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小夫郎》 第 1 章 清溪村离山很近,因村子旁边的清溪河而得名。 村西边的沈家二房今日很热闹。 沈顺福早两年就不在了,在他媳妇卫兰香的张罗下,给二儿子沈玄青寻摸了一门亲事,娶的是隔了三个村子的安家村人陆文。 陆家的双儿陆文是出了名的好看,又在镇上念过几天学堂,无论说话还是穿衣打扮,那都是不同的。 模样好还认得字念过书,在卫兰香看来自然是和她家老二相配的,又问过沈玄青的意思,见儿子愿意,她当时狠下心,许诺了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就把婚事给定了下来,今天总算是到了成亲的时候。 敲锣打鼓,唢呐奏喜,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一停下就被人围着讨喜钱,人声乐声混在一起,热闹极了。 办喜事来的人越多主人家才越高兴,沈家自然是不吝啬洒喜钱的,有人从红布里拿出大把大把的铜钱往人群中洒,一时间众人争相去抢,更为热闹。 在鞭炮和喜乐声中,高高大大的沈玄青穿着红色布衣,从花轿里抱出了盖着红盖头的新夫郎,一路穿过院子进了堂屋,跨了火盆拜了堂,又牵着人往新房里走。 饶是平时没太多表情,今天是娶夫郎的大日子,在一众年轻汉子的起哄中,沈玄青脸上眼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新房里,沈玄青牵着陆文在床边坐好,又过去关好了房门。 按他们这里的规矩,他这会儿还不能揭盖头,要等到向外面宾客敬了酒之后才能进来。 床边的人坐下来后就一直攥着腿上布料,沈玄青没有多想,以为陆文是太紧张了。他看着那双细瘦的手,心道陆文在家里确实是干活的,手上还有未消的旧伤痕,应该是被划伤的。 定了亲事后,还有人跟他说怎么娶了个连活都不会干的双儿少爷回来,这不是胡闹吗? 找媒人议亲的时候,对方就说过陆家养陆文确实是娇贵了些,虽然干不了重活,可人勤快麻利,做饭洗衣都是会的,闲了还会抄书或是做些香袋药囊让家里人到镇上卖,要么自己赚一点,要么补贴补贴家里。 沈玄青没想过让自己夫郎做重活赚钱养家,就连做饭洗衣他自己也会一点,为了打猎,他经常一个人在山里的木屋住十天半月,要是不会做饭就只能啃干粮。 进来后他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要做什么,像是被自己夫郎弄得也紧张起来,在原地踱了几步,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这幅模样,少不了还要笑他几句。 “我先出去敬酒。” 末了沈玄青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就抬脚往出走了。 刚打开房门,他又停下,回头对床边的人说:“我让沈雁给你拿点吃的,先垫垫。” 坐在床边的人攥着腿上布料的手紧了紧,沈玄青见他听到了,可能是太害羞没说话,也就不做他想,出去后顺手把门关好了。 房里的人僵直坐着,等到只剩他一个人后才像是喘过来一口气,脊背微弯下来。 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新布衣的姑娘端着汤面走进来,正是沈雁,沈玄青沈尧青的妹妹。 她看起来十二三岁大,圆脸杏眼,一看见床边坐的新人就笑眯眯的,对这个只见过两三次的夫郎哥哥还有点好奇,人家都说新娘子新夫郎打扮后都是最好看的,她陆文哥哥本来就好看,也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 “文哥哥,我给你端了汤面,娘还让帮厨的婶子给里面卧了鸡蛋呢,快趁热吃。” 沈雁说着,就把碗和筷子都塞进了陆文手里,见人不动,捏着筷子的手发紧,她又笑着说:“那文哥哥,我先出去了,你吃完放在桌上就好。” 新夫郎掀盖头是要新郎来的,这会儿还不到时候,陆文自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脸。 沈雁年纪小,更不会多想,同样关门出去了。 等房里再没有人之后,床边的人小心翼翼把碗筷放在了床沿上,然后掀起盖头一角,悄悄在屋里看了一圈。 要是沈雁在场,一定会认出屋里这个人不是她曾见过的陆文。 比起陆文识书认字的几分清雅,陆谷因为成天吃不饱饭还要干活显得十分瘦弱。 这间房的窗户是对着前院开的,幸好为了不让新夫郎被其他人看到,窗户是关着的,还从里面上了窗栓。 外面很热闹,有人在和沈玄青比酒,应该是沈玄青先喝完了,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旁人的热闹对陆谷来说是惶恐的,他惴惴不安,一想到他真的被塞进花轿到了沈家,脸色就更白了。 沈家人如何他不知道,却知道沈玄青,去年还是前年来着,他和另外几个双儿到豆腐坊换豆腐,路上碰到有人打架,其中就有沈玄青,长得高大健壮,黑着脸一拳头过去人就趴下了。 隔三差五就挨打的陆谷当时就往后缩了一步,这要是挨在自己身上,可比后娘的棍子跟藤条厉害多了,说不定都能直接去见他亲娘。 有人告诉他那人就是清溪村的猎户,从此陆谷就记下了,安家村和清溪村说近也不近,但也不算太远,两三刻钟的路,幸好他没有再遇到过沈玄青。 他接触的人少,对这样凶神恶煞的汉子更是不敢多看一眼,可三个月前,媒人给他那个哥哥陆文说了门亲事,正是沈玄青。 陆文是后娘杜荷花和头一个汉子生的,那个汉子死了后,就带着陆文改嫁到陆家。 陆谷在想起沈玄青后感到了一点心惊,但想想其实跟自己无关,那是给陆文说的亲,他成天吃不饱,还得操心要去哪里找点野果填肚子,这才是要紧的。 更何况在家里,后娘除了指使他干活的时候会喊他,连他那个亲爹都不怎么理会他,陆文定亲的事都是听旁人说才知道。 所以他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回到家里连一个字都没问,低头干活不说话,也尽量让自己动作轻点,不然要是被后娘注意到,鸡蛋里挑骨头都能再给他找些事,干活还是好的,他最怕挨饿和挨打。 他们丰谷镇这一带,媒人跟双方父母说定事情以后,还要让两个年轻人见上一面。 这见面相看也是有规矩的,要在另一户有女儿或是双儿的人家里相会,多是双儿坐在窗前干活,汉子假意来这户人家帮忙做事,在外面院子里待上一会儿,这样既互相见过,又不会惹来闲话。 按理来说,双儿哪能跑到汉子的村子里去,所以两人相看的时候是沈玄青到安家村来。 那天陆谷被后娘塞了一盆脏衣服,在去河边的路上,他远远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于是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后娘常骂说他是个丧门星倒霉鬼,陆谷有时候自己想想,好像他也真的没什么好运气,他生怕自己霉运发作,要是不小心惹怒了沈玄青挨顿打那可惨了,所以能避就避。 现在好了,他果然是个倒霉鬼,连替嫁这样荒唐的事都落在了他身上,后娘还哄骗他说,是好心给他找了门好亲事。 要真是好事,又怎么可能轮到他头上。 他不知道后娘是怎么想的,虽然他不认识字,可也知道当初陆文和沈玄青是请人写了婚书的,人家都说白纸黑字,写上去事情便定了,婚书上肯定写的是陆文的名字,不是他的,这种事又怎么敢乱来。 他不是不明白,后娘无非就是贪图那二十两的彩礼,不想退给沈家。 按说沈家给了这么多彩礼钱,放在哪个村子都是重礼,说明家底是不薄的,谁看都是门好亲事,可偏偏陆文却想悔婚。 别人不知道,陆谷是知道一点的,他六七天前无意中听到陆文和后娘的对话,陆文好像和镇上的人往来密切,那人应该是要娶陆文,可陆文当时已经定亲了。 他属实倒霉,无意中听到这些还让后娘给发现了,原本以为要挨打,谁知眯着眼睛看他的后娘眼珠子一转,竟对他笑起来,还抓着他的手轻轻拍打,一副慈母的样子,却让陆谷惊恐不已。 一听要把陆文的婚事给他,嫁给清溪村的猎户,陆谷当时就摇了头,后娘一看,咬牙切齿骂他不知好歹,还使劲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疼得他想直想往后缩,也再不敢说他不愿。 这还不算,从那天后,后娘就不再让他出门洗衣服换东西了,只能待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后娘还在一旁时刻盯着他,明显是怕他跑了或是告诉其他人。 外面依旧热闹。 陆谷坐在床边不敢乱动,偏偏他肚子不争气,被外面肉香勾引的咕咕直叫。 一大早他就被后娘拽起来洗漱上妆面,硬是给他穿上嫁衣,替陆文上了花轿,连口吃的都没给。 他不是没反抗过,大前天甚至趁夜里翻墙跑了,省得事情败露后被沈玄青发现给打死,可他没跑得了,摸黑刚跑出村子,就被后娘和爹抓了回去。 在柴房里他被破布塞住嘴,哭泣喊叫被堵在喉咙里,恐惧和绝望让他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挨了顿毒打,那之后连着两天,每天只能吃个糙饼,他连跑远的力气都没了。 汤面热腾腾的,飘着油亮的葱花,葱少只是提个味,油却是不少的,沈雁还说底下卧了个荷包蛋。 陆谷看着那碗面,他很久没吃过这样热腾腾的面条了,还是精细白面做的,甚至有鸡蛋。 他端起碗,先小心翼翼喝了口热汤,油香葱香一入口,这么好的滋味他只在小时候尝过,几乎忘了是什么味道,就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吃起来。 面条不多,只是给他垫肚子的,面和鸡蛋都进了肚子后,陆谷捧着碗,连面汤都不舍得放下。 现在房里只有他一个,不会有人从他手里夺走碗,也不会有棍子落下来,于是他小口小口抿着这么香的葱花面汤,想记住这种味道。 吧嗒一声,有水掉进汤里,他擦了擦眼泪,心想死前吃碗热汤面也算不错了,起码不会做饿死鬼。 沈家相中的是陆文,一旦发现他不是陆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谷不止一次听过有人下狠手打死老婆或是夫郎的,在他看来,沈玄青凶神恶煞,今日可能真的就是他的死期了。 面汤再多也见了底,陆谷放下碗的时候有些不舍,听到外面有人起哄要闹洞房,他脸白了,飞快坐回床边盖上了盖头。 他死死攥着腿上布料,惊慌又失措,害怕到身体都在轻微发抖,好在外面的喧闹声在沈玄青和另外几人的笑言相劝下压了回去,说新夫郎胆小脸皮薄,身子也不好,惊吓到就不好了,还是在外面好酒好菜吃着喝着,大家一起划拳比酒才热闹、 闹洞房的事就这样渐渐平息了,陆谷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随着宴席吃完宾客散了,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房门打开又合上,有人朝床边走来,很快,在陆谷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农户人家不常穿的靴子,新靴子很大,明显是男人的,足以能窥见对方的体格。 陆谷在颤抖,攥着布料的双手指节发白,随着红盖头被掀开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脑海一片空白。 而揭开盖头的沈玄青在看清新夫郎的模样后,脸上笑意消失,一下子变得僵硬。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6 16:53:37~2021-10-21 20:2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白涮肉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寂寞的星星 10瓶;让我来!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 章 有那么一瞬,陆谷忘记了呼吸。 当看见沈玄青带怒意的冷硬表情后,他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觉,已经想象出他会死在棍棒和拳头之下。 恍惚之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沈玄青怒气冲冲摔门出去的事,直到房门口响起焦急的呼喊,才让他回过神来。 门口围了好几个人,看清他不是陆文后,卫兰香直接气晕了过去。 “娘!娘你别着急,别着急。” 沈雁和大嫂纪秋月赶紧扶住倒下的卫兰香,村里帮忙的婶子还有几个洗碗的没走,见状立马就过来帮着掐人中顺心口,原本喜意融融的沈家登时乱了起来。 卫兰香很快就醒过来,她缓了一口气,看向房里的陆谷,怒道:“你是什么人?” 陆谷蹭一下站起来,手足无措,被这么多人看着,他眼泪淌了下来却不自知,睁大了眼睛呼吸困难,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怯懦不已。 “这好像是他们家的陆谷,就陆大祥头一个媳妇生的。” 陆谷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好在帮忙的婶子有人认出了他,她是安家村隔壁村子的,没嫁人之前还常和安家村的姑娘双儿走动,不过隔了五六年了,对陆谷也只有个模糊印象,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 一听这话,卫兰香更气了,为了这门亲事,家里忙了多久就不说了,光彩礼就拿出了二十两,更别说还有当初下聘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钱? 况且自从她男人死了之后,他们家还是近来才好起来。 沈顺福三年前的冬天进山时不慎滑倒,摔断了腿,还掉进了潭水里。 虽说掉进的是边沿浅水处,他自己挣扎着就爬了上去,可大冬天的掉进刺骨的冰水里,火气再旺的人都够受的。 浑身衣服湿透了,他被冻得够呛,腿断了没办法爬出去多远。 后来还是村里有上山砍柴的人听到些微动静,才将冻得青紫的沈顺福救了回去。 这一伤病,光是看病抓药就花了不少钱,变卖了许多东西,可惜人还是没救回来,各种好药材吊着,续命续了一个半月,还是去了。 家里日子因为没钱艰难了一段时间,幸好沈玄青和哥哥沈尧青都争气,那会儿他俩一个十五一个二十,也都是年轻汉子,有力气能下苦吃苦。 沈玄青十岁就拜了山里的老猎户为师,幸而他手艺已学成,爹没了之后就出了师,自己上山打猎,农忙时还要到地里去干活,闲了兄弟俩还会到附近的镇子或是县里做短工扛大包,这两三年下来,手里也就不再那么紧了。 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卫兰香见二儿子都十八了,原本亲事早该定下,只是因为这几年耽误了,好人家的双儿女儿哪里舍得给没钱的人家去受苦。 再说沈玄青跟着哥哥勒紧裤腰带吃苦卖力气的时候才十五,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 沈顺福在的时候他们家日子还算不错,所以就算是沈尧青,十五岁的时候都没吃过这种苦,她心疼儿子,不愿在儿子的亲事上敷衍糊弄,直到今年才相中陆文,给沈玄青定了亲。 二十两的彩礼,就是冲着陆文长得好还知书达理去的,她花了二十两,陆家竟换了个人嫁,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 “走!跟我去你们陆家说理,我看他陆大祥和杜荷花有什么话说!” 卫兰香推开扶着她的人,一把拉过陆谷就往外走,气极上了头,哪里会去管陆谷被她拽的一个踉跄。 她走了一半又对沈玄青说道:“去,把婚书给我拿来!” 好好的亲事变成了这样,沈家其他人也忍不了,在沈玄青取了婚书后都跟着要去找陆家理论。 院子里的残羹剩饭还没收拾完,卫兰香一看更愤怒了,要知道今日席上这些菜,是她儿子忙了一个多月弄来的。 沈玄青有打猎的手艺,聘礼和彩礼花了不少钱,他手头不免有些紧,为了在婚宴上省一点,他早早就开始准备。 每桌他们家都是上的十菜一汤,有炖鸡块炖野猪肉,一碗切片的猪心肺还有一碗肝杂,还有辣炒兔肉和一盘清蒸鱼,光荤菜就有六样,再加上四样素菜并一老碗肉丸汤,可以说是少有的丰盛了。 即便是在那些富裕的村里,办喜事也不见得有沈家二房这么大方,荤菜油水这么足。 他们家的席口让村里多少人都放不下筷子,吃得满嘴流油,不止小孩不顾体面,连有的大人都是如此,生怕比别人少夹一点。 而肉菜大部分都要归功于沈玄青,鸡除了他们家自己养的,他在山上打了五六只野鸡,剁成块和家鸡混在一起,就不用多杀家里的下蛋母鸡了,兔子是他带着两条猎犬在山里撵到的。 