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们总想对我修罗场》 第 1 章 “萧易,你这废物杂灵根,也敢觊觎我们燕儿妹妹,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萧易背靠着树,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他微微弓着腰,捂住刚刚被踹过一脚的腹部,只感觉丹田一阵剧痛,快要站不稳了。 他额头挂着一层冷汗,抬起苍白的面容看向说话的人。 面前是几个年纪比他稍长的年轻人,为首的那个倒也算丰神俊朗,只不过他脸上过于轻蔑的表情破坏了美感。 萧易缓了口气,慢慢站直身体,艰难扯出一个笑容:“姚兄何出此言,我跟姚燕的婚事……是祖上长辈定下的,你我无权变更。” “我呸!”姚晟狠狠地啐了一口,他挽着身边少女的手,脸上的轻蔑转为得意,“祖上?你们萧家的辉煌已经成为历史,现在是姚家的天下,你该不会以为,现在的你还能配得上我们姚家吧?”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群青年顿时哄笑起来。 萧易脸上最后一分血色也已退去,他低垂着眼,牙关紧咬,五指慢慢收拢成拳,用拇指抵住了食指上的灵戒。 因为两百年前那场时空动荡,庞然大物般的萧家走向衰落,这才让曾经依附于萧家的姚家有机可乘,在萧家覆灭前吸干了他们最后一点血,爬到众家族顶端。 当年他和姚燕的婚事,还是姚家从萧家这里求来的。 萧易的喘息声有些粗重,几乎将牙齿咬出了血腥气,半晌他终于抬头,将所有不甘和愤懑全部压进心底:“那,姚兄的意思是?” “还听不懂?你果然是个废物,”姚晟脸上的嘲讽更甚,他偏过头,问身边的少女道,“燕儿妹妹,你可愿嫁他?” 姚燕生着一张清纯妩媚的脸,她人畜无害地歪了一下头:“自是不愿的。” “听到了吧?”姚晟冲萧易一挑下巴,“我们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只是来通知你——从今天起,你和姚燕的婚约解除。” 萧易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倒不是他对这个初次见面的“未婚妻”有什么感情,他只是觉得屈辱。 萧家已然覆灭,家主——也即他的父亲在三月前去世,萧家这一脉,仅剩他一个人了。 他若是再强一点,也不至于被这般羞辱。 可谁让他是个杂灵根的废物。 少年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唇角的笑容很是苦涩:“……我知道了。” 许是他妥协得太快,姚晟嗤了一声,他身边的姚家人也觉得很是无趣,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突然跨步出来,走到萧易面前。 萧易微微皱眉,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几个人全是姚家小辈中的高手,以他的修为,一个也打不过。 对方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抬脚踹在他膝盖上,随即扣住他的后脑,猛地向下按去。 萧易猝不及防,整个人软倒在地,拼命用胳膊撑住身体,才没让自己的脸埋进泥土里去,他挣扎着想要起来,脊背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脚,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呛咳,彻底失了力气。 又是一阵哄笑,不知是谁开口:“我就说吧,对付他都不需要动用灵力,这么个废物还修什么仙,不如早早滚回凡间去吧!” 哄笑声中,萧易奋力抬头,他颈侧绷起青筋,皮肤都已红了。 下一刻,那健硕青年又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看向自己:“要不这样,你求我,给我学声狗叫,我们就放过你。” 萧易白皙的面容渐渐涨红,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做梦……咳!” 他话音未落,背上便又挨了一脚,密密麻麻的拳脚接连落下,剧痛之中,他唇角溢出鲜血,意识也渐渐模糊。 少年被打得遍体鳞伤,一动不动地蜷缩起来,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对方的脚碾上自己的手指,踩住了他食指上的灵戒。 不…… 他艰难地想要把手收回来,却被对方死死踩住,动弹不得。 “咔”的一声轻响。 伴随着手指传来的痛楚,那枚莹白的灵戒上,赫然出现了一丝裂纹。 萧易蓦地睁大双眼。 讥笑声中,他终于抽回了自己的手,纤细的手指被对方的靴子磨得鲜血淋漓,可他顾不上这些,他浑身剧烈颤抖,死死盯着那枚碎裂的灵戒。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 灵气顺着碎裂处溢散,戒体渐渐黯淡下去,他猛地抬头,几乎目眦尽裂:“你……!” “我怎样?”青年满脸嘲弄,“听说你那灵戒是个宝贝,我踩碎了它,你能杀了……” 他一个“我”字还没出口,声音却戛然而止,他突然伸手去抓自己的脖子,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正掐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也无法呼吸。 他一张脸慢慢地涨红发紫,指甲在皮肤上挠出血痕。 分明是晴天,四周却有雾气弥漫开来。 其他人看着这诡异的景象,身体本能地汗毛倒竖,姚晟拔出了自己的武器,雷光在手中噼啪作响:“谁!谁在装神弄鬼!” 雾气中渐渐凝现出一个人形,萧易抬起头,就看到那白衣的仙人穿过雾气,缓缓朝他走来,风扬起那人霜雪般的发丝,修长白皙的手指递到他面前,对方微微弯腰,对他说:“来。” 萧易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一瞬间他有些怔愣,似乎惊讶于世间竟有如此完美俊秀的面容。 对方略浅的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稍显寡淡的唇色衬得他有些冷漠,可那声音又是温和的,让他受到蛊惑般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对方掌心。 对方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暖的,他手腕微微用力,将萧易从地上扶了起来。 几个姚家青年纷纷后退一步,额头已有冷汗滑落——无形的威压依附在雾气当中,紧紧笼罩着他们,他们只觉这年轻的白发仙长修为深不可测,令人毛骨悚然。 姚晟壮着胆子,指尖的雷光还未使用便已熄了,他嗓音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江月还淡淡地看他一眼,视线从几个青年身上一一扫过,并未回答他们的问题,只牵着萧易的手,抬步向前走去。 箍在健硕青年脖子上的力量终于消失,他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忍不住大口喘息,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只觉自己深受羞辱,几乎怒不可遏,冲着那两道即将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江月还回过头。 青年还未出口的污言秽语生生卡在喉间,他整个人被大力掼到地上,就像他之前对待萧易那般,直接在萧易面前跪倒。 他被那股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困得动弹不得,才好像终于清醒了,冷汗跟着热汗一并滑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直接跪地求饶:“我有眼不识泰山,求上仙……高抬贵手!” 江月还垂眼看他,轻声开口:“求?” 下一刻,就见那青年涕泪横流,不受控制地嚎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现场一片死寂,一个身高体健的青年趴在地上学狗叫,这般滑稽的场景,却没一个人敢笑出声来。 江月还再次拉了一把萧易的手:“走了。” * 萧易被他牵着,很快远离了这是非之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如梦初醒似的,猛地朝他跪了下来:“谢上仙救命之恩。” 江月还也跟着他停下脚步:“嗯。” “上仙……”萧易看看食指上碎裂的灵戒,又看看这位凭空冒出、救他于危难之际的仙长,一个大胆的猜测忽然从脑海里钻出,这让他有些激动,甚至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他用力滚动喉结,斟酌着问:“上仙……可是姓江?” 江月还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他刚刚出关,这个位面还是第一次来,按理说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不应该知道他才对。 萧易听到他的话,心头涌起巨大的欢喜,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手上那枚灵戒是母亲生前留给他的,据说灵戒中封印着一位上古尊者的灵魄。 这位尊者是母亲祖上的前辈,母亲姓江,那么尊者也一定姓江。 他果然没有猜错。 他的灵戒被一脚踩碎,居然因祸得福,把这位尊者放了出来。 少年顿觉自己受到了命运的眷顾,他跪在江月还脚边,对他一拜至地,激动得嗓音发抖:“晚辈萧易,叩见上仙。” 江月还看着他的发顶,内心有些许疑惑,他不过受天道指引把这孩子从危难中捞出来,费不了几分力气,倒也不必这般感激涕零。 不过……也许这才应该是正常反应,上一个徒弟太过大逆不道,被他救了只知道咬他,毫无礼数可言。 于是他点了点头,接受了这过于隆重的礼节:“嗯,起来吧。” 萧易连忙起身,因身上有伤,身形晃了一下才站稳,他激动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上仙救了晚辈,晚辈今后可以跟在上仙身边吗?” 江月还不远万里,本就是来寻他的,虽然他总感觉这少年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一想到上一个徒弟让他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养熟,就觉得面前这懂礼数又听话的少年乖巧可爱起来,对方主动想跟他走,能让他省去很多麻烦。 这么想着,他再次点头:“可以。” 萧易惊喜得眼睛发亮:“多谢……多谢上仙。” 江月还斟酌片刻,又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萧易本以为能跟在上仙身边已是三生有幸了,没想到下一刻,更大的惊喜就兜头砸了下来——上仙居然要收他为徒! 他哪敢怠慢,觉得自己已经幸福到了天上,浑身都轻飘飘的,想也不想便答道:“愿意,晚辈愿意!” “好,”江月还三言两语,完成了在上一个徒弟身上三年才完成的计划,“如此,你便是我徒弟了。走吧,我带你回浮光派。” 作者有话要说:  去见你师兄。 开文大吉,今天双更,后面还有一章~ 第 2 章 浮光派? 萧易一愣,渐渐从那种羽毛般飘飘然的感觉中摆脱出来,他跟着对方走,心里却有些疑惑。 浮光派是什么地方? 这位江上仙明明刚被他从灵戒里放出来,为什么却对一切都很熟悉的样子,目的地还相当明确,要带他去什么浮光派。 这三个字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少年心生疑窦,可又怕问得太多,仙长嫌他麻烦,便安安静静地跟在对方身后,对方不开口,他也就一言不发。 江月还带他乘上仙鹤灵兽——这少年人实在太过安静了,若不是他还牵着他的手,简直要以为这刚捡来的小徒弟是不是跟丢了。 他站在鹤背上向远处眺望,恍然记起,自己把大徒弟带回浮光派时,似乎也是这样,只不过一开始,那条小龙崽子对他充满敌意,为了不被他带走,居然就在万丈高空,从仙鹤背上往下跳。 江月还摇了摇头,想起他还觉得有些头疼,不过他这一闭关就是两百年,出关后还没见过他,也不知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从储物空间掏出一瓶灵药,递给身边的少年:“吃了吧,对你的伤有好处。” 萧易十分感激地接过:“多谢上仙。” 江月还淡淡地看他一眼:“嗯?” “呃……”萧易一顿,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多谢师尊!” “嗯。” 仙鹤一路腾云,穿过两个位面间的结界,飞越万里,最终落在浮光山山顶的含露居内。 含露居是江月还的仙府,虽然他长久居住于此,又在此处闭关两百年,可出关匆匆,再回去时,竟觉得这熟悉的院落有些陌生了。 归根结底,陌生的原因可能是门口台阶上多了个人。 那人懒洋洋躺下阳光底下,正在晒太阳,他生着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脸,微翘的眼尾勾出几分媚态,再衬上头顶那对火红的狐耳,以及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是真真的“狐狸精”无疑。 狐狸看到他来,火红的狐狸尾巴轻轻晃动,尾巴尖上一撮白毛也跟着勾了勾,在阳光下更显得油光水滑、摄人心魄:“师兄回来了,我给你的狐裘,穿着可还暖和?” 江月还闻言,下意识地拢了一下衣襟,便摸到满手柔软的狐毛。 他天生体寒,穿上这件狐裘,常年冰凉的手脚竟真的暖了几分。这件狐裘是纯白的,而那狐狸身上,总共也只有尾巴尖有一点白毛,据说是在他闭关期间,攒了足足两百年的毛,才攒出这么一件纯白的狐裘。 江月还心下感动,点头道:“嗯,多谢。” 却没留意,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在看到狐狸的瞬间就停下脚步,眼睛都看直了。 萧易直勾勾地盯着狐狸——或者说盯着那条柔软蓬松的狐狸尾巴,阳光给每一根狐毛都镀上金边,微风吹过,细软的狐毛轻轻抖动,让他从指尖一直痒到了心里。 是……毛茸茸…… 好大一只……毛茸茸…… 少年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手指不自觉地做出抚摸的动作,好像已经隔空把那条尾巴揉进了怀里。 许是他这眼神太过直白且热切,狐狸眉头一皱,尾巴向一侧甩开:“看什么看,没见过狐狸精?” 萧易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非常不礼貌,慌忙抱拳行礼:“对……对不起,萧易见过……见过……” 江月还垂眼看着袖口凌乱的狐毛,觉得很不顺眼,忍不住将它们捋向同侧:“清离,你师叔。” “萧易见过清离师叔!” “哦,”清离暂且饶过他,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仔细打量起这少年来,“师兄,这就是你新捡回来的徒弟?‘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江月还没理会他后半句的胡言乱语,只“嗯”一声:“去给他安排个住处,再拿些衣服来。” “早就差人去办了。他身上的伤不要紧?” 江月还还没答,萧易忙道:“只是些皮肉伤,师尊已经给过我灵药,现在好多了,师叔不必担心。” “小嘴倒是挺甜,已经叫起师尊了?”清离似笑非笑,他重新看向江月还,“师兄,不是我说,你就这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又带了个徒弟回来,近楼会吃醋的。” 江月还瞥他一眼,自动把这句话也归为狐狸的胡言乱语,表情平淡似水,视线从萧易手指上已经碎裂的灵戒上扫过,转身进了屋。 萧易被他撂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喊他也不是,只好拘谨地耐心等待,余光扫到清离坐了起来,不知从哪掏出一柄木梳,开始梳理自己尾巴上的毛。 少年人站在仙府门口,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可脑袋还是一点一点地往那边转,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近在咫尺,他已经心痒到坐立难安,没过多一会儿,冲动就战胜了理智,视线牢牢地黏在上面,彻底撕不下来了。 等待的时间里,一分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他再次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师叔,萧易能帮上……什么忙吗?” 清离回过头,只一瞬间,就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于是他眼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摊开手掌,掌心放着那柄挂了几根狐毛的木梳:“来。” 萧易得到应允,立刻跑上前,在他身侧跪坐下来,接过了木梳。 他手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身上沾到的泥土也在回来时被江月还用一个净衣诀变干净了,他近乎虔诚地将梳齿插进密密的狐毛里,掌心在那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抚过,激动到指尖都有点颤抖。 实在没忍住,他直接捧起那条狐尾,把脸埋进蓬松的狐毛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噫,”清离发出嫌弃的声音,“毛茸控啊,还是重度,你的剧本有问题吧,别人家起点男主,都是看到漂亮姐姐才眼睛发直,你怎么看个狐狸尾巴就走不动道了?” 萧易从大尾巴里抬起头来,茫然地看向他:“什么……起点?什么漂亮姐姐?” 清离微眯双眼:“没什么。” 萧易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让他这一打岔,终于找回些许神智,把动作放规矩了些,认认真真帮他梳毛。 并没留意到,刚才进屋的白衣仙人已经出来了——江月还正站在台阶上,看着不远处那一人一狐。 少年坐在阳光下,专心致志地捧着狐狸尾巴,脸上因为满足而微微泛红,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拘谨而小心翼翼,透出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气。 萧易没察觉到师尊在看自己,狐狸师叔却发现了,清离无声回头,视线在江月还身上转了一圈,眼里忽然闪过一抹狡黠。 他轻轻将手指搭在萧易头顶,继而顺着脑后下滑,缓缓落在少年白皙纤细的后颈,像是在爱抚自己的猎物。 他做这些时,视线却停在江月还身上,用近乎温柔的语调问那毫无所觉的少年,微扬的尾音带着蛊惑:“好摸吗?” 萧易连连点头。 “喜欢吗?” 萧易继续点头。 “那……” 清离还没把话说完,就见他那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比水还淡泊的师兄,微微地皱起了眉。 这让狐狸很是兴奋,他当了江月还几百年的师弟,还从没见他对任何“楚近楼”以外的东西流露出过情绪,他忍不住轻舔唇角,准备继续当着师兄的面挑逗他新收的徒弟。 而正在这时,萧易突然抬起头来,非常认真且期待地问:“清离师叔,你能完全变成狐狸吗?” 清离:“……” 他才刚积攒起来的情绪瞬间破功,脸上表情几乎出现一丝裂纹,他直接甩开了自己的尾巴,抢回梳子,没好气道:“不能。” 他起身的同时,余光居然扫到师兄唇角翘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江月还唇边笑意一现即收,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变不了,血脉原因,只有在每月月圆时能完全变成狐狸,朔月时完全变成人,其余时间,都是这半人半狐的样子。” 