体却已经应激地缩成一团，害怕得无法做出反应。 对她这样经历的人来说，受到关注，几乎就等同于受到伤害，尤其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么多人围住，所带来的压力是十分庞大的。 郑艺也没料到这些人来得这样快，见于小红被吓到，只匆匆说了一句“我来”，就代替于小红掌控了她的身体。 很奇怪，明明处境并没有变，但当身体被另一个人掌控，于小红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就连耳边嘈杂的声音，顿时也变得有条理了很多。 她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待在自己的身体里，听到那些人发出的问题。 “请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听说你父亲于大强已经被拘留了，你会起诉他，脱离父女关系吗？” “网络直播是你开的吗？” “你公开被家暴的事，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呢？” “……” 而这时，工作人员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大声嚷嚷，“你们是什么人？谁准你们进来的！都出去，警察马上就要过来了！” 警察确实很快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护士和医院的保安。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局面，将这群不速之客赶出了病房，确定于小红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幸好事情发酵开来之后，很快就引起了上面的重视，并且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于小红的人身安全，及时往这里派了人。不光是警方，社区和妇联这边也派了人，保证之后能把这病房守得密不透风。 领导们轮番跟于小红谈话，安抚她的情绪，好像她一夜之间变成了需要悉心呵护的娇花，任何一点意外都无法承受。 已经恢复身体自主权的于小红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他们在对面舌灿莲花，讲到嘴里发干。 就是有通天的能耐，在一个拒绝交流的小女孩面前，也施展不开。领导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套话，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照看，就陆续离开了。 病房冷清了下来，趁着所有人都出去送行，郑艺抓紧时间跟于小红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况。 昨天她在网上开了直播，很多人看到了于大强打她的事，现在这些人都可以作证她确实遭受了家暴。有这些人盯着，再加上验伤的结果，警察就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和稀泥了。 不能说是因为司法不公正，只不过，在警力有限的情况下，对于这种小事，通常都不会追根究底，能糊弄过去就行了。更多的精力还是要放在那些大案要案上。 何况民间一向有“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风气，有时候警方插手了，受害人自己又反悔，反而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但是现在，这件事在网络上公开之后，虽然依旧是“小事”，可是却成了一个万众瞩目的“典型”，有了跟那些大案要案相同甚至更多的关注，警方也就必须要把力量放上来，彻底解决这件事了。 于小红安静地听着。 郑艺昨天就觉得，她思维清晰得不像个小孩子。而此刻，她听完了郑艺的解释，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也是，“那我们要起诉他，脱离父女关系吗？” 其实这个句子，于小红是从刚刚那群人嘴里现学的。她或许并未真正理解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可是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依旧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郑艺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呢，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7 19:37:30~2021-11-18 20:5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伏月还乡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选择 于小红看着郑艺。 因为躺着的缘故，她原本遮住眼睛的额发散落到了一边，露出那双清淩的眸子。她的瞳孔很黑，像是深不见底的夜，看得久了，甚至有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空洞。 “我……”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几乎可以磨破嗓子，每一个字仿佛都淬了血，“我要跟他断绝关系。” 这世上或许会有被pua到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主意，反而无法脱离伤害她的人的存在，但于小红显然不是。她以前没有选择，无法脱离那个家，离于大强远远的，可是现在，选择的机会已经摆在她面前了。 这个十二岁的女孩过早地经历了生活的磨难，因此成熟得完全不像她的同龄人们，让这句话显得极有分量。 郑艺之前才觉得她像是一株身不由己的蒲公英，但此刻，她又忽然从于小红身上看出了几分韧性。 是啊，蒲公英虽然无法决定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地方，却拥有着极为顽强的生命力，能够在任何土壤中扎根生长。郑艺相信，脱离了那个地狱一般的家，她反而会生活得更好。 她当然也是支持于小红跟于大强脱离关系的。 那种人根本就不配做父母。也就是这个身份上岗不用考证，才让这种渣滓有机会作威作福。 没了他，于小红会活得更像是个人。 可是她也不得不先将这件事的后果对于小红说清楚。之前就是因为她没有考虑周全，才让于小红毫无准备地对上那些被舆论吸引过来的家伙，可不能再犯了。 她放轻了声音，“小红，你知道一旦你这样做了，会面对什么吗？” 于小红心里懵懵懂懂，好像知道，又并不那么明确。但有郑艺在，她便直接问，“什么？” “就像刚才那样。”郑艺说，“会有无数的人来找你，他们会好奇你的动机，会询问你各种答不上来的问题，会指责你，会骂你，会挑剔你的任何一点错误。最重要的是……” 郑艺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就算法院判定你和他断绝关系，这种关系也是不可能完全断绝的，你明白吗？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是于大强的女儿，而他也不会放过你。” “即使不断绝关系，只起诉他，应该也可以把他送进去几年。但如果你选择断绝关系，所有人关注的重点就会转移到你身上。” 郑艺尽力将话往严重了说，可是出口之后她才发现，言语在这样的事情上是如此地苍白，无论她现在怎么说，都不可能真的让于小红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人类的想法是很奇怪的，当于小红处在弱势的时候，很多人会站在她这一边，替她讨个公道，要求于大强受到处罚。可是等于大强真的进去了，他就变成了弱势，到那个时候，就会有人替她说话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孝”字自古以来就是压在儿女头上无法掀开的大山。于大强有了“父亲”这个身份，就天然站在了一个有力的位置，总有人不去分辨具体情况，不管于小红过的是什么日子，迫不及待地代入“父母”的身份，为他发声。 到时候，她会生活在密不透风的舆论之中。 然而于小红看着她严肃的脸色，却居然还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那张平凡寡淡的脸，似乎都因为这个笑而显得生动了来。于小红看向郑艺，语气平平地说，“现在不是也一样吗？” 郑艺一愣。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恍然地想，的确，现在舆论已经发酵起来了，无论于小红是什么样的反应，都注定会被无数人关注，注定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也——注定会有人不满意她的选择。 在她将消息在网上公开的时候，局势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郑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做决定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事情不被捅开，就根本不可能得到解决。但既然捅开了，那一切就都不由她来掌控了。 这一点，于小红竟然看得比她更通透。 以前的生活是地狱，以后也可能被无数人指点议论。 对于小红而言，未来的变故固然可怕，但想要挣脱从前的处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既然总要被人指点，那与其含含糊糊地留下这一层令人作呕的父女关系，倒不如撕扯得更干净一些。无论将来如何，至少这一刻是痛快的。 普通人自然不可能像哪吒那样割肉还父、削骨还母，但至少在法律上斩断了这一层关系之后，她是自由的。 “也好。”她虚虚地握了一下于小红的手，“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 虽然涌进病房的人很快就被请了出去，而且之后警方将病房保护得密不透风，没有再给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但于小红的照片和视频，还是被发到了网络上。 自然又引发了一场议论。 虽然全程于小红一句话都没说，但并不影响网友们拿着放大镜观察她，挑出她身上的任何一个细节来进行分析。 与之相比，于大强那边就简单粗暴多了。 是的，有人来找于小红，自然也有人去找于大强。而且相较于被重重保护起来的于小红，于大强目前虽然被拘留，但这只是民事案件，并不能隔绝探视，而他面对镜头和采访，显然也比于小红更肯说话。 完整的采访视频一放到网络上，立刻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舆论爆发。 无他，因为在视频里，于大强表现得非常嚣张。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打了于小红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生的女儿，打两下怎么了？谁小时候没有被父母打过呢？这是在教她做人的道理。 什么？你说这是犯法的？不可能！那法律什么都管，还能管到老子打孩子上么？再说了，他打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不见法律来管一下？ 这些法盲的言论令人震惊，而他的无耻和嚣张，更是激怒了无数网友。 网络上活跃的大多是年轻人，相较于父母，他们更多还是愿意代入孩子的角度。而于大强这一番话，更是将所有人对于父母的怨言都翻出来了。虽然大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陈年小事，但偶尔也会有一些触目惊心的故事，看得人后背发凉。 因为父母失格而造成的悲剧，这世上还少吗？ 有些光是代入情境想一想，都令人觉得窒息，更不用说身处其中的人了。 已经过去了的故事，除了唏嘘之外，人们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于小红的事却还在当下，他们救不了过往的自己和网友，还救不了身处困境之中的于小红吗？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地讨伐于大强的活动在网络上发起，并且迅速席卷开来。 而在舆论的督促下，警方的动作也快得惊人。 于小红的伤情报告一出来，警方就直接以家暴未成年儿童为罪名提起诉讼，将于大强送上了被告席。 是的，虽然郑艺跟于小红交流的时候，说的是她提出起诉，但实际上，作为一名十二岁的未成年儿童，于小红本人还是个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她操心，自然有相关机构代理。 甚至考虑到她人身权受到侵犯，目前处于并不稳定的状态之中，很多需要她出面的地方，也都直接免除了。 这样一来，虽然外面舆论闹得轰轰烈烈，但是于小红的病房却好像成了一处独立的桃花源，丝毫不受这些舆论的影响。毕竟没有人会告诉她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而她连手机都没有，更不可能自己去看。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个环境暂时是安全的，过了最初的几天，于小红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医院里的伙食自然比家里更好，而且她现在也不用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地担忧会挨打，以至于她明明是个病人，但在医院里养了一段时间，人居然还长胖了一点，气色也比之前好得多。 在医护人员的努力下，于小红已经可以跟他们如常交流了，虽然还是话少，但至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始终低着头不看人。 虽然被保护得很严密，但进入于小红的病房对一部分人来说其实并不难，几乎每天都有人过来探望她。只是大家有志一同地不对她提起外面的事，而于小红自己也不会问。 这天，于小红又有了访客。 只是听到护士说完对方的身份，已经习惯了访客的于小红还是愣了一下。 来的是她的老师和同学。 于大强虽然不是个人，但也无法反抗九年义务教育的基本国策，于小红在社区的帮助下，当然是在上学的。不过她这种情况，光是应付家里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学习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至于那些同学们，更是没有任何交流和来往。 在漫长的岁月中，于小红已经习惯了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在学校里她也习惯性地这样做，所以对于老师和同学而言，她也是个随时都可能会被忽视和遗忘的存在。 可以想见，跟这些人见面的场景有多尴尬。 彼此相顾无言了片刻，老师简单慰问几句，让同学们留下礼物，又说了几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同学们都等着你回来”的套话，就匆匆带着人离开了。 等这些人走了，郑艺突然开口，“小红，你想不想换个发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8 20:51:19~2021-11-19 20:4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joymedus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新的自己 于小红的头发是她自己剪的。 以于家的情况，当然没有给于小红留下什么爱美的空间，更不可能有钱给她去外面的理发店。 之所以要剪头发，是因为长发很不方便，在挨打的时候，于大强只要薅住她的头发，就能完全把人控制住，没有丝毫挣脱闪躲的余地。这是于小红在漫长的岁月里，用自己的亲身体验换来的宝贵经验。 但与此同时，她又习惯将额发留得长一些，这样就可以遮住别人窥探的视线，为她套上一层无形的壳。 这就是于小红为自己所做的所有防护。 它既不能保护她不受伤，更不能让她伤了之后不痛，可是罩上这样一层“壳”，她就能假装自己躲在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之中，跟整个世界都隔离开来。于是，她好像就是安全的了。 所以听到郑艺让她理发，于小红身体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抖，缩了起来。 她太瘦了，即便在医院养了那么长时间，还是跟柳条似的。这一缩，整个人几乎盘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团，将脆弱的身体部位藏了起来，准备抵御即将到来的痛苦。 就像无数次，她察觉到于大强的拳脚即将落到自己身上时那样。 郑艺的脸色黯了一下，连忙改口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在这种时候，她就难免有些恨自己只是个没有实体的虚影，就算想安慰对方也根本做不出任何行动。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提出这个建议，想着趁自己还在，推着于小红从她那个独立的小世界里走出来，接触外面的世界。那是她迟早都必须要面对的，在郑艺的陪同下一步步主动走出去，总比别人打碎那一层壳，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人前要好。 他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无论如何，等于大强审判的时候，于小红肯定要出席。到那个时候，她就不可能躲在警方和医院的保护之中，必须要直面媒体和大众。 她迟早要重新回到人群之中。 可是看到于小红这么抗拒，郑艺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是不是在揠苗助长？ 听到她的声音，蜷缩成一团的于小红动了动。 那小小的圆团里裂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惊慌中带着警惕的，小鹿一般的眼睛，悄悄地看向郑艺。 察觉到这一股视线，郑艺立刻转开眼，不去观察她，免得又把人吓回去。 “我只是觉得你的眉眼其实很好看，被头发遮着可惜了。”郑艺轻声细语地安抚道，“无论后续如何，你都算是从原来的生活里脱离出来了。理了发，换一个新的形象，正好迎接新生活，你觉得呢？” 那一条缝裂得更大了些。 意识到没有危险，她的身体就放松了一些，那个因身体绷紧而形成的圆略微有些变形。 “之前收到的新衣服，你不是很喜欢么？”郑艺继续说，“换了新发型，正好配新衣服。” 这段时间来看望她的访客，都带了不少东西，衣食住行几乎样样都兼顾到了。于小红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向那些衣服、零食和玩具时歆羡好奇的视线，却是骗不了人的。 于小红的头抬起来了，那双藏在额发间的眼睛里出现了意动和不确定。 郑艺再接再厉，“而且领导不是说了吗？等于大强的案子结束之后，你会被安排到本市的福利院。那里会有很多小伙伴，你也会交到好朋友。第一次见面，应该给他们一个好印象，对不对？” 像于小红这么大的孩子，家里没有了监护人，是不可能让她一个人住的，只能暂时安置在福利院。 对她而言，也比暂时找个收养家庭更合适。因为她其实是有独立生活的能力的，可以自己管自己，而且对于家长的存在总有些心理阴影。而且福利院的孩子们各有各的故事，他们不知道、也不会有兴趣去挖掘于小红的故事，她才能毫无阴霾地迎来新的生活。 所以对于这个决定，于小红本人也是带着几分期待的。 她终于被郑艺说动，放下了遮着脸的手，“好，我剪。” 郑艺正琢磨着她们现在这样要怎么离开医院去理发，结果下一次护士过来换药的时候，于小红就开口问对方要了一把剪刀。 得知她是要用来理发，护士当天就领来了一位专业的理发师，说是她的朋友，自己开了一家理发店，可以为于小红提供免费的□□。 得到她的首肯之后，这位理发师就在病房里摆开了架势。 于小红以前都是自己抓着头发直接上剪刀，最终成果比狗啃的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她身上值得诟病的地方太多，这发型反倒显得不起眼，跟她整个人的气质很合适了。 所以第一次看到全套的理发设备，她眼睛里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了。无论是雪白的布还是各种造型的剪刀，都能勾起她的兴趣。 她表现得很拘谨，只在椅子上坐着，用眼角余光去看。 殊不知在在场所有大人的眼睛里，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有多么明显。 不过没人说什么，大家都知道她的事，也知道她从前几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过过像样的日子，看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理发师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给她剪了一个俏皮可爱的短发。 当于小红看到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时，几乎有些不敢认。 