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妖怪哦》 微信 锦城,夏末。 阳光浮荡在树梢,小巷子里没几个行人,闷热的天气,连蝉鸣都是有气无力的。 许游从工具箱里拎出来一把榔头,“咣咣”几下修补好店门口的招牌,又伸长脖子疑惑地问:“时哥,你盯着手机看什么呢,一脸若有所思的,该不会城北又出事儿了吧?”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懒洋洋一抬眼:“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城北妖群出了事?” “没。”许游实事求是地回答,“你现在的表情神似对街王翠芬阿姨,就那种在经过三个月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后,终于喜提缤纷人生广场舞队首席dancer,喜悦,但是碍于高贵身份,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喜悦,所以硬绷出了一种非常虚假的宠辱不惊。” “滚!”时闻泽抓了两把头发,单手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整个人都逆光隐没在窗外橙黄色的晚阳里。 他身材高大,头发剪得有些短,神情里的慵懒适当掩去了一部分锐气,笑起来时甚至称得上人模狗样,但……怎么说呢,和王阿姨虚假的宠辱不惊一样,时闻泽的和善也来得非常悬浮,所以哪怕他帅得堪比电视明星,街坊阿姨也至今无人上门说媒。 时闻泽活动了一下筋骨,随手拎起茶几上的头盔:“我出去一趟。” “现在走?那你几点回来,晚上妖管委还要——” 摩托裹起一阵燥热夏风,嚣张远去。 许游:“……” 最近城里到处都在修地铁,时闻泽一路穿过横七竖八的绿色防护,最后停在了白鹭街13号,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独立的二层浅灰小楼,施工队进进出出,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尾工程。店名叫“颉”,估计至少百分之五十的路人在路过时,都会稍微犹豫一下这个字的读音。 很文艺,很飘浮,很林溯。 “颉”是一家画廊,这个消息是时闻泽从网上查到的,同时网上还有一张画廊主人的照片,林溯穿着白色的上衣,容貌清俊,眉眼低垂,看起来像是生活在蔚蓝海面上的某种长翼白鸟,不喜欢落地,只喜欢自由。 这没什么好值得奇怪,艺术家都喜欢自由。 时闻泽把摩托车停好,丢给旁边的工人一根烟,跟对方搭讪几句,很快就套出了林溯今晚的动向。 “林哥今晚不过来,我中午听他打电话,好像要去演艺中心看明星演唱会。” “谢了。”时闻泽扣上头盔,单手一拧油门,带着大摩托“轰”一声,重新汇入滚滚车流。 演唱会开始的时间是晚七点半,但直到七点二十八分,场馆里的人也还是稀稀落落。时闻泽买的票在最后一排,他找到自己的位置,顺便瞄了一眼演唱会的主题——“繁景已至”夏伽阳生日演唱会。 时闻泽看着台上的陌生小明星,右手在座椅扶手上轻扣,等到场馆内的大灯依次熄灭后,他习惯性微微屈起食指,凝出一团黑色的小型飓风在指尖盘旋,刚想看看这里有没有混进来捣乱的凶兽,耳边突然响起亲切一句:“帅哥!” 时闻泽迅速握住右手,在人与妖共处的城市里,妖怪们总是需要时刻提高警惕。 “帅哥。”旁边的姑娘又叫了一遍,看起来很惊喜,“你也是嘉嘉的粉吗?” 时闻泽:“我不——” “快来!”姑娘二话不说,拖着他的胳膊就往前拽,“前面都是空的,你坐到那儿,帮我们撑一下场子,等会拍照好看,对了帅哥,你加后援会了吗?灯牌有吗?手幅有吗?腕带有吗?来来来,给你几个荧光棒,先坐着啊,我再去把别的散粉都拉来!” 因为这句“把别的散粉都拉来”,时闻泽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并且态度良好地接过灯牌。在后援会的努力下,这一区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但林溯却依旧连影子都没一个。时闻泽侧头问姑娘:“喂,你们一共就这么多人?” “没。”对方面不改色地回答,“我们还有两个vip大群,好几百人呢,堵路上了,最近修地铁。” 于是时闻泽重新靠回椅背,抬起眼皮瞄了眼台上的人。这年头的小明星长得都差不多,板栗色的半长发,皮肤白净,看起来年纪不大,和粉丝聊天时也难掩紧张,磕磕巴巴的,倒是激出台下一片母爱,尖叫不绝于耳。 “嘉嘉!”姑娘站起来大声喊,“你要加油啊!你看!你的男粉也来了!” 时闻泽:“?” 夏伽阳果然看向这边,还主动挥了挥手。 时闻泽:“……” “帅哥,加个群呗。”姑娘又把手机递过来,“嘉嘉的男粉不多,锦城一共也就十几个,全部都在群里了。” 全部都在群里了。 时闻泽点开二维码,觉得这不像追星组织,像传销组织。 每一句话都专击用户痛点,洗脑一流。 微信群里有八十多个成员,时闻泽逐一看过去,人没找到,台上的节目倒是已经接近尾声,由此可见传说中的“两个大群”是不会再出现了,大概率是胡扯出来撑场面的存在。 手机还在嗡嗡震动,许游在另一头扯起嗓门:“时哥,这都几点了,你到底去不去妖管委?” “去,半个小时。”时闻泽跟着散场人群往外走,“等着,我先去加点油。” “哎,帅哥,你等我一下!”之前那个姑娘追出来,“我有套面膜——” 时闻泽跨着摩托,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 “小露,你跟谁说话呢?”后援团其他人纳闷地问。 “男粉啊,多稀罕,简直珍稀保护动物,我本来想送一套嘉嘉签名的面膜给他。”林露收拾好书包,“先回去了。” “这么早就走?我们还打算去海底捞聚餐。” “我哥病着,得回去照顾他。”林露晃了晃手机,“撤了,周末再约。” 她住的地方距离演艺中心不算远,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十五分钟直达。 青湖花园是锦城老旧别墅区,因为保养维护得当,所以外观看起来并不破败,小区里花木繁盛,是隐藏在都市大厦中的一片白雾森林。 院子里盛开着大片的向日葵,林露穿过石头小径,刚一打开家门,就见厨房灶台前正站着一个人。 林溯扭头看她:“我饿了。” 林露脑门疼:“我不是给你熬粥了吗?” 林溯研究醋瓶:“嘴里没味,想吃酸的。” 想吃酸就酸吧,林露又往锅里看了一眼:“为什么要用ipad压住锅,你是不是自己也觉得愧对这根黄瓜,怕它突然诈尸?” “……不小心掉进去的。”林溯把围裙挂到她身上,毫无愧色地转移话题,“演唱会怎么样?” “必须火爆。”林露从冰箱里取出黄瓜,“我们嘉嘉,当红巨星,下一站天王。” 林溯无情戳穿:“需要你一个人分裂出十五个小号活跃论坛气氛的天王?” “你懂什么,这叫养成系。”林露把手机丢给他,“而且我们的后援会规模正在不断扩大,这次演唱会还多了个男粉。” “你们粉丝的增量是用个位数——”林溯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看着大合影里紧贴着夏伽阳的男人,内心深处冬雷震震夏雨雪,半天没组织好人类语言。 “给你多加点醋?”林露问了两三声,也没见对方有反应,于是纳闷地在他面前晃晃手,“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林溯问,“举灯牌这人,也是夏伽阳的粉丝?” “那当然,愿意买票参加生日会,百分百狂热铁粉。”林露调好料汁,“这帅哥还加微信群了呢,我们打算下次同城活动的时候约上他。” 林溯的心情不可名状,他试图将这个追星狂热分子和记忆中的人相重叠,结果未遂。于是把手机还给林露,转身回到楼上卧室,一把扯开自己的睡衣领扣,开始整活。 先量体温,再给体温计拍照,紧接着半拉窗帘,整理头发,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气呵成三十连拍,挑出一张角度最好的,五个软件轮流修图,滤镜选“都市灰调”,并配文“无人陪伴的夏夜,一颗心孤独地飘在云层里”,点击发送,同时不忘打开微信设置,允许陌生人查看十条朋友圈。 手法行云流水,忧伤得十分娴熟。 五分钟后,林露端着拍黄瓜敲门:“哥,你只是草莓冰棍儿吃多了引发的肠胃炎,我觉得可以不用这么伤感。” 林溯盘腿坐在床上,把微信头像换成高中操场上那棵老树,抬头命令妹妹:“把我拉进群。” 林露没反应过来:“什么群?” 林溯好高冷地回答:“夏伽阳粉丝群。” 林露呆在原地,觉得她哥可能不止低烧三十七度五这么简单:“要不……咱去趟医院?” 林溯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在进群之后,还强迫林露@全体成员,对自己表示了热烈欢迎。 林露:“……” 城市另一角,在灯火辉煌的妖管委大楼里,时闻泽原本正窝在沙发上,心不在焉,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里的资料,后来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就面色一凛,整个人瞬间坐直。 “时哥,怎么了?”许游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时闻泽强装淡定,看着粉丝群里的新成员,他试着点了点对方头像,原本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却真的打开了朋友圈,一时紧张,手机差点砸地上。 “小闻。”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他是妖怪紧急事件处理部的部长周远松,随口问,“在看什么?” “我有个朋友,发烧了。”时闻泽摸了一下鼻头,“想查查给他买什么药。” 周部长传授过来人的经验:“多喝热水。” 许游听得直呲牙。 时闻泽也觉得这四个字听起来简直充满了单身诅咒,于是点开搜索引擎,混进一个看起来专业非凡的论坛,游客提问,夏季发烧怎么办? 很快就有许多热心网友回答,夏季发热的原因众多,常见的是呼吸道感染,得看看有没有打喷嚏、怕冷、咳嗽、头痛?如果发烧在38.5c以下可以物理降温,先买一点小蘑菇降温贴。 又有人问,你家宝宝今年几岁了? 面对这种亲密称呼,时闻泽大手一挥,我家宝宝今年二十五岁。 下一刻,他就被“宝贝熊”育儿论坛的管理员给踢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妖怪基本出自《山海经》,新坑日更,一般在晚上八点左右,多谢支持orz。 追星 紧急事件处理部,是妖管委下属的分支机构,负责解决一切妖怪突发事件。 时闻泽是追捕手,这本来算高危职业,但锦城有麒麟镇守,治安向来良好,所以他本月内因为过于无所事事,已经被交通部借调走了三次,帮忙到酒吧一条街维持秩序。 “小闻啊。”周远松放下茶杯,“我听王部长说,你前天在酒吧劝阻斗殴事件的时候,又把三只夜叉打进了医院?” 时闻泽不得不关掉育儿论坛,打起精神应付部门例会。 同为追捕手的许游打圆场:“周部,真和我们没关系,是那三只夜叉喝多了酒,非要往时哥拳头上撞。” 周远松胸口发闷:“你自己听听这个借口,像话吗?你觉得民众会相信吗?” 许游坦白,可能不会相信吧,但确实也编不出更好的了。 “两件事。”周远松敲敲桌子,不打算和他们多浪费口舌,“第一件,王部长已经明确表示,以后绝对不会再从我们部门借调人手。” 许游心花怒放:“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第二件,既然你们两个都没事干,那就去草拟一份《关于积极推进治安新型设备采用加速构建文明守序山海社会的指导意见》,下个月交。” 许游笑容僵在脸上,时闻泽也恢复了正常人的坐姿:“什么意见?” 然而周远松已经光速散会,“砰”一声消失在桌前,连心爱的304不锈钢保温杯也没来得及带走。 许游:“……” 时闻泽:“……” 许游扭过头:“咱俩现在申请调去交通部还来得及吗?” 时闻泽拆开一包软糖:“上周杨睿不是刚交了一份报告,要过来参考一下。” 许游提醒:“但他那份是《针对葛家坪一带的西北牛肉面摊贩无序经营所提出的管理解决办法》,你觉得可以通用吗?” 时闻泽回答:“我觉得可以。” 许游把不文明语言扼杀在咽喉里:“我觉得不太行呢。” “那你负责搞定,我还有别的事。”时闻泽把手机装回裤兜,“去趟鹊山医院,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签张加班单。” 许游再度叹为观止:“你逃班竟然还要加钱?” 时闻泽纠正:“我是去关怀那三只夜叉。” 他对着窗户玻璃抓抓头发,纵身翻了出去。 不像周部长那种“砰”一声的消失,而是单手握着一株攀爬在墙壁上的、柔软坚韧的金色蔓草,像一只神秘的动物,轻巧滑向被黑暗吞没的遥远地面。 鹊山医院建得高耸入云,和妖管委大楼一样,隐匿在雾霭沉沉的虚无混沌里,只有妖怪才能找到并且通行。 时闻泽绕过一群来打疫苗的山膏幼崽,躲开“扑啦啦”乱飞的青耕,又把正在缓慢挪动的一株檀树嫩芽转移到安全窗口,这才坐电梯来到三十七楼。门卫看着眼前人高马大、吊儿郎当、三更半夜拎着一束上坟专用蔫菊花离奇出现的男人,表示出了应有的职业警觉:“不行,你不能进去。” “好的。”时闻泽正求之不得,“那麻烦你把这束鲜花转交给3796病房的三只夜叉,并向他们致以最真诚的问候,这是我的名片。” 门卫还在兢兢业业地抄写登记,时闻泽已经单方面结束了这次关怀慰问,他径直穿过空中花园,敲开一间医生值班室的门:“兰薇薇。” 正在吃泡面的蓝发少女头也不抬:“没空。” “咨询个问题。”时闻泽丢过去五枚妖怪币。 “ok,现在有空了。”兰薇薇拖过椅子,“但是先说好,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可供你参考的人生鸡汤。” “教我追星。” “……” 和林露一样,兰薇薇觉得自己可能也出现了幻觉。 时闻泽毕竟不是艺术家,总得为个人突发反常行为找一点借口,于是他随口敷衍:“任务。” 兰薇薇恍然大悟,并且根据对方职业自动补全故事情节:“你想打入某犯罪集团内部,而薄弱口就是这个集团里有凶兽沉迷追星?” 时闻泽向后一靠,由衷称赞:“居然这都能被你猜到,所以我要怎么追?” “追星也分很多种。” “最省事的。” “花钱。” “……” 花钱确实是最省事的方式,但时闻泽的智商和经济实力都在正常范围内,基本不存在“大手一挥为夏伽阳包下整座城市广告牌”的吃错药可能性,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花钱之外呢?” 兰薇薇单手撑住腮帮子,不想花钱的话,就只有做做数据,或者帮忙组织一些线下活动,不过你想追的这个明星实在太不红了,线下应该拉不到几个人,这两年的凶兽可真是没品位。 “拉不到几个人还不好,”时闻泽嗤一声,“我觉得两个最好,有没有什么办法?” “大哥,这明星得糊成什么样,才能线下活动仅有两个粉,其中一个还是有任务的追捕手?”兰薇薇摇头,“不可能的,这样吧,我先找人弄张他的签名照,再教你一些饭圈常识,免得将来露馅。” 时闻泽问:“什么叫饭圈常识?” “就比如某天,有爱豆爆出恋情,请问此时顶着对家粉籍的你应该怎么做?a大声嘲笑,b大肆辱骂,c大为震惊,d反正塌的不是我家房,一律按祝福处理,赶紧抢占所有热评,真诚恭喜对方粉丝。” “d。”时闻泽斩钉截铁,十分自信。 兰薇薇的眼底写满对学渣的同情。 时闻泽:“……” 常识是吧,也不是不能学。 等他离开鹊山医院时,东方已经隐隐露出一线微弱的光。整座城市的路灯依旧亮着,它们被设计成玉兰花苞的形状,像是盛开在高空的葳蕤花海,会在每一个暮色来临时变成温柔的橙红色。 改装过的排气管在寂静清晨里发出巨大的轰鸣,花园里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嫌弃地皱起眉,啊哟,一听就知道是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时闻泽独自跨着摩托,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一路飞驰,碾碎了一整片的风和雨雾,最后潇洒转尾,稳稳停在小巷早点摊前,他单手摘下头盔,短发微乱:“张叔,两碗小面,少葱多辣。” 小店二楼的灯还亮着,许游坐在电脑前,已经快把他自己薅得英年早秃。 时闻泽一上楼就看见一张被屏幕照成惨白的脸,觉得这场景不拍个恐怖片实在浪费。许游缓缓抬头,眼神幽怨,宛如在看劈腿渣男:“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只写了三十个字。” 时闻泽把餐盒放在他面前:“周部只说草拟,我觉得字数可以不用卡这么死。” 许游怒而拍桌:“那也不能只有三十个字吧!而且搞不定这个,下月奖金又要扣,你居然还有心情出去鬼混,这一身的蒲草味和夜叉有一毛线的关系?” “我去找了趟兰薇薇。”时闻泽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咨询一些艺术方面的问题。” 许游震惊地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从哪个维度来理解这诡异的回答,你什么时候和艺术有了关系,不是,兰薇薇又什么时候和艺术有了关系,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她一口咬定《基督山伯爵》是关于欧洲吸血鬼的恐怖美剧?就这种市面上罕见的文化素养,有什么指导你的必要吗? 然而时闻泽已经回了卧室。他草草冲了个澡,把自己抛回床上,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极度亢奋。而这种亢奋从他获悉林溯将要回到锦城的第一秒,似乎就已经开始了。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十六七岁时的高中生活再度鲜活起来,像一束阳光,猝不及防就戳破了隐秘的记忆,搅得心脏和大脑一起发烫。 时闻泽看着天花板上昏昏的灯,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不可遏制的情绪了。果然,他单手搭在额前,心想,世界是需要一点矫情又鲜活的艺术,用来点缀生活。 兰薇薇先把夏伽阳的签名照拍了张图给他,时闻泽觉得自己的可丢人范围是极其有限的,于是只剪裁了签名的一角,确定非内行人士绝对不会看出那半截鬼画符是什么玩意之后,才咬牙换成了微信头像。 七点钟,整座城市被彻底唤醒了。 天的颜色很淡,光也很淡。 林溯这一晚做了许多个梦,睡得头昏脑涨,喝了一整瓶水才清醒。微信有不少未读消息,他统统忽视,目光只锁定群里的时闻泽,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的头像昨天还是一片蓝天。 虽然蓝天也很土鳖,很像“人到中年宽广豁达钓鱼群”的群主,但是……林溯深呼吸了几口,反思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大清早为什么要受这种刺激,于是关掉屏幕,带着被无良工头拖欠两百万血汗钱的狂躁表情跨出卧室,结果正和走廊尽头的“夏伽阳”来了个对视。 “卧——” “哥,哥,你冷静一点。”林露从立牌后探出半个头,“我马上就搬回自己的房间,绝对不会碍你的眼。” 林溯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不可置信地问:“你跑去全家偷人形立牌?” “会不会说话,这是商场撤换的物料,我一早就预定了。”林露拍拍手上的灰,“主任叫我去加班,早餐已经弄好了,中午你自己点外卖吃啊。” 林溯捏着水瓶,高冷地“嗯”了一声,目送妹妹一路把立牌扛回卧室,然后在她离开家半小时后,掏出手机发微信。 l:你上次吃的薯片是什么牌子? 甜夏:在我卧室桌上,自己去拿。 获得准入许可的林溯光明正大推开卧室门,没找薯片,而是掏出手机拍人形立牌,然后发了条只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定位倒是精准,但可惜目标客户还在睡,所以直到五个小时后,时闻泽才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踢开被子坐起来,咨询场外亲友,下一步要怎么办? 兰薇薇果断回复,这还等什么?马上加他好友啊,就说你也想要个等身立牌! 时闻泽心想,这他妈也太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3= 画作 林溯在前往画廊的路上,收到了一条添加好友申请。 ——时闻泽。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五分钟,像是要把这名字彻底揉碎在记忆里。午后微光透过斑驳树影,就这么径直地照进了十七岁的教室,岁月开始融化流淌,色彩斑斓到林溯甚至有些恍惚,直到工头来催促,他才如梦初醒,一把方向盘拐出小巷,径直驶往白鹭街。 时闻泽打电话:“他没有通过。” 兰薇薇很诧异:“不可能,你是不是没按我教的来?” 时闻泽陷入沉默,自己的确没有提立牌。 兰薇薇无法理解:“办公务还死要面子,你就装一下狂热追星分子怎么了?犯罪嫌疑人要是跑了,我可不负责,不然你把微信账号密码给我,我帮你钓。” 时闻泽必不可能答应这个提议。 兰薇薇只好绞尽脑汁地提供新思路,可追星这种事,总得稍微放弃一点理智,而一失智,就容易显得不那么正常。时闻泽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用手指在“颉”画廊的页面来回滑动,停在一段专访时,兰薇薇也恰好说到“要么你就找一个比立牌更引人注目的周边,最好能独一无二,诱骗狡猾的犯罪分子主动来加你。” 时闻泽没有顾得上纠正“狡猾的犯罪分子”,他看着林溯最新的专访,皱眉问:“苍大名是谁?” 兰薇薇没反应过来:“啊?” 时闻泽打开搜索框,很快就弹出几条新闻。 苍大名,当代新锐画家,目前正在锦城河畔美术馆开展“西伯利亚·蓝”系列画作的慈善义卖。 而林溯在专访里说,很欣赏“西伯利亚·蓝”。 兰薇薇听完之后提醒他:“大哥,办法可行,成本太高,你确定部门能报销?” 报销是不能报销的,但幸好苍大名目前还不算太有大名,画作比较便宜,西伯利亚的成交价稳定在五千左右。 时闻泽当即致电河畔美术馆。 接线生在听完他的需求后,彬彬有礼地回绝,说这系列的最后一幅画刚刚订出去,目前苍先生在售的画作,还有“香榭丽舍·金”系列,起售价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 时闻泽揉了两下跳动的太阳穴:“对不起,我只对西伯利亚感兴趣,确定已经售罄了吗?” “是的。”接线生回答,“预定走最后一幅画作的季先生稍后就会过来付款。” 稍后?时闻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我马上就可以转账。” “不可以的哦,先生。”接线生很有耐心,“这样做是违规的,而且季先生对故乡的思念,已经深深打动了画家本人,在今天早上,他们相谈甚欢。” 