夏天天热,为了兔子和野鸡不放坏,沈玄青多花了些心思都捉成了活的,在家里养了好一阵。 野猪也是他打的,山里的野猪可不好惹,尤其是长了獠牙的公野猪,得亏是他运气好,在深山里转了七八天,就利用挖的陷阱砍死了一头大的。 猪心肺和肝杂不够二十几桌的,沈玄青就到镇上另买了些,至于那三十多条鱼,是他在清溪河里捉的。 山里水里的东西确实不要钱,可什么东西得来都是不易的。 为准备这些,他这一个多月都没停过,人黑了瘦了,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不过一想到能娶夫郎,他挺着一张表情不多的脸,心里却是热乎的,有奔头的。 自从家里过得好了点之后,沈玄青依旧住在山上打猎,每次他娘给他送干粮的时候,多少都会念叨一句,要是娶个媳妇或是夫郎,就能让他吃上一口热乎饭。 和其他汉子一样,以前他没有别的想法,下力气干活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就行了,等慢慢大了之后,看同龄的人陆续娶妻生子,加上他娘又时不时念叨,沈玄青心里对娶夫郎的事也就逐渐上了心。 两个人一起住在山里好像也热闹些,起码有个人说话了。 所以和陆文的亲事定下之后,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是高兴的,干起活来再累都觉得值。 谁知红盖头揭开后看到另一个双儿,他所有的欢喜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甚至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陆谷穿着一身红衣,眉头紧皱的沈玄青也没有换衣服,一出门就引来了注意。 见卫兰香拉着新夫郎满脸的怒意,村里人疑惑不已,大喜的日子,沈家怎么成这样了。 在村口遇到几个闲聊的年轻汉子,落在后面的沈尧青简短跟他们说了几句,那几人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到别的村子找事,势单力薄有可能吃亏,加上一听是他们清溪村的人被糊弄了,这几人又跟沈尧青兄弟俩关系不错,自然同仇敌忾。 一众人风风火火就朝安家村杀了过去。 到安家村的时候,看见穿着红衣的新郎官和新夫郎,有人还在嘀咕,还没到回门的日子啊,当看清陆谷的脸后才恍然大悟。 一路几乎都是被拽着走,陆谷脚下磕磕绊绊,好在没有摔倒。 他满眼惶恐,眼眶红红的,不知要怎么办,瘦弱身体在有些宽松的衣服衬托下看起来十分单薄。 这身衣服是给陆文做的,他比陆文更瘦,穿起来一点都不合身。 陆家就在进村不远的地方,就算有人想给他们通风报信都来不及,再加上那群年轻汉子个个瞪着眼,几乎没人想在他们能看到的地方管闲事惹麻烦。 院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陆谷心都颤了颤,卫兰香扯着他胳膊就进了陆家,满脸愤怒道:“陆家的,你给我出来!” 杜荷花从窗户里探出个头来,又因为这一句怒斥连忙缩了回去。 “杜荷花!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我儿子娶得是你家陆文,怎么会变成陆谷?” 愤怒使然,平时温声细语说话的卫兰香被逼得声音拔高了不少,让围在附近的安家村人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从怀里掏出写了婚约的红纸,展开举起来说道:“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你家陆文,不是陆谷!” “我倒要问问你,你陆家安的是什么心?” “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我告诉你杜荷花,你休想!” 卫兰香越说越气,拿着婚书的手都在抖,这时杜荷花畏畏缩缩出来了。 看着这一群人,她心里免不了害怕,但也不愿就这样被骂,外面围了那么多人看热闹,叫她脸往哪里放? 她又急又臊,情急之下看见陆谷,当即就指着陆谷骂了起来:“好你个没脸的,我就说一大早就找不到人了,原来是背着我上了花轿,你个没脸没皮的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杜荷花拿陆谷撒气撒惯了,打骂起来没一点犹豫,抄起墙角的木棍就撵过来要打人。 陆谷一看见棍子下意识就要往后躲,脸比刚才更白了。 可真到了跟前,杜荷花被几个年轻汉子一瞪眼就给吓了回去。 “婶子,不是我说你,满口造谎可是要遭雷劈的。” 沈尧青媳妇纪秋月见她颠倒黑白,这会儿还要打人,哪里能忍得了,讥笑道:“他身上衣服是穿了谁的婶子能不知道?他脸上可是让婆子画了妆面的,婶子难不成也不知道?” 卫兰香顺着骂了下去:“你是死人不成?由着他穿了陆文的衣服?” 又问道:“陆文在哪里?让他给我出来,我倒要看看,陆谷有多大的本事,被顶了新夫郎的位子他陆文还能不知道。” 纪秋月高声附和道:“对,让陆文出来,我们家娶得是陆文,陆谷就给你们送回来了,陆文得跟着我们回去。” “让陆文出来。”两个和卫兰香交好的婶子也指着对面嚷道:“就没见过双儿出嫁还躲在家里,拿别人替代了的,你陆家做事可真是新鲜。” 杜荷花打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人家好几张嘴,见势不对立马换了副面孔,往地上一坐就开始哭。 “黑了心肝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哭天抢地,嘴里也不知是在骂谁,边哭骂还边捶地,总之就是不肯说陆文在哪里。 不讲理胡搅蛮缠的村妇大多都是这样子,纪秋月见怪不怪,只说道:“婶子,你不让陆文出来,我可自己进去找了,我们家的新夫郎跟我们回去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杜荷花却充耳不闻,嘴里哎呦哎呦叫着,满身尘土也不管,越发哭叫得凄惶。 纪秋月一看她这样,就知道陆文多半是不在陆家了,但还是没死心,进去搜寻了一圈很快出来了,不说陆文了,连陆大祥的影子都没见。 “这是发生了啥事?” 安家村的里长包志儒闻讯赶来了,他身后是村里的一些年轻壮汉。 清溪村的人堵在院子里,杜荷花见村长来了,隔着人群立马哭道:“打人了打人了,三叔公你要再不来,我就被他们打死了。” 包志儒已经六十二岁了,称得上年高望重,因为排行老三,所以村里人常称他三叔公,连附近村子的人也都这样喊。 卫兰香瞪一眼杜荷花,在包志儒进来后就拿着婚书过去,也擦着眼泪哭道:“三叔公,我们家娶得是陆文,这上面都写了,偏偏他们嫁过来陆谷,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包志儒认得字,举着红纸在太阳底下辨认了一番后,再看向穿着嫁衣的陆谷,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事可不好办,就算是安家村的人都知道陆家一点理都不占。 包志儒想了想,到底是沈家有理,要真闹到县里府衙了,府里的老爷一看有婚书,自然也是要让陆文去沈家的,于是开口道:“我说荷花,既然有婚书为证,你可不能糊涂啊。” 闻言,杜荷花从地上爬起来,哭天抹泪地说:“三叔公,你不知道啊,我们家陆谷这么大了,却连个提亲的都没有,再这么拖下去,以后我可怎么见他亲娘,要不是为了他,我能把这么好的亲事给他?” “是我一时糊涂,见他哭得可怜,心软就点了头。” “我想着,娶了哪个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再说了,夜里灯一吹还不是一样的。” 忽然扯到了自己身上,陆谷惶然无措,听到后娘的话后,他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没有跟后娘要这门亲事。 被杜荷花满嘴乱说气得不轻,卫兰香直接就骂了起来:“放你娘的狗屁!你陆家糊弄人,拿别人当傻子,什么一样的,我冲着娶得是陆文才给了二十两的重礼,不然谁当这个冤大头!” 争吵中,陆谷原本是不敢说话的,可离他几步远的沈玄青看了他一眼,高大的男人皱着眉冷着脸的模样让他惊恐不已。 他一下子就知道,沈玄青在想是不是他问后娘要的亲事。 不止沈玄青,还有别的人会这么看他,在沈家被发现的时候,陆谷已经够难堪了,魂儿轻飘飘的,像是浮在半空,没一个人没一句话能让他踏实下来,如今后娘一番颠倒黑白,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脸面和尊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彻底撕开,再没有了。 “娘,明明是文哥儿和镇上的人……” 现在是夏天,陆谷却像是冷得浑身在哆嗦,他声音不大,然而一直留心他是不是会乱说话的杜荷花当即就暴跳如雷,喝骂道:“好你个没脸的小娼妇!你短命娘的好你没学去,倒把害人学了个通透!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我好心把你养大,没短过你吃穿,如今你却来害我们文哥儿。” 野种两个字让陆谷脸上彻底失了血色,他脚下软绵绵的,身体轻晃了几晃,勉强才稳住。 杜荷花骂他骂得越来越难听,连卫兰香都有些听不下去,正要喝骂阻止时,就听沈玄青开口了。 “够了!”他上前一步,眉头依旧紧锁,沉声道:“是你们陆家悔婚在先,陆文既然不愿嫁,我也不强求,只是那二十两的彩礼钱,不能白给你们。” 卫兰香指着杜荷花怒道:“对,还有前头的聘礼,哪一样不是钱买来的?你家陆文收了我们的钱财衣物,成亲的日子却跑了,拿了钱不嫁人,合着好事都让你们陆家占尽了,天底下哪有这样没王法的事?” “总不能我们家给了钱,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还钱!”纪秋月也被气得够呛,越说越激动。 一听到还钱二字,杜荷花涨红了脸,不是羞的,是急了,那可是整整二十两银子,已经到了她手里要让她还回去,那是要她的命! “你个没大没小的娼货,我跟你娘说话,轮到你在这呼喝?”她指着纪秋月鼻子骂起来。 纪秋月好悬没被气晕过去,被气得满脸涨红大喘气,还是沈尧青赶紧过来扶着她给她顺心口才缓过来。 “杜荷花,你!”卫兰香手都在抖,指着杜荷花怒声斥道。 “婶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沈尧青扶着媳妇看向杜荷花,脸色铁青,他长得高大,沉着脸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怒意,让杜荷花下意识就要闭嘴。 纪秋月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哪里受过这种气,她本来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平时说起话来轻又快,这会儿被气急了嘴越发快起来,连声骂道:“婶子不是娼货那婶子生的双儿是娼货,都跟镇上的人搅和在一起了,婶子要是真知羞有大有小这会儿就该去吊死,不然就是对不起你陆家祖宗!” 名声清白对双儿和姑娘来说无疑是重要的,纪秋月哪里不知道这个,她就是忍不了咽不下,明明说好了嫁过来却反悔,合着把他们一家当猴耍,再说也是杜荷花辱她清白在先。 一听这话,杜荷花像是被点着了的大炮仗,涨红了脖子跳着脚骂道:“你个卖*的,空口白话诬陷我文哥儿,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冲过来扬起手要打纪秋月,却被沈尧青抓着胳膊往旁边一掼,她跌倒在地上,顿时就哭起来,嘴里嚷嚷着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安家村的一伙年轻汉子见别村来的人动了手,瞪着眼睛就要打起来。 纪秋月看他们怒视沈尧青,在对方地盘上,要真打起来只会沈家来的人吃亏,于是冷笑一声快速道:“果然你们安家村的霸道,双儿只用收彩礼银钱不用嫁人,连我们来理论也要挨打,我看你安家村的名声传出去,要叫多少人戳脊梁骨,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没个王法公道!” 包志儒到底是里长,这事儿是陆家理亏,做下这种荒唐事,要真传出去了,确实有损他们安家村的名声,再说了,今日清溪村的人挨了打,要是回去了再纠集一帮人过来,事情闹大了被县里的府衙知道,虽说他有几分薄面,可免不了被一些人在背后耻笑。 他压了压手,示意安家村的人镇定,说道:“好了好了,这事情出来了,打来打去像什么话,有事就说事,不必如此动气。” “三叔公,人我们不要了,但是钱不能白给他们。”卫兰香抹了抹眼泪,忍下恨意说道。 既然是陆家先悔婚,沈家提出要退彩礼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一来,事情也就了结了,包志儒看向杜荷花。 他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杜荷花一个嚎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起来:“天杀的,我这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种事,人早上给你们抬去了,到这会儿你们才送回来,你们沈家自个说自个是好人,可背地里怕是早把人给霸占了去,现在倒好,人叫你沈家的给占了,这会子倒来问我要钱,我可怎么活啊。” 杜荷花边哭边嚷,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满口就这么胡乱喊起来。 “杜荷花!你放屁!”卫兰香一听她不顾陆谷的清白都要诬陷自己儿子,哪里肯忍,当时就捡了杜荷花方才扔在地上的棍子,她气狠了,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窝囊气,抄起棍子就打了过去。 “打人还了得!” 陆大祥的弟弟陆大和带着两个儿子原本在外面观望,毕竟是他们陆家不占理,可这会儿一见打了起来,村里人都看着,他总不能缩头,就撺掇了几个关系好的中年汉子,一齐打了进去。 杜荷花平时就嗓门大,这会儿挨了打跟杀猪一样惨嚎起来,让原本躲在附近的窝囊废陆大祥都忍不住跳出来,装着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模样,拿着锄头怒气冲冲跑进院门,跟清溪村的人混战在一起。 眨眼形势就变了,包志儒气得胡子都能翘起来,他带来的几个年轻汉子倒是都听了他的话在拉架,不然这锄头棍子混在一起,打红了眼非得出人命不可。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汉子们扭打在一起,陆大和的媳妇跟儿媳妇也都匆忙进来了,不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杜荷花被卫兰香纪秋月还有两个村妇打骂。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陆谷低着头避开人群出去了。 就算有人知道杜荷花刚才是口不择言乱说话,可连他自己的娘都那样说了,后娘又如何,杜荷花养了他这些年,无论在家里怎么打怎么骂,到了外边都是好的,装得像是个好后娘一样。 一个双儿嫁了人当天又被退回来,原本就没脸面了,这会儿还当着这么多人面说他没了清白。 没多久,有人从村头跑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陆谷跳河了!” 第 3 章 安家村离河边不远,岸边一抹红色身影毫不犹豫地跳进湍急的河段。 河水淹没了口鼻,陆谷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任凭河水灌顶,身体被打着旋的急流撕扯。 他眼前一片模糊,嫁衣比常穿的夏衣繁琐厚重一些,沉入水中后布料吸了水就变得沉重起来,让他轻飘飘无所依靠的魂魄归了位,悬在半空不知该去何处的心也逐渐沉了下来。 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再挨打了。 他平静地想,身体顺着河水往下飘,他渐渐不再想事情了,不过最后,他冒出个可惜的念头,可惜他死了连一副薄棺都没有,后娘不会给他花钱打棺材的。 —— 院子里的人还在打架,气得包志儒连声呵斥:“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陆谷跳河了,包志儒连忙说道:“还不快去救人。” 人命关天,打架的人住了手,杜荷花从地上爬起来,朝卫兰香几人脚下啐了口血沫,她被打得半边脸颊都肿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她满身是土,但混乱之中其他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卫兰香一口恶气还没出尽,又被啐了口,抬脚就踹过去,可惜被杜荷花给躲了过去。 包志儒带着人正要出门,回头一看喝道:“还要打骂!” 杜荷花原本还想再啐一口,闻言只得咽了回去。 听外面一群人咋咋呼呼朝河边跑,因为是双儿落了水,清溪村的汉子没有过去凑热闹。 按理来说,旁人不去,杜荷花怎么也得去看看,但她没有,反而坐在一旁拢起散乱的头发。 连陆大祥都没去,捂着腰肋嘴里嘶嘶直吸气,觉得哪儿哪儿都疼痛难忍。他龇牙咧嘴看一眼沈玄青,别以为他不知道,就属这个狗娘养的下手最黑,还专挑他打。他心里头骂骂咧咧的,但到底不敢真骂出声来。 农户人家院子里总有些柴火木头堆积,纪秋月扶了卫兰香和另外两个婶子坐到柴堆上歇息整理。 打起架后被她们护在身后的沈雁明显受了惊吓,手里的木棍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混战时她一直哭着喊娘,却还趁机揍了杜荷花几下。 不过现在,沈雁一双大睁的杏眼中明显带了几分惧意,她是家里最小的,平时又乖巧,连纪秋月都有事没事捏着她圆脸蛋逗她玩,可谓是受宠的,根本就没见过这种阵仗。 纪秋月见小姑子这会儿回过神有些害怕,就拍了拍沈雁胳膊以作安慰,嘴里也不停,看向杜荷花讥讽道:“人家都说陆文养得好,陆谷就不行,怪道是呢,不是一个娘生的,跳河了都不见后娘着急,原来这平日里的好都是装出来的,背地里却是个黑了心的。” 和陆家结亲之前,他们不是没打听过陆家的事,也知道陆谷,但几次来陆家都没见过陆谷,偶尔问一句,杜荷花就说去他舅舅家玩了,他们也没放在心上,因为在安家村,旁人提起杜荷花都说她对陆谷不错,至于偶尔听见的打骂,村里谁家不打孩子? 况且每次杜荷花打陆谷要是被人看见听见了,都会说是陆谷摔碎了碗或者是犯了其他错,她这是急了才动的手。 农户不比镇上县城的人家,无论碗碟还是其他东西,那可都是家当,没几个东西能让糟蹋的,摔碎了挨几下打再常见不过。 今天之前,沈家还以为陆家不错,没成想会是这样。 再说河边。 湍急的流段没人,但往下游走,平缓的地方好几处都有人洗衣服,水里那一抹红色再显眼不过。 加上从安家村传来的呼喊,说有人跳河了,很快,陆谷被两个会水的双儿从河里救了上来,他呛了水,幸好救得及时,把水吐出来后就没了性命之忧。 有个洗衣服的姑娘从下游捞起被冲走的红色绣鞋送了过来。 岸边围了不少人,陆谷一身红衣湿哒哒的,往下淌着水,幸好衣服是完好的,没有被几个贼眉鼠眼直往他身上瞧的人看了去。 “怎么抖成这样?”陆谷浑身冰冷,连救他上来的双儿都疑惑了,明明是夏天,太阳还没落下去,就算落了水也不至于会冻到。 一摸他额头和手,确实冰得不像样,于是几个人连忙喊道:“快抬回去生火换衣裳。” 陆家院子大门开着,清溪村的人还在里面,杜荷花和陆大祥想赶人但一时半会儿打不过,只得忍了。 而等七八个双儿姑娘抬着陆谷回来,在院里放下了人,就七嘴八舌说要赶紧给陆谷换衣裳,杜荷花眼睛一转,肿着半边脸哭道:“家里哪有多余的衣裳,全都给他陪嫁了,这会儿上哪里找。” “要么说他们家欺负人,要不是真占了我们陆谷还不认账,他怎么会去跳河。” “你放屁,明明是你嘴上不积德,连自己家双儿都诬陷,平白无故说他没了清白,分明是你想逼死他。”卫兰香坐着没起身,但从地上捡了块木头朝杜荷花面门砸过去。 纪秋月也说道:“是了,外人都不敢说这种话,你们家跟别人不一样,空口白话就能污蔑别人清白,硬是把个好端端的双儿逼到这地步。” 陆谷脸色煞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发白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连细微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杜荷花的话让一个姑娘都听不下去了,说道:“婶子,你说这些我们听不懂也不理会,你看陆谷脸白成这样,再不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下,怕是要病了。” “对啊婶子,无论家里谁的衣裳,你找来给他换上不就好了。”其他人也都应和道。 这群双儿姑娘都年轻,说话清脆又快,周围还都是他们家里人,杜荷花不好发作,只得捏着鼻子道:“柴房门开着。” “柴房可怎么躺人。”有人顺口就说道。 杜荷花不满,说:“怎么不能躺人,他身上湿成这样,抬进房里脏了被褥谁给洗?” 要在平时她或许还会装一装,毕竟能落个好名声,可今天沈家这么一闹,叫她早丢了脸面名声,再加上挨了打心里头都是火,对陆谷横竖都看不顺眼,不发火撒气都是好的。 于是除了陆谷以外,其他人都看向陆大祥,被这些人瞅着,陆大祥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先扶进去。” 亲爹都是这样,别人更没话说了,就扶着浑身发抖的陆谷进了柴房。 见状,跟回来的包志儒朝院里的汉子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都出来,无论安家村还是清溪村的男人都跟了出去,连陆大祥都是如此,倒是无人有异议。 沈玄青落在后面,等所有男人都出来后,他默不作声,从外面拉上了院门。 柴房里没有窗户,门是破烂的,但好歹能关上,再加上两个人在门里站着,就堵上了那几个破窟窿。 纪秋月在柴房旁边的木头上坐着,忽然听见柴房里传来几声哎呀哎呀的惊呼。 “怎么被打成这样。” 她听见这句话,心想只能是黑了心的陆家打的。 湿衣服脱下来了,可杜荷花一直都不见拿干净衣裳过来,柴房里一个双儿从门上窟窿往外看了看,发觉院里没有男人,就小心开门出来问了。 “急啥急,又死不了。”杜荷花不耐烦道,这才往屋里走。 “这婶子。”问话的双儿也不高兴了,嘴里嘀咕了一句。 见柴房门开了个缝隙,双儿和姑娘间没什么避讳的,纪秋月跟着一起进去了,不是她胆小,谁看见陆谷身上的伤都得吓一跳。 脱下来的湿衣服放在旁边,陆谷身上勉强裹着另一个双儿的小外褂,因为是夏天,哪有人会多穿衣服,所以就算柴房里的人想脱件衣服给他遮掩都无法。 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是大片的青紫,严重的地方都成了紫黑色,陆谷蜷缩着,稍微一动还露出腰和后背,腰间青紫的痕迹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后背也都是伤。 本来就瘦,还被打成这样,挨打的时候身上都没多少肉帮骨头挡着,谁见了不得说一句可怜。 纪秋月原本对陆谷也没多少好脸色,觉着陆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合起伙骗他们,眼下看来,陆谷倒没有那么坏,看这一身的伤明显是前不久才挨的,说不定是被陆家打怕了才答应替嫁。 尽管知道柴房里的人都是好心,可被人看着,陆谷还是感到了难堪,他抱着腿尽量蜷缩起来。 杜荷花扔进来一身破衣裳,歇了这么一会儿,陆谷缓过来身上有了点热意,不再那么冰凉,气力也回来了,自己能穿衣,其他人也就出去了,还替他带上了柴房门。 纪秋月低声将自己看到的跟卫兰香说了,卫兰香只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陆家他们惹不起,恨不得早些摆脱,哪能管这些闲事。 院子外面,有个安家村的年轻汉子跟沈玄青说了几句话,他敛眸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再道了声谢。安家村和清溪村离得不算近,但不妨碍他认识几个这边的人,关系虽一般,但也能互通个消息。 吵也吵了,打也打过了,既然这门亲事结不成,沈玄青跟卫兰香商量了一下,都不愿再纠缠下去,只要退了那二十两的彩礼他们就走。 谁知就算包志儒出面了,杜荷花死活不愿,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天抢地说自己没钱,嘴里还把陆大祥和陆谷骂了个狗血淋头,偏偏陆大祥是个窝囊的,彩礼钱都在杜荷花手里攥着,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只在一旁不住拍腿踱步,不断摇头叹气,说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沈家哪里肯让步,那可是整整二十两银子。 夫郎没娶到,还被人坑了钱,卫兰香差点被气哭,让包志儒做了见证,既然陆家不肯还钱,那就以物抵债。 清溪村的汉子一听要搬走陆家的东西,到底是些年轻人,个个挽起袖子摩拳擦掌,难以遮掩那股子兴奋劲。 杜荷花一下子就傻眼了,根本没想到沈家还会这样做,可让她把二十两拿出来,比割了她的肉都疼,这么一犹豫,清溪村一众人就闯入了屋里。 沈尧青在厨房里溜达一圈,试图寻找杜荷花藏钱的地方,可什么都没找到,他想起陆文不见了,说不定那二十两在陆文身上。 而且要是钱真藏在了陆家某处,杜荷花一定会拼命阻拦不让进屋,以防被他们找到,但杜荷花没有这样做。 最后他只得将这口恶气忍了,开始搬起东西,碗筷不是什么稀罕的,他干脆把铁锅从灶上搬了下来,这好歹能值点钱。 陆谷依旧躲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几个汉子砸门摔碗,吵吵嚷嚷说陆家连个值钱物件都没有。 陆大祥和杜荷花拦着这个挡着那个,哭叫不已。 最后还是包志儒出面喝止乱摔东西的人,说让他们搬东西抵债,不是土匪强盗来抢砸的,总不能把陆家饭碗都砸光了,清溪村的汉子这才收敛了。 陆谷这会儿回过神,脑子能转动了,听见后娘的声音却是一抖,等沈家人走了,杜荷花一肚子火没地撒,肯定会拿他出气。 他往干草堆里缩了缩,跳河是他做过最有骨气的事,可一旦那股子决然的心劲过去,就再也没了寻死的勇气,他只觉得疲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当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杜荷花边哭边骂进了柴房,她挡不住那些搬东西的汉子,还被推得一个踉跄,心里头那个恨啊,就想起陆谷来。 “你个丧门星害人鬼,你怎么不去死!”她抽出根木柴就往陆谷身上招呼。 陆谷下意识想躲,可听到那个死字,眼里最后一点光就散了,他垂下头不言语,任由杜荷花毒打。 以往只在身上招呼的棍子来到了头上,陆谷被一棍打蒙了,耳中嗡鸣不已,等那股眩晕感过去后,他察觉到有什么从额角流下来,很快脸颊就一片湿润。 恍惚中他听到了卫兰香怒气冲冲的声音,说这些东西折旧了变卖,加起来连十两银子都没有。 闻言,杜荷花扔了手里的木棍,走出柴房就叉腰指着卫兰香破口大骂,骂了没两句竟耍起无赖,非说沈玄青占了陆谷便宜,一定要沈家给她个说法,一个东西都不准带走,还得赔陆谷被淫了的钱,不然,她就在十里八乡把这事抖搂出去,让沈家没脸做人,沈玄青个淫棍以后也别想娶妻娶夫郎了。 她说话太过粗俗下流,纪秋月急忙拉了小姑子沈雁出去,免得被这些话辱了耳朵。 卫兰香哪里能让儿子背上这污名,不娶陆文了,以后还要给沈玄青再找门好亲事,决不能被泼脏水毁了名声。 看热闹的人多少知道是杜荷花狗急跳墙了,满口胡说起来,可就算是流言谎语,一旦传出去了,也是能中伤人的。 沈家人正着急要争辩,谁知扶着门从柴房里出来的陆谷先开口了。 他看了眼杜荷花,接着是陆大祥,又看向院子里其他人,说:“我跟沈玄青,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更没有别的。” 陆谷声音不大,因为又挨了顿毒打不免有些虚弱,可他一出来就顶着满头满脸的血,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也都听到了他的话。 方才杜荷花在柴房里打他的时候不是没人听到,娘打孩子在所有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谁知杜荷花下手会这么狠。 陆谷看着陆大祥继续往下说:“你们要贪那二十两,不想退回去,就栽赃苦主,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血色在眼前弥漫,他眼睛因为血水流下来而轻眨,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再没了意识。 “快,快救人。” 院子里一下乱起来,门外看热闹的都是一惊,以为要出人命了,偏偏杜荷花脸色铁青,一点着急都不见。 她几次三番污蔑沈玄青强占了陆谷,和往死路上逼陆谷没两样,一个双儿被自己家里人说没了清白,传出去陆谷这辈子就别想有抬头做人的那一天。 甚至杜荷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大祥一句都不见阻拦的,叫陆谷彻底看清了这个亲爹。 他活不了了,可沈家人是清白的,无故遭了哄骗,总不能让别人平白背了这污名。 混乱之中,眉头紧锁的沈玄青离陆谷不远,生死关头,哪里还能想那么多避讳,他两三步上前就在卫兰香和另外几人的帮忙下背起了陆谷,朝安家村的草药郎中家里跑去。 —— 在一片浓郁的药味中,头上缠了一圈细麻布的陆谷睁开了眼睛。他盯着房顶,听到外面哎呦哎呦的抽痛声后,迟滞的眼珠子才动了。 有人推开门进来,见他醒来就松了口气,却是草药郎中家里的夫郎,陆谷这才知道自己在哪里。 “王阿嬷。”他下意识喊了声,就想坐起来。 王阿嬷急忙过来按住他,说:“别动,再歇歇,伤得可不轻。” 陆谷听出来外面痛呼喊叫的人是陆大祥,他有疑虑,但没有力气再去询问,还是王阿嬷听见外头的动静,低声跟他说是被沈玄青打断了腿,这会儿正接骨呢。 “要么说年轻汉子就是太毛燥,一急红了眼,火气窜起来下手就不知轻重了。”王阿嬷边倒水边絮叨。 他扶着陆谷喝了几口温水,犹豫一下,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说道:“陆谷,不是阿嬷吓唬你,以后在沈家记得千万要伏低做小,可不敢顶撞人家。” 见陆谷茫然不解,他放下碗神情更是悲愤:“黑了心的杜荷花把你卖给沈家了!” 第 4 章 从王阿嬷口中得知自己被卖了这件事后,陆谷怔然许久都没回过神,直到外面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沈玄青问他有没有醒。 草药郎中家里不是能住人的医馆,醒了自是要回去休养的。 清溪村汉子和沈家其他人都先回去了,只剩下沈玄青一个人。 陆谷跟着王阿嬷出来,就看到拎着几包药的高大汉子,心中一个突突,不敢上前。 沈玄青看他一眼,脸上没太多表情,只对王阿嬷和草药郎中告了辞,就出门走在了前面。 陆谷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王阿嬷,他脸色苍白,没一点血气,这会儿孤独无助的眼神让王阿嬷心生不忍,可陆谷已经被卖给沈家了,得跟人家回去。 外面沈玄青没听见身后脚步声,回头来看,陆谷眼睛似乎都颤了颤,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从草药郎中屋后绕到了一条小路上,走小道比正路更近,陆家住在村前头,这样也不用再见到陆家人。 陆谷神思恍惚,越走越远,他忽然回头看了眼安家村的方向,如同做梦一样,他从后娘杜荷花手底下逃了出来,可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再看向走在前面的沈玄青,高大到让他害怕,连靠近都不敢,以后要怎么活。 太阳西沉,逐渐往山下落,他跟在沈玄青影子后面走,等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后,也发觉自己的恍惚不是假的,是头晕所致。但他不敢停,也不敢说什么,咬牙跟着走。 杜荷花只给他拿了身打着补丁的旧衣裳,脚上的婚鞋还是湿的,走起路来有些不舒服,不过忍耐是他常常经历的事,忍饿忍痛,久了便学会习惯,连吭都不吭一声。 前面的沈玄青拎着药包,今天本来是他成亲的大喜日子,却变成这样,搁谁身上脸色都不会好看,他只顾往前走,没多少心思分给后面的人。 