这在急景流年之中仓促着长大的小女孩，第一次将自己的模样看得如此真切。她的眉眼很好看，精巧秀气，完全露出来的脸看上去虽然依旧消瘦，但已经有了一点小少女的气质。特别是那双沉静的眼睛，让她看起来跟所有同龄人都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了额发的遮挡，也失去了安全感，于小红只看了一眼，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慌忙地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郑艺。 “很好看。”郑艺朝她微笑，“我们小红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 于小红眨了眨眼，这才将视线又移回了镜子上。 她的表情还是有些局促，可是渐渐的，她好像借由这一面镜子，真正认识了自己。 一个全新的自己。 那个躲藏在角落之中的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逐渐淡去的阴影，只留下眼前这个陌生的形象。从今天起，她将会站在阳光下，融入喧嚣里，迎接新的生活。 于小红尝试着扯了扯嘴角，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笑脸。 “咔嚓”一声，快门的响声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郑艺猛地抬头看去，便见病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举着相机站在门口，将方才那一幕都拍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护士连忙出声询问，颇为熟练地替于小红拒绝，“这里是病房，不能接受采访。” “这位是妇联那边找来的记者。”这两天负责保护于小红的女警从记者背后走出来，介绍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又道，“这件事现在网络上的关注度很高，大家都希望看到新的动向。上面的意思是，与其让那些人胡乱猜测，不如由官方媒体来曝光，也算是一种表态。” 她一边说着，两人已经走近了病房，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碎发，靠近于小红。 郑艺下意识地往于小红面前挡了挡，旋即才意识到别人看不到。 她忍不住有些生气。于小红最吃亏的地方就在于她只是个小孩子，身边没有监护人和帮忙发言的人，就只能任由上面的人安排。 必须要承认，上面的考虑是对的，但是提前通知一声难道很难么？无非是看于小红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就下意识地觉得她的意见不重要。或许也怕提前问了，她拒绝之后不好收场，索性直接把人弄过来。 好在这位记者倒是很有分寸，虽然看不到郑艺，但见于小红紧张起来，她就立刻停留在了几步之外的地方，没有撞上郑艺。然后，她做了一个让于小红和郑艺都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的动作。 她在于小红面前蹲了下来。 “你就是于小红吧。”她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郑重其事地朝于小红伸出手，“我叫荆红。” 她说着朝于小红眨了眨眼，有些调皮地笑道，“所以我也是小红。” “还有，你的新发型很好看。” 短短几句话，于小红身上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戒备就消退了许多，她有些好奇地看着荆红，竟然没有避让她的视线。要知道，除了郑艺之外，就算是这几天已经相对熟悉的女警和护士，她都没有直视过她们。 第7章 捐款 于小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她依然有些拘束和不习惯，但还是迟疑地、同样郑重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放进了荆红的手中。 荆红手指一收，跟她握了一下手。她没有很用力，但那稳稳的力道，却让于小红心底那些无处凭依的忐忑也都跟着一定。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谢谢。” 病房里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奇。 环境使然，于小红不得不早熟，很多事都心里有数，但也正因如此，她对外界的戒备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在医院住了那么几天，就连护士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现在荆红一开口就得到了回应，实在让人不能不佩服。 于小红还未成年，当然不可能单独采访，病房里的人都被留下来陪同。 荆红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从容地朝于小红一笑，“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吧？我是个记者，今天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最好能请你回答我们的几个问题。” 见于小红不说话，她又说，“小红，你可能不知道，现在你的事情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外面有很多姐姐也在关注你，想了解你的具体情况，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大家帮忙的地方。不过她们不方便来见你，你也见不过来，所以只能由我来做代表了。” 郑艺闻言，不由微微一怔。 在她的世界里，她也是网络上为小姑娘担忧着急的人中的一员，虽然想尽点心力，但实际上除了在超话里发帖子增加一些热度，能做的十分有限。 她本来并不太赞同让于小红接受采访，但现在想到自己也曾经不停刷新大v的页面，焦心地等待任何一点进展出现，又觉得似乎也没有必要那么防备来采访的人了。 这跟那些无良媒体胡编乱造不一样，是在官方的许可下，由官媒发出去的消息，必然相对客观公正。 对于等待消息的人而言，这是很重要的。 而对于小红本人，这种内外的沟通也很有必要。 如果她注定生活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那么至少要将主动权拿捏在自己手里。 这跟她说服于小红理发的道理是一样的。 所以在于小红下意识地看过来的时候，她就轻轻点了点头，道，“问问她都有些什么问题。”要是有不合适的，可以提前挑出来避开，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当事人。 这个要求并没有让荆红意外，虽然是来采访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但她也提前准备了台本，当下打开包取出文件，递了过来。 于小红低头翻看，郑艺便也凑上去跟着一起看。 果然是官方的人，上面的问题基本上都很安全，只是从身到心关注了她当下的情况，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既没问于小红直播是不是她开的，也没问她会不会起诉于大强，断绝关系。 而且采访过程也不会录像，而是录音之后整理成文稿，顶多需要拍几张照片。 于小红看完之后，很明显地放松了一些。虽然话少，但还是尽量每个问题都回答了。 直到本子上的问题都回答完了，荆红收起用来记录的纸笔，突然提起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小红，是这样的，现在有很多人在关心你，他们不但自发地组织起来替你跟网友们辩论，呼吁各方面关注这个案件，同时也想为你尽一点绵薄之力。” “距离太远，大家也说不好你需要什么，所以是想为你组织一场捐款。”荆红说，“这笔钱可以作为你之后的生活和教育资金，这样就算没有监护人，你也不用为钱担心。” 于小红之前听荆红说有很多人在关心她，但是没有太大的实感。因为那些人离她的生活太远了，其实真正能够给到的帮助寥寥无几。 她能顺利长到那么大，其实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社区这边虽然无法解决于大强的家暴问题，但她能上学全靠他们帮忙。还有街坊邻居，时不时的也会接济她一些旧衣服和买多了的食物，要不然，光靠于大强那个酒鬼加赌鬼，她早就饿死了。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这些小事上大家可以伸一把手，可是家家都有自己的难处，不可能真的替她负担什么。 关起门来，她还是只能自己去面对于大强。 身边的人都如此，何况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所以那天，郑艺扑过来护在她面前的那一幕，才会令于小红如此震动。那是她幻想中的英雄骤然照入了现实，哪怕那保护也只是一道虚影。 所以现在，听到荆红说有人想要为自己捐款，负担起她未来的生活，于小红心里更是陡然生出了几分无措。 在这一瞬间，这个被于大强拳打脚踢时都会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的小女孩，心底陡然漫上来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那种熟悉的痛意似乎又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让她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忍耐。 ——原来有这么多人知道我的痛。 从来都是自己咬牙默默扛着，并不习惯接受他人善意的小姑娘几乎有些慌张起来。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郑艺。 郑艺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给她分析，“这笔钱不会很多，不过供你到高中毕业应该足够了。这样就算你去了福利院，也会相对宽裕一些。不过你这样的情况，国家和学校应该都会有相应的补贴，就算没有这笔钱也没关系，只是会辛苦很多。” “如果你问我的态度，”心里想的是客观公正，可是郑艺说出来的话，却已经天然带上了偏向，“别人给的钱，花起来终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接受了捐款，关注你、挑剔你的人会更多。他们会想知道这些钱花到了哪里，买一件稍微贵一点的东西都可能被质疑。” 总有些人认为穷人就不应该有尊严，穿什么新衣服，玩什么新手机，吃什么肉，穷人根本不配。一旦接受了社会捐款或者申请了国家补助，就必须要过上苦行僧的日子，把“贫穷”两个字披在身上展示给人看。 于小红身上值得争议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郑艺怕她一旦接受了捐款，万一哪一笔消费被人认为“不应该”，就会成为她人品上的“污点”。再跟她头上那顶“不孝”的帽子结合在一起，恐怕又会无端引来许多指责。 真是奇妙，当她只是个坐在电脑面前替人着急的网友时，她也想过为对方捐款，至少衣食住行上可以不那么局促。可是现在，站在另一个立场上，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反而不会轻易接受善款了。 十二岁的于小红身无长物，没有父母，没有亲友，没有金钱，也没有谋生的能力。 尊严是支撑着她挺直脊梁站在这世上的唯一一根柱子。 不过，郑艺之所以敢把这番话说出来，是因为于小红身边至少还有一个她。虽然只是个三流作者，但幸好这项技能没有实体也能用得上，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赚些外快。 于小红听着郑艺介绍自己的职业，不知怎么心情轻松得想笑。 她没有笑出来，但看向荆红的眼神，却显得明亮了很多，“小红姐姐，请你替我谢谢那些姐姐们，不过捐款就不用了。” 荆红看不到郑艺，在她的角度，就是于小红转头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突然做出了决定。这让她忍不住在心底惊叹，难怪这小姑娘能在于大强的暴力和高压下长到那么大，她身上这股子韧劲实在是难得。 她也没有强求，点头表示知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采访就结束了。荆红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部智能手机。 “这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礼物。”在于小红开口拒绝之前，荆红已经先道，“不贵，只花了一千多，对我来说是可以承受的消费，所以也希望你不要拒绝。小红，这是一个能帮助你了解外界的窗口，我相信，你可以善用好它，对吗？” 郑艺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明说，但听最后这句话的意思，她应该是觉得直播就是于小红自己开的。但她非但不觉得有问题,反而还有鼓励的意思，所以才送了这样一份礼物。 于小红没能听懂这份暗示，但她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柜子上的盒子，最后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等其他人走了，于小红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打开，取出了放在里面的手机。郑艺在一边指点她摆弄这东西，一边有些好奇地问，“小红，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记者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0 20:49:48~2021-11-21 20: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葬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一颗种子 插卡，开机，手机里响起了悦耳的铃声。 荆红做事很周到，送了手机，也送了配套的手机号码。要不然，于小红现在的情况，还真没法自己去办理号码。 除此之外，她还在盒子里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自己的联系方式。 于小红将这张纸条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带着别样的光彩，轻轻点头，“她很厉害。” 在于小红心里，郑艺和荆红不同。郑艺是她在绝望之中看到的奇迹，荆红却是这人间对她发出的善意。郑艺让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出来，而荆红却让她看到了前路的方向。 ——她们都是小红，她以后，也能变成这样的人吗？ 荆红像一个标准的榜样，让她具体而确切地看到了，这个世界成功的女性应该是什么样的。 然后在心底种下一颗小小的种子，等待着终有一日，破土发芽。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变化太快，于小红虽然看起来好像已经接受了，但其实心里未必没有茫然。以前她只想过要怎么挣脱那一切，现在好像真正挣脱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来，一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在面对任何情况的时候保持沉默，二也是因为有郑艺在身边，让她没有那么慌。 但郑艺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于小红心里未必不害怕——怕她会如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 郑艺不动声色地暗示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她做得很隐蔽，以为于小红应该会需要一段时间来理解、适应和接受，最终变成习惯。到那个时候，她就算离开也可以放心了。 但于小红远比她想象的更敏感，其实已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她的想法。 这让她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迫切感，而荆红出现在了恰到好处的时间，让于小红知道自己的迫切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向哪里去。 而这时，郑艺说出了一句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的话，“你好好努力，以后也可以像她这么厉害的。” 于小红眼中光芒微亮。但她已经习惯了将所有的心事和想法藏起来，所以没有说出什么掷地有声的承诺，而是将这个念头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等待着它实现的那一天。 面上，她看起来毫无异常，举着已经开机的手机问郑艺，“姐姐，这个要怎么做？” 郑艺指点着她完成了各种设置，下载了各种会用到的app，熟悉了系统的使用，又将唯一一个联系人荆红的号码保存上。 在短暂的过了把瘾之后，于小红就主动打开了学习app。郑艺在一旁看着，都被她的自律吓了一跳。 小姑娘学习成绩一般，但主要是因为有太多事分心。她经历得太多，尽管自己还懵懵懂懂，但是从周围大人们的反应上，也明白了一件事：学习是一件好事，也是像她这样的人唯一能走的路。 只不过以前她虽然知道这一点，但除了家务分心之外，也不免常怀忧虑：国家只有九年义务教育，那个时候，于大强还会送她继续上学吗？甚至，常年遭受家暴的她，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现在，这些笼在她命运上空的乌云都消散了，她又刚刚才看清了前面的道路和方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努力了。 何况还有郑艺在一边看着，她更不敢懈怠。 郑艺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让她上网去看看与自己有关的舆论，主要是怕看到负面的评论，会影响到她的心态。现在见她投入学习之中，也不用纠结了，便也放下心来。 但该来的事，是躲不过的。 新手机的很多通知消息都是系统设置，就在于小红潜心学习的时候，头顶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横幅，是系统推送了一条热门新闻：被家暴的女孩于小红首度接受采访，带你走近最真实的她，揭秘家暴阴云笼罩下的生活！ “……”荆红动作够快的。 郑艺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于小红的表情，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看起来十分冷静，伸手点开了那条消息。 “小红……”郑艺叫了一声，但她旋即想起来，荆红将手机给于小红，就是希望她能够接触外界，而不是被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保护起来。这与郑艺的想法是一致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阻拦？ 好在荆红还是很可靠的，虽然标题颇有博眼球的意思，但内里的内容都没有脱离之前的采访，带着官媒的公正与平和，再加上荆红冷静的笔调和出众的文笔，在第一时间抓住读者的同时，又能不知不觉地引导他们的情绪。 特别是她放出来的两张于小红的照片。 第一张她刚进医院时的照片，郑艺猜测估计是荆红从警方那边拿到的。照片里的于小红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瘦骨嶙峋，半低着头，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只露出额头上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疤，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第二张就是荆红在病房门口偷拍的那张，于小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太适应似的笑了一下。 那笑是僵硬的，可却又是动人的。任谁看到这张照片，都能够感受到她终于接触到新生活时那种拘谨又期待的感觉。 两张照片的对比触目惊心，让人想到她过去糟糕的生活环境，又欣慰于她已经从那种环境之中脱离，让所有关注着她的人都忍不住跟着松了一口气。 所以这篇文章一发出来，立刻就上了热门，被无数人转发出去。尽管它并未能回答那几个网友们目前最关注的问题，但确实如标题所说的那样，带大家认识了一个真实的于小红。 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虽然过早地承受了生活的摧折，却像是一株柔韧的小草，挣扎着生根发芽。 郑艺看完这篇报道，稍微松了一口气。 