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妻》 第一章 “听说村东头徐才家的又生了?” “生啦,又是个大胖小子,昨个我才跟二嫂吃了他家的红鸡蛋,那孩子胖嘟嘟的可招人喜欢了。” “啧啧啧,倒是个会生的,三年抱俩。对了,徐才前头屋里的小子,这几年怎么见不着了。” “嗐,别提了前几天我还见过呢,这都眼瞅着快腊月了,还穿着单衣,背着比他个都高的柴从南山下来,到底是个没娘疼的,身上瘦的干巴巴没二两肉,看着让人揪心。” “唉,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没娘的孩子就像地里的野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风吹折了。” “可怜啊……” 天色渐晚,两个妇人扯了两句闲话匆匆回家做饭去了。 徐家住在刘家屯的紧东头,是后迁来的。前些年不太平,征兵征的好些地方都绝了户,又赶上灾荒不少人举家迁移,像徐家这样的,村里有十多户。 这会刚进腊月,前几天下了场小雪,北风卷着残雪冷的逼人。 正房里,徐才正在给媳妇炖鸡汤,月子里的女人身体虚,老母鸡炖汤最是滋补。这锅鸡汤熬了一个多时辰了,骨头都熬碎在汤里,像牛乳一般雪白鲜美。 “桂琴,快尝尝这汤怎么样?”徐才把汤碗端到卧房,递给炕上的媳妇。 女人脸色红润,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接过鸡汤喝了一口点点头:“真香,你也喝些。” “都给你喝的,你这几年生完二郎生三郎,身子亏了不少,得好好补补。” 女人得意的翘起嘴角,没一会把一碗鸡汤喝了个干净,眼珠一转说:“我听说这山参炖鸡汤才滋补,若是能采几根山参就好了。” 村里倒是有跑山的经常采到山参,一颗能卖上百文,可须得有眼力和经验才行,不然这荒山野岭里财狼虎豹一样不缺,弄不好就喂了野兽了。 “明儿我让大郎去山上看看。” 刘桂琴连忙说:“让大郎一个人上山我不放心。” 徐才一摆手:“闲着他也是在家吃干饭,况且也不让他去远了,就沿着山边找找,万一能找到不就省了得花钱了。” “那就有劳相公明日跟他说一声了。” * 四处漏风的偏房里,年仅十一岁的徐渊正抱着膝盖守着一个火盆瑟瑟发抖,身上打满补丁的衣服已经不合身了,漏出细长的手腕和脚腕。 一阵风刮过,冷的他直抖,勉强把手脚缩进衣服里,闻着带着香味的风咂咂嘴,二娘又吃鸡了。娘活着的时候,徐渊也吃过鸡。 那会他才五六岁,穿着娘做的新衣服,去学堂里念书。夫子夸他聪明,读过的书几遍就能背下来,看过的字过目不忘,还说他将来没准能考上秀才呢。 那会爹对他也很好,会背着他去镇上卖秋货,卖了钱还会给他买糖人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娘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死了,第二年爹娶了新媳妇让他叫二娘。徐渊不想叫,这女人就偷偷拿长指甲掐他的脸。 后来二娘也怀孕了,前年生了大弟弟,今年又生了小弟弟,像下崽子一样,一年一个。 他的处境也越发艰难起来,从最开始的克扣口粮,到后来几乎不给饭吃,徐渊只能自己去外面摘些野果饱腹。 夏天还好说,漫山遍野的东西虽然吃不饱,倒也不会饿死人。这阵子天气冷了,山上的野果子已经没了,偷偷种的几颗红薯又被野猪拱了,他已经连着三天没吃过东西,这会饿的前胸贴后背。 徐渊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安慰自己:“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扯了扯身下的稻草,整个人缩了进去哆嗦着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偏房的门就被徐才推开。 “大郎,醒醒别睡了!”徐才一脸不喜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别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的已经能帮着家里干不少活了,可徐渊身子骨像没长开似的,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大小,稍微重点的东西都拎不动,只能干些零活。 “爹爹。”徐渊慌忙的从草堆里醒来,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待会你拿着木锹去山上转转,给你二娘挖两颗山参回来补补身子。” “可是爹爹我……”徐渊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出了家门。 “我还没吃饭,我也不认识山参长什么样。”徐渊喃喃的说。 他知道自己说了徐才也不会听,算了,出去还能找点吃的,在家恐怕又要饿一天肚子。背着竹篓徐渊顺着小路脚步蹒跚的往外走。 * 一辆牛车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车上坐着三个人。 赶车的是个老汉,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身上穿着厚实的皮袄,嘴里叼着烟袋。 车上坐着两个女人,岁数大的看起来也有四五十岁,头发梳的光溜溜,在脑后用银簪子挽了个发髻。 另一个……看不大出年纪,看身形应该是成年了,却梳着孩子的双髻。 “幺儿,娘跟你说了多少次,出门要带围巾你怎么就不听呢。”刘翠花赶紧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兔毛的围脖围在女儿脖子上,遮住那个不大不小的喉结。 刘灵芝不耐烦地扯了扯围脖,臭着脸转向窗外。 雪白的兔毛衬得他模样越发粗犷。皮肤黝黑,浓眉俊目,鼻梁高挺,方唇阔嘴。这个长相若在男儿身上称得上英气,偏偏穿了一身粉白的缎子袄,下身是条鹅黄的长裙,显的整个人虎背熊腰,别提多别扭了。 “到了大伯家记得少说话,别跟人打架,别站着上茅厕……” “知道了,知道了。”刘灵芝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靠在车边闭目养神。 “娘都是为你好,若是被人家知道了你是男娃……那可是掉脑袋的罪!” 没错坐在车上的刘家幺女是男孩。 这事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那会新皇刚刚继位,北边的金国以贺礼为由,突然集结大军朝盛国攻打过来,一时间震惊朝野。 新帝命护国将军领兵应战,结果这一仗打了十多年。 打仗就要死人,死人就会征兵,军户死绝了开始征老百姓。凡每户有两丁者,皆出一丁。 刘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是这么一个被征走的,那会刘翠花真是快哭瞎了眼睛,可是没办法啊,不听话要被砍头,去打仗也是死,真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原以为刘家会断了香火,谁成想刘翠花老蚌生珠,三十六岁那年居然又怀上了! 十月怀胎生下来居然还是个带把的,老两口又惊又喜。可是这仗打起来也没个头,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个宝贝疙瘩,万一再被征去可怎么办啊? 夫妻俩一合计,干脆把他当成女儿养,连夜在门口挂了红绸。 红绸一挂,里正白纸黑字将户籍上报,刘家儿子就变成了女儿。 谁成想孩子三岁的时候突然停战了。 大概是打的时间久了,两边都撑不下去了,便以黄河为界,签了停战书。 他们一停战,刘翠花乐了,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给儿子恢复身份。 夫妻俩兴匆匆的跑到衙门,还没开口询问就见里面押出来一家人,跟旁边的人一打听,这家竟然也是瞒报了儿子的身份逃避征兵,这可是欺君的重罪,要杀头的! 夫妻二人吓得头也不回就跑了,再也没升起过给儿子恢复身份的想法。 “吁~~”前头刘老汉突然拉住绳子,牛车停在了路中间。 刘翠花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老婆子,你看前头那个是个人不?” 两人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见地上趴着个孩子,看着才七八岁大,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冻的脸色发紫。 刘翠花赶紧把人拽起来:“天可怜见的,这大冬天怎么连件棉衣服都没有啊,娃,快醒醒,你是哪家的?” 徐渊从家里出来时饿的迷迷糊糊,加上昨晚又染上风寒,没走出去几里路就晕在了路边。 晕倒前一刻徐渊想,自己可能要死了,不知道死后能不能见到娘亲和弟弟,如果见到娘亲自己要好好告一状,让娘亲打死那个坏女人。 第二章 “幺儿快拿件衣服来,这孩子要冻死了!” 刘灵芝闻声赶紧拿出自己的棉披风,跳下牛车,跑过来递给他娘。 刘翠花把孩子包裹住:“先抱车上吧,这天寒地冻的放在这也不是回事。”刘老汉二话没说夹起孩子就上了车。 车上徐渊冻的脸色发青,手脚僵硬,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衣,还破破烂烂的,比镇上要饭的都不如。 刘翠花一边给孩子搓手脚,一边叹气,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了,身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许是人贱命硬,徐渊竟然慢慢缓了过来,冻僵的手脚也渐渐有了血色,迷迷糊糊竟把刘翠花当成了自己的娘亲,抱着她一个劲的喊娘。 刘翠花擦了把孩子脸上的眼泪:“可怜的娃,我不是你娘,你家在哪婶子送你回去。” 徐渊哭着摇头:“不回家,要跟娘走,娘别扔下我。” 刘翠花没了三个儿子,听见这孩子管他叫娘心软的不行,连忙拍了拍他后背安抚:“不回去不回去。” 牛车进村时天色已经大亮,不少干活的人都出来了,见到赶着牛车的刘老汉纷纷打招呼。 “刘二哥回来了,嫂子没一起回来啊?” 刘翠花掀开车门帘子:“回来了,这不是大伯家要办喜酒嘛,都回来了。” 刘翠花家原本也是刘家屯的,停战后夫妻二人为了隐瞒小儿子的性别,直接卖了地搬去镇上开了家肉铺子。如今有三四年没回来了,村里人对这一家都挺好奇的,纷纷停下来跟她搭话。 “二嫂子生意不错吧?这镇上的水土养人,看着可比我们年轻不少。”几个妇女打趣道。 刘翠花笑的满脸褶子,摸着油光的头发谦虚:“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混口饭罢了。” 这几年为了休养生息朝廷免了人头税,百姓的日子好过了,都舍得花钱买肉吃,他们的生意确实不错,去年还在镇上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 “还是你命好啊,不像我们老了老了也没个闲着的时候,看完儿子看孙子,今年孙子成亲明年又要看重孙了,哎~”刘铁柱的媳妇阴阳怪气的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谁不知道刘翠花没了三个儿子?这话就戳人心窝子了。 刘翠花脸一耷拉,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直接扯嗓子就骂:“生一窝能怎么样?还不是又瞎又瘸的,估计是祖上干了缺德冒烟的事,连累了子孙。” 刘铁柱家刚好也有三个儿子,之所以一个都没去战场,是因为三个孩子都有毛病。老大是个瞎子,老二是个瘸子,老三傻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呸!”刘铁柱的媳妇气的吐了口唾沫,扭头就走。 她一走刘翠花瞬间又恢复了笑脸,想起车上捡的孩子连忙说:“老姊妹们,你们帮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孩子?我们来时在村口的路上捡到的。” 掀开帘子这群妇女目光先是落在刘灵芝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嗯,是个壮实的,看着好生养。农家人可不讲究美丑,能过日子才是好姑娘。接着把目光望向刘灵芝怀里靠着的孩子身上。 “哎呦,这不是徐家大郎吗?这是怎么了?” “天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个模样了。”几个妇女见状长吁短叹。 徐家大郎?刘翠花倒是有点印象,没搬去镇上的时候见过那孩子几次,听说会念书,长的白白净净的特别招人稀罕。算起来那小子只比他们家幺儿小三岁,如今也有十一了。可车上的人看着最多八、九岁,根本对不上号。 “大妹子你没弄错吧?这徐才家遭什么大难了?怎么把孩子饿成这样?大冬天连件棉衣都不给穿?” 张采菊摆摆手:“老嫂子你久不回来不知道,大郎他娘前几年难产没了,徐才又娶了一房。” “他后娘不给孩子饭吃?” 张采菊撇嘴道:“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拿前面的孩子不当人,小小年纪干的都是大人的活,他爹也是个狠心的,任由那婆娘磋磨。” 旁边人叹气:“唉,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孩子想来是被磋磨狠了。” 话是这个话没错,可这几年不像以前战乱的时候,人人吃不饱饭,谁也管不了谁。 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条件好的都盖上新房了,逢年过节还有肉吃,怎么就能刻薄成这样,连口饭都舍不得给孩子吃? 刘翠花越听越气,拉着自家男人说:“走,去徐才家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狠毒的东西,忍心这么糟践一个小娃娃!” 刘老汉马上赶着牛车,带着妻儿和一众看热闹的乡亲朝徐才家走去。 车上的刘灵芝同情的握住这孩子的手,小手干巴巴的,上面长满了老茧,比他爹天天杀猪的手都粗糙,真不知道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徐渊半睡半醒间感觉到有人拉着自己的手,那个手掌热的像个小火炉,让他想起自己的娘亲,小时候娘亲的手也是这样热热的。 “我可不是你娘。”刘灵芝小声的在他耳边说。 徐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陌生的少女抱着自己,吓得连忙爬起来:“你…你是谁?我这是在哪?” “你别怕,这是我家的牛车,我爹娘正送你回家。” “回家?” “你不是徐家大郎吗?” 徐渊点点头,马上又摇头:“不,我不能回家,爹让我去山上挖参,挖不到参晚上回家又没饭吃。”说着就要下车。 刘灵芝一把拉住他,把他按在旁边软垫上:“你饿了?”从盒子里翻出她娘准备送礼的糖面果子递给他:“吃吧,吃完再回去。” 好几天没碰过食物的徐渊看着面果子咽了口口水,几乎是强忍着眼泪摇头拒绝了:“我娘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刘灵芝皱眉,抓起一块就塞进他嘴里:“吃。” “唔!” 好吃!太好吃了!又甜又香,是徐渊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好吃到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哭什么?”刘灵芝从袖子里翻出皱巴巴的手绢,胡乱的帮他擦了擦脸。 “谢谢姐姐,实在是太好吃了!” 刘灵芝抿嘴一笑,又抓了几块放在他手里:“那就多吃点,别噎着。” “哎!”徐渊一口一口的吃着面果子,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了。 车子没一会就停在了徐才家门口,刘桂琴在做月子,徐才也没出门干活,早上在院子里劈了点柴这会正坐在门口编竹筐。 看见门外突然来了不少人,一脸疑惑的站起来。 “是徐才家不?”刘翠花扯着嗓子问。 “你是谁啊?”徐才是外来户,来了没几年刘翠花一家就搬走了,所以对他们并不熟悉。 “你先别管我是谁,我问问你,车上这孩子是你家大郎不是?!”说着掀开车帘子,从里面拉出来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大郎?”徐才放下手里的竹筐走出来。 “爹……”徐渊低着头不敢看他。 “娃,你别怕跟婶子说,你今天早上出来干什么去了?” “爹…爹说要我去挖山参,给二娘补身体。” 围观的人一听顿时议论纷纷。 “这死冷寒天的让这么点个娃娃去挖参?” “冬天山上的野兽没了吃食,我们大人都不敢轻易上山,徐才这是要害死大郎啊!” “啧啧,真没见过这样当爹的。” 徐才被说的面红耳赤,粗着嗓子说:“这是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刘翠花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虎毒不食子啊,你这么做对得起大郎他娘吗?她可是给你生娃才没的,要是知道你们两个人这么磋磨自己的骨肉,就不怕她半夜找你算账?!” 徐才被她这么一说,吓得脸色有些难看。 屋里刘桂琴闻声走了出来:“相公,这是怎么了?” 算起来刘桂琴和刘翠花还沾着亲戚,要管她叫二舅妈,以前就听说过她泼辣,怎么好几年不见突然回来跑自家门口来骂街了? “二舅妈你消消气,有什么话进屋说。” “呸!谁要进你那腌臜窝?你也是当娘的?怎么忍心这么虐待孩子?” 刘桂琴被她骂的脸通红,急忙上前去拉徐渊:“大郎,二娘不是给你做了新衣服吗,怎么也舍不得穿,穿这旧衣服出去干嘛?” 徐渊吓得躲在刘桂花身后:“你骗人,你没给我做过衣服,我身上穿的还是我娘给我做的。” 旁边人一听又是心酸,这孩子娘都死了四年了,怪不得衣服小的都不合身了。 徐才气的伸手就要打他:“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二娘要给你做,你自己不要!” “听听这说的也是人话?还有人给做衣服不要的?” 街坊四邻闻声都出来了,人越聚越多,有了解他家的纷纷站出来帮徐大郎说话。 村里人就是这样,偏心可以理解,毕竟不是自己生养的,可磋磨人就不行了,那是良心坏了,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 刘桂琴见状不好,连忙装头晕,拉着自家相公就往屋里走。 徐渊呆呆的站在大门口,既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恐怕再也进不了这个家门了。 第三章 徐才两口子一走,戏散了一半,刘翠花骂了一会也没了劲头,拉着徐渊的小手回到牛车上。 “大郎,你愿意跟婶子走不?” 徐渊愣了一下,猛地跪下磕头:“我愿意的!只要婶子给我一口饭吃,让我干什么都行!” 刘翠花急忙把人拉起来,摸摸他干巴巴的小脸:“乖娃,等过了明日我便去找里正,让你爹出个文书,咱们好歹名正言顺的离开。” 旁边的刘灵芝有些奇怪,他娘怎么突然想起要收留个小娃子? 其实这件事刘翠花和刘老汉琢磨很久了,眼看着儿子越来越大,虽然是当成女儿养,总不能真当女儿嫁出去啊。 一直不嫁又怕被人说闲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替他招个上门女婿,两人假装过日子,等过几年再过继个孩子,也算是给老刘家留个后。 可这上门女婿不好招,招来又怕对方知道刘灵芝身份后报官,这可愁坏了两个老人。 如今突然遇上徐家大郎,刘翠花就想起了这个念头。趁着这孩子年纪小,好好待他,等他长大了念着旧情,好歹也能把幺儿当成亲兄弟对待。 牛车一路赶到村西头,在刘老汉的哥哥家门口停下。 屋里听见牛车声早早就迎出来了,大伯刘树春的媳妇杨氏一把拉住刘翠花的手:“妹子可算把你盼来了,幺儿回来了吗?” “来了来了,幺儿快出来喊大伯母和大嫂” 刘灵芝下了牛车,哑着嗓子喊了声伯母、大嫂。 杨氏旁边站着的是自己的儿媳妇小刘氏,整个刘家屯十户有八九户都姓刘,明天就是她的儿子成亲。 小刘氏是个爽辣的人,拉着刘灵芝的手感叹:“哎哟,咱们幺儿都长这么壮……大了,像二伯,外面冷快进屋,这一路冻坏了了吧。” 刘树春家的房子是前几年新盖的,前后加偏房一共七间,三代人住在一起也不拥挤。 屋里生着地龙,热气腾腾的,刘翠花摘了围巾说:“不冷,牛车装了棚子,四周都糊了草纸,挡风的紧。” “幺儿快上炕暖和暖和,诶?这个是谁家孩子,怎么也跟进来了?” 徐渊畏手畏脚的站在刘灵芝身边不敢吱声,屋里太暖和了,热的他有些头晕。 提起这个刘翠花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早晨的事添油加醋跟大嫂说了一遍。 “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真就狠的下心去。” 杨氏也是个软心肠,听得眼泪直往下掉:“这孩子以后怎么办?要是送回家多半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刘翠花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想着把他从徐家要出来,花两个钱也行,带回镇上好歹给口饭吃也饿不死。” 刘家屯的里正是杨氏的亲外甥,这事正好她能帮上忙。“那过了明日我去帮你说说。” 杨氏让儿媳妇去找自己孙子小时候的衣服给徐渊换上,擦洗了一下好歹有了模样。 小孩们在西屋玩,大人们在东屋唠嗑,妯娌俩三四年没见面,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 “翠花,幺儿这么大了,亲事定了吗?” 提起这事刘翠花就头疼,又不能明着跟大嫂说幺儿的性别,只能含糊的说:“还小呢……想再留两年。” 杨氏叹了口气:“知道你舍不得她,要不是大郎二郎三郎都没了,你现在也是当奶奶的人了,如今差出去一辈人。” 刘翠花别过头抹了把眼泪:“谁说不是呢。” “总算是熬出头了,以后都是好日子。”杨氏也没了两个儿子,幸好大儿子脚有点跛,征兵的时候被涮下来了,好歹是给家里留了后,如今大孙子都十七了,明天就娶亲了。 “要不然给幺儿招个女婿怎么样?不然你们老两口以后谁照顾?” “我跟他爹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徐家大郎这事还没准,刘翠花不想提。 “也是,现在男丁稀少,像她这么大的,家家都是一两根独苗,哪有舍得把儿子送出去的。” 两人聊着又聊到自家男人身上,刘翠花骂刘老汉贪酒,喝多了第二天起不来炕浑身疼。 杨氏骂刘树春太老实木讷,秋收时把牛借出去累的老牛回来就病了,喂了好长时间细糠才将将养回来。 骂完两个老太太忍不住相视一笑,一转眼都老喽。 屋外刘老汉给哥哥拿了一扇猪肉,临近年底猪肉也跟着涨价,平日里十五文一斤,如今涨到了二十文,这一扇肉就要几百文。 刘树春跟弟弟把猪肉搬进没人住的偏房:“拿这么多肉干嘛,咱们村里也有杀猪的,明日酒席我都订好了。” 刘老汉呲牙一笑:“留着过年吃,天冷也放不坏。” “这次回来多住几日,过了年再回去。” 刘老汉呲牙一笑:“这你得问翠花,我说的不做数。” 刘大哥突然压低声音问:“你家幺儿这事怎么办?” 他是除了刘灵芝父母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性别的人,这些年从没跟别人说过,连自己媳妇都没说。 刘老汉苦笑一声:“还是那样呗,你瞅瞅他越长越高,眼看着都快超过我去了,就怕哪天被人看出来。” 俩老头蹲在偏房门口叹气,二弟家就这个一个独苗苗,还当成女娃养了。要不是当年打仗打怕了,哪会遇上这种事。 “翠花想着招个上门女婿……可这人也不好选。” 刘树春知道他的顾虑,毕竟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谁也不敢含糊。可眼看着二弟两口子都五十岁了,黄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将来他们没了幺儿怎么办? 刘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实在不行就当女娃养一辈子,总能保条命不是。” 好死不如赖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 西屋里一共四个孩子,最大的是杨氏的二孙女,比刘灵芝大一岁,已经订了人家明年开春就准备出嫁了。旁边坐着的男孩是杨氏的小孙子,比刘灵芝小一岁,今年也有十三。农家孩子都早熟,十三岁相当半个大人,地里的活计都要学起来了。 刘灵芝别看年纪不大,辈分却比他们大了一截,两人都得叫她小姑。 “幺儿,还认得我不,我是二丫,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呢。”刘二丫拉着刘灵芝上炕耍。 刘灵芝脸一红缩回手,本来就到了青春期,对男女之别特别敏感。 刘灵芝粗声粗气的叫了一声:“二丫。” “呃……你嗓子怎么了?” 刘灵芝不自然的拽了拽脖子上的兔毛围脖:“许是吃咸了。”其实正赶上变声期,这会还不明显,等再过一段时间变了男声,恐怕就要装哑巴了。 刘二丫没在意,看向他身边的徐渊:“这孩子看着怪眼熟的,是咱们村的吧?” 弟弟刘三明点头:“徐大郎,以前在村里见过。” 徐渊怯生生的看着这姐弟两人,不安的拉着刘灵芝的衣摆。 小刘氏端着糖块花生给孩子吃,嘱咐几个孩子好好玩,别欺负徐大郎。 临近晌午又来了几个邻村的亲戚,明天就是正日子,都是今天提前来帮忙的,刘家大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白天大人们忙,孩子们就聚在一起玩,大的带小的,哭闹也没人管,到了晚上睡觉时,男女分开睡,女孩们睡一屋,男孩睡一屋。 一到这时候刘灵芝就难受起来,他本是个男儿,偏偏要以女装打扮不说,还要跟女娃子们睡在一屋,浑身别扭的不行。夜里等人睡着了,就一个人悄悄的下了炕,披上衣服去外间呆着。 外间生了火也不冷,摸着黑往外走,没注意门口有个人,差点把他绊倒。 “哎哟。”徐渊被他踢了一脚。 “谁?怎么不睡觉?” “姐姐?是我…徐大郎。” 刘灵芝低头借着月光看清地上坐着的人,伸手把他拉起来:“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坐着干嘛?” “睡不着。”徐渊闷闷的说。 “想家了?” 徐渊急忙否认:“没有。”大概是以前睡觉的地方太凄苦,冷不丁换了个地方还有些不适应。被子太厚实,炕太暖,暖的他像做梦似的,总怕梦醒了自己又回到那个四处漏风的小房子里。 刘灵芝知道他有心事,遇上那样的爹娘,想来过去的日子不好过,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别害怕,我娘说要带你走肯定会带你走的,以后去了我家保管你吃的好穿的暖。” “谢谢姐姐。” 刘灵芝听这个姐姐忒别扭,见四下无人悄悄靠近徐渊说:“其实……我也是男孩,私下里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个秘密在他心里藏了快十年,今天第一次说出口,激动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徐渊愣了一下,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哥。”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大人们就起来了。杀猪宰羊,院子里支起两口大锅,四邻都过来帮忙。 今天是刘家大孙子的正日子,屋里屋外早就贴上红喜字。新人的新房在侧边,屋里打了新家具,换的新窗纸,宽敞又明亮。 新娘子是邻村人,离着不算远,天刚亮新郎就赶着牛车带上一群亲朋好友去接新媳妇了。 农家不比城里,没有八抬大轿那些讲究,能用牛车接都是赶上了好时候,像过去兵荒马乱的,哪有这些排场,姑娘家背着包裹接来就一起凑合过日子了。 刘灵芝昨天睡的晚,这会还没太醒,被他娘从炕上薅起来换上新衣服,粉红色的对襟袄,下面是条嫩绿的缠枝长裙,这身衣服若是穿在小姑娘身上,定是鲜嫩可爱。可惜穿在身高体壮的刘灵芝身上,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刘翠花费力的帮他把裙子系好上下打量,目光落到那双大脚时,眉毛拧成了疙瘩,赶紧又把裙子往下拽了拽:“一会人多你少说话,自己找地方待会,娘今天忙顾不上你。” “哦。”这话他天天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待会看着点徐大郎,那孩子胆子小,别被人欺负了。” “知道了。” 刘翠花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老幺儿,心里五味杂陈,若是能恢复男儿身也该娶媳妇了。 算了算了,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多少人家都绝了户,至少她还留下这么根独苗。 太阳刚出来牛车就回来了,离老远孩子们喧嚷着,在车前跑来跑去。 “放鞭炮,放鞭炮,新娘子来了!”有人把鞭炮点着,噼里啪啦震天响,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牛车到了家门口,新郎官刘大明穿着青色的锻面褂子,身上绑着大红花,从牛车上一跃而下,伸手把媳妇也接了下来。 新媳妇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模样,被一大群人簇拥的去了正堂,准备拜天地。 老太太杨氏和刘树春坐在正上头,儿媳小刘氏和儿子刘大福坐在旁边。有吉人专门喊三拜礼,拜过天地就算是正式结为夫妻。 刘灵芝跟着一群孩子围在旁边看热闹,突然感觉有人拉了他裙子一下,回头一看是徐渊。 刚刚人多把两人挤散了,徐渊个子又小,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找到刘灵芝,赶紧像小尾巴似的凑了过去。 刘灵芝牵住他的手问:“看新娘子吗” 徐渊点点头,刘灵芝把人拉到身前,让他看得清楚一些。 待礼成一群人又簇拥着新人去了新房。 刘灵芝不愿意过去挤,拉着徐渊去了旁边没人的屋子,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糖块递给他。 “我不爱吃这甜兮兮的东西,你揣起来吃。” 徐渊扭捏着有些不好意思,刘灵芝见状抓起来塞进他衣侧的小口袋里。 “谢谢…哥。” 这声哥叫的刘灵芝身心愉悦,顿时眉头舒展,露出个爽朗的笑容。 “快进屋,累死我了,还以为新娘子多好看呢,居然是个斜眼,哈哈哈哈。”门口突然传来两个女孩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正撞见里面的刘灵芝和徐渊。 女孩有些尴尬,不知道刚才说的话有没有被人听见。 这姑娘刘灵芝认识叫刘杏,以前没搬出刘家屯的时候两家住对门,她娘经常领着她去家里玩,每次来都要拿走刘灵芝的东西。 他爹给做的小木马,他娘给缝的布鞠,还有一条养了三个月的小黑狗。 她一来,喜欢什么就抱着不撒手,不让她拿就嗷啕大哭,哭的能厥过去那种。刘杏娘也不好意思,每次都要给钱。两家是邻居,刘翠花又是个爽快的性子哪能真要这钱,最后只能委屈刘灵芝。 刘杏显然没认出刘灵芝,毕竟两人四年没见过面了,离开那会刘灵芝还没有现在这般魁梧。 两个女孩上下打量刘灵芝,半晌目光落在徐渊身上。 “这不徐家大郎吗,你不去捡柴来这干嘛?不怕你后娘打你呀!”小姑娘显然没觉得这话伤人,平日里徐大郎落魄的模样她们都见惯了。家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再气娘,把娘气死了让你爹娶后娘,过的跟徐大郎一样。 徐渊脸色涨红,躲在刘灵芝身后不敢说话。 “关你们什么事?”本来就是新仇夹着旧恨,刘灵芝怎么看刘杏都不顺眼。 “哟,你是谁啊?这么帮着徐大郎说话,别是要给他当媳妇吧,哈哈哈哈哈!”另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笑起来,这话说的委实不好听。 刘灵芝握着拳头向前走了两步,刘杏吓得急忙往后躲:“你…你想干什么?我娘可在外面呢!” 刘灵芝嗤笑一声:“刘杏你还没断奶吗?事事都要找你娘?” 另一个女孩见状不好,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边跑边说:“我找我哥去!” “你怎么知道我叫刘杏?你……你是刘灵芝?”刘杏也认出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女孩。 还没来得及叙旧跑出去的女孩就领着两个半大的小子进来,指着刘灵芝说:“大哥二哥,就是她要打我,还要打杏子姐呢!” 刘杏跟其中一个小子定了亲了,算是他半个媳妇,如今听见未来媳妇被人欺负了,这小子显然有些气不过,冲过来就要跟刘灵芝算账。 刘杏赶紧拦住他:“大民哥是误会,她没动手打我。” “她骂杏子姐没断奶呢!”旁边的小姑娘帮着架火。 男孩叫刘长民,旁边比他矮些的是他弟弟刘长生,兄弟俩怒气冲冲的指着刘灵芝:“你敢欺负俺妹子,俺打死你!” 刘灵芝不是个好脾气的,以前在刘家屯的时候,跟谁家孩子没打过架?输过没怕过!撸起袖子,照着那小子的面门就是一拳。 刘长民被打的一愣,没寻思这姑娘如此泼辣,居然真敢动手,瞬间被激怒,兄弟二人朝刘灵芝扑了过去。 “不许打我姐!”徐渊伸出细瘦的胳膊挡在刘灵芝身前,尽管自己吓得瑟瑟发抖也没躲开半步。 “滚开!”弟弟刘长生一脚踢开比他矮了半头的徐渊,把人踹了个屁墩。 “干你娘!”刘灵芝彻底火了,撩起裙子回敬了他一脚。这一脚的威力可比那小子大多了,直接把人踹飞出去。 刘长民见弟弟挨了揍,疯了似的扑向刘灵芝,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女娃,掐着他脖子就往地上按!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打的不可开交。 “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徐渊在旁边急的直跺脚,奈何自己身轻体弱根本帮不上忙,扭头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翠花婶子!翠花婶子!” 刘翠花正在跟人吃喜酒,这几年过的富裕了,眼界也开阔了不少,随便说几件镇上发生的事,听的亲戚们一愣一愣的,把她恭维满面红光。 “翠花婶子…不…不好了,灵芝姐跟人打起来了!”徐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找到刘翠花,赶紧拉着人往外跑。 “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刘翠花三步并两步小跑着跟在徐渊身后,酒醒了一半。 徐渊边走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本就是她们侮辱人在先,又叫来帮手欺负刘灵芝一个人。徐渊越说越气,眼泪挂在眼圈,恨不得拿大棍子把几个人揍一顿。 刘翠花赶到的时候战况已经到了尾声,刘灵芝以一敌二把兄弟俩全都收拾了。当然自己也受了点皮外伤,头发扯的乱糟糟,裙子撕了一片,脸上还有块淤青。 刘长民兄弟俩更是没眼看,鼻子上还挂着血,脸上像是开了染坊,姹紫嫣红。 “哎哟我的小祖宗喂!怎么就打起来了?”刘翠花赶紧把女儿拉到一边,整理了一下头发。今天来的客人都是没出五伏的亲戚,大喜的日子也不好意思闹的太难看。 刘翠花太了解自己生的种,打小就是不好惹的主,打架他肯定吃不了亏,可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啊,一个大姑娘跟两个小子打起来,说出去别让人笑掉大牙。 外面刘长民的娘也闻讯赶了过来,听说俩儿子跟人家姑娘打起来了,路上道歉的说词都想好了,结果一进屋看着鼻青脸肿的两个窝囊废儿子和旁边像斗胜的公鸡似的刘灵芝,话一下哽在嘴边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吃了哑巴亏,领着儿子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刘灵芝:打架,我没有在怕的。 第五章 “好端端的怎么跟人打起来了,再说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奶娃娃似的,没事就跟人掐架?说出去不让去笑话!”刘翠花拧了儿子一把。 “嘶,是他们先嘴欠的,说大明媳妇是斜眼!” 当着徐渊的面刘翠花不好说太多,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回家再找你算账!” 刘灵芝才不怕,他是自小皮惯了的,况且他娘也舍不得真打他。倒是旁边徐渊,满脸愧疚,觉得自己无能,没帮上忙。 “娘,他们还打徐大郎了呢!”说着拉着徐渊就要解衣服让他娘看。 刘翠花尴尬的拍掉刘灵芝的手,这孩子也不注意点,让人看见又该嚼舌头了。 “大郎他们打你哪了?” 徐渊摇头:“没事婶子,不疼,一点都不疼。”这点痛跟他爹打的差远了。 刘翠花见孩子脸色没事,摸摸他脑袋:“待会跟你灵芝姐去吃席,吃完你俩就去西屋呆着,别搭理那群野孩子。” 中午开席免不了又见到那几个人,刘灵芝瞪了刘杏一眼,吓得她赶紧领着那个姑娘坐别的桌了。 席面是六荤六素,菜量足,主食管饱,这在村里也算是头一份。好多眼皮子浅的连吃带拿,撑的走路都费劲。 徐渊跟着刘灵芝坐一桌,捏着筷子不好意思夹肉,捡着身边的几个素菜吃。 刘灵芝见状挨个菜给他夹了一筷子,碗都堆满了。 徐渊腼腆的笑了起来,悄悄凑到他耳边说:“谢谢哥!” 刘灵芝心里美的不行,这些年他虽以女儿身份生活,可骨子里的男孩叛逆却一点都不少。加上刘翠花不让他与别人家的孩子走动太近,怕被人发现他的秘密,刘灵芝一个人挺孤独的。 如今冷不丁有个小跟班,既缓解了孤独又让他心里得到满足,真是打心眼稀罕这个小子。 这顿饭撑的徐渊肚子圆了一圈,涨的走路都看不见脚尖。 多少年没吃到荤腥了,徐渊都快忘记肉是什么滋味的了。 娘没死的时候逢年过节都会买肉给他吃,还会包肉饺子。娘死后徐渊只在他爹的婚宴上吃了一个肉丸子,好巧不巧那个肉丸子差点没把他噎死。 散了席刘灵芝领着徐渊去了杨氏的屋里呆着,老太太这几年精神头不如以前了,忙活一上午累的难受,这会正靠在炕上休息。 见刘灵芝进来连忙招手:“幺儿快上炕,让伯母稀罕稀罕,大郎也上来。” 刘灵芝也不见外,脱了鞋就上炕,挨着老太太坐着。徐渊腼腆的坐在炕边,没好意思脱鞋,怕脚太脏让人嫌弃。 以前小时候刘灵芝在家挨了揍就往大伯家跑,杨氏从来不嫌他讨人厌,每次都从柜子里拿好吃的糖块点心给他吃,所以他对这个伯娘特别亲。 杨氏拉着他的手在脸上贴了贴,稀罕的不行,毕竟家里孩子少,不像过去一家七八个,都拿孩子不当回事。 头些年天天打仗,粮食不够吃,大人都活不下来哪还有能力养孩子。他们刘家屯还算好的,靠着山吃山没有饿死的,听说南边一带树皮都啃没了,更有那些没了人性的,把孩子当成两脚羊换着吃。 “日子过的真快,一晃幺儿都这么大了,伯娘还记得以前抱你的时候,才那么大点。”杨氏拿手比划了一下。“再过两年你也该嫁人了。” 刘灵芝低头扣着手不吱声,他现在还是孩子心性,还没感觉到将来成亲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听你娘说,你刚刚又跟人打起来了?” “嗯……”刘灵芝哼了一声。 杨氏忍不住乐:“这丫头,性子真随了你大哥,都是火爆的脾气,一点就着。” 刘灵芝对素未谋面的几个哥哥特别好奇,可却从没问过他娘,他知道这是他爹娘心上的一刀伤疤,血淋淋的治不好。 “伯娘,你给我讲讲我哥哥他们吧!” “你大哥啊……那可是个人物,他要是活着没准能当个将军呢。” 大概是他们刘家屯的风水养人,刘姓男子大多个子高大身体强壮,这也注定了这里会被频繁征兵。 大郎刘茂林以前算是这村里头一份的,身高将近九尺,一身腱子肉,会使弓,还在山上打过野猪和山狼。一头野猪二三百斤,寻常人见到都得躲着走,他居然能生生把野猪捶死! “你大哥不光会打猎,地里的活也是好把式,种地长的都比别人家的好,要不是衙门突然来征兵……哎,都是命。” 刘大郎订婚的第二日就被征走了,这一走就没了音讯。要不然刘翠花早就抱上孙子了,哪还有刘灵芝什么事。 三年过后,县里有人捎信回来,说大郎没了,因为打仗勇猛被上面的军爷看中,提拔进了先锋部队,一次冲阵的时候被金人砍死了。 刘翠花乍一听见这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了过去,结果还没等她缓过来劲儿,老二也被征走了,再后来就是老三。 三个儿子像石子掉进了大海,一走就没了消息,那会刘翠花都快魔障了,天天站在村东头等儿子,一站就是一天。 后来多亏有了幺儿,刘翠花才慢慢缓过来,也难怪夫妻俩把他宝贝的不行,实在是伤不起了。 好不容易停战了,三个儿子的铭牌被人送回了故里,三个孩子都不孬种,冲锋陷阵战死在了战场上,衙门还给赐了块忠义人家的匾,给了三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谁稀罕那块破木头?再多的荣耀也抵不上三条命啊。如今那块匾就挂在刘家的偏房,里面供着大哥二哥和三哥的牌位。 刘灵芝听的难受,偷偷抹了把眼泪,心里反而更崇拜哥哥们了。 杨氏讲困了,靠在被子上没一会就打起了鼾。 刘灵芝悄悄下了地,领着徐渊去对面的小地炕上玩。 “吃饱了吗?” 徐渊摸摸肚子:“饱啦,饱的吃不下了。” “哥,你这还疼吗?”徐渊指着他脸颊上的淤青。 刘灵芝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 “大郎你有大名吗?”