既然思念故乡就能打动画家,时闻泽顺理成章地回答,那我也很思念。 接线生沉默一瞬:“但恕我直言,您的故乡和西伯利亚应该没什么关系。” 时闻泽纳闷:“难道另一个人的故乡和西伯利亚有关系?” “是的,季米特里耶维奇先生确实是西伯利亚人。” “……” “再见先生。” “等等!” 时闻泽酝酿了一下情绪:“其实我买这幅画,也是为了送给一位西伯利亚朋友。” 接线生惊讶:“是吗?” “是的,”时闻泽深深地叹气,“他一直在大山深处给孩子们教外语,因为工作的关系,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故乡了,最近这位朋友刚好在锦城,所以我想找一份具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电话另一头窸窣片刻,像是接线生捂住了听筒,正在小声同谁商议。也不知道她最终是相信了俄罗斯人远赴千里教英语的感人故事,还是不想继续纠缠,总之三分钟后,接线生爽快地说:“先生,我刚刚替您问过了画家的助理,他说画家本人其实还私藏了一幅画,也属于西伯利亚·蓝系列,本来是非卖品,但如果您确实想要,苍先生可以割爱,不过他有一个交换条件。” 时闻泽把道谢的话咽回去:“什么条件?” “苍先生希望能见一下您那位西伯利亚朋友。” 时闻泽眼前一黑:“不太好吧,他还要给孩子们备课。” 接线生遗憾地回答:“那可能就没有办法做成这笔交易了。” 时闻泽咬牙,妥协一步:“明天下午。” 接线生说:“不行呢,苍先生今晚七点的飞机,他在莫斯科有一场为期三个月的学术交流,所以您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对了先生,请问您贵姓?” 时闻泽挂断电话,他握住身旁的栏杆,从二楼跃向一楼。 听到“咚”的一声,许游不得不从一堆工具里抬起头,第不知道多少次苦口婆心:“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在店门开着的时候别跳得像只变异猴子,至少照顾一下对面刚做过心脏搭桥手术的王翠芬阿姨?” 时闻泽开门见山:“你认不认识俄罗斯人?” 许游一愣:“你最近的诉求怎么越来越诡异了,我为什么要认识俄罗斯人?” “外国人也行。” “槐树街对面有所外国语高中,要么你去找找,看能不能逮到一个外教。” “来不及了。”时闻泽拽住他的胳膊,无情命令,“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俄罗斯人。” 许游惊得头发倒竖:“为什么?” 他被拖得脚步踉跄,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就扣了个头盔,时闻泽一拧油门:“坐好!” 许游手忙脚乱揽住他的腰,在风驰电掣的摩托咆哮中,自己也跟着咆哮:“至少给个理由吧!” 时闻泽顶风吼:“到那之后你闭嘴,一切都交给我!先给自己想一个俄语名字!” 许游不假思索:“普京。” “不行!” “……” 两人在四点之前赶到了河畔美术馆。 苍大名这三个字虽然听起来像白胡子老头,但其实人家还很年轻,刚刚三十出头。画家站在玻璃拱门前,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时闻泽,以及时闻泽旁边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式“叶夫格尼耶维奇”。 助理很有教养地劝退:“两位先生,我送你们去停车场。” 许·叶夫格尼耶维奇·游用胳膊一捣罪魁祸首,你看,我就说了不行吧! 时闻泽把苍大名拉到一旁:“苍先生,我这位朋友真的是俄罗斯人,”他深沉地补充,“精神俄罗斯人。性别认知障碍,您听说过吧?而他,国籍认知障碍,属于在青春期没发育好,所以现在时常陷在自我怀疑的痛苦之中。” 苍大名吃惊地问:“还有这种病?” “目前已经在治疗中了。”时闻泽点头,“但就是时有反复,问题是我们总不可能真的把他送往西伯利亚,所以利用您高超的画技来抚慰他病态的情绪,这无疑是最佳选择。” 苍大名又往前方看了一眼,就见那位精神俄罗斯人正笔直地站立着。 时闻泽解释:“最近他一直在看红场阅兵。” 苍大名压低声音:“如果我现在放一曲《喀秋莎》,他会有什么反应?” 时闻泽当场制止:“病情可能会加剧。” “这真是……”苍大名啧啧称奇,并且直爽表示,“我可以把私藏的最后一幅西伯利亚·蓝卖给你,但交换条件是,我希望能以你朋友作为原型,创作一个全新的系列。” 时闻泽在进门的时候,已经大致扫了一眼这位新锐画家的人物绘画风格,整体来说比较惊悚。考虑到狐朋狗友可能并没有暴露癖,时闻泽讲条件:“那他得穿衣服,至少得有条裤子。” 苍大名满口答应。 五分钟后,画家助理就从仓库里抱出了画框。许游虽然也算当事人之一,并且戏份重要,但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他眼睁睁看着时闻泽刷卡买单,又和画家亲切握手交谈,画面不说诡异邪门吧,至少也和正常没什么关系。 “叶夫格尼耶维奇先生,”苍大名还特意绕过来,和他也握了一下手,“希望你能早日回到西伯利亚,回到那美丽而又蔚蓝的贝加尔湖畔,那我们下次见。” 许游艰难地憋出一个“嗯”字,他实在无法理解这艺术家的思路,也不知道时闻泽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于是两人刚一离开美术馆,他就勒令时闻泽停下摩托:“你这——” “这幅画我要送朋友。”时闻泽兜住他的肩膀,主动解释,“以及刚刚那位苍画家,想请你当他的模特。” 许游倒吸冷气:“他就这么明目张胆觊觎我年轻的肉|体?” “如果你实在想脱,也不是不行。”时闻泽提醒,“不过记住了,想赚这笔钱,你最好一直保持刚才那种呆滞的状态,这是那位画家助理的联系方式,具体细节自己去谈。” “真的假的。”许游接到手里,不可置信地问,“我还能赚艺术圈的钱?” “所以你要好好表——”时闻泽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他看着手机上突然弹出来的对话框,掌心微微冒出一层汗。 l:hi 又过了十几秒钟,对方像是不想再等回复,干脆把电话打了过来。 时闻泽脑子一空,单手掐住许游的胳膊:“你别出声。” 许游痛苦得面目扭曲:“靠,你这掐法谁能不出声?” 时闻泽把人打发去买咖啡,自己按下接通键。 林溯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刚刚洗完澡,发梢还在滴水,连带着声音里也泛起一丝暗哑的潮湿:“我刚看到微信。” “我也刚……下班。”时闻泽靠住一棵树,“还路过了你的画廊。” “下个月才能装修好,会在秋天开业。” “那先提前恭喜了。”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关于画廊的琐碎小事,但这样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话题大多应该从惊讶、或者从嘻嘻哈哈的回忆开始,而不是跳过寒暄和客套,直接平淡聊起对未来的安排,仿佛在此前的每一天都有联系。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我的画廊?” “看了本地新闻。” 时闻泽用指尖敲着面前的画框一角:“我这里……刚好有一幅画。” 林溯问他:“你想卖给我?” “不是。”时闻泽轻轻呼了口气,“我想送给你。” 见面 提到要送一幅画,两人都沉默下来,像是想起了同一桩往事。过了一会,还是时闻泽先开口:“你最近要准备画廊开业,是不是挺忙的,要是没时间出来的话——” 林溯听到这里,眉头一跳,以为对方又要把这次见面一杆子支到不可控的“改天”,结果还没等他出声,时闻泽就已经继续说:“我直接送到你家?” 林溯稍微一噎。 几年不见,出息了。 其实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送到画廊才是最合理的。 但艺术家讲什么合理? 于是林溯说:“好。” 时闻泽嘴角一扬,又适当压制了一下情绪:“不如……现在?我正好在青湖花园附近。” 林溯不自觉挺直脊背:“那我先去工作,等会见。” 时闻泽挂断电话,他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一拳打在面前的电线杆上,又把前额缓缓抵上去,心情类似突然中了五百万的忠实彩民,由于不能随便向外人倾诉喜悦,所以活活憋出了刻板行为。 许游拎着两杯咖啡站在旁边,疑惑地问:“你在干什么?” 时闻泽头也不回,顺手把狐朋狗友勾到身边:“晚班帮我签个假条。” 许游一脸牙疼:“又要跑?” “反正最近没事。”时闻泽抢过咖啡喝了两口,又把杯子塞回他手里,长腿一迈跨上摩托,“走了。” 许游没来得及拉住他,只好给周远松打电话:“周部,时哥今晚想请个假……理由?可能是要去看病吧……什么病?是这样的周部,时哥刚才先是盯着电线杆上的军医广告看了半天,然后脸上就洋溢出了幸福的微笑,所以我猜他可能是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 周远松再度胸闷:“要是没有借口,就不要硬编。” 许游比较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顺手拍个照,这回他妈是真的! 时闻泽轰轰穿过体育馆路,在途经商贸街时,还特意停下来,对着一家服装店外的镜子整理了一下造型。 正在门口招揽客人的小姑娘冷不丁看到这位高大帅哥,脸当场一红,又暗自勾手叫店里的姐妹快出来,福利共享。但帅哥此时正在全心全意欣赏他自己的美貌,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粉红泡泡,在整理好衣领后,就潇洒离开,摩托车轮在街角倾斜转弯,刹车画圈碾过枯叶,留下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哇”。 林溯在高中开学典礼上见到时闻泽时,第一反应其实也是“哇”,不过他远没有今晚的小姑娘这么不吝表达,于是只是稍微垂了下眼睛,任由对方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的,和自己擦肩而过。 而现在,林溯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了,但也没时间摇晃着红酒杯,让伤感往事如潮水将自己包围。他挂断电话,把怀里的靠垫凌空抛出四五米,赤脚风风火火冲上楼梯。 幸亏林露今晚加班,否则可能会觉得亲哥中邪。 衣帽间柜门大开,林溯的目光在一排排衣架上飞快掠过,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在家穿得西装革履,于是他一头扎进衣柜,开始十指翻飞地寻找家居服,一派大好劳动妇男景象。 时闻泽对青湖花园的地形不算熟悉,虽然追捕手的工作之一就是城市巡逻,但他总是有意避开这一带,再加上最近小区内部正在翻新整改,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安全网和钢筋水泥,所以越发显得陌生。一条羊肠小径穿过树林,偶尔冒出一两朵不怎么安分的灵植,在感受到追捕手的威慑气息后,很快就“嗖”一下缩回头,老老实实伪装成喇叭花。 一抹黑影从低空盘旋而过,发出嘶哑哀鸣。 是最常见的鸜鸟,因为模样古怪,所以妖怪也好,人类也好,都不大喜欢它们。 时闻泽放慢脚步。 鸟鸣声越发急促,嗡嗡嗡嗡震颤着,蝉随之应和,各种嘈杂声响逐渐汇聚成雨滴,不断敲打着时闻泽的耳膜。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弯腰把画框靠树放好,看似要蹲下系鞋带,右手却猛然一攥! 黑色风刃自指尖飞射,瞬间似子弹穿过层叠树叶,快得没有搅乱任何一丝风,只带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以及紧随其后的、压抑的痛呼声。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跌跌撞撞扑出树丛,头也不回地向另一头逃去。 浓郁的凶兽气息弥开在整片花园,人类并不觉得有危险,他们笼统地把这种味道称为“土腥”。 追捕手的身影敏捷如猎豹,半妖化的黑雾道道盘旋,给了他不可思议的速度。 “站住!”时闻泽单手搭上男人的肩膀。 对方回过头,原本平平无奇的面孔陡然拉长,背上也生出双翼,时闻泽用力攥住他的衣领,像荡秋千一般,整个人凌空飞起,跟随这只穷奇一起冲进了雾界。 雾界,是妖怪才能抵达的另一重世界,出入口遍布人类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穷奇原身大得像是一座山峦,时闻泽稳稳落在地上,不紧不慢系紧腕带:“外地来的吧?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对方看着他,口中含糊地说:“镇守麒麟。” “别误会,我和锦城的领导班子可没关系。”时闻泽出示了一下证件,“妖怪证和通行证交出来,例行检查。” 穷奇弯下腰,慢慢凑近时闻泽,口中不断喷出腥臊的气息,他当然没有证件,一个至今还挂在通缉令上的在逃凶兽,不可能有任何合法证件。 “我讨厌麒麟。”穷奇一字一句地说。 “感觉到了。”时闻泽稍微往后一退,“出狱之后,你可以拨打妖管委的19191热线,有专人负责收集市民意见,但是现在——”他一把握住身后试图偷袭的利爪,“我要以袭击公职人员罪逮捕你。” 穷奇怒吼着扑向他! 漆黑浓雾和紫蓝电光道道交织,时闻泽躲过那钢鞭一般的尾巴,纵身跃上对方宽厚的脊背,单手抽出腰间的麻|醉|枪,“噗嗤”一声,小指般粗细的针头和淡红药液一起穿透那鳞甲般的厚皮,穷奇却并没有倒地,而是越发狂躁地耸起身体,把时闻泽重重甩向地面。 “靠!”时闻泽骂了句脏话。 而在另一头,林溯已经换好衣服,并且把发型喷雾使用出了干粉灭火器的架势。他看着镜子里忧郁美丽的男青年,在“叮叮当当”的门铃声中,丝毫不紧张地调整了几次表情,这才稍稍仰起脖颈,维持优雅的姿态,如同一只白天鹅一般,去开门了。 门外并没有人。 但是叮叮当当的声音还在继续。 林溯陷入了短暂的迷惑,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原来响的并不是门铃,而是自己的手机。 “……” “林哥。”电话是工头打来的,他在视频里展示着刚刷好的墙,“你要的这个鸭屎绿……不是,鸭绿色,鸭绿色啊,现在有个问题……喂?喂?林哥?” 林溯无情挂断电话,又点开时闻泽的微信头像怒视半天,脑补出十个不同版本中途跑路的故事,忍不了,于是干脆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手机在地上疯狂震动。 时闻泽一脚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穷奇。 电光随着他的动作拧成绳索,牢牢勒住穷奇双翼,又带着巨大的力量砸向地面,“砰”一声,凶兽倒在一片扬起的沙砾与飞尘中,气息奄奄,终于不再动了。 时闻泽撑着站起来,弯腰捡起手机……捡起半截手机,还有另外半截被砸进了地里。 穷奇两只眼睛依旧盯着他:“麒麟。” “麒什么麟!”时闻泽气不打一处来,“证件!” 穷奇稍微动了一下,像是要从哪里摸出妖怪证,双翼却悄无声息地用力一挣—— “刺刺”的电流声越发密集,时闻泽居高临下,冷冰冰地看着他。 穷奇古怪地笑出声:“所以说,我讨厌麒麟。” 话音未落,那凶兽突然从地面一跃而起,噌!金属撞击声再度打碎寂静。还没等时闻泽有所行动,巨大黑翼已迎面呼啸,逼得他不得不后退两步,发力握住那对翅膀,却被晃得失重踉跄,下一刻,淋漓不绝的鲜血就顺着他的小臂,流淌成道道细小的溪。 就算是见惯风浪的时闻泽,此时也有些毛骨悚然。因为就在刚刚那个瞬间,穷奇先是自断双翅,借以挣脱电索,然后又从伤口处迅速长出一对金属钢筋组成的羽翼,就这么在追捕手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了。 “时哥!”巡查队接到消息,匆匆赶到,“我们——” “行了。”时闻泽把胸前的执法记录仪扔过去,“经过都在里面,拿去给周部,我先回家洗把脸。” “好……这……时哥你没事吧?”巡查队员看着地上的断翅,也受惊不浅,“凶兽呢?” “跑了。”时闻泽没心情解释,他脱下沾满血的外套,随便问巡查队要了件上衣,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雾界。 青湖花园里还是静悄悄的。 林溯穿着大拖鞋,心情复杂地看着清洁工大爷踩起三轮车,“吭哧吭哧”从自己面前驶过,而一抹蓝色正直直插在矿泉水瓶和硬纸壳里,被颠得上下晃动。 不会就这么跑了吧,不会就这么跑了吧,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小伙子,出来锻炼啊!”大爷热情地打招呼。 林溯欲言又止,止又止得不是很完全:“这幅画——” “喂喂喂,等一下!”一个人突然冲出树林,身姿矫健,单手牢牢扒住三轮车。 林溯:“……” 大爷吓了一跳:“你干啥?” “不好意思,这是我暂时放在树下的,不是废品。”时闻泽气喘吁吁地解释。 大爷刚开始将信将疑,觉得是不是同行抢活,但等他完全看清时闻泽的造型后,当场就不疑了,赶紧把画框还回去,脚下呼呼生风蹬车远去,生怕晚了会被这混混痛殴。 时闻泽靠坐在树下,随便擦了两把脏兮兮的画框,没擦干净,不过就算擦得干净,今天似乎也没法再继续送人。 他有些头疼。 林溯站在旁边,很有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具体可能长达五秒钟吧,见对方像是确实不准备发现自己,反倒一直盯着画发呆,只好主动开口:“你还好吗?” 时闻泽猛地抬起头,还没等视线聚焦,心跳已经抛弃呼吸,开始独自剧烈地跳动,撞得耳朵嗡鸣,指尖发麻。 他侧脸带伤,身上有血,半长不短的刘海很乱,搭在膝头的手腕缠着绷带。普通人要是以这种惊悚造型出现,十有八九会被当成鬼屋npc,或者干脆扭送派出所,但一旦配上时闻泽这张脸,就又立刻脱离了打架斗殴的低级趣味,升级为我见犹怜。甚至连阳光也很懂事,它们穿透林叶,及时营造出一种电影里的斑驳黄昏。 于是林溯的喉结稍微一动。 他此前确实没想过,重逢会是这种情景。 对方不仅造型时髦战损,还给他自己打了个光。 作者有话要说:  鸜(qu)鸟 偏袒 时闻泽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朝花园里指了指:“刚刚有一只凶兽。” 林溯是人类,不过因为家庭的关系,很早就通过了妖怪考试,对山海域的了解程度甚至要超过绝大部分妖怪。他知道时闻泽的职业,于是问:“那你要回妖管委报告工作吗?” “不用。”被穷奇抓伤的腿还在隐隐作痛,时闻泽撑住画框站起来,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可惜这画已经弄脏了,我改天再——” “我能修好。”林溯伸过手,本意是想扶他,没想到却被塞进一幅贝加尔湖的蓝,怎么说呢,就还真挺蓝的。 “……” 时闻泽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意思,他当场进行深刻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穷奇踢坏了脑子。眼看林溯已经拿起了画框,时闻泽只好及时而又虚弱地靠回树上,从鼻子里往外挤出一句:“等会儿,站不太稳。” 演技之虚浮,上街碰瓷非但讹不到钱,八成还要被拘留罚款。 林溯重新把右手递过去,和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心跳,一个冷而薄,另一个则烫得像火,横冲直撞,甚至使人感到头晕。 时闻泽可能也挺晕的,具体表现在他不假思索,直接扣住了对方的手指,实在看不出来“虚弱到需要人搀扶”这件事。两人的掌心一个滚烫,一个冰凉,贴合在一起时,都被激得全身一僵。 林溯冷静地问:“你干什么?” 时闻泽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种种表现简直称得上奇诡,如果时间能倒流,那他出门之前一定要查黄历,但就目前而言,好像也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地回一句:“低血糖。” 至于低血糖和无缘无故去牵手之间有没有必然联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溯接受了这个说辞,他把手抽回来,一边走一边说:“我家就在前面。” 时闻泽应了一声,跟随他穿过小路,可能是觉得四周太过寂静,又开始没话找话:“是一只穷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青湖花园。” 林溯对穷奇没什么兴趣,转而问:“你的工作一直这么高危?” “没。”时闻泽面不改色,“我这份工作挺好的,不危险,有编制,固定年假,五险一金,上下班时间还很稳定。”这是他从王阿姨口中听来的相亲话术,据说在婚恋市场上相当吃香。 说完之后不忘补充一句:“工资也还可——” 剩下半句话被停在车库前的法拉利扼断。 好像可以,但又不是完全可以。 林溯解释:“朋友的,暂时借给我,我刚回国,还没来得及看车。” “最近芯片短缺,听说不少车型都已经排到了明年。”时闻泽说,“你慢慢挑,在提新车之前,有需要随时找我,我载你,最近妖管委那边没什么事。” 就算半小时前才刚被一只古怪穷奇打得灰头土脸,神似索马里难民,还差点破相,但只要时哥愿意,也照样能无所事事,随叫随到。紧急事件处理部的工作,就是这么散漫自由,没有纪律。 还在拼命加班的周部长:风评被害。 两人谁都没有问“你这些年怎么样”,好像默认了自己理应了解对方的近况。进屋之后,林溯去拿饮料,时闻泽站在客厅,对着满沙发的樱花粉毛绒靠垫无从坐起,他觉得自己好像和这里格格不入,但格格不入难道就不入了吗?不可能的,就硬入。 于是他问:“我能不能用一下洗手间?” “在那。”林溯随手一指,依旧保持在冰箱里找寻的优雅姿态,他试图从印满夏伽阳名字的定制可乐罐里找出一瓶漏网之鱼,但翻来翻去,除了夏伽阳,就只剩下love。 狭路相逢,谁先love谁输,林溯选择关闭冰箱门,取出玻璃杯,“哗啦啦”接满,又“咚”一下放在茶几上:“喝水。” 时闻泽已经洗完了脸,总算能和索马里脱离关系。其实仔细算一算,两人已经有将近八年没见面,这段时光漫长到足以改变许多人和事,但偏偏,时闻泽在看到林溯的第一眼,就生出一种奇异的笃定,笃定自己在对方面前,依旧享有和高中时一样的、明目张胆的偏袒。 十六岁,轰隆隆的阴雨冲刷着操场,高二(3)班的教室里,时闻泽把头埋进臂弯,长腿一伸,挡住大半通道。全班没人愿意惹这位爹,纷纷选择绕道。只有坐在前排的林溯回头看了他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一推:“起来。” 时闻泽懒洋洋收回腿,换了个姿势:“这样行了?” 林溯提醒:“老于快来了,你作业还没做。” 时闻泽呵欠连天:“困,你帮我抄一份。” 