清离冷哼一声。 萧易听到江月还的声音,立刻起身向他走去,恭恭敬敬道:“师尊。” “嗯,”江月还冲他伸手,掌心是一枚莹白的戒指,好像刚才进屋就是去找这个,“拿去。” 萧易投去视线,只觉师尊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匀称,是和毛茸茸截然不同的美,却依然能涤荡心神,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才留意到那枚戒指:“这是……” “储物戒,换掉你手上那个。” 萧易食指上的灵戒已经碎裂,变得黯淡无光,他听到师尊的话,立刻眼睛一亮,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碎裂的灵戒不再适合保护仙尊灵魄的安全,所以仙尊主动给他换了个新的。 他心下了然,伸手去接新的灵戒。 江月还并不知道少年又对他产生了怎样的误会,他只是觉得对方可怜,这么宝贝原先那枚灵戒,坏了都不舍得扔,却不过是个凡品灵器,既然当了他江月还的徒弟,待遇自然要提高些。 就在萧易拿起戒指的刹那,突然有道年轻而陌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师尊,我回……” 来人话到一半,不知为何硬生生卡住了,紧接着是陡然抬高的音量:“他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清·看热闹不嫌事大·离:哦吼 照例,开文前三天每日双更,早晚九点各一章,记得来看呀 第 3 章 萧易手一抖,差点把储物灵戒掉在地上。 同时,江月还的视线已经越过他肩头,向门口方向看去。 黑衣青年大大方方地走进院子,好像已经熟络到把含露居当成自己家,他身材修长,眉目已经完全长开,依稀能辨认出两百年前还是少年时的样子,但稚气已脱,像现在这般眉头紧拧时,甚至透出一股强烈的凌厉之感。 再配上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金色眼眸,与他对视时,无端让人感到无形的侵略和压迫意味。 江月还微微蹙眉。 两百年未见,他这徒弟竟已长得这般大了。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萧易急忙退开,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黑衣青年身上感到了极强的敌意,对方那双璀璨的金眸正盯着他,黑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收缩成窄窄的一竖条,可即便是温暖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眼中的冷意,眸色近乎阴沉。 青年视线下移,顺着萧易的脸看到他手指——方才他进来时,隐约看到这少年把手放在了江月还手心。 师尊居然背着他牵了别人的手…… 紧接着他目光一凝,牢牢定格在萧易食指那枚刚刚套上去的莹白灵戒上,他能感觉到灵戒上属于江月还的气息,还未完全被新主人的气息覆盖。 他脸色倏地一变:“你为何也有此物?!” 萧易再度后退,额头已经滑下冷汗,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是……师尊给我的。” “师尊?”青年眼皮微微跳动起来,似乎在竭力压制怒火,他猛地回头,快步向江月还走去,“他为何唤你师尊?你又收了新的徒弟?师尊不是答应过我,此生只收我一人为徒?” “……为师并未说过这种话,”江月还眉宇间染上无奈,“近楼,休要胡闹。” 清离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也完全不打算搅入战局,他轻轻抬手掩唇,不知是想遮住笑意,还是想捂住鼻子,挡一挡空气中弥漫的醋味。 对,没错,他师兄对待楚近楼,露出的最多的表情,就是无奈和头疼。 他都说了,小龙崽子会吃醋的,师兄怎么就是不听呢。 “我没有胡闹,”楚近楼身高腿长,三两步已到江月还面前,一伸手,将对方困在了自己和门板之间,“师尊不应该给徒儿一个解释吗?才刚出关,就迫不及待地离开浮光派,不知从哪儿又捡了一个野徒弟回来——看起来师尊伤势已愈?徒儿在此处守了两百年,居然不配做第一个迎接你出关的人?” 江月还眉心皱起。 对方离得这般近,他方才注意到,原来近楼已经长得比他还高,投下的阴影足以将他笼罩其中。 他闭关之时不辨寒暑,两百年前的种种仿佛还在昨日,再一睁眼,就见当年那比萧易年纪还小,比萧易还瘦弱的少年早已长大,青涩蜕尽,完全像个大人了。 这么想着,他伸手攥住楚近楼的胳膊,隔着袖子,能感觉到对方手臂上的肌肉,已不再是当年皮包骨头的模样,但依然偏瘦,被宽松的衣袖遮挡,看不大出具体轮廓,却能估摸出是具俊逸挺拔、腰身劲窄、优美且有力的躯体。 江月还很是满意,眉心渐渐舒展开了,他的手继续往上,捏了捏对方肩膀。 青年肩膀宽阔,和少年时的单薄是完全不同的手感,他指尖稍微用力,没有摸到当年的伤痕,想必是痊愈了。 再往上,他的手停在楚近楼颈侧,用拇指抵住了他的喉结,并在那附近轻轻地摩挲按压了一会儿。 江月还至今仍记得,他把那黑龙少年从凡间救回来时,对方身受重伤,被人钉穿肩胛封住全身法力,拔掉指甲、剪断牙齿,甚至割除声带让他不能发声,因为失声时间太久,连仙术也无法治愈。 最终,他从医修师妹那里要来了一颗舌生花的种子,亲手将种子埋进楚近楼喉间,让种子依附血肉生长,代替了原本的声带。 但那时楚近楼对他心有戒备,就是不肯开口说话,他只在闭关前的最后一天,听到那少年用还没适应的蹩脚的嗓音,唤了他一声“师尊”。 两百年过去,这个“人造声带”发出的声音,倒也和常人无异了。 江月还专心致志地检查徒弟的伤势,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每触碰他一下,对方的表情就变一分,等到他把拇指按在对方喉结上,楚近楼更是身体一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阴暗处,他收缩成竖条的瞳孔渐渐恢复成圆形,声音微颤:“师尊这是在做什么?” “检查你的伤有没有痊愈,”江月还神色一如平常,他抬起眼帘,“这两百年为师不曾照顾你,你过得可还好?” 楚近楼金色的眸子盯着他看,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出一丝破绽,愧疚、心疼、怜悯……或是别的什么,可看来看去,对方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虽然会对他出言关爱,一颗心却全无波澜,两百年前是这样,两百年后的今天,依旧一成不变。 他唯二在对方脸上见过的表情,只有眉头微锁,以及无可奈何。 虽然他早知道,修真界第一人揽月仙尊以无情证道,让他产生感情波动是不可能的事,可自己毕竟是他三千年来收的第一个徒弟,内心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自己在师尊心目中,应当是特别的。 但现在看来,他并没有什么特别。 甚至连出关时的第一眼都不愿给他,特意让清离师叔把他支开,等他再回到这进院落,就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和他相同的名号——“江月还的徒弟”。 还得到了和他当年从师尊手里得到的玉扳指很是相近的储物灵戒。 他有的,那个人全都有。 他没有的,那个人也会有。 譬如师尊不再需要闭关疗伤,可以和“师弟”朝夕相处的两百年。 一想到这个,楚近楼就非常嫉妒,嫉妒得要发疯,龙族天性中侵略和占有的欲望在内心疯狂肆虐,让他浑身如同火燎,他低下头,将身体压向对方,几乎贴到师尊耳边:“徒儿过得不好,徒儿日日夜夜守在这里,与师尊只一墙之隔,却看不到、摸不着,忍不住朝思暮想、寝食难安——这种日子我过了两百年,师尊就没什么话可说,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他温热的呼吸扫在江月还耳畔,让后者微微蹙眉:“为师并未让你守在此处,以你的修为,也完全不够为我护法,花两百年做这种事,除了浪费时间,耽误修炼外,似乎并没有其他意义。” 楚近楼呼出一口烦闷的浊气。 他早该知道,师尊根本不会对他的话产生任何反应。 他眼中的妒意渐渐转为哀怨,忽然,江月还原本搭在他肩颈的手再次向上,似乎在进行最后的“伤势检查”,手指掐住他的下颌,撑开他的唇角,迫使他张嘴,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 楚近楼的牙齿和常人不太一样,四颗犬齿略长,且尖,能够轻易咬穿哪怕三千年道行的仙体,江月还对这牙齿的锋利程度深有体会,到现在手腕上还有他留下的齿痕。 就是当年在凡间时,小龙的犬齿被剪断了一颗,所以江月还手腕上只有三颗牙印,不太对称。 他看着对方嘴里已经长好的牙齿,问道:“你的乳牙全换完了?” 楚近楼:“……” 方才还神色阴沉的青年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羞恼表情,白皙的面皮泛出一丝极淡的红晕,他飞快地和江月还拉开距离,就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江月还的手还停在半空,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被对方离开时卷起的风扑了一脸,这才慢慢收回手掌,摇了摇头。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按照龙族的年纪来算,楚近楼应该已经成年,问他乳牙是不是换好了,确实有些不太礼貌。 可他当年把他带回来时,小龙的确是在换牙,可能因为幼年时长期营养不良,身体长得慢,乳牙也换得晚,那他询问一下,也不算太过分吧? 江月还轻轻叹气。 龙族的小崽子真是难带。 他正想到这里,因为楚近楼突然造访而被他晾在一边的萧易终于寻着机会,小心谨慎地开了口:“师……师尊,刚刚那人是……?” “是你师兄,”江月还头痛地捏了捏眉心,“脾气古怪,不要学他。” 萧易小声应着:“噢……” 江月还又转向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两百年,他当真一直守在我这里?” 清离面色坦然:“是啊,基本上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你这儿吧。” “我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教导他,你根本没管?” “我说师兄,你觉得以你徒弟那脾气秉性,肯乖乖听我话吗?”清离一耸肩,“我是想教他,可他哪里理我,再说了,你闭关,我就是代掌门,这浮光派上下事务还需要我处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一个不听话的小孩较劲。” “……”江月还轻撑额头,“罢了,当时我闭关仓促,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这也不能怪你,”清离拖长了声调,“我奉劝师兄,还是不要太逼他了,人家毕竟是晋江男主,只想跟你发生点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你非要让他专心修炼,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专业不对口啊,逼得太紧,会黑化。” 萧易在旁边听着,觉得清离师叔说话实在高深莫测,茫然道:“进……江……难……煮……又是什么东西?”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江月还瞥了一眼清离,又转向萧易,对这个新收的徒弟进行春风化雨般的谆谆教诲,绝对不肯再蹈楚近楼的覆辙,“这狐狸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你当没听见就行。” 清离无所谓地一摊手。 “带他回住处吧,”江月还吩咐道,“熟悉一下环境,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目送两人离开,江月还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这才独自回到屋内。 他饮了一口已冷的茶,在桌边坐下,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 左手掌心有三条发光的细线,互相交错,形成一个首尾相接的三角形。 这三条线分别呈现出金、红、白三色,是两百年前他冲击合道瓶颈失败后,天道给他的指引。 金色代表楚近楼,红色代表萧易。 唯独不知仅剩的白线所对应的人,现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清离:师兄真厉害,嫌修罗场烧得不够旺,还要再收第三个徒弟。 江月还:…… 第 4 章 清离带着萧易离开含露居,往事先给他准备好的住处走。 一路上,萧易始终跟在清离身后,时不时抬头看他,似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清离分明没长后眼,却好像知道这少年的一举一动,“你是师兄的徒弟,从今往后就是浮光派的一员,没有什么是不能问的,说吧。” “我……”萧易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他环顾四周,鬼使神差地先问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些是什么树?” 这座山上,漫山遍野全是这种树,尤其在江月还的仙府附近最为密集,每棵树都形似扇形,叶片青翠,绿意盎然。 清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尾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海棠。” “海棠?” “你可不要闲得没事去折它们的枝叶,这些树是你师尊的化身,虽然缺枝断叶对他本人没什么影响,但他会有所察觉。” 萧易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居然能和师尊扯上关系,脚下一个踉跄,惊讶地抬起头:“化身是什么意思?” “大概类似于……共生吧。”清离耐心解释道,“他在哪里停留,海棠就会在哪里生长——浮光派是个很久远的门派,三千年前他初到这里时,浮光山还是一座荒山,他在这里修建仙府,海棠就从房前屋后长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时至今日,整座山上下,到处都是海棠。” “有海棠生长的地方,便在他的庇佑范围之内,而今这个范围已经远远超过浮光山的占地面积,甚至延伸向浮光山周边百余座群山,皆能看到海棠的存在。” “不过,”他说着又看了萧易一眼,任何眼神从他那双狐狸眼中透出,都显得很不正经,“据说,三千年过去,这些海棠从没开过花,一次也没有。” “三千年……”萧易显然没有在意海棠是不是会开花,他皱着眉,尚显青涩的脸庞上少见地有些凝重。 先前他被毛茸茸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根据已有的信息来看,师尊是这个浮光派的掌门,有个狐狸师弟,还有个名叫“近楼”的大徒弟,以及素未谋面的、未知数量的浮光派弟子。 一缕今天才被他从灵戒里放出来的上古尊者的灵魄,怎么会凭空拥有一整座门派?师叔还说师尊三千年前就在此处…… 等等,一缕灵魄? 萧易忽然抬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啊,母亲告诉他,灵戒里封印的只是尊者的灵魄,那么这个浮光派的江仙尊、江掌门,应该才是尊者的本体。 今天灵戒碎裂,灵魄放出,尊者的本体必有感应,所以才不远万里救他于危难,又收他为徒,把他带回浮光派。 原来如此! 萧易瞬间想通了这其中因果,自觉合情合理,并对此深信不疑,他皱紧的眉目舒展开来,重新看向清离:“师叔,刚刚近楼师兄说师尊受伤,是怎么回事?” 清离挑了挑眉,心说这少年自我攻略能力真是一流,短短两分钟,他脸上的表情就从“严肃凝重”到“豁然开朗”再到“阳光明媚”,虽然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事情真实的模样。 作为一只深信“小明的爷爷能活到一百岁是因为不多管闲事”的聪明狐狸,清离十分理智地没有追问萧易到底在想什么,他慢慢正色下来,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两百年前那场时空动荡吗?” 提到这个,萧易浑身一紧,不由自主地攥住了拳:“知道。” 清离:“那场时空动荡,让三个本不相干的位面发生了融合,融合过后,在位面边界留下了一道空间裂隙,任何东西靠近裂隙都会灰飞烟灭——不过那都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你年纪还小,应该没见过。” “我确实没见过,可我曾听族中长辈说起,”萧易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眉宇间染上悲怆,“我们萧家……曾经是第一世家,当时的家主倾举族之力试图封印那道裂隙,失败了,随他前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萧家在一夕之间覆灭,余下的族人苟延残喘至今,最后一任家主是我父亲,也在三月前去世,萧家一脉,仅剩我一个人了。” 清离当了两百年的代掌门,其他位面的事情自然也有所耳闻,他眼中露出怜悯之色,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都过去了,你现在已是浮光派弟子,大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从今往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萧易摇了摇头,强行忍下汹涌而至的泪意:“是萧易多嘴了——时空动荡和师尊的伤势有关?” “那道裂隙,最终是你师尊封印的,”清离说,“他一个人。” 萧易脚步停住,满脸错愕地睁大了眼。 师尊……一个人? 他们萧家举族都没能封印成功的裂隙,师尊一个人就办到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清离挑眉,“不用那么震惊吧,你师尊可是修真界第一人,距离合道飞升仅有一步之遥——揽月仙尊江月还,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哪天传出,他一剑把整个修真界荡平了,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消息。” 萧易微微攥拳,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位仙尊,不光是个普通的上古大能,还是修真界第一? 他一不留神,到底拜了一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为师? 萧易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们那个位面的人最是慕强,身为萧家后裔,他自然也不能免俗,他现在只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因为血液流动加快,脸颊都泛起一层薄红。 江仙尊,江月还。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浑身就像过了电似的,酥酥麻麻,被师尊收为徒弟时那种轻飘飘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依然记得那人从雾气中现身,冲他伸手,冲他说一句“来”。 