而他买下陆谷这件事,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 陆谷被沈玄青背走以后,杜荷花铁青着脸,她打骂陆谷惯了,谁成想今日被陆谷下了脸,她哪里能忍,于是在陆大祥耳边撺掇,说陆谷竟让他这个爹在村里人面前丢人,竟说他们贪图沈家的银子,这是大不孝,是没把他陆大祥放在眼里。 陆大祥原本还因为她把陆谷打得满脸血,让旁人看了笑话而不高兴,一听这话,脸色越发不好,但没有言语,捡起院子里到处散落的木柴,撒气一样朝柴堆扔过去,这才沉着脸,就要往草药郎中家里去,陆谷好歹是他家的双儿,连看都不看一眼,只会让背地里的闲言碎语更多。 杜荷花见他这幅不言不语的窝囊模样,这会子出门,绝对是去看那个野种。 她暗地里冷笑一声,快步走过去,抬头斜眼看着陆大祥低声怒道:“你心地好,养了个好双儿出来,今日伙同他人往文哥儿身上泼脏水,明日就能指着老陆家的祖坟骂,祖宗见了他都得恼死,也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种,叫你做了个绿头王八!” 陆大祥脚还没迈出院门,就转头死死瞪着杜荷花,他脸色那叫一个黑,可杜荷花一点都不带怕的。 清溪村的人还在院子里没走,卫兰香看门口那两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一个赛一个脸色难看,留心想听一听,但杜荷花不再说了。 连要出门的陆大祥都拐了回来,从腰间摘了旱烟杆,蹲在墙根抽了几口,烟雾笼罩在他满是阴霾的褶子脸上,看起来比往日老了几分,而一想到杜荷花的话,就越发叫他心里不痛快,连带着对陆谷这个野种越憎恶。 卫兰香一直没走,就是防着陆家人耍赖不认账,自然得守着,银子要不回来了,但东西他们得拿走。 沈玄青回来后,得知陆谷没有性命之忧,清溪村的人搬东西就要回去。 卫兰香看着这些破烂东西,根本不值二十两,可沈玄青跟她说回家去,她哀叹一声只得作罢,陆家不要脸,他们家还要好好过日子。 东西还没搬呢,杜荷花堵在门口不让走,指着沈玄青鼻子骂他不知廉耻,背着个衣衫不整的双儿出门,接着就骂起了卫兰香和沈家其他人。 陆大祥不抽旱烟了,朝地上啐了口,起身看着沈玄青的眼神十分不善,他倒是没骂起来,只问沈玄青是不是占了陆谷便宜,要不然,又如何会背陆谷出去。 对陆谷,他已没有信任了,这会儿自然跟杜荷花穿一条裤子。 娘和家里人三番两次被骂,沈玄青放下手里的铁锅,他不再忍了,连卫兰香都拉不住,在惨嚎声中打断了陆大祥一条腿。 杜荷花哭着扑到陆大祥身上,外面有人嚷嚷着快送去草药郎中那里,陆大和冲进来,一看陆大祥被打断了腿,嚷着要让沈家吃不了兜着走,可一看沈玄青阴沉着脸,又极为高大健壮,那双眼睛如狼豹一样透着凶狠冷意,就叫他一下子闭了嘴。 陆大祥被人抬走了,杜荷花原本要跟上去,可又怕家被人搬空,想到陆大祥这一次断了腿,要花不少钱救治,再加上一个陆谷,心里那个恨啊。 给陆大祥是不得不花钱,可陆谷,这会儿她恨不得陆谷现在就去死,一文钱都不会掏,既然是沈玄青动的手,那他必须赔钱! 一提到钱,杜荷花心思转得比谁都快,当即就讹上了沈家。 谁知她哭天抢地再次引来包志儒后,沈玄青一脚踹开地上的铁锅,冷声说东西他们不要了,赔他陆家十两银子,至于剩下的十两,就是他买下陆谷的钱,从此两清不再往来,如若不然,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杜荷花原本是不甘心的,可在看到沈玄青冷硬的骇人表情后,便咬牙答应了。 她之所以能答应,也是在心里算计了一番的,既保住了这些家当,还能把陆谷这个丧门星丢出去,不然还得多花一笔钱给丧门星治伤。 至于陆谷到沈家是死是活,她压根没想过。 —— 赶在天黑之前,陆谷跟着沈玄青到了清溪村。 沈家门上房梁上挂的红还没取下来,院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卫兰香今日动了气,回来就胸口闷头疼,早早进房歇下了。 纪秋月带着沈雁在厨房收拾,听见动静看向了窗外,她脸上没了往常那么多的笑,隔着窗问道:“二弟饿不饿,大青去还桌椅了,等他回来就开饭。” “嗯。”沈玄青答应了一声,听起来有些沉闷,见院子里还有几张桌子没还,他就要去搬,可留意到自己身上的红衣后,就先去了房里换衣服。 至于陆谷,他连自己该站在哪里都不知道。 纪秋月见他脸白得吓人,头上缠着的细麻布渗出些红色血迹,心中不免生出可怜,说道:“那不是有椅子,你先去坐坐。” 陆谷无处可去,闻言就照着她的话坐在屋檐下,手脚都局促不安,却也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换了家常衣服的沈玄青出来后看见他,没说什么自顾去干活了。 尽管换了个地方,但陆谷依旧觉得眼前一切都是熟悉的,没人待见他,也不愿理会他。 不过他没有自怨自艾感伤悲戚,也根本不懂这是什么,只有忐忑无措,想到王阿嬷的话后,他决心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出错,尤其不能让沈玄青发现错处,不然会被打断腿的。 厨房里飘出来饭菜香气,肉香尤其勾人,让一整天只吃了一碗汤面的陆谷越发难受,他轻轻捂着肚子,小心翼翼吞了吞口水,不敢被人听到。 纪秋月端了碗鸡蛋羹出来,是往卫兰香房里送的,见陆谷拘束的不安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说道:“大青他们快回来了,你和沈雁先把菜端了。” 见陆谷忙不迭进了厨房,她暗暗摇了摇头,不是她故意指使陆谷干活,不让他动一动,坐在这里满眼紧张忐忑的样子,实在看得人不忍,倒不如让他做个事。 很快,沈玄青兄弟俩回来了,陆谷和沈雁也把饭菜摆好了。 堂屋里,相继坐下的沈家人比往日要沉默许多,还是沈尧青先开了口,说:“吃饭吃饭,在自己家里总不能饿了肚子,天大的事也等吃了饭再说。” 沈玄青没言语,但拿起了筷子,纪秋月也动了筷,她朝外面院子看了眼,就问沈雁:“人呢?” 卫兰香在房里吃了碗鸡蛋羹就睡下了,不跟他们吃,陆谷却不见了人。 “刚刚还在呢。”沈雁也朝院子里看。 “你们先吃,我找找去。”纪秋月又放下了筷子,说实在的,今日受了一肚子气,她胃口不怎么好。 屋檐下的椅子没人,厨房也没人,最后她在柴房找到了陆谷,推门问道:“吃饭了你怎么不来?” 蜷缩在干草堆的陆谷捂着肚子让自己不去想吃的,不曾想柴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他有些惶恐地坐起来,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向纪秋月。 等听清纪秋月说了什么后,他表情越发惶然。 沈家吃的是热腾腾的鸡蛋汤面,比他平时吃陆家人剩下的稀汤寡水强上太多,可只有五碗,沈家五口人,自然没有他的份。 端上桌后他就离了堂屋,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要是还在安家村的话,爹和后娘他们吃饭,他被指使出去干活,就跑到后山的小山坡上摘些野果子吃,但在沈家他不敢乱跑,最后只能找了柴房睡下忍耐饥饿,还能缓一缓头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1 15:51:26~2021-11-13 12:5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杏仁包子杏仁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寂寞的星星 10瓶;杏仁包子杏仁包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饭桌上,陆谷大气不敢出,跟纪秋月进来后,他才知道卫兰香没出来吃饭,而没人动的那碗面是他的。 沈玄青吃得快,闷头三两下就吃完了,他放下碗先回了房。 等桌上只剩陆谷和沈雁后,他才稍稍喘过一口气,不再那么僵硬紧张,但终归不敢动桌上菜,低头只吃面喝汤,而这已经远比他之前吃得要好了。 碗里忽然多了一筷子猪肝,陆谷愣了下,转头就看到沈雁举着筷子还没收回手。 “这么多呢,你吃几口也不碍事。”沈雁一双杏眼清透,只是因为和他不熟而显得有几分生疏谨慎。 陆谷同样如此,因为过于胆小看起来有些木讷,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沈雁不计较这些,她吃饱了,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 陆谷连忙吃干净自己碗里的肉和面,他有些无措忙乱,心里也有懊悔,怎么吃得这么慢,要是被沈玄青知道就遭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来得迟,别人比他早吃的事,生怕自己不勤快做事只知道吃饭惹恼了沈家人。 “我来洗。”他声音偏低,轻轻从沈雁手里拿过了空碗。 在陆家的时候,吃饭常常轮不到他,但洗碗一定是他洗,陆文是决计不会动手的,更别提他那个同父异母的汉子弟弟陆武,如今换了个地方,他也不敢懈怠。 今晚的菜剩了不少,受了气的沈家人都没多少胃口,填个肚子就饱了。 沈雁没抢过他,再说看他脸色那么白,人又单薄,像是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能吓破胆,就没敢多说话。 办喜宴剩下的菜肉纪秋月早归置妥当了,陆谷把剩菜放进笼屉里,眼神落在洗完菜没倒水的盆上,轻声问跟进来的沈雁:“是这个盆?” 见沈雁点头,他把空碗筷放进去,蹲下来拿了丝瓜络就开始洗。 沈雁似乎对他很好奇,在他对面也蹲了下来。 陆谷话少胆子小,不过沈雁还是个小姑娘,也没有坏心,刚才还给他夹肉吃,对沈雁就没有那么多警惕紧张。 他嘴笨,也怕说错话,埋头洗碗用以掩饰自己的无措。 而沈雁歪了歪头看着眼前的新夫郎,她想陆谷是没有陆文好看的,但眉眼也没那么差,就是太瘦了,看着没几两肉,瘦成这样哪有好看的人呢。 可她在想到陆文悔婚,杜荷花还骂他们,就觉得陆文也不怎么好了,日后要是让她碰见陆文,绝不给好脸色瞧,哪有这种人。 这时纪秋月进来了,她没吃几口就饱了,回房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堂屋没动静了,想着应是都吃完了,这才出来收拾。 见陆谷一个伤病了的人洗碗,她有心想说说沈雁,可又觉着今日实在疲乏,沈雁今日也受了惊,就收了言语。 况且她也看出陆谷的窘迫,若不干点活恐怕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洗碗又不是什么费力气的大活。 她从旁边拿了另一个木盆,舀了清水将陆谷洗好的碗放进去涮了涮。 有人帮忙,陆谷很快洗完了,刚想端着脏水出去泼掉,就被纪秋月抢了先,手上没了活计,他站在厨房眼神一阵怔愣。 纪秋月将空盆放好,对他说:“今日都乏了,舀些水洗洗就睡吧。” 陆谷讷讷点头,沈雁关好了院门,跟着纪秋月一同在院里洗漱,她擦着脸转头见到陆谷可怜巴巴的局促模样,指着自己的盆说:“要不你用我的?” 说完她才想起来,二哥房里是有新人用的新木盆的,可再一想,那本该是给陆文用的。 虽然二哥说买下了陆谷,可她确实不知道陆谷在家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算了,你就用这个。”沈雁弄不明白这件事,圆脸蛋上透出几分愁闷。 成亲琐事繁多,沈家全家从天不亮就起来忙活,到了下午又到安家村跟人吵架打架,说一句身心俱疲也不为过,纪秋月和沈雁草草洗完后就各自回了房。 院里只剩陆谷一个人。 天已经黑了,沈家没有点灯,不过天上有星星月亮,清清冷冷照亮了院子。 一碗热汤面下肚,有打散的蛋花和油水,让经常吃不饱的陆谷身上有了几分暖意。 他洗了把脸,抬头看着天上半圆的月亮,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让他有种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孤寂感。 他木讷怔愣,望了许久的明月,最后心想,等十五月亮圆的时候去趟坟里,不然他要是死了,就没人给娘上坟了。 —— 日上竿头,天已然大亮了,沈家柴房里,沈雁蹲在干草堆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草堆里的人的脸。 头上缠着染血细麻布的陆谷没醒,她有点惊,下意识伸手在鼻端探了一会儿,有轻轻的呼吸扫洒,她才放了心。 沈家其他人也都起了,沈玄青正在洗脸,就被卫兰香叫进了房里。 “娘。”他拿着布巾边擦手边说道。 卫兰香歪靠在方枕上,见到二儿子就是一声轻叹,继而才问道:“你打算拿他如何?”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闻言,沈玄青眉头轻皱,显然也没想好,待思索一番后才开口:“娘,就他了。”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卫兰香还是恼恨得垂了下腿,一腔懊悔说都说不出来,抿着嘴满脸不甘和难受。 沈玄青知道自己老娘心中所想,原本想给他娶个好夫郎,却成了陆谷,可经此一遭,让他对成亲没了任何念想和期盼,低声劝道:“欠了舅舅家十两银子,说了明年五月还,这个不提,还有半年就到年节了,都要钱,倘若相看下聘再折腾一次,也不知要投进去多少银钱,还债还到何时才算清。” “唉。”卫兰香叹口气,她哪能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为沈玄青这次成亲,二十两的彩礼勉强能凑出来,可成亲不止是彩礼,还有其他各种花销,账算着算着,手里钱就不够看了,她只得到娘家借了长兄十两银子。 其实要是沈玄青不愿要陆谷,等债还清,手里有了钱不是不能找,但他们乡下的汉子,年纪一大娶不到媳妇,是要被耻笑的,而且年纪越大还越不好找。 卫兰香一看二儿子眼神脸色,就知道他已有了决断。也罢也罢,拿陆谷凑个数也不算太坏,钱没了,至少能得个人。 她揉着额角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 就此,在陆谷睡着的时候,成了沈玄青的夫郎,并非他昨夜所想,自己是被买来给沈家当牛做马的奴仆。 而沈玄青没有说出口的是,倘若换个人,他不一定会要,之所以认下陆谷,无非就是因为昨日陆谷说的那几句良心话,叫他明白,是和别的陆家人不同的。 也正是因为那两句顶着满脸血说出的话,让沈家其他人对陆谷也没有那么多抵触,况且他们不是那坏了心肝肺的,给个伤病的人一口饭吃也是愿意的。 柴房里。 沉沉昏睡的陆谷因脸颊上的戳弄醒来,他看清沈雁的脸后,又发觉外边天已经大亮了,吓得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变了几变,当即就要爬起来出去烧水干活。 谁知他起得太急,还没站稳眼前就是一黑,要不是沈雁手疾眼快扶住了他,怕是要摔了。 “你急什么?又没鬼撵你。”沈雁不解,扶着他又坐下,还顺手从他头发上取下来几根干草。 等眼前那阵黑过去后,陆谷才不晕了,他扶着另一边的木柴堆站起来,心中直懊恼自己怎么睡到现在才醒。 沈雁跟着他一起出了柴房,边走边说:“你的药煎上了,吃了饭就能喝。”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不算好闻的药味,别人帮他煎药这件事让陆谷十分陌生,在家里的时候,一旦病了要么是熬过去,要么自己到后院煎药,药味大了飘出来后娘还会骂他。 沈玄青从屋里出来,看到那张没血色的脸,脚下就是一顿。 昨晚他听到了陆谷打开柴房门的细微动静,那时心烦意乱,翻了几个身觉着只要人没跑,就没去管,况且一个双儿被他喊进房里也不成体统。 而对陆谷这会儿才睡醒的事,他是明白的,昨天被打破头流了血,身子骨又单薄,一旦睡过去就睡沉了,寻常人伤风着凉都会贪睡晚起,这并没有什么。 见着沈玄青后,陆谷明显露出几分怯意,连原本要去厨房干活的脚步都停下来。 这时卫兰香在房里喊道:“沈雁,去把鸡放出来,不早了。” “知道了娘,这就去。”沈雁答道,她扔了手里捏着玩的干草,取了厨房檐下挂的竹篮子就往后院走,临了还看了看沈玄青,在心里琢磨以后陆谷在他们家到底是个什么由来。 还算有一点熟悉的沈雁离开了,让陆谷越发不安,几乎把对沈玄青的惧意写在了脸上。 幸而纪秋月站在灶房窗边往外看了眼,就对陆谷说道:“你洗把脸,饭好了进来端。” 