村里孩子小时候都是大郎二郎按着顺序叫,大点了会给起名字。 “有,单名一个渊,渊是知识渊博的意思。”他拉着刘灵芝的手,在他手心写了写。 “你还识字?!”也不怪刘灵芝惊讶,这个年代除了特别有钱的人家,几乎没几个识字的。 就拿刘家屯来说,整个屯子只有一个童生就是里正,其余人自己的名字都不见得认识。 “小时候跟着先生念过几年书。”徐渊喏喏道。 村里以前是有个老先生,无儿无女,靠教书过日子,不过前几年生了场病去世了。 “你长大想干什么?”刘灵芝问。 “娘活着的时候说,让我好好念书,长大了考取功名,当,当大官。”徐渊羞涩的笑了笑。他现在也知道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娘没了之后我就想快点长大,出去给人帮工。”村里农忙的时候经常雇帮工,一天三顿饱饭,还有十文钱。徐渊对钱还没什么概念,主要是想吃饱饭。 “嗐,帮工有什么出息,我以后想当将军,骑大马,杀金人!” 徐渊一双大眼睛闪闪的看着他,满脸崇拜:“那我就给大哥当马前卒,帮大哥牵绳子。” 刘灵芝大手一挥:“你多读些书,给我当军师,到时候带着千军万马踏平北金,给我哥哥们报仇!” 徐渊握着小拳头:“好!我一定努力读书,将来给大哥当军师!” * 第二天婚礼结束,宾客们各回各家,临走时杨氏把席上剩下的东西挨着分了分。都是实在亲戚,这点东西也舍得。 刘翠花惦记着徐渊的事,一早起来就叫了刘老汉,两人躲在柴房里悄悄商量。 “把徐大郎招到咱们家,你觉得咋样?” 刘老汉抽着烟袋想了一会:“孩子倒是不错,就怕人家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凭什么给你啊?” “这你就别管了,我去想办法。” “孩子小还好说,若是等过几年岁数大了,瞒不住怎么办?还能让人家跟幺儿似的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了?” 刘翠花一哽,她也是发愁这个:“你说咱们好好待他,他能不能念着咱们的好,将来别把幺儿的身份说出去?” 这谁能说的准?谁也不敢拿孩子的命当赌注啊。 刘老汉磕了磕烟袋:“要不这事就算了,再不济那也是他亲爹,还能真把孩子饿死不成?你就别跟着多管闲事了。” 刘翠花一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说算了就算了?等幺儿再大点怎么办?挺老大的姑娘不成亲,街坊四邻不一定怎么编排他呢!等咱俩一蹬腿让他一个人怎么活?!” “你小点声……那再想想办法。” 第六章 上午忙完了,杨氏就去了里正家,跟外甥说了说徐大郎的事,说是自家妯娌有意养这个孩子。 拜刘翠花所赐,徐家的事里正也有所耳闻。 这几天村里都快传遍了,徐才狼心狗肺任由新妇磋磨大儿子,后娘是个黑心肝的,不给孩子饭吃,大冷的天让娃娃穿着单衣去山上挖参,压根就没打着让人活着回来。 里正是个老好人,自家亲姨娘求上门了自然得帮忙,麻利的带着刘翠花一行人去了徐才家。 徐才这几日不敢出去,出门就被人指着后背议论,暗地里恨刘翠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恨的牙根痒痒,没想到出门倒个水的功夫,她又来了! 正要发作见她身后还跟着里正,连忙把嘴里骂人的话咽了下去,铁青着脸说:“大郎不是都被你带走了吗,还来我家干嘛?” 里正咳了一声,徐才赶紧赔笑道:“有事进屋说,外面太冷了。”别看他敢跟刘翠花耍横,那是因为知道刘翠花不在村里住。他一个外来户还要靠着刘家屯吃饭,自然不敢跟里正闹僵了。 一进屋,屋里一股肉腥味,刘桂琴听见声音抱着孩子出来:“怎么了?” 里正背着手四处看了看:“徐才啊,你来我们刘家屯也有好几年了吧。” “是,已经九年了。”大郎两岁的时候,他带着娘子和娃从几百里外逃荒过来讨生计。 “这本是你的家事,不归我管,但你们夫妻二人做的未免也太过分了,大郎好歹是你亲生骨肉,小小年纪没了娘亲,你不但不偏疼他还虐待他,枉为人父!” “是是是……我做的不对,以后我肯定改,可是您也知道,我家日子不好过,眼下桂琴刚生完孩子,我一个人要养活四口人,吃穿嚼用哪样不花钱啊,这不是也没办法吗?” “算了,既然你没能力扶养大郎,我便给他寻处人家,刚好刘家二哥没儿子,想收养你们家大郎,你同不同意?” “啊?”徐才抬起头看着刘翠花和旁边站着的儿子:“这…这不太好吧。” 刘翠花嘴快道:“有什么不好,孩子跟着你们不是饿死也得冻死,到了我家虽不能顿顿吃肉,好歹有口热乎饭吃!” “不…不行,他是我儿子怎么能认你们当爹娘呢?不行不行。”徐才本能觉得不能这么干,身边的妻子偷偷拽了他一下,附在他耳边说:“左右大郎身体也不好,在家光吃饭不干活,若是能换些银钱也不亏。” 几个人离着近,刘桂琴声音虽然不大,但也都听的清楚。 徐渊低下头去,拽着袖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刘灵芝看见,伸手牵住他粗糙的小手捏了捏。 徐才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当下清了清嗓子:“把大郎过继给你们也行,我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旁边的里正都听笑了“你知道十两银子是多少钱?” 徐才一脸茫然的看着里正,他只用过铜子,银子见都没见过,昨夜听妻子说刘翠花家里死了三个儿子,衙门赔了三十两银子。原本他还想狮子大张口要十五两来着,看着自己像豆芽菜似的儿子没好意思张嘴。 盛朝一两银子可以折旧钱一千二百文,新钱九百五十文,十两银子那可是将近一万文铜钱了。镇上的大户人家买婢女小厮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呐。 里正指着他骂:“你个猪油糊了心的杀才,真是见钱眼开不知天高地厚啊!把你卖了也不值十两!” 徐才被他骂的脸色涨红,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自己要高了,身后的刘桂琴赶紧拧了他一把,若是把里正得罪狠了,以后还怎么在刘家屯生活了! 赶紧开口说:“徐才他不懂,伯伯别跟他一般见识,说到底大郎也是他的亲骨肉,纵是平日里照顾的不好,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如今突然给了别人,心里肯定舍不得,好歹我们给养了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刘翠花懒得听她瞎哔哔,一挥手说:“这样吧,把大郎上秤称,现在猪肉是二十文一斤,大郎多少斤我便给你多少钱如何?” 徐才一想儿子再瘦,也顶小半头猪重,算下来有几百文了,连忙点头同意了。 刘老汉去隔壁借了秤砣,把徐渊用布条绑住挂在秤钩上称了称,二十九斤七两,刘翠花也不跟他墨迹,直接按三十斤算,折成钱六百文。 里正写了文书,徐才和刘老汉按了手印,钱人两讫这事就算是成了,将来哪怕闹到衙门里,徐才也要不回人。 刘翠花把文书收好,拉着儿子和徐大郎准备离开。 徐大郎突然跪地朝屋子磕了个头,对着墙壁说:“娘,等孩儿长大了,接你离开。” 旁边人都红了眼眶,这孩子是想起亲娘了。 磕完头跟着刘翠花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徐才和刘桂琴两人压根没在意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夫妻俩拎着重重的一吊铜钱,嘴里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可是六百文啊,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钱。 拿到炕上一枚一枚的数,两人都只会数到一百,再多了就数不过来了。 徐才摸着冰凉的铜钱说:“快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刘桂琴赶紧打开柜门,把钱藏在最里面的包裹里,关上柜门还不放心,夫妻俩一商量明日得去张铁匠家买把锁才安心! * 话说刘翠花一行人出了徐家院子就分开了,里正帮忙办了事,刘翠花打算让刘老汉买两只鸡送去酬谢,自己则领着两个孩子回了大伯家。 “都办妥了吗?”一进门杨氏刘迎出来问。 刘翠花爽朗的笑道:“都妥了,里正给写了文书,徐才按了手印,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那就好,我还怕徐才为难你们,不让大郎跟你离开呢。” 两个老太太进了里屋,刘翠花把刚刚的事跟杨氏一说,给杨氏气个仰倒:“他倒是敢开口,一张嘴要十两银子!” “谁说不是呢,里正把他骂了一顿,后来把大郎按猪肉折价三十斤卖了,给了他六百文。” 六百文也不少了,刘家娶媳妇才花了八百多文,倒是杨氏不明白刘翠花为何非要买这小子。 刘翠花打发了两个孩子出去玩,跟杨氏说起自己的打算。 “我想着把徐大郎招我们家去,给灵芝当夫婿。” “啊?这…这这大郎是不是小了点?” “不小,比灵芝小三岁,正合适!” “倒也行,他家里那个样,亲爹和后娘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将来去了你家,肯定一条心过日子。” 刘翠花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跟树秋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的了,唯一放心不下就是幺儿,若是我们一蹬腿走了,剩下他自己身边没个哥们弟兄帮衬,以后怎么办呐?” 杨氏拍了她后背一下:“别瞎说,你跟二弟好好保重身体,将来还得给咱们幺儿看孙孙呢。” 刘翠花苦笑,孙子她就不想了,只求幺儿能平平安安活一辈子。 “当初我就不想你们搬走,镇上虽好却也是人生地不熟,哪有在咱们村里自在?守着亲戚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要不你俩商量商量把地买回来,若是镇上过的不舒坦就搬回来住。” 刘翠花想都没想摇摇头说:“不了,住惯了镇上也一样,让幺儿回来,他不一定愿意。” 杨氏拉着刘翠花的手说:“你轻易不回来,这次多在家住些日子吧。” “住不了啦,眼下正赶上年关,铺子里正忙的时候,明日就得回去了。明年夏天若是得空,我们再回来。” 杨氏叹了口气:“我这几年身体明显不如过去了,就怕哪天突然走了,想见你一面都难。” 刘翠花眼眶微红:“别说那些,嫂子你身体好着呢。” 年纪越大越开始念旧,年轻时妯娌俩也闹过红脸。如今上面的人没了,只剩下她们这一辈人,反而越来越亲了。 第二天一早,刘老汉收拾了牛车,带着老婆孩子准备回镇上了。 来时车上装了半扇猪肉,几盒糕点,回去的时候车上被塞的满满当当的,都是大哥大嫂给拿的秋货,怕他们在镇上吃不到。 车厢里刘灵芝和徐渊挤在一起,这几日两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好,刘灵芝多了个玩伴也不像从前那样沉默寡言,如今脸上天天挂着笑容。 牛车走到村东头的时候,刘灵芝拍了拍身边的徐渊说:“看,到你家门口了。” 徐渊透过窗缝看到他爹正在扫院子,弟弟徐二郎穿着厚厚的棉袄,追着几只鹅在跑。许是地上有水结了冰,二郎突然摔了一跤,徐才扔下扫把,把儿子抱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 “算了,别看了。”刘灵芝把窗户拉好,揽着徐渊靠在自己肩膀上。 徐渊丝毫没觉得难过,反而语气轻快的说:“哥,以后只有你们是我的家人!” 第七章 从刘家屯到镇上一共七十多里,都是山路,赶着牛车到了中午才到镇上。 徐渊小时候跟着父亲来过一次,不过那会年纪小,早就记不清了,只知道镇上卖什么的都有,特别热闹。 回到自己的地盘刘灵芝明显话更多了,掀开帘子给徐渊指认路两旁的铺子:“那家是卖面的,他家阳春面两文钱一碗,好吃的紧!旁边那家是卖蒸糕的,一文钱一块,好吃的紧!前面那家是炊饼铺子,一文钱两个,好吃的紧……” 徐渊别的没记住,光记住好吃的紧了。 刘翠花在旁边听得直发笑,笑完又愁的叹气,自家这个小祖宗还是孩子心性,等过几年年纪大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路上遇上几个熟人,离老远就打招呼:“刘大哥回来了?” 刘老汉笑着应和:“回来了。” “就等你开张了,孩子馋你家肉都馋哭了。” 刘老汉哈哈一笑:“明日一早就出摊!” 穿过热闹的大街,车子拐进旁边的胡同里,往前走了几百米在一处门前停下。 刘灵芝率先跳下牛车,又拉着徐渊一起下来,指着木头大门说:“到家了!咱家就住这!” 刘翠花把门锁打开,推开沉重的木门,一个宽敞的院子映入眼帘。 地面铺着青砖石板,打扫的干干净净,窗户下面摆了两口大缸,这是冬天用来腌酱菜的。靠墙角种了颗柿子树,冬天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树尖挂着几个被鸟啄剩一半的柿子。 坐北朝南三间正房,旁边有两间偏房,前头还有两间倒坐,两进的院子住三口人,实在宽敞。 别看他家人少,买房子的时候,一般的房子入不了刘翠花的眼。 前半辈子住村里的时候宽敞惯了,刚搬到镇上时租了一个两间的小院子,三口人挤在一个屋里,给她憋屈坏了。 这几年买卖做起来了,手里有了余钱,马上就买了新房子。 这间院子原是一个商户给外室置的宅子,前几年正头娘子没了,外室就被接了回去,院子也就空闲下来,卖给了刘翠花。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不到十两银子,也算是物美价廉。 “愣着干嘛呢,快进屋!”刘翠花推着两个孩子往屋走。 平日一家三口都住在正房,东屋刘翠花老两口住,刘灵芝自己住在西屋,中间原本是间堂屋,刘翠花嫌不实用,改成了厨房,起了两口大锅。 里屋挂了棉门帘,掀开门帘看见一排老式家具,跟村子里寻常人家差不多,都是南北大炕,炕上摆着木头柜。 刘灵芝一进门就风风火火的跑到自己屋里,把身上碍事的裙装换了,穿上一身女式短打,头发也拆开草草的在头顶绑了辫子。整个人英气十足,看起来顺眼多了。 这几日家里没人停了火,屋里凉飕飕的,刘老汉赶紧拎着铁锹去隔壁借块碳种生火。刘翠花则拿着笤帚清理屋子里的浮土。 徐渊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突然伸手去抢刘翠花手里的笤帚:“婶子我来收拾吧。” “你歇着,跟幺儿一起玩去。” 徐渊站在原地不动:“要不我去劈柴吧。” “不用,柴都劈好了,足够过冬用了。” “那,那我去洗衣服,婶子你们把脏衣服都脱下来,我拿去洗。”徐渊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自从娘死后他就没被人当成孩子对待过,平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干的少了没饭吃。如今到了刘家,他总怕自己没用,再被送回去。 刘翠花看出这孩子想的什么,拉着他在炕边坐下:“大郎啊,你别害怕,婶子既然把你要出来,自然不会再送你回去。” “婶子我能干……”徐渊低着头喏喏的说。 刘翠花心疼的摸了摸孩子稀薄的头发:“婶子知道咱们大郎是个能干的好孩子,可也得把身体养好了不是?你现在还小,等你长的跟你叔一般高的时候,家里的活就都指望你了。” 刘灵芝从自己房里拿了一堆东西过来,拉着徐渊上炕玩。 “这东西见过吗?” 巴掌大的木头块打磨的圆润光滑,上面刻着红色和黑色的字,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刘灵芝抖开一张羊皮画的棋盘说:“这叫象棋,是一个秀才公在我爹铺子里赊肉抵账的,他说若是学会了这个棋,可以行军布阵。”可惜刘灵芝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 显摆完象棋又偷偷拿出两把绑着皮套的小匕首:“这是我攒私房钱买的,别告诉我娘。” 匕首还没开刃,都是生铁打的不值钱的小东西,大概男孩天生就喜欢舞刀弄棒,即便穿了十多年的裙子,也没能磨灭刘灵芝的男儿性子。 “还有这些东西,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木头盒子里倒出一堆小玩具,木头雕的小人,竹篾编的蛐蛐,布缝的小马……看的徐渊眼花缭乱。 刘老汉把火升着,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刘翠花做好饭,从偏房的旧箱笼里找了几件儿子小时候的衣服拿过来给徐渊穿。 “快把你那堆鸡零狗碎收起来,待会吃完饭再玩!大郎,过来试试衣服,看看合不合身。” 这些衣服都是刘家大郎二郎三郎小时候的,虽然年头不少了,但都洗得干干净净,样子也不过时。 以前这些衣服刘翠花是万万不敢拿出来,怕看见触景生情心里难受。如今幺儿大了,她也想开了,人活这一辈子左右不过几十年,悲也一天,喜也一天,况且还有那么多不如自己的。 “这件穿着有点大,一会我给你改改,把袖子折进去,明年个子高了还能穿。” 徐渊好些年没穿过齐整的衣服了,油青色的小棉袄穿在身上,暖烘烘的,衬得小脸都红润了许多。 想起娘亲活着的时候也这么比划着给他做衣服,顿时热泪盈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感谢,跪地梆梆的磕头。 “快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又磕上头了。” “婶…婶子,谢谢,谢谢你们!”若是不是遇上他们一家人,自己没准早就冻死在路边,成了孤魂野鬼,哪里还能穿上这么好的衣服。 刘翠花叹口气:“大郎,实不相瞒,其实婶子也有事要求你。” “婶子有什么事尽管说,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摇头!”小小的孩子说着大人话,听得刘翠花苦笑出来。 “我要你命干嘛,婶子既然把你接回家就准备把你当成儿子疼的,这事你且听听,若是觉得为难你便摇头,婶子一样疼你。” “不为难,不为难!”徐渊连忙摆手,什么事会比死还为难啊? “幺儿,你也过来。” 刘灵芝难得见他娘这么严肃,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 刘翠花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说:“大郎,我想把你招进我们家,给你灵芝姐当夫婿,你愿不愿意?” “啊?!”两个孩子同时瞪大眼睛。 “娘,你说啥呢?”刘灵芝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娘,心想自己啥身份娘心里应该有数啊,怎么还乱点鸳鸯谱呢? 徐渊也一脸不解的看着两人,不是说灵芝姐是男孩吗? “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灵芝他本是个男儿身,却因为当年的阴差阳错,如今只能用女子的身份生活,这原本是我和他爹的错,却不想耽误了孩子一辈子。” “娘……” 刘翠花擦了擦眼泪:“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灵芝虽然是男儿却顶了个女子的头衔,凡事都做不得。如今我跟他爹还活着,自然可以照顾他周全,将来我们俩没了,他既不能像寻常女子那般嫁人,又不能娶妻生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我俩死都不能安心呐。” 刘灵芝眼睛通红,心里酸涩的要命,虽说他还是孩子心性,但也到了懂事的年纪。自己爹娘比寻常人家的爹娘年纪都大,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忧,生怕他们突然离开自己。 “婶子招你做这个女婿,名义上你们是夫妻,其实想让你们做兄弟,彼此帮扶,等我们百年之后,互相好有个依靠,大郎,你愿不愿意?” “婶子,我愿意一辈子不娶妻生子,侍奉在灵芝哥身边!”徐渊突然跪地郑重的起誓。 刘翠花忍不住抱住他拍了拍后背:“好孩子,快起来!婶子没看错你!” 旁边刘灵芝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男孩,没想到一眨眼自己居然多了个小夫婿。 第八章 晚上吃完饭,两个人还有点扭捏。不过都是孩子心性,没一会就想开了,左右不过是当兄弟相处,管他夫妻还什么。 因为刘灵芝的秘密已经告诉了徐渊,所以也不存在男女有别,刘翠花直接给他拿了床被褥铺在刘灵芝旁边,小哥俩睡一个炕上。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刘翠花催促两人赶紧洗脚睡觉,明天一早夫妻俩还要去杀猪出摊。吹了油灯,给俩孩子掖了被角:“快睡觉,不许闹了。” “噢。”刘灵芝自小没个兄弟姐妹,后来又因为身份的关系身边连个要好的玩伴都没有,如今终于有人跟他一起玩,兴奋的睡不着觉。 