文章里表达出的立场已经十分鲜明了，大多数人看完之后，也会跟着站在于小红这一边。 果然，点开评论区一看，大部分都是在心疼于小红，希望她能尽快摆脱一切，适应新生活，同时也不免将于大强骂了个狗血淋头。毕竟当爹当到这个份上，基本上是不做人了。 荆红也在文章里放出了于小红拒绝捐款的消息，大家心疼之余，发现没什么能为她做的，也只能多骂一骂于大强。 不过世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这篇文章发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过了最开始一边倒的阶段之后，零零星星的质疑也出现在了评论区。其中最多的，还是揪着直播的事不放，要一个解释。 这是郑艺搞出来的问题，所以她这两天也在想该怎么解决。 之前她没有跟于小红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这会儿都已经看到了，也没必要回避，郑艺就直接将之点了出来，“这个问题，以后会有很多人问你，咱们得想想要怎么回答。” “我知道该怎么说。”于小红小声道。 郑艺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知道。”于小红看着她，语气和眼神都是平静的，“要哭，哭得越惨越好。” 卖惨确实是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的最好的办法，可是听到这句话从于小红的嘴里说出来，郑艺不知怎么，自己倒想哭了。 这个聪明的小姑娘，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角落里，却一直在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学着自己需要的东西。眼泪是一样武器，她早就知道，之所以不用，是因为这武器对于大强那种人渣而言是没有用的，越哭，他才越高兴。 但如果是对着外界，对着媒体，就有用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啊，偏偏又让她落到了这样的处境。幸好郑艺现在是虚影状态，根本没有眼泪，哭不出来。只是被那种情绪在胸口堵了一下，她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对，就是这样。” …… 荆红的这篇文章，就像是一个信号。 第二天，警方这边就派了人过来，还带来了他们为于小红请的律师。 这个案子的情况是比较清楚的，现在外界的关注度很高，自然也不能拖太长时间，所以警方已经打算提起诉讼了。这一回过来，就是要跟于小红对一下法庭上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要在法庭上游刃有余，就要事先将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等到流程熟悉得差不多，案件也就该开庭了。 任凭郑艺心里如何忐忑，于小红终究要迈出这一步，去面对那些即将朝她涌来的狂风骤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1 20:58:29~2021-11-22 20:5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joymedus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名字 这天早上于小红起得很早。 之前跟工作人员和律师交流的时候，她都显得很有条理，让人十分放心，但到底年纪还小，越是接近那个时间，情绪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绷起来。 其实前一天晚上她就有些睡不着，用被子蒙着头，以为这样郑艺就看不出来，但其实呼吸声早就已经暴露了她。 但郑艺也没有说什么。 安慰的话早就说过了不止一遍，而且不光是她说，其他人也会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估计在听的人耳朵里，也觉得挺烦的，也就是于小红习惯了沉默，照单全收。再说这种事，身为当事人，无论做多少准备都是不够的，事到临头，难免紧张。 其实就连郑艺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担忧。只不过现在脱离了身体，没有了激素带来的种种生理反应，她可以随时保持冷静而已。 大人尚且如此，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孩子保持绝对的冷静？ 所以郑艺看到了也假装没有看到，让于小红自己调节。 眼看着于小红翻开柜子，将进医院时穿的那套衣服翻了出来，郑艺不由惊讶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今天上庭，于小红身为原告，在本案之中是处于弱势的受害者，当然是越惨越好。 只是郑艺看到这一幕，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于小红将这套并不合身的衣服穿上身的瞬间，她好像又被笼罩进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罩子里。 小姑娘身上那种这几天才刚刚出现一点儿的活泛气不见了，似乎又变成了初见时的样子。蒲公英那令人赞叹的韧性消失了，只剩下随风飘摇的无助与茫然。 连郑艺这个旁观者都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氛，何况是当事人？ 所以当于小红一直待在卫生间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郑艺也没有过去看，而是体贴地将那个独立的空间留给了她。 然而等于小红从卫生间里做出来，郑艺还是吓了一跳。 之前护士请了专业的理发师来，为于小红专门设计了一个很适合她的发型。不知是不是考虑到于小红本人的偏好，理发师并没有直接剪掉她的刘海，只剪短了一点点，再打薄，就将她的眉眼露出来了，但还是保留了很大一部分。 从美观的角度，也正好能够遮盖住她额头上被磕出来的伤口，可谓是用心良苦。 然而现在，那精心修理的刘海不见了。 于小红自己剪掉了前面的刘海，将额头整个露出来，破坏了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那点甜美感，又重新成了个狗啃发型。她额头上的伤刚刚拆了纱布，伤口上结着痂，就这样露出来，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示弱的效果肯定有了，可是郑艺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除了堵之外，还油然生出了一股怒意。 是这个世界没有保护好小姑娘，才要她必须费尽心思，用这种小手段来增加自己的筹码。她越是懂事，越是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就越是令成年人无地自容。 “小红。”郑艺忍了忍，才将那一股脑儿涌上来的情绪压了回去，她走到于小红面前，端详了片刻，忽然问，“需要我帮你吗？” 这当然指的是她来控制于小红的身体，帮助她去应对今天的上庭。 从培养于小红的独立性，让她能够尽早直面风暴的角度来看，这显然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郑艺虽然担忧，但始终忍住了没有提。可看到这样的于小红，她有点后悔了。 她才十二岁，为什么不能软弱，不能任性，不能依靠别人？ 于小红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她一笑，那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的沉闷就消散了许多。 “我可以的。”她也盯着郑艺的眼睛，像是强调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姐姐，我可以的。” 郑艺再次庆幸自己只是个虚影，没有眼泪，不能哭，要不然就要在这年纪还没有她一半多的小姑娘面前失态了。 “好。”她上前一步，虚虚地抱了于小红一下，“反正你记住，姐姐一直在你身边。” …… 虽然“家庭暴力”是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词，但实际上，在法律界定之中，并没有家暴罪，而是虐待罪。 这是一个“不告不理”的罪，也就是说，如果被伤害的当事人不愿意站出来起诉控告，那么司法机关就不能主动干预，这就是“家务事”。除非受害者重伤或死亡，才会成为公诉罪，由警方进行上诉。 所以虽然于小红的案件从头到尾基本都是由警方这边接手和安排，但她作为原告，是必须要上庭的。 哪怕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哪怕上了法庭，她就必须要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伤痛重新翻出来给所有人看，再次面对那无法反抗的阴影。 想也知道，对方的律师只要不傻，就一定会把矛头指向于小红。一个小姑娘，对父母有着天然的孺慕，要是能让她心态崩溃，愿意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放弃起诉，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于小红又不能表现得太像“坏孩子”，会影响所有人对她的观感，让人觉得她脱离了人情社会的体系。 这其中的度，要是能把握住，奥斯卡估计都该给她颁一座奖杯。 事前的那些流程模拟，都是为此而准备。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于小红，每个问题该怎么应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不指望她能够完美演绎，至少要大差不差。 所以到了法院，看到于大强出现在被告席上，所有人就都紧张起来。 于小红能演出来他们想要的那种感觉吗？ 事实是，能。 与其说是演，不如说那就是她最真实的情绪。在看到于大强的瞬间，那片已经从于小红头顶移开的阴影似乎又重新笼罩了下来，她几乎是本能地缩起身体，害怕得牙关打颤。 搭配上于大强凶神恶煞看过来的眼神，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谁看了不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惜？ “小红。”郑艺仗着别人都看不到自己，光明正大地站在于小红面前，挡住她看向于大强的视线，跟她说话，“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于小红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因为周围有人，她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已经表达出了她的困惑。 于大强的名字，她当然是知道的。 “于大强。”郑艺自己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而你，你叫于小红。你知道吗，这个社会对女孩的规训深入到了每一个细节，包括我们的名字。男孩就可以叫高大强，女孩呢，不是花就是月，不是婉就是柔，这还不够，还要加一个‘小’字。” 于小红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郑艺，小小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孙悟空的紧箍咒，你知道吧？任他上天下海，多么厉害，唐僧只要念一遍紧箍咒，他就只能乖乖听话。”郑艺继续说，“名字，也像是这个社会给我们的紧箍咒。一遍一遍地叫，你就会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柔，应该婉，应该小，应该乖乖被欺负。” 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被告席上的人，眼神中藏不住的鄙夷嫌恶，“于大强，他真的很大很强，是什么不可战胜的人吗？那天你也亲眼看到了吧，我拉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了。” “他在走下坡路，被酒蛀空了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可是你不一样，小红，你在长大，一天比一天强大，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你根本不需要怕他。” 于小红狠狠咬了一下唇，控制住了不断颤抖的牙关，并且下意识地挺起脊背，站直了一些。 “对，就是这样。”郑艺的声音温暖柔和，“虐待罪量刑并不重，就算你的事影响很大，估计也就判个三年。不过没关系，等三年后他出来，你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 于小红忍不住顺着这句话幻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 她是如此迫切地渴望长大，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一股强烈的情绪充溢在她的胸臆之间，让于小红猛地生出了勇气。 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帮她，他们铺好了路送到她脚下，只需要她踩上去、走过去。 她一定会做到的。 于小红朝郑艺用力点了点头，旋即，她又低下头去，但这一次，就真的是演出来的了。 …… “当——”的一声，审判锤落下，全场肃静，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坐在正中的法官身上。 庭审开始了。 第10章 妈妈 在复杂的流程之后，法庭调查正式开始。 第一项是当事人陈述。 于小红年纪小，陈述也就相对简单。按照事前的准备，这时于小红必须要表现得足够可怜，吸引审判人员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偏向她。 在这一点上，她的身份天然就能获得更多的同情，所以也不宜表现得太过，更不能哭哭啼啼影响法庭，所以必须要表现出那种难过又隐忍的状态。 听起来难度很高，但其实对于小红而言，这就是她日常生活中的常态。 恐慌、害怕、紧张，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于大强虽然家暴，但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打人。一般只有喝了酒回想起于小红的母亲，或者赌输了，又或者单纯只是心情不好，才会打她发泄愤怒。更多的时候是嘴上骂骂咧咧，吆喝着让她做家务，端茶倒水伺候他。 这当然能让于小红喘一口气，但也让她的情绪始终处在紧绷的状态上，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拳脚就会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害怕，但又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在害怕，因为他会以此为乐，故意折磨她。 只要看一眼于大强，于小红就会本能地进入这种状态，根本不需要演。她还算镇定地念完了律师准备的陈述，结束了这一环节。 之后是于大强的陈述。 虽然已经在拘留所待了一段时间了，于大强心里多少有点害怕，但他的观念始终还是原来那一套，并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问题，就连自己的辩护律师都没有申请，此刻当庭陈述，便理直气壮地讲了自己的想法。 打自己的女儿怎么能算是犯罪呢？小孩子不听话，大人多多少少都会教训一下的嘛！ 这一番言论，显然是彻底惹怒了众人，甚至在旁听席上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这个案子影响巨大，也有不少网友主动关注法院动态，特意赶来旁听，为于小红助阵。不过之前进场的时候，警方为了避免影响到于小红的状态，避开了他们。 于大强这番不知悔改的言论，完全戳在了所有人愤怒的点上。要不是法庭禁止喧哗，估计早就有人骂出来了。 郑艺放眼一扫，就见审判员和书记员都皱起了眉，显然也很不赞同。审判长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于小红运气好，今天是一位女法官，天然就更能够对这种事共情，想来也不会赞同于大强。 之后就是出示证据的阶段了。警方的准备十分充分，于小红的伤情鉴定，报警记录，社区那边的记录，以及于家附近街坊邻居的证词，都能证实于小红多年以来始终处在于大强的虐待之下。 律师甚至现场让于小红挽起袖子，露出了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其中有掐的，有打的，有烫的，甚至还有几个烟疤，绝不是日常意外可以造成。 再加上于大强自己之前的陈述，等于是不打自招，可以说，到这里案情已经十分清晰了。 之后的互相辩论，于小红的律师将于大强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律师嘴里那一条一条冗长又冰冷的法规，终于钻进了于大强的耳朵里，成为套在他身上的无形枷锁，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犯法了，马上就要被判刑了！ 像于大强这样的赌徒，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可是等他们意识到自己走上了绝路，赌性发作，又会耍起无赖来，让人无法招架。 此刻，于大强就正处在这样一个状态之中。 他在脸红脖子粗里，意识到现在必须要做点儿什么，否则他虐待于小红的事就是板上钉钉，要进去吃牢饭。 于是到了他的环节，他的脑子突然清醒了，恶狠狠地盯着于小红道，“贱人，是你在算计我，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拿到老子的手机，还开了直播？！” 刚开始于大强其实并不知道直播的事，他在里面也不能上网。但那两个倒霉地配合出镜的民警，因为这件事受了处分，心情不好，私底下去找他麻烦的时候漏了消息。 因为不知道网友们都说了什么，所以之前于大强并未在意这一点。但到法院来的路上，他看到了在外面等待于小红的网友们。这些人没等到于小红，看到他，立刻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把于大强吓了一跳。 此刻他突然想到这一点，并且立刻抓住，将之当成了于小红“处心积虑”的明证。 这确实是于小红避不开的一个问题。 审判长转头看向她，问道，“原告有什么想说的？” “我就是故意的。”于小红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没有看于大强，也没有看任何人，低着头径自说道，“那天你没找到我，打了电话给警察，又在家里看到了我，那么生气。我很害怕，我觉得我马上就要被你打死了。所以我反抗了，慌乱之中抱住踢过来的脚一拉，没想到你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你一倒下去我就知道完了，等你醒过来一定会打死我。我想跑出去，可是我知道警察一定有办法找到我，也一定会把我送回来，到时候也还是会死。” “我活着的时候没有人在意，我不想死了都没人知道。”她抬手捂住脸，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用你的手机开了直播，我想让人看到我，说不定……妈妈也能看到呢？” 最后这一句，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旁听席上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在场不少人都因为这句话而鼻酸眼红。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在绝望害怕的情况下，在以为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本能当然会向自己信赖依靠的长辈求助。可是于小红没有这样的长辈，她的亲生父亲就是伤害她的罪魁祸首，亲生母亲早在她几岁时就已经离开。 所以她最后，也只能抱着一点渺茫地期望，开了一场网络直播，希望幻想中的母亲能够看到自己。 郑艺呆住了。 这番话不是律师教给她的。 这一刻，明知道直播其实是自己开的，可是郑艺有一种感觉，好像于小红说出的，也是她真正藏在心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话。 她再次懊恼自己没有实体，不能为对方做点儿什么，只好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虚虚的拥抱。 于小红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郑艺，口中喃喃地叫了一声，“妈妈……” 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郑艺像自己想象中的妈妈一样温暖。可是郑艺自称姐姐，于小红就只能把这个称呼藏在自己心底。但现在，她终于没忍住叫了出来。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 可是于小红太能忍了，她已经习惯了所有情绪都自己消化，喜怒哀乐都不敢发出声音，所以此刻，她的哭泣也是无声的，甚至紧紧咬住了唇，没有做出更大的面部动作，只是睁大眼睛，任由泪水从面部滑过。 