林溯冷冰冰地回绝:“你做梦。” 时闻泽一口答应:“行,你说的啊,那我继续睡。” 林溯:“……” 最后还是帮他抄了一份,用的左手,老于大为诧异,当场把时闻泽叫起来表扬一番,理由是字总算写整齐了一回。 周围一圈同学都在闷笑,当事人自己也“噗嗤”一乐,只有林溯回头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着眉头,概括一下,可能就是好学生对于学渣居然还能如此不学无术所表现出的震惊吧,时闻泽的表情稍微僵硬,笑意也隐没了。 没劲。 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突然就觉得挺没劲的。 时闻泽不太愿意回忆这件事的后续,他放下空杯子,走到林溯身边:“这幅画还能弄好吗?” “换个框就行。”林溯说,“我要是没记错,它应该不外售。” “是不好买。”时闻泽自动省略叶夫格尼耶维奇环节,“我和那位苍画家软磨硬泡半天,还贡献出一个哥们青春的肉……代价惨重,他才肯卖给我。” 林溯站起来:“嗯。” 时闻泽的眉梢稍微扬了扬,因为这个“嗯”。他觉得对方既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甚至连个谢谢都没说,这种完全不符合日常礼仪的理所应当,反而代表着另一种意义上的亲近,微妙的,令人心情愉悦。 林溯继续把画框放好,他弯下腰,单薄的家居服透过光,显出模糊的身体轮廓。时闻泽原本想去帮忙,却又因为这一点朦胧画面而却步,琢磨着就自己目前这种暧昧心态,不管干点什么都像性|骚扰,很有几分脱离掌控后的狼狈。 没有人会喜欢狼狈。 裤兜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是妖管委配发的备用手机。时闻泽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老人机,屏幕裂归裂,倒是完全没耽误另一头周远松的咆哮:“你怎么知道那只穷奇没有携带毒素?半个小时之内滚来鹊山医院体检!” 时闻泽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些:“周部,我还在外面,喂,喂?” “加班?”林溯问。 “为了刚刚那只穷奇。”时闻泽再度强调,“我平时真没这么忙,所以你要是有事——” “后天下午有一场活动,”林溯打断他,“是夏伽阳的粉丝聚会,你来吗?” 他的表情又自然又矜贵,就好像在说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而时闻泽也被他这种“是个人就该参加夏伽阳粉丝会”的高冷姿态给震住了,当然,就算没震住,他也不会拒绝。 “来。” “好。” 时闻泽的老人机还在疯狂震动,如果再不走,周远松八成会亲自过来抓人。 林溯替他打开门:“忙完去趟医院。” “不用,皮外伤。”时闻泽不是很想承认自己被穷奇按在地上摩擦,还被摩擦到需要去医院,这场架虽然不算输,但严格说起来也不算赢,鬼知道那玩意到底是什么构造,这年头的非法医疗机构还有没有人能管一管了? 林溯一直目送时闻泽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关门,“嗖嗖”走到沙发旁,拿起手机打电话:“你后天那个活动,几点开始?” “什么活动?”林露没找到蓝牙耳机,只能侧头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我现在忙着整理资料,你的事情要是不着急,等会再说。” “我要参加夏伽阳的粉丝聚会。” “哥,我都说了多少次,我们真的没有非法集资聚众吸毒洗脑上课贷款传销,你不用这么时时刻刻紧盯着。”林露把手机换了个方向,单手打开文件柜,“而且都是小姑娘,线下唱k拍照吃火锅,你孤零零一男的——” “不止我,还有另一个人。”林溯命令,“帮我留两张票,就这么定了。” 林露再度觉得他可能真吃错了药,正想再自我辩解两句,结果一个没注意,手机“啪”一声,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 果然,动物异常,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她哥异常同理。 另一头,时闻泽刚抵达鹊山医院,就被急救中心的人拉去做体检,从头到脚,折腾了一个小时才重获自由。 兰薇薇把体检报告递给他,神情凝重:“时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闻泽连拆都懒得拆,把报告直接丢回去:“看到你这个天要塌的表情,我就知道一定没事,走了,晚上再聊。” “又聊夏伽阳?”兰薇薇恐吓未遂,兴致缺缺,“没空,晚上我要加班。” “根据我的观察,你所谓的加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吃泡面,就这么定了。”时闻泽走进电梯。他原本的衣服上沾了血,所以医院只好临时找出一套病号服,当这身蓝白条纹的奇装异服出现在妖管委大楼时,立刻引来不少人围观。 许游也慕名而至,他围着时闻泽转了一圈,发自内心地评价:“别人一旦穿上这衣服吧,看着半死不活都挺惨的,但你不一样,你穿出了刚从疯人院越狱的变态杀人狂气质,谁遇到你,算谁倒霉。”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遇到我这么一个帅哥,那叫三生有幸。”时闻泽靠在墙上,活动了一下被缠成木乃伊的腿,“急救中心那群人,这手艺,不去埃及趴活可惜了。” “你这看着也没事,打完架自己回来得了,学人家跑什么医院。”许游嫌弃,“还以为受了多重的伤。” “我也不想。”时闻泽搭住他的肩膀,烦恼地叹气,“但架不住有人太关心,非得让我忙完去检查身体。” 许游被这肉麻语调雷得不轻:“有病吧,关心你的不就一个周部,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在旁边。” 时闻泽懒得和他解释:“其余人呢?” “办公室。”许游往后一指,“据说那只穷奇刚刚新晋甲级通缉犯,你虽然没能逮捕他,但是带回录像又负伤,至少能挣个安慰奖。” 时闻泽对安慰奖没兴趣,不过他有新想法:“你觉得我抓多少这玩意,才能凑出一辆法拉利?” 许游被问麻了,想靠通缉犯攒跑车,这是什么清新脱俗的致富思路,咱部门有多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纳闷地打量对方:“之前也没见你对车有兴趣。” “临时起意行不行?”时闻泽拉过一把椅子,“怎么样,想个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而且你这个意是不是起得过于临时了。”许游当场拒绝,“十万以内还能商量,要是一直停留在法拉利的层面,那兄弟只能让你多喝热水。” 作者有话要说:  想靠通缉犯攒(cuán)跑车,=3=~ 摩托 等了半天,不见会议室里有人出来,时闻泽犯困地打了个呵欠,随手拿出平板电脑,斜躺在沙发上消磨时光。 许游在饮水机旁边冲了两杯速溶咖啡,回头见他还在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明显心情十分不错,心里顿时起疑。毕竟按照对方的性格,被一只穷奇打成这鬼样,居然还能整个人都散发出爱与和平的圣父光辉,实在不大正常。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定睛一看。 ok,fine,防窥膜。 时闻泽不紧不慢,把页面从林溯的照片切到二手车网站,这才抬眼一瞥:“你自己没手机?” “看什么呢。”既然偷窥被发现,许游索性光明正大劈手一抢,结果给自己看愣了,“你真想买跑车?” 时闻泽比较有耐心地点头:“是。” “就这款,事故大修过的二手至少也得七位数,买它不纯属有病么?”许游挤在他旁边,试图找出原因,唤醒这突然虚荣的迷途羔羊,“你那辆越野摩托够拉风了,又不堵车,想去二仙桥还能上成华大道,要什么法拉利。” 时闻泽继续维持躺平的大爷姿态:“冬天到了,骑摩托车手冷。” 许游一噎,一个麒麟,骑摩托车手冷,这理由是不是过于敷衍了。 时闻泽看出他的想法,右手拇指在自己额前竖着一划:“半麒麟,只有一半,另外一半随我妈,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不太好伺候,得供着,你多理解。” 许游:“我不理解。” 两人正说着,左侧的门忽然大开,从里面鱼贯出来一群人,除了紧急事件处理部的部长周远松,还有交通部部长王规,医疗卫生部部长白荷,以及几位不认识但面熟的中年大叔,看端保温杯的熟练架势,怎么着也得是个正处级吧。 时闻泽也是没想到,会议室居然藏着这么一中老年混合天团,搭在沙发上的腿是没时间放下来了,考虑到自己目前这与职位不符的摸鱼姿势,也只能单手撑住靠垫,眉头一皱,看似很吃力地开始往起挪,许游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捞住他,配合走戏:“时哥你快别乱动,腿都断了。” “哟,小闻伤得这么重,怎么还穿着病号服就来单位了。”白荷赶紧打电话,“你快躺着别动,我让医院派个担架过来抬。” 得,戏演过了。 关键时刻,还得周远松出马,三言两句把这件事带了过去。等所有人离开之后,他才转身指着沙发上的两个人:“还不赶紧起来,以后在单位注意影响,下不为例。” “周部,这回没装,是真疼。”时闻泽扶住许游,单腿跳了两下,“那只穷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大刚,蒙城人,三年前因为走私医疗器械被捕,但是只坐了八个月的牢,就从白鹿山越狱,警方一直在通缉。”周远松说,“据收到的资料显示,在刚入狱的时候,这只穷奇体检数据一切正常。” 也就意味着他仅用两年不到的时间,就给自己改造出了一对金属羽翼,魔幻程度堪比小说,也难怪能惊动一群领导来开会。 “我现在要去一趟总部汇报。”周远松草草给时闻泽签了张假条,“回去休息一周,把腿养好再来。” 接下来是抓通缉犯也好,排查非法医疗机构也好,都归公安部负责,除非特殊安排,否则确实没有紧急事件处理部什么事,时闻泽也就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假期。 他的腿伤没多严重,主要是医生的处理手法比较隆重,所以看起来视觉效果惊人。在家躺一晚,也就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时闻泽连医院都懒得再回,自己拆掉绷带丢进垃圾桶。 许游正在店里打游戏,听到门外发动机响,赶紧跑出来看:“不是,哥你都瘸了,还要去哪?” “天阴沉沉的,头晕。”时闻泽说,“到街上兜一圈。” 许游牢牢扯住车架:“确定不是去二手车行?” 时闻泽扣好头盔:“我本来已经把这茬忘了,真是多谢你又重新提醒一次。” 对于这种好苍白好无力的狡辩,许游选择不相信,毕竟此人当年是拿着五千月薪就敢买十五万摩托的人,时闻泽被扒拉得实在没法走,只能随手又取了个头盔:“要么你跟着我去太南路?” 太南路是数码一条街,许游这才想起对方被砸成两截的手机,于是双手一揣:“你走吧。” 时闻泽一拍他的肩膀:“那爸爸去买手机,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许游:“滚!” 乌云滚滚的工作日下午,数码街的生意必然不会好,加上时闻泽,偌大的展厅里一共就两名客人。 林溯回过头,他有些惊讶,视线下意识地落到对方腿上。 “已经没事了。”时闻泽也没想着会在这里碰面,他潇洒走上前,尽量不瘸,虽然还是疼,但再疼也得忍着,简直就是海的儿子,为了英俊的王子,宁愿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 林溯是来给林露买手机的。时闻泽知道他有个妹妹,好像从小就养在阳城的长辈家。林溯说:“小露大学毕业之后,来了锦城工作,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时闻泽猜想那满沙发的粉色靠垫可能也是林露的手笔,于是挑了个同色系玫瑰金手机:“这个怎么样?” 林溯看了一眼海报:“不行,乔与帆代言。” 时闻泽顿时来了精神,因为这道题他会做。 乔与帆是谁,是夏伽阳的老对家,从兰薇薇追星小课堂狠狠补习来的知识终于在此时发挥出了它应有的用途!时闻泽徐徐吐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开始展示:“也就一短期推广,连个官宣title都没有。” 林溯:“?” 手机品牌总喜欢找当红流量,除了代言人,还有一群推广大使,像夏伽阳这样的小糊咖,差不多也就满目望去皆对家的水平,实在没几个牌子能符合林露的要求。时闻泽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感谢兰薇薇,他带着林溯自信穿过形形色色的立牌,径直走向hom展台:“这个牌子好像正在考察夏伽阳。” 林溯心情复杂,这些年你究竟都在干些什么。 他在时闻泽笃定的目光中,给林露发了条微信。 l:这个行不行?我朋友说品牌方在考虑夏伽阳。 林露忙着开会,没时间给她哥科普hom向来只签巨星。不过巨星和小糊咖是没有资源冲突的,来一个也行。 时闻泽本来想买另一个牌子,但为了在林溯面前表现出自己对夏伽阳的支持,也就随便拿了个hom旗舰款。结账后还有抽奖环节,林溯自觉让出位置,在碰运气这件事上,时闻泽自带buff,属于种族天赋。 结果连抽两床婚庆高档龙凤真丝绣花被。 其实仔细想想,也算另一层面的心想事成,只不过来得稍微超前了一点,目前确实还没到这种程度。店员可能也觉得让帅哥提着大红绣花被出门不太合适,于是主动提出可以代发顺丰,又递过来两张停车票。 时闻泽转身问:“你今天开车了吗?” 林溯没回答这个问题:“你车在哪?” 时闻泽伸手一指:“对面。” 林溯语调轻描淡写:“我没开。” 时闻泽笑:“那我送你。” 两人并肩走过拥挤背街,又穿过闹哄哄的海鲜市场,林溯踩着污水坑,实在不理解这人为什么不把车停在数码城,非要找这么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鬼地方,直到他看见时闻泽猫起腰,熟门熟路钻进了巷子旁边一个非机动车棚。 “……” 电瓶车载人是违法的,会被谭警官拦住。 但这次他猜错了,时闻泽的车是一辆改装过的scrambler,车身本来就大而粗犷,再被周围粉绿卡通小电瓶一衬托,立刻冷酷超级加倍,化身为伫立在无边暗夜中的黑武士。 身为一个颜控,林溯一眼就爱上了这辆车,觉得可真是太酷了,别的车只能上班或回家,但时闻泽的这辆摩托,看起来却像随时随地都能出发去天涯,不受管控,横冲直撞,和它的主人一样嚣张。 “先用这个。”时闻泽把自己的头盔给他,“明天我再去买个新的。” 车上还有另一个头盔,是专门给临时蹭车的乘客准备的,比如许游,再比如周部长,甚至连王翠芬阿姨也曾经戴过一次,时闻泽不太愿意让他用别人用过的。 林溯站着没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只乘坐南瓜马车的高贵灰王子,他问:“要怎么戴?我不会。” 时闻泽原本一条腿已经跨上了摩托车,听到这话,又从车上下来,替他把头盔仔细扣好。两人的距离很近,林溯隔着头盔看他,又考虑如果继续来一句“要怎么坐,我不会”,是不是显得过于做作了。 好像有点。 那这次算了,下次一定。 林溯自己迈上摩托,因为车座角度的关系,上半身不可避免靠向时闻泽的背。由此可见摩托车实在是人类高质量交通工具,速度够快,马力够足,外形狂野拉风,这三个优点虽然法拉利也有,但法拉利不能贴在一起开,所以依然是摩托车赢。 更别说两人还遇上了晚高峰。 林溯被时闻泽载着,一路油门轰轰,高调张扬地超过一辆又一辆停在原地的车,优越感如潮水将他包围,从此再也不会在路堵时心碎。 回到青湖花园后,林溯从摩托车上下来,依旧站着没动。 时闻泽自觉替他取头盔。 林溯问:“这是最快的速度?” “当然不是,市区要怎么飙车。”时闻泽说,“要是想看快车,什么时候抽空,我带你上趟赛道。” “不用。”林溯看了眼他的车,“我打算自己买一辆,再找个教练。” 时闻泽一愣:“找什么教练,你要是想玩,就拿这车练手,我教你。” “摔了怎么办?” “不会让你摔。” “我没说我,我是说你的车。” “车有什么,摔就摔呗,坏了我修,你人别摔就行。” 真是好一个有对象的标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3=~ 代言 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小区门口不断有人进出,一群小男孩激动地指着这边大叫:“哇,你们快看那辆车,太帅了!” 时闻泽闻言一笑,必不可能放过这个在林溯面前展现亲子爱心的绝佳机会,于是单手握住车把,稍微侧过身去—— 小男孩们尖叫着从他身边冲走,像一群活力四射的小鸟,挥一挥翅膀,不带走一点摩托车机油。 一辆兰博基尼高调地停在路边。 时闻泽:“……” 林溯还真认识这辆骚包跑车,他走上前敲敲窗户:“杜思越。” “干嘛呢,打你电话半天不接。”一位寸头酷哥降下玻璃,“给,钥匙拿好,最近先开这辆大牛,我的法拉利呢?还回来,有一哥们结婚要凑个车队。” 你的法拉利目前正在数码城地下三层稳稳地停放着。 林溯没接车钥匙:“开到洗车行了,我后天弄好给你,这辆车也不用,最近不怎么出门。” “留着开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杜思越下车,揽住他的肩膀往小区里走,“先去你家上个厕所。哎,后面有一骑摩托的,一直在往这边看,是不是认出我了?” 林溯把他的手拎开:“并没有人认出你,那是我朋友。” “是吗?”杜思越回头瞄了一眼。 时闻泽也正在看他,风吹起时哥敞开的外套,黑发微乱,双眼寒凉,好似一位冷酷到底的乱世巨星。 杜思越发自内心地“靠”了一声:“你这位朋友的变态杀人狂气质,看起来也太像江宇浩了。” 江宇浩是前两年的选秀c位,现如今的当红流量。而杜思越是他的同期练习生,这位一心想逐梦演艺圈的富二代曾立志要闯出一番天地,但现实却很残酷,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让金钱发挥出应有的力量,就被评审以闪电之势给刷了,只留下一个我不李姐.jpg的经典表情包,在互联网世界广为流传,真可谓唱跳半天,归来仍是emoji。 所以他没事就要diss两句冠军江宇浩。 林溯对这段赛场爱与恨没有半毛钱的兴趣,他说:“你才像变态杀人狂。” “我这不就随口一比喻。”杜思越丢下他,径直走到时闻泽跟前:“车改得真不错,我也是林溯的朋友,怎么称呼?” “时闻泽。” “我姓杜,杜思越。” 他又围着摩托车看了两圈,对时闻泽竖起大拇指:“这颜色绝了,兄弟,不得不说你很有品位。” 眼看杜思越社交牛逼症发作,一时半会康复不了,林溯亲自过来赶人:“你还用不用洗手间?” “行,那我先去你家。”杜思越晃了一下钥匙,“这辆大牛你真不留?明白,想要一辆低调点的是吧,那我明天把家里那保时捷开出来,和你换法拉利,再看不上车库里好像还有一迈巴赫,我爸的,就是稍微旧了点。” 时闻泽虽然还是维持着巨星的冷酷面容,但不得不承认,他稍微有些麻了,毕竟在两人外形身高年龄都差距不大的前提下,对方能把车名当成菜名一样报,而自己只有固定年假,五险一金。 林溯把杜思越弄进大门,又问时闻泽:“进去坐坐?” “不用,你早点休息。”时闻泽把手机递给他,“明天我来接你,晚上微信聊。” 林溯点头:“好。” 时闻泽戴上头盔,骑车离开了青湖花园。在家门口刚好遇到前来送餐的外卖小哥,他左手拎着七盒米饭,右手提起两个干锅,硬是把这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干出了战地炊事员的架势。 “时哥等会,这些都是你点的。” “……” 许游的原身是一条螭吻,但时闻泽总觉得这人是有点饕餮血统在身上的,不然怎么三不五时就要食欲大涨一次。他把餐盒运送回家,往电脑桌上“咚”一放:“下次再有这种饭桶单,请留你自己的名字。” “你没发现吗?”许游抽出筷子,“就这家美美美大排档,只要看到是你下的订单,每次都会多送两罐无糖可乐,老板肯定对你心怀不轨。” 时闻泽没心情听他瞎贫,挪了把椅子过来:“我今天在路上遇见一辆改装过的大牛。” “兰博基尼?”许游专心致志啃鸭头,“那车是够拉风的。” 时闻泽提醒:“你不制止一下我?” “开玩笑,我还能不知道你有多少存款。”什么大牛,笑死,根本买不起,“二手事故法拉利咱还能努力一把,兰博基尼,放心大胆随便看。” 时闻泽:靠。 连贷款的资格都没有吗? “时哥,说真的,你要是实在想买豪车,不如去出个道。”许游啃完鸭头啃兔头,吃饭速度堪比桌面清理大师,“电视上那些明星,我看也没几个比你帅,尤其是热搜夏什么阳的,差远了和你。” 夏伽阳。 时闻泽的雷达又动了,补习知识就是要从点滴开始,他把电脑屏幕转向自己,热搜第一果然挂着#夏伽阳代言hom#! 手机在此时铃声大作。 打来电话的是林溯,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目光殷殷双手合十的妹妹,深感九年义务教育也有失败之时。 见他半天不吭声,林露又抱着靠垫开始摇摆蹂|躏,真的很像一只吃错药的土拨鼠。 林溯只好打开公放,问另一头的人:“你现在有空吗?” “有,我刚回家。”时闻泽站在店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妹想问一下,”林溯稍作停顿,“你是怎么知道夏伽阳要代言hom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粉丝群都震惊了。” 时闻泽也震惊了,这原来这还是个了不起秘密吗,那兰薇薇是怎么知道夏伽阳要代言hom的?她一直号称对所有十八线糊咖都没有兴趣,到头来却知道的比人家粉丝还要多,真是一个追星届的奇女子。 同时时闻泽还在想,怎么连你妹也对夏伽阳感兴趣。 “喂?”林溯看了眼手机屏幕,迟疑,“你在听吗?” “在。”时闻泽回过神,其实在这种时候,他完全可以撒个谎糊弄过去,比如说在哪条微博评论区随便看过一眼之类,但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被兰博基尼给刺激到了,觉得自己也得有点过人之处,于是他说:“嗯,刚好有个朋友。” 林露攥紧靠垫,我就知道,果然有内部关系。 林溯又问:“明天能不能约你朋友一起参加聚会?” 这不合适吧!时闻泽想起兰薇薇点评十八线糊咖时的语气,觉得要是真把她搞来,可能会和现场的夏伽阳真爱粉碰撞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刑事案件。 “她最近去了北京出差。” “是吗?”林溯说得咬牙切齿,不切不行,因为胳膊已经快被林露掐断了,他强忍教育失败的痛苦,维持高冷优雅的语调,对着眼前快要杵进嘴里的手机屏幕念,“那还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hom会不会赞助他上《style》主刊的封面?” 等会儿,style又是个什么东西?