等刘翠花一走,马上压低声音说:“大郎,你睡着了吗?” “没有呐。”徐渊小声说。 刘灵芝掀开他被子钻了进去,两人忍不住偷笑起来。 “灵芝哥,你家真好,这被子真暖和。” 刘灵芝摸摸他的头:“以后这里也是你家。” “以前我晚上做梦的时候,也睡过这样暖的被,可是睡醒了又回到自己的茅草床上。” “你爹为什么对你不好?” 徐渊摇头:“我也不知道,后娘来了以后爹爹就变了。” “你后娘没准是妖怪变的,把你爹迷惑了。” “妖怪是什么?” 刘灵芝开始给他讲,以前刘翠花给他讲的山精野怪的故事,把徐渊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抓着他胳膊动都不敢动。 “哥,我害怕……” 刘灵芝忍不住坏笑:“不怕啊,有哥在呢,哥保护你。” * 东屋油灯还亮着,刘翠花正给徐大郎改衣服,那孩子个子太小,儿子的几件衣服穿的都有点大。 “别弄了,仔细伤着眼睛。”刘老汉坐在炕头,嘴里还吧嗒着烟袋。 “还差几针,缝完就睡了。” “你跟那孩子说了灵芝的事?” “嗯,说了。” 刘老汉叹了口气:“如今他年纪小不懂事,就怕以后岁数大了又反悔,到时候就不是你我能管得了了。” 刘翠花咬断丝线,把针插回线圈上,抖了抖衣服:“那能怎么办?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将来他若是反悔……就和离,总不能逼成仇人。” “况且眼下也不着急,俩孩子都还小,总得等几年,万一以后有其他的造化也说不定。” 吹了灯老两口躺在炕上一肚子心事。 “你打算让这孩子干点啥?他身体不好,估计学不了这杀猪的手艺。”杀猪要有蛮力,还得有胆识,徐大郎那细胳膊细腿的,恐怕连刀都拿不稳。 自己家的幺儿倒是个好材料,奈何名义上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现在出去杀猪对名声不好。不过将来若是跟徐大郎成了亲,就没这些顾虑了。 刘翠花翻过身枕着胳膊说:“你说让他去念学如何?以前在刘家屯的时候,这孩子跟着王夫子念过书,有底子学起来也容易。” “你就不怕他念书念好了,翅膀硬了,飞出去?” 刘翠花闻声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你当这书是好念的?咱们镇上一年才考出几个童生,要是考上举人老爷,非得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才有这个运气。我想着让他识几个字,将来去酒楼里当账房先生也是好的,听说一个月能赚几百文钱呢。” 刘老汉磕了磕烟袋盖好被:“我不管,都依你,快睡觉吧,明日起不来了。”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刘家夫妻俩就起来了,他们要去镇上养猪户家里收毛猪。 收猪也有不少讲究,这个时代的猪都是训化后的野猪种,最大也就养到百八十斤,毛猪的价格是十文钱一斤,折算下来一头猪要七八百文。 猪要挑肥的,臀肉厚实的,养猪户跟刘翠花是老熟人了,拉出来的猪个个肥肥胖胖,夫妻俩直接挑了个头最大的,称了斤数,花了八百五十文。 肥猪绑了绳子装上牛车,夫妻俩往回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就到了家。 接下来就是杀猪,两人都是熟手,不到一个时辰就清理完了。 这一头毛猪,除去猪头、猪皮、猪血和猪内脏,大概能出六十斤猪肉,一斤肉能卖二十文,合算下来就是一千二百文,里面还要刨去租赁铺子的费用,一头猪可以净赚二百文左右。 收拾完刘翠花还抽空给孩子们做了早饭。 徐渊是被猪叫声吵醒的,揉揉眼睛坐起来,见刘灵芝还没睡醒,轻手轻脚的穿上衣服下了炕。 “大郎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会?” “睡醒就不困了,婶子我帮你烧火吧。” 刘翠花也没推脱:“行,你烧火我把菜切出来。”这孩子太懂事,自己家那个要有他一半听话,老两口也不用费这么大心了。 “大郎,我记得以前你在村子里念过学吧?” “嗯,我娘活着的时候,送我去读过一段时间,后来娘死了,爹就不让我去了。” 提起徐才刘翠花就一肚子气:“你爹那是个没心肝的,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心疼,你以后也别念着他了。” 徐渊沉默的点点头。 “婶子想着让你继续念书,你觉得咋样?” “啊?”徐渊拿着烧火棍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刘翠花。“可…可我…没有钱呀。”听说念书要花很多钱,以前在村里能念学是因为王夫子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人照顾,勉强教两个字,赚点束脩生活。 “钱不用管,你只说愿不愿意。”刘翠花之前打听过,镇上有两家私塾,一家要三十文一个月,另一家便宜五文。只可惜不收女娃,不然让幺儿去念两天学也是好的。 “我…我…还是算了,婶子给我找个活计吧,还能赚点钱补贴家用。”徐渊低着头把柴往里塞了塞。 刘翠花看出他是怕花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刘灵芝醒来时爹娘都拉着猪肉出摊了,从炕上爬起来就往屋跑,看见坐在门口的徐渊才松了口气。 “灵芝哥,睡醒啦?”徐渊听见声音扭过头。 “你起来怎么不叫我。”刘灵芝伸了个懒腰,先去旁边的茅房里撒了一泡。“爹娘都走了?” “嗯,叔婶出摊了,锅里给你留了饭菜。”徐渊起身去掀锅盖,把温热的米粥和馒头拿出来,还有一盘用猪油蒸的咸萝卜干。 刘灵芝借着井边的凉水洗了把脸,冻的哆哆嗦嗦跑进来:“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原本他想等着刘灵芝一起吃,结果刘翠花不让他等。 “吃饱没?再陪我吃点。”刘灵芝搬了两个小凳子,坐在锅台旁边吃起来。 徐渊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饱啦,吃了两块馍呢。”白面掺着玉米面做的馒头又香又甜,在刘家屯的时候,哪吃过这么好吃的馍。 等刘灵芝吃饱饭,徐渊又麻利的端下去收拾。看的刘灵芝有些不好意思:“你放这吧,等我娘回来再收拾。” “婶子出去忙一天,晚上回来很累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帮着干点活她能轻快一些。” 刘灵芝摸着鼻子,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事,以前吃完饭碗和筷子都扔在锅里,等娘回来收拾,却从没想过娘出去一天累不累。 “我跟你一起收拾!”刘灵芝见他个子小,锅盖拿不稳,直接伸手过去帮忙。徐渊刷锅洗碗,末了还把锅盖和锅台擦干净。 整理好厨房又回到两人睡的卧室,叠好被子扯好炕席。 刘灵芝则拿起笤帚赶紧扫地,生怕自己干慢了,活都被徐渊抢走。 等两人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了。 今天难得是个好天气,徐渊又是第一次来镇上,刘灵芝打算带他出去玩玩。 臭着脸换了身女孩穿的衣裙,又把头发挽成双髻,用围巾围住脖子。 “我这样穿是不是很难看?”刘灵芝不高兴的拽着裙子,没办法,娘说过只要他出门必须做女娃的打扮。 “不会,哥穿什么都好看!”徐渊瞪着亮晶晶的眼睛,不像说假话的模样。 刘灵芝抿嘴一笑,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摸了几文私房钱,这些都是平日帮他娘出去买东西剩下的零钱,被他贪污了。 “走,哥带你溜达溜达。” 出了胡同往前走就是南市,这里住着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两旁的铺子也大多简陋,卖的东西都是日常用的,价格在一文到几文不等。 刘灵芝拉着徐渊边走边介绍:“这一片的铺子是花钱租,路边那些摆在地上的摊位,一天要交十文钱的人头税。”摆地摊的基本都是村里来的,卖的东西也都是农家山货。 两人走到一处卖炸糕的摊子停下,刘灵芝花了一文钱买了两块油炸糕,用草纸包着递给徐渊一块,两人边走边吃。 “过了这趟街就到了西市。” 这边明显要比刚刚的南市看着干净些,路上的行人穿的也是整整齐齐,两旁的铺子更是井然有序,门口都挂着招幌。 这边的铺子大多也是租的,而且价格要比南市高不少。 当初刘老汉不理解妻子为何要花大价钱租这边的铺子。刘翠花笑而不语,西市街坊住的大多都是商户,花钱买肉吃不心疼。南市都是穷人家,谁舍得没事花十几文钱买肉吃啊。 刘灵芝伸手指:“看见前头那个红色的幌子没?那就是咱家的猪肉铺子。” 两人牵着手刚要走过去,突然发现一群人朝他家的铺子围了过去,离老远就听见刘翠花的哭喊声:“快报官呐,杀人了!” 第九章 刘灵芝闻声撒腿就往前跑,推开围观的人群看见他爹满头是血的躺在他娘怀里。 “爹!爹你咋了?” 徐渊也跟着跑过来,看见那一头鲜血头皮都麻了。 旁边有好心人喊了嗓子:“先别管其他了,赶紧把刘大哥送医馆才是要紧的!” 刘翠花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要扶起老头子去医馆,可是她腿都吓软了,扶了几下没有力气。 刘灵芝直接蹲下,抓着他爹的胳膊把人背起来朝着医馆跑去。 刘翠花擦了把脸上的眼泪:“大郎,你在这看着铺子,婶子跟你灵芝姐去医馆。” 徐渊点点头,捡起地上的掉下来的猪肉放回摊子上,沉着脸进了铺子里。 旁边围观的路人有不清楚原委的,纷纷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谁,又是那泼皮麻六欺负老实人呗!”隔壁卖醋的大嫂说道。 这个麻六在西市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仗着自己有个当捕快的姐夫,东家沾点,西家蹭点,平日里偷鸡摸狗没个正事。大家恼归恼但也不愿意跟他闹翻了,毕竟民不与官斗,最多捏着鼻子躲他远点。 “今个一早,刘大哥家刚开门,那麻六就领着几个混子过来打秋风,拿了十文钱要买三斤肉。”正常一斤猪肉二十文,三斤猪肉就是六十文,十文钱够干嘛的? 刘老汉为难的说:“六爷,咱这都是小本买卖,要不给您割一斤肥肉,钱就算了吧。” 谁成想那麻六不干,非要三斤上好的猪肉,不管老两口怎么说好话都讲不下情面。 没办法刘老汉只能认栽,叹着气割了三斤肉,还没上秤称,麻六就说他家称不准,还要再加上一个肘子。 刘翠花立马火了,欺负人欺负的未免也太过分了!他们俩人五十岁的人,起早贪黑赚两个钱容易吗? 白给你二斤多的猪肉不算完,还想多要一个肘子?!那一个肘子三斤多沉,能卖六七十文呢! “不卖了,不卖了!今天收摊!”刘翠花把称上的猪肉抢下来放回摊子上,挥手让刘老汉关门。 结果麻六挡在门口不让他门关,旁边几个混混骂骂咧咧的过来要拿肉。 刘翠花气的拿起杀猪刀比划:“我看谁敢动俺家的肉!”她这副模样倒真把几个混混吓住,放下手里的猪肉退到一边去。 麻六在这街上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捡起案板上的秤砣就朝刘老汉的脑袋砸了过去。 那秤砣可是实心的铁疙瘩,砸这一下还了得?血哗啦啦的顺着额头流了下来。麻六见事不好,撒腿就跑了。 “这个麻六也太过分了!若是刘大哥有个三长两短,剩下那娘俩怎么办呐?”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仗着刘大哥家没儿子,欺负了白欺负。若是敢碰我家那口子,我那俩儿子非跟他拼了命不可!”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家里男丁多,出去气粗嗓门也大,刘家没了三个男丁,如今孤儿寡母的,做生意免不了要受气。 坐在里面的徐渊握紧拳头,恨自己不能一下子长大给叔婶撑腰。 * 刘灵芝背着他爹一路小跑到医馆,坐诊的郎中见状赶紧过去把人接下来,扶到里屋的木板床躺下,让身边的学徒快去拿止血的伤药来。 刘翠花到底是个女人家,遇上这么大的事一时慌了神只会哭。看着面如金纸的老头子,心里一阵恐慌,若是刘老汉没了,他们娘俩以后可怎么活啊! 医馆的学徒端来热水和伤药,郎中赶紧把止血的药洒在伤口上,拿干净的布巾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亏得秤砣砸的有些偏,只在眼眶上磕出一条两寸多长的伤口。若是再远一寸砸在太阳穴上,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郎中又开了两附补元气的药,让徒弟拿去煎,喂过药后刘老汉终于缓了过来。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翠花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经过跟儿子说了一遍,刘灵芝听完起身就要往外走。 吓得刘翠花一把拉住他:“幺儿你干啥去?” 刘灵芝气的眼珠子都红了:“娘你放手,我杀了那个滚蛋去!” 刘翠花哇的一声哭出来:“娘可就剩你一个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娘就不活了!” “爹这伤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刘翠花也恨,恨不得拿刀剁了那几个泼皮,可没有办法啊,告官告不赢,人家有当捕快的姐夫,打又打不过,这口气只能当哑巴咽下去。 旁边的郎中也跟着叹气,这种事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麻绳专挑细处断,苦难专挑老实人。 到了傍晚刘老汉才醒过来,砸这一下属实不轻,头昏眼花,胃里直翻腾,刚坐起来就吐了一大口药汤。 “爹,你醒了!”刘灵芝赶紧凑过去拍了拍他后背。 刘老汉有气无力的问:“你娘呢?” “牛车还在铺子后面,肉也在外面摆着,娘说把东西拉家去再来接咱们。” 刘老汉闭着眼睛点点头。 没过多久刘翠花赶着牛车回来,结了药钱,带着爷俩回了家。 徐渊坐在堂屋烧火,听见牛车声就赶紧迎了出来,跟着刘灵芝一起扶着刘老汉进了屋躺下, 刘翠花一进门就闻到饭菜的香气,屋里热气腾腾的,锅里还预备了热水,心里安慰了不少。 “婶,叔好点了吗?”徐渊小声问。 “郎中让他养着看,兴许三五天就没事了。”当然也说了不好的,怕脑袋里面砸出血,如果挺过这几日,人才算安全。 刘老汉躺在炕上,头晕起不来,刘翠花喂了他几口米粥,喝完没一会又吐了,不敢再喂他吃别的了。 娘仨一天没吃东西,这会也没什么胃口,刘翠花逼着两个孩子吃了馒头,就让他们早早去休息。 刘灵芝今天难得听话,沉默的洗了脚,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背对着徐渊肩膀微微抽动。 “哥,你别哭了……”伸手轻轻拍了拍刘灵芝。 “我没哭。”刘灵芝哑着嗓子不承认。 任谁碰上这种事都咽不下这口气,平白无故被人砸了头,差点要了他爹的命!刘灵芝恨不得拿刀子捅死那个王八蛋。 徐渊知道他心里难受,其实自己也难受,还有一丝担忧,万一刘叔真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把他送回刘家屯,好不容易逃出来,再让他过那种日子……徐渊闭着眼都不敢想象。 * 第二天一早,刘翠花天没亮就起来了。其实昨天夜里一宿都没睡,生怕夜里刘老汉发病,两只眼睛熬的通红。 幸好这一夜刘老汉安安静静,一觉睡到天亮。 “什么时辰了?”刘老汉也醒了,扶着炕沿要起来,刘翠花赶紧给按了回去:“你快躺下,郎中不让你起来。” “那肉怎么办?”昨个刚宰的一头猪,虽说天冷了猪肉放不坏,可若是放久了不新鲜了也不好卖。 “你还管肉?要不是为这几斤肉,能遭这么大罪吗。”刘翠花肠子都悔青了,不就是一个肘子,给他就给了,何苦跟他硬碰硬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他们是做生意的,一次让那泼皮得了甜头,下次他还敢来,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刘老汉叹了口气,让刘翠花给他续个烟袋。 “脑袋还疼吗?”刘翠花搓了烟叶给他点着。 “还行,就是有点晕。” “快把我吓死了,流了那么多血。”刘翠花再泼辣,说白了也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家妇女,哪敢跟那些泼皮无赖耍横,这次可把她吓得不轻。 刘老汉吧嗒抽了口旱烟:“不碍的,这也就是我这几年岁数大了,年轻十岁,我非揍那混小子一顿不可。” “瞧把你能的,要是咱们大郎二郎三郎活着,哪轮到这小子来撒野?”提起这个刘翠花又是一阵难过,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刘老汉也难受:“别说了,以后再看见他们躲着点。” 老两口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外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刘翠花摸黑点着油灯端着出去,见徐渊已经早早起来,正在烧火做饭呢。 “怎么起这么早?” “婶,我睡不着。”徐渊也半宿没睡,一直担心刘老汉的身体,更担心自己的未来。 “叔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刘翠花跟着一起忙活着把饭热进锅里,然后拉着徐渊进屋。 “大郎睡醒了?”徐老汉靠在墙边坐起来了。 “嗯,叔,你头还疼吗?” “不疼了,冷不冷上炕再睡会,天还没亮呢。”刘老汉也挺稀罕这个懂事的娃,大概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徐大郎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懂事和成熟。 徐渊脱了鞋上了炕,看着刘老汉头上印着血迹的棉布,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叔,捕快是很大的官吗?” 刘老汉愣了一下:“捕快啊…算不得什么官,不过是官老爷手下的小兵。” 刘翠花:“娃,你问这个干嘛?” 徐渊咬着唇郑重的说:“我想念书,当大官,以后保护你们!” 第十章 昨天夜里徐渊想了半宿,自己能干些什么。 跟人打架,肯定是不行,这小身板不够人揍一拳的。赚钱也不太行,他现在太小了,养活自己都困难,如何养灵芝哥和两个老人。 思来想去也就读书能比别人强一点,以前学过的东西,现在还记得。 徐渊说完惴惴不安的看着两个老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 “读书好啊,若是大郎真能考上,以后咱们家可就翻身了!”刘翠花一拍手,满脸喜色不似作假。 刘老汉也跟着点头,以前看过唱大戏的,讲的是农家子考上状元,一家跟着鸡犬升天。他倒不求徐大郎有这能耐,能像老婆子说的那样,以后当个账房先生也不错。 三人正聊着,门帘突然被掀开,刘灵芝穿戴整齐,居然破天荒的起了个早。 “娘,今个我跟你去卖肉。” 刘老汉心疼儿子,刚刚自己还张罗着出去,这会又改了口:“卖啥肉?不卖了,剩下那块留着咱们自己吃。” 眼下已是腊月,再过二十多日就过年了,正是每年买卖最好的时候。 往年这时一个月就能赚六七两银子,今年肉贵,原本以为可以多赚点,谁成想遇上这种事。 刘翠花心疼银子,但架不住害怕麻六再来找麻烦:“听你爹的,年前不卖了,过了年再说。” “娘,你是怕那无赖再找上门吗?我可不怕他!” 刘翠花一哽:“你小小年纪,能把他怎么样?万一把他惹急了,让捕快把你捉进牢里吃板子,到时候有你哭的。” 刘灵芝见硬的不行来软的,抱着他娘的胳膊说:“娘~去吧,马上过年了,人家都等着咱们家的肉呢,我力气不比爹小,杀猪我也能干,等爹身体好了我就不去了。” 老两口说不心疼钱是假的,这几日不去卖肉,不光损失肉钱,还有那铺子的租赁费用,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总想给孩子多攒点。 软磨硬泡了半天,刘翠花终于点了头:“我跟幺儿去铺子里把昨天剩的猪肉卖了,大郎跟你叔在家看家。” 徐渊乖巧的点点头。 吃完饭刘翠花套上牛车,娘俩拉着肉去了市场,刘老汉脑袋还是不舒服,躺在炕上休息。徐渊把家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别他看人不大,干起活倒是一把好手,特别是最近吃的多了,力气也大了许多,眼看着脸都圆润起来了。 *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旁边的邻居还以为今天肉铺不开张了,结果一大早来就看见刘翠花带着自家姑娘正在开门搬肉。 要说这刘家闺女体格也真够好的,几十斤的猪肉,老爷们搬都费点力,人家一只手就扛起来了。 