这无声的哭泣似乎也有一种力量，让所有人都跟着伤心起来。 法庭陷入了一段短暂的寂静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审判长开口，询问被告是否还有别的问题，所有人才从那种状态之中抽离出来。 于小红不敢看郑艺，始终低着头不再说话。好在于大强也没有再问出什么有意义的问题，徒劳地挣扎了几次，都被律师挡了回去，互相辩论的环节就解释了。 审判长宣布休庭，进入评议室进行评议。 审判人员离开，也随之带走了那种严肃的气氛，旁听席上有人开口说话，于小红身边，警察和律师也小声议论了起来。 “最后那一段发挥得不错。”律师说，“把所有人都带进了情绪里，应该没问题了。” 跟其他人一样，他也并不认为于小红是演出来的，而是说了之前没有说的心里话。 这也是很正常的。于小红这个年纪，大部分同龄人都已经不那么天真了，何况于小红也没有天真的权利，她虽然在内心里幻想自己有一个完美的母亲，会在将来某天回来营救她，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幻想，自然不愿意承认这种软弱的想法。 因为于小红一直低着头，似乎还陷在那种状态里，所以他们也没有跟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审判人员回到位置上，开始宣判。 让人意外的是，在案情如此清晰的情况下，审判长并未当场宣判最终结果，而是择日宣判，将日期推迟到了下周。 这就让所有人忍不住心里惴惴了。 毕竟国内对这方面的量刑确实很轻，甚至主要以调解为主，虽然现在看起来形势不错，但万一法官受到其他因素影响，最终偏向了于大强那边呢？ 就连旁听席上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了，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法官的决定。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也没有办法，便都簇拥到了于小红这边，要借这个机会跟她说几句话。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小红——！” 第11章 判决结果 听到这声音，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然后愣住。 因为喊出这一声的，竟然不是别人，就是今天这场庭审的被告，于大强。 他被两个法警抓着手臂，伸长了头朝于小红的方向看，那眼巴巴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担心她呢。刚刚在法庭上还针锋相对，现在倒是突然露出一副肝肠寸断的慈父嘴脸来了，这变化太快，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适。 而这还没完。 在于小红也抬头看过去时，于大强便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 只是他挣开了法警的桎梏，却并不是为了逃走，而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地喊道，“小红，爸爸知道错了，我不知道打人是犯法的啊……爸爸就是喝醉了，糊涂了，不是真的想打你。你原谅爸爸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表情和语气，看起来真诚极了。 要知道，这一身痛哭流涕的本事，可是于大强在赌场里学来的。 他有时候手痒，手里又没钱，就会在赌场借贷。大的金额借不到，几百几千还是可以的，想想办法总能还上。但总有意外还不上的情况，那时候他总是跪得比任何人都快，认错认得比任何人都诚恳，毕竟是要命的事，不敢糊弄，倒是把这本事练出来了。 这会儿，于大强终于意识到，案子已经审完了，自己很有可能被判刑，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心里一害怕，他就摆不出亲爹的谱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于大强这样的糟烂人，活得本来就不像个人样子，有时候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对于给于小红下跪这种事，更是半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 可惜在场的人，大都是站在于小红这边的。所以看到于大强这一番唱念做打的表现，所有人都有些一言难尽。 庭审都结束了才知道害怕、道歉，早干什么去了？ 也没几个人相信他真的会改好。 家庭暴力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于大强不是第一个事后后悔，跪地痛哭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有依旧不清醒，还有感情的人，才会被这种表现蒙蔽。 于小红的心早就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只是因为走不了，才一直被限制在那个家里。现在终于脱身，自然不会再给于大强半个眼神。 好在网友们都很可爱，看到这一幕，怕她心软，反倒再次迅速地围拢上来，遮住了她的视线，簇拥着她往外走，“妹妹，咱们快点走，除了在这里的，外面还有不少没能进来的网友在等消息呢，他们也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但前来旁听的人里，除了普通的网友之外，还有网红大v和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媒体。在于大强跪地的瞬间，他们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是个爆点，于是纷纷掏出拍摄器材。 于大强没能表演太长时间，不到一分钟，就被法警捞起来带走了。因为走的是另一扇门，这些人也不能跟上去拍摄。 但就是这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发到网络上之后，又迅速地引发了一场热议。 大概是因为庭审结束，而于小红一方明显地站在上风，虽然尚未宣判结果，但大家的关注点却还是从审判结果转移到了对于家庭伦理关系的讨论上。 归根结底，在这个推崇孝道的国家，亲生女儿把父母告上法庭，在很多人看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在今天之前，网络上的舆论基本还是向着于小红这边的，因为她是被家暴的受害者，又是未成年儿童。但人都有逆反心理，看多了这种论调，总有人想唱反调。特别是那些已经做了父母的人，特别能代入于大强的立场。 再看到这样一个视频，自然而然地就对于大强产生了同情。 人类总是同情弱者，于大强现在就处在弱者的位置，于是替他说话的声音多了起来。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谁小时候没有被父母打过两巴掌，难道都要闹上法庭”，“于大强是有不对，但是于小红身为女儿肯定也有问题”，“他已经知道错了，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血浓于水”…… 这样的声音太多了。 依旧有人站在于小红这边，跟他们辩论，但当一种说法成为大势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总是显得太微弱，很容易被人忽视。 之前，大势是站在于小红那边，但现在，它选择了于大强。 本来网友们就已经习惯了网络上的事总要来个两三次反转，现在看到形势变了，自然深信不疑，甚至还有人庆幸自己之前没有站队。 趁着热度，又有不少人跑去采访于大强。 跟被层层保护起来的于小红不一样，于大强可没有人替他拦着这些，而他本人也很乐于在媒体面前露脸，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他的说辞之中，他是个有些窝囊，但深爱女儿的父亲，因为孩子她妈跟人跑了，所以他一蹶不振，开始酗酒，有时候喝醉了脑子不清醒，就动了手，事后他也很后悔，但总是改不了。这回经过国家的教育，他终于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已经打算戒酒，以后绝不再犯。 “他……这是想利用舆论施压，改变判决结果？”郑艺看到这个采访，不由微微挑眉。 于大强半个字都没提到坐牢的事，只是一再强调自己会改好，会照顾于小红，打的什么主意已经很明显了。 也不怪他能想出这种办法，毕竟以前他那么混账的时候，为了让于小红有个家，警察和社区那边都是和稀泥，始终没有插手这件事。可见在这种事情上，执法机关还是更倾向于维持家庭的完整。这不光是考虑孩子的生活环境，更是为了节约国家资源。 毕竟于大强进去吃牢饭，要消耗资源，于小红进福利院生活，也要消耗资源。 于小红闻言，有些紧张，小声问，“会吗？” 这个郑艺也不知道，只能让她问这几天一直在照看她的女警。好在那边表示，已经到了这一步，判决结果应该不会被改变，最多是减少一点刑期。 不过他的刑期本来就不会太高，多几个月少几个月没有分别。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于大强的厚脸皮。 一连接受了好几次采访，俨然已经成为一名网红的于大强，在了解到网络上的舆论方向之后，终于图穷匕见，提出了他的要求。 他想施压的对象并不是法庭，而是于小红。 于大强可不会满足于刑期减少几个月，他想的是直接让于小红撤诉。 “做他的春秋大梦！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护士被这个无耻的要求气得暴跳如雷，直接在病房里实名辱骂于大强，并且不无担忧地问于小红，“小红，你不会同意吧？” “不会。”于小红摇头，可是眼神却并不平静。 她低头看着手机页面上的各种言论，脸上始终没有露出明显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越发幽深难辨，倒映着屏幕的光。 即便跟她朝夕相处，郑艺也很难分辨出她的想法，而于小红也没有对人倾诉的习惯。 在这样略微有些煎熬的等待之中，案件的判决终于下来了。 于大强涉嫌虐待亲生女儿，判处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但是于小红申请断绝父女关系的要求，却没有得到法庭的认可。 得知这个结果，很多人都无法接受。都已经这样了，还不断绝父女关系，等于大强从监狱里出来，继续殴打于小红吗？可惜无论怎么抗议，结果注定不会改变了。 结果一出来，就有不少人过来安慰于小红。就连荆红也亲自来了一次，给于小红带来了不少网友们的鼓励，让她不要因此而消沉。不过她也提出来，如果于小红不满意这个判决结果，可以向上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依旧会有许多人愿意站在她身后支持她。 “你好好考虑一下。”她轻轻拍了拍于小红的肩膀。 “不用了。”于小红却没怎么犹豫，很快就做出了选择，“我不上诉。” 荆红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尊重了这个决定，“也对，上诉也未必会更改判决结果，反而费时费力。” 一套流程走下来，总要两三个月，对现在正处于成长期的于小红而言，这些时间是很宝贵的，如果最终没有结果，那就是白白浪费了。倒不如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别的地方。 又说了几句话，荆红便离开了。 郑艺等人走了，才问于小红，“为什么不想上诉？” 她还以为，于小红会很想断绝父女关系的。 于小红抬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大概因为面对的是郑艺，她并不害怕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我本来想，无论如何都要断掉这层令人恶心的关系的。不过现在想想，没断也有没断的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4 20:52:05~2021-11-25 23:2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没人埋的穆十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给他们看 “好处？”要不是知道于小红一直都很冷静，郑艺恐怕都要以为她是被眼下的事情弄得昏头了。 保留跟于大强的父女关系，还能有什么好处？ “不断绝关系，我就不算孤儿，不用去福利院了。”于小红说。 郑艺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问，“你觉得这是好事？”但她看着于小红脸上的表情，还是没能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在郑艺看来，于小红就算是去福利院，也比在原来的那个家要好。 进入一个新的生活环境，接触新朋友，享受新生活，是她最希望于小红能够获得的。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从过去的阴影之中走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郑艺甚至希望于小红能换个学校，没人认识她的那种。不过义务教育阶段，一般都是按照户籍就近入学，要换学校估计很困难，也没有人能出面替她去办。好在她已经六年级了，很快就会升上初中，到时候就能换个环境了。 要是不能去福利院，她就要继续住在原来的地方，势必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 无论是同情还是指责，对于小红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那个家里没有给于小红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反而都是一些想起来会做噩梦大家经历。长久处在这种环境里，人的心态很容易变得偏激。 但于小红竟然说这是“好处”？ 郑艺有些担忧地看向于小红，但于小红本人却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她从床上跳下来，用一种听起来挺有精神的语气说，“姐姐，咱们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倒也是。 她们在医院里住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其实上庭之前，于小红就已经可以出院了，不过医院这边没人催促，甚至庭审结束之后也让她回来继续住着，显然也是考虑到她现在不适合回原本的家。 但住在医院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虽然郑艺也担心于小红回到家里之后会受到影响，但也不能反对。 她看着于小红将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除了伤什么都没带，这些东西都是这段时间陆续送来的，不过短短一个月，积攒下来，居然也装了满满两大包。 东西还没收完，护士过来看见了，不由吃惊，“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伤早就好了。”于小红向对方展示自己额头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可以出院了。” “那……出院之后你去哪儿？”护士有些担忧。 于小红说，“我可以回家。” 护士欲言又止，显然也不赞同。但是她转念一想，于大强已经进去了，现在家里只有于小红一个人，是很安全的。无论那房子里发生过什么，于小红都是在那里长大的，那是她梳洗的环境，也是个安全的落脚点。 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派出所和社区那边就都派了人过来。 他们帮于小红拎着行李，把人送回了家。 于家的房子在一条小巷子深处，位置十分偏僻，房子也颇为破旧。好消息是，这是于家的房子，不用付房租，至少这两年里，于小红可以安心地住下来。而且这房子周围没什么遮挡，也不用担心一个小姑娘住会有安全问题。 于小红身上带了钥匙，她打开门，一行人走进去。 许久没有人住的房子缺少人气，原本就光线昏暗的屋内，更添了几分压抑的冷清。 尤其是那天于大强被警察带走，于小红被送进了医院，现场却被保留了下来，家具和各种装饰摆设乱七八糟的摔了一地，都是于大强动手的时候弄的。 这样显然没办法住人，也不能让于小红自己来收拾，所以送她回来的两人不得不挽起袖子帮忙，给整个房子做了个大扫除。 丢掉了一些坏掉的家具，将窗帘和床单被罩都拆下来清洗，地面也重新拖过，老旧的房子看起来清爽了很多，那种压抑的感觉也彻底消散了。 直到这时，社区的工作人员才坐下来，跟于小红说了她接下来的安排。 像于小红这种监护人不在身边的事实孤儿，福利院那边按规定不能接收，但也不能任由她独自生活，一般是会在亲戚之中找别的监护人。但是于小红外婆家那边就不用说了，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于大强这边也没有关系比较近的亲戚，总不能让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来负责她。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她自己先住着。 不过，工作人员也带来了好消息。于小红的事情舆论影响很大，有慈善机构得知她的事，愿意资助她完成学业，回头走个流程，每年就可以从那边领到一笔资助金，用来支付学杂费，购买学习资料和文具。至于生活上，可以申请政府补贴，一个月虽然只有几百块，但养活于小红一个人足够了。 解决了经济压力，别的事情就好安排了。最麻烦的就是吃饭，不过也已经有了现成的解决方案，或者在邻居家搭伙吃饭，或者在附近的小店里包餐，社区这边都可以帮忙去协商。 “我可以自己做饭。”于小红闻言，连忙表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于大强那种不靠谱的父亲，当然不会关心她的饮食，于小红从几岁开始就搬着小板凳自己煮面吃。开始只煮自己的，后来于大强发现她做得比自己都好，索性把所有家务都交给了她。 所以厨房用具她都很熟悉，简单的家常菜也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材料所限，做出来的味道也不会有多好。 “现在还不用你操心这些。”工作人员哭笑不得地拒绝了。倒不是不相信于小红能做到，但她毕竟才这么大，一个人独居，要是在家里开火做饭，出了问题谁来负责？不如直接在外面解决。 道理于小红都懂，但是她习惯了拮据的生活，一想到要花那么多钱在外面吃饭，就觉得很难受。 正要据理力争，被郑艺拦住了。 “她说得没错。”郑艺给她摆事实讲道理，“你虽然会做饭，可是那也要耗费很多时间和精力，而你现在要操心的根本不是这些。” 她得抓紧这两年的时间成长，而不是把光阴虚耗在这些琐事上，就为了省那两个钱。 于小红有些失望。其实除了省钱之外，她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其他人，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不过听郑艺这么说，她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建议。 最后她选择了在店里包餐。 去邻居家吃饭，虽说会更干净健康多样，但实际上对方不会单独给她开伙，而是做什么就给她留一份，不方便算账。倒是店里一份饭菜是有定价的，不容易扯皮。 这是郑艺的建议，说到这里，她突发奇想，“对了，你还可以开个直播，一方面监督餐馆保质保量，另一方面也避免以后产生矛盾。”但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又摇头，“还是不行，你开了直播，又会受到很多关注，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要是于小红从网络上销声匿迹，说不定还能在一段时间后被网友们遗忘。要是主动开了直播，等于给了别人一个关注她的窗口。 倒是于小红听到这里，若有所思，然后直接对工作人员把这个想法说了。 “开直播？”工作人员先是有些惊讶，但旋即就反应过来，“你要是愿意开直播，对于餐馆来说也算是一种宣传了，说不定还能给你优惠一些。不过这事我要先回去问问，看看怎么操作。” 说着才匆匆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又回来了，拎了一份在楼下打包的快餐，让于小红晚上吃。 在医院的时候吃的都是食堂，固然足够健康，但是都太清淡了，跟重油重料的快餐没法比。于小红闻着餐盒里传出来的香味，胃里立刻传来一阵迫不及待的渴望。 她坐下来，打开袋子准备吃饭。 郑艺却还在旁边着急，“我那句话真的是随口说的，你知不知道开直播之后会面对什么？” “我知道。”于小红掰开一次性筷子，“姐姐之前说过的，会有很多人盯着我、议论我。就算我不开直播，他们也会盯着我对不对？那开和不开又有什么分别？不如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 见郑艺还是皱着眉，她又换了个角度，“再说，开了直播，他们就算盯着我，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不敢做得太过分。” 郑艺发现，自己居然被她说服了。 