语气、动作、神态……全都牢牢刻在脑中,举手投足,纤毫毕现。 清离把眉毛挑成了奇怪的形状,这少年脸上的崇拜快要溢出屏幕,要是搁在现代,妥妥的江月还脑残粉预备役。 他咳嗽一声,不得不打断对方的思路:“不过,虽然成功封印了裂隙,他也为此折损了六成修为,金丹受损,满头青丝化雪,不得已闭关疗伤。我不知道他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恢复到巅峰状态,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在这期间,修真界再经历一次类似的浩劫,他将无力抵挡,普天之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代替他的人。” 他语气格外严肃,这只狐狸的脸上鲜少出现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这让萧易瞬间回神:“所以,师尊收我们为徒,是为了以防万一,未雨绸缪,为可能出现的浩劫做准备?” 清离点头:“差不多吧。” 其实师兄没跟他详说,只说这是天道指引,那道被暂时封印的裂隙可能会卷土重来,只有收这指定的三个徒弟,才能让修真界彻底度过危机。 并且,这或许是他突破瓶颈、成功飞升的关键所在,江月还一心向道,卡在这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瓶颈数百年,实在是卡得够久了。 “我明白了,可是……”萧易低下头,神色又黯淡下来,“可我只是个杂灵根的废物,注定要辜负师尊的期望。” “你不是废物,”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江月还霜雪般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淡淡地看了清离一眼,示意他可以退下,自己则走到萧易身侧,“且随我来。” 前面就是事先给萧易准备好的小院子,离含露居不远,两人走进院内,首先看到的,是一排立在空地上的木桩。 虽然被江月还说“不是废物”让萧易很是感动,可面对这明月般高高在上的江仙尊,依然让他自惭形秽,他笑容有些苦涩:“师尊不用安慰弟子了,杂灵根没有修炼天赋,这是修真界公认的事实。” “杂灵根确实没有修炼天赋,”江月还没有否认这句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杂灵根就是废物——我看过你的灵根,属金、水、火三系,从某种方面来讲,你非但不是废物,而是天才。” 萧易一愣:“什么方面?” “炼器。” “炼器?” 这个词汇似乎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曾经有个门派,叫做千机阁,门派当中聚集了修真界八成以上的炼器修士,修真者们所使用的灵器,绝大部分都由千机阁产出。” 江月还说着,摊开手掌,掌心凭空现出一柄剑来,剑通体玉质,奇怪的是,只有剑柄和剑格,并无剑身。 “此剑名为‘沉月’,也是千机阁炼制的灵器之一,以九溟寒玉铸造而成。”他说着催动灵力,沉月剑竟显出透明的剑身,是薄薄的一层水刃,“我灵根为水,但借此剑,亦可将水转化成冰。” 随着他的话音,那水做的剑身立刻泛起一层白霜,在顷刻之间凝成冰刃,萧易只感觉寒气扑面而来,被冻得一个哆嗦,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江月还自然不忍心冻着徒弟,很快让冰刃散去,寒气消弭无形:“我封印裂隙,就是借助这冰系仙法——为师说这些是想告诉你,灵器对于修真者而言有多么重要,而现今所用灵器,材质多为金属,炼制过程中,需以火锻造、以水淬炼,那么,身负金、水、火三系灵根,将成为炼器的绝佳人选。” 萧易脑中轰的一声,他从未想过天生不适合修炼的他竟还有这种出路,一时间嘴唇有些干涩,声音几乎发抖:“师尊,是想我成为炼器师?” 江月还点头:“因为很多年前一场变故,千机阁遭受大难,已经分崩离析了,从那里流出的炼器师,一些被各大门派吸收,一些不甘屈辱选择自裁,剩下的则躲了起来。因为没有千机阁,修真界灵器的质量大大下降,整体实力已经岌岌可危。” “我与曾经的阁主有些旧交,因为没能在他们危难之时及时施与援手,始终心怀愧疚。如果可以,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代为师找到这些千机阁旧部,将他们召集起来,让千机阁重现于世。” “这便是为师一定要收你为徒的理由,”江月还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也是你对整个修真界举足轻重的意义。” “我明白了,”萧易一腔渐冷的血液重新沸腾,他在对方脚边跪了下来,嗓音无比激动,也无比郑重其事,“弟子萧易,愿为师尊肝脑涂地。” 作者有话要说:  #唯粉头子萧易# 隔壁文来客串的千机阁:是的没错,又是我们!我们的宗旨是将千机阁连锁专卖店开遍所有位面! 清离:所以炼器师的作用除了做灵器还有做淫器是吗(轻轻) 楚近楼:……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就去跟师弟和解。 这个位面的千机阁阁主:一点旧交,江仙尊破费了,区区锁欲环,不足挂齿! 江月还:…… 第 5 章 “起来,”江月还语调依旧平淡,“不必跪我。” 萧易立刻起身,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泥土,站在师尊身边。 他内心疯狂翻涌的崇拜之意还没退去,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江月还身上,看到他雪一样的长发披散肩头,长发映衬下,是一小截白皙精致的下颌,下颌扫出的阴影刚好落在喉结上,那点令人浮想联翩的弧度衬着明朗的颈线与轮廓分明的锁骨,一并隐入狐裘毛茸茸的领口里。 师尊……好像……除这件狐裘以外再没穿别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萧易的心绪陡然乱了一下。 狐裘为江月还平添一份暖意,让他原本清冷的气息也柔和起来,萧易抿了抿唇,连忙收回视线。 他喜欢一切毛茸茸的东西,自然也喜欢身披毛茸茸的师尊。 江月还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抬起没有握剑的手,紧了紧领口,系住最上面的一粒盘扣。 随即他向前走去,停在那排木桩前:“看我的剑,不要看我。” 萧易立刻站直身体,把脊背挺得笔直,视线落点牢牢锁在对方手中——沉月剑再次现出薄而透明的水做的剑身,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水竟是活的,还在流动。 江月还便用这把奇怪的水刃,对着木桩挥出了一剑。 萧易连忙看向那根被剑砍中的木桩—— 什么都没有发生。 木桩没有半点损伤,只在被剑扫过的地方留下一圈湿润的水痕。 萧易不明所以,疑惑地转向师尊。 江月还并未开口,也未露出任何表情,只将手腕微微挑高,对着那根木桩又挥出了一剑。 只听“刷”的一声轻响,木桩自剑身经过处断开,切面平滑如镜,一层薄薄的水膜迅速在阳光下蒸发,散去的瞬间,甚至泛出了一点色彩斑斓的虹光。 萧易猛地睁大双眼。 他快步跑上前去,看了看那截被斩落在地的木桩,又抬起头,仔细检查木桩上的断痕。 断痕下三寸,第一次被沉月剑扫过的痕迹还在,他摸了一圈,没有半分崩断的木茬,完整的一圈水痕却说明这根木桩是完完全全被剑身经过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近乎失语:“这……” 这到底是多么可怕的控制能力? 以水为刃,挥洒自如,泄时疏而不散,凝时聚而不坚,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水灵根,却被他用到了极致。 “看清楚了吗?”江月还缓缓开口,声音如水般柔和,亦如水般清冷,“什么时候你对水、火的控制能力能做到为师这般,为师便什么时候教你炼器。” “我……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萧易还是忍不住紧张得手心冒汗,“我可能……” “你能做到,”江月还语气笃定,“你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在达到目标之前,天塌下来有为师帮你顶着。浮光派积累几千年的仙术典籍随你取用,藏书楼的位置、火系法术的修炼方法,问你师叔。” “弟子明白了,”萧易内心重新平静下来,坚定地许下承诺,“萧易定不负师尊所托。” “嗯。”江月还收起剑,转身欲走,走到门口时却又脚步一顿,“对了,你师兄他……” 他难得有些犹豫,顿了顿才续上话音:“他幼时被困凡间,遭受了长时间的虐待折磨,因而始终对人类抱有敌意,并不是针对你,你莫要与他计较,别往心里去。” 萧易眨了眨眼:“当然不会,何况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师尊放心吧。” 不过,对“人类”抱有敌意……所以师兄不是人吗?金色的眼睛,乌漆麻黑的……蛇?蜥蜴?总不能是蝙蝠吧? 江月还并没关心他在想什么,只点点头,离开了院子。 这个新收的徒弟,果然比楚近楼通情达理得多。 他这么想着,刚一出院门,就看到正躺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晒太阳的狐狸。 江月还微微皱眉,走上前去:“你倒是清闲,今日浮光派上下没有要事发生?” “现在还没有,不过应该快有了。” 狐狸说话总是藏头露尾,江月还早已习惯,也懒于深究,他四下张望:“近楼呢?” 从含露居离开后就不见了踪影。 清离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可能又离家出走了吧。你的徒弟,怎么总是问我啊。” 江月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条小龙崽子真是让他操碎了心,他在楚近楼一个人身上叹的气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还多。 这小龙从小就有一言不合离家出走的毛病,当时他还年幼,走得再远也离不开浮光山,可现在不同了,龙腾时瞬息万里,只要他想,可以在顷刻间抵达任何地方。 江月还有种奇怪的感觉,楚近楼正在慢慢地脱离自己的掌控,他不知道这样究竟好还是不好,他深知徒弟长大后不再需要他的庇护是必然,可每每念及此处,都会感觉心绪纷乱如麻,不可开解。 楚近楼是天地间最后一条龙,其在修真界的珍贵程度,超过任何仙丹灵药、灵器法宝,一旦他的身份被外界所知,势必会引起一场难以想象的动乱和争夺。 他太宝贵,偏偏血脉尚未完全觉醒,尚无自保之力,如果落入其他门派手中,势必会被囚禁至死,榨干身上每一分价值,不论血、骨、肉、趾爪、鳞片、内脏……皆可制成灵器或灵药。 他在凡间已经遭受过一遍类似的经历,不可再遭受第二遍。 如果他跑得太远,脱离浮光派最远的一棵海棠树的生长范围,他施加在对方身上隐匿气息的仙法很有可能失效。 那时候会发生什么,他简直不敢细想。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已经折了六成修为的他,还能护那小龙周全吗? 江月还眉头越皱越紧,清俊的眉目几乎显出一缕愁容,清离在旁边看着,觉得师兄现在的情绪堪称激烈,他那颗天生适合修无情道的心,似乎只有在触及和“楚近楼”有关的东西时,才会少见地激起一丝波澜。 他看了一会儿,好心地出言安慰:“他每次离家出走,不出三日必归,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我知道,但是……”江月还欲言又止,“罢了,你若是发现他回来,记得让他来找我。” * 与此同时,浮光山外围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此处树丛茂密,隐约能看到稀稀落落的三两棵海棠,一片碧色苍翠之中,黑衣的身影在其间隐现。 楚近楼面前是一片药田,里面种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仙草,他视线在它们身上转了一圈,忽然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长得真是慢,照这个生长速度,什么时候才能攒够给师尊炼药的量。” 他说着撩起袖子,手臂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浅痕,新旧不一,明显不是一次造成的。 他将食指的指甲幻化成尖锐的龙爪,在最新的那条伤痕附近轻轻一划。 鲜血顿时涌出,他将这些血液滴入用来灌溉药田的一桶灵泉水中,泉水很快被血染红。 他毫不怜惜地把这桶混合了龙血的泉水全部浇进药田,胳膊上划开的伤口已经自行止住了血,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心说还好今天师尊没捏他这只胳膊,不然以江月还的洞察力,即便隔着袖子,也能摸出他胳膊上的伤。 珍贵的龙血被他用来浇花,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大呼浪费的程度,龙本人却毫不在意,漆黑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竖条,他眯眼看着那些灵草,在龙血的滋养下又茁壮许多,满意地点点头。 忽然,他目光一凝,像是察觉到什么般,迅速放下袖子,身形一闪,已从后山到了前山,凭空出现在一处山洞里。 山洞里生的柴火正在劈啪作响,他若无其事地往里添了两根柴,就听洞口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果然又躲在这儿。” 楚近楼并未抬头,好像也不意外会被人找到,还有心情揶揄:“师叔是狗吗,鼻子这么灵,总能找到我。” “狐狸本就是犬科,我鼻子灵有什么不对?”清离拨开洞口垂落的藤蔓,老实不客气地闯进了这处新鲜的“龙巢”,“又离家出走,你师尊很担心你。” “他才不担心我,”楚近楼金色眼眸中映着跳跃的火焰,“他不过是怕我被人抓走罢了,放心,我知道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还在生他的气?”清离无奈叹气,觉得自己夹在这师徒两个中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一边是永远不会替自己解释的冷面师尊,一边是故意赌气不肯说的傲娇徒弟,夹在他们当中一天,都是难受到要掉毛的程度。 他在楚近楼身边坐了下来:“你师尊真说过‘此生只收你一人为徒’这种话?” 楚近楼面不改色:“没有,我瞎编的。” 清离无语了一瞬,突然有种想替师兄教训一下这小子的冲动,好悬才忍住了,他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和:“既然他没做过这种承诺,那他给你收了个师弟,你就不用发这么大脾气了吧?” “我没发脾气,他爱收就收,我管不着。” 清离眼皮一跳。 他继续忍:“那你跑到这里来是干什么?” 楚近楼:“单纯不想见他,反正他也不想见我,他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个人类徒弟身上,他们都是人,人和人才能在一起,我是龙,自然当个局外人,我知道的。” 清离眼角眉梢都跳了起来,心说你知道个屁。 不愧是晋江偷渡出来的黑龙,简直是个醋坛子转世,这小小一方山洞里,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要被醋味腌渍透了。 他撑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自觉“晓之以理”这条路子走不通,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师尊希望你师弟能当炼器师,重振千机阁的辉煌。” 楚近楼满脸不敢兴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千机阁是什么地方?” “不想知道。” “情趣用品专卖店。” “……?” 小龙显然没有理解这过于现代化的词汇,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中透出些许疑惑。 清离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随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个词。 每说一个词,楚近楼的眼神就变一分,金色的眼眸随着跳跃的火焰明灭不定,他微微抿住唇,很可疑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清离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用手拢音:“所以啊,你师弟前途不可限量,你要跟他搞好关系才对。” “咔”的一声,楚近楼手中一根干柴被他生生捏断了。 他眼中的色彩更加奇异,声音很低,染上些许隐秘而深沉的欲念:“你说,能不能锻造出这样一条锁链,火烧不穿,水斩不断,手指粗细,却比世上任何东西都坚韧,即便是合道飞升的大能也不能将它打开,它拴住谁,谁就一辈子逃不出它长度圈出的方寸之地。” 他说着微微眯起眼,似乎已将那白发的仙人拴在掌心,他实在爱惨了他,又恨极了他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宁可折损修为、自己受伤也要去封印那裂隙,为什么把他从凡间带回来,又抛下他独自闭关两百年。他心里只有他,可那个人心里只有天下苍生,这样的人,实在应该放在他的龙巢里囚禁起来,用一根锁链拴住,让他再也逃不出去才好。 修真界的安危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他一人安好。 清离陷入沉思。 虽然他知道身为晋江男主,小龙心里必然有点“小黑屋情结”,可还是很想善意地提醒他一下,不要想得太过火,小心不能过审。 但现在显然不是提醒他的好时候,还是暂时不要打碎孩子的美梦,于是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修真界还未被发现的稀罕材料不少,现在位面融合,可能性就更多了,你师弟是其他位面来的,曾经也是大家族的后裔,你去问问他,说不定能给你提供点线索。” “我知道了,”楚近楼脸上展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清离:请叫我后宫灭火大师。 江月还:……你还是别灭了吧。 第 6 章 清离莫名觉得“好好相处”这几个字有点阴森森的。 为了萧易的生命安全着想,他只好咳嗽一声,再次试图把思想已经岌岌可危的小龙往正确道路上引:“你师尊救下他时,可能惹到了那个位面的人,而今揽月仙尊修为折损之事已经传开,保不准那些人会趁人之危过来寻仇——你好好在你师弟面前表现。” 楚近楼转头看向他,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师叔好像什么都知道。” 清离:“嗯……” 知道又能怎样,他只是个平平无奇推动剧情工具人罢辽。 “总之,”清离站起身来,往山洞外走,“冷静够了就回去,别总是让人担心。” 楚近楼看着他离开,并没吭声,只等到对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附近,才把手里的干柴扔进火堆,身形一闪,重新回到后山那片药田前。 他现在还不能回去。 经过龙血浇灌的药田一片生机勃勃,所有植物又在滋养下拔高了一节,新生的枝叶在阳光下舒展,嫩得能掐出水儿来。 楚近楼随手掐了一片新芽,放进嘴里品尝。 差不多可以收了。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一条漆黑的龙尾忽然从衣袍底下冒出,尾巴最细的那一截上卡着一个白玉扳指,如果萧易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枚扳指和师尊给他的灵戒是同样的材质。 