猪肉摆好很快就有顾客围过来,因为刘家的猪肉新鲜,又从不缺斤少两,所以在市场的口碑非常好。 刘翠花吆喝着卖肉,刘灵芝拎着剁骨刀在后面梆梆的砍肉,下手又快又准,比他爹还麻利。 很快半只猪卖出去了,刘翠花收好钱,看着自家幺儿有些欣慰,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趁着他们不忙了,隔壁卖醋的大嫂过来打听刘老汉的身体:“刘老弟怎么样了?” “伤了头不敢乱动,郎中让修养着。” “哎,好好养着吧,人没事就好。” 刘翠花点点头。 “这是你家闺女?昨个见了一面,倒是出落的不错。” “啊…哈哈就那样吧。”刘翠花不知道怎么搭这话茬。 “多大了?可曾订了人家?” “十四了,定了人家。” “噢。”卖醋的大嫂有些失望,原以为没订亲,给他侄子介绍介绍呢。她侄子生下来的时候不足月,从小身体就弱,家里一直想找个体格好的儿媳妇。 两人正说着话,刘翠花余光一扫,看见街角有个探头探脑的人,正是麻六!吓得赶紧回到自己铺子里:“幺儿,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娘,还一大块肉没卖完呢,这么早就走啊?” “不卖了,明日再卖。”刘翠花慌慌张张的给牛套车,让刘灵芝收拾铺子上的猪肉。 刘灵芝觉得不太对劲,平日里肉卖不完她娘很少提前回去。 “是不是那泼皮又来了?” 刘翠花身体一僵。 刘灵芝拎着剔骨刀就跑了出去。 “幺儿!!!”刘翠花慢了一步没拉住儿子,追出去的时候见儿子已经朝街角跑过去了。 急得她一拍大腿,这下可完了! 其实麻六今天来是打听消息的,昨天砸了人他也有点后怕,原本就是想出口气,谁成想真砸头上了。万一把人砸死了,他姐夫也保不住他,今日过来见肉铺开了张,想来那老头应该是没什么事。 抬腿刚要走,就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一个虎背熊腰的女人拎着把半尺长的剔骨刀,满脸凶神恶煞的朝他跑过来。 “娘诶!”麻六吓得魂都快掉了,撒腿就跑。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要不是刘灵芝穿的裙子限制了他的发挥,早就追上麻六了。 麻六边跑边喊救命,住在街道两旁的人都被呼救声惊出来,看谁光天化日之下敢当街行凶?结果发现被追的人是麻六……那没事了。 追了两条街,麻六连滚带爬钻进了一家酒肆,酒肆老板是他拐着弯的表哥,一进屋麻六就赶紧把门插上,背靠着木门喘气。 “六子,你这是怎么了?” 麻六气喘吁吁的摆摆手:“别…别问了,你弟弟我今儿个差点让人剁了。” 表哥嗤笑一声,心想谁让你平日里招猫逗狗,欺男霸女的,剁了也活该。 正说着大门突然被踹了一脚:“麻六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口刘灵芝拎着刀“咣当”一脚踹在木门上,把门踹的嘎吱响。 麻六被吓得一哆嗦:“活阎罗诶!” 附近的邻居闻声纷纷出来围观,看看是哪位壮士要替天行道。 表哥趴在窗口看了外面的人一眼问:“你又干了什么缺德事了,让人家小娘子追着跑?” 麻六擦着头上的冷汗:“别提了,昨个想讹两斤猪肉,不小心把肉铺的老板打了。” “活该。” “开门!”剁骨刀砍在门上,发出梆梆的声音。每砍一刀,麻六就跟着抖一下。头上的冷汗顺着下巴嘀嗒,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硬茬子。 “我告诉,我是刘家肉铺的闺女,别以为我爹老了,我家没爷们了就好欺负,要是再敢上我家讹肉,你讹多少肉我就在你身上剁你多少肉!” 旁边围观群众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麻六的名声在街坊里早都臭了,所以也没人上前去阻拦。 “大不了砍死你我再给你偿命!听见没有!”刘灵芝照着木门狠狠的剁了一刀,这一刀用了八分力,直接把木门都砍透了!刀尖穿过木头差点扎在麻六的身上! “听,听见了!”麻六吓得裤|裆一热,也顾不上丢不丢面子了,眼下保住小命最要紧啊。 俗话说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刘灵芝就是典型不要命的,手里的刀根本就不是吓唬你,是真打算跟你拼命。 等了半晌外面终于没动静了,麻六这才扶着门站起来,朝外面看了看,门口只剩下一群品头论足的围观群众。 表哥一脸嫌弃的打开门,见自家门板上那几条刀印,一寸多厚的红木板子都捅穿了。 “啧啧啧,这闺女力气可不小,咱就说六啊,想开点,别没事找死玩。” 麻六欲哭无泪,谁知道那卖猪肉的老头有个不要命的泼妇闺女啊? 刘灵芝像个斗胜的公鸡似的,昂着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全胜而归。 刘翠花见儿子全乎的回来,提着的心才放下,又见他手里的刀卷了刃,脑袋一晕差点摔倒:“你…你把他杀了?” “哼,今日算他运气好,没追上他,若是再敢来咱家打秋风,我非卸了他的肋巴扇不可!” 刘翠花终于忍不住哭出声,狠狠的捶了他后背一巴掌:“你个死孩子,能耐了是吧!你都快把娘吓死了!”也顾不上铺子里剩的几块肉,拉着儿子就要回家,早知道今天就不带他出来了,真要是惹了事,老两口还活不活了? 不过刘灵芝这么一吓,彻底是把麻六吓住了,之后几年里他见了刘家肉铺都绕着走,生怕再碰上这个疯婆娘。 刘灵芝的泼妇名声也不胫而走,一条街的商户都看见她拎刀追人的模样,以后恐怕是不好寻婆家喽。 作者有话要说:  咱就是说,灵芝哥也不像是要嫁出去的人。 第十一章 下午天还没暗,刘翠花就赶着牛车带着儿子回了家。 “婶,这么早就回来啦!”徐渊听见声音跑出来开门。 刘灵芝兴奋的从牛车上跳下来,拉着徐渊风似的往屋里跑。 “爹,爹!我今天给你报仇了!” “怎么了?”刘老汉坐在炕头搓绳子,听见儿子回来放下手里的活计。 刘灵芝脱鞋上了炕,满脸喜色的说:“爹,我今天把那个麻六收拾了!” “你咋这能耐啊?”刘老汉还以为他在说笑。 “真的!爹,下次他再也不敢来咱家铺子找麻烦了!” 刘翠花卸完车进了屋,摘掉围巾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老婆子,这到底咋一回事啊?” “咱家这个活祖宗,今天拿刀差点把麻六砍了。” “啊?”刘老汉吓了一跳,赶紧把儿子拉到身边上下打量,见儿子身上没有伤才舒了口气。 徐渊端着碗热水递给刘翠花:“婶子,你歇会慢慢说。” “哎!”刘翠花喝了热水,舒坦的叹了口气把今天看见麻六的事说了一遍。 “我跟隔壁的大嫂闲聊呢,一扭头就看见那麻六站在街角伸头往这边打量。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让灵芝收拾东西回家,结果他可好,拎着把剁骨刀就追了过去!” 徐渊和刘老汉惊讶的同时看向刘灵芝。 刘灵芝还挺自豪的:“我追了他两条街,结果这孙子躲进了一家酒肆,插上门不敢出来。” “我拿刀砍了木门几下,警告他以后再敢来咱家占便宜,他讹多少肉我就砍他多少肉!差点把麻六吓尿裤子!”刘灵芝洋洋得意的说,脸上一副你们快夸我的表情。 刘翠花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耐?” 刘老汉特别了解妻子,她这副模样是真动气了。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那是市井无赖,上没老下没小,贱命一条无依无靠,若真给他逼急了,他敢与你拼命!” “我也敢!”初生牛犊不怕虎,刘灵芝还真敢跟他拼命。 “你上有父母,下还有未成人的夫婿,若是你出了事,你让我们怎么活?!” “可…可也不能任由他欺负咱家啊,生意还做不做了?”刘灵芝还有些不服气。 旁边刘老汉拍了他一巴掌:“这是我们大人该考虑的,你跟着瞎操心啥!大不了不卖肉了,回刘家屯买地种地,钱还能有命重要吗?” 种地?若是幺儿出了事,她也就跟着一起去了,还种什么地?!刘翠花气的抓起儿子的衣领就往外走。 “婶子,婶子你别生气!”徐渊以为刘翠花要打他,吓得连忙跟上去。 结果刘翠花把儿子拽进旁边的偏房:“跪下!” 这间屋子空荡荡的,靠墙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供着三个灵位。刘家大郎刘茂林,刘家二郎刘茂德,刘家三郎刘茂业…… 刘灵芝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再狡辩。 “你答应过娘什么?” “听爹娘的话……好好活着。” 刘翠花捂着脸呜呜的哭:“幺儿,娘已经没了你哥哥们,不能再没你了。” 刘灵芝眼眶微红,知道自己这次冲动了:“娘,我下次一定不这么干了。” 下次再碰上那孙子,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修理他! *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刘翠花被吓的连着几天没出摊,生怕那泼皮再过来找麻烦。 倒是刘老汉养了四五天感觉自己好的差不多了,忍不住跟刘翠花商量,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趁着年尾再去卖几天肉。 起初刘翠花还不同意,后来想了想那麻六若是真想来找麻烦,哪会专门挑时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壮着胆子跟老汉去挑了两头毛猪,一大早出了摊。 徐渊醒来时老两口已经走了,他赶忙把刘灵芝摇起来:“哥,哥快起来,叔和婶又去出摊了!” 刘灵芝闻声蹭的爬起来,俩人麻溜的穿好衣服,锁了门悄悄的跟在牛车后面。 这几日两人晚上偷偷商量,若是爹娘再出摊,他们就跟在后面保护! 刘灵芝腰里别着小匕首,手里握着根木棒,徐大郎也抱着根木棍,磕磕绊绊的跟在他身后,俩孩子一路跟到市场,见自家铺子开了门,便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哥,那个麻六今天还会来吗?” “不知道,咱们就在这守着,他要是敢来,我就打的他满头包!” 两人蹲守了一上午也没见到麻六的身影,倒是铺子门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再有几日就要过年了,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平日里再抠搜的人,也舍得打半斤肉,给肚里添点油水。 一上把午刘老汉两口子忙坏了,几乎都没有闲着的功夫,一头猪还没花上两个时辰就卖完了,幸好今天宰了两头猪。 刘翠花数钱数的手都快抽筋了,是真的抽筋,冬天这铜钱凉的抜手,数一会手就冻僵了。 他们这边忙的热火朝天,旁边的肉铺子可就冷清多了。 这条街一共有三家肉铺子,这几日刘家肉铺没开张,其他两家生意还不错。谁成想今日他家一开张,自己家连肉都卖不出去了,一上午才卖了四五斤肉。气的孙大郎的媳妇把刀往案板上一扔,摘了围裙就往外走。 “秋红你干啥去?” “我去看看这刘家的肉到底有啥不一样的,怎么大伙光买他家的肉,不买咱们家的!” 秋红一出来发现不止自己,另一家的肉铺老板娘也没生意,沉着脸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刘家肉铺。 秋红眼珠一转抬腿走了过去:“嫂子没忙着啊?” 李淑梅回头瞅了她一眼,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呸,你家还有生意做呢?” “哎,哪有人啊,这一上午才卖了几块肉,倒是这刘家怎么这么热闹啊,一上午人就没断过。”秋红伸着脖子张望。 “哼,卖的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绝了户的,估计是想多赚点棺材本,好把家里那夜叉许出去。” 刘灵芝在这条街可谓是出了名,那天她拎着刀追麻六被一条街的人都看见了。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个姑娘家,难免会落人口实,谁家敢娶一个这样的闺女? “哈哈哈哈,提起这个我就想笑,这刘家老丫头长的跟她爹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呐,我没见过谁家姑娘个子那么高,脚那么大,嗓门那么粗的!”秋红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 李淑梅白了她一眼,心想笑就笑,摆那个骚样子给谁看,虽然她嫉妒刘家肉卖的好,更烦秋红见谁都勾勾搭搭不知检点的模样。自家老爷们没事总拿两人比,嫌李淑梅太胖了,不会打扮,因为这事两口子吵了好几次嘴架。 “梅子姐,要不咱俩过去瞧瞧,这刘家到底使了什么迷魂汤把人都勾走了,总不能光他一家吃肉,别人家连汤都喝不上。” 刘淑梅磕完最后一粒瓜子拍了拍手“那走吧。”两人说着朝刘翠花家铺子门口走去。 “哎哟二嫂来了,你家孙媳妇快生了吧?生了个大胖孙子?可真有福气!行,满月提前打招呼我给您留块好肉!”刘翠花嘴像撒了蜜,见到人都能聊两句,手上却也不闲着,麻利的称肉绑肉,一点没落下功夫。 前头的人离开,后面的顾客马上继续称肉,既不冷落了谁,肉也给的足实。 “大妹子来啦,这身衣服可真不错,是今年刚兴起来的吧!” “嗯,听说是京都那边流行的,我也不懂,给我来二斤猪肉,刘大哥头好点没?”一个年轻的小媳妇走过来。 刘老汉闻声抬起头,和善的笑了笑:“好的差不多了。” 小媳妇是斜对面成衣铺子家的掌柜娘子,别看年纪不大,手底下开了三家铺子,整个镇上的衣服大多都在她家买的。听说她当家的跟县里的官爷还是亲戚,生意做的顺风顺水。 刘翠花挑上好的五花肉割了二斤,这媳妇爱吃猪耳朵,顺便拿了个耳朵一起挂在上面。 秦娘子数了七十文钱递过来,刘翠花赶紧又找了十文回去:“这耳朵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总来买我家的肉,拿去吃。” 秦娘子也没客气:“那就多谢嫂子啦。”抬腿刚要走,突然听见一声女人刺耳的吆喝声。 “哎哟,这不是刘家闺女吗?鬼鬼祟祟躲在这干嘛呢?” 要说也巧,刘灵芝和徐渊俩正蹲在地摆弄那两根木棍,结果被眼尖的秋红看见了。 “小娘子今儿个可没拎着刀吧?哈哈哈哈”秋红笑的花枝乱颤。 第十二章 刘翠花闻声看过去,见自家幺儿领着徐大郎正藏在角落里,心里知道儿子多半是担心他们,偷偷跟过来了。 连忙朝两个孩子招了招手:“来了怎么不进来,躲在那干嘛?” 刘灵芝和徐渊丢掉手里的木棍,不好意思的走过去。今日出门匆忙,他也没仔细打扮,随便穿了身枣红色的棉袄,下身是条土黄色的长裙,头发草草的绑了个辫子,打眼看去确实有些一言难尽。 “这刘小娘子生的真是好生魁梧,也不知道将来谁家有这个福气,能娶了这样一个媳妇。”秋红越看越想笑,像个老母鸡似的咯咯咯笑起来没完没了,李淑梅嫌弃的往旁站远了点。 刘灵芝若真是个女儿家,被人当街这么羞辱,刘翠花恐怕要撕了对方的嘴,奈何她家这个本来就是男孩,也没打算嫁人,无所谓的看了她一眼,根本没放在心上。 秋红以为刘翠花老实,不敢还嘴,越发过分起来:“刘小娘子,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呀,听酒肆老板说,你拿刀把人家的门都砍坏了,这要是砍在人身上,岂不是要人命?。” “关你什么事啊?”刘翠花还没张嘴,倒是买肉的秦娘子帮着怼了一句。 秋红被噎了一下,秦家是镇上有名的大商户,她自然是惹不起,假装没听见继续讽刺刘灵芝。 “啧啧啧,女孩子家这么泼,将来怕是嫁不出去哟~” 刘翠花把儿子和徐大郎推进铺子里啐了一口:“呸,嫁不出去也比那水性杨花的好。” “你!你骂谁水性杨花呢?” “谁在这放屁我骂谁!” 想当年刘翠花也是刘家屯里出了名的泼辣,这几年做生意以和为贵,性子多少缓和了些,如今秋红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能惯着她? 秋红气的脸色涨红,急忙拉旁边的李淑梅跟她一起战斗。 奈何李淑梅属于那种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刚才刘翠花骂她那两句自己听着也挺舒心,根本不想加入战局。 “我得回去看铺子,你自己慢慢骂吧。”说着扭着肥胖的身子回了自家肉铺。 秋红气的跺了跺脚,转头对着刘翠花说:“你也别太得意了,绝了户的人家,赚再多钱也是给别人赚的,可怜你这闺女就算陪送金山银山也嫁不出去!” 她这句绝户可是把刘翠花点着了,抓起案板上一块猪皮就甩了过去:“不要脸的小娘皮,要撒野不看看地方,真当我们家是软柿子好欺负呢?!” 沾着血的猪皮乎了秋红一脸,她见刘家几口人虎视眈眈要冲上来打架,吓得扭头就跑,倒是给旁边买肉的人白白看了个笑话。 秦娘子安慰刘翠花:“嫂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家猪肉卖不出去,跑你这来捣乱来了。” 后面排队买肉的人议论纷纷:“可别提了,上次在她家买了半斤肉,多一半都是瘦的,让切块肥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可不是,还缺斤少两,以次充好,买过一次就再也不去买了。” 徐大郎也来劝:“婶,别跟她生气,咱们多卖肉,气死她!” 刘翠花破涕为笑:“对,多卖肉气死她!”说着继续吆喝着卖肉。 秦娘子倒是挺同情刘灵芝的,这丫头本来就长的女生男相,如今又落得这个名声,以后恐怕是不好寻人家了。 “丫头,赶明儿你来我铺子里,我让绣娘给你做身好看的衣服,晃瞎那些人的眼。” “不,不用,谢谢秦夫人。”刘灵芝吓得连忙摆手,丑点挺好的,他最讨厌穿裙子了,特别是花花绿绿的裙子! 下午有两个孩子帮忙,很快就把另一头猪也卖完了,这一天赚了一千多的铜钱,折成银子也有一两! 最后剩下两块肉,刘翠花大手一挥不卖了,拿回去自己吃,直接收摊回家。 一家四口坐在牛车上,路上碰见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刘老汉招手买了三串糖葫芦,俩孩子和老婆子一人一串。 刘翠花笑着骂他:“怎么还给我买一个,多大岁数的人了,吃这个不让人笑话。” 刘老汉赶着牛车抽烟袋:“谁愿意笑话就笑话,又没花他家的钱。” 小哥俩坐在车尾紧挨着,徐渊舔着甜丝丝的冰糖葫舍不得吃。 许多年以后徐渊回想起这一幕都忍不住微笑,夕阳西下,天边像染了胭脂,他们一家四口坐在车上,吃着冰糖葫芦,空气里仿佛都沾了酸甜的味道。 * 过了腊八就是年,这几日猪肉卖的差不多了,刘家肉铺关了门,等来年初六才开张。 往年这个时候只有刘家三口筹备着年货,今年多了个人,突然感觉热闹了不少。 特别是刘灵芝,身边有了玩伴,也不愿意往外跑了,小哥俩坐在炕上编草绳都能玩一天。 要说这俩孩子也是投缘,虽然一个是急脾气,另一个是温吞性子,可刘灵芝从来没跟徐渊红过脸,总觉得他比自己小,过去又吃了太多苦,处处都让着他。 徐渊更是知道分寸,勤快又懂事,对刘灵芝天然带着崇拜,恨不得把他的话当圣旨,大哥说啥都是对的。 昨个夜里下了场大雪,一大早刘老汉起来扫雪。 徐渊躺在炕上听着沙沙的扫雪声,头一次睡了个懒觉。倒是刘灵芝今天早早醒了,躺在被窝里不想动。 “孩儿们,快起来,娘给你们蒸了年糕!”刘翠花一嗓子把人喊醒。 两个孩子爬起来穿上衣服,急忙跑过来捧场。 其实年糕刘家每年都做,刘灵芝也说不上多爱吃。他喜欢看徐渊吃,这孩子好像什么都没吃过似的,吃起东西香喷喷的,光看他吃就有食欲,让刘灵芝想起自己以前养的那条小黑狗,怪可爱的。 刘翠花一人夹了一块,撒了亮晶晶的白糖。“慢点别烫着。” 徐渊就乖乖的抱着碗,等着凉的差不多了,才咬一口,顿时甜的眯起眼睛。 刘灵芝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我娘做的年糕好吃吧?” “好吃,婶做的东西太好吃了!” “吃完洗洗手,去试试我做衣服合不合身。”刘翠花老早就扯了布,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了一件新棉袄。 “哎!”徐渊吃完年糕又迫不及待的去试衣服。 刘翠花给他做的是一件宝蓝色的斜襟棉长褂子,刘灵芝则是一件天青色的对襟棉袄。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里面塞的是雪花棉,穿在身上又轻又暖。 徐渊穿着新衣服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笑的光见牙不见眼? “娘,你觉没觉得大郎长高了。”刘灵芝伸手比划。徐渊刚来的时候只到他胸口那么高,现在快长到肩膀了,人也胖了一圈,小脸圆圆的特别招人稀罕。 刘翠花点点头:“是长高了不少,多亏我做衣服的时候留了量,穿到明年不成问题。” 徐渊过去被虐待的狠了,营养跟不上才又瘦又小,如今在刘家吃得好穿的好,自然像雨后的春笋一样,蹭蹭的往上长。 刘老汉扫完雪跺跺脚走进来:“昨夜这雪下的可够大的,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待会你蒸点馒头,我去后街看看三叔。” “哎,我这就去发面。”