第13章 两年 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好比于小红直播这事，郑艺原本想的是，她们自己注册一个账号就完事了。谁知社区那边商量了一通，不但找到了免费赞助于小红三餐的商家，还跟直播平台那边连上了线，为于小红谈下了一个十分优厚的合同。 只不过，这两方面出钱出力，自然都需要宣传，于是这件事的声势也越来越大。 于小红的账号注册完毕，欢迎她入驻平台的横幅就挂上了首页。于是她还没有开始过一场直播，就已经先有了十几万粉丝。 这毕竟是她除了荆红的采访之外，第一次公开在网络上露脸，而且还是本人开直播，那些关切的、好奇的、恶意的、认为她炒作完了终于开始捞金的人们，纷纷涌入平台，举起放大镜，等着关注她直播中露出来的每个细节。 在这万众瞩目之中，于小红开启了第一场直播。 直播一开始，屏幕立刻被密密麻麻的弹幕完全遮挡住，什么都看不清楚。等大家过滤了一遍弹幕，就看到了一扇破旧的门。 于小红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开始下一个流程，“我听荆红姐姐说，有很多人关心我的现状。我现在已经从医院回到家里了，今天就带大家看一看我住的地方。” 于家的房子很破旧，这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里面的家具和装饰，更是透着一种年代感。 说是两室一厅，但其实总建筑面积不过五十多平，每一个房间都相当狭窄局促。 尤其是于小红的卧室，放下一张床之后，就只剩下落脚的地方了。一个红漆木箱放在床尾，充当于小红的衣柜。这个房间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只在墙上开了一个气窗，关上灯就是一片漆黑。 客厅是一个长条形，靠墙摆着一个破旧的皮沙发，沙发前面的“茶几”是用木板搭在砖块上拼成的。左边靠墙摆了一个三开柜，右边窗下搭了个简易灶台，算是厨房。 大概在当今的城市里，想要找到这么一处风格停留在二十年前的“遗迹”，也不容易。 本来并不关注直播内容，只是想进来宣泄情绪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房子很小，于小红转了一圈，让大家看清楚之后，就将手持的稳定器固定在了茶几上，然后—— 她从沙发上拿起书包，掏出课本，写起了的作业。 至于网友们的好奇和质疑，乃至一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她统统都当做没看见，也不会去解释。 有人失望，骂骂咧咧地退出直播，有人觉得无趣，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但也有人觉得这就是真实的日常，愿意留下来继续看。 写了一会儿作业，社区的工作人员就来了，带于小红去看为她提供今后一日三餐的商家。在直播间数万网友的关注下，双方签订了正式的文件，将这件事定了下来，也顺便宣传了一下这家餐厅。 这件事，自然又引起了不少人的逆反心理，觉得这也是于小红变现人气的一种方式。 他们跟维护于小红的网友在弹幕上大战三百回合，但于小红是中淡然自若，没有分过来半个眼神。 最后，一条弹幕终结了这场战斗。 ——那个，小红是不是不知道在哪里看弹幕啊？她搞不好根本没开弹幕助手。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都知道于小红今年才十二岁，在这之前都没有自己的手机，不熟悉这些操作也是很正常的。 正主看不到，继续吵就没意思了，于是一群人偃旗息鼓，各自散去。 而这一天的直播，也在于小红吃完一顿饭之后结束了。 直播虽然结束了，于小红的一天却还在继续。回到家里，她又翻出课本，开始学习。 于小红其实还没有正式回学校上课，不过学习的事却不能耽误了。她今年六年级，马上就要参加小升初的统考，虽说义务教育阶段不用担心没有学校可以上，但于小红不可能真的等着分配学校。 目前来说，她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自己操心，那就可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只有这样，她才能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变得充实、强大，真正拥有新的生活。就算于大强刑满释放，也不可能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这是郑艺对她的期望，也是于小红自己的期待。 所以从回到家的那天起，郑艺就开始给她补课——不提于小红这段时间落下的课程，就是以前，她的学习成绩也就是普普通通，很多基础的内容都没有搞清楚。相比回学校跟同学们一起学习，郑艺这种一对一的补习更有效率。 其实对郑艺而言，这也是个很大的考验。 因为她发现，现在的课程跟她那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了，而且学到的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虽然是小学生的课本和作业，但她居然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好在现在网络发达，什么样的网课都能找到，于是郑艺只能一边学习，一边将学到的东西转教给于小红。 她也是没想到，自己大学毕业这么多年，竟然又为了辅导小学生重新开始学习了。 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 如果可以，郑艺当然希望能够在于小红面前保持自己身为成年人的尊严。奈何她一个虚影连操作手机都做不到，网课都要于小红帮忙申请，自然也瞒不过她。 她不知道的是，于小红是看到她这个样子，才对学习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郑艺的出现太奇幻了，让于小红始终很难将她和普通人联系在一起。现在她手忙脚乱地上网课，努力搞清楚各种习题的样子，反而显得更好亲近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故意找难题去问郑艺，看着对方抓耳挠腮地研究题目，心里就流淌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 …… 下午五点，学习结束之后，于小红去餐厅取了餐回来，直播吃饭。 这回过来看直播的人就少了很多，就连粉丝数也跟着掉了一些，大概是觉得她直播的内容真的很无趣。 好在于小红并不关注这些，默默埋头吃饭。 吃完饭，又是学习。 虽然内容确实挺枯燥，尤其是于小红并不跟大家交流，自顾自做自己的事，难免无趣。但是她这样努力，还是让很多成年人忍不住心生羞愧。毕竟这种自律的生活，很多人自问是做不到的。 这还不算，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于小红又开始锻炼身体。 她这段时间吃得不错，营养丰富，原本瘦得只剩下骨架的人重新变得血肉丰盈，锻炼身体的事情，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于小红始终记得郑艺之前说过，于大强正在变老，她却一直在长大，早晚有一天对方打不过她。而她迫不及待的期待着那一天到来，也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还是跟学习一样的道理，即便没钱请专业的教练，也能在网络上找到很多学习视频，而且都不要钱。 自己一个人练习，还可能动作不标准，达不到练习的效果，但于小红有郑艺在一边提醒，学习的效率却是不用担心的。小孩子柔韧性又好，什么动作都能做得出来，练习的效果事半功倍。 所以几天下来，于小红自己都感觉到身体有了不小的变化。 看到这一幕，网友们都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有人反映过来，说她多练练不是坏事，这样等于大强从里面出来，未必能打得过她了。这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就算不说于大强，她一个小姑娘自己住着，有自保之力总是更让人放心一些。 运动了整整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出了一身汗的于小红结束了直播。不过在关闭之前，她终于开口说话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去学校上学了。所以之后的直播，就从每天放学后播到睡觉之前。” 然后继续无视弹幕上的各种询问，关掉了直播间。 令人惊奇的是，于小红这么冷淡的直播方式，居然真的有人喜欢看。在掉了几天粉之后，她的粉丝数又开始稳定增长了，并且很快就超过了原本的数量，突破二十万大关。 而被吸引过来的新粉丝，大部分都是学生党、考研考公党和一些需要加班的白领。 他们将于小红的直播间当成了一个云自习室一样的存在，每天在弹幕上打卡自己的学习目标，以及直播结束时的学习进度。大概是因为知道有几万十几万人陪着自己一起学习，效果竟然很不错。 后来，又开始有人跟着她锻炼。 每天晚上练两个小时，大部分人光是想想就决定躺平了，根本不可能靠自己的意志力做到。可是看着屏幕里练得一丝不苟、从头到尾没有半分懈怠的小姑娘，坐在电脑和手机前的粉丝们，难免生出几分罪恶感。 那就起来跟她一起活动呗？ 也许做不到两个小时，但十分钟，半小时，一点点增加，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等这群人从锻炼之中体会到好处，一切好像也都变成了习惯。 每天晚上的五个小时，他们跟于小红一起度过，一起学习，一起锻炼，虽然隔着屏幕，但彼此之间好像也建立起了某种密切的联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屏幕外的人各有际遇，而屏幕里的人，从一个豆丁似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6 20:56:38~2021-11-27 20:2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鸢韫 40瓶；啦啦啦~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于自珍 答完最后一道题，于小红放下笔，抬起头，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身旁的人。 她的考号是1，座位就在第一组第一个，旁边就是窗台，郑艺此刻正坐在窗台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见于小红看向自己，她便笑了一下，“恭喜，最后一科考试也结束了。” 于小红唇角忍不住上扬了两个度，她自己察觉到了这一点，又连忙将之拉平。 两年多的时间，郑艺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学习的时候，锻炼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考试的时候。 她的课业全都是郑艺辅导的，考试的内容郑艺当然也很清楚。不过于小红从来没想过利用这种方式来作弊，她每次答完题，下意识地看向郑艺，只是一种习惯，好像看到人，就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一种安心感。 于小红沉下心，重新将视线落在卷子上，开始检查。 两遍检查之后，交卷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将桌上的文具收好，等收卷老师将卷子拿走，这才起身，到前面的讲桌上去领自己的书包。 从教室里走出来，走廊里有人在讨论刚刚做过的试题，有人在对答案，有人在估分数，有人在撕课本，还有人扶着栏杆对着外面大喊，“我考完了！” 对面的教师办公楼上，有老师往这边看过来，却没有出声喝斥。 又一年的中考结束，埋头苦学了三年的学生们，自然需要一些宣泄的渠道。 于小红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多人在关注她。 毕竟她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名人了。这不单是因为她曾经饱受家庭暴力的侵害，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更是因为她成绩出色，在以联考第一的成绩考入本市排名第一的实验中学之后，又跳了一级，在两年里完成了初中课业，参加今年的中考。 她看起来跟身边的同学那么不同，在平淡的校园生活之中，自然也成为了传奇一般的人物。 不光是本校，就连外校也有很多人知道她，其中有些人甚至看过她的直播，跟着她一起写过作业。 不过她总是独来独往，又因为跳级，跟班里的同学也不熟悉，所以大部分人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小声议论几句，没有人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这会儿看到她从走廊上走过去，就有人小声感叹，“她应该考得很好吧？” “那不是废话吗？她要操心的应该是全市能排名第几吧？”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市状元。” “她要是不跳级，肯定稳拿的，现在就不一定了，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人家全市前三吗？” 同学们说到这里，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声远远传来，郑艺回头看了一眼，对于小红道，“他们在猜你能不能拿市状元。” 于小红微微挑眉，“我尽力了。” 不是她不想考第一，但这种事自己说了不算，她会尽己所能，但结果如何却不能强求。反正不管排名第几，肯定都能上自己想去的学校。 下了楼，于小红正要朝校门的方向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于小红，等一下！” 于小红一愣，她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同学们似乎也有点怕她，这还是头一回在校园里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去，便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正快步朝自己走来。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男生凑在一起，正挤眉弄眼地朝这边看。 “哦豁！”郑艺一看这熟悉的场景，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一下于小红，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不但身高跟抽条一样长了十几厘米，身材也发育得差不多了，纵然穿着麻袋一样的校服，也挡不住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青春气息。 郑艺忍不住唏嘘，“我们小红也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啊……” 于小红看着男生面色微红地站在自己面前，支吾着不说话，本来还有些疑惑，听到郑艺这句话，才终于恍然。 不怪她想不到这上面去，于小红自己的日子过得太充实了，有太多的计划，太多的目标等着去实现，虽然是这个年纪，却根本分不出任何心思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很难注意到别人对自己的想法。 为了避免麻烦，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就先笑着道，“是想跟我对答案吗？” “啊？”对面的男生愣了一下，脸涨得更红了，但于小红已经这么说，他原本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于是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啊……嗯，对……想跟你对一下答案。” 于小红就真的跟他对了一下刚才的试卷，目送男生头重脚轻、晕晕乎乎地离开，这才嗤笑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 “太无情了啊，你。”郑艺抬手去拍于小红的脑袋。 于小红明知她拍不到，也不躲，“没有可能的事，给人希望才是害了他。” “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要是能谈个恋爱，或许会更好。”郑艺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 于小红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说，“姐姐，他马上就要出来了。” 郑艺心下微微一顿，也忍不住有些恍惚。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太平静，她还真的差点忘了，于大强马上就要刑满释放了。 虽然到现在，于大强已经不再是能够轻易笼罩在于小红头顶，让她惊慌失措的阴云，但是有这么一个人在，要于小红毫无顾虑地去认识新朋友甚至恋爱，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啊，”她尽量轻松地说，“不过现在的你，跟两年多前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用怕他。” “怕？”于小红一抬眼，那一瞬间眸中闪过一片凌厉的光，“我当然不怕，就等着他出来呢。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 “你想改名？”听到于小红的要求，社区的工作人员不由皱起眉头，“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就是觉得于小红这个名字太难听了，而且也很随便，跟闹着玩似的。”于小红笑眯眯地说，“现在上学还好，以后工作了，跟人家介绍说我叫于小红，总觉得不太合适。我要是很普通也就算了，万一能做出点儿什么有意义的贡献，正式场合提到这个名字，多难为情啊？” 工作人员闻言顿了顿，倒也不好反驳。 虽然于小红才这个年纪，但是她那么聪明，成绩那么好，谁也说不清楚将来她会不会成为某个领域的权威，到时候人家一问专家的名字，叫于小红，确实不那么上得了台面。 再说，就不扯那么远了，只说眼前的高考，于小红要是真的能拿下市状元，那是要挂横幅把名字写上去的。 这回是来不及了，总要为下回考虑。万一高考她还是市状元呢？ “这……”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还没成年，按照规定，改名字要监护人同意……” “我的监护人这不是不方便吗？”于小红说，“所以才想请社区这边帮我出一个证明，跟派出所那边说明一下情况。” 工作人员便道，“算起来，你爸应该快出来了吧？” “是啊。”于小红笑眯眯的，好像没听懂对方的暗示，直白地道，“就是要趁他还没出来，先白把名字改了。” 工作人员一想，这倒也是。于小红这个名字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显然当初是随便取的，她想改也正常。但是于大强肯定不会同意，不说身为父亲的权威受到挑衅的问题，就说他这两年的牢狱之灾全是拜于小红所赐，这事儿就不会那么容易过去，他必然会想办法拿捏于小红。 所以这还真是于小红最后的机会了。否则就只能等她满十八岁，自己去申请。但到时候证件、档案之类的都要跟着改，就太麻烦了。 其实改名这种事，应该越早越好，于小红早两年就想改了。但当时她还是个十二岁的未成年，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肯定很难说服工作人员同意，只能暂时搁置。 现在不同了，她已经15岁，在很多人看来是个大姑娘了。再加上今年参加中考，马上就要升上高中，自己的事情基本可以做主。 实在不行，就只能等满16岁之后去申请，但到时候于大强肯定会从中作梗，会多很多麻烦。所以于小红才想趁着于大强还没出来，户口本也在自己手里，先把这件事给办了。 好在工作人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还是帮她开了证明。至于派出所那边会不会通过，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拿着证明，于小红来到了派出所，又将那番话说了一遍。 这里的警员也是老熟人了。于小红年纪虽然不大，但谁都不敢怠慢她，毕竟当初她报警的时候不作为的那两位，已经因为渎职被开除了，其他人也难免警醒。 于是在于小红软磨硬泡之下，他们最终还是替她办了手续。 登记的时候，工作人员问，“你要叫什么？” 争议也看着她，有些好奇她的选择。这个问题，于小红并没有跟她讨论过，但很显然，她自己已经想过了无数次，并且早有决定。 “于自珍。”于小红开口，她说，“我的新名字，叫于自珍。” 她命不好，没生在对孩子千娇万宠的人家，没得到过来自父母亲长的珍爱，只好自珍。 第15章 风水轮流转 这是看起来非常平凡的一天。 下午五点，很多人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打开电脑，进入熟悉的直播间，准备跟主播一起开始今天的学习。 然而屏幕亮起，出现在镜头前的却不是主播的桌面和作业本，而是她本人。她穿着整齐，手里拿着钥匙和帽子，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这么想，也就有人这么问了。 