面对这兰氏补习班以外的陌生领域,时闻泽说:“可能有,我等会问问。”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声欢呼,林露被“可能有”三个字冲昏了头,从吃错药的土拨鼠进化为快乐的土拨鼠,她冲上来对着手机大声说:“谢谢你,哥!” 林溯被她撞得胸口闷痛,无奈地说:“你小心一点啊。” 这句话说的轻软,没有斥责,是哥哥对妹妹的完全纵容,好像还带了一点笑。时闻泽想着,这好像还是两人重逢后,林溯第一次笑,他那个人吧,一直就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冷而疏离,所以偶尔笑一次,就显得尤有分量。 “那明天下午两点见。”林溯坐起来,“小露自己开车,她要先过去布置场地。” “好。”时闻泽说,“到时候我来接你。” 挂断电话,林露蹭过来搂住林溯的胳膊,一脸幸福:“哥,我说呢,你怎么突然要参加粉丝聚会,原来是为了给我们好消息。” 林溯的心情一言难尽,一方面觉得我妹妹怎么这么好骗,将来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狗男人,另一方面又不忘反思,自己假借关心之名,其实是为了和时闻泽来回拉扯,这种行为和狗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弥补心中愧疚,他主动给工具妹转了笔零花钱,用来多买点夏伽阳的周边。 另一头,时闻泽骑着摩托,连许游点的干锅都来不及吃,碾压最高限速直奔玉双街的一处老旧平房:“兰薇薇!” 少女穿着吊带出现在阳台上,卷着发卷叼着牙刷,风采如同包租婆。 时闻泽靠在墙上:“江湖救急。” 兰薇薇:“……” 三个小时后,时闻泽满载而归。 这里的“满载”有着双重含义,一是他又狠狠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了一番,二是兰薇薇看在妖怪币的面子上,给他紧急找了一批夏伽阳的物料,从海报到徽章,从杂志到签名,五花八门,种类繁多。 时闻泽翻了两下,大逆不道地质疑权威:“这些东西看起来完全不值钱。” 兰薇薇冷笑一声:“你尽管放心,我这儿都是好货,市面上绝对买不到。” 时闻泽在一瞬间产生了要把她带回局里验尿的想法,毒贩的语调都未必能拥有这份专业。 许游这晚因为干锅吃得太撑了,失眠,看见对面的卧室门还大开着,就趿拉起拖鞋来串门。 他原本以为时闻泽可能良心发现,想起下个月要交《关于积极推进治安新型设备采用加速构建文明守序山海社会的指导意见》,所以正在挑灯夜打字,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在看明星海报,还趁着夜深人静无人察觉,偷偷铺满了一整个房间。 许游风中凌乱,觉得自己仿佛透过眼前这个人,看到了对街沉迷靳东的王阿姨。 作者有话要说:  =3= 聚会 时闻泽觉得这件事情很难解释。 所以他决定冷酷到底:“有事?” 许游没有回答,目光在房间里扫视,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拍着时闻泽的肩膀:“时哥,没关系,这事不丢人,但身为好兄弟,我还是要提醒你,想靠着倒腾盗版海报赚钱,照样买不起兰博基尼。” 时闻泽:“……” 许游还在不断感慨,消费主义真是害人不浅。时闻泽不胜其烦,干脆把他赶了出去,反锁上门后转身看着满床夏伽阳的海报,也觉得这个夜晚真是好漫长,等一个天亮。 同样失眠的还有林溯。 他在临睡前又去衣帽间巡查了一圈,不动声色精心搭配,就好像明天不是去参加粉丝会,而是去参加发布会。为了避免和环境撞色,他甚至亲自致电ktv,查问包厢装修风格,搞得对面还以为来了消防检查,顿时就紧张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用气音捏出一句:“请领导放心,我们是大红人造革防火全包墙。” 林溯道了声谢,同时也很疑惑,这是什么行业内卷的独特称呼。 衣帽间一侧放着《西伯利亚·蓝》,他没有拿去修,可能是因为时闻泽坐在树下摩挲画框的侧影,让他觉得残损也成为了这幅画的一部分,意义甚至要超过画本身。 要是这种观点让苍大名知道,可能会宣布当场收回这幅私藏,但他又不可能知道,所以目前依然在俄罗斯无忧无虑地吃着红肠和大列巴。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走着,一圈又一圈。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锦城吗? 时闻泽&林溯:谢邀,见过。 于是双双睡到中午才起床。 时闻泽准时到青湖花园来接林溯,碰面之后,都从对方身上看出了专门打扮过的痕迹。时闻泽穿了一件新t恤,新到连上面的折痕都横平竖直,而林溯虽然能做到化刻意搭配于无形,但他香水喷多了,宛若一块行走的扩香石。 两人不约而同地酸了一下。 夏伽阳,人生赢家。 林溯又指着地上的大麻袋问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时闻泽回答:“夏伽阳的周边,你要不先挑挑,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剩下的我再拿去ktv。” 林溯:大可不必! 幸好时闻泽也觉得天再聊下去就要死,于是把头盔递给他,匆匆结束了这场关于夏伽阳的周边谈判。 林溯坐在摩托车后座,实在费解他怎么会攒这么多周边,跟个过冬的仓鼠似的,费解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刚才在一麻袋夏伽阳的刺激下,竟然忘了“不会戴头盔”这个南瓜马车新人设,手法熟练地就给扣上了,心情顿时更加复杂,甚至都没空再感受都市型男的狂野加速度。 emo当场加倍。 时闻泽跟着导航,把车停在大富豪ktv门前。 这年头实体店的生意不好做,一排衬衫马甲的精神小伙见到有客人来,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前,一拨人连连称赞大哥这车好帅气,另一拨人则是簇拥着他们送上二楼,所以时闻泽也就没机会感受林溯的emo,况且他自己也有些紧张。 这份紧张主要来源于知识储备的不足。 别人都是来ktv庆祝高考结束,而他的高考即将在ktv拉开帷幕。 兰氏小课堂,fighting! 包厢里音浪阵阵,灯光陆离,大屏幕里正在播放一首动感快歌。面对这过年一样的喜庆场景,林溯只好把忧郁先拾掇起来。 这次粉丝聚会一共来了二十多个人,意料之中的,全是十几二十岁的青春少女。她们都知道林露有个哥哥,但没想到这哥哥居然是个大帅哥,更没想到大帅哥还能买一送一,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电视里的夏伽阳在rap着他的rap。 “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哥,林溯。”林露从沙发上跳下来,“这个,时哥——”她把目光投向时闻泽,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暴露身份。 但妹妹委实想太多,时闻泽目前能暴露的只有麒麟身份,虽然也很酷,但和粉丝想要的“业内人士”确实没有半毛钱关系。他指着地上的大麻袋转移话题:“这些都是我朋友给的周边,如果大家不嫌弃,可以随便拿。” 虽然粉丝聚会一般都会有交换礼物环节,但多是小卡片或者小徽章,像这种以麻袋作为计量单位的,确实很难不好奇,于是她们纷纷凑上去看。趁着这个空档,时闻泽拉起林溯坐到角落,又看着林露说:“上次夏伽阳开生日演唱会时,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原来她就是你妹。” 林溯从鼻子里高冷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不仅知道,我还看了你激情举牌的照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想起视频里挤在夏伽阳旁边的时闻泽,拿过酒水单给自己精心挑选了一杯柠檬水,喝两口,酸得说不出话。 麻袋旁边不断发出惊呼,根据分贝数来判断,这些周边果然不一般。林露也是一脸激动,林溯心里越发酸涩成海,心想你这姑娘从夏伽阳参加选秀的第一天就开始为他打call,什么古早周边没有见过,竟然也输给了时闻泽。 大意了,原是我不该出国。 他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放,扭头问:“你到底喜欢夏伽阳什么?” 响起来了!高考的铃声响起来了! 时闻泽早有准备,立刻给出精心准备过的答案:“因为他唱跳俱佳,认真努力,不争不抢,没有心机。” 林溯一阵头疼,可以了,不要再说四字短语! 时闻泽问:“那你呢?” 林溯和他不一样,林溯没有偷偷补课,也根本就不想补。但他想起了在上高中时,时闻泽借来小卖部老板的破自行车,载自己穿城去看画展的情形,最终还是选择用爱来包容。 没理由一直让对方迁就的。 于是就说:“我也觉得夏伽阳唱跳俱佳。” 这时刚好切到下一首歌,夏爱豆的出道solo曲,因为缺乏经验,所以把rap唱出了一股天津快板的独特韵味,感觉不是出自101,而是出自德云社。 “……” 时闻泽和林溯心里有着同款疑问,但他们谁都没有说。 毕竟现在大家已经不是毛躁的高中生了,而是稳重的成年人。 兰薇薇的陈年老周边把这场聚会的气氛直接拉满,也一步到位地坐实了时闻泽“内部人士”身份,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夏伽阳的初中同学纪念册,那一堆狗爬字体让粉丝们的爱意再度泛滥,纷纷围观拍照,赞叹不愧是我哥。 时闻泽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觉得人生真是不公平,同样是字写得丑,有人花式挨夸,自己花式挨骂。 林溯又点了一杯柠檬水,打算在精神层面买醉。 夏伽阳出道时间短,又不红,所以并没有几首歌可以放。当他开始rap round 3的时候,时闻泽觉得自己真的已经会唱了,正好这时候有人给他递了个话筒,就也跟着哼了两句。 林溯端起今天的第三杯lemon water。 时闻泽见林溯一直干喝酸水,怕对胃不好,打算出去给他买几袋坚果配柠檬,结果刚一站起来就被林露给按回去了,她充满期待地说:“时哥,我能再问一件事吗?” “……” 按理来说当然是可以问的,林溯的妹妹,别说是问一件事,就算是问十万个为什么,你时哥也一定会关怀备至,耐心回答。但关键就在于,这个问题百分百和夏伽阳有关,而他又百分百和夏伽阳不熟。 事到如今,也只有ball ball兰薇薇的重点一定没有划漏。 “hom除了会赞助夏夏上《style》的主刊,还有没有别的时尚活动安排啊?《格调》杂志下个月会有一场慈善拍卖会,我听说好多明星都会去。” 林溯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果然每一份虚荣都要付出代价,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高考考场上出现了如何测量坍塌量子波函数,这道题他时闻泽看不懂。 此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 时闻泽趁机走到包厢外一看,来电显示兰薇薇。 她在电话另一头滔滔不绝地说:“时哥,最新消息啊,你追的那个小明星,下个月要去《格调》的慈善拍卖会,和老牌女星黎韵一起走红毯,压轴出场。” 不得不说,麒麟确实是有点幸运buff在身上的。 他回到考场,看着堵在面前的一群少女,只说了一个字:“去。” 现场一阵欢呼,紧接着又有人问:“真的假的,那夏夏和谁一起出场?” “黎韵。” “黎韵耶,对哦,黎韵姐也是hom的代言人,她那么大牌,是不是肯定压轴?” “是。” 兰薇薇,追星届的押题名师,考研路上没有你,是万千学子的损失! 林溯看着时闻泽,还是想点柠檬水,但是他又确实喝不下了,于是拿过手机,解锁之后立刻被不断弹出的绿色对话框晃得眼晕。 配合大富豪ktv的大红人造革防火全包墙,直接从视觉冲击进化为视觉污染。 林溯根本不想点开,但手机的震动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他只好按下接通键:“杜思越,我现在很忙。” “那你一定还没有看我发的消息!”电话另一头的人声音里充满快活因子,“没关系,我现在重新口述给你!” “我真的有事。”林溯不得不又强调一遍重点,“你能不能先去找别人分享?” “不行!”杜思越激动地站了起来,“兄弟,话不多说,真是多谢你把我的车停在了数码广场!” 林溯:“?” 作者有话要说:  =3=~ 热搜 杜思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他昨晚从林溯家拿回法拉利的钥匙,今天一早就去了数码广场提车,那破地方修得宛如迷宫,好不容易才找到b-888车位,没想到停在车位上的除了车,还有江宇浩。 是的,就是那位被杜思越强行赋予宿敌身份,c位出道的当红流量江宇浩! 林溯听到这个名字,也有些意外,同时又觉得凭借杜思越这份掩饰不住的喜悦,该不会是趁着停车场里没保安没监控,把人给打了吧!事态好像有点严重,于是他起身走出包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听杜思越讲那地库里的故事。 “他当时就站在我车旁边,一个人,戴着口罩墨镜护耳帽。” 这副装扮可能连江宇浩的亲妈都未必会认出儿子,但杜思越却能一眼就看穿伪装,由此可见恨果然比爱更有力量。 林溯开始查寻衅滋事到底算民事还是刑事。 杜思越继续说:“我就走上前,淡淡地冲他打了声招呼。” 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随意殴打、追逐、拦截、辱骂、恐吓他人,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殴打追逐拦截辱骂恐吓,每一条看起来都很像杜思越能对江宇浩做出来的事,这法律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吧。 林溯等了半天,没等到打招呼之后的案情交代,忍不住主动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有然后了,他没认出我。” 林溯:“?” b-888车位旁边就是电梯,江宇浩是站那儿等电梯的,电梯来了他就走了。 杜思越还在狠狠嘲讽:“出门连个助理都没有,还要自己等电梯,我看这c位也不过如此。” 林溯不愿再听:“江宇浩既然压根没认出你,那你在高兴什么?” “因为我被狗仔偷拍了。”杜思越的巨星梦重新被点燃,“还上了热搜。” 林溯点开微博一看,热搜上果然多了一条,#江宇浩杜思越#,点进去之后就是两人站在一起等电梯的高糊照片。 虽然江宇浩正当红,但也不至于这么几张座机像素的寡淡偷拍就能上热搜,对此杜思越爽快承认:“我买的。” 林溯:是我低估了你的无聊程度。 杜思越此生难得被狗仔偷拍一次,虽然只不过是买一赠一的赠一,但根据他给自己安排的水军数量来看,每一个环节都是按照斩获奥斯卡影帝的规格在往前走。热搜里没几条江宇浩,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杜思越,在选秀舞台上没有镜头的遗憾此时全部得以弥补,这是他一个人的华丽solo。 他又长叹一声:“这批水军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只不过付尾款的速度没有赶上被淘汰的速度,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学会出道曲。但没关系,迟来的热搜也是热搜,看着话题里越来越多的参与者,大器晚成的杜思越百感交集,让秘书给自己倒了一杯八二年的拉菲。 林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天,最后选择尊重并祝福。 这时微博热搜又多了一条—— #江宇浩数码城# 林溯打开一看,还是那几张江宇浩在地下停车场等电梯的照片,唯一的区别就是给杜思越打上了马赛克,直接让他从3d变成了2d。 考虑到那家数码城经营不善,生意惨淡,连特等奖都只舍得拿出大红婚庆高档龙凤真丝绣花被,那么这条热搜只可能是江宇浩一方买的。 微博包年用户的效率果然不一般,新热搜在排行榜上的攀爬速度堪比长征号火箭,很快就占据榜一,把旧热搜远远甩在身后。杜思越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个人输给了一座城,顾不上再喝第二杯拉菲,马上转账又买了新一轮转评赞,这该死的胜负欲。 林溯提醒:“悠着点,江宇浩的粉丝已经在骂你了。” 主要杜思越这一波蹭得实在太过明显,甚至惊动了圈内许多经纪公司,到处打听这到底是哪家签的新人,怎么如此不守规矩。刚被狗仔拍到就能爬上热搜高位,水军准备之充分,明显早有预谋,也不知道私下谋划了多久。 他们不会知道,答案是整整两年。 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江宇浩的粉丝四处控评,立志要独美,商量好绝对不给糊咖一个眼神,但他们依然大意了,因为糊咖这两个字对杜思越来说也是一种提升,他之前是素人。 两条热搜互不相让,齐头并进,好似爱与恨纠缠不休。 热搜由爆转沸,当事数码城终于也坐不住了,觉得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自己应该有姓名,于是精心准备了一系列手机电脑促销广告,也浑水摸鱼挂上词条,原本想狠狠营销一番,结果并无人理睬,反倒被其余爱豆的粉丝骂得狗血淋头,质问为什么转发抽奖要带我哥的海报? 就这样,人越拉越多,场子越铺越大,好像江宇浩不是等了一个电梯,而是吃了一个电梯。 网友一边怒斥着这互联网无聊风气,一边看热闹看得根本停不下来,连带着照片中的法拉利也上了热搜,获得盛赞,因为粉丝默认像杜思越这种蹭热度的心机糊咖只配骑ofo,跑车必定属于我哥,哥哥好帅,哥哥的车也好帅。 杜思越看到之后,愤愤地说:“这些人也不想想,江宇浩一个苏市成明区柳树三街北二巷附11号的户口,怎么可能拥有锦a 66688车牌号?我明天就开着这辆车去炸街!” 林溯没有想到此人居然已经把江宇浩的户口本落实到了这种程度,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件更严重的事,那辆法拉利上热搜了? 他又刷新了一下微博,果然! #锦a 66688# 其实最开始的几张照片比较糊,并不能看清车牌号,但架不住粉丝一方面想看江宇浩,一方面也想给杜思越这个胆大包天的狗男人做一做微表情分析,剥下他虚伪的表皮,所以把图片重新做了处理。 林溯想起自己昨天那句“我没开车”,心情顿时变得blue,由“我不该出国”转为“我不该回国”,现在买机票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来不来得及,就算机票售罄,他也可以连夜扛起火车跑路。 如果是一辆车牌号平平无奇的桑塔纳,或许还能寄希望于时闻泽认不出来,但顶着锦a 66688的法拉利,不仅时闻泽注意到了,就连坚定的反消费主义省钱战士许游也注意到了,他特意发来一段微信,说怪不得你心心念念想要买法拉利,这车确实够帅,停在数码城那么破的停车场里,照样熠熠生辉! 包厢里,林露端了两杯椰子水过来,好奇地问:“时哥,你笑什么?” “和朋友说了点事。”时闻泽站起身,“哪儿有充电宝?手机没电了。” “吧台吧。”林露指了指,“路有点绕,我带你过去?” “不用,你们好好玩。”时闻泽在外面找了一圈,果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林溯。 杜思越疑惑地问:“你好无理取闹,为什么不准我的法拉利上热搜?” 林溯冷冷回答:“因为江宇浩的车是古斯特。” 杜思越恍然大悟:“你说得很有道理,我马上找一辆更贵的。” 这场battle必不能输! 他办事雷厉风行,当场安排替换词条,誓要处处碾压江宇浩一头。 该你出场了,锦a 88866库里南! 林溯亲眼见证了热搜词条从66688到88866的转变,稍微松了口气。至于剩下的粉丝修图,管是没办法管的,但往好处想,或许时闻泽在追星方面是个高度洁癖呢,眼里只有夏伽阳,根本不会点开除他以外的热搜。 在“时闻泽看见法拉利热搜”和“时闻泽追星追到失去理智”之间,林溯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反正家里已经有一个这方面不太正常的妹妹了,他并不介意数量乘以二,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只要自己不社死,那么他愿意陪他们给夏伽阳打call一辈子! 说到做到,林溯马上打开了“summer的小夏天”会员网站,输入账号密码,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熟练,因为前段时间林露被安排到一个贫困山区做采访,没网,所以她哥只好天天帮她登录打卡。 “林溯。”时闻泽从另一头走过来,“干嘛呢,怎么出来这么久?” “充点钱。”林溯把手机对准他,认真地说,“买周边。” 时闻泽看着屏幕上夏伽阳的笑脸,半天憋出两个字:“挺帅。” “你是出来找我的?”林溯问得很高冷很随意,但其实心里高度警惕,简直就是警惕小天鹅牌电冰箱,他不愿从对方口中听到任何有关车牌号的事,“包厢里有人喝醉了?” “没,一群小姑娘全部点的果汁,半点酒精都没有,怎么醉。”时闻泽笑道,“我手机自动关机了,想去前台租个充电宝。” 时闻泽的手机没有了电,林溯的生命里出现了光,他立刻问:“什么时候的事?” 问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重点跑得有点过于偏,所以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小露的手机也是,跑电飞快,这批机子是不是有问题。” “可能是。”时闻泽把手机装进裤兜,“下次充满之后我留意一下,看电池能坚持多久。” 既然对方还没有看到热搜,林溯决定干脆隐瞒到底,连88866也一并捂起来,反正不管热度再高的微博,三天都能消下去。 于是他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你带我去趟雾界吧。” 越偏远越好,没信号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3=~ 雾界 手腕上传来一丁点微凉的触感,时闻泽心跳加速,他刚想说些什么,隔壁包厢的门却被服务生打开,里面花臂大哥正在激情演唱土嗨神曲大串联,dj混音版的酒醉蝴蝶显然不适合作为爱情的bgm,时闻泽也清醒过来,暂时飞出这花花的世界,他问:“怎么突然想去雾界?” 林溯回答:“飙摩托。” 这很合理,昨天刚说过。 “行。”时闻泽点头,“那我等会先去加个油。” 