刘翠花让俩孩子赶紧把衣服脱下来,留着过年那日再穿,自己则端着盆去厨房和面。 刘老汉口中的三叔并不是他家亲戚,而是他们原来租房子的房东。 刚来镇上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经人介绍租了一户秀才公的房子,那秀才公就是三叔。 三叔姓张,今年已经有六十多岁了,原本膝下有个儿子,却不料儿子体弱,不到三十岁就早早离世了,妻子也在儿子去世后没两年跟着一起走了。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靠着两间房收租生活,刘灵芝的那副象棋就是他赊给刘老汉的。 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但为人却不坏,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少帮衬他们一家,年年过年还拄着拐给送两幅对联来。 刘家买房搬走后,逢年过节都会拎点猪肉去看老爷子,老人家一个人不容易,他们在这镇上也没什么亲人,左右不过当个亲戚走动。 馒头蒸好,刘翠花拿草纸包上,又去仓房拿了条冻好的肉让刘老汉一起拎上。 刘老汉拎着东西出了门,还没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又跑回来:“翠花!翠花快去栓牛车,听说后街的房子被压塌了好多!”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先生来啦 求个收藏,谢谢辣! 第十三章 张秀才家住在两条街后面的老巷子里,镇上人叫那为后街,这里大多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昨夜一场大雪,把不少房顶都压塌了。 刘家夫妻二人赶到时,镇上的衙门里的人正在组织救援,放眼望去,十之八、九的房屋都被大雪压塌了。 不少受了灾的人,冻的浑身发抖,围着棉被草席茫然的站在雪地里,不知道怎么办好。 胡同里面牛车进不去,刘老汉把牛车栓在外面,两人跑了进去。 离老远就能看见张秀才家的正房被雪压断了房梁,露出半截木头。 刘翠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老爷子多半凶多吉少,就算压不到他,这天寒地冻的冻一宿,人也够呛了。 “三叔!三叔?”刘老汉趟着雪进了院子,一共五间房,两间偏房已经全塌了,正房塌了一半,剩下一半颤颤巍巍的立在寒风中,随时有继续坍塌的危险。 “咳咳咳…”雪地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唉呀!老爷子在那呢!”刘翠花眼神好使,看见张秀才裹着一床棉被,被压在了一条房粱下面。 刘老汉赶紧跑过去:“三叔你没事吧?” 张秀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刘屠户,你咋来了?” “这太危险了,我先把您老拉出来再说!”刘老汉扶着木粱,刘翠花往外拽人,奈何这老房梁还挺沉,刘老汉自己架不动。 刘翠花赶紧跑到胡同里吆喝了一嗓子,瞬间跑来几个街坊邻居过来帮忙,把张秀才拽了出来。 要说这老爷子也真够幸运的,房顶塌了的时候他还在睡觉,砸下来的房梁恰好被旁边的箱笼卸了力,只压住他一条腿,这要是砸在头上,估计人当时就没了。 不过这条腿伤的也挺重,被压一夜已经没了知觉,估计保不住了。 刘老汉背着他往外走,张秀才还不愿意:“书,书,我那些书还没拿出来呢。” 刘翠花打断他的话:“命重要还是书重要啊?那东西没人动,您老还是赶紧上车去医馆吧!” 张秀才坐在牛车上嘴里嘟囔着:“世间何物贵,无价是诗书,无知妇人,你可知这些书比黄金都值钱!” 刘翠花听不懂他那些酸词,只知道再耽搁,命可能都保不住了! 到了医馆郎中一看,果然伤到的那条腿不行了,要锯腿。 张秀才一听吓得连忙爬起来要走:“我都六十多岁了,死还不给我留个全尸?” “三叔,断了这条腿也不影响你看书,好死不如赖活着。” “感情不是锯你的腿,我不锯,让我死了得了!”这老头心里明白着呢,他不光担心这条腿,更担心以后的生计。房子塌了没了进项,年轻时攒的几两银子都让他买了书,这书再值钱也不能当饭吃,与其拖累别人不如自己死了干净。 刘老汉拉着他不让他走:“三叔,听郎中的话,银子我先给你垫上,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我。” “我不锯!我也没钱还你…你放开我……”老爷子刚才还精神抖擞,一会的功夫人突然就不行了,眼看着脸色发青嘴唇发白。 刘翠花手一挥,让郎中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花多少银子他们出。 往年镇上也少不了冻坏了手脚的人,郎中处理起来倒是得心应手。让徒弟拿了锯子放在热水里煮,又给老爷子扎了针,一针下去张秀才彻底没了知觉,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刘家的炕上。 * “我…我这是在哪呢?” “娘!三爷爷醒了!”刘灵芝喊了一嗓子,在厨房做饭的刘翠花闻声赶紧跑进屋。 “三叔,你可算醒了!都躺了两日了,再睡下去赶不上过年的饺子了!” 张秀才缓了半天才想起来,下大雪了把房子压塌了,自己被压在房子底下……郎中要给他锯腿!猛地抬起头,见自己左边这条腿从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只剩个裤管。 刘翠花怕他难受,连忙安慰道:“你平日也拄拐,少了半条腿也不碍的,大不了让老汉再给你打副拐。” 张秀才长叹一声:“你…你们夫妻何必呢,救我这个糟老头子,白白浪费银钱,我可没能力还你们。” 其实还真没花多少银子,医馆的郎中见他年纪大了,又没个亲人,就要了个锯腿的手工费,和几包汤药的钱。 “您就别胡思乱想了,要是闲着就教教我们家这俩娃认字,就当是还了治腿的钱。” 张秀才看了眼身边的两个孩子,大的他认得,刘屠户家的丫头,不是读书的料,沉不下心,比男娃都皮。另一个瞧着面生,也过了开蒙的岁数。 若是放在以前张秀才绝对不会教,年轻时他自诩满腹诗书,恃才傲物,十七岁考上秀才,当年在镇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原以为可以再进一步,谁成想连续三次落第折了他的心气,家里也没能力再供他继续读书。 后来银子攒够了,结果金人又打过来了,整个大盛乱成一锅粥。朝廷取消科举,一等就是十多年。 再后来好不容易等不打了,张秀才才发现自己已经两鬓斑白蹉跎了一生,没有精力去考科举了。 回想起自己这辈子,除了会念几句酸诗好像什么都没做好,临了临了还没了半条腿。 徐渊见他面色悲戚,也不知道打通了那条筋,突然跪在老爷子面前磕头:“学生徐渊,求先生教我读书。” 张秀才愣了一下:“你…你想读书?” 徐渊目光坚定的点点头:“学生想读书,想考秀才,考举人,考…考状元!” “小子狂妄,你可知这条路乃是千万人走独木桥,若是读不好看看我,落得贫困潦倒一事无成。” “从前的夫子教过我,读书可以明智,即便考不上秀才,我也可以去做账房先生赚钱养家。” “好,好好!”张秀才连说三个好,凭他能学以致用就比自己强! “你以前念过书?” 徐渊点点头:“在村子里读过一年。” “都学了什么?” 徐渊羞涩的说:“只学了千字文。” 也算不错了,有底子教起来容易些,张秀才细细打量起这孩子,见他目光澄澈,说话条理清晰,是个聪明的。内心瞬间升起一股希望,自己当年没做到的事,兴许这孩子可以替自己完成…… “好,那我就收你做学生,但前提是你必须努力,不能懈怠!” 徐渊面露喜色,连连点头:“我肯定听先生的话!” 旁边刘灵芝坐不住了:“我呢,我呢,三爷爷你不收我吗?” “你……”张秀才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毕竟是刘屠夫夫妻二人刚救了自己。“你若想学便跟着一起学吧。” 别看张秀才现在年纪大了,那可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他是天秉六年的秀才,那会盛朝比现在富裕多了。没有战争和灾荒,百姓安居乐业,有钱的人家都舍得让孩子去镇上读书。 念书的人多了,竞争自然就大,光一个县试都有上千人参加,想要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自然得有真才实学。当年张秀才可是拿过县试第一的,称一声才子绝不为过。 哪像现在人丁凋零,打了十多年的仗,把大盛都掏空了,人们饭都吃不饱,哪有闲心读书。听说去年县试,七八个镇子去了不到一百人。 如今镇上这两家私塾,用张秀才的话来说:“糊弄小儿罢了。” 一个先生是童生,另一个是朝廷恢复科举后第一年考上的秀才,论语都讲不明白,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刘灵芝问:“三爷爷,你怎么不开个私塾教书呢?” 张秀才哼了一声,年轻时是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那些瓜娃子身上,年纪大了想要再开私塾,反而有心无力了。 刘翠花帮老头解了围:“快去收拾桌子准备吃饭了。” “噢!”俩孩子不再追问,下了炕,开始帮忙摆碗筷。 张秀才身体还没恢复好,说了会话累的又闭上眼睛打起鼾,饭也没吃上。 吃过午饭,刘灵芝和徐渊两人在西屋玩,刘翠花开始剁饺子馅。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要包饺子吃。刘老汉拎个猪头进来,烧了铁钩子烫上面的猪毛,两人边收拾边唠嗑。 “以后三叔这怎么办?眼下他那房子也住不得人,他腿脚又不好,身边也没个人照料,实在让人担心。” 刘翠花:“赶明个把偏房收拾出来,让三叔先住着。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正好还能教俩孩子念书,上学的钱都省下了。” 刘老汉呲牙一笑,他媳妇是个嘴硬心软的善良人,得过人家帮助,肯定要想方设法帮回去。 “成,那我明日把偏房的窗户重糊糊。” 饺子包好天已经暗下来了,外面偶尔能听见零星的炮竹声。 刘灵芝和徐渊早早穿好新衣服,守着门口等刘老汉放炮仗呢。 “你冷不?”刘灵芝双手搭在徐渊的肩膀上,从后面圈着他。 “不冷。”徐渊兴奋的小脸通红。 刘老汉叼着烟袋,把鞭炮挂在事先准备好的竹竿上,然后用烟袋上的火光点燃。 “噢噢噢!过年喽!”俩孩子高兴的蹦起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张秀才惊醒,老爷子神情恍惚的睁开眼睛。 屋里热气腾腾,猪肉白菜味的饺子勾的他咽了口口水,今年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过年了。 第十四章 吃完年夜饭要守岁,一家几口人坐在屋里,点了平日不舍得用的牛油蜡烛,照的整个屋子通明。 刘翠花拿了两件刘老汉不穿的衣服,打算改一改,给张秀才做件褂子。事发突然,老爷子的东西都压在房子下面,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虽然不是好布料,胜在洗的干净,缝缝补补当换洗的穿。 刘灵芝把张秀才赊的那副象棋拿过来,缠着老头教他下象棋,徐渊也腼腆的跟在旁边,想要学学这东西怎么玩。 刘老汉叼着烟袋:“你俩别闹腾你三爷爷了,让他多休息会。” “没事,我休息的够久了,一时半会睡不着。”张秀才靠在枕头上,开始教刘灵芝认棋子。 “象棋有象棋的规矩,马走日,象走田,小卒一去不复返,来吧三爷爷教你什么是象棋!” 刘灵芝在第三次被将军后,气的脸色涨红:“小卒为什么不能往回走?” “哪有为什么?这就是象棋里的规矩。” “我不服,再来!” 张秀才忍不住大笑:“不来了,你这小臭棋篓子,棋瘾还挺大。” “灵芝,灵芝姐,我能试试吗?”旁边徐渊早就摩拳擦掌等的着急了。 刘灵芝问:“你学会了吗?” “嗯,应该会了。” “快,你跟她玩。”张秀才赶紧把棋子推过来,让徐渊摆上,自己在旁边看两个孩子玩。 第一盘徐渊玩的还不熟练,没一会就被刘灵芝将了军。 第二盘两个孩子玩的有来有回,最后刘灵芝赢了,终于体验一把胜利的,高兴的他手舞足蹈。 徐渊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夸赞:“灵芝姐,你太厉害啦!” 第三把,两人下了半个时辰,最后厮杀的只剩几颗棋子,刘灵芝惨胜,不过好歹是没丢了面子。 张秀才发现徐渊这孩子居然在让棋,而且让的特别高明,不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是故意让棋……这可能吗?他才玩了几把象棋,就有这种水平了? “将军!”刘灵芝将炮架在中门,车在釜底,将徐渊逼的毫无退路认了输。 “灵芝姐真厉害!”徐渊丝毫没有不开心,反而笑眯眯的重新摆起棋盘。 “你来跟我下一盘!”张秀才来了兴致,撵开刘灵芝让徐渊把棋盘摆好。 “先生您是红子请先行。” 张秀才嗤笑一声,他这个小徒弟还挺狂妄,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刘灵芝担忧的看着徐渊,生怕他被张秀才杀的太惨丢了面子。“大郎你行吗?不行我来?” “我试试。” 张秀才先走一步,徐渊紧跟其后,两人你一步我一步的开始较量起来。 渐渐的张秀才收起轻慢的态度,落子的速度明显变慢,每走一步都要思索下一步的棋子该落到哪里。而对面徐渊依旧游刃有余,丝毫没觉得困难。 几十步后,张秀才已经被杀的只剩下一个帅,外加两个小卒,跟他和刘灵芝玩的第一把结局一模一样。 张秀才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再来!” 第二把更惨,刚走了十几步就被徐渊双炮架住,强行将军。 徐渊把棋盘摆好,还打算玩第三把,张秀才不堪受辱:“不玩了不玩了!”他算是看透这小子,合着一肚子心眼都使给自己了。 “我来,我来!”刘灵芝见徐渊赢的容易,摩拳擦掌还打算再跟张秀才大战三百回合。 “别玩了,眼睛不要了?”刘翠花怕老爷子身体扛不住,不让儿子再缠着。 “噢。”刘灵芝收起象棋,张秀才也累了,放下枕头躺在炕上开始给两个孩子讲古。 讲起镇上的趣闻,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不光孩子们爱听,刘家夫妻也挺有兴趣。 先提起这几天下的大雪,“前日那场雪其实不算大,天秉三年的那场大雪才吓人,我记得那会我跟丫头差不多大。半夜里突然被一阵锣声惊醒,我爹穿上衣服,一推门才发现门被雪封住,推不开了,赶紧把我们都叫了起来。” 刘老汉连连点头:“我爹活着的时候也提起过,有一年下大雪,差点把房子都埋了。” “可不就是这次,门打不开,没办法撬开窗户爬了出去,外面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屋子都被雪埋了。听说这一宿镇上压塌了上百户人家,许多人都在睡梦中被砸死。”那场面简直了,第二年春天雪化开,砸死的尸体被拉到城外乱葬岗掩埋,埋了三四天。 “那片乱葬岗就在城北,听说现在晚上路过都能听见哭嚎声。” 徐渊吓得小脸一白,往刘灵芝身边靠了靠,刘灵芝揽住他肩膀拍了拍。 “当年多亏了这锣声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不然我们也得埋进去。”张秀才叹了口气,谁成想年轻时没被埋,临老了还是被埋了一回。 “因为受灾的人太多,朝廷给拨了银子和粮食赈灾,听说原本是一户五两银子用于重建房屋,却不想被贪官一层层扒皮下来,分到手一家只有几百文。” 徐渊皱眉:“皇帝不管吗?” “哪里管的过来哟,况且咱们这小地方离着京都十万八千里,天高皇帝远,可不就任由这些贪官污吏们剥皮抽筋。” 徐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说完雪灾又提起了金人,一说到这个刘灵芝就来了精神:“三爷爷,那金人为什么要跟咱们打仗啊?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吃不饱饭才打咱们的主意。金人天生愚钝,不会种田养桑,只会打猎放牧,一但年景不好就要饿肚子。而且他们没有教化,不懂长幼尊卑,跟野兽没什么两样,觉得咱们大盛富便过来抢。”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年仅十二岁的新帝继位,金人嘴上说来祝贺新帝登基,暗地里纠结了十万兵马,朝我们打了过来。” “金人天生凶猛嗜血,咱们被打的节节败退,如今黄河以北的许多地界还都被金人占领着。幸好出了个飞虎将军,带兵十二年将虎视眈眈的金人拦在外面。” “我知道飞虎将军!我哥就是他的麾下士兵,听闻他当年骑着马在金军中七进七出,直取耶律中宝的头颅!” “哦?你还有哥哥?”张秀才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哥哥,以前一直以为刘屠夫家只有这一个孩子。 “我有三个哥哥,他们都…都战死了。” 大过年的这个话题太沉重,张秀才连忙避开:“这几年咱们大盛算是缓过来了一些,最起码你们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徐家小子你若好好学,兴许三年五载就能考个功名回来。” “真的吗?”刘翠花有些惊讶。 “至少考个秀才不成问题,运气好兴许也能中个举人。”这点信心张秀才还是有的。 刘翠花在心里盘算着,秀才也不错,回来办个私塾一个月也能赚几百文,以后幺儿接了猪肉摊,两人生计应该没什么问题。 过了子时两个孩子明显有些困了,徐渊靠在刘灵芝身边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俩去睡觉吧。”刘翠花衣服也改完了,抖了抖叠上放在张秀才身边。 刘灵芝背着徐渊回了西屋,俩孩子钻进被窝没一会就睡熟了。 东屋剩下三个老人都不困,刘老汉拿出麻来开始搓绳子,卖肉都要用绳子串着,拎起来方便。 “这徐家小子是你们收养来的?怎么不改姓换名呢?” 刘翠花把徐渊的来历细细的说了一遍:“我想着把他招个女婿,以后也算是有个依靠。” 张秀才沉吟了一会:“这小子不简单,我念书时见过许多聪慧的人,可像他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别看象棋简单,玩好了也需要经验和头脑,张秀才从十多岁就开始玩这东西,虽然棋艺不精,但还不至于下不过一个刚学的新手,况且对方还是个孩子。 徐渊下棋,走一步望三步,思虑之深,在他之上。 刘翠花倒是没看出徐大郎有多聪明,只是感觉这孩子早熟懂事,比他家幺儿强多了。 “明日我要回去了,麻烦刘屠夫帮我把那半间房子简单修整一下,我先凑合住着,等明年春天再重修缮,银钱……先赊欠着。”老头脸臊的有点热,幸好屋里黑看不出来。 刘老汉:“三叔,你那破房子可住不得,大粱都断了,剩下那一间屋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张秀才一哽:“那我也不能总赖在你家……” “说什么赖不赖的,明日我把偏房收拾出来,生了火你住那,家里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宽敞,不缺您老住的地方。” 老爷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俩,哽咽的抹了把鼻涕:“我可没钱给你们当房租……” 刘翠花忍不住笑:“您就安心住着吧。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刘老汉就把偏房收拾出来,里面的杂物都搬到门口的两间倒坐里。 刘翠花熬了浆糊,家里刚好还有两卷窗纸,老两口手脚麻利的把窗户糊好。屋里打扫干净,炕上铺上刷洗干净的旧席子,小屋子瞬间有模有样。 偏房还有之前房主留下的两个空箱笼,正好可以给张秀才用。烧了柴火,屋里的温度渐渐升起来,刘老汉背着张秀才换了屋子。 一进屋张秀才就笑的合不拢嘴,这里比他之住的老房子好太多了。 原先住的房子还是他爹活着时候盖的,住了快五十年了。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特别是这几年张秀才身体不如从前没精力收拾房子,炕堵的烧不热,烧多了屋里冒烟,熏的他那几卷书都焦黄。 这小屋子又暖和又亮堂,能看出刘屠户夫妻是用了心的。他也打心里感激二人,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两个孩子教好。 过完年就没什么事了,张秀才想着赶紧把读书的事提上日程,所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镇子上有一家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叫宝砚斋,在东市的街角。 清早吃过饭,刘老汉赶着牛车,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买东西。 