果然主播说，“抱歉，今天不能学习了，我要去办一件事。” ——没事，我们等你回来，五个小时呢，办完了事再继续也可以。 ——主播要去办什么事啊？这还是第一次鸽直播吧？ ——不算鸽吧，这不是开了直播吗？ ——那就是鸽了学习…… 于自珍走到门口换鞋，看到这些弹幕，就解释道，“虽然办事可能要不了多长时间，不过后面未必还能继续学习。至于去办什么事……”她对着镜头笑了笑，坦然地说，“早期关注我的人应该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当时我爸判了两年半，今天就能出来了，我去接他。” 弹幕顿时一片卧槽，特别是那些早期关注的粉丝，都知道当年的小姑娘被折磨成什么样了。这两年多以来，他们跟郑艺一样，也算是看着于自珍长大的，再回想从前的她，更是由衷地感受到一种愤怒。 她那么聪明，那么漂亮，一看就前程无限。要不是被人渣爹耽误了，现在的成就说不定不止是这样。 也有人不能理解于自珍的选择，“那种人渣还接什么？死在外面才最好。” 于自珍看到了，只微微一笑，并不为自己辩解。 从本心来说，她当然也不想去接于大强，她巴不得这人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但现实就是这样，当年法院没判断绝父女关系，她就永远撇不开这个垃圾父亲。既然没有选择，那就只能想办法去应对。 诚然，她也可以选择不去接于大强，一定会有人替她叫好，但恐怕也会有人觉得她太冷血无情。 于自珍始终记得，郑艺当年跟她说过的，人们总是会站在弱势者那一边。 她试过了，证明是真的，这时候就不自觉地用上了。 眼下她主动去接人，就是一种示弱。但想也知道，在牢里憋了两年多的于大强，出来之后一定不会跟她演什么父慈女孝，到时候，于自珍自然就又处于弱势了。 到时候她再撇清关系，既迎合了那些恨铁不成钢的人的想法，又能堵住另一些人的嘴。 都说事不过三，她已经妥协过两次了，以后再做什么都显得顺理成章。 这种算计，于自珍好像自然而然就学会了。最开始或许还会有几分惶恐，觉得自己是不是变坏了，后来就逐渐变得坦然。如果变坏才能保护自己，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活得像个人样，那为什么要执着于做大众眼中的好孩子呢？ 再说，于自珍这两年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世人的眼睛是很容易被蒙蔽的，你可以只给他们看你想让他们看到的部分。 好比她虽然孤僻自我，几乎不交朋友，对人常怀戒备，甚至把亲生父亲送进了牢里，但因为她是受害者，因为她成绩优异，她就依然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孩子。 …… 于大强其实早上就可以走了，但于自珍往那边打了电话，说自己会去接人，他也就放下心来，翘着脚等她去接人，好耍一耍身为父亲的威风。 不过一直等到下午六点，人都没来，于大强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好在这时，于自珍终于匆匆赶到。 当着狱警们的面，于大强自然不会说什么，顺利地办完手续，拎着自己的随身物品跟在于自珍身后出了监狱。 “臭丫头！”几乎是一离开监狱哨塔执勤人员的视线范围，于大强就忍不住面露狰狞之色，一巴掌朝于自珍呼了过来。 说来好笑，他胡混了这么多年，吃喝嫖赌，身体本来已经被掏空得差不多了，谁知在监狱里住了两年多，规律作息、膳食营养，再加上工作和锻炼，反而比进去之前更健康了。 那已经有了肌肉线条的手臂，携着积攒了两年多的愤怒，朝于自珍砸下去。 然后被对方避开，砸了个空。 于自珍这两年，也没有在吃白饭。刚开始她只是跟着健身视频锻炼，等到初具成效之后，就开始学一些格斗、散打之类的教程。虽然没有专业的老师指点，只学了个半吊子，但于大强也只是个普通人，对付他足够了。 因为蓄力打空，于大强失去重心，身体狼狈地朝前踉跄了几步，才终于稳住身体。结果一回头，就见于自珍有些惶恐地看着他问，“爸，你干什么？” 自然，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于自珍挂在胸前的手机还开着直播，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我干什么？”他脸上的肌肉几乎完全扭曲，眼睛里带着不容错辨的恨意，“你说我干什么？我是你爹，今天就教你几个做人的道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然敢把老子送到里面去，难道真以为我出来了不会收拾你？” “你犯了法才进去的。”于自珍冷静反驳。 “小贱人！”于大强自然听不进去道理，“跟你那个贱人妈一样，早知道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你摔死，不，早知道老子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射在墙上！” 他似乎在自己的言语之中找到了某种快意，于是脸上就露出了令人恶心的笑。 于大强用一种肮脏的视线，将站在对面的女儿从头扫到脚，忍不住舔了舔唇，“不过生下来了也不错，这不是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吗？放心，爸爸会给你找个好归宿……” 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有女人的样子了，于大强几乎是立刻就替她想好了去处，更想好了自己可以借此获得的好日子。 于是他狞笑着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巴掌，准备把人抓起来。 因为于自珍一直只是在闪躲，并没有反击，所以于大强只以为她人小灵活，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对付不了她。 于自珍是有意的。 直播还开着，这里距离监狱又近，安全基本上是有保证的，她当然要竭力表演，让于大强把自己丑恶的嘴脸全部都暴露出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动手。 好在网友们实在很给力，在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就开始替于自珍想办法。 他们很快查到了监狱的电话，打了过去。于是没等于大强得手，背后就走出来两个荷枪实弹的狱警，抓小鸡一样把他又抓回去了。 于自珍也跟着被请了过去，看着于大强跟个鹌鹑似的靠墙蹲着，被管教训了个狗血淋头。 遗憾的是，于大强已经出狱，手续办完，他就不归监狱这边管了。要不然，就凭他今天的表现，给他加几个月的刑期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点让看直播的网友十分失望愤怒，但于自珍反而是早有预料。 她为于大强准备的大礼，可不止是这一点。 等谈话结束了，于自珍才犹豫着坦白了自己一直开着直播的事。她这直播也不是第一天开了，两年半以来风雨无阻，哪怕有人觉得她可能是故意的，也挑不出毛病。 不过，她还是当着狱警的面，关掉了直播。 最后是监狱这边派车把他们送了回去。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派出所。 本来刑满释放人员就需要定期去派出所报道，接受各种审查，现在于大强一出来就表露出了对亲生女儿的巨大恶意，很显然并没有因为劳动改造而收敛，那就更需要人民警察的监督和管理了。 原本派出所这边还有人对于自珍改名这事颇有微词，此刻听说了于大强那些“厥词”，才意识到她的处境比预想的更糟糕。 毫无疑问，在这里，于大强又被迫接受了一番训导和警告。 其实这是在监狱里已经习惯了的事，但是当着于自珍的面，于大强还是有种十分强烈的难堪。 等到这些都弄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于大强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十分安分了，不敢再轻举妄动。然而一开门进屋，他就又立刻露出了真面目，甚至连灯都来不及开，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朝于自珍动手。 可惜他不知道，于自珍也在等着一刻。 没有直播镜头，没有警察旁观，她当然也不需要再扮演需要同情的弱者、大众意义的好孩子，迫不及待的心情几乎跟于大强不分上下。 于是于大强信心满满地动了手，却愕然地发现，眼前的女孩，早就不是那个被他打的时候只会抱头蹲下，没有任何反抗的小孩子了。她的反击干脆利落，几招之内就制服于大强，把人按在了地上。 “想不到吧？”黑暗之中，她的声音褪去了白日的甜美乖顺，如同淬了毒一般，冷飕飕地响在于大强耳畔，“风水轮流转，于大强，你已经不是这个家里当家做主的人了。” 第16章 家贼 听到这句话，于大强万分屈辱地挣扎起来。 谁知于自珍就在这时松开了手，他用力过猛，直接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这狼狈更让于大强怒不可遏，他摇摇晃晃地站稳，再次朝于自珍冲了过去。 然后不出预料，再次被按在了地上。 于自珍也不真的对他动手，每次把人制服了之后就松手。于大强又冲了几次，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不是这个女儿的对手了。 怒火从他的脑海里消退，转而漫上了一层惊恐。 像于大强这种人，深谙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在外面的时候，他绝不会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对上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也知道弯腰讨好，只有在家里，在这个他拥有绝对权威的地方，他才会暴露出自己性格中的恶劣。 这也是很多人懒得管家庭暴力的原因。反正他只打老婆孩子，又不会对外人动手，管了闲事，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殊不知这样的人其实外强中干，只要你表现得比他更强，他就会老实了。 所以此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打不过于自珍，于大强终于停止了无用功，他从地上爬起来，虚张声势道，“你……你竟然敢打我！我也要报警，直播！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真面目，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的！” “你报啊。”见他掏出手机，于自珍依旧不慌不忙，“报警是要验伤的，你说我打你，你身上有伤吗？” 当然有！于大强下意识地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胳膊。这条胳膊几次被于自珍扭到身后，现在动一动就疼得厉害，于大强甚至觉得它脱臼了。可是他活动了一下胳膊，又发现它依旧灵活。 他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于自珍的诡计。她明明打了人，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伤痕，这样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再加上他有前科，众人恐怕只会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任意中伤。 于大强憋屈得要命，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制住这个女儿了。 甚至还要防备对方朝自己下手。 他嘴上说得理直气壮，但心里也知道打孩子并不是什么正当的事，更不认为于自珍会对自己感恩戴德，现在她有了反击的力量，难道真的会老老实实的不动手？ 只看她之前把自己按在地上的狠劲就知道不可能！ 趋利避害的本能冒了出来，于大强甚至顾不得身上的疲惫，丢下几句狠话，便夺门而出了。 他甚至不敢留在这个家里，跟于自珍一起住。 于自珍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于大强下楼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回过神来，上前把门锁上，反身靠在门背上，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摊开的手掌并不白皙，更不细腻，上面有不少因为劳作和训练磨出来的茧子。 于自珍慢慢收拢手指，握掌成拳，感受着身体里流淌的力量，忽然毫无预兆地掉下了眼泪。 “原来这就是力量啊，姐姐。”她抬头看向郑艺，眼圈儿依旧红着，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就露出了一个满是释然的微笑。 她终于可以保护自己了。这一刻，于自珍深刻地理解了郑艺曾经说过的话：只有拥有量，才能保护自己，才能独立而自由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受伤害。 没有人保护她，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郑艺原本还有些担忧，但看到她这样，便松了一口气，也欣慰地笑了起来，“是的，这就是力量，而且是属于你自己的，不会因为外界变化就消失的力量。” …… 即便是于大强这种人，也有几个狐朋狗友。从家里出来，他就又跟这些人混在了一起，然后便听说了更多他那个女儿的事。 于自珍改了名字，甚至还在刚刚结束的中考取得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绩，不但被媒体争相报道，而且还能从市里、区里、学校和社区拿到不同额度的奖金。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高中争相录取她，给出了十分优厚的条件，免学费和奖学金都只是其中一部分。 提起于自珍，众人都免不了感慨，几年前可完全看不出来她有这种能耐。要不然，于大强根本不需要打女儿，好好把人供起来，光是靠她读书，就能赚到不少钱。 于大强被他们一说，立刻就起了心思。 财帛动人心，何况于大强怕丢了面子，也不愿意在外面承认自己打不过于自珍。——要是承认了能让于自珍受到教训，他也不介意，但既然不能把于自珍怎么样，他还是更愿意维护自己的脸面。 于是趁着酒意，他便说起了大话，“任她如何，也还是我于大强的女儿，这是国家都认的。她难道还真能撇开我不成？” “就是就是。”其他人立刻顺着他的话说。 几句话把于大强捧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夸下海口，“回头我就回家，把奖金取出来。我是她爹，她挣了钱，孝敬我不是应该的？” 话已经放出去了，要是做不到，岂不更丢脸？ 于大强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趁于自珍不在家的时候悄悄溜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都弄走。这样就算于自珍发现了，也没证据是自己拿的，更找不到他人在哪里。 想到就办，于大强打听到于自珍放假的时候都会去她定点吃饭的那家餐馆免费帮忙，就趁着她不在家的时间，回去了一趟。 结果到了门口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家里的钥匙。 他从里面出来，没在这家里住过一天，自然也不会准备这些东西。 不过这是回自己家，走不了门，也可以想别的办法。于大强转身就砸了自家的窗户，从窗口翻进去。很快他就在于自珍房间的柜子里找到了银-行-卡，但是问题来了，他没有密码，要怎么取钱？ 好在和银行卡放在一起的，还有于自珍的身份证件。于大强很快就又想到了办法，于自珍还是未成年人，他如果以家长的身份，带着证件去银行卡挂失，应该可以吧？ 反正试试也没什么损失，于大强收起东西，又从窗口翻走。 他翻窗户的时候避开了人，没被看见，但是窗户上那么大个窟窿，总会被人发现，于是没多久，于自珍就接到电话，说她家的窗户被人砸了，估计是进了贼。 挂断电话，于自珍表情复杂，“进了贼？恐怕是家贼吧。” “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报警。”于自珍说着，利落地拨了110。 于是，在银行里排队等着挂失的于大强，就被匆匆赶来的警察给抓住了。 遗憾的是，盗窃直系亲属的财物，一般而言不会以犯法论处。不过介于这笔钱数额巨大，于大强又有案底，最后还是被治安拘留了十天。 这一天的直播，理所当然又受到了影响。 听说这件事，于自珍的粉丝们半点都不觉得意外。于大强本来就是个前科累累，没有任何名声可言的人，又犯了事简直太正常了。所以于自珍一句话带过，他们也没怎么讨论。 但这不是因为他们不气愤，只不过对这种人已经没什么好说了而已。 至此，于大强的名声已经彻底烂透，以后他在折腾出什么事情来，也完全不会影响到于自珍，反而大部分人都会站在她这边，心疼她摊上了这么一个爹。 这也是于自珍的目的。于大强这种人，真的让他进去改造，反而是在救他，就应该让他在烂泥里越混越烂。 而于自珍要做的，只不过是清理干净自己裤脚和鞋面沾上的泥点，不要让他影响到自己。 所以在诸多抛来橄榄枝的学校里，于自珍最后选择了省实验中学。不单是因为这所学校升学率高，更是因为它在另一座城市，距离于家所在的地方很远。哪怕给的条件不如其他学校好，也是第一选择。 像于大强这种刑满释放人员，行踪都有警察牢牢盯着，一般不会离开本地。去了省城，于自珍将真正摆脱他的影响，迎来属于她的新生。 第17章 姐姐来了 镜头扫过巍峨大门一侧的牌匾，金色的底座上刻着“xx省实验中学”几个大字，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芒。伴随着镜头不断推进，于自珍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今天带大家看一看我的新学校。” 今天是省实验新生报名的日子，学校正门大开，门口人来人往。 虽然已经是高中生了，但毕竟是第一天报名，大多数学生身边都跟着家长，有些甚至是全家人齐上阵。 于自珍身处人群之中，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所以她举着手机往里走了几步，就有穿着校服，戴着袖箍的学姐迎了上来，笑眯眯地问，“请问是来报道的新生吗？” “是的。”于自珍看向对方，递出录取通知书。 “原来你就是于自珍！”学姐低头看了一眼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再看向她的视线，已经带上了几分惊叹。虽然省实验的生源一直都是最好的，每年都会有好几个市状元入学，但还是很稀罕的。 何况跟其他人比起来，于自珍的故事要传奇得多。有人觉得她是被家庭耽误了，否则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前程，有人却认为要不是历经这一番磨难，她未必会有今日的成就，但不管持哪一种观点，但凡听说过她的故事，没有人不感慨。 于自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学姐的视线旋即落在她的手机上，“你在直播，是吗？” “嗯。”于自珍问，“可以吗？” “当然。”学姐笑了起来，“这也算是为我们学校做宣传嘛！”她说着看了一眼时间，突发奇想地对于自珍道，“现在时间还早，报名处的人估计很多，要不我先带你在学校里四处转转，熟悉一下？正好方便你直播。” “那就谢谢学姐了。”这是意外之喜，于自珍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就将学校逛了一遍。作为全省最好的中学，省实验的师资力量毫无疑问是最强的，硬件方面也不遑多让。学校占地面积很广，各种教学设施一应俱全，有独立的食堂、实验楼、图书馆和体育馆，除此之外，绿化率也很高，风景极佳，要不是学校有门禁，说不定会成为知名景点。 弹幕上不少人都在惊呼，于自珍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学校，忍不住有些出神。 她又转头去看也在欣赏风景的郑艺，虽然已经无数次地证明了郑艺的话是对的，但此刻，于自珍又再次深刻地理解了那些话：只有好好读书，她才能够不断开拓眼界，见识到新的世界。 就像眼前这一切，两三年前的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而现在，她已经站在这里了。 趁着学姐没注意，于自珍用手按住手机的话筒，轻声对郑艺道，“光是一所高中就这么好，你说，最顶尖的高校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可以亲自去看看。”郑艺说。 这可不是空口白话，按照过往的数据来看，全省排名前一百，都有机会被那两所最顶尖的高校录取，前三十肯定会录取。而于自珍的中考成绩，全省排名在五十以内，入学之后会被分到实验班，等于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顶尖高校的大门。 于自珍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试探问，“姐姐你见过吗？” 郑艺还真见过，当然不是她自己考上了，而是旅游的时候去参观过。不过此刻，她听出了于自珍话中的试探，便只笑了笑，“你猜？” 于自珍猜不到。 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试探郑艺的来历和过去，但每次郑艺都避而不谈。 她不知道的是，郑艺不提自己的过去，主要是怕在于自珍心目中神秘高人的形象会直接崩塌。毕竟她真的只是个普通本科毕业的三流作者，虽然深谙各种网文套路，但本人是真的乏善可陈。 