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剧本被我玩脱了[穿书]》 第一章 卯正三刻,贺砚枝黑色的身影才慢悠悠出现。 土夯的炉子里,数张烧饼即将出炉,热腾腾的香雾在摊子前围绕。摊主见贺砚枝来了,照例掀开盖子,用火钳夹出一张最新熟透的烧饼,趁热给他送去。 贺砚枝在老位子上坐下,拿起烧饼放嘴里啃,一边嚼着烧饼,一边对着河里的鹅发呆。 点卯完毕,衙门里传出板子落肉之声,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贺砚枝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身边跑过几个与他相同穿着的衙役,他们看了眼某个依旧悠闲吃早饭的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走吧走吧,我们哪儿能同人家比。”几人神情痛苦地跑进衙门里。 烧饼有些干,贺砚枝倒了杯水,就着最后一口饼吞咽下肚,因着喝得随意,几滴水逃出杯口,顺着他的下巴、脖子流入领子。 晶莹的水滴慢悠悠划过细腻白嫩的皮肤,在街上晃了一宿的混混,看到贺砚枝眼睛都直了。 见左右没人,便晃到了贺砚枝面前。 “哟美人,怎的一个人吃饼?点卯迟到了怕挨打扣银子吧!” 贺砚枝没理他,一股熏臭的酒味便慢慢靠了过来。 “饼有什么好吃的,跟爷走!什么银子板子的,跟爷走,爷保你吃香喝辣,只要美人亲爷一口,爷什么都应你!” 小混混笑得猥琐,看着贺砚枝一双玉白修长的手,正要上手摸,小腿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好似被生生折断一般。 他整个人失力摔倒在地,途中脑袋还砸在了桌角,瞬间肿起青紫大包。 没人看清贺砚枝是如何出的手,他又倒了杯水,水中倒映出他如今的面容。 眸光潋滟,顾盼生姿,抬首回眸间皆有一股难言的美感。 贺砚枝嫌弃地将水一饮而尽。 六个月前,他在执行卧底任务中,为救人质重伤,因公殉职,随后便穿到了这本架空权谋爽文里,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面如桃花,身似弱柳。 贺砚枝试了好多种办法,须胡熬夜吞辣椒,都没能损坏美貌一分,相反倒是让他原本就薄薄一层的身板变得更加瘦削。 他只得在身上下功夫,每日早起锻炼,吃肉喝酒,想让自己变得更壮硕。经过一番努力,钱包瘦了,肌肉长了,可惜没长几两,与壮硕二字差十万八千里。 贺砚枝绝望了,于是每日啃大饼,喝白水,衣不好好穿,发不好好束,累了就随地躺。可惜即便他活得这般糙,这张脸依旧给他引来不少咸猪头。 “罢了,皮囊而已。” 大不了来一个揍一个。 脚边的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贺砚枝听得心烦,抬脚把人踹出老远,左肩却适时忽而搭上来一只手。 “这厮的腿竟还能留着,看来贺兄今日心情不错啊。” 贺砚枝朝声音看去,阳光刺得他有些真不开眼,而身后的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挨着一旁的长凳坐了下来,高声唤摊主拿两个烧饼。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滚!莫不是还想进衙门一趟?” 那混混被他这一嗓子吓得连滚带爬逃走了,贺砚枝看清了他是谁。 烧饼拿来后,杨宽将两个饼合二为一,又对半折叠,大嘴一张就吃下了大半,随即果不其然被噎到,低头慌忙找水。 堂堂九尺壮汉被饼噎得满脸通红,伸着一双小手在桌上摸索,摸了半天愣是没碰到水壶,贺砚枝看不下去,伸手替他倒了杯。 杯水下肚,杨宽总算喘过了气,紧接着就要把剩下的饼往嘴里塞。 贺砚枝就这般看着他,随口道:“捕快辰时上值,你急什么?” 杨宽嚼着饼口齿不清道:“谁像贺兄你呀,一日不上值都没人敢动你,小弟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迟了,可不敢耽搁。” 贺砚枝心想,这人平日里迟到得还少么,今日看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贺兄你今日来得这般早,莫不是也为了那案子?”杨宽咽下一口饼道。 贺砚枝平日里懒散惯了,一般辰时三刻才会在衙门前看见他,而今日他却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贺砚枝看了他一眼,杨宽便明白了,二人心照不宣地没再说话,毕竟是萧右丞的案子,底下人不便多嘴。 辰时已至,二人进了衙门各自上值,贺砚枝拿了杀威棒按规矩在堂前立好。 升堂还需准备一段时间,他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暗自盘算着这些日子的进账,微微皱起了眉。 