楚近楼握住自己的尾巴,用拇指抵在那扳指上轻轻摩挲。 这东西自然是师尊给的,不光是师尊给的,还曾经在师尊手上戴过,见他喜欢,便直接撸下来送他,连同那里面储存的无数珍宝灵药一起。 萧易可没这待遇。 想到这个,楚近楼心里不禁好受了些,他指尖在扳指上一划,从里面取出一卷羊皮纸,以及其他东西。 羊皮纸上记录的是某种灵丹的配方,文字很是古怪,似乎并不是仙界文字。他扫了一眼,忽然解开自己的衣服,再次将指甲变化成利爪,指尖在肋下摸了摸,便顺着骨骼的轮廓,用指甲划开了自己的皮肤。 皮肉被割开的痛楚让他皱眉,忍不住咬紧牙关,脊线绷得笔直,连尾巴尖都跟着伸直了,不安分地在地上来回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将手指从伤口探进去,触碰到皮肉下面森白的骨骼,登时疼得一个哆嗦,眼尾开始泛红,涌起生理性的湿润,他像是发了狠般,将指尖深深地埋进血肉,捏紧,用力掰断了最下面的一根肋骨。 剧痛让他喉间滚出一声难以克制的低吼,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他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额角鬓边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 他弓起腰,整个人伏在石头上,开始剧烈喘息,等到疼痛慢慢过去,他才找回一点力气,把掰断的肋骨从身体里取出,扔进旁边的空桶里。 楚近楼满手鲜血,贴身的亵衣已被血染红了,他却全然顾不上这些,精疲力竭地坐在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重新清明起来。 龙的自愈能力很强,少一根肋骨无伤大雅,再过个一年半载就会长出一根全新的。一年半载对于修真者来说不过弹指挥间,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落在别人手中,会变成取之不尽的资源。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休息的时间里,伤口已经自行止血,开始渐渐恢复了。 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不远处那条浅浅的溪流,灵泉水从地底涌出,带来充沛的灵气——浮光山外围方圆百里,皆是江月还庇佑的土地,只要海棠树不死,这些灵泉就永远不会枯竭。 楚近楼将双手和取出的龙骨都在溪流中洗净,又捏了道净衣诀,并把衣服穿好,随即伏在地上,把脸凑近水面,开始喝水。 如果这一幕被人看到,一定会惊呼“原来龙吸水是真的”,浅浅的溪水差点被他喝到断流,这才直起身体,金色的眼眸中透出几分满足。 灵气的滋养让他稍微好受了些,这些灵泉经过海棠的根系,会沾染上一丝江月还的气息,只有嗅觉敏锐的妖族才能感觉得到。 这一点气息让楚近楼暂时忽略了身体的痛楚,把洗净的龙骨从水里捞出来,张嘴吐出一口龙焰。 金色的火焰迅速将龙骨烧脆,一敲就碎开,他把碎开的龙骨放进药钵,开始研磨。 龙骨变成雪白细腻的粉末,他想了想,又从泉眼里抓了一条灵鱼,把鱼肉用龙焰烤熟吃了,鱼骨碾碎,加进龙骨里。 越高级的妖,身上妖气越重,腥味却越淡,楚近楼身为龙,从血肉到骨骼半分腥气也无,如果直接把龙骨炼成的丹药给江月还吃,绝对会被发现端倪。 他研磨好了骨粉,又从药田里摘了仙草,按照羊皮纸上的配比进行炼制,可惜仙草太少,骨粉只用了一半,炼出十颗药丸。 他把炼好的仙丹和剩余的骨粉各自收进瓶中,捏着瓶口轻轻晃了晃。 仙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浅金色,这一瓶东西如果流传出去,恐怕能被炒到一千万灵石的高价。 楚近楼把所有东西收回储物戒,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 三日后。 清离说楚近楼离家出走三日必归,现在已是第四天了,他还没回来。 江月还心中难安,还是决定出去找找。 他刚放下茶盏准备起身,忽然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浮光派弟子慌慌张张地闯进含露居:“掌门!不好了!出事了!” 江月还眉心微蹙,迅速走进院中:“何事惊慌?” 前来报信的弟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有……有其他位面的人前来寻仇!他们自称是什么姚家人,说……说掌门您带走萧易师弟,冒犯了他们家的小辈,他们来讨个说法,要您……要您交出萧易,或者道歉!” 江月还闻言,皱起的眉头反而舒展开了——不是关于近楼就好。 时空动荡平息至今已有两百年,虽然融合的三个位面彼此互不来往,但消息确实流通开了。 清离说萧易所在的那个位面叫“起点”,虽不知这个词是何含义,但江月还暂且这样称呼,那个位面的修真者以“家族”划分阵营,而今众家族之首,正是姚家。 江月还冲报信的弟子点点头:“知道了,萧易呢?” “萧师弟已经下山了,现在山脚下都是人,您快去看看吧!” 浮光山虽然不算太高,但江月还的仙府在山顶,山脚的喧嚣传不到他耳朵里来。他并未使用神行仙法,不慌不忙地顺着山路往下走,还未抵达,便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凭什么让我们掌门给你们道歉,还妄想带走萧易,你们算老几!” “明明是你们欺负萧易师弟在先,反倒恶人先告起状了,这就是你们那个位面大家族的风范?” “萧易师弟,别理他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就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我们浮光派弟子光明磊落,我们没做错,绝不向他们妥协!” “就是,绝不!” “哎哎,你们别吵了,掌门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白衣的仙长从山路尽头处走来,霜雪般的长发披散肩头,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狐裘将他周身气息衬得柔和了些,似乎不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落入凡尘的谪仙。 他脚步依然平缓,丝毫没因这混乱不堪的场面而加快或减慢一分,经过那些弟子们身边时,又有窃窃私语落进耳中: “好久没见到掌门了,我还以为说他出关是假消息……” “两百年没见,掌门还是这么帅。” “白发的掌门也好帅,嘿嘿……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我还是想说,折损修为以后掌门颜值更高了。” “清离师叔说咱们修真界人均白发控,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啊。” “清离师叔还说,战损永远滴神。” “要是能和掌门结为道侣,真是这辈子也值了。” “快别做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掌门修的是无情道,看上石头的概率比看上你更大。” “别这样,还不准人想想了,想想又不犯门规……” 江月还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他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眼就看到了某个正低着头的少年——萧易浑身紧绷,双手攥拳,看上去愤怒、憋屈又克制。 江月还走上前去,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萧易抬起头,露出通红的双眼,看起来是气的,似乎又委屈到想哭,但这些情绪在见到江月还的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尚显青涩的脸庞上重新露出和年龄不符的克制与理智来。 他尽力调整着呼吸,但嗓音还是有点发颤,低声唤道:“师尊。” “嗯,”江月还牵住了他的手,“走吧。” 两人向前走去,弟子们安静了一瞬,又开始交头接耳: “我也想被掌门牵手……” “摸头……也行啊。” “你要是能让掌门收你为徒,就能有这待遇。” “我觉得先被近楼师兄搞死的可能性更大。” 山脚下有一片巨大的广场,修得颇为气派,石砌的地台,四方圣兽立柱冲天而起,是浮光派的牌面。 此时此刻,那几十个姚家人就站在广场上,为首的是个身形彪悍的中年男性,他长得粗犷,声音也粗犷,一开口,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广场上回荡:“浮光派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等不远万里专程前来,贵派就让我们在这里等着,说是去请掌门,却请了小半个时辰——江仙尊这是故意给我们立下马威吗?” 江月还的注意力甚至不在他们身上,视线逡巡一圈,依然没有找到大徒弟的身影。 浮光派九成九以上的弟子都在这里了,唯独缺了楚近楼。 萧易被他握住的手一紧,少年低声说:“那是姚家长老姚烈,化神境后期。” 江月还这才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看了那人一眼,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姚长老多虑了,实在是本座年事已高,老眼昏花,加之重伤未愈,经脉郁结,行动不便,故而下山的时间长了些,还望诸位海涵。” 他这话虽说得谦逊,语气里却半分谦逊也无,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在照本宣科,很不走心。 楚近楼到底跑哪儿去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弟子们便不知是谁没有忍住,“噗”地笑出声来,又匆忙捂嘴。 那位姚烈长老的脸色又黑了一分,他迅速转移话题:“江仙尊带这萧家的小辈前来,可是愿答应我们的要求,把他交给我们?” “姚长老这么想把他带走?”江月还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几乎不假思索,“可以。” 萧易身体骤然一僵。 姚烈脸上闪过一抹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紧接着这抹讶异转化为轻蔑和得意,似乎想说“什么仙道第一人揽月仙尊,也不过如此”。 “不过,”江月还终于不紧不慢地续上后半句,“需要用你的命来换。” 作者有话要说:  楚近楼兴奋了 楚近楼失望了 今天也是没能赶走竞争对手的一天呢,小龙 明天开始恢复晚九点更新 第 7 章 姚烈的表情瞬间变色。 萧易猛地抬头,露出无比错愕的神情。 江月还语气全无波澜:“不然的话,只能遗憾地告诉诸位,本座已收萧易为徒,若想对他不利,需要先问过本座的剑。” “江月还!”一个姚家人突然冲了出来,他双目圆睁,似是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意思,公然维护一个犯错的小辈?萧易和我们姚家姚燕有婚约在身,说白了就是姚家的上门女婿,你插手我们姚家家事,不觉得自己手伸得太长了吗?!” “是吗?”江月还看向身边的少年,“你和姚燕,确有婚约在身?” 萧易和他视线相对,看到他那双略浅的眼眸里平静如水,自己便也平静了下来,他向前一步:“婚约已经解除了,是你们姚家主动解除的,我和姚燕已无半点关系,希望各位叔叔伯伯不要凭空泼人脏水,污人清白。” 对方好像没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怂货居然真敢出言反驳,震惊道:“你……” 另一个年轻人跳了出来,正是之前见过的姚晟:“萧易,你觉得自己能傍上江月还,就底气十足了是吧!他又算个什么东西,被你们奉为仙道至尊的揽月仙尊,手段就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欺侮羞辱我族小辈?你们浮光派,都是这么不要脸的?!” 此言一出,浮光派弟子们纷纷瞠目结舌: “我的天,明明是他们先不要脸,居然反过来说我们不要脸了?” “贻笑大方了家人们。” “这帮家伙,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们一刀。” “你算了吧,据说那位姚烈长老有化神境后期的修为,你冲上去干嘛,送菜?” “这么厉害的吗,修为真的和人品无关啊。” “怕什么,我们掌门可是压了他一个大境界。” “那是以前的掌门了,现在掌门折了六成修为,谁知道还……” “呸呸呸,别在这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我只是担心掌门啊,也不知道他的伤痊愈了没,要是等下打起来,伤势再发作怎么办?” “这帮孙子,就是专门趁掌门修为大损,才过来闹事!” “要是清离师叔在就好了,师叔也是化神后期,应该能打个平手吧?” “说起来,师叔去哪了,怎么不见他?” 弟子们正在交头接耳,忽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清离正眯起他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笑眯眯道:“找我?” “……清离师叔你吓死我了!” “师叔,你快去帮帮掌门吧,我看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胜算?” “胜算?”清离挑眉,“你们对你们掌门有什么误解?” 说罢,再不等他们追问,轻轻一跃,已掠至江月还身边。 萧易听了姚晟一番话,白皙的面容因气恼而泛红:“明明是你先……” 他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按住——江月还冲他摇了摇头。 萧易听话地闭了嘴,江月还将他拉至身后,再次看向那群姚家人:“哦?本座羞辱你族小辈,那诸位不妨说说,本座做了什么事?” 一众姚家人纷纷向后排某处看去——先前被他“羞辱”的那位健硕青年也赫然在列,他一张脸再次涨紫,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伸手指向江月还,气得声音发抖:“他……他居然让我趴在地上学狗叫!” 此言一出,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清离凭空招出一把折扇,刷地展开,拼命掩住唇边笑意,随即用力一拍江月还肩膀,故意抬高音量:“师兄啊!你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人家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学狗叫!” 他这一嗓子可谓高亢入云,在空旷的广场上遥遥荡开,甚至激起了回音。 身后的浮光派弟子们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哄然大笑。 江月还点了一下头:“是有些不妥,本座下次注意。” 浮光派弟子们笑得捧腹,那位学狗叫的青年已经气得昏死过去,姚烈脸色黑如锅底,终于忍无可忍,他手中聚起火光,无形的威压顷刻间笼罩下来,身形一闪,已到江月还五步之内:“你不要欺人太甚!” 萧易被江月还护到身后,依然被那威压冲击得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倒,被清离扶了一把才站住,后者脸上笑意尽敛,架起折扇,是个抵御的动作。 江月还回过头,看向已冲至眼前的姚烈,突然瞳孔收缩—— 他的视线并不在姚烈身上,而是越过他的身体,看向那群恼怒不已的姚家人。 人群的最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的身影,他站在姚晟身后,只露出半张脸,露出一只金色的眼眸,长而尖锐的利爪几乎抵到姚晟喉间,只需再用力一点,就能割开他的喉管。 清离敏锐的感知也已经注意到那凭空出现的气息,他回过头,眼神中透出错愕——他让楚近楼去跟萧易刷好感,这小子居然直接去杀人?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尚且来不及反应,已感觉周遭温度骤然降到冰点,天地顷刻失色,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冻结成冰。 江月还五指虚抓,一道冰锁凭空出现在楚近楼颈间,直接将他从数丈开外提到自己身后,用力摔在地上。 楚近楼猝不及防,让他这么一摔,不知撞到哪里,喉头滚出一声难以克制的痛哼。 障眼法在他身上张开,被冻结的天地重新复原,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五秒之内,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姚烈还保持着向他们冲来的姿势,甚至不知自己的身体在空中凝固了一瞬。 或者说,是时间凝固了一瞬。 只有一人不同。 清离心中一惊——他师兄刚刚,居然开大了? 江月还的冰甚至可以冻结时间与空间,他之前封印裂隙,就是冻结了那里的空间,但这种仙法损耗极大,直接让炼虚巅峰的他折损了六成修为。 就在刚才,他又一次施用这种仙法,将时间冻结了五秒。 只是因为……害怕楚近楼被人发现? 清离并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因此也不受江月还的仙法影响,一切在他眼中都像是被慢放的电影镜头,他甚至来得及扭头看了一眼扑倒在地上的楚近楼。 这条不让人省心的小龙崽子,正蜷缩在地,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即将破口而出的呻¨吟,脸色变得惨白,竟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清离皱眉。 这小子受伤了? 龙族皮糙肉厚,摔这么一下根本不会有事,那是因为什么? 江月还却没留意他徒弟的异常,楚近楼的突然出现,让他眼神变得极冷,时间收束的瞬间,他已经握住沉月剑,向着姚烈迎了出去。 剑芒一闪,两人擦身而过,姚烈只感觉颈间一凉,没有看到江月还的剑,只看到了剑身扫过时留下的残影。 他掌中盛怒的火焰已熄,难以置信地摸向自己喉间,摸到一点微凉的水迹。 他刚刚,好像被一把水做的剑刃一剑贯喉。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眼珠因为惊恐在眼眶里乱跳,本就狰狞的面容更加可怖几分,然而他摸了半天,却并未摸到本该喷涌而出的鲜血,他的脖子完好无损,似乎真的只是被水扫过,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月还停在他身后两步远,沉月剑水做的剑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哈……哈哈!”姚烈突然放声大笑,脸上现出劫后余生般的欣喜,以及看穿一切的轻蔑,“看来消息是真的,江仙尊当真折了六成修为,不然,怎么连我的皮肉都没划破?!” 他转过身,再次聚起火焰,狰狞的面容几近狠戾:“拿命来!” 萧易已被清离带到了安全地方,他站直身体,远远望着这战局,轻轻缓了一口气,脑中回想起那天师尊用木桩给他演示水系仙法的场景,看向姚烈的眼神透出些许怜悯。 下一刻,那位前一秒还在放狠话的姚长老,身体却诡异地僵住。 只听“咔”一声轻响,他颈间那一点看似毫无伤害的水痕凝结成冰,从内到外,直接冻了个对穿。 他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被冻结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满脸错愕地看向那总共只挥过一剑的白衣仙人,看到他终于缓缓转身,略浅的瞳仁如水般剔透,似乎在他眼中,自己和空气、石头没有任何差别。 “本座不太喜欢见血,”江月还淡淡地开了口,“诸位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他说完径自从姚烈身边经过,带起的风掠过那具躯体,姚烈像一尊雕塑般渐渐向后仰倒,“砰”的一声,轰然倒地。 他的脑袋甚至还与身体紧密相连,眼睛甚至还没闭上,面貌和之前并无太大差异,连表情都是栩栩如生的。 只有颈间一圈破体而出的冰凌,证明这具躯体已被一剑斩透,倒地时发出的巨响,说明连尸体都被冻硬了。 自始至终,没有流出一滴血。 满场皆静。 许久,浮光派弟子们才纷纷吞咽口水,不知是谁颤抖着开口:“死……死了?” “化神后期,就这么死了?” “我没眼花吧,掌门刚刚只用了一剑?” 提到“掌门”二字,他们终于如梦方醒,急忙去寻那人的身影,可哪里找得到。 江月还早已将两只徒弟一手一个,拎回了含露居。 萧易被他放在一边,只感觉平素里温和平静的师尊现在冷得可怕,他甚至不太敢上前,不敢插话。 他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又不知什么时候被师尊提起扔下的楚近楼,发现自己这位师兄站直后比师尊还高,江月还明显也发现了,他眉心微蹙,呵斥道:“跪下!” 楚近楼双膝跪地。 江月还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漆黑的发顶:“为师怎么跟你说的,重复一遍。” 楚近楼低着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是条认真承认错误的小龙崽子:“不准在除本门弟子以外的外人面前出现,尤其不准接近其他位面的人,因为对他们知之甚少,不确定是否会有人能勘破您为我隐匿气息的仙法,还有……” “你今天是怎么做的?”不等他说完,江月还已经出言打断了他,声音冷得仿佛要结冰,“你长大了,想要自由,一声不吭消失三天,为师不追究你,可你刚才是在做什么?你想杀了那姚家的小辈?谁给你的胆子动手?” “他们冒犯您,冒犯我们浮光派,难道不该杀吗?”楚近楼抬起头来,“我有把握能将他一击必杀……” “楚近楼!”江月还眉头拧得更紧,“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杀掉他,然后呢?你是觉得在场的姚家人没一个能打过你,还是觉得自己元婴期的修为很够看?如果你受伤,如果你身为龙的身份暴露,你要怎么收场?是想让为师把他们全杀了,以封锁消息?” 楚近楼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一紧,他重新低下头,不再说话。 “元婴期……”萧易小声嘟囔,“师尊,其实来的这些人中,除了姚烈和另一位长老有化神境,其他小辈最多也就元婴中期,如果近楼师兄……” 江月还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萧易瞬间闭嘴,只感觉被那一眼盯得从头凉到了脚。 他真是疯了,居然在师尊训话的时候插嘴。 不过……刚才师尊说什么,楚近楼是龙? 不是蜥蜴或者蛇,而是真龙吗? 虽然并不了解这个位面的人对于龙的态度,但从师尊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窥见一二,如果楚近楼身份暴露,想必会非常危险。 很不凑巧,在他们那个位面,这种状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从龙族身上获取利益,修真界几乎将它们赶尽杀绝,近千年没有出现过野生龙族了,因为猎不到龙,他们甚至开始猎蛟,以及虺。 浮光派居然有一条真龙,这等消息,绝对不能传进姚家人耳中。 萧易只感觉自己出了一层冷汗,因为突然得知楚近楼的身份而震惊不已,同时抬头看向江月还的背影——师尊并不向他隐瞒这种重要的事,是对他非常信任吗? 被信任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好像被委以什么重大的使命,刚才师尊一剑斩了那姚烈,也足以说明,自己是他认定的徒弟,师尊会永远站在他身后。 师尊这么信任他,他绝对不能辜负师尊的期待。 如果清离知道他此刻内心所想,怕是要说一句“这孩子的自我攻略天赋已臻化境,没得救了”。 可惜清离不在,萧易只听到江月还轻轻叹了一口气,命令楚近楼道:“滚去幽潭洞思过三个月,如果你还不知道反省,就别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近楼出现前—— 江月还:好整以暇,悠哉游哉,陪这些小东西们玩玩也并非不可。 楚近楼出现后—— 江月还:……速战速决。 第 8 章 楚近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含露居。 他前脚刚走,清离后脚就从山下上来。 江月还看到他,终于渐渐平复了情绪,问道:“姚家那些人走了?” “走了,带着他们长老的尸体一起走的,我已经让弟子们散了,护山剑阵的防御等级暂时开到最高,就算他们想搬救兵回来硬闯,一时半会儿也攻不破。” 清离说着,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这次他们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损失一个化神后期,亏大了。” 江月还并没理会他的玩笑,径自进了屋。 清离见他这反应,也渐渐正了神色,他看一眼旁边的萧易,只感觉气氛诡异非常。 他刚上来的时候,江月还脸上寒意未消,他竟从他这仿佛永远不形喜怒的师兄身上,感觉到难以忽视的、名为“怒气”的东西。 清离抖了抖耳朵,也跟随他进入室内,看到他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口冷茶。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楚近楼下去,”清离又说,“师兄你让他走的?” “嗯,我让他去幽潭洞思过三个月。” “三个月?”清离有些意外,“这……罚得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重?”江月还抬头,才刚舒展开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我不重罚他,他如何能记住?我警告过他多少次不要在外人面前现身,他可曾听过我的话?这次是我发现了来得及阻止他,若是我没发现呢?” 他说得很急,清离好像还没听到过他用这么快的语速说话,刚要开口,忽然见对方抬起手,用袖子掩住了唇。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江月还就爆发出一串沉闷且压抑的咳嗽,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沾湿了袖口雪白的狐毛。 清离一惊:“师兄!” 原本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跟进来的萧易也大步跨进屋内,脸上满是惊惧:“师尊!” 江月还垂眼,袖口的血迹已在短短瞬息间被寒气冻结,甚至来不及晕开。 他指尖轻轻一拂,血迹消失,狐裘又洁净如新,他有些疲倦地说:“把门关上。” 萧易恍然回神,连忙关门,室内这一方空间暂时成了一片密闭的天地。 适合说些不能轻易被外人知道的话。 清离的视线还停在江月还袖口,他紧紧拧起眉头:“你的寒症又严重了?是不是刚才施用仙法又被寒气反噬?我早跟你说了,你动用的冰系仙法等阶越高,九溟寒玉对你的伤害越大,你怎么就是不听?” 萧易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开始思考——九溟寒玉指的是师尊手中那把沉月剑,按清离师叔的意思,师尊是水灵根,借助灵器确实可以施展冰系仙法,却会被寒玉反噬。 他不禁回想起之前姚烈倒下时,那破体而出的一道冰凌。 师尊杀他,确实是用的冰系仙法。 所以师尊是因为他,才被寒气反噬的吗? 萧易顿时有些愧疚,刚要开口,便听江月还道:“事出紧急,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我若不这么做,要如何才能在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把近楼带回来?” 萧易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导致师尊被寒气反噬的好像并不是杀死姚烈的那一剑,而是什么更高阶的,在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仙法。 是为了楚近楼…… 萧易垂下眼,不知为什么,他非但没感觉松一口气,甚至还有些失落。 “你封印裂隙造成的伤势根本没好,对吧?”清离声音趋近严肃,没了平常那股散漫戏谑的劲儿,“闭关两百年也没让你痊愈,又为了萧易匆匆出关,你不妨告诉我,这伤你还打算治吗?” 萧易闻言,瞬间抬头,听到江月还说:“治不了的,我的金丹已被冻结过半,这两百年间我做过无数次尝试,都无法让那些冰化解,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清离:“如果被完全冻结,会发生什么?” “嗯,”江月还点点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大概和姚烈的死状差不多,你可以选择把我的尸身立在山脚广场上,万年不腐不坏,保证很有威慑力,还能省去造一尊雕塑的费用。” 萧易心神巨震,他万万没想到师尊的伤势居然这么严重,师尊为修真界付出这么多,他却在为师尊的一丝偏爱给了谁而斤斤计较,顿觉羞愧难当,心中酸涩不已:“师尊……” 江月还冲他一扬手,示意他不必说:“只要裂隙封印不破,我不会有事。” “所以,请你轻易不要再动用高阶冰系仙法了好吗?”清离定定地看着他,“师兄,你不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有些过激?就算你想把楚近楼抓回来,直接拎又有何不可?你怕不是忘了,在你的仙法庇护下,他在常人眼中只是个普通的浮光派弟子。浮光山是你庇护范围的中心,面对几十个最高修为不过化神后期的普通修士,他身份暴露的风险有多高?无限接近于零。” 似乎因为生气,他的语气也不如平常温和,隐隐透出责备:“就因为这亿分之一甚至亿万分之一的几率,你动用本不该动用的仙法,受了本不该受的伤,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关心则乱。” 这个词让江月还微微一怔。 “还有,”清离呼出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事说白了是因我而起——我让近楼去跟萧易搞好关系,虽然我没说让他去杀人,但也忘了他是龙,思维本就与常人不同,是我未加引导,加上他的误解才造成这场乌龙,你若要罚他,连我一起吧。” 江月还抬眼看他,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无奈。 他单手撑着额头,指尖在额角点了点:“若不是你这两百年间对他放任自由、宠溺无度,他兴许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性子。” 清离眉头一跳,觉得这口锅自己实在背得很冤。 楚近楼是什么人,晋江男主啊,轻易就会黑化,随随便便就要变成疯批的,加上主角光环,黑化往往会伴随着修为暴涨、一言不合杀了全天下人给师尊陪葬,这么一个定时¨炸弹,不宠着能行? 他只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狐狸啊。 再说了,小龙年幼时身体还没那么结实,他要是罚他,一不留神给罚坏了,师兄以后的性¨福生活谁来保障? 拿剧本有拿剧本的好处,但他现在貌似只体会到了坏处。 清离半天没吭声,江月还终于还是做出让步:“好吧,不过罚你就不必了,你去转告他,三个月改为一个月,这一个月间,让他老老实实在幽潭洞修炼——龙族修炼速度远超常人,两百年过去还停留在元婴初期,实在不应该。” 清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江月还扭头看了一眼还戳在门边的萧易:“你也回吧。” * 清离离开含露居,直奔幽潭洞。 他确是来通知楚近楼惩罚减轻了,但主要目的,并不在此。 幽潭洞顾名思义是一处洞穴,坐落在浮光山后山,洞内有一潭,潭水幽深窥不见底,故名“幽潭”。 得益于那些与江月还共生的海棠树,浮光山内外所有水脉皆有灵气,以幽潭洞灵气最为充沛,这里对常人来说潮气过重,水灵根却觉得刚好,幽潭洞也曾是江月还的修炼场所之一。 亲水的龙,同样会喜欢这里。 所以只要楚近楼努力,这次“关禁闭”反而是益处更多。 但清离深知以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努力,因此当他踏进幽潭洞,看到小龙真的坐在蒲团上,认认真真打坐修炼时,只感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灵气源源不断地从潭水中涌出,其浓郁程度,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白气,这些灵气注入楚近楼的身体,驱散了他脸上剩余的几分苍白。 清离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居然有些不忍心打断,可这里太过潮湿,身为火灵根的他十分不适,蓬松的狐毛都要被打湿了,还是不得不开口:“你师尊让我转告你,禁闭时间减到一个月,让你在这里好好修炼。” “怎么又突然大发慈悲,可怜我了?”楚近楼并未睁眼,唇边浮现出一抹冷笑,“我是不听话的小龙崽子,萧易师弟才乖巧可爱,何必可怜我。” 清离懒得搭理他,甩了甩尾巴上沾到的露气,又抖了抖耳朵,单刀直入道:“你受伤了。” 楚近楼睁开眼。 顿了一下,又准备闭上:“没有。”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摔在地上的时候是什么表现,我可都看见了。”清离也拽过一个蒲团,在他面前坐下,“伤在哪里?” 楚近楼金色的眼眸和他对视,不吭声。 “不说是吧?”清离也不着急,掌心一拢,招出一簇狐火,红色的火焰里现出文字,“我这就告诉师兄,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不知道,流没流血也不知道,很有可能不是我们浮光派弟子……” “慢着!”楚近楼猛地探身,一把按住他的手,强行让他掐灭了狐火,有些艰难地滚动喉结,“……我说,是我自己弄的。” 清离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楚近楼有时候觉得这狐狸师叔比他师尊还难对付,只好一咬牙,解开自己的衣服。 清离视线在他胸前扫过,脑中一闪而过“小龙崽子身材不错那两颗玩意长得也挺可爱或许师兄会喜欢”,随即定格在他肋下。 楚近楼身上肌肉偏薄,最底下的几根肋骨还能看出痕迹,那条被他自己割出来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一点点浅淡的疤,再过两日,便会彻底消失。 但清离明显看出他右侧肋下有一点凹陷,和左边不对称了。 “你取了自己一根肋骨?”清离皱眉,“你叫亚当,在这造夏娃呢?” 楚近楼显然没懂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打算搞懂,重新把衣服穿好,并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瓶子:“把这个给他。” 清离狐疑地看着他,伸手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脸色就是一变:“妖骨回元丹?不对……” 再一联想楚近楼少的那根肋骨,他瞬间明白了:“龙骨回元丹?!” 他不禁倒抽冷气,连忙把塞子按回去:“你疯了?而且你是怎么知道回元丹配方的,这东西在修真界已成禁药,只有妖界黑市才有流通,你这两百年一直在浮光派,什么时候去的妖界?” “我没去,”楚近楼说着,竟有些心虚,“配方是从你屋里……偷的。” 清离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 他怎么不知道楚近楼什么时候造访过他的仙……不,妖府,还顺了东西走? 东西乱扔确实不是好习惯,可这也不是招贼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又有给师兄传信的冲动。 “别告诉他,”楚近楼说,“你想办法把这药给他,别说是我给你的,最好能盯着他把药吃了。” 修真界素来有使用妖兽内丹炼制回元丹的传统,服用后可以提升修为,但妖丹得来不易,数量稀少,因此这种丹药一直没能量产。 而妖骨回元丹之所以在几百年前风靡一时,就是因为用比较容易得到的妖骨代替了妖丹,一副妖骨能炼出几百颗丹药,效果也差强人意,在短时间内得到了广泛认可和追捧。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区区百年,人们就发现了这种偷工减料炼出的丹药有一种致命缺点——因为无法避免让服用丹药的人服下妖骨,妖骨中妖气难除,会在经脉中残留堆积,如果服用太多,会使人渐渐妖化,也就是发狂。 妖丹炼制的丹药也有同样的缺点,但妖丹中灵力更精纯,加上不可能大量服用,这个缺点一直没被发现,直到妖骨回元丹问世,发狂现象在修真界大面积爆发。 从那之后,这种丹药便被列为禁药。 清离看着手中的药瓶。 身为妖族,他知道一个大部分修真者都不知道的,关于妖骨回元丹的秘密。 并非服用此药一定会导致发狂,发狂的原因,只是炼制回元丹所用的妖骨,级别不够高。 除龙以外,其他的妖,全部称为“级别不够高。” 也就是说,龙骨炼制而成的丹药,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忽然看向楚近楼,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你要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搞到了一瓶没有副作用的妖骨回元丹?” “我往里面加了一点鱼骨,”楚近楼指指他手里的小瓶,“可以模拟那种被妖气入体的感觉,师尊灵根为水,能一定程度化解水生妖兽的妖气,以他的修为,服用一百颗以内的回元丹都不会有事,你只要骗他,这是鱼骨回元丹就行。” 清离:“……” 怪不得他刚才闻到这丹药有一股鱼腥味儿,小龙为了瞒天过海,真是下足了功夫。 “我一根肋骨,大约能恢复他半成修为,”楚近楼站起身来,“这一瓶药只用了半根,三个月后,我把剩下的半根也炼成丹药,你记得叮嘱他吃。” 清离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等等,炼回元丹,不光需要妖骨,还需要仙草进行辅助,能用来和龙骨一并入药的仙草,配方上确有记载,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仙草极为难得,有些只在妖界才有产出,你从未离开过浮光派,哪里寻来的?” 楚近楼微微抿唇,比刚才还要没底气:“清尘师叔喜欢收集各种稀罕的仙草种子……” 清离诧异:“你找她要草籽,她就给你了,还没告诉你师尊?” 楚近楼:“……偷的。” 清离眉尾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瓶子捏碎。 这小龙崽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光明正大地在门派里偷鸡摸狗,都怪他师兄在他身上施那什么隐藏气息的仙法,若非刻意留意,根本察觉不到他。 他气得直咬牙,忽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又是一变:“不对,那些仙草生长周期极长,你种下草籽,根本不可能在两百年内收获,你干了什么?” 楚近楼好像不想再回答,背过身去。 “龙血可以催仙草成熟,但不论放血还是割骨,都会让你折损修为。”