跟于自珍相比，她唯一胜出的只有年纪和阅历。 不过郑艺还是很庆幸，自己有机会用年纪和阅历对于自珍进行一点指引。 很难说谁从中获得的更多，于自珍走出了自己原本的环境，迎来了新生，而郑艺也从中获取了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毕竟带这样一个“学生”，实在是很省心。 试探失败，于自珍也不失望，她松开手，继续自己的直播。 参观完了学校，报名处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于自珍在学姐的帮助下，很快走完了流程，领到了自己的校园卡。至于课本、校服这些，要等开学之后才会发。在那之前，新生要先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军训。 从学校里出来，于自珍又带着网友们去看自己的住处。 省实验没有宿舍，所以她提前几天过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幸亏有之前领到的奖金，不然估计还负担不起。拿到了奖金之后，于自珍就没有再申请国家补助了，那家给她提供了两年多免费三餐的餐厅，也已经结束了协议。 房子不大，是个带卫生间的单间，但布置得很温馨，该有的都有，是这两天于自珍跟郑艺一起添置的，之前没有在这里直播过，所以她才想带网友们去看看。 上了高中，学校的课程更加紧张，晚上也有晚自习，以后估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开直播了。但于自珍还是希望这些陪伴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的网友们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越来越好。 只是还没有走到住处，于自珍的脚步就被几声呜咽吸引住了。 这声音太熟悉了，即便已经过去两三年，却依旧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让她一瞬间就紧张起来。 “怎么了？”郑艺问。 直播间的观众也在问。 于自珍没有回答，她表情凝重地循着声音往前走了一回，在某个巷子的垃圾桶旁边看到了一个蹲在那里的小孩子。 郑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那个孩子的瞬间，脸色也不由微变。她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瘦骨嶙峋，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团，露出来的胳膊上伤痕累累，看起来触目惊心。 简直跟郑艺第一眼看到的于自珍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于自珍，便见对方脸色难看得厉害，眼底弥漫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小珍……”她有些担忧地叫了一声。 于自珍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郑艺，又看了一眼那个蹲在角落里的孩子，脸上虽然还残留着几分慌乱和茫然，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笃定的。 “我想帮他。”她说，“我应该可以帮助他。” 郑艺微微一怔，不知怎么，突然又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替于自珍高兴。因为她不仅自己从恶劣的处境之中挣脱了出来，现在还有能力、也有想法向别人伸出援手了。 飘渺的蒲公英，连自己的方向都无法把握，只能随风吹拂。可是，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别的土地上，却总能迅速扎根破土，很快就会在阳光雨露之中开出新的花来。 她已经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了。 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击中了郑艺的灵感，她朝于自珍微微笑了笑，“你一定可以的，小珍。不过，姐姐不能再陪着你了。” “什么？”于自珍像是没有听懂，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她脸色苍白地看着郑艺，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姐姐要走了。”郑艺上前两步，伸手虚虚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所以，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于自珍用力摇头，艰难地从嗓子里吐出两个破碎的字，“不要……” 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了下来。 “别哭。”郑艺心里也很难过，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看着于自珍的眼睛，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于自珍的个头已经快要赶上她了，“你有了想做的事，姐姐也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现在分开，只是为了让我们都变得更好。所以，我们来好好道别吧，小珍。” 于自珍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好。” “照顾好自己，小珍。”郑艺微微低头，在于自珍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亲吻，“我会想你的。” 于自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恍惚间好像真的有温暖轻柔的触感在眉心落下。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身影，只剩下穿梭的风。 于自珍握紧手机，艰难地提起脚步，走向那个藏在角落里，满眼警惕地盯着她的小孩，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出手。 或许是以为会被伤害，小孩在她的手伸过来的瞬间，抓住她的胳膊，狠狠咬了上去。 她却丝毫没有在意，用那只受伤的手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给了她一个拥抱，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郑艺对自己做的那样。 “很疼吗？”她小声说，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嗓音里也带上了哭腔，“一定很疼吧？”她拍着这个孩子的背，一句话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脑海里，被她说出口，“别怕，姐姐来了。” 于自珍微微一怔，抱紧怀中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 第18章 张小月 下课铃声一响，张小月就抓起书包，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冲出了教室。 她一路低着头，一边在心里拼命祈祷一切顺利，一边时不时回头去看，脚步匆忙又凌乱，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怖的存在。于是她也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拦了两个男生。 那两人就站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眼睁睁地看着张小月朝自己撞过来，却只是面带恶意地看着她笑，丝毫没有提醒的意思。 在张小月撞上去的瞬间，其中一个更是夸张地跳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喊，“我靠，真的是软的！” “对不……”张小月道歉的话已经到了唇边，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她紧紧将书包抱在怀里，身体微微蜷缩，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朝自己来的方向跑。 可背后并不是退路。 这一耽搁，她之前躲避着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三个男生勾肩搭背地站在那里，几乎将楼道完全堵塞，大概是因为知道她插翅难逃，所以他们也不急着抓人，而是站在原地看她无望地挣扎，就像是猫在戏弄一只可怜的老鼠。 其中一个男生更是故意往自己胸口拍了一下，嬉皮笑脸地说，“你怎么不跑了？跑啊，快撞上来，让我试试是不是真的那么软？” 张小月身体轻颤，蜷缩得更厉害了，像是要把什么罪证藏起来一般。 从头到尾，她没有抬头看过哪怕一眼。可是恶人们的面孔，每一个恶意的表情，每一句恶心人的话，都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让她的脊背不断地向前佝偻下去，似乎已完全无力支撑起这具身体了。 “你们……”她的唇嗫嚅着，终于忍无可忍地吐出了一句绝望地低喊，“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嘿，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拦在她身后的两个男生之中，叫大强的那个撇了撇嘴，“我们大壮喜欢你，只是想跟你亲近一下，交个朋友而已。张同学，应该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就是啊。”叫大高的那个也说，“一下课就往外跑，好像我们是恶霸，在欺负你似的。” 这句话让五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张小月却只觉得身上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皮一直凉到肺腑。她的身体随之僵硬起来，几乎提不起一点动弹的力度，只能半蜷着身体站在远处，屈辱地听着对方的调笑。 只有心还在无声地呐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样恐怖的噩梦？！ 张小月原本只是个最普通的那种女孩，成绩平平，相貌平平，人缘平平，她就像是一粒融入河流的水滴，没有任何一点出挑的地方，值得被这些人注意到。 虽然个性安静内向一些，但并不妨碍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在地徜徉。 这一切的变化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也许是文艺汇演的那天，她站在穿着贴身舞台装的女生之中，身材却凹凸有致，跟身边没有发育的同学看起来那么不同；也许是第一次来月经的那天，她毫无所觉地让血液沾到了裤子上，被同学嘲笑了一整天才终于发现；也许是在刚刚到来的夏天，妈妈给她买了第一件文胸，却被薄薄的t恤勾勒出了形状…… 她与身边所有同龄的女孩都不一样，这就是她的罪。 在从小女孩变成大女孩的过程中，张小月本身就已经足够紧张慌乱、不知所措了，身边还始终充斥着无数的喧嚣与嘲笑。 男同学对她指指点点，故意当着她的面发出夸张的笑声，在她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吹口哨，用恶心的眼神在她的上半身暧昧扫视。女同学于是也都都离她远远的，原本还能说上几句话，现在都不肯理她了。 小男孩小女孩们对于身体发育还懵懵懂懂，却好像已经天生懂得该如何利用自己的好奇心，通过身体羞辱去摧毁一个人。 于是张小月开始习惯佝偻着身体，将自己的“不同”深深藏起。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张小月或许还能够忍下去。因为妈妈告诉她，所有的女孩都一样，等年纪到了就会开始发育，她只不过是开始得早一点而已。等到了初中，所有人都一样，就没有人会注意她了。 对张小月而言，忍耐是已经刻入骨子里的品格。只要忍一年而已，无数次，她这样安慰自己，也用这个念头支撑着自己，试图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然而情况并没有变好，反而在某一天，滑向了更糟糕的深渊。 那一天是张小月十二岁的生日，妈妈给她买了一条非常漂亮的连衣裙，她没忍住穿着去了学校。 那个开启噩梦的纸条落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时，张小月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以为是同学们上课传着玩的东西，虽然明知道自己已经被集体排斥在外，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打开了。 看到纸条上写着的字的瞬间，张小月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冻成冰。 ——你好骚啊，真想掀起你的裙子看看。 张小月惊慌失措，几下扯断纸条，将之捏进手心里。她的心跳得厉害，身体在那一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让她感觉非常难受，只能掩饰一般地趴到桌上，想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耳边却不断传来各种窃窃私语声和嘲笑声，让她完全无法忽视。 就在这个时候，张小月感觉到，自己的小腿上似乎被什么东西贴上了。她忍不住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低头往课桌下看去，却看到她的同桌大壮，正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小腿。 那一瞬间，张小月汗毛倒竖，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踢了一脚，将毫无防备的大壮踢倒在地，然后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张小月！”讲台上的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很是不悦地叫她的名字，“在上课呢，你干什么？” 张小月这才意识到在上课。但她也实在是不敢再坐在这里了，于是结结巴巴地指着大壮说，“老师，我……我不想坐在这里了，他，他刚刚在摸我的脚！”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老师也皱起眉头，看向大壮，“大壮，是这样吗？” “老师，我只是橡皮掉在地上，蹲下去捡起来而已。”大壮站了起来，这个天生的坏胚，虽然脸色已经涨红了，却可以一脸无辜地说，“说不定不小心碰到了张同学吧，我又不是故意的，她怎么那么敏感？” 最后一句话落下，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大家都懂”的笑声。 从那一天开始，“她怎么那么敏感”就成了张小月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们故意在她面前说这句话，看她的反应，一旦她做出反应，又故意说，“我们只是在开玩笑，她怎么这么敏感？” 之后，谣言越演越烈，从“这个人也太自恋了吧？也不照镜子看看她有哪点值得男生喜欢”，渐渐变成了“她那么骚，估计早就跟男生那个了吧，所以才懂这么多”。 更可怕的是，同桌大壮开始肆无忌惮。 他会在上课的时候做各种小动作，摸她的腿，拉她的头发，在她写字的时候故意撞她的胳膊……然后再恶意地警告她，“你喊啊，看看大家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没有人会相信自己的，张小月知道。她所有的反抗，最后都只会变成旁人眼中的谈资和笑话，于是她只能屈辱地忍受这一切。 只有每天从教室里逃离，回到家里，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平静。 但渐渐的，大壮开始不满足于在上课的时候折腾她，他想让她放学之后也老老实实地听话，被拒绝后，便开始带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堵她。 这个年纪的男生已经开始对男女不同的身体产生兴趣，但是又没有任何途径去了解。张小月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个新奇的玩具，绝不可能让她逃脱。 他们围追堵截了好几天，看着她的每一个反应，都只觉得有趣。 不过他们的耐心不多，所以追逐游戏也到此为止了。 所以今天，他们将张小月堵在了楼道里，见她已经快要崩溃了，看起来完全放弃了挣扎，大壮才上前推了一把她的肩膀，“老实点，跟我们去一个地方，之后就放过了。要不然，我就告诉别人你有多下贱淫-荡，上课的时候故意勾引我。” 张小月听到这句话，狠狠咬了一下唇，眼底恨意迸发。 可她知道，大壮说的都是真的。他要是这么说，所有人都会相信她，而她会跌进更深的地狱里。 抓在书包上的手紧了紧，她嗫嚅着开口，“好，我跟你们走。” 大壮等人早就找好了地方，那就是学校角落的一处废楼。这里已经完全废弃，就连保安巡逻都不会往这边来，但房子又勉强保持了主体，没有彻底垮塌，于是成了他们这些坏学生的秘密花园。 他们将张小月带到这里，不用再担心被人看见，就彻底撕去了那一层遮掩的皮，将恶意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大强取出了从家里偷来的手机，一边对着张小月拍摄，一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指挥起自己的兄弟们，“快快快，把她的衣服脱下来，看看跟□□有什么不一样？” 张小月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终于褪去。 太好笑了，她明知道这些人都是恶魔，明知道他们有多么可怕，却还是抱着一点点侥幸的心理，以为他们会适可而止，至少给她留下一点做人的尊严。 可是如果被拍下那种照片和视频，她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不要过来！”已经彻底陷入绝望的女孩尖叫着退到角落里，打开书包，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美工刀，将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自杀，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这激烈决绝的一幕，确实吓住了嘻嘻哈哈的男生们，让他们定在原地不敢动。 张小月这才后退几步，靠在了墙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耗光了。手轻轻地抖着，在脖颈上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她却恍然未觉。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死都不怕了，刀为什么还只对着自己？” 张小月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一道虚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对方的话钻进耳朵里，不知忍了多久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模糊了张小月的视线。 就在这一片模糊之中，她看到对方朝自己伸出手，似乎是在她头顶上轻轻碰了一下，柔声道，“别怕，姐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1 20:40:10~2021-12-02 20:4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medusa 20瓶；梨粒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交给我 张小月这个年纪，其实还并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所代表的含义。只是从大人们遮遮掩掩的态度里，知道这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 于是在绝望的尽头，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字。 是出于一时的激愤，也是张小月绞尽脑汁，唯一可以用来威胁住这些人的筹码。 此刻，郑艺的意外出现，让她从那一时冲头的愤怒之中回过神来，惊恐又重新漫了上来，让她的眼泪完全无法止住。 虽然这是个陌生人，但郑艺的性别给了张小月安全感，而她温柔的语调，更让张小月无处诉说、无处发泄的委屈尽数爆发了出来。为什么一定要是她遭遇这样的事？为什么没有人来拯救她？ 