来之前张秀才交代好了,买两刀草纸,两管毛笔,一方砚,一块墨。刘老汉揣了二两银子,想着这些钱怎么也够用了。 结果进门一打听,这里最便宜的砚台,一方就要二两银子!毛笔羊毫的要七十五文一管,狼毫的一百五十文一管!墨条要二百文,草纸最便宜,两刀也要四十文。 这几年镇上的读书人少,卖笔墨的铺子就剩了这么一家,物以稀为贵,卖便宜了怕是连房租钱都收不回来。 刘老汉摸着口袋里的那两角银子,顿时有些为难。 徐渊一听脸都吓白了,拉着刘灵芝和刘老汉就往外走:“叔,我不买了,这太贵了。” 三个人闷头从店里出来,赶着车回了家。 这一路刘老汉想了许多,其实真花钱买,倒是也负担得起,可那些银子都是给幺儿攒的。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卖不了几年猪肉,若是钱都花没了,幺儿以后该怎么生活? 一进门刘翠花就觉出不对劲,三个人走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东西呢?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 “娘,你不知道,那里的东西太贵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砚台要二两银子!” “啊?这么贵,那,那我再去拿点银子。” “婶子,别拿钱了,我不想买那些东西。”徐渊目光诚恳的说。本来刘家把他从水火中救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不能因为读书再让他们为难。 刘老汉闷着头把牛车卸下来,无声的告诉妻子,自己不想再跑一趟。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供得了徐大郎一时,供不了一世。笔墨消耗银钱巨大,算下来一年要花几十两银子,这些年的积蓄都填进去也未必能够。 “婶子我想着,不用笔墨,随便找快平整的石头用水在上面写字也是一样的!” 刘灵芝眼睛一亮:“我知道哪有块石板特别光滑,走我带你去取回来!”两孩子说着就跑了出去。 老两口相视苦笑,刘翠花擦了擦手:“许是我错了,原以为念书花不了多少钱,给了孩子许诺完却办不到,以后别恨我才好。” 刘老汉摇摇头:“大郎心里明白呢,他是个好孩子。”两人说着去了张秀才的屋子。 “三叔,这几日好些没?” “嗯,好多了。”老爷子靠在箱笼上,正在摆弄象棋解闷。 刘老汉:“是这样的……这笔墨纸砚实在昂贵,今日我领大郎去转了一圈,一块砚就要二两银子。” 张秀才一拍额头:“居然这么贵了,我当年买的时候才花了七百文不到,怪我想的太简单了,这读书本就是个耗费银子事,寒门难出贵子,罢了罢了!” 刘翠花腹诽:七百文也很贵了好吗!他们卖几头猪才能赚七百文啊! 别看张秀才现在落魄,以前家里也算是镇上有名的富户,才能供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刘家小门小户的自然没法比。 “您看还有别的法子没?”刘老汉有些为难的问。 张秀才捋了捋胡子:“我家里倒是有两块砚台,可惜埋在房子下面,若是有空把东西挑拣出来,可以凑合着用。毛笔嘛,你们家猪毛有都是,自己做两管也不是难事。” 刘老汉眼睛一亮:“这个好!刚刚我见那毛笔也不是多精巧的东西,我一会就去试试看!” 正说着两个孩子搬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青石板跑了回来:“三爷爷,你看这块石板用来写字成吗?” 徐渊跑的小脸通红,喘着粗气把石板放在门口:“先生,我用水在上面写字,拿抹布擦干就可以反复用了!” “不错,也是个法子,既省下了笔墨钱,又不耽误练字。” 刘灵芝兴奋拍了拍他肩膀,心里比徐渊还高兴。 笔墨的问题解决了,就剩书了,张秀才有不少书,可惜房子被雪压塌,书和衣服都被压在下面。现在天冷还好,等开了春雪一化,那些书可就都泡烂了。 “一会咱们去你三爷爷家一趟,把他压在房子下面的书搬过来。” “嗯!”俩孩子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掀房子。 刘翠花准备了个包袱,让两人背着,别去了东西太多不好拿。 临走时张秀才嘱咐:“书箱在东北角的箱笼里,里面还有一吊钱别忘了一起拿回来。” “三叔放心,能用的我们都给你拿回来!” 刘老汉领着儿子和徐大郎踩着雪,脚步轻快的朝后街走去。 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张秀才家的胡同,放眼看去,附近几乎没有几家房子是完整的,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偶尔还能看见死人的尸体,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压在房子下面。这些尸体衙门暂时不管了,等着明年开春再一起清理出去。 徐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跟在刘灵芝身后。 “害怕吗?”刘灵芝拉住他的手问。 “有点。” 刘灵芝把徐渊拉到身前,夹在他和刘老汉中间走。 终于到了张秀才家门口,看见那间破败的房子,两人倒吸一口凉气,三爷爷能活下来还真是福大命大! “我进去找东西,你俩在这等着。”刘老汉怕剩下的这间房子不安全,自己一个人带上手套从裂开的墙缝钻了进去。 屋子里倒是没怎么破坏,三叔说的那个箱笼摆在角落里,大概之前有人偷摸进来翻过,几本书被人扔在地上,箱笼里的钱已经被人拿走了。炕上的棉被和衣服也被人偷走了不少,只剩下几件夏天穿的薄衫。 想来是这几日糟灾的人太多,过不下去了,挨家挨户的翻腾东西。 “爹,好了没有?”刘灵芝在外面等的着急,自己也想进去。 “好了,你别进来了,我这就出去。”刘老汉抱着一摞书走出来,放在地上的包裹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里面还有两件衣服,我给你三爷爷拿出来。”说着转身又要往里走。 徐渊蹲在地上翻着书,突然听见“嘎吱”一声,像什么东西断裂似的。连忙抬起头,见剩下的半间屋子墙面裂痕突然变大,徐渊惊恐大喊:“叔,快回来!” 刘灵芝眼疾手快,扑上去一把刘将老汉拉了回来“轰隆!”一声巨响,老房子瞬间倒塌。 “啊!”徐渊吓得脸色苍白,疯了似的跑过去,见两人安然无恙的站在废墟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乖娃,叔没事,别哭了啊。”刘老汉养了一辈子儿子,还没见过这样爱哭的孩子,从后街回来已经哭了一路了,怎么劝都停不下来,弄得他有些束手无策。 “呜呜呜……”徐渊长这么大挨揍的时候没哭,饿肚子的时候没哭,除了娘死的时候,这次可把他哭惨了。差一点刘叔就被房子压了,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后悔死了! “不哭了啊,你都哭了一路了,这不是没事吗。”刘灵芝挠着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身边的小哭包。 两人越是安慰他,徐渊心里越自责,都是因为自己要读书才闹成这样,早知道就不读了…… 第十六章 过了初六,刘家夫妻二人又开始了起早贪黑的卖肉生活。刘灵芝和徐渊两人也正式开始读书。 徐渊这孩子记性出奇的好,读过几遍的文章,差不多就能背诵下来,认过的字一个都不会写错,连张秀才都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比自己天赋高。 更重要的是他有恒心,每天吃过早饭,收拾完屋子就跑去张秀才屋里学习,张秀才累了,他自己就坐在小板凳上,拿着刘老汉给做的猪豪毛笔,在石板上一遍遍的练字。 相比与他,刘灵芝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自己的名字认了三天都写不出来,好不容易学会了,那几笔孬字还不如鸡刨的。前几天还能跟着徐渊一起听课,过了新鲜劲儿第三天就坐不住了,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东瞅瞅西望望,外面有个鸟叫也能把他吸引过去。 气的张秀才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将精力都用在徐渊身上。 这会徐渊刚学完一卷书,正在石板上默写,旁边刘灵芝瞌睡上脑,支着下巴快睡着了。 “砰砰砰!”张秀才拍了拍桌子,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幺儿,咱要是不想学就别勉强自己,找点爱干的事干,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三爷爷,我不勉强,真的一点都不勉强!”刘灵芝打起精神,坐直身体。 张秀才无奈的摇摇头,打开箱笼从里面翻了翻,找到一本书扔给他。 刘灵芝打开书发现上面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全都是画的小人。“咦,这是什么书?” 徐渊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 “当年我在县学念书时,身体虚弱经常生病,同窗送我一本强身健体的功夫册子,名为七形拳。昨日见你拿着棍棒在院子里耍的有声有色,若是真喜欢便拿去学吧。” 七形拳顾名思义,从七种动物的姿态动作中演化出的拳法。这种拳法算不得多高深,武行里的师傅大多都会,但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刘灵芝来说,绝对是致命的吸引! 刘灵芝翻了几页,眼睛越来越亮,几乎看的痴迷:“谢谢三爷爷!谢谢三爷爷!” 放在以前,酸腐的张秀才别说让刘灵芝习武,女孩子连书都不会教。如今年纪大了反而看开了,女娃子又如何……刘屠夫家的幺女长的可是比男娃还壮硕呢。 得了这本宝贝刘灵芝强忍着念了一上午的书,中午休息时立马飞奔出去,照着书上画的姿势比划起来。 不得不说刘灵芝对习武这方面很有些天赋,上午翻了几页,下午就能比划的有模有样。 身形矫健,翩若惊鸿。 * 时间飞逝,转眼就是三个月后。 春天来的悄无声息,待房上的雪都化透了,门前的柿子树偷偷冒出了新芽。 这几个月徐渊像一颗缺水的小草,不停的汲取着知识的养分,几乎把入门的那几卷诗书背的滚瓜烂熟。 不光书念的好,个头也窜了一窜,原本只有刘灵芝胸口那么高,现在都快长到他肩膀了,有了些少年的模样。 刘灵芝这几个月虽然学得不咋样,好歹是磕磕绊绊的把千字文认全了。倒是那本七形拳不用人教,自己就练的炉火纯青,身形也越发……挺拔了。 刘翠花看着儿子身上不太合身的衣裙,愁的脑瓜子疼,更可怕的是儿子开始长胡子了!!! 一大早起来,刘灵芝洗完脸突然被他娘拉住,借着晨光刘翠花看见幺儿嘴唇上面一层黑色的小绒毛。 该来了终归是来了…… “娘,怎么了?”刘灵芝一脸不解。 “没事……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在家好好待着。” 出了门刘翠花坐在牛车上唉声叹气。 “怎么了?”刘老汉忍不住问。 “你说幺儿他这样……以后可怎么出门啊,个子比你都高,那双大脚,寻常女儿家的鞋根本穿不下,今日我见他居然…居然长了胡须了!” “那不是很正常,当年咱们大郎也是这个年纪生的胡须。” 刘翠花一哽,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幺儿名义上毕竟是个女娃,这副模样出门多半要让人生疑。 “你呀,就别乱操心了,以前市场不是有个卖鱼的赵大姐,个子跟咱们幺儿差不多高,不是也没人怀疑过她是男扮女装啊。” “说起来,好久没见过那个卖鱼的了。” 刘老汉叹了口气:“听说去年冬天,被那场大雪压塌了屋子,一家老小都砸死了……” “真是可怜。” 提起那场雪灾,他们镇上受灾还不算严重,只有后街老房子被压塌了十几户,别的地方可就惨多了。附近的几个镇子,十户里有七八户都糟了灾,一夜之间死了半数人,提起来都让人咋舌。 冬天受的灾,春天赈灾的钱才拨下来,受灾的人家一户给了五百文钱,这点钱够干嘛的?建个厕所都嫌寒碜。 逼得不少胆子大的人,趁着开春雪化了,专门跑去附近遭灾的镇子上,捡那些死人东西的。 刘家肉铺刚开门,隔壁卖醋的大嫂就过来搭话:“大妹子,你两口子没出去啊?” “去哪?”刘翠花擦了擦案板,带上围裙走过来。 “去三河镇啊,听说有不少人都去那捡东西发了家!” 三河镇是附近比较富的一个镇子,也是这次雪灾的重灾区。离他们这有七十里地,赶着牛车,早上走晚上就能回来。 刘翠花笑笑:“哪有时间啊,开铺子还忙不过来呢。” “去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听说那里十户空了七八户,无主的东西拿了也没人管。桌椅板凳,棉衣棉被多的都快烂了,还有人在那捡了不少钱呢!” “我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不然早就去了!我儿子和儿媳今早去的,晚上看看能捡到什么好东西回来。” 刘翠花被她说的有点心动,回到铺子跟刘老汉商量:“咱要不也去看看?万一能捡点银子呢?” “别寻思了,前头去了那么多人,好东西估计都被人捡走了,现在去也就是扒扒死人的衣服,那东西给你你敢要吗?” 刘翠花膈应的摇摇头:“哎,咱们咋就没想到呢,早点去万一能捡点值钱的东西回来。” 刘老汉呲牙一笑,知道媳妇这是财迷心思犯了。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刘翠花把白天的事提了一嘴,张秀才听完突然陷入沉默。快吃完饭了才说:“你俩这几日小心些,若是看见有咳嗽,得了风寒的人,离他们远点。” 刘老汉见他忧心忡忡问:“三叔,怎么了?” 张秀才放下筷子,擦了擦胡子上沾的菜汁:“这场雪让我想起几十年前那场雪灾,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 那场大雪也死了好多人,开春后不少外地人过来捡东西,刚开始只挑好的拿,金银首饰,银钱粮食,后来桌椅板凳和棉衣棉被也成了抢手货,最后来的人急红了眼,死人身上的衣服都扒走了。 “开了春,冰雪融化,死人开始腐烂,那些尸体上都沾着毒,这群人把死人身上的衣服拿回去穿,很快染上瘟疫。” 刘翠花一惊:“瘟疫?不可能吧……” 这个时代,瘟疫几乎就是不可治的绝症,得了瘟疫的人只能等死,而且一但传染开,一座城恐怕都难逃一劫。 “哎,当年雪灾咱们镇上死的人多,瘟疫倒是没泛滥,只染上十几个人,倒是县里遭了殃,听说接近半数人都传染上了。那才是人间炼狱,尸体用牛车往外拉,乱葬岗都填满了!” 听完老爷子的话,一家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刘灵芝拉着刘翠花的胳膊:“娘,你跟爹这几天别去卖肉了,等过了这段风头再去!” 徐渊也跟着点头:“婶,这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去了。” 刘翠花和刘老汉对视一眼,这事确实不能含糊,自己染上倒也罢了,家里还有老的小的,万一都传染上,到时候可怎么办。 “还剩半只猪,明日我跟你爹去卖完,后天就不去了!”眼下正是淡季,猪肉卖的一般,停几天刘翠花也不心疼。 “你们二人若是有余钱,再多买些粮食回来。” 刘翠花:“粮食够吃啊,仓房里还有两袋米面呢。” 张秀才摇摇头:“若是瘟疫起来,这点粮恐怕就不够了,疫病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封城后那些饿极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家有一老,犹如一宝。 第十七章 第二日刘家夫妻一早起来,还没出门就被徐渊拦下,两个孩子昨晚捣鼓了半天,弄了两个面罩出来。 “这是干嘛的?”刘翠花拿着布巾做的面罩比划了一下,大小还挺合适。 “婶,我从三爷爷的书上看到,瘟疫能通过口鼻传染,万一有人感染上疫病朝你们咳嗽,这面罩兴许能管用。” 刘老汉失笑:“没那么邪乎,三叔昨日也是猜测,万一根本没有呢。” “那也得戴!”刘灵芝不由分说的把面罩给两人系好。 刘老汉想往下摘被刘翠花拦住:“戴吧,孩子也是一片心意,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咱俩这几日染了风寒。” 过完年生意不好做,除了几个大户人家经常来买肉,平日散户买的太少,猪肉的价格也从二十文回落到原来的十五文。 刘翠花刚摆好猪肉,隔壁的大嫂又来了。 “大妹子!你们两口子脸上戴的什么?” 刘翠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面罩:“这几日有些伤风,闺女怕我传染给别人,特地做了两个面罩。” “嘿,你家丫头还挺讲究,春天换季伤风不是很正常,我这两日也有点咳嗽,咳咳咳……不说这个,给你看个好东西。”老太太从袖子里面摸出个巴掌大小的圆盘递给刘翠花。 刘翠花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面精巧的镜子!可照出的人未免也太清楚了,连头发里的白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哪来的好东西,怎么没见过?” 老太太神神秘秘的说:“这是我儿媳妇昨日在三河镇捡的。” 刘翠花赶紧把东西还回去,顺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听说这叫西洋镜,京都才有的宝贝,一块要卖十两银子呢!” 刘翠花笑了笑:“那您快收好,别丢了。” “不止这些,我儿子还搬回来一张拔步床,那么老大一块整木的,乖乖得多有钱的人家才住的起这样的床。” 刘翠花一想到那床可能是从死人身下搬出来的,就膈应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昨日的羡慕荡然无存。 “今天他们两口子又去了,不知道还能弄回来什么好东西!”老太太显摆够了,咳了两声吐了口粘痰,神清气爽的回了自己店里。 * 春风酒楼里,麻六正和几个哥们喝酒,桌子上摆了十多个菜,都是平日里他舍不得吃的。 “老板,再来两壶上好的二锅头!” “哎,来了!”老板娘端着酒壶亲自送上去。 “六爷最近发财了?” 麻六叼着牙签挑了挑眉:“你六爷我什么时候缺过钱花。” 老板娘在心里啐了两口,不是跑来赊酒喝的时候了。 “去,再给哥几个烤个羊腿。”麻六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捡了两角扔给老板娘,足足有二两!老板娘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好嘞,您等着,马上就来!” 旁边几个兄弟眼热的看着他:“六哥,你这次可是发了财了,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带上哥几个?” 麻六夹了颗着花生米扔进嘴里,他是第一批去三河镇捡东西的人。刚过完年没多久,捕快姐夫跟他说附近镇子死了好多人,麻六就动了过去看看的心思。 等天气转暖直接租了一辆牛车,一个人去了三河镇。 刚开始他也害怕,被雪埋了一冬天的尸体,全都化出来了,到处都是腥臭的腐烂味。有时候掀开瓦片,不小心就抓到一团烂肉上面。 后来随着搜刮的银钱越来越多,麻六也不在乎了,从早晨一直挖到天黑,就去了那么一天,翻出来的金银足够他花半辈子了! 之后他又去了两次,虽然不如第一日收获丰盛,但也都是满载而归,原本穷的叮当响的混子,摇身一变成了暴发户! 这些日子,每天约上三五个好友在酒楼里吃吃喝喝,醉生梦死,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捡死人钱这事慢慢在镇上传开,有不少人闻讯而动,纷纷赶去三河镇寻宝。去的早有捡到宝贝的,大户人家里的首饰和家具,去的晚的也拿回来一堆棉衣棉被,洗洗晒晒凑合着自己家用了。这个年头穷都不怕,谁会怕死人的东西。 “要我说三河镇估计没什么东西了,咱们要去,就去更远的清水镇!”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说道。 麻六挠挠后背:“这几日成群结队的牛车往三河镇去,镇里都快被搬空了,咱们现在去也翻不出什么东西。倒是清河镇离着远点,还没听说有人去过,等我回去跟我姐夫打听打听,若是真能去,咱们明日就去看看。” “成,那就说定了!哥几个跟着六哥发财!”几个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 刘翠花两口子卖到傍晚就收了摊,还剩十多斤猪肉实在卖不出去,再耽搁下去粮油铺子就关门了。 趁着天还亮着,去附近的米面铺子买了两袋面粉,两袋大米。过了年米面的价格也落了不少,一袋米是九十斤,成袋买便宜些,卖二百六十文,面一袋八十斤,卖三百二十文,这些东西差不多够他们一家几口吃三四个月了。 