清离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回想起他来之前,江月还说过的那句话—— “龙族修炼速度远超常人,两百年过去还停留在元婴初期,实在不应该。” “所以,”他看着楚近楼的背影,“你的境界一直止步不前,根本不是你懒于修炼,而是因为你把修为,全部拿去给你师尊炼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想象的:把师尊关进小黑屋 现实:被师尊关进小黑屋 清尘就是之前提到的,江月还的医修师妹,提供舌生花种子给小龙治嗓子那位,女的,但也叫师叔。 第 9 章 楚近楼站在暗处,黑衣的背影格外挺拔,又显得格外寂寞。 清离知道自己肯定是猜对了,没由来有些头疼,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师尊不会希望你这样,他不会想借你恢复修为,他更希望你快点提高境界,早日有自保之力。” “然后呢?” “什么?” “我有了自保之力,然后呢?”楚近楼背对着他,声音放得很轻,“然后他就可以对我放心,全无负担地离开了,是吗?” 清离皱眉:“什么离开?” “破碎虚空,飞升合道,”楚近楼微微地收拢手指,“等我修炼到不会再被任何东西伤害的那一天,就是他离开的那一天,他一心向道,可以毫无顾虑一走了之,可是我呢?” 他说着,声音竟有些颤抖:“我又该去哪里?既然注定要离开,又何必把我带回来?就让我死在凡间不好吗?收我为徒,给我一切,让我对他不可自拔,又抽身离开,他当真无情,当真残忍。” “我便是不修炼,便是任性,便是要用他的怜悯拴住他,只要我一日不能自保,他就一日不会离开,我就是这么自私,毕竟我一无所有,除了这一丝怜悯,再攥不住别的。” “近楼……” “师叔不妨去把这番话告诉他,”楚近楼笑起来,在清离看不见的地方,那笑容近乎惨淡,“反正,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他就是那副样子,永远是那副样子。” 清离很想解释一句,你误会你师尊了,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江月还这个人,天生便无情无爱,他虽然常常因楚近楼而失态,可那归根结底,到底是什么感情? 怜悯? 或许只有怜悯。 清离沉默许久,觉得自己这个万能的工具人也终于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只好绕开这个话题:“你师尊能不能飞升还不一定,谁知道那封印能撑多少年,他已经做好了再次献身的准备,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不用合道飞升,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师尊了。” 楚近楼回过身,金色的眼眸中浮现出讶异:“你说那裂隙的封印只是暂时的?” “不然呢?我每次跟你提到这个你都不听,楚近楼,别再让你师尊劳神费力了,他修为只剩四成,再封印一次裂隙,会彻底灯枯油尽的,而且在他眼里,合道飞升一事,或许还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清离话说至此,自觉能说的都已说尽,遂站起身来:“药我会给他。这一个月,你好好想想,你长大了,是条成年龙了,不要总把自己当成还可以任性调皮的小孩子。” 楚近楼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清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没留意,直到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萧易站在洞口,他视线略过他扫向他身后——清离来找他时天还亮着,他走神走得太久,竟已是晚上了。 “师兄,”萧易轻声开口,他第一次跟楚近楼说话,难免小心谨慎,“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楚近楼看他一眼,朝之前清离坐过的蒲团一挑下巴。 两人相对而坐,萧易打量他一番,觉得此时的师兄貌似比较平和,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压迫感,这让他稍微鼓起勇气,直入主题:“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敌意,虽然我对你也……不是很有好感,但我不想给师尊添麻烦,师尊说让我不要跟你计较,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有所怨言。” “放心,”楚近楼把胳膊撑在膝盖上,拄着下巴看他,“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龙没有欺凌弱小的爱好。” 被打上“弱小”标签的萧易在心里吐了一口血,虽然从小到大一直被叫废物,但这话从楚近楼嘴里说出来,还是莫名让人不爽。 他只好尽可能垂着视线,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师尊已无力再封印裂隙第二次,所以我们也要快点变强,替他分忧才行。频繁使用冰系仙法会让他伤势恶化,金丹冻结得更加严重,所以还请师兄不要再惹他生气,不要让他因你而被迫使用冰系仙法了。” “……你说什么?”楚近楼微怔,萧易话中的重点让他呼吸凝滞,一下子拧起眉头,“什么金丹冻结,说清楚点!” 萧易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连忙把之前听到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他。 楚近楼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收紧,眉头拧得过于用力,以至于显出凌厉之色:“怎么会这样……” 萧易实在是有点怕他,倒不是因为别的,单纯修为比不上人家,虽然江月还嫌弃楚近楼只有元婴期,可这等修为在萧易眼中,已经和那些姚家的天才小辈们平分秋色,毕竟他这个废物杂灵根,修道至今十年,才不过炼气后期,连筑基都筑不成。 楚近楼脸色很不好看,又是生气江月还什么都不告诉他,又是懊恼自己居然也不知道问,半天才想起面前还坐着个人,有些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还没走?” 萧易:“……” 什么时候有说过让他走? 楚近楼也没心情听他解释,冲他摆了摆手:“你回吧,这件事多谢告知,我会解决。” 萧易点点头,起身离开山洞。 楚近楼看着他的背影,心说自己真是无趣,这么个唯唯诺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小废物,他到底跟他计较个什么劲儿。 要是清离在这,定要说一句“近楼啊,正宫要拿出正宫的气度”。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指尖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喃喃自语:“九溟寒玉……” 许是师尊的态度和萧易的出现让他烦躁,他皱起的眉头始终没能打开,漆黑的龙尾也不自觉地从衣袍底下冒出,跟着手指敲击的节奏在粗砺的山石上划拉着。 “嗯……”忽然他停止思考,猛地睁开双眼,“找到了。” 他指尖在自己眉心一点,一道白光被他从识海中抽出,在空中凝出虚影——是一本古书。 他伸手一划,书页自动翻开,哗啦啦地一路前滚,最终停在“九溟寒玉”的那一页上。 书里的文字非常奇怪,绝对不是仙界文字,倒是和记录“妖骨回元丹”的羊皮纸上的妖界文字有些像,却又不完全相同,要更加瘦长且飘逸,每个字都像是栩栩如生的游龙。 这是一本龙族的古书。 自楚近楼降生之日起就存在于他的识海之中,书中包罗万象,更包括许多人类和其他动物都不知道的,只有龙才知道的秘密。 他修为越高,能看到的内容就越多,在已知的部分当中,他找到了解决九溟寒玉反噬的方法。 “千业火莲?什么奇怪的名字。”楚近楼视线停在那一页上,上面有关于火莲的文字介绍和配图。 却并没有指出,这东西生长在什么地方。 他把书翻来覆去,再没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一时全无头绪,觉得这龙族的传承或许也不太靠谱,要是这书真的有用,怎么不指点一下他们怎么提防灭族。 他烦躁地把书塞回识海,强行让自己打坐入定。 * 含露居。 天色已晚,星月高悬,江月还坐在窗边,借着月色研读一本……《如何和徒弟搞好关系》。 这书自然是清离拿来的,他非常怀疑也是清离写的,因为书没有署名,里面还有一些比较难懂的词汇,他只能连蒙带猜,看个大概。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书中举例的师徒关系怎么看怎么像他和楚近楼,针对提出的一些问题也很符合他的需要,譬如“徒弟青春期叛逆该如何应对”“徒弟离家出走耍小性子该如何应对”“徒弟占有欲太强总是吃醋该如何应对”……等等等等。 陌生的词汇太多,他看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忽然动作一顿,感觉到有人接近。 很快,那人已到门外,敲了敲他的房门。 江月还放下书:“进来。” “师兄,”这只红毛狐狸好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兢兢业业地进行着自己光荣的工具人事业,“搞了点好东西,拿给你。” 江月还脑中立刻闪过“烂俗的狗血虐恋话本”、“尺度很大却只有男人搞来搞去的春宫图册”,以及那本《如何和徒弟搞好关系》。 以上,在清离口中都叫“好东西”。 江月还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去,却发现这次不是上述任何之一,放在他桌案上的,是一瓶仙药。 身为浮光派掌门,他素来不缺仙药,但体质原因,他不常吃仙药,以免再寻常不过的仙药在他这儿也会起奇怪的反应,因此这瓶药他并没打算接,只出于礼貌拿起来,拔开塞子,凑在鼻端闻了闻。 除去药本身的苦涩和清香,还掺杂着一股淡淡的妖腥味。 他微微变了脸色,压低声音:“妖骨回元丹?” 清离点头。 “此为仙道禁药,你从哪弄来的?” 清离说谎不打草稿,一脸坦然:“妖市淘的。” “……拿走,”江月还把药放回去,“当年禁此药时,浮光派也投了赞成的一票,我身为掌门,不能破这个戒。” “师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细节?”清离道,“这可是九阶鱼妖炼成的回元丹,有市无价,要不是我跟妖市老板有些私交,根本买不到。那封印能撑多久你又不是没数,若不快点恢复修为,等到封印失效,我们浮光派如何自保?” 江月还视线落在药瓶上,少见地有些犹豫了。 清离一看有戏,立刻趁热打铁:“以你的修为,服用此药根本不会有事,我们偷偷地吃,不要张扬。你才刚收了萧易为徒,今天突然咳血肯定吓着他了,那还有个不听话的小龙崽子……你总不想让你的徒弟们担心吧?” 提到这两个徒弟,江月还不禁抿唇,神色有些许动摇。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清离见好就收,点到即止,把药瓶往前推了推,“别忘了吃。”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室内一片安静,白色的小药瓶反射着月光,也不知过了多久,素白的手指终于重新拿起它,从里面倒出一颗浅金色的药丸。 江月还盯着那药丸看了许久,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它放进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清离:看了我的书,你会获益匪浅的,相信我师兄。 江月还:…… 第 10 章 奇怪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苦涩混合着腥咸,江月还实在无法形容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味道,甚至没敢让它在口腔中久留,喉头一滚,直接咽了下去。 紧接着,精纯的药力迅速融进经脉,几乎不需要他引导,便自行汇入丹田,在那里升起一片暖意。 受到金丹冻结影响,他的丹田中常常寒气郁结,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么舒服的时刻了,虽然这股暖意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寒气击败,还是让他因片刻安逸而舒展眉头,发出一声几近于满足的叹息。 同时觉得有些许奇怪——鱼妖普遍性寒,不应该会有这么充足的暖意才对,难道清离搞来的这九阶鱼妖,竟是性温的吗? 不过他暂时无暇细想这些,先专心把回元丹带来的那一缕妖气化解了,出乎意料地非常顺利,没受到任何阻碍。 待到药力全部转化成修为,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垂落,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扫向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长出鱼鳞,也没生出鱼尾,这颗回元丹并未激发他的特殊体质,给他搞出什么奇怪的物件,或者带来类似于服用催¨情药的不适感。 就好像,这条九阶鱼妖生来就是为了变成回元丹给他吃的一样。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他也没有过多怀疑,只觉得清离弄来这么一瓶药,实在是有心了。 这么小小的一粒药丸,足以抵他闭关修炼十年,若是把这一瓶全吃下去的话…… 他想了想,还是把药瓶收进袖中,起身离开了房间。 夜深人静,白天不速之客带来的喧闹已经落下,浮光山又变得和往常一样静谧和平,江月还顺着山林小道拾级而下,经过时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打扰到草丛里鸣叫的小虫。 他的脚步停在幽潭洞口。 洞内漆黑一片,楚近楼没生火也没掌灯——龙的夜视能力一流,他并不需要这些。 江月还知道他还没睡,因为他能感到洞内灵气整齐地向一个方向汇聚,证明楚近楼正在入定修炼的状态中。 小龙这么刻苦修炼,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无声地走进洞内,在对方身边停下。 入定中的楚近楼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来,反倒是垂在身侧的龙尾先动了起来,漆黑的龙尾像是捕捉到阳光的植物那样,自动向着那缕熟悉的气息生长,尾巴尖勾上江月还的脚踝,慢慢缠住,用力收紧。 江月还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低下头,看到那条向自己探来的龙尾,继而感觉到脚腕被龙尾缠住,冰凉光滑的龙鳞摩擦过他的皮肤,尾巴上挂着的玉扳指也因勒得太紧而硌到他,弄得他有点疼。 江月还蹙眉,看了看这条紧紧缠住他的龙尾,又看了看明显还在打坐状态的楚近楼,几乎怀疑它们究竟是不是同一种生物,半晌终于开口:“近楼。” 楚近楼浑身一颤,立刻从入定中醒来,原本缠住他的龙尾也瞬间松开,很是心虚地甩向另一侧,他并没抬头,只道:“师尊怎么来了?” 江月还没去追究那条不安分的尾巴,伸手在袖中一摸,掏出那瓶妖骨回元丹,递到对方面前。 楚近楼看到那个瓶子,身体就是一僵,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难道师尊发现了端倪,来找他兴师问罪? 那只狐狸没骗成功,还是故意把他卖了? 可看师尊现在的反应应该没在生气,如果真的发现那是龙骨炼的,不该这么平淡才对。 楚近楼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态度,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决定先装傻充愣看看情况,语气和他的尾巴一样心虚:“何意?” “拿着。” “什么东西?” 江月还见他不主动接,强行把药瓶塞到他手中:“能助你提升修为的东西。” 楚近楼:“……” 他看着那瓶刚送出去没多久,又重新回到手中的药,有些啼笑皆非。 同时,慌乱的心跳也平复下来——看起来师尊没发现这瓶药有什么问题,那只狐狸虽然时常让人感觉不靠谱,关键时候却没掉链子。 楚近楼装模作样地拔开塞子闻了闻,视线顺着瓶口往里一扫,发现药还剩九颗,少了一颗。 师尊肯定是吃了一颗发现效果不错,特意拿来给他的。 虽然这事充满戏剧性,说出去让人觉得好笑,但楚近楼却十分受用。 师尊得到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明明已经体会过药效,依然愿意忍痛割爱,可见他在师尊心目中的地位,要比恢复修为更加重要。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愉悦,忍不住继续演戏:“这东西有妖气,是妖界来的药吧,师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师叔给的,”江月还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发顶,这个角度并不方便观察他的表情,以至于忽略了他微微弯起的眼角,“我试了一颗,确有奇效,但妖族之物于我仙体有损,不可多用,你同为妖族,不受影响。” 楚近楼把玩着那小瓶,内心更愉悦了,强行忍着才没让尾巴当场摇起来——药里那点妖气根本伤不到师尊,他硬要这么说,只能是为了把药给他,让他打消顾虑。 他内心暗爽,手腕一挑,却把瓶子扔还给对方,故意道:“拿去给萧易吧,他比我更需要提升修为。” “他是人,修为太低,受不住这妖界来的药。” 楚近楼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瓶只能给他不能给师弟的药,让小龙的虚荣心和占有欲得到了极大满足,他合上眼,以免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而露出什么端倪:“那师尊自己留着。” 江月还皱眉:“你为何不要?这药能助你快速突破到元婴后期。” “我们龙,才不屑于借外物提升自己。” 江月还眼皮微跳。 他进来时看到楚近楼在修炼,还以为小龙准备痛改前非好好做龙了,现在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欠收拾。 他觉得清离说得没错,自己心绪确实很乱,但也不见得是因为关心,多半是气的。 他语气冷了下来:“你的‘不屑’,就是卡在元婴初期六十年未曾突破?” 他把药揣回袖中,转身向洞外走去:“一个月后我来检查,你若是修为还没有任何提升,看为师怎么收拾你。” 楚近楼掀开眼皮瞄着他的背影,觉着这狠话实在不痛不痒,见他已走到洞口,忽然想起什么来:“等等。” 江月还停下脚步:“打算反悔了?” “没有,只是想问问师尊,可曾听说过‘千业火莲’吗?” 江月还迟疑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不曾,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词?” 楚近楼信口胡诌:“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夜里做梦,梦到有这么个东西,我还以为是真实存在的仙药灵草,天道赐予的指引什么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江月还缓缓吸进一口气,像是强行忍住了已到嘴边的斥责:“专心修炼,不要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气走了师尊,楚近楼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单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江月还是这个位面的巅峰,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果连他也不知道千业火莲的话,只能说明,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种东西。 