她抽噎着，怔怔地盯着郑艺，原本握着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开来。 不远处的五个男生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一点。 在看到张小月掏出刀的时候，他们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她威胁要自杀，如果真的死了人，他们几个肯定都逃不了干系。 但张小月毕竟没有自杀，等那一时的害怕过去之后，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被她吓住了，几人顿时恼羞成怒。要是他们刚才真的因此慌张逃离，估计等明天就会成为全校的笑话吧？ 为了掩饰那一瞬间的退缩，他们只能加倍地做出无所畏惧的姿态，于是五个人定在原地，谁也不肯先露出怯意来。 结果这一对峙，反而让他们发现了张小月的外强中干。 他们毕竟有五个人，这一下，胆子立刻又壮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大强立刻开口，“吓唬谁呢？你自己找死，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可没有碰到你。”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要死就赶紧死，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他们一边说，一边试探着朝张小月的方向迈出脚步。 只要靠近了，抓住机会把她手里的刀子抢出来，还怕什么？ 张小月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以及即将靠近的危险。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始终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吓到她。现在，绷紧到了极致，那根线陡然断掉，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麻木，难以及时作出反应。 何况此刻她眼中还含着泪花，什么都看不清。 但郑艺发现了。 虽然背对着这些人，但身处灵魂的状态，她的“看”好像并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感觉。所以背后的人一动，郑艺就发现了。 “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她加重语气，对面前的人说。 张小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又开始慌张。 她显然并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要不然也不可能孤注一掷地掏出刀。所以此刻，她也只能握紧自己手中那把小小的刀子，惊恐地看向郑艺身后的人。 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之中，郑艺刚才那句话又冒了出来。 “死都不怕了，刀为什么还只对着自己？” 是啊，为什么她连死都那么懦弱？如果就这样死去，恐怕也只能为其他人又添一个笑话吧？就算真的要去死，也不应该是这样窝囊的自杀，至少要拉上一个垫背的，要是能多拉几个，也算是自己赚了，还能为民除害。 “我……”她嚅动了一下唇，身体终于恢复了力气，下意识地绷紧了。 “别冲动。”郑艺连忙又说，“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 之前那句话，只是出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才说出口。其实郑艺也知道，真正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张小月各个方面都处于弱势，想要反抗是非常困难的。 “那我该怎么办？”张小月狠狠咬了咬唇，将那种又要翻涌出来的凄惶压了回去，问道。 郑艺虚虚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交给我，好吗？” 张小月不自觉地点头。 很奇怪，明明是从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可她就是觉得对方是来帮助自己的，因而对郑艺有一种奇异的信任。 就算是看到郑艺的身影没入了自己的身体里，继而身体失去控制，完全不由自己掌管，张小月也并不觉得害怕。恰恰相反，她感受到了一种很久未曾有过的安全感。 被保护着，无需自己去面对痛苦和谣言的安全感。 但下一瞬，张小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发现，那个她觉得一定会有办法的大姐姐，操纵着自己的身体，却表现得比她更加慌张混乱，她甚至把刀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了下来，握在手里，对准前面的五个男生，嘴里结结巴巴地喊道，“你们……你们不要过来！” 张小月目瞪口呆，总觉得这一切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本以为姐姐操纵着自己的身体，不说拳打脚踢这几人，至少应该可以想办法逃离这里，怎么…… 不等张小月多想，就听大壮一声“把她手里的刀抢过来！”，前面那五人已经面色狰狞地冲了上来。 虽然张小月拿着刀，但其实他们并不觉得她能伤到人。之前被吓住，也是因为张小月打算自杀，要是人真死了，他们也说不清。现在刀子对着他们，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张小月双手抓着刀，胡乱地挥了挥，却根本没有碰到任何人，反倒是被从侧面冲上来的人抓住了手腕，在疼痛中下意识地松手，被抢走了刀子。 美工刀被丢在地上，一直举着手机没动的大强走上前来，伸手在张小月肩膀上推了一把，将她又推得靠回了墙上，咬着牙道，“行啊，真是长进了，学会威胁人了。还自杀，你以为老子会怕吗？看来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是不会乖乖听话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打算作弄一下人，并没有打算闹出太大的事，那么现在，在受过了一次惊吓之后，他们已经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这样想着，大强心里也免不了有些激动，大声道，“你们上去，把她的衣服扒了！” 大壮和大高立刻迫不及待地上前，伸手去抓张小月。张小月挣扎间被他们抓住了胳膊，另外两人也上来帮忙，没一会儿就将她的薄t恤扯了下来。 五人立刻骂骂咧咧地说起了下流话。 大强更是上前几步，手机镜头几乎怼到张小月脸上，“骚-货，怎么现在不闹了？果然就是欠-操！” 这是比之前几个月的遭遇更可怕的噩梦，如果是自己掌控着身体，张小月此刻估计早就已经崩溃了。但作为旁观者，她现在也着急得不行，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像是察觉到了她逐渐躁动的情绪，被两个人压制着的“张小月”终于动了。 趁着大强靠近，她出其不意地抬脚来了一招撩阴腿。 这一踢用尽了所有力量，毫无防备的大强立刻惨叫一声，手机的手机抓不住，被抛飞出去，他本人则是一脸痛苦地捂住要害，整个人蹲在了地上。 这意料之外的发展将剩下几人都吓住了，“张小月”趁此机会，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依样给他们一人来了一下。 有大强的前车之鉴，四个人都连忙避开，除了大壮，没有人被踢到。但是这一避，他们原本对张小月形成的包围也就不存在了。“张小月”抓住这个机会冲了出去，中途还没有忘记伸手捞起落在地上的手机。 “艹，把人抓回来！”剩下的人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不能让张小月这样跑出去。 只是这一耽误，就给了“张小月”足够的逃离时间。她从废弃的教学楼里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啊——！” 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学校里除了值日生和几个负责检查的老师，已经没什么人了。但越是在寂静空旷的地方，这一嗓子的威力就越大，甚至形成了隐隐的回声，将声音向着更远的地方传去。 所以等到那几人追出来时，张小月已经被一个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的女老师挡在了身后。 见他们追出来，“张小月”从老师身后探出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被这个表情一刺激，几个男生没有控制住自己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其中一个甚至冲动地上前几步，还想当着老师的面把人抢回来。 “老师，就是他们！”直到此刻，“张小月”才开口指控道，“他们几个要强-奸我，还要拍视频！” 女老师的脸色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02 20:42:33~2021-12-03 20:4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家长 郑艺也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老师身上。她跑出来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会遇到什么，万一学校里没有人，还是有可能被抓回去的。 之所以带走手机，除了保留证据之外，也是为了报警。 于是十几分钟后，所有人就都被带回了派出所。 这么大的事，当事双方又都是未成年，不管是老师还是警察都不可能做主。警察问了家长的电话，后续的事情处理，就跟几个孩子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几个男生作为犯罪嫌疑人，被铐在了墙边，张小月则是跟女老师一起被安置在了长椅上。 从学校过来的路上，这位温柔的老师一直半搂着她，是支持也是安慰。郑艺见状，也就将身体还给了张小月，让她去体会这难得的温暖。 等张小月的情绪平复下来了，她才问，“待会儿应付警方和家长，你可以吗？” 郑艺也没有想到，离开了于自珍的世界之后，她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而是又来到了另一个女孩身边。但因为已经有了经验，因为又有一个需要帮助的女孩子出现在眼前，所以她也不去考虑什么时候能回去的问题了。 尽己所能，至少能给这些身陷绝境的女孩一点希望。 但是如果可以，郑艺还是更希望鼓励她们自己去解决问题，而不是由自己上。 在于自珍身边的时候，她没有深想，只是本能地觉得任何依靠都可能会消失，只有靠自己才是最有用的，所以除了最开始，她就没有再借用过于自珍的身体了。 后来于自珍可以独立面对和处理那些事情，她就离开了，也从侧面证明了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而且反过来说，如果她们无法独立自主，她是不是就只能永远这样被绑定，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呢？ 所以这一次，她也还是会用同样的态度，鼓励张小月自己学着面对这一切。 张小月闻言，脸上的表情变得迟疑。 她觉得自己不太可以，但是想到交给郑艺来处理，不知怎么也有点心慌。 虽然……虽然是很可靠的人，但她的行事也确实有点难以预料，张小月生怕她又用自己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家长、警察和老师都在场，多不合适。 “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郑艺见她犹豫，便鼓励道，“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看我，到时候我来教你，怎么样？” 张小月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之前在废楼里的时候来不及多想，但来派出所的路上，她已经意识到了，只有自己能看到郑艺。 她的确如张小月所想的那样，是来帮助她的。 即使对彼此还没有半点了解，但因为这种奇妙的羁绊，以及一起经历过的事，她们之间已经迅速地建立起了深厚的信任。 没多久家长们就陆续赶到了，一群人涌进来，将派出所小小的办公区域挤得满满当当，吵嚷声更是几乎能掀翻房顶。郑艺抬头看去，就见七八个男女将两个警员围在其中，你一句我一句，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那声势倒是十分吓人。 再远一些，一对面带风霜之色的中年男女踌躇着站在入口处，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来。 郑艺几乎是第一眼就确定，那应该是张小月的父母。 两边家长截然不同的气势和态度，就像是两边孩子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作风。 好在没一会儿，一位老警员从楼上下来，镇住了那几个大声嚷嚷的家长，让他们登记了身份之后，又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这个事情的性质十分恶劣，叫你们家长过来，也是为了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下，家长们又炸了锅。 能养出那样的孩子，家长当然也没什么正确的三观，更不会觉得自家孩子有问题，皱着眉头听完，开口第一句就是为孩子开脱，“这……肯定是误会吧？我们家孩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说不定是同学闹着玩儿……” 旁边的小警察皱了皱眉，老警员倒是还算镇定。进了这里，不肯老实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见得多了就不奇怪了。 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作为证物的手机，“这是孩子从家里偷走的手机吧？你们自己认一认，是谁家的？” 几个家长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 大强的母亲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手机，连忙解释道，“什么偷的，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你是警察，说话要讲证据的咯。这是我给孩子的，他最近听话，所以奖励他可以玩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老警员故意没有说出视频的事，先拿出手机来问，就是预料到了这一点，于是更加沉稳自若，“承认了就好。你家小孩自己用这手机把犯罪证据都拍下来了，这可不是你们家长说两句‘闹着玩’就能算了的事。” 他说着，找出视频，播放了一小段。 听着视频里传出来的自家孩子的声音，这群家长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孩子在外面闯了祸，他们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男孩子嘛，就是皮了一点，有时候稍微出格也是有的。可是蠢到自己把罪证录下来，还落到了警察的手里，这就不好办了。 这几个男生关系很好，经常一起玩，又当了六年的同学，家长们自然也早就熟悉了。这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棘手。 虽然这些家长们的反应很引人注目，但是郑艺的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门口那对夫妻身上。 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只不过是这座城市里艰难求生的普通人，手停口停，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误工作。但听说女儿出了事，两个人却都一起来了，可见对张小月这个女儿还是很好的。 按理说，他们是受害者家属，应该可以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是他们从出现在派出所门口，就显得很局促，见屋里有人，更连进门都踌躇起来。后来看到警察拿出来的视频，脸上更是露出了惶恐慌乱之色，好像自家孩子才是做了坏事的那个。 郑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了一点不太妙的预感。 张小月遇到这些事一定不是一天两天，按理说，无论是让老师约束那几个学生，还是直接换个学校，都能让她逃离这样的处境。可她却一直在默默忍受。这么小的孩子，遇到这种事多半会告诉家长，那么默默忍受究竟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家长的意思？ 她又转头去看张小月。 她低着头，身体微微躬着，在一片喧闹之中，好像随时做好了将自己藏起来的准备。 一个人的性格养成，固然有先天的部分，但后天环境的影响显然更重要。 如果说于自珍是一朵身不由己的蒲公英，随风飘荡却坚韧顽强，那么张小月就是一株忧郁的蓝桔梗，纵然寂静的开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还是无法逃开命运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 如果连她的父母都会为她遭遇的这些事情感到羞耻，又让这个小女孩如何去坚持维护自己的名誉呢？ “小月……”就在郑艺准备开口安慰一下她的时候，那边围在警察身边的家长之中，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这个挺着啤酒肚、剃着光头、红光满面的男人，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搜索出来的页面，对着警察挤出了一个笑脸，一张嘴就先喷出一口酒气，“警官，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录了视频，才说明他们是在闹着玩嘛！这些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分不出轻重，可能是有点儿吓着那个女同学了。” 他说着左右转头，“那孩子在哪儿呢？哎哟，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必须要表示一下歉意。” 这时他的视线落在了张小月身上，眼睛一亮，就要朝这边走过来，“就是这个小姑娘对吧？哎，我家那臭小子呢？警官，麻烦你们把人带过来，我一定狠狠教训他，让他认识到错误，向这位同学道歉！” 他走到张小月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被张小月躲开，也不生气，继续笑呵呵地说，“小同学啊，真是对不住，回头我一定狠狠教训那孩子，严加管教！不过大家都是同学，事情闹大了对小同学你也没什么好处嘛。” “再说，”他一双醉眼里闪烁着精光，就连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得意，“我们家孩子才十二岁，还没有到负法律责任的年纪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努力日万，谢谢大家的支持。 国际惯例求一下作者收藏和新文预收，么么哒~ 接档预收求收藏：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快穿）》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别人的付出，还觉得这是对方的福气。 长期被家暴的妻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离婚，却被骂“身在福中不知福”，只因为丈夫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被父母抛弃的女婴，由好心人收养长大后，渣父母为了救需要换肾的儿子，在寻亲节目上哭着表白，“以后有两个爸爸和两个妈妈一起疼你。” 一炮而红的女明星被金主看上，想要潜规则：“你知道跟着我你能得到什么吗？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说好了丁克的丈夫，婚后却偷偷破坏套子，怀孕之后人人都对她说，“这是你的福气，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生却生不了吗？” …… 对此，改造系统只想问：“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既然这福气这么好，不让你们也享受一下多不合适。 * 感谢在2021-12-03 20:44:39~2021-12-03 23: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衫白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