林溯却一秒都不愿再等,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芝麻信用超过650就能免押金租充电宝的dangerous world。 土嗨大哥还在不停摇滚,一嗓子嗷得连卖酒小弟也为之一震,暗叹一句钱难赚歌难听,往后余生这首金曲八成会everyday everynight 浮现在脑海,也不知道能不能找领班报工伤。 林溯却如释重负,正好能以此为借口,拉着时闻泽强行退场,两人连包厢都没回,只给林露发了条微信。不过就算这样,他也还是不放心,于是又伸出手:“给我。” “什么?” “手机,正好小露也要拿去修,你们两个的售后单打在一起。” 时闻泽当然清楚林溯为什么突然要去雾界,但是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手机交出去,不为别的,单说要是妹妹拿到手后好奇一按开机键,那么明晃晃百分之九十五的剩余电量就会变成一场冷冷的冰雨往自己脸上胡乱地拍。 时闻泽甚至觉得,按照林溯那约等于零的抗打击能力,要是知道他自己假装没开车,只为蹭摩托的行为已经暴露,明天就免费提供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也不是不可能,谁让艺术家都敏感又脆弱呢,他们任性得像风和鸟,不需要编制,也从来不用头疼社保医保要怎么跨省转移,随时随地都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就搞得人很难追。 “不用这么麻烦。”时闻泽手插在裤兜里,“我先找朋友看看,也有可能是忘了充电,昨晚拷贝了好几个小时的资料,懒得返修再折腾一次。” 林溯坚持:“那你现在就寄回去,我们在雾界多住几天,万一真有问题,出来的时候会超出质保期。” 双人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起因只是不想让自己看微博,时闻泽只能感慨一句好手腕,不愧是你。他也没有再进行下一轮的欲迎还拒,因为万一拒多了,双人游没能升级,反而让林溯失去耐心,那自己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时闻泽当场叫来庆忌快递。 黄衣黄帽的小妖怪蹬着小三轮从天边飞驰而来。 他接过手机,动作麻利地装袋装箱填充防撞泡沫,声音清脆:“同城快递十五元。” 林溯站着没动,因为他没反应过来时闻泽的手机已经被自己亲手送进了箱,没法扫码,还很纳闷对方为什么要看自己。现场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小妖怪忍不住叹气:“好啦好啦,我知道顺丰同城只要九块,那这一单就给你们打个折吧。” 一句话,让时闻泽的软饭额度立减六元。 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贵有所值,庆忌在离开时,简直把三轮车踩出了风火轮的气势,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现在文身店,顺丰是一个小时取货,我们就一个小时送达!快递的价格,闪送的服务,速度与激情,信誉伴我行! 接下来给摩托车加油,到便利店买水,以及去街边小馆子吃饭,统统都是林溯付的钱。时闻泽拒绝了老板推荐的凉拌牛肉,只给他自己点了三两老麻抄手加烫青菜,让林溯不禁感慨这帅哥真是好养活。吃完之后,两人又各自来了碗红糖凉糕,时闻泽喝一口冰爽甜蜜好滋味,觉得有人买单的感觉果然很上头,男大学生还想更堕落一点点。 两人直到临近傍晚才进入雾界。 时闻泽载着他,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盘山公路间。 这一带是没有交警和限速的,如果妖怪们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去追赶风,而时闻泽也真的这么做了。黑色车影在山中一闪即逝,林溯听着耳边不绝的呼啸声,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速度的快乐,什么法拉利,甩都不甩。 真男人就骑摩托车! 渐渐的,周围的车多了起来,还有另外一部分妖怪,他们虽然没有车,但是能踏风驭雷。 “坐稳!”时闻泽弯下腰,把油门轰到最大。 妖怪的世界就是这么随心所欲,本来大家都在悠闲地散步,结果因为一辆摩托车的出现,突然就变成了拉力锦标赛,虽然没有裁判,没有奖励,甚至连赛道也很随心所欲,但没关系,每一次的赶超都是胜利。 摩托车在一个斜坡上起飞,和空中奔腾着的一只乘黄并肩而行,很快又落回地面,轮胎在地上带出一片灰尘,最后稳稳停住。 这里是山的最高处。 林溯摘下头盔,天已经完全黑了,四野到处都浮动着闪烁光团,忽明忽暗,有些是妖怪落下的灯火,有些是植物飘落的花瓣。而他的状态还停留在飙车时的失重刺激里,所以久久没有出声,半长的头发稍微有些遮住眼睛,时闻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没等情绪酝酿到位,胸口突然“啪”一下,被拍来一张广告单。 “……” “新店开业,八折酬宾!” 老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怪,两只鸡爪踩着三轮车,脖子上缠了一条青蛇,穿着黑色铆钉皮夹克和大红登山裤,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硬核。他无视面前这位客人冷酷到底的表情,依旧顶着莫西干的发型和笑容满面的脸,东北口音演绎豪爽风情:“发财大酒店,赠送免费早餐修脚spa按摩搓背洗车券,会议室棋牌室健身房游泳池统统免费使用,豪华高档,物超所值。” 时闻泽说:“老板,你这样真的很难发财。” 对方一听,立刻就变得神情凝重起来,笑容消失在脸上,换成僵硬的横肉,他一言不发停好三轮车,撸高袖子露出肱二头肌,转身开始在书包里翻找。这业务林溯熟,殴打追逐辱骂拦截恐吓,但他并不关心老板究竟是五年以上还是五年以下,他只关心时闻泽要是把对方打出毛病,会不会被归为防卫过当。 时闻泽依旧靠在摩托车上,眉头微挑,示意林溯站到自己旁边。 老板拎起书包,哗啦一个倒抖,林溯以为他终于找到了称手的武器,但其实人家是从一堆菜刀和剥螃蟹钳子里捡出了沾满油污的笔记本和笔。 “那么请问您对我们的酒店经营有什么建议呢?”他打开本子,求知若渴地看着时闻泽,用实际行动消除口音偏见,大哥其实并不关心你瞅啥,专注搞事业的男人优雅又迷人,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一下就显得对面两个人毫无格局可言。 时闻泽原本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没想到却被抽起来回答问题,一整个卡住。和追星一样,酒店行业也是他完全未知的领域,而且还没有兰薇薇这个工具少女,当着林溯的面,好像也只能问一句:“店在哪?我们住一晚。” “非常近,就在前面的幸福村!”老板心花怒放,亲自带路。 时闻泽用目光询问林溯,林溯正在反思为什么傻子竟是我自己,没空理他。 老板打开小三轮上绑着的喇叭,一路播放迎宾曲向酒店疾驰,尊贵的气氛被一把子拉满。今夜好时光请大家不要错过,举杯庆祝欢乐,林溯被吵得头昏眼花,但他不想捂住耳朵,因为沿途不断有妖怪在往这边看,至少戴着头盔还能挡脸。 小三轮最终停在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前。 左侧的停车场停了两排豪车,让人一时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幸福村还是迪拜,老板可能是担心客人对酒店定价产生误解,赶紧解释:“这些车都是我私人的,和酒店没关系,我们的标准间一晚只要299!” 时闻泽: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而老板之所以骑小三轮,是因为阿斯顿马丁没法走石子路,不利于发展小传单事业。 发财大酒店里人声鼎沸,水晶大吊灯华光闪烁,不断有各种镇宅神兽穿梭其间。 客人们都穿着印满logo的奢华浴袍,宛若路易威登发财大酒店分登,因为举目望去过于统一,林溯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自己所不知道的dress code。 时闻泽拒绝了服务生老妹的热情领路,和林溯一起去等电梯。其实按理来说,这是两人第一次开房,本来应该继续暧昧拉扯纠缠不休,但发财大酒店的整体气质实在是太魔性了,让大家都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满心只想去二楼桑拿房整个奶搓。 回到客房的征途也不平坦,因为两人在穿过空中花园时不幸迷路,摸黑找了大概二十分钟,最后才被保安送回房间。 林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窗外不断有妖怪尖笑着穿过焰火,而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200个红包~=3=~ 洗浴 两人进屋还不到五分钟,立刻又有服务生敲门,鱼贯送入热毛巾、银耳汤、热牛奶、小米粥、果盘和厚厚一本书,铜版烫金,封面上还印着酒店老板本人的照片,西装领带眺望远方,感觉书名至少得配个《格局决定你的未来》。 结果翻开一看,一百多页全是优惠券,衣食住行一应俱全。 全场单笔满额立减,酒店会员叠加折扣,所有消费都能积分,积分直接抵扣房费,会员账户享膨胀金,再往后翻,还有银行优惠、app优惠、加油卡优惠、酒店联盟优惠,每一页都能省钱,每一页都要计算,复杂程度堪比拼多多砍一刀叠加天猫双十一。 时闻泽的数学水平是不配过双十一的,林溯本来也想不买立省百分百,但又考虑到现在才晚上八点,确实不是睡觉的时候,就问道:“他们说的演出在什么地方?” “金色大剧院。”时闻泽打开电子地图,“楼下有摆渡车。” 有摆渡车好!林溯不想再重现刚才摸黑迷失的半小时,站起来往外走:“那我去看演出。” 时闻泽匆匆撕下两张门票,跟着他一起进了电梯。 驶向金色大剧院的摆渡车当然也要被刷成金色,朱獳司机穿着笔挺的红制服,戴着高高的黑帽子,感觉五点半刚从白金汉宫下班,而能和这皇家士兵造型相配的,当然只有英伦管家式的贴心服务,所以虽然摆渡车没有门,司机也还是亲自下来迎宾,他九十度鞠躬,十分流利地说道:“i'm fine,thank you.” 走在最前面的一位浴袍大哥万万想到这对话还能反着来,不由愣在原地,半天憋出一句:“how are you?” 司机赶忙说:“and you?” 林溯:“……” 虽然时闻泽的英语水平和数学水平一样,属于一损俱损,但他也确实听不下去了,于是拉着林溯先上车,对司机探出头:“劳驾,我们赶时间。” 浴袍大哥如释重负,也赶紧坐上来,并且全程都用单手撑着额头,看起来如同一位思考者,不过创造他的并不是奥古斯特罗丹,而是朱獳司机。直到摆渡车停在金色大剧院门前,大哥还在和身边的人探讨,咱就讲道理啊,这段对话是不是应该先用how are you起头? 时闻泽下车之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溯觉得这人可能还要笑一会儿,于是绕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橘子汽水。老板贴心询问:“加厚雨衣和气垫船要吗?” 原以为接下来要欣赏的是一出纯纯的歌舞剧,但“雨衣和气垫船”六个字充分说明整件事情其实并不简单,林溯刚想继续打听清楚,时闻泽却挤了过来,随手把一只正在呜哩呜喇乱叫的小妖怪拎到旁边,往柜台上一靠:“我想吃卡卡乐星球桶。” “……” 卡卡乐星球桶售价高达108块,可见男大学生是真的没有在客气。 林溯替他扫码买单,顺利忘了雨衣这茬。 夜间演出已经开始了将近半个小时,所以检票口并没有什么人,但根据防护栏的摆放规模来看,观众应该不少。两人穿过一段黑漆漆的走廊,还没有进门,就已经隐隐能听到节奏明快的花腔女高音。 负责开门的计蒙彬彬有礼地介绍:“是小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请注意安全。” 时闻泽没搞懂这两句话的前后因果关系,觉得是不是自己艺术造诣不够,《春之声圆舞曲》其实暗藏杀机,但他很快就知道了,这里的注意安全和小约翰施特劳斯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因为进门之后没有路,走的人再多也没有路,只有一个巨型水滑梯。 林溯一个没注意,踩空之后,“嗖”一下就滑走了,连一声“啊”都没有留下。 时闻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也被惊了,赶紧追上去。麒麟半妖化的后的黑雾飞速缠住林溯,他把他牢牢护在怀里,滑梯的尽头,一道水墙山呼海啸迎面砸来,两人一起闭上眼睛,宛若电视剧里亡命天涯的苦情鸳鸯。 “你没事吧?”时闻泽问。 林溯心脏还在“砰砰”跳着,他坐在水池子里看着时闻泽,看了半天之后说:“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的卡卡乐星球桶。” 时闻泽:“?” 花腔女高音还在继续,金色的幕布再次徐徐升起。全场观众都激情举起手中酒杯,时闻泽也拉着林溯站起来,所有的灯都在这一瞬间被点亮了,酸与踩着独轮车在半空走钢丝,狍鸮在左边花式蹦床,讙在右边表演魔术,正中央是爱发财交响乐团,而演唱家正站在二楼的花台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老板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要让每一位入住的人和妖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节目,这想法不可谓不五星级,他不发财谁发财。 演职人员的奖金和喝彩分贝是直接挂钩的,魔术师变了一会鸽子,可能嫌台下的掌声不够热烈,于是摇了些兄弟过来,准备改跳芭蕾舞。 当一群彪形大汉踮起脚尖提起裙摆,舞步翩翩呼吸浅浅,台下观众果然倒吸冷气,就算大家已经习惯了发财大酒店的硬核混搭风,也依然连呼惊呆了老铁这是什么表演。 时闻泽拉着林溯往出口挤,他们一起穿过雨,穿过风,穿过《天鹅湖》和柴科夫,简直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而时间才过去了刚刚半个小时。 两人完全被打湿了,连脑袋都在滴水,偏偏又来得匆忙,谁都没有带行李箱。小卖部老板一边“看吧我就说要买雨衣和气垫船”,一边好心地说:“现在商场应该已经关门了,你们可以去洗浴中心,那儿有衣服。” 时闻泽这回学聪明了,先问一句:“洗浴中心有没有表演?” 小卖部老板很吃惊,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爱看表演之人:“没有,那儿很安静。” 想要在发财大酒店里找到一处安静的公共场所,是多么不容易,且找且珍惜。 林溯本来不想去,但又确实没带衣服,总不能回房洗完澡后裸|睡,最后只能向现实低头。 时闻泽一路都在安慰他,没关系的,你没听小卖部的老板说吗,洗浴中心很安静,我们去冲个澡,冲完就走。 由此可见南方人还是too simple. 洗浴中心有一个大气的名字,叫至尊汤泉。除了迎宾小弟一嗓子“男宾两位”过于高亢,而在他叫完之后,前厅所有工作人员又都停下手里的活,开始热烈鼓掌之外,其余环节确实很安静。 林溯对前台说:“我要两间单独的浴室。” 前台小妹流利回答:“我们这里都是单独的浴室,套票价位分别是99,299,599和899,哥,请问您需要哪一种?” 这些价格听起来一个比一个可疑,时闻泽强调:“我们只想简单冲个澡。” 前台小妹好像不是很理解“简单冲个澡”是什么意思。 时闻泽进一步解释:“淋浴。” 前台小妹这次听懂了,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行业没有被尊重,立刻站起来十分严肃地说:“哥,我们这里是豪华正规专业洗浴中心。”来至尊汤泉只洗淋浴,和去米其林餐厅只点白开水有什么区别?简直可以称之为挑衅。 时闻泽也懵了,我刚才是点了什么不正规的服务吗? 他本来想放弃沟通,直接问一下在哪买衣服,但林溯好像有些感冒了,一直在抽纸巾打喷嚏,时闻泽帮他擦了擦头上的水,对前台小妹说:“99的,两个人,再要两套衣服,谢谢。” 前台小妹熟练地扯票拿手环,告诉他们套票活动区域在二到三楼。 电梯里有一股温暖而又潮湿的沐浴露香味。 时闻泽低声问他:“还冷吗?” 林溯又抽出一张纸巾,用实际行动代替回答。 时闻泽:“……” 二楼休息厅里摆满了豪华大沙发和高档按摩椅,而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放置着一尊雕像,海神波塞冬正高举手中三叉戟,当然也必被刷成金色,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再好战,而是充满了一种五谷丰登的朴实气质,感觉旁边应该多贴一副对联,再也无意驱赶宙斯,满心只想守护汤泉。 林溯不愿多看,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衣服,洗了此生最快的一次淋浴,旁边隔间的时闻泽速度也差不多。而等他们穿着浴袍,踩着拖鞋,擦着头发各自出来时,神奇的事情就此发生,之前那种格格不入的尴尬居然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见浴袍并不是dress code,浴袍是一种身份,一场融合,一个magic。 慵懒、舒适、大logo,没有谁能拒绝这种一键三连的诱惑。 于是本来准备速战速决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又迈动双腿走向休息厅。 服务员及时送来水果红酒眼罩耳塞,还拿了张按摩单让客人按需选择,果然又专业又正规。林溯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入住就直奔洗浴中心,而是要去金色大剧院浪费时间,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直接买899的套票,二楼都这样,八楼还了得。 这不比卡卡乐星球杯强? 作者有话要说:  i'm fine,thank you. 随机200个红包=3=~ 拉扯 原本两人还在想要不要去商场买衣服,现在却改变主意,打算在此后两天都以浴袍示人。服务员老妹也很赞同这个选择,并表示只要在酒店里连穿三天浴袍,就能免费领取海鲜自助餐券一张。 “我们老板非常希望每一位入住的客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换上浴袍。”她说,“借以消除不同族群在认识世界时存在的相同阻碍,即偏见。” 时闻泽好像听懂了,但又没有完全懂。 他原本以为老板之所以喜欢客人穿浴袍,是因为上面印满logo,可以免费打广告,但事实证明门外的两排豪车确实没有白停,当同行的服务培训还停留在拍手操和喊口号阶段时,发财大酒店就已经率领全体员工,开始研究要如何消除隔阂和偏见,连带着整间酒店的格局也随之打开,他们的目标不是成为万豪,而是世界和平。 love&peace, peace&love. 服务员继续说:“我们老板最近在研究黑格尔,所以特别推出了打折后双人只要5999的存在即合理搓背套餐,就在八楼至尊套房,请问二位要不要试一下?” 时闻泽稍微一震,虚心求问:“这个价位是黑格尔本人来搓吗?” 林溯在旁边表情僵硬,但还是忍住了,因为忧郁高冷的艺术家从不轻易哈哈哈哈。 服务员对这套推销流程显然已经很熟悉,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说:“十年搓澡师,全套la prairie,您体验完就会知道,5999绝对不亏,凡是现实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 林溯对此没什么兴趣,主要他觉得这个晚上已经足够了,于是问:“那你知不知道在发展的过程里,一切眼前的现实最终都会成为不现实,进而被一种合乎潮流的、富有生命力的新现实所取代?” 服务员大概没想过竟然会有客人选择用哲学打败哲学,这种魔法型攻击可谓完全不讲武德,她一把子没听懂。 林溯觉得时闻泽可能也没听懂,所以说人话:“隔壁酒店的至尊搓背套餐只要1999,而且是法尔曼和二十年金牌搓澡师。” 服务员神情一凛,立刻去向主管报告这一重大商业机密。 时闻泽笑了一会儿,扭头问:“你怎么会知道隔壁酒店的价格?” 林溯把手机收起来:“临时上网查的,app一直在推送。” 时闻泽继续没话找话:“刚刚你说的什么发展潮流现实,编得还挺快。” 林溯依旧闭着眼睛休息,他靠在沙发上,全身只有嘴皮子在动:“那不是我编的,是恩格尔1886年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里提出的观点,存在必毁灭。” 时闻泽:“……” 打扰了,是我不该多嘴。 过了一会,林溯睁开眼睛看他:“说话。” 时闻泽不解:“说什么?” 林溯稍微坐起来一些,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很大的沙发扶手,于是他又往时闻泽这边靠了靠,这才开口:“说两个哲学家的名字听听。” 时闻泽:“?” 林溯继续看着他,唇角微微抿起,表情虽然很正常,但大家都清楚,这是一场事关学渣尊严的终极挑衅。 时闻泽在脑内迅速过了一遍自己在哲学圈的熟人,最后回答:“派大星。” 忧郁高冷的艺术家这次没有保持住,他躺回自己的位置,用一次性毛毯盖住脸,笑了差不多有两分钟,最后一巴掌拍开时闻泽要来掀毯子的手,站起来说:“我去拿点吃的。” 时闻泽没有放他一个人跑,自己也跟了过去。自助餐台前人很多,时闻泽端着餐盘站在一个大架子前,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身后一位东北大哥立刻回答:“又,巴西烧又!”并且强烈建议小老弟来一块。 时闻泽好不容易才婉拒这份热情,绕了一大圈找到林溯,对方正在另一边的自助烧烤台前取肉串:“吃不吃?” “吃。”时闻泽放下盘子帮他,“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不喜欢这种烟熏火燎的东西。” 林溯研究着架子上的各色烧烤料:“所以你以前出去吃烧烤的时候,就从来不带我?” 时闻泽也是没料到,自己居然给自己争取到了一道送命题。 “高中……”片刻之后,他硬着头皮说,“你又不逃课。” 林溯没再说话,他手里捏着一把铁钎子,在火上来回翻,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位专业的新疆羊肉串师傅。时闻泽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肉越来越黑,但是现在能出言阻止吗?不能。 