沈玄青意识到他的惧怕,眉头轻皱起来,但还是进了堂屋,不然陆谷脑袋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3 12:55:16~2021-11-14 13: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果茶多加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杏仁包子杏仁包 10瓶;kazahaya鹤 5瓶;我有一条小居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卫兰香身子不舒坦,今日又是纪秋月给她端了饭在房里吃。 陆谷坐在沈雁和纪秋月中间,好歹不用挨着沈玄青,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依旧微小谨慎,连筷子都不敢往外伸。 说起来今天的早饭还挺丰盛,有鱼有肉,都是办喜宴余下来的材料,并非别人吃剩的。 农户人家都不容易,像这样的大鱼大肉平时哪里能轻易吃到,坐一回席根本管不上其他,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不下几口东西,就算有剩下的,也被人抢着倒进自家碗里端走了。 如今又是夏天,虽说快到夏末了,但天气还热着,东西容易放坏,就得抓紧吃了,省得坏了馊了心疼。 桌上每人都有一碗鸡汤,这对陆谷来说可谓是受宠若惊,心中越发迷茫。 沈家买他应该是想出口气,可从昨晚起,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给他饭吃,甚至今天还给他一碗油亮香浓的鸡汤。 纪秋月见他一口菜都不敢吃,她是个不受气的性子,歇一晚精神又回来了,方才还趁着陆谷端菜的空子问了沈玄青的意思,知道陆谷就是新夫郎了。 虽然她对陆家人依旧难以拿正眼看,可一想陆谷被打成那样,身上的伤要不是亲眼看到都难以相信,就软了几分心肠,轻快道:“快吃菜,再吃不了两天就坏了,趁现在赶紧下肚。” 陆谷讷讷点了下头,但还是不敢伸筷子,见状纪秋月没有多劝,胆小怕人的性子养成后不是一时就能改的,说多了没准儿还让陆谷多想。 沈玄青和沈尧青兄弟俩吃得快又多,毕竟年轻汉子,身强力壮胃口也好。 “我去地里转转。”沈尧青先站起来,对纪秋月说一声就离了桌。 至于沈玄青,他原本想着成亲后这几天都在家待着,等三朝回门后再收拾打猎的家伙事进山,但看陆谷低头不敢言语的模样,他想了想,就到后院去了。 桌上只剩他们三人,陆谷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一点。 “还有这么些,咱们几个分着吃完,别剩下。”纪秋月将菜碗往他们三人这边挪了挪。 沈雁吃饱了,她胃口小,现在天热东西都不好放,一看陆谷不动筷子,反正她吃不动了,就跟昨晚一样给陆谷碗里夹了几块鱼还有肉。 陆谷还没吃呢,忽然就见三条狗从后院窜出来,闻着肉香直奔堂屋来了。 两条细狗皮毛顺滑,腿长细腰,比一般的狗要高,一看就跑得快,尖牙露出来当即就让陆谷想到了咬人恶犬这几个字。 这还不算,在它们后边紧跟着一条狼青色的大狗,四肢粗壮有力,体态匀称矫健,看起来哪里像狗,倒像是山里跑出来的半人高大狼。 不过比起两只细犬,这条大狗灰蓝色的眼眸微垂,走进来后视线才在堂屋里转一圈,纵是发现陆谷这个生人,它也只是围过来轻嗅两下,像是记住了味道,接着就走到屋檐下的阴凉处趴着了,无论动作还是神态看起来都十分沉稳,反而不叫人那么害怕。 陆谷昨晚睡觉时听见了后院有狗叫,但没想到沈家养了三条,还都长得这么高这么大。 “去!”纪秋月抬手挥走了围着陆谷转的两条细狗。 这时沈玄青从后院出来了,他口中一声轻喝,人往外面走,三条狗就跟上去了。 沈家人一看他没带别的,就知道不进深山,只在外围撵兔子逮山鸡。 “我饱了。”沈雁说了一句,就将沈玄青二人的空碗都端走了,等从厨房出来,她顺手给药炉下添了根细柴,让慢慢煎着。 半碗杂米饭,一碗香浓暖和的鸡汤,沈雁还给他夹了好些肉和菜,叫陆谷久违地填饱了肚子。 胃里是饱的暖的,连心肝脾肺肾都似热起来,让他有了几分精神。 饭后纪秋月在厨房忙碌,她干惯了,没让陆谷插手,恰好这时药也煎好了,他拿了碗去倒。 滚烫的药难以下口,只得放到旁边晾着。 沈雁用长竹竿赶着一群鸭子从后院出来,见陆谷无所事事,她自己放鸭子也没个人陪,就问道:“你去不去?” 吃了沈家的饭,药钱应该也是沈家掏的,干活自然是应该的,陆谷忙不迭就跟着沈雁出了门。 “水塘不远,就在屋后面。”沈雁边走边说。 清溪村离山近,沈家又是村子最后一家,从山里流出来的清溪河离他家屋后也就半里地,两人走到屋后一眼就能看到河水,还有特意引水围起来的一片小水塘。 将鸭子赶进水塘后,沈雁也没闲着,在附近找鸡爱吃的草,尤其有草籽的,鸡爱啄,□□用长藤扎成一捆捆带回去,要么直接扔进鸡圈,要么剁碎了和麸子谷糠搅在一起喂鸡,鸡可爱吃了,长得也好。 见陆谷弯腰站起的时候身形摇晃,想来是因头上有伤,她指着水塘边上一块自己常坐的白石头说:“你在这儿坐着别动,拿竹竿别让鸭子顺着水跑到河里就成,我到那边去打草。” 陆谷讷讷坐下了,他不敢偷懒,但一蹲一起眼前就发黑,头也晕,只得缓一会儿。 远远的,他听见山坡上传来几声狗叫,立马想起跟着沈玄青出门的那三条狗。 果不其然,真的是它们。 往山坡那边走,树木就多起来,陆谷能看到沈雁的身影,两条细狗从坡上冲下来,想来沈玄青就在附近。 陆谷不敢再看那边了,望向了水塘里游水觅食的鸭子。 很快,沈雁提着捆草就过来了,见鸭子都在,她对陆谷说:“陆谷哥哥,二青哥说太阳大了,让你回去呢。” 头一次被沈雁喊哥哥,陆谷就算是反应过来了,表情也讪讪的,没有过多言语,只问道:“那鸭子怎么办?” 沈雁指着山坡那边说:“那不是大灰,有它看着就成。” 陆谷顺着她手指看去,果然,那条狼青色大狗往水塘这边走来。 “大灰可聪明了,上次大青哥褂子落在地里,就是它给叼回家的。”沈雁和陆谷熟悉了一点,话慢慢多起来,况且她刚才碰见沈玄青,二哥哥跟她说陆谷是新夫郎,身份自然就不同了,给讲讲家里的事也是应该的。 他俩一进门,纪秋月看见了,说道:“正好,药能喝了。” 而等陆谷喝完药后,就被沈雁拉进了新房里。 他知道这是沈玄青的屋子,登时就手足无措,不知是为何。 “二哥哥说了,让你喝了药睡会儿,好歹把伤养养。”沈雁看他身上还穿着昨日杜荷花给的破旧衣裳,就打开陪嫁过来的箱子翻找。 农户人家没多少陪嫁的好东西,一般会把双儿在娘家常穿的衣裳都放进去,好歹给放满了。 当时陆家说好了陪一床新被过来,这倒是没糊弄,不然箱子太轻,他们清溪村过去搬的人都会嚷嚷开来。 沈雁只在箱子里找到两身陆谷的衣服,就再没了,冬衣一个都不见,哪能不知道是被杜荷花给克扣了。 “你要不换了?”她转头问陆谷,见他点头又说道:“那你就在这里睡,不然二青哥回来要骂我的。” 昨晚二哥哥先进了房,她其实有想到陆谷会不敢进去,可她跟卫兰香住一个屋,没法喊陆谷。 要是天冷还能找个由头,但这会儿还是夏天。再说了,昨天她也不知道沈玄青的意思,娘又被气成那样,她哪敢自作主张。 沈雁说完就出去了,还给他带上了门。 陆谷惶然抱着衣裳,怎么都想不透原由。若他胆子大一点,说不准还会猜到一点,可他并非如此,只能照着沈雁的话去做,毕竟是沈玄青的意思。 临换衣裳的时候,他看了眼铺着红被的床,干净归整,远不是他能污了的,于是就去洗脸洗胳膊,连脚和小腿都用手撩出来水洗了一遍,而这里却没有他的布巾,只得坐在院里晒。 幸好沈玄青沈尧青都不在,太阳也够热,陆谷很快就晒干了。 前天夜里,还在陆家的时候,按着出嫁前的规矩,杜荷花不情不愿给他烧了一大锅水,让两个满福婆子给他洗了个澡,浑身都搓得通红,但也彻底干净轻快了。 是以当陆谷换好干净衣裳小心翼翼躺在床边后,心里就没有那么多会弄脏新被的惶恐。他躺下来,只觉身下床褥无比柔软,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不知道,沈家为了迎娶新夫郎,洗床席裀褥时往水里加了煮出来的香草水,闻着香还更干净,可谓是花了一番心思。 陆谷很久没睡过这样好的床了,在陆家他和陆文住一个屋,有个石头泥巴垒起来的破木板床,即便是这样,杜荷花还常常将他赶到柴房睡。 因着额角伤势的缘故,他时不时会感到一阵头晕,但很快又恢复了,就没有放在心上,不过现在一躺下来,身心都像是陷入柔软的褥子里,逐渐变得昏沉起来。 陆谷原本只想按着沈玄青的话躺到对方回来,这样沈雁就不用挨骂了,他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去,还睡得很沉,连纪秋月进来给他盖薄被都一无所觉。 第 7 章 卫兰香坐在院里透气,顺手做点针线活,见纪秋月从新房出来,她垂下眼睛缝口袋,问道:“你这两天看他如何?” 纪秋月在她旁边坐下,从卫兰香脚边的针线篮子里拿出做了一半的鞋底纳起来。 “娘,不说别的,起码老实本分,让做什么都去,不言嫌弃,啥事都写在脸上,心思倒比那个陆文好猜多了。” 纪秋月语气轻快,因顾忌着陆谷还在房里睡觉,她嗓音比平时低了些,又说道:“还挺爱干净,睡之前洗了脸脚。” “就是太老实了,看着有点傻,连布巾都不敢用,我估摸着他挺怕二弟。” 听完卫兰香吁气摇头,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认了,说道:“老实就好,只要本本分分的,能跟老二过下去就好,胆量练练也就出来了。” “可不是娘,二弟就是话少了些,模样可是一等一的俊,脾气也不错,等处久了,他自然知道好。”纪秋月笑着道,她这样说一个是向着自家人,另一个就是卫兰香爱听。 果然,卫兰香笑了,脸上愁容去了大半,她听见后院有母鸡咯咯叫,就说道:“下蛋了,早起沈雁去收就摸了俩,你看着拾回来,等明儿数上十个凑个整,再拿一吊肉回去看看你娘。” “知道了娘。”纪秋月边说边起身去拿厨房屋檐下挂的篮子,笑意满面。 她娘前几天病了,但因为忙着沈玄青的婚事,只匆匆看望了一眼,如今婚事过去了,心里难免惦记。 要么说人人都爱听好话,她捡着婆婆爱听的话说上几句,婆婆高兴她高兴,加上沈尧青见她跟婆婆说笑也高兴,这不比什么都好? 如今天气热,母鸡不好好下蛋,价钱上去了,就算放在以往,那也不是轻易能吃的,得攒着去卖钱,这些鸡蛋可算是家里金贵的东西,这两天他们家也是因为成亲这样的大事才能常吃,就这还是提前两个月攒下的。 十个鸡蛋怎么说也是个稀罕物,猪肉油荤重不好多吃,若加上这些鸡蛋一块,也能给她娘补几天身子。 虽然是回娘家,但纪秋月带着这些回去,还是撑起了面子的,叫她那个心眼小爱挑挑拣拣的嫂子没话说。 其他人各自做事忙碌,只有陆谷的整个下午是睡过去的。 等再睁眼,他愣了会神才清醒,对着院子的窗外有人朝里边探看,纪秋月见他起来了,就笑道:“醒了,说你有口福,这不要吃饭了,刚想着叫你。” 昨天在陆家的不快已过去了,愁眉苦脸算什么本事,夫郎既然选定了陆谷,不如一家子和和睦睦把日子过下去。 吃了早饭睡一觉,醒来又吃饭,还没人打骂他,对陆谷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赶紧出去帮忙了,生怕慢一步。 卫兰香想通后身上总算轻快了些,正坐在屋檐下收拾针线篮子,陆谷一出来就看到了她,脸上又现出些惶恐迷茫,一下子顿在了原地。 纪秋月见他局促,又想起夫郎的事还没人跟陆谷提点,就笑着说道:“还不喊娘,娘让我单给你蒸一碗鸡蛋羹,可不能白心疼了。” 陆谷胆小是胆小,只有在吓怕的时候才会木讷,平时还是会看一点眼色的,不然早就被杜荷花找借口打骂磋磨死了。 一听纪秋月这么说,他眼睛微睁,似乎是不敢相信,犹豫着小声喊道:“娘。” 卫兰香不是端着婆婆架子的人,没有故意给陆谷脸色瞧,见陆谷让说什么做什么都听话,还算乖巧,便淡淡点头答应了一声。 院子外面传来鸭子的嘎嘎叫声,沈雁提着个小鱼篓,沈玄青跟在她后面,背了两大捆草回来了。 许多人不敢进深山,就常在外围捉野兔山鸡,是以外山上的这些东西比以往少见不说,也都鬼精鬼精的,并非每次都有收获。 沈雁把赶鸭子的活丢给沈玄青,提了鱼篓到陆谷面前来了,她袖子上裤腿上都有泥点,但眼睛亮亮的,把鱼篓拿给陆谷看,说道:“陆谷哥哥,你看,这是我和二青哥逮的,回头炖汤吃了。” 鱼篓里是一些泥鳅和手指长的小杂鱼,卖相虽不好,但炖汤最是鲜美,尤其泥鳅,还能滋补身子。 沈雁这么高兴,陆谷见她要倒出来养两天吐吐泥沙,赶忙就拿了厨房的盆过来。 沈尧青扛着锄头也回来了,一看沈雁身上的泥水就知道怎么回事,比起昨天的愁云罩顶,家里人脸上多少都有点笑意,叫他也高兴起来,揪了把沈雁的小辫子问:“玩够了?” 这两年家里境况不好,沈雁也跟着做了不少事,每天放鸭子打草的活都是她的,有时还要做些针线活,想抽空玩都没法,今天沈玄青没打到兔子,就带她去河边挖泥鳅,这对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玩耍乐子,自然是乐意的。 “阿嫂,你看他!”沈雁被揪疼了,她又知道自己打不过,急得眉头纠结在一起,连忙喊纪秋月。 “啪”一声轻响,沈尧青后脑勺挨了下,被媳妇踮着脚打了后他才嘿嘿笑着,不再惹沈雁了。 盆里几条泥鳅窜动扑腾,水花溅落在外面,沈雁用筷子蘸了几滴油往盆里滴,这样才好吐干净泥。 傍晚的云染上橘红,风吹散了白天的热意,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和乐又融融,是陆谷十分陌生的场景。 他面前是桌上唯一一碗鸡蛋羹,纪秋月说是单给他蒸的。 没了昨日的苦闷,沈尧青话就多起来,而比起他这个二十几岁的大哥,反倒是小了五岁的沈玄青话少稳重些。 陆谷觉得这碗鸡蛋羹实在太金贵,他根本不敢吃,就往卫兰香那边让了让,说:“娘,你吃。” 喊娘的声音虽然小,但见他还算懂事会谦让,卫兰香心情又好了点,对陆谷有了两分笑意,将碗推了回去。 因着沈玄青已认下陆谷这个新夫郎,往后要和老二过日子的,也算了了她心中一件大事,于是顺口就提点道:“不了,这几天吃得我都不爱吃了,你吃,吃好了伤也就好了,以后还要给我们……” 说到这里,卫兰香顿觉不好,连忙转了个弯:“以后给我们二青做饭洗衣可都是你来。” 她原本想说的话是给沈玄青生个大胖小子,但到了嘴边就知不好,急忙收了回去,可到底是被听出来了,纪秋月筷子一顿,眉眼垂了垂。 “吃饭吃饭,凉了就不好了。”沈尧青打了圆场,还给纪秋月碗里夹了菜以示讨好。 陆谷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就收敛屏息,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件事惹来别人的不快。 他不知道,纪秋月嫁过来三年了,刚嫁过来那阵家里日子是好的,可没成想沈顺福走了,就艰难起来,连饭都吃不上了,人人都得想法儿干活挣钱,沈尧青就跟她商议先不生。 不然孩子生下来受苦,连大人都得被拖累,奶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坐月子没滋补的东西,奶ll水可能都不足,所以这三年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况且这事还没法跟人说道,总不能说家里日子不好,养不起,这话说出来,沈尧青都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可那阵日子确实难,不得不这样。 他俩没多说这些,不过沈家其他人是知道一点原由的,可外人不知道,对农户人家来说,娶妻生子都是一道的,她嫁人三年了一无所出,背地里有些闲言碎语,也叫她听了一耳朵去,免不了心里头不舒坦难受。 好在纪秋月很快不低着头了,打起几分精神,卫兰香自知说错了话,特意把她爱吃的菜往那边推了推,说道:“秋月啊,你不是爱吃这个兔子肉,多吃点。” 沈尧青更是没有客气,直接端到媳妇面前了,惹来纪秋月一声嗔怪。 —— 太阳落山,又是一天过去了。 夜里不干活,自然是不会长久点灯的,天黑了之后,沈家人各自回了屋歇息睡觉。 陆谷直挺挺躺在床里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不敢随意动弹。 按理来说,嫁人后双儿是要睡在外边的,夜里好防着给夫君端茶倒水,可沈玄青一个人睡惯了,外边挡着个人觉得不舒坦,就将他推了进去。 之前进房的时候,门窗一关只剩他俩,陆谷差点被站在床边高大健壮的汉子吓破了胆。 说起来,他还从未和沈玄青离得这样近,甚至因压迫感太强,他都没敢去瞧沈玄青的模样,直到今日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大概知道,沈玄青是冷硬凶恶的,但只要不去招惹就好。 至于长相,他忙着小心谨慎讨生活,还得想法填肚子,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在意,更遑论他人。 