衙役每月二钱的月俸,还真不够塞牙缝的。 他自接受自己穿书的事实后,便试着回忆书里的信息,好歹闲时看过几遍,很快便发现自己穿的这个人,竟是主角西州王贺昱身边,堂堂第一……二三四……第十七个小弟,文中下手最狠、藏匿最深的暗卫。 狠到无人敢招惹,深到仅仅存在于结尾主角的一句话:“贺砚枝下手,最知轻重。” 他合理怀疑无人敢招惹是因为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存在。 如今是大历六年,尚在故事的开头,贺砚枝还有一百多万字的时间无所事事。 于是他根据自己仅有的一句话信息找了个衙役的差事,专司打人板子,毕竟也不能把自己饿死不是。 众所周知,打板子也是门技术活,打轻了是徇私,打重了是寻仇,打死了得赏,打残了赔命。 而贺砚枝便凭着自己察言观色的职业技能,在衙门里混得风生水起。 在他出神的功夫,剩下几位衙役也陆续到位,在看到他时皆愣了半晌,随即老实在后头一字排好。 “怎么他也来了,看来这小公子是在劫难逃咯!” “那可不,这可是谋反的罪名。” “贺爷出手,怕是早有人下了死令了,唉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他们交头接耳几句便噤了声,待知府端坐公案,惊堂木一响,便正式升堂。 今日欲审的,是萧右丞的嫡子萧鸿隐。 萧家私藏军火,已于半月前以谋逆之罪被判满门抄斩,萧右丞及夫人不堪刑罚自尽于大理寺牢内,年仅十五的萧鸿隐正于西州游历,也被抓捕归案严刑拷问军火所在。 随着知府一声令下,便有两名衙役拖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入堂,身后拖行过的地面留下一行干涸的血迹。 少年被一路拖至堂前,正好停在了贺砚枝面前。 知府开口道:“堂下之人,你可知罪!” 面对他的审问,萧鸿隐瘫软在地一动不动,见他如此,无需知府的眼神示意,贺砚枝便上前将少年拉起。 刚触碰到他时,贺砚枝只觉得这人弱得像纸扎的一般,稍用力就会捅破了,而后用一只手便完全握住了他的小臂,轻松将人从地上提起,面朝公堂摆好跪坐的姿势。 惨白稚嫩的脸从凌乱的发下露出,贺砚枝好奇这未来的反派究竟长什么样,便忍不住多看了眼。 污血和灰土几乎沾满了他整张脸,唯有双眼附近还留有空余。 贺砚枝什么也没看清,但想来世家子弟,样貌定然不差。 知府再一次拍响惊堂木,萧鸿隐的眉头皱了皱,整个人又倒了下去,贺砚枝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再次摆好他的姿势。与此同时,萧鸿隐艰难地睁开了眼,贺砚枝莫名低头,对上了少年人的双眼。 好干净的眼睛。 贺砚枝顾自归位,知府见萧鸿隐终于有了反应,便继续问话。 “萧鸿隐,老实交代军火藏在何处,本官可念你年少网开一面,留你全尸。如若死不悔改,那便休怪本官无情!” 少年才睁开眼,还未从之前的鞭刑中缓过来,如今面对眼前的“正大光明”牌匾,他呆愣了好久,似乎对眼前之景感到十分陌生。 知府耐心有限,手中令牌欲落未落:“本官再问你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堂中的人对此等情景是见惯不惯,但眼前的小公子可是丞相之子,骤然间从云端落入泥沼,不免暗自生出些感慨。 贺砚枝一直关注着萧鸿隐,见他失魂落魄,双目无神,人虽还有一口气,内里怕是早就死了。 心想也难怪他后来为了复仇能做出屠城的举动,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面对知府的逼问,萧鸿隐总算找回了一丝神智,然而他并不急着回话,却是偷偷看了眼贺砚枝的方向。 “萧家……无罪。” 少年干涩沙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轻飘飘地拂过每个人的耳边。 知府听清他的话后,一副“本官就知如此”的神情,毫不留情地扔下令牌:“来人,拖下去杖刑一百!”随后他看了眼贺砚枝,后者微微点头。 大历律法规定,凡世家弟子获罪,皆不得动用死刑。 知府如今的意思,也是让贺砚枝留一手,莫把人打死了。 奈何贺砚枝早在几日前收了雇主银两,萧鸿隐这条命,他是非拿不可了。 “满城彻查萧家私藏之军火,一处也不能放过。退堂!” 杨宽同其他捕快被唤上堂,领了任务后片刻不敢耽误,知府同师爷离堂,其余人也陆续离去。 贺砚枝捡起令牌,来到萧鸿隐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能走?” 好歹是个反派,总归该与常人不同些,能睁眼就能走,也不必自己劳力拖他一趟了。 果不其然,少年没有搭话,用细瘦的手支撑着冰冷的地面,花了会儿功夫就自己站了起来。 贺砚枝顾自在前头领路,他丝毫不在意少年是否会逃跑,倒是萧鸿隐,每走一步就得停下来歇歇,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生生让他磨了一炷香的时间。 