他从来就不知道,原来在那个时候,林溯其实是愿意陪自己翻墙翘课吃烧烤的,并没有全然厌恶或者看不起。 过了一会,林溯终于发现了问题:“好像有点焦。” 重新定义“好像有点”。 林溯又问:“是不是不能吃了?” 时闻坚定回答:“能。”就是吃之前我可能得打个局麻。 林溯把烤串递给他,自己又去捣鼓西餐料理台。时闻泽面对这位兴致盎然的食物毁灭者,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他看林溯拿着铲子铲了半天糊底的锅,总觉得这姿势早晚要出事,于是一直护在前面,果不其然,还没到半分钟,随着主厨使劲一怼,锅也凌空飞了起来。 幸好时闻泽早有准备,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才没有随机伤害一个有缘人。 周围的客人都在往这边看,林溯耳根稍微发红,握着铲子站了一会儿,找出一个理由:“你不要站在那里,挡我的光。” 达到了现实层面和精神层面的双重甩锅。 时闻泽来者不拒,全部接得稳稳当当。 良好的服务态度终于换回两人相处好气氛。于是他们又去弄了点烤三文鱼沙拉,一人一半坐在餐台前吃,情侣浓度堪比隔壁合吃一个冰淇淋球的小年轻。 林溯最近一直没有去剪头发,稍微有些长,于是在脑后随便捆了个小揪揪,半潮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散去,看起来连睫毛也是湿的。 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时闻泽的视线不自觉就往下滑,林溯的手指很细,又细又白,被宽大的浴袍袖子遮住大半,只露出一点捏着叉子的指尖,是浅粉色。 时闻泽突然想咬一口。 他被自己这种想法给变态到了。 可是在暧昧的边缘来回试探又真的很快乐。 林溯当然也发现了对方的意图。 他不动声色让浴袍的领口敞得更开。 每一趟健身房都必不可能白去。 时闻泽一片一片,很有耐心地帮他把小番茄挑走。 林溯调整角度,四十五度的侧脸最迷人。 这份专业级别的来回拉扯,连伐木工人见了都要连呼佩服。 一份普通的烤三文鱼,硬是被两人吃出了香草巧克力双球的架势,果然身边有你,万物皆可哈根达斯。 唯一扫兴的,是杜思越又打来电话报告:“我申请了一个微博小号。” 林溯放下手里的餐叉:“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得开个新闻发布会。” 杜思越一点都没有被嘲讽到,还在心情很好地继续呜哩呜喇:“我不仅暗中关注了江宇浩,还给他做了半个小时的数据,加了十二个粉群。我打算再多潜伏一段时间,等到小号粉丝数量突破一千的时候,就正式爬墙我自己!” 计划之流畅,手法之纯熟,放在日本起码能封个爬墙之神。 林溯问:“那你现在有多少粉?” 杜思越答:“三个。” 林溯做出评价,所以你连一个群拉一个人的kpi都没有完成? “不要再提kpi,我最近快被公司业务折磨疯了。”杜思越火速叫停,又叹气表示,我也知道三个粉丝确实有点少,本来还想靠着发黄图引点流,但是又怕被夹。 “我能不能去问问小露……喂?喂,你那边什么声音,没事吧,你人在哪?” 林溯握着手机站起来,看向餐厅角落:“没事,有人打架。” 扭在一起滚成一团的,很不文明的打法。被压制的一方现出一半原身,嗓子里不断发出狂怒的吼叫,看起来是在震慑对方,试图嗓门大者得天下,却反而被狠狠一拳砸歪了脸。 周围人发出惊呼,赶紧上前拉架,一群穿着浴袍的大哥挤在一起,场面还真挺震撼的,个个胸是胸腿是腿,保安赶到之后,一时竟不知谁才是闹事的那个。 争执中,墙角的大消毒柜被撞倒,盘子噼里啪啦不断往下砸,大家不得不各自躲开,而在人群中央,一头巨大的旄牛双眼赤红,做出俯冲的姿态,将周围的保安狠狠撞出四五米。 “快报警!”有人叫喊,“紧急事件处理部的电话是多少来着?” 时闻泽一边大步往过走,一边给周远松打电话:“对,我在现场,我会处理。” 旄牛浑身都是腱子肉,他呼哧呼哧地粗喘着,转身想离开洗浴中心,却被拦在了门口。 “紧急事件处理部。”时闻泽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对不起,麻烦跟我走一趟。” 大厅里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林溯也微微皱着眉头。 旄牛盯着他的工作证看了一会,先是后退一步,又轻巧往前一跃。 时闻泽侧身躲开。 旄牛擦过他的浴衣,顺势往地上一躺,四蹄朝天,不动了。 对战公务员的必杀技—— 碰瓷!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提到的被包养的男大学生是个梗,是说时哥没手机没法付款,不是说他真的还在上大学。 ———— 随机200个红包~ ———— 如果你去看恩格斯,那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海绵溯溯!——from 派大闻 处理 大厅里一片寂静,甚至连酒店保安也没看懂这操作,站在原地不敢动。 刚才在时闻泽拦住旄牛时,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猛男对战,于是纷纷掏出手机开录短视频,准备第一时间占据头条热点,甚至连bgm都选好了,就用魂斗罗《密林の戦い》,结果万没想到这位牛头人大哥上来就躺平,直接让节目从cctv-5跳频到了cctv-12。 速度之快,撒贝宁看了也要当场吸氧。 但话说回来,面对这种碰瓷型选手,时闻泽一时还真不方便碰他。 围观的客人们打抱不平,一个女孩大声喊:“这里到处都是监控,而且我们都看见了,人家根本没有动手!” “就是!” 一旦有人率先出面,其余人也跟着声援,异口同声指责旄牛这种明晃晃的讹诈行为,催促他快点站起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旄牛自己难道不愿意站起来吗?当然不是,如果能选择,没有谁会喜欢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他也想提上裤子,好好做妖。但同时又不敢站起来,因为上次时闻泽在酒吧把那三只夜叉打进墙里时,牛头人大哥刚好坐在对面,被迫围观了事件的所有经过。而这里的打进墙里,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打进墙里,那一晚救护车呜呜呜地飞速驶来,医生和护士一起抠了半天,才把倒霉的伤患抠进医院。 旄牛当时震惊地想,我寻思那些夜叉也没做什么啊? 只是万万没想到风水这么快就转到了自己头上。躺平真的不是讹诈对方,单纯只是想要自保,时闻泽狂怒雷电式的执法方式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总觉得只要一站起来,不管是认错还是反抗,结局都一样是被挂在大厅中央波塞冬的叉子上。 而这时在后门,另一个人正贴着墙,蹑手蹑脚缓慢地往外挪着,眼看还有一步就要成功逃离,一道黑雾却从天而降,当中隐隐蕴含蓝紫电光,惊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啊!” 躺在地上什么都看不到的旄牛万分紧张,你在“啊”什么,你是不是已经被挂上去了! “你也给我过来!”时闻泽单手指向后门,冷冷地说。 “……” 打架斗殴的另一方,恰好就是热情推荐时闻泽来块巴西烤又的东北大哥,他肇事逃逸未遂,还被小老弟的雷电给轰成了爆炸头,一时心惊胆战,老老实实顶着这上世纪的迪斯科发型站到了墙角。 可能是因为闹事双方看起来都智商不太够,林溯其实并不就事件本身感到紧张,群众都在忐忑,只有他恋爱脑发作,一直举着手机录时闻泽,顺便感慨怎么会有人就算只穿着浴袍和塑料大拖鞋,也能三百六十度优雅迷人,那么在现场所有观众里,到底是谁会幸运地拥有这个帅哥呢?哦,原来是我。 因为牛头人一直躺在地上,还不断发出电视里不能播的声音,时闻泽暂时忽视了他,转身向巴西烤又大哥要证件。对方倒是很配合,双手交出妖怪证,又主动交代了事件经过。概括起来就是你瞅啥和瞅你咋地,酒店老板靠一己之力扭转的地域偏见被二位大哥打回原形,烤肉大哥说:“我们之前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也要跟我走一趟。”时闻泽说,“巡逻队马上就会到,证件暂时扣留,请问你还有其它问题吗?” 烤肉大哥面露难色:“但是我明天还有一场很重要的商业活动。” “那你可能要另作安排。”时闻泽指指身后一片狼藉的大厅,“在酒店没有计算出最终损失前,你得一直待在紧急事件处理部。” 妖怪巡逻队来得很快,同时赶来的还有鹊山医院的救护车。旄牛如同见到亲人,连搀扶都不用,自己站起来就趴到了担架上,嘴里还在不断说着“谢谢,大家辛苦了,小心小心,我自己来”,跟领导视察施工现场一个台词。 护士胆战心惊地问:“王医生,这回时哥不会把人家的脑子给打坏了吧?” 急救医生心里也很没底,只能催促司机搞快点,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巡逻队在现场拷贝监控,又收集了一部分愿意作证的妖怪手机号,时闻泽也得回一趟部里。 林溯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时闻泽提醒:“人类进入昆仑大厦要提前申请。” 林溯反问:“我不算目击者吗?” 时闻泽:“……” 林溯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但离开雾界,时闻泽就有可能拿到手机,从锦a66688一路看到锦a88866。 心知肚明的暧昧拉扯是一回事,明晃晃的处心积虑又是另一回事,两人谁都不想做先挑明的那个,所以哪怕窗户纸已经薄得风一吹都要散,也必须得破破烂烂地糊着。 尤其是林溯,他虽然知道时闻泽就算现在看到热搜,也肯定会假装没看到,但更知道将来两人一旦确定关系,这件事就会成为某人自恋路上的荣耀勋章。你追我还是我追你,that is the question,莎士比亚听了也要和邓布利多一起摇头,教育这年轻人爱情里要是掺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情。 但林溯肯定不会听。 他对时闻泽说:“我全a通过了《妖怪法》的所有考试,当然知道要怎么做才不违规,而你当年补考了八次才从c到b。” 时闻泽虎躯一震:“这件事可以不用这么大声。” 既然要去紧急事件处理部,那就不能再穿着浴袍,但两人的衣服又还没有干,没有办法,酒店方面只好给他们找了两套服务员的衣服,充满沙滩风情的花衬衫大裤衩,果然每一位东北老板心里都有一个三亚梦。 烤肉大哥也和他们上了同一辆车,可能是想到自己明天被耽误的生意,整个人看起来很愁苦。林溯坐在对面,见他一直在拍脑袋叹气,还以为是在苦恼压不下去的爆炸头,考虑到这是tony闻的作品,为了避免被投诉暴力执法,林溯主动安慰当事者:“我觉得很时髦,而且高颅顶显脸小。” “……” 时闻泽一直在摆弄手里的老人机,给周远松做简短文字汇报,噼里啪啦的按键声传到前排巡逻队员耳朵里,他扭过头纳闷地问:“时哥你怎么在用备用机,手机坏了?给,用我的。” 《妖怪法》考试全a获得者林溯警告瞥来一眼:“在非紧急情况下使用他人手机执行公务,未造成严重后果的,警告并处以罚金500。” 巡逻队员“嗖”一下把手机收了回去,当我没说。 过了一会,他又偷偷摸摸给时闻泽发了条短信,小心询问老大,这位高冷的兄弟是谁,不会是检查组的人吧,我刚才违规操作,会不会被他抓起来补考法条? “咳。”时闻泽摸了一下鼻子,严肃回复,会,你小子死定了,赶紧滚回去背。 前排传来一声轻微的惨叫。 小巴车驶入昆仑大厦停车场,保安尽职尽责地挨个检查证件,林溯也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 保安登记过后,很爽快地交给他一张出入证,并没有多问。 一直站在旁边等着看热闹的巡逻队员:“……” 保安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人类如果是事件第一目击者,且有三名以上紧急事件处理部工作人员陪同的,可以直接进入昆仑大厦,不需要提前预约审批。” 巡逻队员:靠,为什么你们人人都能熟读并背诵法条! 虽然已经快到凌晨,但大厦里依旧灯火通明,可见就算是妖怪也逃不掉996。 许游也是内卷大军中的一员,他晃出自己的办公室,看着时闻泽发出疑问:“怎么你最近每次来单位都是奇装异服,这又是什么傻逼——”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林溯也穿得同样花枝招展走进来了,许游及时把不文明语言咽回去,“——看了也要直呼wonderful的高级货色,不愧是你,时哥,确实有品味。” 林溯:“……” 时闻泽安排他先坐在沙发上,自己去饮水机旁边接水。许游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高中同学,他刚准备过去打声招呼,就被巡逻队员架起来跑了。 “许哥,你快回去藏起来。”小弟十分慌乱地说,“这人是检查组的,你的法条考试一直就没过,小心被他发现。” 是的,如果非要找出一个比时闻泽学习还差的人,那非许游莫属,这对难兄难弟从高中开始,就一直是及格困难户,加入紧急事件处理部后也同样要面对各种诡异的职称考试,能顺利活到现在还没抑郁,全靠周远松放水。 由于巡逻队员的紧张太过逼真,许游也懵了,人类确实是可以进入妖怪部门工作的,就是考试要复杂许多。他想到自己六门考试cccddc的惊人成绩,果断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不礼貌决定,“砰”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时闻泽端着水杯过来:“许游呢,他怎么没跟你打声招呼。” “不知道。”林溯指着办公室,也很疑惑,“他刚才一看到我,就慌慌张张地躲了进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时闻泽:“?” 作者有话要说:  =3=随机200个红包~ 装修 别人的兄弟都是恋爱僚机,自己的兄弟却是驱逐炮艇,不仅不会助攻加分,还总要整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活。时闻泽觉得交朋友这种事可能也要讲究一命二运三风水,改天是不是得去道馆里找大师画张符。 他还没来得及去问许游又在作什么妖,调查组的同事就已经过来了,负责接待林溯的是一只白虎,他身形比较富态,走起路来全身的肉都在抖,一身银色皮毛油光水滑,光是挪上椅子就用了一分钟,翻找记录本又用掉两分钟,中间还去给他自己找了副无框眼镜。 要是换在人类社会,这种效率的办事窗口八成会被狠狠曝光,但林溯却并没有表示出丝毫不满,主要他觉得对方看起来既像银渐层,又像豹警官,双重buff一叠加,让前来办事的群众再也不觉得时光枯燥又漫长,前阵子甚至还有人在意见簿上写,觉得办事效率过高,希望出台相关规定,单人单次接待不得低于十五分钟,能让大家跑两趟的,坚决不跑一趟。 领导对此做出回复,建议有这种需求的妖民群众去猫咖。 林溯做完笔录时,时闻泽还在上级办公室里没有出来,只发来一条短信,让林溯先去自己的工位休息,2908室。 “不好意思。”林溯拦住一个工作人员,“请问2908室在哪里?” 正埋伏在墙角搞窃听的巡逻队小弟大吃一惊,赶紧给许游打电话:“许哥,完了,检查组好像要来找你,你要不要抓紧时间再背几页法条?” 许游回忆起被考试支配的恐惧,二话不说拎起包就往窗外翻,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连后路都替自己想好了,准备辞职去当个吃播,往后余生再不体验cccddc。 林溯推开2908室的门,刚好来得及看见一条青色鱼尾先是扫过夜空,而后又直直没入云层。 “……”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在上高中时究竟有没有校园霸凌对方,要不然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心理阴影? 这间办公室由时闻泽和许游共用,两张办公桌上摆着各自的电脑,除此之外就是文件夹和一些凌乱堆放的牛皮纸袋,里面装着没封口的薯片、没封口的话梅、没封口的牛肉干,以及无数方便火锅方便米饭方便面。 艺术家是接受不了这种生活的。 于是他当即致电庆忌快递,下单同城跑腿服务。 黄衣黄帽的小妖怪恰好就在附近,接到系统派单后,立刻蹬着心爱的小三轮车嗖嗖赶来。他彬彬有礼地敲了敲窗户,满脸都写着得意,因为这次一共只用了五分钟,又比那个什么快哦,那个什么,你知道的。 “如果不指定品牌,我们还能更快一点!”他草草浏览了一遍林溯列出来的需求清单,“不过指定品牌也没关系啦,因为这些东西都在同一个商场……嗯,好的,没问题,请您扫码付款。” 锦城郊区有一座24小时不打烊的妖怪商场,所兜售的商品大多是由妖怪制造,不过近些年也新增了几家买手店,走小众设计路线,偶尔会卖一些漂亮的水晶制品。 黄衣小妖怪推着车,嘴里叼着清单和笔,双脚蹬在轮子上来回穿梭于货架,工作态度积极又兴奋,把忧郁丧寂的买手店逛出了大润发商超感,吉祥如意新年版,bgm得放好日子和恭喜你发财。 可能快乐真的像个病毒会传染,总之半小时后,当林溯从气喘吁吁地小妖怪手里签收货物时,看着对方骄傲挺起的胸膛,竟然也想跟着一起庆祝,lockin poppin we dancing,庆忌快递,express king! 等快递离开后,夜已经很深了。 林溯平时过得相当养生,不仅要喝茶,还要泡脚,晚上十点就得上床,但这一晚是例外,他一点都不困。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来,就开始忙忙碌碌搞装修。 门外一直很安静,过了一阵,甚至连走廊里的灯也灭了。 林溯猜想他们都下班了,但其实并没有,大家只是不敢靠近检查组,所以宁愿蹑手蹑脚地绕远路,以免成为幸运的天选之子,当场被抓起来考法条。 时闻泽原本以为半个小时就能汇报完工作,结果调查组的同事说烤肉大哥身份特殊,需要提前办手续离开,所以到各部门签字又多花了一个小时。凌晨三点,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时闻泽头晕眼花,一口气灌了大半瓶矿泉水,这才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推门的瞬间他一整个惊呆,心想这是什么米奇妙妙屋,退出办公室抬头一看,2908没错啊? 林溯站在他身后:“你在干什么?” “我——”时闻泽可能困懵了,脑子不是很够用,他指着办公室,不可置信地问,“不是,我这还没请几天假,怎么工位就被人给占了?” 林溯:“……” 时闻泽觉得自己得解释一下:“我真的有正式编制。” 林溯:“我知道。” “而且我正在准备升级考试。” “嗯。” “你先坐在这儿。”时闻泽双手握着林溯的肩膀,把他按在沙发上,“我去问问周部,看究竟是哪个孙子,不是,哪位同事,给我五分钟。” “我弄的。” “我马上就回……你说什么?” “我弄的,你有意见?”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时闻泽这一晚是真的有些晕,于是他不得不稍微反应了一下:“你弄的?” 林溯挤出一个十分高冷的“嗯”。 时闻泽顿时肃然起敬,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工位,从爱情和艺术的角度出发,果然看出了完全不一样的高度,刚才是哪个傻子说这里像米奇妙妙屋? 林溯说:“如果你不喜欢——” “开什么玩笑。”时闻泽打断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就是我的dream house!” 连英语都有speak,可见真的在积极备战升级考试,是一位值得托付的上进帅哥。 时闻泽借来林溯的手机,咔嚓咔嚓拍了一圈照片,还录了个短视频纪念自己喜提新居,最后不忘给许游发短信,勒令对方在自己请假的这几天里,务必不能让别人靠近这米奇……不是,这充满高级感的工位,然后才对林溯说:“走吧,我们回发财大酒店。” 正好酒店老板也刚办完手续,准备回雾界,就顺路拉上了两人。五菱宏光在石子路上一颠一颠,后备箱还有一股海腥味儿。老板一边开车一边解释,反正要出来一趟,正好昆仑大厦后面就是海鲜市场,凌晨两点刚好下新货,现在油价这么贵,必不能空车往返。 时闻泽把盘在自己腿上的一条鱿鱼腿扒拉掉,看出来了,确实新鲜。 林溯终于也有些困了,于是歪在座椅上打盹。本来按照电视里的套路,时闻泽这时候就应该脱下外套,温柔地替对方盖在身上,林溯再假模假样被惊醒,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而接下来连酒店都是现成的。 但时闻泽偏偏没有外套,只有一件穿上就想给老铁们上菜的花衬衫。 可谓是输在了起跑线。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还有酒店环节。 想到这里,他心里微微一动,又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林溯睡得正熟,人类世界与妖怪雾界的交界处,有许多浮动的光晕,它们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时闻泽不由得就伸出手,虚挡在对方眼前。 黑夜重新变得宁寂,林溯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不长也不短的美梦。 除了洗浴中心二楼暂时关闭之外,发财大酒店还是和以前一样,又璀璨又奢华。五菱宏光一个甩尾,稳稳停进一排豪车中间,稳居不败c位。老板向时闻泽介绍,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实用七座小面包的诱惑,建议你也来一辆。 时闻泽:“谢谢,我考虑一下。” 门童迎上前拉开门,林溯睡得迷迷糊糊,被冷风吹了个激灵:“到了?” “到了。”老板一边招呼后厨卸货,一边叫来服务员,让他带客人回房。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 林溯本来还是很困的,结果进电梯后,听到服务员正在对时闻泽说明天早餐的安排,以及客房脑内的布局,突然就不困了,还是还不是逐渐不困,是一秒清醒。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两人即将共度一夜。 两张床的共度也是共度,更不要说发财大酒店的标间只有不到三十平米,简直是扭头就可以数清对方眼睫毛数量的水平。 5.0的视力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林溯微微垂下眼睛,谋划了一下自己等会要以什么姿势入睡,像天鹅般优雅亦或如冰雕般高贵。 而时闻泽也挺紧张的,因为他不知道心怀不轨会不会影响睡眠质量,万一身随心动半夜爬起来梦游,那简直是明天就要搬离这颗美丽蓝色星球的社死级别。 