但龙族的传承又绝对不会骗他,古书里没有标注灭绝,就说明火莲确实还在。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千业火莲,并不存在于这个位面。 之前清离说位面融合会带来更多可能,居然误打误撞地窥见了真相。 虽然不知道龙族传承为什么会记录到其他位面的东西,楚近楼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准备去找萧易。 但愿这个小废物有点用,真像清离说的,是什么大家族的后裔,能知道一点寻常修士不知道的东西。 他站起身来,往山洞外走。 却没想到走到洞口时,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因为走得太急,反震力便格外大,他眼前一花,整个人被狠狠地弹了回来,踉跄着倒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水波一样的结界因他的冲撞而显现出来,轻轻晃动着,泛出细碎的流光。 楚近楼:“……” 师尊,居然,把他幽禁在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清离: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谁让你没事气你师尊! 楚近楼:…… 第 11 章 楚近楼金色的眼眸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脸上露出和那天被问及“乳牙是不是换完了”如出一辙的恼火表情。 他焦躁不安地在山洞里乱转,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又尝试了几次破坏那道结界,皆以失败而告终。 江月还留下的结界,怎么想也不是他能破得开的。 在充分认清现状之后,楚近楼终于冷静下来,他重新在蒲团上坐下,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现在不是计较“被幽禁”这件事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能离开幽潭洞,那他要怎么去找萧易? 千业火莲的事不能再让师尊知道更多,他只能偷偷地问。 他皱眉不展地坐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视线一偏,看向前方那片幽深的水潭。 * 时间已是子时,萧易房间里的灯还没熄,他刚刚看完师叔给的《火系仙法进阶》,揉了揉有些疲劳的眼睛,准备喝口水然后上床睡觉。 谁成想刚拿起茶杯,一垂眼,就跟水面上漂着的人脸四目相对。 他瞬间吓得瞌睡全跑了,手指一松,杯子掉在书案上,溅出几滴水来,那张人脸也跟着一并摇晃,甚至开口说话:“别泼,等你半天了,我有话问你。” 萧易眼皮直跳,听出那声音似乎是楚近楼,这才重新凑上去,看到水面渐渐平稳,确实是师兄的影像,这才松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有什么事?” 楚近楼也懒得跟他寒暄,一上来便直入正题:“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千业火莲’?” 萧易深更半夜被他惊吓,又迎来这么一句毫不客气的询问,再怂的人也要有点脾气。他看着茶杯里楚近楼的脸,想他反正也不在这里,不禁大胆了些,也没细思,便回:“没有。” “哦,”楚近楼倒也干脆,听他说没有,就要直接掐断传讯的术法,漂在水面上的面容模糊起来,“打扰了。” “……等等,”他消失前的一瞬间,萧易脑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你问这个是要干什么?” 楚近楼的影像再次清晰:“与你无关,不知道就算了。” 萧易没理会他的不礼貌,低声喃喃:“千业火莲……九溟寒玉……莫非和师尊的伤势有关?” 这两个词似乎确能放在一起联想,楚近楼略一挑眉,心说这小废物在这方面倒是敏锐,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要告诉任何人。” 萧易听出他着重强调的“任何”二字,心下已是了然——他虽然年纪才十六岁,被人冷眼相待的日子却不知过了多少年,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师兄这意思,就是确实和师尊有关,但不能向他透露太多。 以他的修为,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需要保守秘密即可。 既然涉及到师尊的伤势,他便不免认真起来,跟对方说了句“稍等”,一转食指上的储物戒,从里面拿出几本书,开始一页一页地翻。 许是他翻得太慢,楚近楼等了好一会儿,开始有些怀疑:“你确定能找到?” “不太确定,这些是我从家里书库偷偷拿出来的,绝大部分都被姚家据为己有了,如果这几本书里没有,那恐怕得去姚家……” 少年话说到一半,眼睛忽然一亮,像是被幸运眷顾:“找到了!” 他忙把书举起来给楚近楼看:“是这个吧?” 楚近楼微微眯眼,隔着水幕,他看到书页上的文字,那是比龙族传承更加详细的记载:“生长地是……东大陆焱泽火山口内部……” 全然陌生的地名让他茫然了一瞬,关注点落在最后那个词上——火山? 不幸中的万幸,万幸中的不幸。 他成功找到了千业火莲的生长地,可偏偏那个地方,对于龙族来说几乎等于禁地。 龙虽然能操纵一切自然元素,但本质依然亲水,让他去火山口里采火莲,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他面色不免沉了几分,不好在萧易面前表现出来,只得道:“把这页一字不漏地抄下来,还有你们那个位面的地图,一起给我送来。” 萧易听着他的无理请求,觉得自己对这位师兄没有好感实在是有因可循,他看了一眼窗外黑透的天,忍无可忍道:“我都帮你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您就不能纡尊降贵,自己过来取一趟?” 楚近楼面不改色:“我要是能离开这鬼地方,还至于用这种方法给你传讯?” 萧易:“……” 所以说,一个被师尊关禁闭,应该反省思过的家伙,到底为什么能这么狂?! 楚近楼觑着师弟近乎崩裂的脸色,好像终于记起自己是求人办事似的,大发慈悲道:“算了,明天吧,明天你抽空给我送来,这样可行?” 看在是为了师尊的份上,萧易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看着水面上逐渐消失的影像,实在没忍住,把那杯水泼了。 * 第二天一早,楚近楼就收到了萧易送来的东西。 甚至对方来的时候他还在休息,一睁眼,没看到萧易的人,只看到之前被少年坐过的蒲团上多了两卷东西,一张是地图,一张是从书里抄写下来的火莲介绍。 楚近楼活动了一下在石床上躺了一宿而有些发僵的四肢,视线从地图和介绍上扫过——萧易的字像他的人一样工整,看得出每落一笔都很慎重,地图似乎是他手工绘制的,所有标注事无巨细、一目了然,甚至和印刷出来的无甚差别。 楚近楼十分满意,心说小废物还真有点用,谨慎过头在某些方面倒是能算得上是优秀品质。 但这种愉快心情在看完地图上关于焱泽火山的介绍后逐渐退去,他拧起眉头,指尖摩挲着地图边角,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以他现在的修为,去这种地方采火莲,绝对不可能活着回来。 小龙平生第一次为自己没有听师尊的话认真修炼而感到懊悔,他有些焦躁地在山洞内踱来踱去,盘算着到底需要什么境界才能保证他在火山口游走一圈,在被烤成龙干之前顺利地带回火莲。 化神境吗? 最低,似乎也要元婴巅峰。 他修炼到元婴巅峰大概需要五年,这个时间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算长,然而位面融合之后,修真界瞬息万变,谁也预料不到五年时间会发生什么变故,他不能等,也等不起。 要是真有一瓶能助他修为飞涨的丹药就好了,可惜,就像医者不自医,他自己身上的物件也不会对自己生效。 楚近楼呼出一口烦闷的浊气,将视线投向那片水潭,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捏了一下手指,抬脚向水边走去。 虽然这么做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是有些危险,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幽潭洞的灵气应该足够他用。 他赤脚走进水中,清澈的潭水映着他的倒影,细长的龙尾在水中舒展开来,头顶乌黑的发丝之中冒出一对同样漆黑的龙角,细小的龙鳞浮现在两腮以及耳后,龙的特征尽数显现。 他眉心出现了浅金色的纹路,额头、眼下以及身体各处皆亮起金色的细纹,像是经络一样四通八达,龙角和龙尾被这些脉络缠绕,漆黑的龙身泛出金光,诡异而摄人心魄。 纹路冒出的瞬间,潭水中的灵气开始疯狂向他汇聚,便顺着这些脉络进入他的身体,直冲丹田,灵气流动的速度之快,几乎引起了一场小型风暴。 楚近楼金色的双眸比平常更亮,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着,脚下的潭水却激烈动荡起来,连带着整座山体都开始细微震颤。 * 与此同时,含露居。 江月还放在书案上的东西突然开始轻微移位。 他看着茶杯里的水面泛起涟漪,不断有水珠跳起又落下,终于放下正看到一半的书,微微皱起了眉。 楚近楼这小子,又在折腾什么? 异动的源头来自于幽潭洞,或者说来自浮光山的水脉,整条水脉中的灵气在以诡异的速度被抽取,如果正常人以这样的速度吸收灵气,江月还毫不怀疑那个人的经脉会在瞬间被灵气撑爆。 他当即站起身来,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 幽潭洞内的景象堪称奇观。 灵气被源源不断地从水脉中抽出,浓郁到已成实质,洞内雾气弥漫,楚近楼的衣服已尽数被水气沾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窄的腰身。 这种程度的灵气灌体,即便是龙族强劲的经脉也胀痛不已,周身细细的金色脉络散发着微光,白皙的皮肤因胀痛而微微泛红。 在连续突破两个小境界之后,他自觉已到极限,可这些灵气却好像失去了控制,毫不理会他的抗拒,继续往他经脉里扎。 如果再继续下去,他恐怕要直接冲破境界瓶颈跨入化神境了,且不说他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元婴到化神之间是一道天壑,若想一举突破,恐怕要将整座浮光山水脉中的灵气全部抽干才行。 这些水脉与海棠的根系相连,而海棠与师尊共生,如果他把灵气全部抽走,师尊一定会受到影响。 不能再继续了…… 停下……快点停下! 楚近楼头痛欲裂,双眼满是血丝,失控的灵气让他暴躁不已,他赤脚在冰冷的潭水里走来走去,看着脚下不断翻搅的涡旋,突然愤怒地一甩龙尾,嘶吼般的龙啸自喉间滚出:“给我停下——!” 这一声龙啸可谓响彻云霄,潭水直接在他脚下炸开,水花飞溅,引发的地动惊飞了山林间栖息的群鸟,走兽四散奔逃。 炸起的水花撞上洞壁,又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淋漓的雨,楚近楼浑身湿透,满脸是水,他剧烈喘息着,胸口不断起伏,周身的金色纹路终于渐渐淡去。 翻涌的潭水归于平静,灵气不再汇聚,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居然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过于充盈的经脉还残存着丝丝缕缕的痛楚,他缓了口气,有些艰难地转过身,紧接着身体骤然僵住。 江月还不知何时到了幽潭洞,正站在洞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又一次干坏事被抓现行的楚近楼莫名有些心虚,他忙从水潭里上来,赤脚踏上地面的刹那,忽然膝盖一软,丹田内的饱胀感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愈加强烈,连带着整个小腹都烧了起来,难以形容的古怪感觉在体内蔓延,像是有一股滚烫的欲¨火升腾而起,瞬间抽空他余下不多的体力,让他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楚近楼抬起头,近乎本能地追随着江月还的身影,洞外的阳光打在对方身上,将那身雪白的狐裘烤得暖烘烘的,这过于明亮的光线落在他金色的眼眸里,让漆黑的瞳仁收缩成窄窄的竖条。 水珠顺着鬓边滑落,淌过下颌,他眼角微微地泛着红,自己都没留意到自己的声音透着粘腻灼烫的情¨欲味道,唤对方道:“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  清离:近楼啊,你知不知道妖族成年时都会发¨情以表明性¨器官成熟…… 楚近楼:? 清离:你好像还没有经历过吧。 楚近楼:?? 清离(叹气):没有接受过性教育还发育迟缓的小崽子就是麻烦。 楚近楼:??? 第 12 章 直觉告诉江月还,小龙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那双金眸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在看师尊,倒像在看……猎物。 不是用来吃的猎物,是用来“吃”的猎物。 虽然江月还本人无情无爱,却并不代表他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相反,因为海棠出身,他反倒对和“欲”相关的东西了解得更加透彻,清离给他的那些春宫图册、艳情话本一类,实在是有些班门弄斧,因而提不起他任何兴趣。 但或许是离开那样的环境太早,还是一张白纸时就已经到了这个位面,他对那些东西从未食髓知味过,又以一道“镇龙”锁住了身体的渴欲体质,彻底变成今天这般,无情无爱也无欲的样子。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黄色废料在他眼中,和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石头或空气都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即便知道小龙现在把自己当成亟待捕获的“猎物”,对自己有着那方面的非分之想,内心也没有任何波动。 他甚至抬脚向楚近楼走去,看到对方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某个部位的变化就显得更加不合时宜,对方挣扎着站起身,再次用那种奇怪的嗓音唤他:“师尊……” 江月还垂眼略略一扫,忽然伸手扣住他肩头,倾身向前,用力往下一按。 楚近楼本就脚步虚浮,根本没有防备,整个人被他推得向后仰倒,“啪”的一声,仰面朝上砸进了潭水中。 水花飞溅起来半人高,即将沾湿江月还雪白的狐裘,却在半空中被扑来的寒气冻结成冰,细小的冰珠扑簌簌掉进水里,带起一片冰雨般的细碎声响。 楚近楼被这些冰砸了满脸,本就冰冷的潭水变得更冷了,他艰难地一挺腰,把自己的脑袋从水中探出,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清醒了吗?” 语调十分平静,平静到几乎掺杂了一丝冷意。 江月还多少还是有些生气的。 他实在不能够理解这条叛逆的小龙,放着好好的回元丹不用,非要拿着“龙族不屑借助外物”的荒唐借口,用这种赌命一般的方法来提升修为。 是在跟他赌气? 硬要向他证明,不用他的丹药也能突破? 他冷眼看着栽在潭水里的小龙,对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好像是恢复了一些理智,却依然没有完全清醒,脸上的红晕依然没有退去,呼吸也依然粗重。 江月还自然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早听清离说过,妖族成年时都会出现一次短暂的发¨情,标志着这具身体已完全成熟,龙也不会例外。 楚近楼成年时并未经历过发¨情期,大致是因为幼时被困凡间,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发育得很慢,连乳牙都换得比正常龙晚,现在看上去身体是长开了,发¨情期却迟迟未到。 现在他开了龙族血脉强行提高修为,冲击境界,成功是成功了,却也刺激得身体进一步成熟,迟到了很多年的发¨情期终于到了。 要说妖族发¨情倒也没什么,小猫小狗一样会经历这么一段时间,关键之处在于,楚近楼已是天地间仅存的一条龙,可没地方去给他找条母龙过来,只能自己忍忍。 看小龙的择偶标准,可能也不太需要雌性。 江月还微微皱眉,不是很想理他,独自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了。 楚近楼慢慢地喘着气,潭水冰冷,可他浑身的燥热却难以消退,这种感觉难受极了,本能让他想要做点什么,可刚刚被师尊推进潭中,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尚存的几分理智让他乖乖待在原地,希望泡冷水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两人都低估了这次发¨情的威力。 姗姗来迟的发¨情期可谓声势迅猛、余韵悠长,楚近楼在寒潭里泡了一个时辰,不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趋势,体内燥热反而愈演愈烈了。 本能渐渐战胜了理智,他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那白衣的仙人,呼吸再次粗重起来,几乎是手足并用地从潭水中爬出,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 江月还抬起眼——他居然从这小龙身上感觉到了微妙的压迫感,并非来自境界的压迫,而是某种……被锁定,即将被捕猎的危险预警。 楚近楼慢慢地靠近了他,好像确定这就是他本次狩猎的目标,他在对方身前跪了下来,降低自己的高度以方便行动,随即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张开嘴,用尖尖的犬齿对准了他白皙的后颈。 在某些妖类中,雄性喜欢先咬住雌性的脖子以控制对方的行动,不让其逃跑,小龙貌似也有这种习性。 江月还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微微偏头,躲开了对方的锁定,并用自己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低斥道:“楚近楼。” 小龙眼神迷离,已经是一条被欲念征服的龙了,他也不管伸到嘴边的是什么,直接一口咬了下去,尖锐的犬齿一下子咬穿对方的虎口,鲜血瞬间涌出。 江月还蹙眉。 楚近楼喉结滚动,咽下了那一点涌进嘴里的血,像是品尝到什么甘露一般,餍足地眯起了眼。 甜的。 好香…… 极淡的海棠花香气蕴藏在江月还的血液中,刺激着他灵敏的龙的鼻子,每每他把师尊咬得破皮流血,这香味就会从那霜雪般的道体中流露出一丝,似有还无,让他着迷。 他像一只恶劣的小龙,还想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他凑近了他,用龙角蹭着他的脸颊:“师尊……”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江月还眉头皱得更紧,内心很有再次把他踹回水潭里的冲动,又怕这第一次发¨情如果处理不好会留下后遗症,因为于心不忍而手下留情。 这一点怜爱却让小龙变本加厉,江月还感觉到对方口腔里的温度,虎口处的伤被龙的唾液舔过便愈合了,留下四个细小的血点。 