两人就这么躺在了一起,陆谷连喘气都是轻微的。 夜渐渐深了,后院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就消寂下去,他以为自己会睁着眼睛一晚,但随着身边的沈玄青没有大的动静,呼吸也逐渐变得沉稳,让陆谷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额角的伤势还未痊愈,让他总感到头晕,身体又因这几年吃不饱亏空了,是以即便白天他睡了一下午,最后还是睡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5 13:23:42~2021-11-16 14:5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玉玺 20瓶;阿楚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 章 农人一年到头没几天能闲下来的,鸡鸣没多久,山脚下的清溪村渐渐有了人声。 陆谷昨天睡得好吃得好,沈玄青一有动静他也醒了,好歹没睡过头,他不免有些庆幸。 昨天纪秋月和卫兰香的话让他在昨晚睡着之前,弄清楚了自己虽然被卖给沈家,但和那些员外富户家里的下人奴仆是有些不同的,他还要给沈玄青做夫郎。 这事不比别的,他压根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夫郎的一天,是以有些措手不及。 沈玄青起了,陆谷也惶惶坐了起来,生怕被说赖床偷懒。没人教他嫁人后要如何伺候夫君,搭在薄被上的手下意识就攥了起来。 沈玄青穿了鞋下地,对他来说,陆谷的存在是十分明显的,毕竟夜里只有一床被。事已至此,虽说和陆家彻底闹翻了,但陆谷已经是他的夫郎,晾着冷着总是不妥的。 他站在床边,见陆谷紧张不安,连脸色都白了点,头上缠的细麻布因睡了一晚有些松垮,终是让他找到了话,说道:“王郎中说今日要过去换药,起来收拾收拾,趁早上凉快过去。” 陆谷连连点头,又怕自己不说话惹来沈玄青不快,赶忙低声细气道:“好好。” 夫郎胆子比兔子还小,叫沈玄青眉头皱了皱,幸好陆谷低着头没看见,不然非得胆战心惊好几天。 沈家人陆续起来在院里盥漱,连陆谷都在昨晚用上了新盆新布巾,甚至还有洁牙漱口的青盐。这原本也是为了娶新夫郎备下的,毕竟陆文在镇上念过几天书,镇上双儿常用的东西他多少都有些。 在陆家的时候,得花钱买的青盐可没陆谷的份,怕被人说腌臜脏污,他就去折杨柳枝,咬破了来洁齿,亦或是在口中嚼一嚼。 烟囱冒起一缕淡淡炊烟,纪秋月烧了水,顺便热了些杂面蒸饼。 寻常来说村里人一天就两顿饭,除非农忙的时候会吃上三顿,而沈家有两个正值青壮年的汉子,干活多胃口大,连早起都得吃上一顿饭,不然饿着肚子做事没力气。 不过这也是最近日子好了,才能照这样吃,往前两年是决不会的。除了沈玄青沈尧青吃两张蒸饼,其他四人都是半张,这几日大油大荤吃多了,便捞了一碗小咸菜就着吃。 早起的吃食简单,用不着摆桌上筷子,是以纪秋月分饼子的时候直接递进手里,连小咸菜都是拿手捏,几人或蹲或站在院子里就开吃了。 陆谷攥着半张蒸饼,饼子软和温热,等别人都拿了后,他才从碗里捏了小咸菜,学着沈家其他人夹在饼子里,一口咬下去又咸又脆生,倒是和蒸饼无比般配。 这么早就能喝上几口热水吃上东西,连他都有一份,叫陆谷在惶然之余,生出些感激来。 庄稼汉子吃东西少有细嚼慢咽的,再说蒸饼也不算大,沈玄青三两口就解决了,两张饼子也够他早起垫肚子了。陆谷一直在偷偷看眼色,吃得也快,怕耽误了出门的功夫。 “娘,我跟他去换药。”沈玄青跟卫兰香说了声,两人一前一后就出去了。 此时尚早,太阳才刚升起来。 今年夏天比以往热,不过清溪村离山近,早晨还是有些冷意的,但好歹不会让人冻到。 陆谷跟在沈玄青后边往村外走,沿路碰到了几个人。 沈家的事在清溪村传开了,人都有好奇,此时看沈玄青后边跟了个陌生双儿,就猜到是陆家另一个双儿了,便拿眼睛去打量。 任谁摊上这种事都觉得憋屈,也没人这么没眼色凑上前去问,这不是触人家霉头吗,所以只悄悄打量观望。 被人盯着看,陆谷头更低了,要不是他一直能看到沈玄青的腿脚,怕是早吓得浑身哆嗦了。 早起都是妇人夫郎在院子和门口扫洒,男人出来的不多,虽说眼光大多都是朝陆谷去的,但沈玄青察觉到也有人悄悄打量他是何神色。 他不喜被人盯着,于是直坦坦看了过去,还问道:“林叔起早下地去?” 林金虎被抓了个现行,幸好他看的是沈玄青而不是陆谷,还有个台阶下,讪讪挠着头打哈哈:“是了是了。” 沈玄青虽是家常问话,但他一开口有眼色的人就知道收敛了,落在陆谷身上的视线少了许多。两人没停留,出了村径直朝安家村方向走。 —— 草药郎中家里,王郎中取下陆谷头上染血的细麻布,重新给糊了草药在额角。 他懂一点把脉,还给陆谷诊了诊,末了摇头叹道:“底子亏空了,别人需十天,你这得二十天才能养好伤,就这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把亏空养回来。” 王郎中有了年纪,见陆谷瘦成这样不免絮絮叨叨起来,还是王阿嬷给他递了个眼色让别说了,他才后知后觉一惊住了嘴,抬头见沈玄青神色不变,没厌弃陆谷才放心。 一般人娶夫郎是为了过日子,庄稼人娶妻都不容易,没几个愿意娶个病秧子回去拖累,再说陆谷还是被人家买回去的,哪能管他养不养身子,没丢出来都是好的。 药上好了就不便再留,回去还有各种事忙,沈玄青问了下次来换药的日子就带陆谷走了。 都说冤家路窄,他俩走的小道是不会从陆家门前过的,谁知却跟杜荷花撞上了,她在村后的野地里挖野菜,往常这可都是陆谷的活。 在她眼里,平白多了个活干哪能不埋怨,嘴里时不时就咒骂几句,不曾想正骂着就叫她碰到了正主。 对沈玄青她是怵的,陆大祥到今天还在床上躺着呢,没人给她出头,所以就算是再怨憎陆谷,她跟那河里的水蚌一样,嘴立马就闭紧了,只在人家两个走远后,她才回头朝地上啐了口。 打女人双儿是最没本事的,杜荷花今日也没撒泼,沈玄青连一眼都懒得瞧她。 至于陆谷,这两日在沈家没挨打还能吃饱,见到杜荷花竟叫他生出种恍然来,他再也不用听到那些刺耳难听的尖声喝骂,耳边都似清净了许多。 —— 回来后家里只有卫兰香在,沈尧青送媳妇回娘家了,沈雁在屋后的水塘放鸭子。 见卫兰香在剥豆子,陆谷连忙过去帮忙,他急着干活就直接蹲下了,还是沈玄青搬来个小凳让他坐下。 在陆家的时候,可没人会顺手给他拿个凳子,叫陆谷对沈玄青越发恭谨微小。 他明白今日沈家对他的好是因为人家是好人,不像杜荷花那样黑了心肠,可越是这样,就越叫他惴惴不安,也决心要好好干活好好听话,生怕再回到吃不饱还要被打骂的日子。 卫兰香看他手上麻利,一点不见偷懒耍滑,心里就踏实了点。 后院狗叫鸡咯咯,她看陆谷今日脸色比昨天好太多,又见沈玄青从厨房拿了药包出来,就说道:“你先到后院把鸡蛋收了,过来点炉子煎药,剩这点就不用你干了。” 陆谷连忙起身去厨房屋檐下取竹篮,他昨天看到沈雁用这个收鸡蛋。 沈家后院要从靠着东边泥墙的路进去,约莫有个半丈宽,足以两人并行。 原本穿堂屋而过就能到后边,但近些年盖的房子大多都是把堂屋后边用泥墙封了,跟后院隔了起来,沈家也是如此。 这原本是离丰谷镇近的村子才有的布局,慢慢朝周边传了开来。 日子稍好的农家多少都会养些牲畜,自己舍不得吃也能卖了多挣些银钱,但养牲畜就意味着会有粪便味,到了夏天更是有粪蝇乱飞。 把养牲口的后院跟堂屋隔起来后,飞进来的蝇虫自然就少了许多,屋里的气味能好点,也更干净些。 镇上的金贵人都讲究不净不食,而腌臜里的脏污暗虫本就易使人染病,那些大夫郎中都说过的,如今又是太平盛年,这些就逐渐传开,连村里人都愿意讲究讲究,说出去跟镇上的人一个排场,也算有面子了。 陆谷闻到了一股烧灼的药味,就在地上看到窄道里四处散落着草木灰,还有些没烧净的干草茎,知道是点了青药叶用浓烟和味道来驱扫蝇虫的,阻拦它们在这里嗡嗡乱飞扰人。 后院三堵墙都是泥墙,而非篱笆墙,可见沈家盖房的时候也是费了心的。 鸡鸭分开养,沈家后院也算大,鸡圈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里头十来只鸡正到处刨地啄食。 陆谷一到后院就看见拴着的三条狗,大灰警觉了一瞬,但看见他之后就趴下了,只有两条细犬吠多叫了几声,幸好鸡圈离狗窝远,他不至于不敢进去。 鸡圈两边上都有干草垫的鸡窝和竹鸡笼,陆谷张望着寻找鸡蛋。 也不知这母鸡是怎么下蛋的,竟叫他在鸡窝底下翻到一个。 要摸人家下的蛋,自然是要趁母鸡不注意的,陆谷飞快拾了起来,拍着翅膀赶过来的母鸡没啄到他手,咯咯叫着就走开了。 忽然,大灰“蹭”一下站起来,对着陆谷的方向咬个不停。 与此同时,陆谷背后一寒,转头就看到那条本该拴着的黑色细狗不知何时脱绳了,悄无声息就他到了几步开外,眼露凶光,白森森的尖牙叫人胆战心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6 09:00:00~2021-11-17 10: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左玉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树下你和我 30瓶;鱼玄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那黑色细狗几步跑来凌空而起,一跃就进了鸡圈,陆谷几乎能感受到一阵腥风迎面袭来。 他哪里见过这样凶恶的狗,连鸡都被闯进来的恶犬吓得到处乱窜,有只笨的一头撞到了他腿上,叫本就脚软手软浑身发软的陆谷一下子晃了几晃,浑身是不自觉的颤抖,连鸡蛋掉在地上都不曾察觉。 大灰吠咬不止,但更像是在喝止细狗。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怒喝响起,却是沈玄青出现在窄道口,这一声就叫到了陆谷面前的狗一下停了攻势。 细狗转头看到沈玄青拿了墙上靠的铁锨,气势汹汹要来打它,神态姿势立马变了,喉咙里发出几声可怜微弱的呜呜叫,夹着尾巴缩到了墙角。 见它退缩不敢来犯,沈玄青才没打过去,拧着眉站在陆谷面前看他如何,有没有被咬。 猛叫了一阵的大灰停歇了,它方才叫声太大,前院的卫兰香也听见了,心里正纳闷,刚想喊一声问怎么了,大门口就进来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夫郎,提了个瘪瘪的小油纸包跟一捆山野菜。 陆谷回过神,还记挂着鸡蛋,不曾想手里没东西了,叫他登时慌乱起来,一低头就看见摔碎在地上的蛋。 差点被咬的时候他没哭,一看鸡蛋碎了吓得陆谷直掉眼泪。 他其实不常哭,这次掉豆子是纯粹被吓出来的,瑟缩着抬头去看沈玄青,眼睛一眨就涌出泪水,压抑着口中喉中的泣音。 沈玄青如何不知他的惧怕,要是沈雁哭他还有应对的法子,无非就是给弄点好吃的好玩的,糊弄过去就止住了,但陆谷他还不知要怎么对症下药。 蛋黄蛋清全散了,捡都捡不起来,没有补救的法子,沈玄青从一旁铲了土盖在散碎的鸡蛋上,还把蛋壳踩碎了,黄土一盖,再没法分辨鸡蛋在哪里。 陆谷眼泪还流着,见状愣住了,他泪眼朦胧去看沈玄青脸色。 “碎就碎了,你不说我不说,娘就不知道,只当没这个。”说完见陆谷眼泪止住了,沈玄青又去看墙角那边。 黑狗蠢笨不亲人,不如大灰灵,连灰白细狗都比不上,又因猎杀撕咬多了分暴躁,有时脾性上来只能他喝止,不过这几年训出来,跟着他打猎有不少好处。 没想到陆谷头一次来后院干活,它绳索就松了。 如今刚成亲,扔出去不少银钱,这两天就要重操活计进山,现在宰了再养一只不值当,暂且歇了心思。 况且黑狗没咬到陆谷,要是真咬到了,无论值不值都得杀,他们这儿有个规矩,见了人血的狗不能留,会有瘾的,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沈玄青避着他把黑狗拉出鸡圈,顺手用绳索抽了几下,黑狗受疼却躲不开,尾巴一直夹着。 陆谷擦一把眼泪,打起精神继续找鸡蛋,不敢懈怠。 他将鸡圈翻了个遍,一共找到四个,要不是碎了一个,足足有五个呢,陆谷提着篮子往外走,准备关好鸡圈门,沈玄青拦住了他。 “我扫完再关,你先回去煎药。”沈玄青拿了扫把过来,他本就是来后院扫鸭圈鸡圈的,夏天天热,隔两三天就得收拾收拾,也正是因此,陆谷才没被狗咬。 前院里。 卫兰香正在和周香君话家常,将那糟心事说了一说叹了一叹,见陆谷出来,她接过篮子看一眼,只有四个,夏天还没过去,母鸡不好好下蛋,这几个还算可以。 “这是你三叔的阿嬷,以后闲了让二青带你过去认认门,他家也有个小双儿,没事你俩也能在一处。”卫兰香边说边往厨房走,放了鸡蛋后又从放腌咸肉的瓮里拿了一吊肉和两条鱼。 “阿嬷。”院里的陆谷小声喊了人。 周香君露出个笑,就是抿着嘴看起来有点腼腆。 “香君,这你拿回去给老三和玉哥儿他们做顿好的。”卫兰香将肉和鱼递过去,鱼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这两条都是杀好腌过的现成,回去不用再费手拾掇。 周香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也没拒绝,说道:“二嫂子费心了。” 家家都有活要干,卫兰香也没留他,说道:“不早了,回去快做了,刚能赶上晌午饭。” 周香君的丈夫沈顺旺是沈玄青兄弟俩的亲三叔,就算他今日不来,回头卫兰香也是要纪秋月送过去一些的,省得天热全放坏了。 药味在院里飘散开,陆谷坐在小药炉前拿蒲扇扇火,没多久沈玄青过来了。 卫兰香在厨房咚咚咚切肉切菜忙碌,准备晌午的吃食。 陆谷垂着眉眼不敢乱看,谁知沈玄青径直朝他走来了,还在他身旁站定。 他俩都没说话,沈玄青顿了一顿,才从檐下拿了根细木柴过来,塞进了药炉里。 炉子里的火正好,陆谷不明白他怎么又添了一根,但闷头没过问,还是沈玄青张了张嘴,解释道:“我引火拿到后院用。” 闻言,陆谷不敢不回应,但只能讷讷点头,说不出旁的话来。 等木柴被引燃的这一小会儿功夫,两人又不说话了,沈玄青视线低垂,目光不由落在药炉前坐着的小夫郎身上。 日头正好,陆谷气色比之前强了太多,许是走回来的缘故,他双颊有淡淡的微红。 双儿眉心都有一道窄细的红痕,人常说越是鲜亮明艳就越好,代表身体好能生养。陆谷头上缠的细麻布挡住了他的红痕,不过在被打伤前,沈玄青见过。 许是人太瘦弱,红痕是不如陆文鲜红的,但也没有过于暗淡。 沈玄青面上看不出什么,视线却定在陆谷脸上,说起来,他也是这会儿才沉下心仔细端详自己夫郎的长相,眉眼五官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是清秀好看的,就是人太怯懦瑟缩,瘦弱又胆小,总低着头闷声不语,脚步也轻,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 陆谷越来越不自在,捏着蒲扇柄的手指节都泛了白,让沈玄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礼,收敛了视线,弯腰从药炉底下抽出已经烧旺的木柴去后院了。 低着头缓了一会儿,陆谷没那么紧张了,被沈玄青看着,他连走开都不能,如今他已经被买下,沈玄青看他多久都不算失礼。没多久,他闻到一股烧灼的草药味道,是从后院传来的。 在后院用土盖了鸡鸭粪便堆后,沈玄青点了一捆青药叶扔在上边,能驱蝇虫也能冲一冲后院的禽畜味道,烧完后留下的草灰也能让药味存留几天。 —— 晌午饭只有他们四个吃,沈尧青和纪秋月还在娘家,要到傍晚才回来。 卫兰香用滚水冲了一碗红糖水,分成两碗让陆谷端上桌,她和沈雁喝半碗,陆谷和沈玄青半碗,坐下后她对沈玄青说道:“这是你三阿嬷拿的,你俩也尝尝。” 糖这东西比鸡蛋都金贵,虽然只有小小一包,但也是周香君一番心意。 成婚那天席吃完后,沈家自家人是不用上灶干活的,也不用留下来洗碗,所以她跟沈顺旺回去得早,又去地里修整田垄,错过了去陆家说理的事。 见卫兰香昨天一天都没出门,她下地时见到沈尧青,问了知道二嫂子身上不好,在屋里躺了一天,今日得闲就从箱子底翻出没舍得吃的粗糖砖,包了些送来。 陆谷长这么大,就亲娘还在的时候喝过几次糖水,闻到甜味后就想起那种滋味,但他不敢随便喝,给旁边的沈玄青推过去。 见他畏手畏脚十分谨慎,沈玄青端起碗喝了一口,就放在了陆谷面前,说道:“我不喝了,剩下的你喝完。” 人都是有私心的,跟陆谷又不算太熟,糖水这么好的东西,卫兰香自然偏向自己儿子些,不过这是沈玄青自己尝过了不喝,跟陆谷没啥关系,她没法多说,再者陆谷伤病了,多喝几口糖水也好,这点东西她还不至于舍不得。 饭后沈玄青扛了锄头准备下地,走之前对卫兰香说道:“娘,我明天进山,大后天回来。” 卫兰香点头道:“嗯,我给你烙几张饼带上。” 她说完看了眼在厨房刷碗的陆谷,原本娶了夫郎是要跟着沈玄青进山的,但陆谷头上的伤还没好,身子骨瘦得风都能吹倒了,一看就没办法跟去。 