两人都满怀心事,所以就显得这段电梯尤为漫长。 但后来他们发现,其实和心事无关,电梯本人它就是很长。 时闻泽纳闷:“我们不是住在12楼吗?” “是这样的。”服务员已经忍了一路,终于能揭晓这个surprise,他笑容满面地说,“我们老板为了感谢您及时制服闹事者,所以把标间免费升级为388平米的豪华帝王至尊套房,祝二位入住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3=~ 心机 如果此刻时闻泽有手机,他只想给发财大酒店打一个差评。 帝王套间除了主卧,还有两间客卧,根据服务员的介绍,一般属于保镖和助理,如此齐全的配置,足以证明平时入住的客人是真的很尊贵。 室内软装设计师来自巴黎,听起来深谙各种时髦之道,但时闻泽觉得看起来和洗浴中心也差不多,都充满了金碧辉煌的有钱特色,可见时尚正统究竟是在巴黎还是东北,目前仍很难说。 服务员又替两人打开红酒,浪漫倒是非常浪漫,就是客厅墙上挂着的油画有些破坏气氛,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路易第十几,但看这位法兰西国王身穿铠甲的威武造型,显然不是为了祝福爱情来的发财大酒店。 三百多平米的空间具体有多大,说起话来甚至有回音。 两间房的夜床已经开好,服务员实行超五星级标准,直到把两位客人各自送进卧室才离开。 时闻泽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变态,更过分的是,帝王套房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了,就连变态都很难。 标间的快乐还没有来得及体验就被剥无情夺,半小时后,时闻泽孤独地泡在按摩浴缸里,感叹我要这king size有何用。 而在隔壁房间里,林溯已经裹着浴袍喝完了三杯红酒,暧昧的气氛看似很到位,但是主演二缺一。帝王套房的良好隔音困扰的绝不仅仅是时闻泽一个人,爱情它在这里失去了讯号。 这一晚,两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意识到原来有钱真的不一定会快乐。 天亮之后,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林溯翻了个身,顺势一踢被子,这可能是三百平米唯一的好处,不用在梦里也要时刻注意睡姿。深藏的疲倦被悉数唤醒,柔软的鹅绒被像被阳光笼罩的云,他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知道睡醒之后外面天仍是一片漆黑,而床头钟显示20:00。 人在酒店住,美利坚作息天上来。林溯觉得自己大意了,应该提前上个闹钟,因为脆弱敏感神经纤细的艺术家必不可能睡出这种猪猪行为,他想在他心里维持的人设,是能被风和花瓣飘落的声音吵醒。 林溯在浴室里叼着牙刷,考虑等会儿要不要干脆装个感冒,搞一点病弱play,于是他对着镜子稍微蹙了蹙眉,调整好状态后才离开卧室,结果推门就见时闻泽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专心致志数着免费门票和优惠券。 “……” 行吧,是个日子人。 见到林溯终于起床,日子人时闻泽也松了口气,他站起来笑着说:“房间里一直没声音,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 对方先发制人,林溯想装病也晚了一步,只能勉强搞一搞睡美人的高冷,问他:“你在干什么?” “看看今晚要去哪儿玩。”时闻泽说,“这间酒店的娱乐项目有不少,我已经分门别类列好了,你要不要来挑挑。” 分类的依据是按照刺激程度。林溯大致翻了一遍,发现前一晚的金色大剧院不过是开胃小菜,藏在优惠券里的世界才是真的精彩,从花车巡游到高空冒险,发财大酒店和迪士尼的差别看起来只剩一个玲娜贝儿。 而情侣最应该选择的游戏,无非就是过山车和摩天轮,前者刺激适合关系确定前,后者浪漫适合关系确定后。 两人决定先刺激一回。 夜场的游乐园比白天更热闹。 小推车上煎烤着黄油三明治,旁边的招牌上用粉红荧光笔写着“情侣必吃”,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得来一个。蟹肉炒蛋再挤上美乃滋,爱情的滋味果然妙不可言,咬一口甜蜜。 过山车项目排队的人很多,人群里不断传来尖叫声。最高时速150公里,虽然听起来不算特别高,但仔细观察轨道就会发现,它只有半截。 林溯之前没有来过妖怪的游乐场,觉得有些奇怪,他刚准备问一下时闻泽,就见红色的过山车已经从高处俯冲下来,而后又窜上云霄,在断口处猛然刹止!安全带瞬间收回,巨大的惯性使得所有妖怪都被弹飞,简直就是弹射起步,他们“嗷嗷嗷”地兴奋尖叫着,然后又接二连三“咚咚”掉入远方的无边泳池,溅起一道又一道水墙。 迪士尼能有这大场面? 林溯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心想又热辣又泳池,这到底是谁发明出的超完美游戏。时闻泽替他填了一张妖怪陪伴表,觉得既然要刺激,那就索性贯彻到底,于是专门选了第一排,拉着林溯一起坐上去。 过山车挂在单薄的轨道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他们紧贴在一起坐着,连安全带都是同一条。这种天时地利的好时光,再不发生一点什么,是不是稍微有些说不过去,林溯握紧面前的扶手,小指恰好和对方的手指相贴,虽然只有一丁点接触面积,但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拉满,不到两平方厘米的滚烫贴合就是恋爱的温度,时闻泽也微微侧过头看他,画面之唯美,就像偶像剧。 两人都觉得这是爱情路上一大步。 结果下一刻,后排还穿着高中校服的妖怪妹妹立马撒娇教做人,开场就是一句“你抱紧一点嘛,人家好害怕”,一边说一边往男朋友怀里钻,两人就这么光天化日卿卿我我,把前排还在纯洁搞手指贴贴的两位帅哥秒到渣都不剩。 这一波,终是成年人一败涂地。 过山车开始缓慢地启动。 虽然有时闻泽在身边,但林溯还是有些小小的紧张,毕竟不是每一个人类都向往飞翔。而就在他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后面偏偏有人开始叫他的名字,“林先生,林先生”的宛如复读机。时闻泽帮忙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对方是一个鱼头人,脑袋青绿青绿的,正咧着鲜红的大嘴唇子在笑。 说真的,有点辣眼睛。 “您好,我是——啊嗷!” 鱼头人还没自我介绍完,过山车已经“嗖”一下坠入深渊。身后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只有林溯和时闻泽挺直腰杆,坐得优雅又帅气。 时闻泽不用说,他有一半的麒麟血脉,虽然不完整,但并没有影响小时候到处玩跳楼速降,从三十米到三百米统统无压力。成为追捕手之后,更是经历过严苛的特训,这点刺激程度小意思。 而林溯全程保持优雅姿态的原因就比较厉害了,因为游玩须知上写着,每一个弯道急转处架设着高清相机。这场爱情长跑还没有开始,别说区区时速150,就算再快一倍,也休想让他留下半张不美好照片。 就咬着牙硬优雅。 速度最快时,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林溯在一片呼啸的鼓噪声中,突然感觉腰间的安全带猛地一松,还没等他惊慌起来,就被身边的人一把捞进了怀里。 时闻泽带着他一起掠过高空,林溯试着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天闪烁的星星。 和一个直直飞过去的鱼头人。 “……” 时闻泽护住他的头,两人一起掉进了泳池最中央。 四周波光粼粼,林溯的心跳得很快,他看着眼前的时闻泽,觉得自己很难拒绝这湿|身|诱|惑。 “林先生。”身后的鱼头人又在叫,他刚刚掉进水里的时候,不幸被一头孟槐坐在了屁股底下,眼镜碎了,鼻青脸肿的,嘴也有些歪,但还是顽强地过来试图寒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我姓宋,是嘉永拍卖行的——” 话没说完,一只三足鳖又砸了下来,稳稳盖在了这位宋先生的身上。 “——市场主管。” 林溯有些看不下去了,觉得这人属实有点子倒霉,于是主动和他握了握手,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没想到林先生也是妖怪。”宋主管挣扎着爬了起来,“我一直想去画廊拜访,但又觉得还没有开业,不方便贸然打扰。” 林溯不想费口舌澄清自己其实是人类,更不想在这种时候和陌生人讨论工作。半透明衬衫贴在身上的帅哥就站在身后,而且吃得不多,用卡卡乐星球桶就能包养,并不需要自己费心去谈一个亿的大生意。 他说:“确实不太方便,画廊下个月开业,再见。” 宋主任伸出尔康手:“别走!” 但是阻拦未遂。 时闻泽揽住林溯的肩膀,带着他转移到安静的小角落,问道:“刚刚那人喊了一嗓子什么苍大名,你有没有听清?” “没有,不感兴趣。”林溯回答,“只听说他在俄罗斯被打住院了。” 时闻泽想起那位连叶夫格尼耶维奇都愿意相信的单纯画家,觉得没法想象:“他还会和人起争执到这种地步?” “什么人,不是人。”林溯说,“他是被熊打的,不过不严重。” 时闻泽:“……”很好,这很俄罗斯。 又一轮新的妖怪噼里啪啦砸过来,林溯皱着眉,往时闻泽的方向躲了躲。 情绪和表情都把握得刚刚好。 如果今晚还能有拥抱,那功劳必定属于泳池里的每一个妖。 作者有话要说:  =3= 牵手 林溯对着漫天往下砸的妖怪虔诚许下心愿,希望这场流星雨可以来得更加猛烈一点。 但过山车一共就十几二十个座位,弹射起步的feel又很上头,所以每一批妖怪都是刚一掉进泳池就迫不及待往外跑,准备排队再来一轮。时闻泽也问林溯:“你还想不想玩?” 林溯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觉得那也可以,反正已经被淋得透心凉,不如再多来几次心飞扬。半空中的拥抱虽然短暂,那也一样是拥抱,而且刚才没什么经验,在起飞时整个人比较惊慌,这次他必要细细体会帅哥被湿衬衫裹住的发达胸膛。 一寸光阴一寸金,林溯立刻行动起来,时闻泽猝不及防,被拖得踉踉跄跄差点没摔倒:“喂喂,你慢点。” 不过话说回来,时闻泽也很珍惜那短短一瞬间的拥抱,想再来一次,甚至还有些遗憾,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脆弱又敏感的艺术家都应该受不了这种刺激游戏才对,没想到对方胆子还挺大,完全不需要自己爱的安慰。 两个人都揣着即将第二次亲密接触的快乐小情绪,把过山车强行坐出了一种成人游戏的禁忌感,属实是会玩的。结果没想到过山车的队伍突然就变得一眼望不到边,堪比春运买返乡火车票,时闻泽随手拉过一旁的工作人员,问了才知道,原来隔壁的话剧演出刚刚散场,所以涌出了不少观众。 林溯说:“算了,不排了,还有没有别的项目?” 项目虽然不少,但能名正言顺搞贴贴的并没有几个。两人坐在椅子上研究了一下,林溯指着其中一个:“恐怖推理屋?” 时闻泽问:“你会害怕吗?” 林溯觉得你这是在看不起谁:“当然不会。” 时闻泽点头,如果你不害怕,那我就负责害怕的这一部分,总之今天必须要有心动男嘉宾牵手环节,甚至还可以更过分一点。 排恐怖屋的游客一眼望过去,十一个有十个都是情侣,剩下一只孤零零的跂踵成为了爱情的陪衬,他本来还在盼望着能多一些同样单身的游客,结果抬头就见林溯和时闻泽拉拉扯扯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买一送一的粉红草莓甜筒。 直男跂踵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男人吃什么草莓冰淇淋! 在游戏正式开始前,管家先简单做了一番介绍,说故事发生在欧洲古堡,建议所有玩家给自己取一个外国名字,以便后续更好地融入场景。 别人都是露西约翰爱德华,过分一点的就是李雷和韩梅梅,反正出现在英语课本上的都能强行充当外国友人,只有时闻泽和林溯,一个叫老伙计,一个叫土拨鼠,怎么讲,确实洋味十足,挑不出任何毛病。 林溯被滤镜蒙蔽了理智,觉得这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取名小天才,没问题的,我愿意当一只爱情的土拨鼠。 这个项目的实景搭建非常良心,时闻泽在当追捕手的这些年里,也算见识过不少凶案现场,但变态分尸案也没这里看起来刺激。进门还没拐三个弯,耳边已经尖叫声一片,林溯被吵得心烦意乱,想说真是岂有此理,这难道是一个靠分贝取胜的游戏吗? 虽然号称恐怖推理屋,但推理浓度其实并不高,主要还是以恐怖为主。 李雷和韩梅梅是一对货真价实的情侣,小年轻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初中课本上没有被圆满的结局,在这里终于得以happy ending。土拨鼠·林和老伙计·时跟在他们身后,刚开始还挺羡慕这种时刻都能牵手的爱情,结果在过第一个推理关卡的时候,爱情就出现了裂缝。 初中课本上的李雷尚且会礼貌问一句can i borrow your ruler,眼前这位冒牌小哥为了表现勇猛,二话不说就从尸体手里抢匕首,结果不知道触碰了什么机关,整间房都开始红光闪烁警铃大作,吓得韩梅梅女士差点叫破嗓,回过神后又破口大骂男朋友,其余玩家不仅要解谜,还要充当中世纪老娘舅搞家庭纠纷调解工作,就很心累。 林溯觉得自己大意了,这环境完全不适合作为培养感情的温床,倒是非常现实地展示了什么叫爱情消失后的残酷模样。 而时闻泽的装害怕计划也没能顺利实施,主要是因为周围一片男玩家个个像是由红牛倾情赞助,看起来都很勇,自己完全没机会受到惊吓。虽然妹子们都叫得很真实吧,但人要脸,树要皮,电线杆子要水泥,时哥真的做不到对标小姑娘。 算了,来都来了,快点结束就行。 两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偏偏这个破地方又非常大而空旷。 半天走不到头。 浴缸前,一群玩家围成一圈,正在争论凶手是谁。一块大屏幕上不断闪过线索,都是些零碎的图片和文字。 时闻泽和林溯站在门口,都没兴趣往前凑。两个人等了一会儿,见里面的人不仅没解开谜题,还吵得越来越热火朝天,都觉得十分佩服,怎么做到的。 其中一只良龟行动最缓慢,态度最强硬,嗓门还不小。时闻泽眼睁睁看着他带偏了所有人,稍稍侧过头,在林溯耳边小声说:“这脑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方便面补好,可惜我没有卖保健品的朋友。” 白白浪费此等优质大客户。 林溯“噗”一声笑出来,偏偏这时房间里又突然变得安静,顿时显得笑声尤为突兀。所有人都扭头看向门口,良龟不满地说:“大家都在做题,你们两个也别偷懒了,快点一起来。” 林溯说:“选神父。” “什么神父?” “凶手,选神父。”时闻泽也说,“第三排第三个。” 两人都是轻描淡写,但也因为太轻描淡写了,所以嘲讽效果拉满。 良龟在心里狠狠嘲讽,你这老伙计和土拨鼠知道什么,神父是被我们第一个排除的嫌疑人。他刚准备开口辩驳,时闻泽已经弯腰捡起地上一个弹力球,随手砸向了神父的画像。 “不要!”所有人都想去阻挡,却还是晚了一步。 结果下一刻,紧闭的密室门就轰然打开。 “……” 时闻泽揽过林溯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看吧,选神父。” 良龟哑口无言,可恶,竟然被他们装到了! “为什么会是神父啊?”过了一会,人群里有妹子问。 时闻泽示意大家继续往前走,抚在林溯肩头的手也随之下滑,在跨上一个高台时,顺势牵住了他的指尖,轻声叮嘱:“小心。” 林溯心里微微一动,不自觉地就看了一眼时闻泽,结果这帅哥正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忙着给其余人解释为什么神父会是凶手,一脸社会主义大好青年从来不搞对象的正直面貌! 因为这条路很崎岖,所以牵手看起来并不奇怪。过了一会,甚至还有另一个头上长角的大兄弟也挤过来,想拉林溯的手,可能是想形成一种群众紧密团结共同对抗风险的视觉效果。 林溯:你哪位啊! 时闻泽虽然看起来在解释案情,但至少百分之八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的温度上,他的神经高度紧绷,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寸细微的触碰,想着那细细的骨节或许还残留着草莓奶油的味道。 于是不自觉就握得更紧了一些,声音也越发温柔起来。 周围一圈男玩家:靠,为什么这个人分析杀人犯时要用这么恶心的声音? 女玩家却都被蛊到了,反思同样是男性,为什么有人就能高大帅气有逻辑,而自己的男朋友却只能阿巴阿巴,这份无趣的爱情是不是不要也罢。 时闻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恐怖屋玩成了分手快乐屋,他只是觉得这里稍微有些阴风阵阵,而林溯的衣服又还是湿的,立刻就连后半截都不想再继续了,直接呼叫管家申请提前退场,带着人直接离开了假冒古堡。 “怎么不玩了?”林溯打着喷嚏问。 “再玩你得感冒了。”时闻泽说,“回去冲个热水澡。” 林溯指着小摊:“那我们带点红豆糕回去,你还想吃什么?” 时闻泽已经被包养得十分熟练,他大肆挥霍金主的微信零钱包,又买了三大盒烧烤和一盒小龙虾,不像谈恋爱,像要去看球。 林溯欲言又止,我虽然知道那半块三明治你肯定吃不饱,但当前这个路线是不是有些过于务实了。三百多平的帝王套房也就那间餐厅还稍微浪漫一点,摆上烧烤啤酒小龙虾,气氛被一把子整无。 但时闻泽的恋爱水准就是这么浮动,上限和下限都很离谱,堪比股市k线图。 生手,业务还不太熟。 林溯觉得参考对方的表现,自己可能要在这份拉扯里贡献出更多的力量。 他站在浴室里,一边出神地想着,一边打开花洒,冲掉一身玫瑰味的泡沫,觉得这香精味真是好cheap,于是坚决不肯再用同系列的身体乳。结果穿着浴袍一打开卧室的门,时闻泽立刻就跟个大狗一样抽了抽鼻子,由衷称赞了一句:“这么好闻,什么牌子?” 林溯:“……” 默契能不能再多一点点,你这样我们将来真的很难共同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3= 邀请 林溯不动声色地退进浴室,给自己狠狠弄了一点身体乳。 时闻泽没有用那个放着银质烛台的美丽欧式长餐桌,而是在客厅茶几上随便铺了张塑料台布,把所有餐盒都打开摆上去。电视里正在播放晚间新闻,林溯站在灯火明亮的客厅中央,无语地看了半天聚焦重点和人大会议,还是只想搞对象,不想搞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不过时闻泽的注意力却不在电视上,只要有点声音,随便几台都行。他刚刚也冲了个澡,又懒得把头发全部吹干,整个人半潮不潮,浴衣一披拖鞋一踩,林溯不得不承认,这气质确实更适合吃烧烤,又街头又大哥,更别提他真的还有一辆野摩托。 沙发距离茶几太远,两人索性都坐在地上,七八个靠垫堆出一个深夜快乐窝。林溯原本没什么食欲,结果时闻泽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他弄了一个夹满小龙虾肉的烤饼,十三香的诱惑令人难以抵挡,于是林溯立刻决定先不emo了,好饭趁热吃。 这一吃,就是一个半小时。 林溯酒足饭饱擦擦手指,看着满茶几的龙虾壳意犹未尽,觉得刚才应该多买两盒。 时闻泽叫来服务员清理垃圾,房间里的味道太大,于是他问林溯:“想不想再出去走走?” 不去金色大剧院,也不去游乐场,就漫无目的消消食,吹吹风。 于是两人又穿着浴衣流窜出门,正好客房后面就有一个人工湖,一整圈都是健身步道,因为已经到了深夜时分,所以也没什么别的住客会过来打扰。 可话又说回来,根据两人目前的进展,确实也没什么好被打扰的。林溯一个一个地踩过草堆,走了一阵,突然问时闻泽:“你为什么会想起开个文身店?” “嗯?”时闻泽回答,“是周部的建议。”全职追捕手必须随时待命,没有办法像其余大多数妖怪一样,在人类社会拥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但又不能完全什么都不干吧,所以周远松就把和枫巷的两层小破楼批给了时闻泽和许游,让他们随便开一家什么店掩人耳目。 只有一个要求,生意一定不能红火,越无人问津越好。 这年头,想开一家宾客盈门的店不容易,想开一家完全没有客人的店也一样不太容易。虽然可以考虑从价格上入手,比如一盘炒土豆卖888,肯定能劝退一大波人,可转念一想,万一把网红主播引来了呢。 所以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奔着人身伤害来。上闲鱼花三百块钱买回二手文身机和过期颜料,两位老板连店名都懒得想一个,找隔壁图文打字铺搞了个“低价文身”的招牌一挂,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时闻泽说:“果然从开业到现在,一笔生意也没有。”不过因为小破楼的二层还有一个临时办公室,所以平日里经常会有紧急事件处理部的同事过来加班,进进出出也能冒充客人,不至于让街坊邻居起疑,为什么这家半吊子店竟然还没有倒闭。 林溯评价:“是你的风格。” “别,我的风格也不至于和一家快倒闭的文身店相匹配吧。”时闻泽有一点点介意这个,就算暂时没有、将来可能也不太可能有兰博基尼,他也想在他心里做一个冷酷的机车骑士,在深夜里骑着摩托独自风驰电掣! “不是说文身店。”林溯考虑了一下自己应该怎么解释,可是又觉得好像很难阐明这种感觉,最后说,“算了。” 时闻泽一口气卡在胸口,不行,不能算。 林溯只好尝试解释:“是说随便开一家店这种事,看起来很像你的风格,和具体的经营范围、以及它是不是快要倒闭都没关系,明白吗?” 时闻泽其实不太明白,他心想这难道不是周部的风格?毕竟连二手机器都是用他的淘宝账号下的单。但是又怕如果再继续追问下去,会暴露自己果然跟不上艺术家的思维,于是最后还是选择闭嘴惊艳。 夜空挂满星星。 这种夜晚真是又安静又浪漫。 爱情偶像剧才刚刚开始,还没有什么需要被家长投诉举报删除的内容,所以哪怕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两人也依旧只是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并没有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 时闻泽捡起一小块石头,在湖心甩出一串涟漪。 林溯数了数,一共有七个。 “你扔一个?”时闻泽又找了个更薄的小石片。 林溯拒绝:“我不会。” 时闻泽被逗笑了:“这有什么会不会的,试一下。” 林溯依旧背着手。 时闻泽的声音被夜露浸得有些低哑:“不然我教你?” 林溯很不争气地心跳漏一拍,帅哥你这样是不是有点犯规。 两人在湖边面对面站着,高中时错失的早恋好像要在这个夜晚被补全,总之纯情的不要不要。 最后林溯还是接过了那块小石头,学着时闻泽的样子往湖里一扔。