贺砚枝特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很快身后便传来那人倒地的声音,料想之中的他俯身欲把人扛上肩头,却又意外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琥珀色的瞳孔,好似落日后黄昏洒落的湖面,纯澈平静,不掺杂一丝皱痕。 这真不该是个反派的眼睛。 贺砚枝顿了几秒,伸出的手被萧鸿隐躲开了。 “怎么?”他道。 少年垂着头不去看他,道:“我自己走。” 既然他自己坚持,贺砚枝自然随他去,只是萧鸿隐过于虚弱,努力了半天没离开地面。贺砚枝实在看不下去,终是将他打横抱起,在旁人惊奇的目光中,大步迈向刑房。 第二章 萧鸿隐被人抱着,身子微微颤抖,恍若受惊的小兽忽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下意识往贺砚枝怀里缩。 如今枫叶正红,萧鸿隐只着单薄破烂的囚服,冷是肯定的,因此贺砚枝不觉有甚,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一个拐角便到了刑房。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鸿隐原本纯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他安静地由人抱着,眼神却落在走过的每一条路上。 就在一炷香之前,他瘫倒在堂上,尚未从被一剑穿心的痛楚中缓过神,黑暗中他感觉有人拉扯自己,他难耐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依旧是贺砚枝那张脸。 他下意识动了动上身,胸口处的伤势虽痛,但仅仅停留于皮肉,萧鸿隐不禁有些意外。 他抬起头查看四周,面前的“正大光明”牌匾,让他一下子陷入恍惚。 这…… 待扫过堂前每一处细节,他渐渐的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竟然重生回了十五岁那年。 那年萧家出事,爹娘被害死于牢中,自己被父母送至西洲避难,却被误认为来此藏匿罪证,被押入西洲府大牢,每日处以极刑逼供。 到升堂时他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经受杖刑后几乎昏死于刑房内,谁知被扔去乱葬岗后大难不死,那时他便发誓必将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奈何他没过多久遇到了贺昱,这个不受宠的西洲王,提出与之联手推翻昏君、手刃仇敌,萧鸿隐答应了,卧薪尝胆十年,谁知到头来认贼作父,不仅没能杀了贺昱报仇,还被他随意派了个人一剑穿心。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淹没意识,萧鸿隐再一次失力倒下,被贺砚枝及时扶住。 耳边似有狂风呼啸,萧鸿隐缓过神后,偷偷撇了贺砚枝一眼。 呵,这张脸,当真是无半点变化。 他还记得城墙之上,贺砚枝手握贺昱军令,将处决一字一句念完,屏退所有人,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他,面无表情地道了句“走好”,随即用玉鳞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被杀死的感觉不甚好受,萧鸿隐默默将目光收回,心里反复默念这个名字。 贺砚枝,前世你送我一程,如今我重活一世,贺昱这债,便先从你身上讨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尚年少的身体,目前最最重要的,是让自己活下去。 堂上知府仍在喋喋不休,也不过是逼他认下莫须有的罪证罢了。 萧鸿隐懒得同人争辩解,只回了四个字,令牌便扔了下来。 杖刑,若能躲过,他便不必花时间在乱葬岗垂死挣扎。 “能走?” 贺砚枝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 前世萧鸿隐并未注意施刑的衙役是贺砚枝,对上这个杀伐果决的狠角色,不知该用何种方法才能逃过一劫。 萧鸿隐没说话,自己站了起来。 贺砚枝如今还不认识自己,且先试试看他能作何反应。 于是他故意走慢,故意摔倒,故意拒绝他的帮助,最后出人意料地被他抱去刑房。 一番试探下来,萧鸿隐发现贺砚枝似乎对自己如今这样子十分宽容,于是便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趁着贺砚枝不认得自己,尽快博取他的同情。 贺砚枝将他放置在了刑房正中的长凳上。 说是刑房,其实不过是一间摆满了刑具的杂物间。