糖水让陆谷从身到心都甜甜的,连眉眼都活泛了,眼中多了一分神采,他自己在厨房里,无人看见他常年畏缩压抑的脸上闪过那样鲜活的高兴眼神,尽管只有一瞬。 —— 鸡还没叫,外边天灰蒙蒙的,陆谷察觉到沈玄青的动静就醒来了,他知道沈玄青今天一早要进山,只是没想到要这么早。 沈玄青借着半开窗户投进来的微光穿外衣,说道:“你不用起,我穿好就走了。” 陆谷已经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还是怯懦着小声说:“我送你出门。” 如今沈玄青要进山,他要是躺着只知道睡觉,或许会让沈家人不满,所以哪怕十分惧怕沈玄青,为了能在沈家活下去不被厌弃,他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7 10:23:05~2021-11-18 11:2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星 7瓶;零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沈玄青在院里用凉水洗了把脸,人就彻底清醒过来,等他从后院牵了狗,陆谷已经从厨房拿了卫兰香备好的布袋,里头装的是昨天烙好的饼。 “二青,你把饼带上。”卫兰香躺在床上,听见外边的动静隔着窗户喊。 “知道了娘。”沈玄青答应着,背好柴刀和麻绳后,接过布袋和陆谷往门口走,说道:“我出去你把院门关好就回房睡。” 以前他走之后都是沈尧青过会儿来关门,今天有陆谷就不一样了。 村里太过安静,是以他俩说话屋里头的人都能听见,卫兰香听见陆谷送儿子到了门口,对新夫郎越发满意,小两口就该这样。沈尧青见不用自己出去关院门,翻个身继续睡了。 木门吱呀作响,陆谷站在门口,灰蒙蒙的天空下,高大健壮的汉子牵着三条狗回过头,见陆谷呆愣愣的,他开口:“行了,快进去。” 陆谷这才照着他的话关上了院门,许是起得太早,沈玄青低沉平稳的嗓音叫他生出种陌生感,却并不惧怕,就像他摔碎了鸡蛋,沈玄青帮他瞒着没告诉别人。 这个他最害怕的男人是好人。 陆谷再次意识到这点,隐约能听见后院鸡的咕咕声,公鸡还没打鸣,离天亮还早,他回房躺下了。 —— 一缕青烟袅袅,陆谷在厨房里烧水添柴,今天有烙的厚饼吃无需蒸热,他坐在锅灶前的小凳子上边吃边添柴。 沈家人晨起是要喝碗热水的,他们这儿的大夫常说喝生水伤人,所以即便这半锅水过会儿就凉了,但毕竟是烧过的水,就于身体无碍,如今又是夏天,放凉后喝着更痛快。 小半个厚饼下肚后水也开了,他用长勺将木锅盖推到灶台边角上,不然一个不小心,冒出来的白汽是会烫到手和胳膊的,他以前吃过亏,自然知道厉害。 纪秋月洒扫了院子进来,见案板上放着几碗热水,陆谷还在舀最后一碗,就拿了惯常盛开水的木盆来,平时烧多了水没地放,就用这个盛着,谁想喝水了自己拿碗舀就成。 她往锅底又坐了水,问陆谷:“泥鳅会杀不?” 在陆家的时候,吃的东西陆谷都不敢多碰几下,杜荷花看他看得紧,连去换豆腐,带回去稍微碎一点都得打骂他,明明豆腐渣就在篮子里,杜荷花还说他没皮没脸竟敢偷吃。 杀鱼杀鸡时陆谷更是被打发得远远的,等陆家人吃完后他才能回来。 他饿了自己胡乱去找吃的,找到什么吃什么,泥鳅也是吃过的,但因为没有刀也没有锅具,只能自己费半天力气用火石擦火,再用树枝穿了挖来的泥鳅整个架在火上烤,压根就没杀过。 但来了沈家,总不能说自己什么都不会,这不成了吃白食的,陆谷犹豫着,看向纪秋月小声说:“我去试试。” 纪秋月一看就知道他不会,也没硬逼着,说道:“我教你就成,泥鳅没鳞好杀,肚子刨开掏干净里头的东西就成。” 两人蹲在厨房外边一个教一个学,沈雁一看要炖泥鳅了也过来凑热闹,纪秋月就抓了她这个壮丁,说:“等下你把掏出来的东西拿去喂鸭。” 陆谷不笨,甚至是聪明的,尤其在动手的时候,他看了一遍,从盆里抓个泥鳅,接过纪秋月手里的剪刀学得有模有样,头一次杀还能看出手生,到了后边几条他明显熟练起来。 “煎了药你拿这个罐放在药炉上炖泥鳅。”纪秋月拿了个黑罐出来,又说道:“你坐外边看着火就行,其他不用你忙。” 陆谷连忙点头应下,这几天每天都有肉吃,夜里也睡得好,他无论气色还是精神头都比之前好。 小杂鱼太小,养了两天吐泥沙,连开膛都不用,刮去身上细鳞就成,他把太长的泥鳅用剪子剪成两半,和小杂鱼一起放进了陶罐。 沈雁从院墙根那一溜菜地挖了块姜出来,好给泥鳅小鱼去去寒腥,农户这些葱姜蒜都是自己种,省得还要花钱买。 她到厨房切了几片姜,出来还顺手给陆谷从锅灶底下抽了根燃烧的木柴点炉子。 陆谷接过木柴,几点火星掉在他鞋子上,他连忙用空闲的左手掸走了。 沈雁见他脚上还是成婚时的红绣鞋,顺嘴就问道:“陆谷哥哥,你怎么还穿这个。” 红鞋在成亲后除了三朝回门那天要穿,过后就要收起来的,按理来说这双婚鞋要在过年时走亲戚再穿,好显示新夫郎的身份。 陆谷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可他没有别的鞋子,总不能打赤脚。 说完她也想起陆谷陪嫁过来的箱子里就两身夏□□服,一双鞋都没有,根本没法换,于是懊恼道:“你看我,竟忘了这个,你等着,我问问娘。” 闻言陆谷一惊,想拦着她别去问,他哪敢问沈家要东西。 沈雁声音不大,但卫兰香就坐在堂屋檐下做针线,也看向了陆谷双脚,陪嫁箱子的事她听沈雁说了,心里对杜荷花自是埋怨,这几日陆谷穿戴齐整,没有什么不妥的,竟叫她忘了这事。 外人看来他们最近吃喝不愁,还顿顿有肉,显然是不穷的,结果新夫郎连双换洗的鞋子都没有,传出去都让人笑话,她管着家里银钱,有多少数她最清楚,如今满打满算也就两钱银子能支使。 陆谷头上的伤还没好,无论换药还是每日吃的药都是钱,虽说这些是沈玄青用私房钱掏的,可自己儿子卖了猎物得的银钱,大多都交给了她,手里能剩下几个子? 如今已认下陆谷,卫兰香不愿再埋怨计较,她虽没念过书,可也知道做人得有良心,总不能为了省银钱把陆谷赶出去,日子到了这一步,就要往前头去看,琢磨着怎么过好才是正经道理。 卫兰香在沈雁开口之前说道:“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去。” 陆谷忐忑不安,卫兰香见他如此,暗暗摇头叹气,这胆子也太小了,她只得安抚道:“放心,家里有你穿的,你那儿不是还有身旧衣,剪了做鞋面正好。” 知道她说得是杜荷花给的那身破衣裳,陆谷换下来后没舍得扔,还挑空洗了,防着自己要是没衣服穿了能换一换。 “娘,那个我洗干净了。”他小声说道。 卫兰香点点头,开口:“正好,你取来。” 哪怕再舍不得,陆谷还是进房拿了出来,卫兰香又问他:“你多大的脚,家里不知有没有你的鞋样子。” 听陆谷说了后,她拿出纪秋月的鞋样子让陆谷在脚上比了比,说道:“跟你阿嫂一个脚,省事了,不用再剪。” 她看着陆谷身上的衣服,心想杜荷花那个黑心肝的,却给陆谷穿的衣服不错,顺嘴就说道:“你那黑心后娘竟给你穿得不错。” 听完陆谷想了下,照实说道:“这是陆文不要的。” 原是陆文穿剩下的,卫兰香立马就知这是为何了,在沈玄青成亲之前无论跟谁打听杜荷花,都说她人好,连陆谷都收拾得干净,要不是有这几身陆文不要的衣裳撑着场面,旁人早就看出杜荷花对陆谷不好了。 她把那身破衣服翻着看了一遍,对陆谷说:“能给你做两双鞋,剩下的能给沈雁用布头凑两双,她近来长个了,脚也长了,这几天总喊鞋磨脚。” 能得整整两双新鞋,不是陆文穿过的,陆谷说不高兴是假的,但因长久以来养成的性子,叫他根本不敢表露出喜悦,只小声说:“都听娘的。” 卫兰香见他这么听话乖顺,还叫着娘,眼里不由就多了两分喜爱。 陆谷去煎药扇火了,她边做针线边想,鞋面是够了,但前段时间因为要成亲,给家里人做新鞋打袼褙用了不少粗布,现在剩的袼褙和布料根本不够四双鞋的鞋底,得好好想个法子。 —— 晌午陆谷喝了一整碗泥鳅汤,是卫兰香特意给他多盛的,说多补补就好得快些,这东西不用花钱买,在河边自己就挖到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东西,谁喝多喝少沈家人都不计较。 但对陆谷来说无比珍惜,白汤鲜美,只撒了盐就香得不行,泥鳅和小杂鱼炖烂了,连刺都是软的,比他用火烤的不知好吃了多少。 洗了碗后陆谷原本要帮沈雁剁鸡草,但卫兰香胳膊上挎了个偏大的篮子喊他出门,就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沈家住在村后,往村外走沿路都能碰到人,卫兰香跟村里人说笑,还让陆谷认了不少人,喊阿嬷婶子什么的,到沈顺旺家门口的时候还特意让陆谷记下,这是他三叔家,以后要是想来就认识门了。 陆谷声音虽小,但一路怯怯喊人没有含糊,对卫兰香说的话也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跟着卫兰香一路往东边走不见停,恍然觉出这是要去镇上,丰谷镇离清溪村约莫有个十里左右,途径四五个村子。 脚程快的年轻汉子可能要两三刻钟,农户人家出门不像高门大户有马车坐,吃惯苦了,女人双儿赶路虽比不上汉子,但走上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不赶紧的话还能在途中歇口气。 等到了镇上,陆谷才知道卫兰香来做什么,她从盖着布的篮子里拿出了陆谷穿过的那身嫁衣,这衣裳后边穿不到了,不如卖掉换点银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8 11:28:38~2021-11-19 13:3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星、熬夜是不好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左玉玺 14瓶;kazahaya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 章 那天在陆家柴房陆谷换下嫁衣,纪秋月瞧见,走得时候就带上了。 做嫁衣的布料是沈家买的,况且原本也不是给陆谷做的,对典卖衣服的事,陆谷毫无感觉,他只是疑惑卫兰香为什么要带上他。 卫兰香带他在坊市商街上和行人搭话找主顾,丰谷镇还算热闹,人一多际遇也就多了,倒是碰到个人家中将有喜事,见卖嫁衣凑上来看料子问价钱。 可卫兰香嫌给得太少,就算这衣裳是穿过的,那也只穿了一天,哪能那么便宜就卖了。 “我说嫂子也是识货的,这布料谁看了不说好,光扯布就花了五百文,再加上这绣活,你看看针脚,花了我们多少心思,也别说两百了,你若真想要,三百文。” 一听三百文,讨价还价的妇人嘴一撇,但这布料确实不错,价钱也比去扯布便宜,她摸着料子琢磨,怎么也得再压一压,挑三拣四道:“这衣服大了,回去要费手改,做鞋还得多费神找跟这差不多的料子。” 她说着,忽然瞥见陆谷脚上的婚鞋,再一打量眼前这个头上缠着细麻布的双儿,额角那里隐约有血迹,一看就是伤了头,她像是一惊,连连说道:“这是你穿过的?新人有血可不吉利,你别是穿着这嫁衣被打的。” 一听这话,卫兰香立马不高兴了,从妇人手中一把扯回嫁衣,说:“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嫂子你要买就买,不买就算了,说这丧气话做什么。” 她转头对陆谷说:“走,不卖了,到别处去。” 陆谷连忙跟上,心中忐忑不已,很怕因为他没把衣服卖出去。 身后那妇人有点急,她不过是借着受了伤的双儿来发作,好压价钱,若是能以两百文拿下,谁还在乎吉不吉利,没想到人气性大直接走了,就在后边喊了两声,说再商量。 卫兰香只当没听到,好好的话让那人说得也太难听,不如另寻买家,何至于听这些碎嘴烂舌的糟心话。 两人又转到另一条街上,离坊市较近,卫兰香对陆谷说道:“我去问话,你在这里等着,先别过来。” 有了刚才那一出,她自然要多个心思,不能再让人捏住这个来打压价钱。 陆谷讷讷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周围人来人往,他处身其中有些无助,缓了一下才打起精神,看向不远处的卫兰香。 沿街卖货怎么也得到处走动,见卫兰香朝前走,他连忙跟在了后面,没有离得太近,只在能看到卫兰香的范围。 卫兰香一回头看到他,心道还算机灵,就不再操心陆谷。 在镇上转了有个小半时辰,终是把那身衣裳卖了三百文,卫兰香紧紧挎着盖了布的篮子,带陆谷到布匹铺去了一趟。 嫁衣不比寻常的衣裳好卖,得好运气碰到有喜事的人家,再者这布料样式富户财主可看不上,只有农户人家和丰谷镇的寻常百姓才会上来瞅瞅,若卖得贵了,人家不如扯了布自己回去做,他们只能便宜卖。 卖得三百文很不错了,起码不用动她手里攒下的那些。 布料铺子里,卫兰香狠心花八十文扯了一段靛蓝粗布,布料是没有嫁衣那么好的,但胜在染了色鲜亮,比那便宜的麻黄原布好看多了。 她买布的时候往陆谷身上比了比端详,陆谷站着没敢动,任她等比。 待出了铺子后,卫兰香边走边对陆谷说:“这布回去给你做身新衣裳,会做活不?” 八十文对陆谷来说是个无比高昂的价钱,他十一岁时亲娘就死了,还没学过缝衣裳,杜荷花来了之后更没机会了,跟泥鳅不一样,这么贵的布他不敢糟蹋,就老实摇了头。 做衣裳是大活,十七八岁的双儿还没怎么见过世面,家里穷的也没多少布料让练手糟蹋,活不熟不止陆谷一个,卫兰香见他神色有些惧怕,便说道:“不会也没啥,往后慢慢学就行了,你阿嫂做坎肩手艺不错,做一整身就不大干练了,有时还得多费些布。” 陆谷答不上话,只认真听着,晌午早过了,两人又匆匆往回赶。 等到了清溪村后,村头老树底下,有几个老嬷老太太趁着太阳亮堂,有坊线的有剥柴豆的,聚在一起闲话村里的各种人和事。 见卫兰香带陆谷回来,那几个老嬷迎面就问道:“她兰香婶,干啥去了啊?” 卫兰香笑道:“这不给我们家谷子扯了块布,回头给做身新衣。” 她从篮子里拿出布往陆谷身上比,问几个老人:“看这布衬我们谷子不。” “哎哟,真是好看。” “咱小夫郎长得真俊。” “这布料这么亮,得花不少钱吧。” 卫兰香听着她们的七嘴八舌,笑着说:“可不呢,八十文。” 一听这么贵,老太太们咂舌不已,齐声惊道:“了不得!” “也就你舍得了。” 卫兰香笑而不答,又问道:“阿金奶,我记得你前段儿让人捎卖不穿的旧衣裳,还有没?” 阿金奶连忙放下手里的柴豆,她坐在后面,抻着脖子说:“还有呢。” 卫兰香把蓝布叠了放回篮子,说道:“多不多,多的话我给你三文钱,拿来打袼褙给谷子做两双新鞋。” “有有,够你用的了。”阿金奶也不剥豆子了,连忙端着簸箕跟卫兰香一起往村里走,三文钱呢。 她家里那些衣服说是旧衣都是给面子,实际就是农家再补不了穿不了的破衣裳,托人卖都卖不出去,除了自己家的,还拾了别人不要的,一大堆呢,卫兰香听人说过有不少,这才开了三文钱的价,也就是做鞋底,不然谁买一堆破布回去。 纪秋月正蹲在院里剁鸡草,见陆谷抱了一堆破布回来,奇道:“这哪儿来的?” 卫兰香顺口答道:“家里没袼褙了,跟阿金奶买的,给谷子跟沈雁糊鞋底。” 沈家人在沈玄青成亲之前都做过新衣,所以看见卫兰香给陆谷扯了新布说做衣裳,纪秋月没有不舒坦,她也知道陆谷连鞋都没有另一双,可怜见的,更不会说什么。 不过见婆婆忽然对陆谷这么上心,她倒是有些惊奇。 陆谷把破布放在地上,跟卫兰香一起挑拣拾掇,有那太脏的还一股味,就拿出来放旁边,整理完后过水洗一洗,不然也太埋汰了。 沈雁在水塘放鸭子,他端了木盆去屋后洗收拾出来的破衣裳,果然就看见了。 “陆谷哥哥。”沈雁刚打了一捆草,正坐在白石头上歇息,见他过来就喊了声,又问来做什么。 听陆谷说娘要给他们做鞋,她自然高兴,一双杏眼弯起来,兴冲冲跟陆谷一块儿去河边洗。 忙碌踏实的一天很快过去,傍晚吃完饭陆谷照常刷碗,卫兰香和纪秋月趁天还没黑去村里串门了。 路上纪秋月没忍住,问道:“娘,怎么想起给陆谷做衣裳了?” 卫兰香先是轻叹一声,才跟她说了原由。 那杜荷花不是好相与的,在安家村吵了打了之后,沈玄青打伤了陆大祥,杜荷花见人就哭诉,说他们沈家不是好人,更难听的话还往沈玄青头上栽。 周围几个村子多少都传过这些闲话,连周香君都听说了,那天来的时候跟她提点了一句,流言中伤总归是不好的,哪怕他们并无错处,但背后嚼舌根的人可不管。 沈玄青和陆谷被杜荷花在外头泼了污水,先不提其他,沈雁以后要出嫁,总不能被拖累了找不到好人家。 如今她不止要给陆谷做新衣新鞋,还要把人养好了,无论谁看着了,都不能说他们沈家一个错,连沈玄青的名声都能回来。 纪秋月恍然大悟,诚然是这个理了。 婆媳两个就这样去串门,卫兰香在聊起娶陆谷的事时,叹着气伤心透露沈玄青之所以买下陆谷,是为了救人啊,不然陆谷被后娘坏了名声,哪还能活下去,就算活了,就照杜荷花下手那么重,陆谷留在陆家非得被磋磨死。 跟她闲聊的夏家夫郎闻言也连连点头叹息,说正是呢,还拍拍卫兰香的手安慰安慰。 