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时闻泽笑着说:“这不是挺厉害?” 林溯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而小石片还在湖面上跳动。 八个、九个、十个。 就像吃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 十一,十二,十三。 时闻泽:“……” 林溯:“……” 发展到最后,整片湖面都被打得波涛汹涌,而那块开了挂的石头还在到处乱舞。 时闻泽意识到大事不妙,拉起林溯的手转头就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响亮的“一百”!湖里“哗啦”跃出来一个庞然大物,鱼头人笑容满面,高高举起手中的石头,如同自由女神举着她的火炬。 林溯:救救我! 鱼头人说:“surprise!” 时闻泽觉得自己此生再也不想在发财大酒店里听到这个词。 嘉永拍卖行的宋主管湿漉漉地爬上岸,老远就热情伸出手:“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两位,真是太巧了。” 没有哪一部唯美的校园偶像剧里会出现鱼头人,林溯后退一步:“不算巧,我们正准备回客房。” 宋主管很有原则,还是要继续巧:“我也正准备回客房,来,这边走。” 他可能确实十分渴望和林溯攀谈,简直恨不能紧紧贴在对方身上,话说了没有十句,林溯已经往后躲了四回,最后差点没脚滑摔进湖里。 时闻泽一把拎住他的肩膀,面色不善地看了眼鱼头人。 林溯提醒宋主管:“好好走路。”否则我很真的难把这件事控制在民事范畴。 宋主管赶忙站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态了。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哦哦,对,我们拍卖行在下周,也就是十五号将要举办一场私人聚会,有许多业内的老朋友都会出席,届时希望林先生也能赏光。” 嘉永拍卖行在整个锦城、乃至全国都算有影响力,林溯想在国内发展,的确需要认识更多人。所以虽然他非常不满这个夜晚被打断,也还是点头:“好,如果有空的话,我会考虑。” 宋主管大喜过望:“那我明天就去准备邀请函,如果王总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 面对这天降王总,时闻泽很有礼貌地插话:“请问我也能拥有一张邀请函吗?” 林溯:“……” 宋主管尽量委婉地拒绝:“时先生,这次是艺术圈的聚会,可能不太方便,如果下次有关于冷兵器方面的展览和拍卖,我一定给你留票。” “好吧。”时闻泽没有勉强,“那我会在五十米内巡逻,如果宴会现场有凶兽捣乱,请第一时间拨打报警电话。” 宋主管紧张起来:“宴会现场并没有任何拍品,也会有凶兽捣乱吗,他们要来干什么?” 时闻泽没有说话,只微微俯身和他对视。 宋主管虎躯一震,立刻就明白过来,这种事情懂的都懂,不懂也不方便解释,因为利益牵扯太大,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好的,时先生,你的票我来想办法。” 时闻泽面露难色:“不太好吧,毕竟我不是你们艺术圈的人。” “no no no。”宋主管摇晃手指,“小事一桩,尽管交给我,车马费好商量。” “钱就不用了。”时闻泽这才满意,“给我张票就行。” 宋主管满口答应,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一直在手机上查当晚的安保措施。最后连林溯都看不过眼了,对时闻泽说:“你不要太过火。” “哪儿过火了?”时闻泽拒绝承认,“我什么都没说。”然后又把声音压得更低,下巴一蹭他的肩膀,“不管,我也要经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林溯稍微一侧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猛男撒娇吗? 果然真的很难拒绝! 他说:“那你别捣乱。” 时闻泽撇嘴:“我又不是小孩。” 林溯:“给你买卡卡乐星球桶。” 时闻泽:“两个。” 宋主管这时确认完了安保事宜,回头见两个人正在搞亲密贴贴,不由一愣,这是什么奇怪的走路造型? 时闻泽解释:“头有点晕,低血糖。” 宋主管又相信了,还张罗着要叫服务员弄一杯红枣姜糖水。 时闻泽劝阻未果,心里也生出几分困惑,前有苍大名,后有宋主管,两人怎么都这么好骗,难道是因为共建诚信社会的理念在艺术圈推行得分外成功吗,让真爱遍布人间? 如果是这样,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欺负老实人。 于是在宋主管出电梯的时候,时闻泽特意叫住对方,又指了指手机,好心建议—— “回去之后,记得下载一个国家反诈中心app。” 作者有话要说:  =3= 巡逻 两人一共在发财大酒店里住了三天,除了三百平米的套房和鱼头人,其余什么都很好,甚至还有一点提前同居的浪漫调调。 退完房后,前台还有会员积分兑礼活动。林溯转过头问时闻泽:“你想换什么?” 听起来好像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但其实他的目标早已锁定,什么丝绸睡衣保温杯,统统不选,要就要大额房费抵扣券——只能在二次入住时使用的那种。这样在抵扣券快到期的时候,两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来一次双人游。 想到这里,林溯的心跳也加快了一点点,他靠在服务台前,冷矜地等待这爱情里的心电感应。 结果时闻泽指着会员手册问:“这道符可以定制任何内容吗?” 林溯的表情瞬间充满疑惑,因为他看不懂这选择。发财大酒店馈赠的每一件礼物,都在旁边明晃晃标好了价格,生怕住客不知道自己占走了多么大的便宜。房费抵扣券无门槛价值888,定制款符咒只要288,林溯知道时闻泽的数学不好,但是不知道时闻泽的数学这么不好,身为一只麒麟,你要幸运符干什么,this is not what i wanted! 前台小姐热情给顾客指路:“就是那一台自助符咒定制机,是可以定制任何内容的,很灵验哦。” 男大学生跃跃欲试地问金主:“那我能不能就要这个?” 林溯深吸一口气,你能,你高兴就好。 时闻泽欢欣鼓舞地跑到大厅另一头,站在定制机前兑换符咒,态度之虔诚,就好像许愿池前身高一米八七的希腊少女。林溯远观此情此景,也只能自我安慰这288花得不亏,因为他的表情像涟漪,透明又美丽。 兑换好礼品后,时闻泽骑着大摩托,先把林溯轰轰载回了青湖花园。 然后艺术家就更忧郁了,因为竟然连兑换好的破符咒都不是为了送给自己,don't i deserve a gift of love from you?他独自回到别墅,孤独地坐在沙发上,打开cd机,端着红酒听莫文蔚唱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爱恨情|欲的盲点是那么明显。 这场汹涌的emo没有一周真的很难复原。 而时闻泽还沉浸在同居三天的快乐里,由此可见学渣的确快乐更多。他一路回到文身店,刚刚碰上许游捏造完《关于积极推进治安新型设备采用加速构建文明守序山海社会的指导意见》,专程卡点都未必能有这么精准。 时闻泽遗憾地说:“可见这份报告和我真的没有缘分。” 许游二话不说,鼠标一拖,选择将他的名字无情del。 “别!”时闻泽迅速制止,又丢过来一个小盒子,“我给你带了礼物。” 许游接到手里一掂,感觉这轻飘飘的分量也不像什么值钱货,于是强调:“我这人从来不收十块钱以内的礼物,这是原则问题。” “两百八十八。”时闻泽拍拍他的肩膀,自己把新买的头盔放好。 许游从包装里倒出一来一张花里胡哨的幸运符,被这惊人的粗糙感给震撼到了,要不我还是把你删了吧,我们之间就到这结束吧。 “别告诉我这是上个月我们去搜查非法印刷厂时,你私藏的假冒伪劣爱情符咒。” 时闻泽指着发财大酒店的logo:“看这,最新科技,现场许愿,ai画符。” “现场ai?什么符?” “ofo退钱符。” “……” “免得你每次提起来都痛彻心扉。” 许游难以理解这种逻辑:“但是ofo的押金只要199,你花288买一张符去催它早点退?” 时闻泽稍微卡顿了一下,实不相瞒,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没事,办法总比问题多:“你也可以在用完之后,低价转租,按天收费,放心,这条巷子里少说也有三十个人还在排队。” 许游把这张ofo退钱符装回去,打算送给同样被坑的周远松。 时闻泽躺在沙发上刷了一会手机,给林溯发了两条消息。 许游丢过来一包薯片:“大白天注意一下影响,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黄色,我要去趟办公室盖章,一起?” 时闻泽又看了眼微信,林溯没回复,他也就跟着许游一起去了昆仑大厦。 “你们两个。”刚一进门,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好,过来。” 许游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是吧。” 时闻泽单手往他肩上一搭,眉头一皱,当场腿伤复发。 但还是没能逃过交通部部长王规的法眼:“别装了,过来!” “王部。”许游暗暗叫苦,“我和时哥今天休假。”而且说好的交通部以后再也不会从紧急事件管理部抽调人手呢?男人可不可以言而有信,我不想加班。 “假期以后找老周去补。”王规说,“最近锦城来了不少外国妖怪,一个一个酗酒飙车横冲直撞,交通部人手不够,你们两个来帮忙,从现在到明早六点,负责南燕小区那一片,好了,去吧。” 许游试图婉拒:“外国妖怪,以我和时哥的英语水平,可能没法沟通。” 王规不为所动:“没法沟通就全程微笑执法,讲文明懂礼貌,尤其是你,”他指着时闻泽,严正警告,“这次要是再把人打进医院,上次那三只夜叉的医疗费我就去找你们周部报销。” 时闻泽:“……” 讲文明懂礼貌是吧,好的没有问题。 两人各自领了一件交通协管员的夜光小马甲,游荡在南燕小区的街角。 这一带的雾界很热闹,过了晚上八点,还会有妖怪夜市。 “还真有挺多国际友人的。”许游看着不远处一只肌肉隆起的金色牡羊,“我们要不要查一查英语的认输常用语?”否则万一起了争执,对方已经被打得求饶,自己却听不懂,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外交事故。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你在说复杂长难句,而我却在等sorry sorry。 时闻泽绕过一片烧烤摊,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林溯,问他下次要不要一起来吃。反正谈恋爱……或者即将谈恋爱的人,就是这么无聊又有趣,一点小小的事情也要和对方分享,恨不能24小时搞一些贴贴行为。 但林溯却一直没有回复,这很正常,因为他还在忧郁,暂时顾不上看手机。 林露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哥,你正常一点,要是你真的很想要那张ai智能符,我现在就想办法弄一张。” “什么破符,我不想要。”林溯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靠垫,继续忧伤地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林露摸过手机,试图给和她哥同游的时闻泽发一条微信,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林溯幽幽一记遭到背叛后的眼刀飞过来,林露只好放弃这条路,转而化身傻白甜握拳打气,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会好起来的,加油哥哥! 林溯更忧愁了,这什么妹妹。 另一头,时闻泽也正在问许游:“如果有一个人五小时不回你的微信,这代表什么?” “代表没看到呗,忙别的事,或者就是懒得搭理你。”许游还在手机上突击疯狂英语。 时闻泽拒绝接受林溯懒得搭理自己这种可能性,猜想对方难不成是在忙画廊的事?快开业了事情肯定很多,而且下周还有个私人晚宴。 想到这里,他又把许游拎过来:“你觉得去艺术圈的晚宴应该穿什么?” “哥,你今晚问题真的很多。”许游本来就是单词苦手,好不容易才记住什么什么forgiven,被时闻泽一打岔,立刻就forget得七七八八,“怎么又跑出来一个艺术圈?” “下周有个朋友。”时闻泽清清嗓子,“我得保护他。” 许游瞪大眼睛:“公职人员接私活啊?小心被群众举报。” 时闻泽觉得自己很难向这单身人士解释爱情的快乐:“算了,你不懂。” “谢谢了,那我求你高抬贵手,别再开口。”许游对他双手抱拳,倒退着走了两步,结果没注意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抬脚才发现是一条长长的尾巴。 顺着尾巴看过去,是一条巨大的王蚺,看打扮像是欧洲妖怪。 许游:靠,英语考试上门了! 王蚺竖着尖尖的耳朵,张着一对翅膀,上半身立得笔直,双眼直直地瞪着两个人,喉咙里不断发出含糊而又愤怒的声音。 鉴于是自己先踩了人家,许游主动sorry。 但王蚺看起来好像并不领情,他缓慢地张开长满獠牙的嘴:“how dare you?” 每一个单词都像是粘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诡异的发音方式。许游面对英语考试本来就习惯性紧张,再加上对方还吐词不清,只能连蒙带猜,心想这玩意看起来分明都已经很狂躁了,怎么还在how are you,难道是打架之前先问好?不得不说,挺懂礼貌。 那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的面子一定不能丢。 于是他用为数不多熟练掌握的口语回答:“fine,thank you。” 作者有话要说:  =3= 新闻 讲文明懂礼貌并没有换回对方的好态度,相反,在经过许游的一番国际沟通后,那条王蚺肉眼可见的越发愤怒起来,它的獠牙滴下涎液,“嘶嘶”往这边爬来。 “喂喂,哥们!”许游后退一步,“i am sorry sorry,stop please!” 时闻泽按下对讲机:“南燕夜市二区,有条巨蚺闹事,来两个能翻译的。” 周围的小摊主们见势不妙,纷纷蹬着小三轮跑路,烧烤炉和煤气罐被颠得哐当哐当响,转眼间只剩下一地狼藉。许游暗暗叫苦,对时闻泽说:“这位国际友人怎么这么大脾气,我除了sorry还能说什么?” “我建议你直接闭嘴。”时闻泽说,“等交通部的同事过来。” 两人正说着,从天边就呜哩呜喇地驶来几辆巡逻车。为首的是一只鸱鸟,名叫岳筱玉,是交通部的二级巡视,她手里拎着一根警棍,一来就凶神恶煞地问:“谁在我的地盘上闹事?” “姐,岳姐你先听我说。”许游赶紧把她拦住,反手一指身后的王蚺,“我刚才不小心踩了那外国哥们一脚,他就狂躁了,骂骂咧咧地喷口水,我sorry了他也不听,就一直在说how are you。” “他这什么英语水平,骂人说how are you?”岳筱玉拨开许游,走到王蚺面前,“先生,请你马上停止这种到处喷洒毒液的危险行为。” 王蚺张开大嘴,猛地俯身逼到她面前。 时闻泽和许游都觉得这条王蚺是想震慑岳筱玉,但岳筱玉本人并不这么认为,她直接将此判定为袭警,当下飞起一拳,“砰”! 许游一整个惊呆:“时哥,我怎么觉得岳姐这985高材生的执法水平也没有比咱俩高到哪里去?” 时闻泽无所谓:“不管,反正这次不是我先动的手。” 王蚺被打得原地螺旋,他甩了甩脖子,整条蛇勃然大怒,一条巨尾裹着满地垃圾横扫过来,让许游直感慨这是什么保洁快乐尾,好用程度堪比大号吸尘器。 岳筱玉变回原身,展开羽翼停在半空,王蚺却没有继续攻击,而是继续不含糊愤怒地说着,一对尖尖的小翅膀先是指着岳筱玉,然后又指着许游和时闻泽,三百六十度无差别点兵点将。 许游听不懂:“这哥们一直叽叽歪歪什么呢?” 岳筱玉一边登记护照信息一边回答:“他说要投诉我们三个。” 许游顿时觉得很冤枉,不是吧阿sir,没打架也要被投诉,我这次很文明啊? 岳筱玉登记完基本信息,又问:“职业?” 王蚺嘶嘶嘶地回答:“艺术品收藏家。” 岳筱玉在系统里熟练录入:无业。 时闻泽对“艺术家”三个字天然敏感,他给林溯发了条微信,问他知不知道这条王蚺在人类社会的身份。 这次林溯倒是回复得很快,只有两个字,知道。 时闻泽等了半天,没等到“知道”之后的详情表述,于是干脆把电话打了过去。 林溯迅速按着遥控器关掉电视,躺在沙发上,调整出刚刚睡醒的低哑嗓音,林露端着水杯,刚走出厨房就撞见这造作一幕,顿时定在原地,问就是不敢动。 时闻泽果然被这夜半小哑音给蛊惑到了,他有些心动又有些抱歉:“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林溯回答:“没睡着,你还在加班?” “在夜市遇到了一条王蚺,自称是艺术品收藏家。”时闻泽往过看了一眼,“脾气大得离谱,好像在主动挑衅我们,许游没搭理他,交通部的岳姐倒是给了一耳光,不过我觉得他在那个瞬间还挺高兴,直到现在垃圾桶后面还躲着个拿相机的哥们,不知道是不是同伙。” 林溯皱眉:“我不认识这条王蚺,但是我知道这次嘉永拍卖行的慈善晚宴上也邀请了一位欧洲的环保艺术家,名叫boa,擅长挑起矛盾、摆拍和制造假新闻,你们小心一点。” “那八成就是这哥们。”时闻泽要过许游的手机,按照林溯说的名字一搜新闻,果然有许多相关报道,再打开妖怪的搜索引擎,图片识别这条王蚺,出来的消息也不少。 林溯问:“要不要我给嘉永那边的人打个电话?” “不用,我来搞定。”时闻泽说,“你早点休息,明天晚上要是有空,一起吃个饭?我请你。” “你还是先解决那条王蚺吧,如果他真的是boa,小心被碰瓷。” “行,那我先去工作。”时闻泽笑笑,“明天再说。” 岳筱玉这边登记完了王蚺的信息,又出示了自己的编号,就示意对方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来继续巡逻,你去电话投诉,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结果却被时闻泽一把兜住:“岳姐,帮我翻译两句。” 岳筱玉警觉性很高:“翻译什么,少给我捣乱。” “我什么时候在执行公务的时候捣过乱,保证不违规。”时闻泽叫住那条王蚺,“喂,先别走。” 王蚺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 时闻泽指了指墙角的扫把,又指了指地上几滩巨大的口水印:“麻烦你清理干净。” 许游虽然不懂时闻泽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多年的默契使他二话不说就把清洁车推了过来,往王蚺面前一放:“不好意思,我们的清洁人员没有配备防毒液装备,请你自己收拾一下。” 王蚺看着脏兮兮的清洁车,胃里一阵翻涌,拒绝了这个要求。 时闻泽倒也没勉强,示意许游把地拖一拖,然后吩咐:“找个地方烧了。” 许游:“啊?” 岳筱玉也没弄懂,提醒道:“这是环卫部的公共财产,你烧了是要赔的。” “就几个拖把垃圾桶能有多少钱。”时闻泽说,“反正这儿也没人摆摊,就地烧吧。” 许游不明觉厉,但他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有搞事环节,这种刺激一定不能错过,于是兴致勃勃,当场点火。 王蚺也十分纳闷,问:“这是在做什么?” 时闻泽友好回答:“放狼烟,我们要把这里的事情上报给总部。” 岳筱玉从牙缝里往外挤字:“这就是你所谓的‘保证不违规’?” 王蚺听完翻译,也是一脸amazing,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lucky!他先是确认了一下这个狼烟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狼烟,然后又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用手机?” “当然。”时闻泽回答,“但那样多没有仪式感,放狼烟是我们的传统联络方式,下个月还准备申遗,以后打算全国推广。” 岳筱玉:救了个大命,我能不能不翻译。 而王蚺已经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汹涌之情了!他这次来妖怪夜市,本来是为了抨击一下大量一次性筷子的使用,结果先是被穿着警察小背心的人踩了一脚,然后又成功激怒另一个警察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顷刻间三千字的新闻稿已经开始头脑风暴,关键词就是环保、落后、肢体冲突和野蛮东方! 可是谁知道呢,这件事情竟然还有更多的惊喜后续! 放狼烟,这是什么百分百完美的不环保?注重形式、低效、荒谬、环境污染!王蚺几乎想要拉起时闻泽的手唱一首谢谢你的爱! 许游点完火走过来,看着王蚺飞快离去的背影,问:“这人高兴啥呢?” 时闻泽拍拍他的肩膀:“躺地上。” 许游:“啊?” 岳筱玉:“……” 五分钟后,鹊山医院的救护车悄悄驶来,把许游装上担架,抬走了。 第二天一早,庆忌快递的小妖怪照常蹬着小三轮来到昆仑大厦,给每个办公室送《锦城晨报》,这种报纸你们都知道的,每个部门都得定,但每个人都不会看。 中午十二点,妖怪新闻国际网上果然出现一条呈上升趋势的热搜。他来了他来了,环保组织带着道德绑架走来了! 因为标题足够劲爆,内容也足够猎奇,所以热搜很快就升到了第一。一部分智商正常的妖怪提出质疑,因为靠着狼烟传递消息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不像有脑子的现代妖能做出来的事,但更多的智商不正常的妖怪吵得更凶,有照片,所以一定是真的! 还躺在医院的许游本来也想凑一下这网络热闹,但是他觉得自己烧垃圾桶的背影看起来真的有点猥琐,而且吵架还要靠翻译,太困了,不如睡觉。 睡醒之后再一刷,互联网上已经变了风向,大概是这么一个新热搜—— 震惊!某条王蚺在夜市四处游荡,偷拍烧烤摊并止不住地流口水。为保障摊贩与食客安全,巡逻人员及时劝阻并紧急处理,当场焚烧相关清洁用具,但因防护措施未做到位,导致轻微中毒,目前正在医院治疗。 配图是许游的照片,一只螭吻安静地躺在纯白的医院里,无助,脆弱,没法吃。 九宫格拼图,高清美颜,有打光有布景,道德绑架也要卷起来! 这则新闻是从《锦城晨报》上剪下来的,发表时间在狼烟事件发酵之前,而且讲道理,内容看起来正常多了,是个人、是个妖,或者是个人妖,都知道应该相信哪个。 于是杠精们自觉退散,互联网世界值得喷的事情那么多,为何要执着这一个。 只有王蚺受到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他黯然神伤。 甚至想打锦城妖管委热线投诉。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