内外原本该有四名衙役看守,因着贺砚枝的打点,如今空旷的室内只有他与萧鸿隐二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贺砚枝说完便转身去取板子。 萧鸿隐盯着他的背影,并不动作,当贺砚枝拿着板子走到他面前,少年毫无征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抬手解自己囚服的衣带。 贺砚枝愣住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细长的手指勾着粗糙的绳带,轻轻一扯,整片衣襟便垂了下来,露出内里遍布血痕的□□。 深红的血痕已无多少血液可渗,粉白的肉如绽开的桃花,在瘦小的身板上怒放。 贺砚枝心想,这小子莫不是想色.诱?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犯人想借机躲罚的,只可惜自己对这些向来没兴趣。 但他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小公子这是何意?” 萧鸿隐没搭话,将右手伸到锁骨下方的一处伤口,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十足的决心,用力扒开黏连的皮肉,从里头拿出一块小小的玉佩。 下唇被他咬出了血,恍如坠了个红宝珠。 “此乃我父母遗玉……求大人高抬贵手,留我一命。” 他将玉佩用衣袖仔细擦干净,双手递到贺砚枝面前,单薄的身板因疼痛颤抖更甚。 贺砚枝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玉佩,并无甚反应。 “小公子何出此言,小人不过秉公办事罢了。” 他话虽这么说,但当萧鸿隐那双泛红湿润的眼睛看着自己时,怀里的银子忽而变得有些发烫。 雇主可给了他足足一百两银子买命,若就此饶了这小子,往后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萧鸿隐没答话,只是安静地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按规矩,任何人行刑不得超过半个时辰,若贺砚枝再这般任由他耗下去,那他也别想完好无损地走出衙门。 贺砚枝不耐烦地用板子敲了敲地面,萧鸿隐仍不肯从地上起来,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决意要与他耗到天荒地老。 刑房内一时陷入沉寂。 少年跪在地上,贺砚枝立在他面前,二人就僵持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贺砚枝忍受不了脖子的酸痛,抬头望向门外。 衙门外栽种的桑树还未落尽枝叶,凉风轻拂枝头,将交叠的叶片吹散,失去了遮蔽的鸟巢里,幼鸟瑟缩在母亲温暖的翅膀下,舒服地绒毛一颤一颤。 待酸痛缓解,贺砚枝将目光落回到少年身上。窄瘦的脊背被尽力挺得笔直,萧鸿隐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丝毫未动。 “算你命大。” 贺砚枝将板子一收,对跪在地上的人摆了摆手。 他可不是心软,如今故事才刚开局,左右反派还有得活,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一马。 总归雇主也不会来找他退银子,一百两够他花好长一阵子了,至于名声么,避一避风头也好。 贺砚枝想得开,而计划得逞的萧鸿隐,看着他轻松的背影,反倒有些想不通。 这一切未免太过顺利了。 “多谢大人,还请收下玉佩。” 他伸长了双臂,把玉佩呈到贺砚枝跟前,后者看都不看,只回了句“自己留着吧。” 少年立在原地,略显茫然。 “过来。”贺砚枝让萧鸿隐把身上的血抹一些到板子上,顺手指了指角落:“那边的板车,一会儿躺上去,装死总不用我教你。” 萧鸿隐迟钝地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把玉佩收了回去,默默躺到了板车上。 贺砚枝望着刑房门口,暗自盘算着时辰。 若按寻常,他五板子就能让九尺壮汉去见阎王,再稍加掩饰一番,基本在一刻后能将尸体运出。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杨宽的大嗓门夹杂其间显得尤为突出。 捕快下值,时辰便差不多了。 贺砚枝转过身,某人正张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但当他看过来时,那双眼睛又惊慌地闭上了。 贺砚枝扯来一匹白布,将萧鸿隐整个盖住,紧接着就运出刑房。 他走时正好撞见杨宽,其余捕快见状纷纷绕开他们。 杨宽见他推着个运尸车,神情立马变了,小手指着白布道:“贺兄,这里面的……莫不是那小公子吧?!” 