龙角上粗砺的纹路磨着他的皮肤,将他颊边颈侧都磨出一层薄红,紧接着,他感到腰间一紧,那条漆黑细长的龙尾从狐裘下摆探了进来,慢慢缠绕、收紧,那龙尾上的鳞片冰凉润滑,带着一点未干的潮意,不断在他皮肤上摩擦,激起奇异的触感。 楚近楼身上滚烫,龙尾却冰凉,冷和热两种感觉同时包围着他,小龙拼命和他贴紧,竭尽所能,好像怕一旦松手,这到嘴的猎物就会跑掉。 “师尊……”他凑在对方耳边,低声喃喃,“想和师尊双修……” 江月还没理会他,觉得现在的状况实在难办,光靠小龙自己肯定是平静不下来了,他得采取点什么措施。 他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把身上那枚“镇龙”摘下来借小龙戴戴,但细想又觉得不妥,千机阁阁主告诉他,这东西一旦戴上就不能摘下,否则“镇欲”的作用就会失效,这三千年来身体积攒下的欲念将在一夕爆发,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该让阁主多做一个备用的。 不过,小龙这已经发¨情了,再戴还来得及吗? 江月还束手无策,有些心烦意乱,忽然他不知想起什么,抬起胳膊,五指在空中虚抓,放在含露居的那本《如何和徒弟搞好关系》便从书案上消失,隔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将书倒着往前翻,看到最后一部分写的是“如果徒弟不是人,且突然发¨情了该如何处理”。 他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心道这本书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楚近楼还黏在他身上,嘴里不断嘟囔着“师尊”“双修”,江月还被他叫得有点烦,指尖在他喉结上一点,寒气让那代替声带的舌生花暂时失了活。 小龙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又觉得这种时候能不能发声似乎也影响不大,索性用肢体动作代替了语言,把尾巴缠得更紧了些。 江月还被他硌得难受,终于忍无可忍,低声道:“为师只帮你这一次。” 随即垂眸,微微地眯起了眼。 这小小龙倒是实在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  清离:我就说,我的书一定会有用吧。 第 13 章 山洞里响起细微的窸窣声。 江月还面不改色地进行着手头的事,白皙的面容上一片平淡。 楚近楼身体很烫,除了鳞片覆盖的部分,其余哪里都很烫,这热度传递到江月还手心,将他素来发凉的指尖都捂得热了几分。 被他拿捏住的小龙显然并不太舒服,一直在轻微挣动,但好像又有点舒服,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因为暂时发不出声音,倒是没弄出什么奇怪的动静,只有因贴在他身上,不安分蹭来蹭去而发出的衣料摩擦声。 那条龙尾缠得愈发紧,江月还被勒得有些疼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腰侧的皮肤一定通红一片,若非他这三千年的道体,换作常人,人类脆弱的皮肤早要被坚硬的龙鳞磨得鲜血淋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楚近楼忽然一挺脊背,剧烈地喘¨息了一阵,随后慢慢地平静下去。 江月还指尖一挑,幽潭里的水便活了一样飞出,在他面前流过,他借着这水洗净了手,帮楚近楼整理好衣服,伸手去解缠住他的那条龙尾。 龙尾已经缠得不如刚才紧了,有些松懈,但一时半会儿还不愿意松开,他才刚把它绕开一些,那尾尖一抖,又重新缠了回来。 龙尾尖上细密的尾巴毛扫过皮肤,弄得他很痒,龙鳞又将他磨得生疼,江月还皱起眉,实在忍耐到了极限,伸手去抚摸小龙的龙角。 那本书上说,龙的角和尾巴都很敏感,抚摸会让他因愉悦而放松,江月还不知真假,但这种时候也只能选择相信,死马当活马医了。 龙角十分坚硬,表面有些不规则的纹路,摸起来相当粗砺,像在摸一块有温度的石头,江月还掌心也磨红了,他能感觉到小龙在他掌心蹭着,像是在主动迎合。 经过一番安抚,楚近楼的身体总算是软化下去,体温也渐渐降了下来,江月还终于解开对方的龙尾,他握着那尾巴尖,视线落在那枚白玉扳指上,若有所思。 这枚扳指本来是他的储物戒,两百年前刚把小龙捡回来时,他发现小龙总是盯着他手上的扳指看,但因为失声,不能开口说话,也不会表达自己。 江月还对于养徒弟实在没什么经验,只觉得小龙可能是对这扳指感兴趣,又不知从哪里听闻,龙喜欢收集珠宝,玉石或许也算在列,便将这枚戴了快一千年的扳指摘下来,连同里面储存的东西,一并送给了楚近楼。 那时,他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高兴的神色。 江月还便断定他喜欢这些东西,后来又送了他一些类似的,小龙却都显得兴致缺缺,收了,但并不怎么开心。 江月还搞不懂他,没有再送,并且那之后也没见楚近楼把扳指戴在手上过,琢磨着也许是小孩子一时兴起,某个时间段想要得到什么,得到了就过去了,从那之后就不再关注。 直到昨天,他才发现原来这枚扳指楚近楼一直戴着,只是没有戴在手上,而是戴在了尾巴上。 他指尖轻轻在扳指上摩挲,白玉的手感细腻光滑,用仙术保护着,即便经常刮擦碰撞,却一丝划痕也无。 白色的扳指和漆黑的龙尾形成鲜明对比,这东西就像是小龙的宝物,挂在最隐秘又最显眼的地方,不想被别人看到,又隐隐透着炫耀。 江月还素白的指尖抵住扳指,他能够感觉得到,扳指里至今仍存有他的灵力,也难怪,这东西之前在他手上戴了快一千年,他日日使用、抚摸,他的气息早已将扳指浸透,想要彻底抹除,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他感受着属于自己的灵力,内心忽然有所触动。 所以,楚近楼喜欢这扳指,并不是喜欢扳指本身,只是单纯因为扳指是他用过的? 江月还偏过头,看到对方闭着眼,呼吸平稳,已然睡着了。 他指尖微微用力,将小龙尾巴上的扳指转过一个角度,睡梦中的楚近楼若有所觉,眉心动了一下,一甩龙尾,将尾巴和尾巴上的扳指都收了回来,藏进衣摆下面,不给他碰。 江月还唇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弧度,他伸手一拂,山洞里的石床变成软榻。 他把楚近楼放在软榻上,只身离开幽潭洞,顺手解了洞口结界。 他以前似乎对小龙过于严苛,今后不妨对他多一些照拂。 * 江月还其实是想把楚近楼带回含露居的,但一想幽潭洞灵气更充沛,也足够湿润,适合龙休息,还是将他放在了那,想着等他醒了会自己找来。 谁成想强行突破境界和发¨情带来的疲惫,居然让小龙一睡就是三天。 楚近楼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山洞里,但身下坚硬的石床变成了柔软的兽皮。 外面阳光正好,光线照进山洞,被潭水反射到洞壁上,随着水波荡漾而微微晃动。 他眯着眼缓了一会儿,总算是适应了这光线,坐起身来,感觉脑袋有点疼,身体有些酥软,好像进行过什么令人倦懒的活动。 他坐在软榻上思考片刻,被冲淡的记忆终于渐渐回笼——他好像……对着师尊发¨情了? 楚近楼脸色顿时一变,记起自己冲着江月还露出尖牙,想要咬他脖子,却被他阻拦,转而咬了他的手。 还记得自己赖在师尊身上,用龙角蹭他,用尾巴缠他,跟他说什么“双修”之类的话。 楚近楼表情非常精彩,他咳了一声,发现被寒气封住的嗓子已经恢复,可以说话了。 最后的记忆,停在他在非常舒服的状态下睡着。 师尊当然没和他双修,但是好像也没弃他而去,而是帮他纾解了发¨情带来的不适,他依稀记得对方指尖那一点凉意,冷淡又温和。 楚近楼脸颊和颈侧的皮肤泛起一层薄红,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龙尾又不自觉地从衣摆下探出,在软榻上摆来摆去。 师尊会帮他,是不是意味着,师尊并不排斥他,他还有机会? 从没经历过情期的小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欲念支配,一脚从“发¨情”踩进了“求偶”,他站起身来,角和尾巴都忘了收,就这么走出山洞,甚至没留意到原本关住他的结界不见了,也忘了自己应该在这里思过一个月,还完全没到离开的时间。 他整条龙都有点发飘,第一时间去含露居找师尊,却意外扑了个空。 江月还不在。 楚近楼有些迷茫,又去师尊常去的几个地方寻找,还是没找到人,不得已去询问派内弟子,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掌门。 弟子们恭恭敬敬叫了他一声“近楼师兄”:“掌门去外山了。” 楚近楼心里打了个突:“去外山干什么?” 不会是发现他种的那些仙草了吧? “据说……是别的位面跑出来一只什么瑞兽,一路被人追杀,逃到我们浮光派来了,掌门说去看看,这刚走没多久。” 楚近楼松一口气,随即又心头一紧——什么瑞兽,师尊为什么要管? 外山素来有弟子巡视值守,什么瑞兽要劳动师尊亲自去看? 这浮光派有他一条龙还不够吗,还需要什么瑞兽? 楚近楼越想越不对,不祥的预感节节攀升,他沉下脸色,向那弟子问了大致方位,快步往山下走。 没走出多远,旁边小路突然杀出来一道人影,两人差点撞上。 楚近楼看清对方是谁,脸色更难看了:“你怎么在这儿?” 萧易本想跟他打个招呼,叫一声师兄,莫名挨了这么一句气势汹汹的质问,不禁眉头一跳,语气也差了几分:“我为什么不能在?” 楚近楼懒得跟他多说,继续往前走,却听那脚步声始终跟在身后,他猛地转身:“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没跟着你,我听说师尊去了外山,过去看看。” “师尊去外山,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易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跟他呛声,“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徒弟,自然有义务过去看看。” “那我也是。” 萧易站在更高的台阶上,与这位“师兄”视线平齐,似乎因此而不太怕他了,执着地跟他对视。 一时间两人相看两厌,谁也不肯让步。 楚近楼恶狠狠地瞪了两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萧易紧随其后。 作者有话要说:  你醒啦,你师尊又去收徒啦! 第 14 章 浮光山外围一座山上。 此处已到海棠树生长的边界,比护山剑阵覆盖的范围还要再广许多,这原本是片人迹罕至的地方,现在却满是陌生的面孔。 就在刚刚,江月还提剑赶到,从这群不速之客手中救下了一个少年。 他之所以亲自过来,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瑞兽”,而是他掌心的天道指引再次亮了,那道始终没有反应的白色细线开始闪烁,为他指示了一个方位。 这次,他没有不远万里亲往其他位面收徒,倒是徒弟自己误打误撞逃到了浮光派。 被他护在身后的少年明显不是人类,他有些男生女相,年纪和萧易相仿,似乎还不会完全化形,柔软的兽耳垂在头侧,额角有两只刚冒了尖的小角,身后还缀着条短短的白色尾巴——原形像是一只小羊。 他浑身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地跪在地上,紧紧拽住江月还的衣袍下摆,还在喘着粗气,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夺命狂奔,吓得睁大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浑身颤抖不已。 他发出乞求的声音,一开口,两颗晶莹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落:“恩人,救……救我。” 他声音软绵绵的,配上颤音,格外惹人怜爱。 江月还能够感觉到他的害怕,身上狐裘都快被他拽掉了,不得已伸手紧了紧领口,低声道:“你先放手。” 少年很是犹豫,过了半晌,终于慢慢松手,在他脚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来追他约莫有三四十人,正把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修为不算太高,碍于江月还在这里而不敢上前,表情充满犹豫。 之前江月还一剑杀了姚烈的事早已经传开,成了各大位面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化神后期都抵不住江月还一剑,他们这点修为,哪敢冒犯江仙尊? 但是这些人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开了口:“江仙尊,这是从我派叛逃出来的灵兽,我们追他好几天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让我们把他带回去?” 这话一出口,那羊耳少年又慌慌张张地抱住了江月还的腿,后者低头看了一眼,就见他泪眼朦胧,疯狂朝他摇头。 江月还重新转向那群人,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证据。” “什么证据?” “证明他是贵派灵兽的证据。” “这……” 一群人抓耳挠腮,显然拿不出证据,看向江月还的眼神有些发怵,其中一个拽了拽说话之人的胳膊,低声耳语:“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这揽月仙尊修为深不可测,咱们抓不到吉羊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太不划算了,反正抓吉羊的又不止咱们,我们不如先回去,等他们能撼动浮光派的先动手,再坐收渔利。” 人们七嘴八舌,似乎已经商量好了方案,终于那为首的一咬牙,极不甘心地看了羊耳少年一眼,用力呼气:“也罢,江仙尊,我们告辞。” 江月还淡淡道:“不送。” 包围圈从他们身边撤开,那几十个人调头离去,等到他们全部转身,江月还忽然微微地眯了一下眼,沉月剑在手中显现,薄薄的水刃转化成冰。 他无声无息地挥出了一剑,剑光形似一轮弯月,从天而降般,兜头将那准备离去的几十人笼罩其中。 他们甚至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呼喊,便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依然不见一滴血。 羊耳少年睁大了眼睛,他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恩人,你……你把他们全杀了?” “不然呢?”江月还平淡地看他一眼,仿佛刚刚消逝在自己手中的不是几十条鲜活的人命,而是几十块平平无奇的石头,“难道要等他们把你在这里的消息散播出去,惹来更多人追捕争抢,让他们坐收渔利?” 少年不吭声了。 “起来吧,”江月还冲他伸手,“留在浮光派,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 楚近楼快步走下山路。 他走得越来越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两人仿佛是在较劲,一个不肯被追上,一个不肯被甩开。 楚近楼甚至连瞬息千里的身法也忘了用,好像在这种时候,任何除徒步以外的方法都是作弊,让人不屑一顾。 龙的体格到底比常人强健,加上他身高腿长,一步能跨好几个台阶,萧易渐渐地还是跟不上了,只能从走变跑,累得面红气喘,大汗淋漓。 好在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两人一前一后翻上了那座山,远远地就看到一道雪白的剑光,像是天上的弯月摘入人间,在顷刻间形成,又徐徐散去。 楚近楼隔着老远,已经感觉到那剑气中携卷的寒意,瞬间想到师尊金丹冻结的事,不禁一阵心跳加速,一步跨上最后几个台阶,扬声唤道:“师尊!” 江月还刚把那少年从地上扶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出现的楚近楼,似乎也不太意外他会寻来,冲他点了一下头。 少年也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一见到那黑衣的身影,就吓得后退两步,没抓稳江月还的手,直接跌了个跟头,连滚带爬地躲到他身后,颤颤巍巍地说:“龙……龙!” 江月还目光倏地收紧。 楚近楼也是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尾巴,有些意外。 他确实没把角和尾巴收回去,可他身上有江月还的仙法,即便露着龙的特征也不会被人看到,他这一路过来,碰到无数个浮光派弟子,没有一人发现,怎么一到这少年面前,就被一眼看穿了? 他看向那怕得拽住自己耳朵的少年,视线扫过他额头的尖角、身后短短的尾巴,以及裤管下面露出的两只羊蹄,忍不住质疑:“化形都化不利索的小羊羔,倒是能看穿我的真身?” 这世上居然真有这样的人? 小羊羔眼泪汪汪的大眼睛转向他,看看他的头顶,又看看他的身后,似乎欲言又止。 楚近楼被这视线一扫,顿觉受到了冒犯,尾巴上的毛直接炸了,怒道:“你懂什么,我是故意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得很,他确实没法把角和尾巴收回去,似乎因为发¨情期刚过,龙的特征暂时收不起来,也因此愈发不爽。 “呜呜……可是,”小羊羔抽抽噎噎,“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 楚近楼:“……”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只哭唧唧的小羊羔,头一次觉得这种弱小的生物这么讨厌,要不是师尊护着,他绝对一口把这小羊撕了。 对了,这小羊羔应该就是弟子们口中的“瑞兽”,师尊这么护着他,该不会…… 他脑中回想起江月还把萧易捡回来的那天,更是气得牙根痒痒,正在这时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萧易终于追了上来。 正在求偶期的小龙占有欲无限增长,看哪个都不顺眼,早已把师叔叮嘱的“和师弟搞好关系”抛在脑后,正琢磨着要怎么把那只可能成为新师弟的小羊羔,和已经成为师弟的小废物解决掉,就听到江月还在叫自己:“近楼。” 楚近楼看向他,就见他神色有些凝重,盯着那满地尸体,似乎在辨别是不是真的全部死绝,随后吩咐:“烧。” 楚近楼点点头,张嘴吐出一口龙焰,金色的火焰遇风即长,瞬间将那些尸身点燃,不出片刻就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灰白的土地。 焚烧尸体的同时,他又忍不住看向江月还,心道师尊果然还是最在乎他的,刚才那少年说出了他的身份,那么这些“旁观者”就一个也不能留,哪怕是尸体,也要烧干净才行。 想到这里,他不禁好受了些,回头挑衅般看了一眼萧易,那意思是“协助师尊还得靠我,你不行”。 萧易接收到他的注视,眉头跳了跳,很想给他一个白眼,终于还是忍住了,把师尊叮嘱的“不要和他计较”默念了一百遍,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小羊羔。 他视线牢牢黏在对方柔软的羊耳上,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随即吞咽一口唾沫,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吸毛茸茸的冲动:“我能……摸摸你的尾巴吗?” 小羊羔一愣,短短的尾巴抖了抖。 楚近楼看着他们,也不知受到什么启发,忽然上前一步,凑到江月还身边,把自己细长的龙尾放在他掌心:“师尊,我也有尾巴,你摸摸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羊羔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小绿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