这夏家夫郎心地好也热心,碰见那不公的事总要痛心疾首说道说道,就是话多了些,跟谁都能说上一句,也瞒不住事,今天告诉他,明天清溪村一半的人就知道了。 在厨房收拾的陆谷一无所知,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介意,沈玄青把他从陆家买走,在这里能吃饱也能睡好,对他来说,真的是救了他。 卫兰香对他好是有私心在里头,可那跟杜荷花是不一样的,杜荷花只给他穿得齐整,却连饭都不给吃,面上过得去罢了,沈家人把对他的好告诉外人也称得上是实话实说,比起杜荷花做的那些亏心事,这又算得了什么。 —— 入夜陆谷躺在床上,今晚只有他一个人睡,稍微自在了一点,但也不敢乱动东西,老老实实躺着,连翻身都谨慎。 他想起那块靛蓝的布,还有在脚上比过的鞋样子,只觉如梦一般不敢相信,耳边犹响起杜荷花曾经骂他不识好歹不配穿新衣的话。 而如今,杜荷花再打骂不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19 13:30:13~2021-11-20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树下你和我 50瓶;濛发发儿 20瓶;看小生挥笔话春秋 14瓶;籽梨可可、左玉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竹竿拍打水面,水花凌起,一群水鸭嘎嘎叫着,惊慌朝水塘里游回。 陆谷将游远的鸭子赶了回来,不然就顺着河下去了。 早起天还没亮,卫兰香就带沈雁同村里人结伴去镇上赶早集了,攒了一篮子鸡蛋和一篮子鸭蛋去卖,所以他今天来放鸭子。 这几日鸡草不用打,家里剁了好大一堆,水塘附近鸡爱吃的草大多都被沈雁拔光了,再想找还得往远处去,陆谷只有一个人,怕丢了鸭子没敢离太远。 辰时的太阳还不算太热,他走回白石头处坐下。 天蓝树绿,河水哗啦啦流淌,日头晒在脸上,他仰起头,眼睛便不自觉眯起来,在这样的静谧中享受太阳的热意。 从前吃不饱穿不暖,耳边总有刺耳的叫骂,像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对陆谷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对他来说甚至恍若重生,明明离开陆家没几天,遭受的那一切竟似变得遥远起来。 他成日间低眉顺眼,连抬头都不敢,如今仰起头看天看云看太阳,对他来说是新鲜的,逐渐就走了神,木愣愣也不知在想什么。 嘎嘎的鸭叫唤回他神思,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还是有点慌,怕被人看见说他偷懒。 他揉了揉晒热的脸颊,起身在附近拔一种细长茎秆的草,这种草晒干了跟秸秆一样能烧锅,也是用来引燃的软柴,不然木柴那么硬,擦火擦到什么时候才能点燃。 夏天快过去了,趁最近太阳还大,多晒些干草囤着总是没错的。 打的草太多太重,搓出来的长草不够结实,背回去的路虽然短,但若是散了还得重新捆扎,很麻烦,陆谷就跑回去拿了麻绳,他来去匆忙,取了麻绳后回来一看,鸭子好好地在水里觅食一个没少,心就踏实下来。 赶在晌午吃饭之前,他打了草还挖了野苋菜,无论鲜吃还是晒干都可以,这东西在水边长起来又快又多,让他挖到许多,用搓的草绳捆了提回去。 纪秋月见他赶着鸭子回来,背后背了好大一捆草,手里还提着野菜,赶忙过来接住,一看这么多野苋菜,就说:“正好,明儿拿杂面掺了,蒸上一锅菜馍馍吃。” 这几天为了不让肉放坏,他们天天都加把劲吃,到今天还有最后一碗鸡肉,虽说前两年过得苦,没多少吃的,这会儿能吃上肉了吃多少也不会觉得腻味,但连着吃,一吃还五六天七八天的,也免不了想吃吃菜,蒸个新鲜的野菜馍吃可不就馋人。 纪秋月说是明天再蒸,可越想越馋人,干脆道:“还是等下洗了,咱们晚上就吃。” 她说什么陆谷都不会说个不字,点头应了一声好,他把鸭子赶回后院以后,又回来把那捆草摊开晾晒。 没多久卫兰香跟沈雁回来了,一家人这才洗干净手吃饭。 —— 鸭子一天吃两回,早起赶出去一次,过了午再赶出去一次,不过有时忙起来出不去,沈雁就会到河边水塘边割些水草回来喂它们。 今天去镇上路远了些,她到底年纪小,觉得累就不愿再出去放鸭子,背个竹筐拉着陆谷跟她一道去水塘边割水草。 两个人干活很快,竹筐没多久就满了,还压得特别实在,沈雁一下子没背动,被重量拽的直往后跌,幸好陆谷从后边扶住了她。 “太多了。”沈雁口中说着,却也露出个偏傻气的笑,一双杏眼弯弯的,天真又稚气。 她说着又要背好,就见沈尧青从屋前转过来,手里提了两个空木桶,是来河边打水的。 他还没近前就发觉沈雁背后的筐子太沉,笑着问道:“背不动?” “大青哥快来。”既然有救兵了,虽说坚持一下还是能背动的,但沈雁干脆将活扔给了沈尧青。 “你说你俩,背不动不会少弄些。”他说完还戳了下沈雁脑门,这才把木桶放下,自己背了竹筐先回去。 沈雁跟陆谷提了空桶,往河流上游走了一段才停下,木桶不算小,按他俩的力气,打满水得憋足一口气,双手同时使劲才能提上来。 他俩一人一个桶,倒是都打了水提到岸上了,沈雁对陆谷说:“等下大青哥过来让他提回去就成。”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陆谷也提不动这样满水的桶,都是打半桶提回去,免不了要多跑几趟。 幸好他们这几个村子打水一般都是汉子的活,陆大祥还没到年老体衰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陆大祥去,不然村里人看见他一个双儿被指使去做打水这样的重活,都是要在背后说道的,杜荷花那时还不敢做得这样明显。 沈尧青提了好几趟水,直到把家里的水缸都添满了。 纪秋月淘洗苋菜,陆谷在锅灶前烧水,等水一开,她将一盆苋菜倒进去,焯了一遍水后捞进冷水里,就不那么烫手了。 等切碎野苋菜后,她跟陆谷一起,用手团着将菜里的水分挤压出来。 “我去挖面。”纪秋月见剩的菜不多了,弄干净手上的碎菜,拿着碗到面缸那边挖了四碗半杂面。 陆谷把最后的苋菜挤捏出水分放到盆里,掺面糅合的事纪秋月一个人就行,不用他帮忙,他看了眼灶里的火尚未熄灭,就拿碗舀水喝了几口。 即便是夏末,厨房只要烧火就挺热的,他俩脸上都淌下汗,纪秋月手上腾不开,抬起胳膊擦了擦。 厨房案板就在窗前,沈尧青在院里看见她热成这样,拿了蒲扇过来站在窗外给她扇风。 陆谷没敢看他俩,垂着眉眼从厨房出去了,也不知沈尧青低声说了什么,纪秋月音量微提,嗔斥道:“去!” 见这会儿没有其他要干的活,他就回屋歇凉了,房间窗户开着,能听到院子里沈尧青跟纪秋月的说笑声。 他没有去听两人聊了什么,眉眼微凝,却是想起了沈玄青。 跟纪秋月沈尧青不同,他根本不敢在沈玄青面前多说话,连看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一眼都觉得惶恐,再说了,他是沈家卖来的,原本就和正儿八经娶的夫郎不同,他大着胆子想了下自己跟沈玄青说笑,这么一比,反倒觉得眼下最好,他不是会说话的人,还是不要做自己不擅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痛经不舒服,今天先更新这些,等我好了就雄起! 感谢在2021-11-20 14:10:51~2021-11-21 16: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和、冷了吧唧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城 10瓶;籽梨可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3 章 夜色渐浓,月光清辉洒满人间,将院子照得亮堂堂。 清溪村家家户户都关上门要睡了,沈家也不例外,陆谷睡前关窗的时候抬头看向夜幕,明天十五,月亮就要圆了。 他这会儿就有些忐忑,该怎么说自己想回去上坟呢? 出嫁之前杜荷花将他关在家里不让出门,他没来得及告诉娘他嫁人了,被卖来是一回事,告不告诉娘真相就是另一回事了。 白日的热意消散,夜里偏凉了,陆谷裹了裹被子,他睁着眼睛想事情,睡意逐渐袭来,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听见了几声狗叫,由远及近。 他又睁开眼,确定并不是自己做梦,狗叫声到院门前了,还有爪子挠门的声音。 不等他起来,就听见沈尧青往外走的动静。 “二弟?”沈尧青边披衣裳边对外喊。 “是我,大哥。”沈玄青应道,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放开了狗,所以落在后面,由着狗去叫门了。 院门刚一开,两条细犬就挤了进来,围着沈尧青摇尾巴,大灰十分稳重地跟在后面。 “二青,这时候回来了?”卫兰香隔着窗子喊道,她听起来有些担心,平时都是白天回来,晚上在山里赶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玄青放下肩上的东西,说道:“娘,我没事,打了几只兔子,想着夜里赶回来,明儿一早就能卖了。” “好好,那你早些回屋睡去。”卫兰香这才放心。 沈尧青将狗栓到后院,回来洗个手就回屋了,沈玄青也很快洗了脸,将一路上的风尘疲惫洗去。 他推门看到陆谷正要穿鞋,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成亲了,回来会有一个人在等他。 陆谷听到动静抬头,他不过犹豫了一下,沈玄青这么快就进房了。 因为不够熟悉,两人一时无话,陆谷不太会应对这种局面,显得紧张了几分,磕磕巴巴说道:“你、你回来了。” 沈玄青这才从停顿中出来,低低“嗯”了一声,关门走过来。 同睡一床对他们来说已不是第一次那样拘束,陆谷连忙让到了床里边,好腾出地方。 月色如水,从窗户缝隙流淌进来,叫人只觉安宁,而夜里也再没别的话。 —— 赶早集的路上是匆忙的,陆谷跟着沈玄青一起,带他是因为从镇上回来要路过安家村,刚好到草药郎中家里去换头上的伤药,吃的药也没了,今天估计还要再抓些。 沈玄青背了个大竹筐,里头满满当当的,看着就沉,除了三只肥兔子以外,还有只已经半死不活的小鹿。 他在深山野猪常出没的地方设了陷阱,那地方除了猎户跟采药人,很少有人敢过去,他还按他们这儿的规矩,特意在陷阱附近的树上用斧头砍了几道痕迹做标记,常进深山的人就能看懂,会避开那处。 谁知野猪没逮到,带着狗过去一看,却被误打误撞跑到野猪地盘的鹿给踩进去了,陷阱周围都是落叶,脚印不好留下,他看过草木被啃食的痕迹,知道踩塌陷阱的并非这头小鹿,肯定有老鹿在,但偏偏只有这头小的倒霉掉进去,让老的给逃了。 这头幼鹿运气说坏也没那么坏,掉下去没被坑底削尖的木头扎到,但摔断了脊骨,没办法再站起来,过了一夜也不剩多少气息了。 他昨晚赶回来就是为了卖这头半大的鹿,至于昨晚光说有兔子,只是防着隔墙有耳罢了。 镇上有钱的富户财主就喜好这口新鲜的鹿肉,这鹿尚小,肉自然比那成鹿老鹿嫩,眼下还没死透,价钱更是能上去。 沈玄青脚程快,陆谷跟着他赶路吃力了些,但也知道野物活着最好卖了,一言不发跟在后面,闷头只管迈步子,尽力不让自己拖累。 还是沈玄青走着走着回头见他跟得吃力,这才缓了脚步。 他俩起得很早,到丰谷镇的时候天才刚亮。 早集到处都是人,各种吆喝声不断,人一多沈玄青步子就更慢了,甚至跟陆谷并肩走在一起。 身旁多了个高大健壮的汉子,让陆谷既觉得有些惶惶但又莫名觉得安定,嘈杂人流带给他的恐惧悉数被沈玄青挡住了。 “就这里了。”沈玄青看见前面有个空当没人,干脆卸了竹筐,从里头拿了块粗布铺在地上,就把三只兔子和幼鹿都放了上去,还按个头大小摆成一排。 跟走街串巷的小贩不一样,早起在坊市里寻个地方安静待着卖东西要收市金的,有衙门的人来收,如今太平盛年,虽偶有恶事发生,但他们这儿的府衙还算清明,并无那横行的恶官权贵欺压鱼肉百姓,给三文钱就可在早集上占这么一片位子。 待那收钱的人走了,沈玄青将交过市金的半块小木牌收起来。 有个凭证就不会再收市金,不然卖东西的人多了记不住。这木牌是一对,上头用朱漆写了三个数壹柒伍,他手里的只是一半,等走的时候把木牌交还回去,和衙役手里的另一半对上,再划去花名册上木牌的计数就好了。 这一路走得较快,陆谷还微微有些喘,双颊有着热意,沈玄青见他如此,就从一旁角落搬来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顶端还算平整,坐在上头也不会硌到。 这是卖东西的人待久了,蹲着站着嫌腿脚疲累,就弄个东西,这么个石头没人愿意背来背去,来卖东西的谁先捡到了谁就坐,走了就换下一个人。 “坐着歇会儿。”沈玄青放好后对陆谷说道,他站在一旁吆喝起来:“来瞧瞧,刚打的兔子和鹿。” 庄稼人卖东西少有羞于开口的,只有卖了钱才能吃上饭,是以大多都能扯开嗓子叫卖,沈玄青也不例外,他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尖锐,但这身量体格往猎物后头一站,谁都知道是个猎户,还是个目光平稳长相俊朗的年轻猎户。 他人虽黑瘦了些,可那张脸是俊俏的,骨相皮相都不差,这么个高个俊汉子站在这儿,怎么也是让人多瞅一瞅的。 就是这么一张英俊的脸,偏偏陆谷不敢瞧,甚至都没有这个意识,对沈玄青只有个冷硬的模糊印象。 也是近来的相处,叫他知道沈玄青是不会轻易打人的,所以他之前认为的“凶恶冷硬”,到今天已撇去了“凶恶”。 正吆喝着,有个中年汉子凑过来,不过四十来岁的模样,下巴留了一小撮胡子,瘦长脸一看就精明,蹲下来拨了拨半大的鹿问道:“你打的?” 见他打扮利落,想来是镇上哪家富户的采买管事,沈玄青半蹲下来答道:“是我打的,还热着,刚咽气的,老爷若是今日买回去,肉是最新鲜的。” “这鹿身上没伤?”中年汉子在鹿身上摸了几下,确实还热着,心想这猎户没哄人。 “追鹿群失手了没追到,这几天在山里白跑一趟,就它一个失散从崖上摔了下去,断了脊骨,我绕下去才抓回来。”沈玄青面不改色扯了个谎,语气里还有些遗憾。 野猪凶猛不好捕猎,他设陷阱不过是碰运气而已,若能捕到杀了,既能卖钱,他在山里也能平安些,这头小鹿就跟白捡来的差不多,但他要卖掉,就不能跟人说是白捡来的,不然价钱会被一个劲往下压。 身上没伤鹿皮就还是完整的,中年汉子拍下鹿肚子起身问道:“多少钱?” 沈玄青也站了起来,答道:“您给八两就成。” 中年汉子眼睛睁圆了些:“你这后生,倒是敢开价,就这个你要八两?” “八两已经是便宜的,母鹿卖得便宜一只都要三四十两,这鹿怎么也有四个月了,往少了说都有二十五斤。”沈玄青不慌不忙议起价。 中年汉子也不示弱,反问道:“母鹿多少斤,这个多少斤?这几斤肉你就要八两,不成不成,这样,五两行不行,行的话我直接就给你银子,都不用回去取了。” 这话说得挺阔气,竟随身带这么些银钱,中年汉子神色里带了几分得意,而五两银子确实不是小数目。 “您也是识货的,母鹿虽重,可肉老没这幼鹿鲜嫩,您和您府里的老爷应是最懂这一道的,山里的鹿机敏善奔跑,带着崽的母鹿更是在深山里头,轻易不肯出来,寻常哪能打到幼鹿,更别说尝到了。” “人常说刚满一个月的牛犊肉嫩,那府城里的老爷夫人都爱吃,咱们是不知什么滋味的,但这才三四个月的幼鹿定然肉更嫩,价钱哪能和老鹿比。” 做生意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沈玄青说得平稳温和,话也清晰,不卑不亢的样子,见中年汉子犹豫,他又说道:“您刚才问这鹿身上没伤,想来是有您的周全考虑,这鹿皮如此完整,足以给府上老爷做双鹿皮的靴,出门也是个体面。” “嗯,你倒是知道我所想。”中年汉子对吹捧是无比受用的,却还矜持着,点着头面上神色有些淡然,似是对此不甚在意,心里却在想,他做事确实周全,要不怎么当上管事的。 “这价钱还是高了,再少些。”他对沈玄青说道。 “八两银子已经便宜了,要不是您来问,旁人我都是卖十两的,这样,您要是买了,这只兔子给您拿去当下酒菜。”沈玄青抓起最大最肥的一只兔子,体型完全不是另外两只能比的,足以显示他的诚意。 讨价还价好的结果不是把价钱压下去了,就是添点东西当饶头,况且这只兔子还是特地孝敬给中年汉子的,叫他脸上长了不少光,但还是故作老成沉吟一下,最后姿态十足地掏出八两散银给了沈玄青,在其他人面前彰显足了有钱的威风,这才扛起鹿提着兔子走了。 当然沈玄青并不知道,他回去后跟府里主人报的是十两银子买回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1-21 16:53:12~2021-11-22 20:5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安 10瓶;左玉玺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