贺砚枝点头。 杨宽当即紧张了起来:“你可晓得大人的意思?” 贺砚枝淡淡道:“留。” “那你还下这么重的手!”杨宽情急之下嗓门大开,也幸好没人路过,他便凑到贺砚枝耳边小声道:“为了点银子,你竟连饭碗都不要了!” 贺砚枝撇了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一百两?!” 杨宽咽了咽口水,不再说话。 贺砚枝拍了拍他的肩,道:“明日请你吃饼。” 杨宽叹了口气,挥挥手便走了,毕竟自己受过他恩惠,今日之事他权当做没看见。 他走后,贺砚枝便将车一路推出衙门至乱葬岗。 过程十分顺利,也多亏雇主早帮他打点好了外头。 萧鸿隐从板车上下来后,贺砚枝从车的背面又翻出一具与他身形相似的尸体。 这是他之前备好的,以便届时反派自己爬走了,雇主来查看时没见着人,反而来找他的麻烦。 将尸体扔到坑里后,贺砚枝扔给萧鸿隐一锭银子,推着板车往回走。 “大人?” 萧鸿隐环顾了下四周,并未发现有何埋伏。 就这么把自己扔下了? 萧鸿隐捏着手中的银子,心下不禁又生出了个念头。 贺砚枝自然听见了他唤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回头。 要知道他穿的是本权谋文,阴谋诡谲,宦海浮沉,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这种刀尖上行走的日子他前世过够了,不愿与人牵扯过多,如今只想尽快解了身上的毒,脱离主线过平淡的日子。 他顾自大步离开了乱葬岗,离衙门还需走过一片小树林。 天色渐晚,林间只有踩过树叶的沙沙声。 车轮碾过枯叶,贺砚枝有意放轻脚步,而身后的人也同样放缓了动作。 萧鸿隐默默跟在贺砚枝身后,与他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前面的人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动静,竟毫无回头之意。 当真是铁石心肠。 小树林很快便到了尽头,就在萧鸿隐以为要一直跟着贺砚枝回到衙门时,贺砚枝回头了,皱着眉走到他面前,正要开口,萧鸿隐先他一步,双手捧着银子伸到他面前。 贺砚枝明显一愣,看向萧鸿隐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萧鸿隐只伸着手不说话,脑袋低垂着,却又不自觉悄悄抬眼看他的神色,整个人显得十分紧张。 “多谢大人好意……我,我不能收……” 少年越说声音越轻,好似贺砚枝欺负他了一般。 贺砚枝接过了银子,少年随即转身离去。 看着单薄的身影逐渐被黑暗的树林吞噬,贺砚枝忽而开口叫住了他:“小公子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暂时收留你。” 闻言,萧鸿隐惊喜地睁大了眼望向他,贺砚枝避开了目光。 “伤好后,还请小公子自行离去。”他让少年在此等候,随即往衙门走去。 第三章 贺砚枝才回了衙门,知府正好派人来传唤。 待进了书房面见知府,贺砚枝大方承认自己失手打死萧鸿隐一事。 “砚枝啊,你莫不会当真以为,本官对你私下做的事毫不知情?”知府从书案上抬起头,看起来十分疲惫。 贺砚枝并未搭话,想到夜里林间蛇虫出没甚多,不禁微微皱眉。 毕竟是反派,应当不会出事。 见贺砚枝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知府气得一拍桌子:“贺砚枝,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雇你的是何人?” 贺砚枝回了神,他自然知道雇他的是太子贺昇的门客,但他不能承认。 “大人息怒,砚枝知错。” 贺砚枝捡起从书案上震落的纸条,快速扫了一眼,其上是贺昱与亲信间来往专用的密言,意思很简单,便是询问知府萧鸿隐之事。 知府正在气头上,也不怕内容被人看了去,毕竟他不知道眼前这小子其实也是贺昱的人。 贺砚枝把纸条放回书案上,知府跌坐回了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死不能复生,知府惋惜地冲贺砚枝摆摆手道:“罢了,待七日后的漕运一案结束,你便不必再来当值,本官念你往日处事有功不再追责,往后你好自为之。” 贺砚枝身形微微一滞,向知府郑重拜别,退出书房时小心地带上门。 肩上忽的搭上一只手。 他一回头果然见杨宽皱着张脸,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贺兄,大人怎么说?” 贺砚枝看着他道:“无事,七日后漕运一案,大人命你我同去。” 杨宽松了口气,点点头,同他一道离开了衙门。 …… 贺砚枝用轻功赶回林子时,乍一眼没见着人,随后才在树根底下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萧鸿隐。 