买完粮食夫妻二人又去买了一罐子盐,剩下的肉不卖了,盐上吃咸肉。刘老汉还买了几根萝卜,让媳妇顺便盐点咸萝卜干下饭。 旁边是油铺,刚好家里油也不多了,刘翠花直接买了一坛子油。 夫妻看着牛车上这一堆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听张秀才几句话就买了这么多,这要是吃不完放坏了多可惜。 回家的路上两人碰上镇上的郎中,见他背着药箱脚步匆匆的往回赶,巧的是他脸上也围了快布巾遮住口鼻。 晚上回到家,夫妻二人一进门,就被刘灵芝拦住,让他们把外衫脱了扔在院子里泡了艾叶的木盆里,又逼着两人洗手洗脸,折腾完才许他们进屋。 刘老汉笑着踢了儿子一脚:“就你事多。” “爹你不知道这瘟疫有多吓人!”白天张秀才闲着无事给两个孩子讲了讲当年发生疫病的事,听得两人毛骨悚然。 “行了,快去帮你娘搬东西,买了一堆粮食也不知道吃不吃的完。” “哎!”刘灵芝跑过去,一次抗两袋面脚步都不带晃的,看的刘翠花既高兴又难过,幺儿要是能恢复男娃身份该多好。 屋里徐渊已经把饭做好,蒸了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的馍馍,炒了一盘油焖白菜,虽然饭菜简单,但味道还不错。 张秀才听见声音拄着俩柺走出来,看着刘灵芝扛着两袋面进了仓房,眼皮抖动,张了张嘴没说话,这丫头属实忒壮了点。 刘老汉擦着脸走过来:“三叔,你说的米面粮油我们都买了,这些够不够用?” 张秀才捋着胡子点点头:“差不多,能熬过两三个月,这个病也就没多少了。”该死的都死光了,剩下的人基本也染不上了。 刘翠花:“三叔,有那么严重吗?我见镇上人来人往,没见有人发病。倒是那些去三河镇的人,一个个装得盆满钵满。” 张秀才撇撇嘴:“别着急,这病发起来最多也就是几日的功夫,别看他们现在高兴,就怕有命拿钱没命花!” 刘翠花吓得脸一白,再不敢打三河镇的主意。 第二天,夫妻俩不用出摊,难得睡个懒觉。不过睡也睡不踏实,大早晨的两个孩子一个开始背书,一个在院子里练拳。 刘老汉披上衣服出去看了一会,偷笑着进屋:“这俩娃一天天还怪有正事的。” 刘翠花翻了个白眼:“有啥正事?你瞅瞅你家幺儿,再练下去可比那镖局的师傅都壮了,我看到时候怎么领出去见人。” 刘老汉倒是不愁,反应自己家的苗,怎么看怎么稀罕。 吃完早饭,刘翠花把昨日剩下的猪肉切成细条,拿盐卤上挂在阴凉地风干。又把那几根萝卜切了切盐了咸萝卜条。 院子后面有一块菜地,春日里刘老汉已经翻种过,下了两场雨,长出一层韭菜苗,过几日就能吃韭菜了。 趁着天气好,刘翠花把去年从刘家屯拿回来的干货晒了晒。大伯两口子怕他们吃不到村里的山货,给装了那么多干蘑菇和干蕨菜,这些东西吃几个月都吃不完。 全收拾完累的刘翠花腰疼,嘴里嘟囔着骂刘老汉不知道帮忙,自己不是闲着的命。 原以为弄这些东西白忙活,谁成想第三天下午大门就被衙门的人敲响了…… 第十八章 “哐哐哐。”刘家的大门突然被敲响。 刘灵芝正在院子里打拳,听见声音问:“谁呀?” “衙门的,这是刘树秋家吧?” 刘灵芝一听赶紧跑进屋把他爹出来。 刘老汉打开大门,见门外站着两个捕快,脸上围着厚布巾,手里捧着花名册,正在一家一家的盘问。 “这几日你们有去过三河镇吗?” 刘老汉忙摇头:“没去过。” “那其他地方呢?” “也没有,这几日在家种菜了。”刘老汉倒没撒谎,闲的他没事干把房后的菜园子收拾出来,种了些萝卜白菜。 捕快询问完在册子上画了个叉:“行了进去把门关好,这几日若是没事哪都不要去了。” “官爷,这是怎么了?”刘翠花闻声走过来打听。 这俩捕快倒是好说话,见两人年纪大了也没隐瞒:“镇上最近好多人得了伤寒病,传染的很快,医馆快治不过来了,你们没事最好少出去,要出去也蒙好口鼻。” “哦哦,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关上大门,夫妻二人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没想到疫病真的来了…… “娘,衙门里的人来干嘛的?” 刘老汉和刘翠花神色惊慌走到张秀才的屋里:“三叔,真让你预料到了,城里起了疫病!” * 清早一个脸色苍白,上了年纪的男人拖着一条腿进了医馆。“郎中,快帮我瞧瞧吧,我这腿总不好,快疼死我了。” 学徒把他扶进来,不大的医馆几乎坐满了病人,有病症轻的坐在一旁等着郎中诊脉,病重的躺在旁边的木板床上嘴里只剩呻|吟了。 “你这条腿怎么了?” 男人寻了条板凳坐下,挽着裤腿让郎中看。裤腿掀开,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像是死了多日的臭老鼠的味道。黄色的脓水顺着膝盖往下流,肉烂了一大块。 即便郎中脸上围着布巾,还是被熏的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你这腿坏了有几日了?” “大概……两三日了吧,原本没这么严重,只有铜钱大小的一块红疙瘩,谁成想挠破了就开始化脓,一直都好不了,现在越烂越大,这条腿都快烂没了。” 郎中面色凝重的帮他把裤腿拉好,开了一副方子让徒弟拿去抓药。 没一会又有个差不多的病人过来,他烂的是后背,深的地方都能看见骨头了! 郎中仔细询问了一通,原来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都去过三河镇捡东西! 起初只是身上刺痒,起了些红色的小疹子,人们也没在意,毕竟天气冷少沐浴,身上脏了难免会起疙瘩。 后来这些斑点越来越多,连成一片,痒的抓心挠肝的,非的挠破了才好。挠破后那一块皮肤就开始溃烂,人也跟着发热咳嗽起来。 医馆一开始也只是当普通的伤寒和皮肤病治,眼见发病的人越来越多,郎中才觉得不对劲,马上报了官。 * 西市后巷的一间平房里,前几日还春风得意的麻六此时躺在床上像条濒死的狗。 他已经昏迷了两日,身上脱水脱的严重,干裂的嘴唇时不时吹出几股热气证明还活着。透过身上盖的棉被隐隐能闻到那股腐烂的味道,熏的人作呕。 麻六的姐姐像往常一般过来帮弟弟收拾家里,一推开门,顿时被床上的人吓了一跳! “小六,小六你怎么了?!”麻六闭着眼睛没有反应,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他姐姐掀开被子,直接被熏吐了,麻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流的脓血和排泄物浸透了,整个人像是融化了一般,到处都是黏糊糊的液体! 女人赶紧叫了当家的捕快过来,想着把弟弟送去医馆。 结果他丈夫来看了一眼直接扭头就走:“治不了了,赶紧把这地方封了,你也回去换洗衣服别再过来了!” 麻六的姐姐含着眼泪嘟囔:“怎…怎么会这样呢呢?前两天小六还活蹦乱跳的来咱家吃饭,咋一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丈夫来不及跟她解释太多:“六子这是染上了疫病,镇上已经染上许多人了,你赶紧回家带着孩子把门叉好,没事不准出来了!” *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安平镇陷入恐慌中,不少人被感染了疫病,特别是身体弱的老人和孩子最容易被传染。 镇上谣传是因为他们拿了死人的东西,被诅咒了才生了病,一时间人心惶惶。 那些感染上疫病的人几乎没得治,先是咳嗽发热紧接着身上红色的疹子溃烂,多则六七天,少则三两日,最后呕血而亡。 最可怕的是疫病还有蔓延的趋势,附近的几个镇子都出现了相同的病症,连县里也发现了这类病人! 县令知道这事耽误不得,马上下令封县!不允许附近镇子上的人再进来,同时命人开始挨家挨户盘查,一但发现咳嗽发热长疹子的,全部封门在家不准外出! 也有一部分没感染上的人,开始疯狂的购买粮食和生活用品,眼看着几个镇子的物价飞涨,粮食供不应求! * 刘家院里,刘翠花正在洗衣服,疫病起来的太快,吓得她把这阵子外出穿过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洗了一遍。 徐渊和刘灵芝坐在院里读书,旁边张秀才忧心忡忡的看着墙外的刚抽出新芽的嫩柳树。 刘老汉叼着烟袋眉头紧锁:“也不知道乡下这会怎么样了。”年前大雪封了山路,好不容易等雪化开又赶上疫病,一直没有刘家屯的消息。 其实村里倒比镇上好些,因为各家离着比较远,没有房屋相互倾轧,就压塌了几家老房子。刘树春家是新盖的房子,这场大雪根本没怎么样。疫病也没有传到村子里。 张秀才:“上次疫病发了四十多天,这次不知道多久才能过去。看着这次兴许比几十年前要严重许多,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这几日形势越来越严峻,经常能看见路上有人走着走着,突然摔倒在地上就死了,吓得他们一家把大门反锁不敢再出去。 正说着大门被急促的敲响,刘翠花擦了擦手刚要去开门,连忙让刘老汉拦住。 “谁啊?” “刘家嫂子,是我,金花!” 白金花是他们隔壁的邻居,平时两家没什么来往,怎么今天突然过来敲门。 刘翠花清了清嗓子:“哦,金花妹子,有什么事吗?” “嫂子,你家可还有粮食?能不能借我一袋,等过段时间再还你。”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的粮也不多了。” “唉,嫂子我知道你家有粮,前几日我见你买了好几袋米面,能不能匀给我一袋,我多花点钱,买你的还不成吗?” 被人拆穿谎言,刘翠花有些尴尬:“你怎么不去粮铺买呢?” “今早去了粮铺,里面早就卖空了!家里几张嘴等着吃饭,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过来寻你,行行好卖我一袋就够了,半袋也成!”门外白金花紧张的四处张望,生怕碰上感染了疫病的人。 “那…那咱们匀给她半袋面?”刘翠花小声的询问刘老汉。 刘老汉刚要点头,徐渊急忙走过来拉住二人:“婶子,不可!” “怎么了?” “你今日借她这半袋面够她家吃几日的?若是她吃完了还会不会再来借?你若不借给她,难保她不会恨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殊不知升米恩斗米仇!” 刘老汉被他一句话惊醒,连忙拉着老婆子摇头:“不能借!你开了这个口,明日张金花,李金花都过来借粮,咱们还活不活了?” 刘翠花也反应过来,马上变了语气:“你快走吧!我家粮也不够吃!” “嫂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实在不行给两个馍馍,家里老人孩子都还饿着呢!” “拉到吧!这才几日你家就一点米面都没了?我才不信!赶紧走,再不走我叫官差过来了!” 白金花见自己诈不出粮食,咬着唇愤恨的离开了。 等人一走,刘翠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差点就上了这妇人的当了! 张秀才:“这几日千万把好门,不能放粮出去。大郎说的没错,一但别人知道你家有粮,就会不停的过来借。这人若是饿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当年张秀才还小,被父母关在家中没出去过,不过疫病结束后也听到了不少传闻。 以前镇上有个姓杨的富户,心地善良乐善好施,疫病发生时家里存了不少余粮,见有人过来乞讨便舍了些米面出去。结果镇上的人像闻到蜜的蚂蚁一样纷纷赶来,天天守在杨富户家门口要粮吃。 眼看着家里的粮越来越少,杨老先生不敢往外舍了,让家丁驱赶他们离开。 谁成想饿疯了的人哪里会走,他们恨杨富户不给粮食,夜里把他家大门钉死,点了一把火,一家十几口人全都活活被烧死了! 刘灵芝面色严肃的说:“爹,咱们把门再加一道锁吧!” 第十九章 这场疫病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没过多久县里也沦陷了。 死的人越来做多,尸体没人收敛,随着天气变热,逐渐腐烂在家中,导致疫病蔓延的更快。 县里沦陷惊动了州府,朝廷对疫病向来是宁错杀三千,不放过一个!马上派了一支军队过来围城,誓要把疫病斩断在这个几个城镇。 安平镇也不例外,今日一早刘灵芝就听见一阵马蹄声。 “大郎,大郎你听是不是马蹄声?!” 徐渊睡的迷迷糊糊被他叫醒,从炕上爬起来听了一会:“哥,我听不出来。” “肯定是!”刘灵芝兴奋穿上衣服,爬上他家院里那颗柿子树,四处张望。果然在镇子的东西两个入口看见很多骑着马的士兵! “幺儿,大早晨的你抽什么风呢,快下来!”刘翠花出来上个厕所的功夫,见儿子挂在树上。 “娘!咱们这来军队了!” “啥?”刘翠花本能的吓得一哆嗦,她可被征兵征怕了,一提起军队心都直突突。 “真的,城东城西都有!好像把两边的路都挡上了。” 刘老汉和张秀才闻声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刘翠花手足无措的说:“幺儿说镇上来了官兵,把路堵上了!” 张秀才一听嘴里嘟囔道:“不好啊,这是要彻底封城,让咱们自生自灭了!” 之前镇上有买不到粮的人,还能拖家带口的出去投奔乡下的亲戚,如今封了镇子恐怕连只苍蝇都不会往外放! 家里余粮少的一下子慌了神,若是能坚持到疫病结束还好,若是坚持不到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镇中? 没过多久,城中就响起了敲锣的警告声:“各家各户,从今日起务必待在家中不准外出!不准出镇!私自出镇者杀无赦!” 骑着马的兵爷大街小巷,边跑边喊,有胆子大的还敢开门探出头张望,胆子小的直接都吓哭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呐!”刘翠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之前还觉得买的粮食有点多,怕入了伏天气热了生虫子,现在可一点都不嫌多了,生怕不够吃! “娘,别着急,咱家粮还够吃一段时间,想来这些官兵也围不了太久。” 刘老汉担忧的问:“三叔,你们那会也这样吗?” 张秀才摇摇头:“没有,那次咱们镇上雪灾严重,后来疫病死的人不算多,其他几个镇子听说比咱们这里严重多了,但也没碰上官兵过来封城。” “好好的,怎么就封了城呢……” 早饭是徐渊做的,这孩子一听镇子被封了,做的饭更节省了,锅里的粥几乎能见人影,馒头也从巴掌大变了小孩拳头大小,里面还惨了玉米面。 大家倒是都没什么意见,眼下粮食紧缺,少吃点也比以后饿着强! 吃完饭两个孩子照常在院子里读书练字打拳,刘翠花则跟刘老汉去后院把那块菜园子仔细收拾了一下。 要是真封上几个月,家里的菜还指望这块小菜园子呢。 刘老汉叼着烟袋说:“把三叔接过来,真是接对了,如果没有他老人家的提醒,咱们估计也要饿肚子。” “谁说不是呢,哪成想就这样了……你那点烟省的点抽吧,眼下也出不去,过几日抽完看你怎么办!”刘老汉一僵,把这茬忘了! * 接下来几天里,陆续有人过来敲门,每次大门一响,刘翠花就精神紧张。 大部分都是附近的邻居过来借粮食,有的几句话就打发走了。有的说了半天也不走,站在门口骂骂咧咧,好像别人欠他的一样。 还有人居然往院子里扔东西的!破鞋破衣服,沾了屎的木头棍,简直恶心死个人! 有好几次刘灵芝都气的忍不住想开门教训他们一顿,都被徐渊拦住:“哥,咱们不能出去,万一他们身上有疫病,被传染上怎么办?” “这群人都疯了吗?” * 镇上的人的确快疯了,围城第八日的时候,已经有人饿的往外冲了。 镇上一共东西两个出口,被官兵用木头钉的栅栏围住。晚上有人趁着夜黑风高,悄悄锯开栅栏打算钻出去。 没想到刚出来,见外面居然点着火把,有官兵十二个时辰轮流把守! 见到人官兵二话不说,直接拉弓就射,那几个人连话都没说就被射死了!后面的人听见惨叫声吓得撒腿就往家跑,断了往外跑的念想。 * 其实镇上有余粮的人家也不少,大多都像刘家一样,关起门来过日子,既不出去也不往外借粮,谁知道这城封到几时,万一自己家都不够吃呢? 秦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家开布庄的,家里雇佣了七八个伙计,平日里也备了不少粮食。后来疫病一起来,秦老板马上高价囤了一拨粮,足足塞满了后面的几间房子,够他们吃一年都没问题。 这几日不断的有人过来敲门,求秦老板施舍些粮食救命。这些人黑天白天的蹲在秦家门口,又哭闹的,秦娘子被吵的觉都睡不好,烦的她让府里的仆人拿了两袋米,扔出去把人打发走。 好家伙,这两袋米可捅了马蜂窝,米一扔出去,人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秦娘子,行行好吧!我们家已经断粮三天了,再没吃的就饿死了!” “秦娘子您大善人,再舍点粮出来吧!不用多,给一斗就行啊!” “是啊,你们家这么多粮食,随便给点就够我们活命的,求求你再舍点吧,以后我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眼看着秦府的门关的严严实实,丝毫没有再往外舍粮的意思,这群人渐渐疯狂起来。 “咱们这么多年邻居住着,你就真见死不救吗?!你还有没有良心!” “就是!这些年买你家的布,让你家赚了多少银子?如今要你点粮你倒是抠抠搜搜的舍不得了?” 秦娘子气得仰倒,合着好话赖话都让他们说尽了!本来这粮就是他们自己拿钱买的,舍给他们是情分,不舍是本分,现在倒成了必须做的了。 “把门锁死,一袋米都不舍了!” 外面的人饿红了眼睛,开始拿石头砸门,其他人见状也跟着效仿,很快木门就被砸的坑坑洼洼! 秦老板闻声赶过来,询问发生什么事了,秦娘子把事情一说。 秦老板气得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呀你!真不知道说你点什么好,你若一直不给粮食,他们闹腾几日也就走了,如今知道咱们府里粮多,指不定会使什么坏心思呢!” “我哪知道会这样……”秦娘子吓得脸都白了,看着摇摇欲坠的大门,万一真被砸开了,不光自家的粮食保不住,自己恐怕也得饿死! “相公,那咱们该怎么办呐?” 眼下也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秦老板赶紧把府里的伙计叫出来,连夜加固木门,钉了木桩把门锁严实。又命人沿着院子十二个时辰巡逻,一但发现有人爬墙放火马上把人打跑!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了几日,果然有人夜里偷偷往他家后院里扔燃了火的木棒,幸好发现的及时没有烧起来。 仍旧把秦娘子吓得半宿没睡着觉,抹着眼泪嘟囔:“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 隔壁的白金花仿佛认准了刘家有余粮,天天过来敲门要粮,今日她不光一个人来,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孩子大概几个月大,不停的哭,听得人怪揪心的。 刘翠花:“你快回去吧,我家真匀不出粮了,你去别家看看吧。” “嫂子,你忍心看着我们娘俩饿死吗?看孩子的面子就卖给我一袋粮吧!” 白金花蹲下,从门缝塞进来一角银子,大概有一两多,若是平时足够买几袋米面的,现在有钱都没地方买。 她家是真没粮了,她丈夫去了三河镇,是第一批染上疫病的,死在了医馆里。 家里还有俩老人,年纪大了,干的少吃得多,原本还有一袋米,也不知道节省着点,一个月不到就吃得见了底,这几日米被她藏起来了,每天只抓半把熬点稀粥喝,再过几日怕是连稀粥都没得喝了。 刘灵芝听着她的哭声左右为难,若是只有白金花也就算了,可她怀里还有奶娃娃…… 刘灵芝站在旁边听了半晌,对着刘翠花摇摇头,抬脚把门口的银子踢了出去。别怪他心狠,眼下自保都困难,若是开了这个头,以后可就没完了。 白金花捡起地上的银子呜呜哭了起来。 刘翠花叹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城也不知道封到几时,眼下我把粮给了你,万一我们家也不够吃怎么办?难不成都活活饿死?你快走吧。”说完转身进了屋。 过了一会门外没了白金花的声音,只剩下婴儿的啼哭声。 徐渊听着奇怪,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那女人居然把孩子扔下自己走了! “叔,婶子那女的把孩子留下了!”徐渊大喊。 “啥?”俩老人赶紧跑了出来,见门口放着个襁褓,里面的奶娃娃哭的脸通红。 “造孽啊!”刘翠花抹了把眼泪,若不是真没吃的,哪个当娘的舍得把孩子丢下。 “娘,这小娃怎么办?”刘灵芝趴在门缝看的稀奇。 “罢了,既然留下了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先替她养着吧,左右一个奶娃娃吃的也不多,等疫病结束再把孩子送回去。” 刘灵芝爬上树望风,刘老汉悄悄打开门,趁着左右没人赶紧把孩子抱了进来。 孩子不知道饿了几日了,哭声都弱弱的,小脸瘦的干巴巴的,一点份量都没有。 刘翠花怕孩子身上有疫病,赶紧把襁褓拆开扔了,一看居然还是个女娃娃…… 作者有话要说:  俩孩子马上渡过少年时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