许是他去得太久,少年困乏难耐便靠在树下歇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贺砚枝向树根走近,脚步声传到少年的耳边,原本均匀的呼吸声一滞。 萧鸿隐慢慢抬起头,揉开沉重的眼皮,见来人是贺砚枝,露出微笑:“大人。” 贺砚枝“恩”了一声,让萧鸿隐跟自己走。 贺砚枝领着人往另一个方向离去,过程中有意放慢了脚步,少年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二人很快穿过树林,踏上西侧的街市。 二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巷口,贺砚枝让萧鸿隐伸出手来,后者照做,满是血污的手随即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裹住。 萧鸿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贺砚枝用力握紧:“抓好,丢了我可不管。” 于是萧鸿隐不再乱动,任由他牵着往巷子里走。 才走进没多久,萧鸿隐便明白了为何贺砚枝要牵着自己。 十步出一户,百步三岔路,这错综复杂的深巷令人眼花缭乱,十分不好辨别。 即便现在被人带着,光是看着各种路口,萧鸿隐的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他只得把视线转移到二人相牵的手上。 这是一只好看得过分的手,光滑白净,修长有力。 掌心的软肉柔嫩舒适,薄茧随着起伏轻轻刮蹭着手背,酥麻的痒意莫名舒适。 萧鸿隐感受着掌心的温暖,脸上不禁露出惋惜之色。 ——这样好的一双手,不知背后沾了多少人的血。 他正出神着,贺砚枝带着人七拐八拐地总算来到巷子的最深处。 巷子深处只有一堵石墙,不甚规整的石墙上,嵌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木门上半是青苔半是灰,一副破败之气。 萧鸿隐微微皱了眉。 贺砚枝对此无甚反应,推开门把人领了进去,很快萧鸿隐便意外地发现,门后竟不是阴暗逼仄的室内,而是间不大不小的院子。 “跟上。” 贺砚枝松开了他的手,萧鸿隐不由得在院子里四下张望起来。 整个院子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花盆绿植,只在角落长有零星几朵野花。左边是一大块平地,地上有数道剑痕,最浅的也有一指深;右边有一小块池塘,左不过一丈宽,内里池水透澈,塘底青苔茂密,几尾红鲤游戏其间。 萧鸿隐被红鲤吸引了视线,立在池边不动了。 贺砚枝回头见人没跟来,走到了他身后,见他紧盯着池里的鱼,默默开口:“鱼有毒,不能吃。” 少年眼里的光顿时暗了下来。 贺砚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让他先行进屋。 屋子不大,只有一间卧房,卧房内部也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 贺砚枝把萧鸿隐带进来后,自己踏出了房门,留下萧鸿隐一人默默立在床前,神情诡异。 半晌后,萧鸿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床上,一只棉布缝制的垂耳兔娃娃,正与他大眼瞪小眼。 不规则的棉布身子斜靠在床头,脑袋上红豆做的小眼睛一高一低,透露着一种轻蔑,黑线缝制的嘴角微微上扬,有着说不出的邪魅狂狷之感。 萧鸿隐提着它的耳朵拎到面前,忍不住道了句:“好丑的兔子。” 那兔娃娃仿佛听懂了似的,被捏着的耳朵当即与脑袋分离,落回到床上滚了滚,那双红豆眼再次对上萧鸿隐。 萧鸿隐捏着手里的耳朵,斜睨了兔子一眼。 屋子里没有旁人生活的痕迹,看来这兔子当真是贺砚枝的东西。 “堂堂杀手,竟然还玩兔娃娃。”萧鸿隐一想到贺砚枝面无表情地从血海中走出,一手提着剑一手抱着娃娃,不禁又笑了。 贺砚枝啊贺砚枝,既然如此,往后杀你时,我可以考虑让这丑兔子陪你一程。 兔子脑袋与耳朵由一根木棍连接,萧鸿隐把耳朵插回它脑袋上时,贺砚枝正好走了进来。 “你在做什么?” 萧鸿隐神情一变,下意识把兔子推远:“大人,我……” 他想解释,但贺砚枝并没有要同他计较的意思,将带回的纸包放在桌上,打开后散发的香味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贺砚枝方才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趟街市,他清楚牢狱内给犯人提供的不外乎是些馊了的饭菜,依着萧鸿隐的性子,断然是一口未碰。 饿了许久的胃不宜吃太多东西,故而他特意买了好消化的馒头。 面对刚出炉的软香馒头,萧鸿隐也不怕烫,拿了一个便大口啃了起来。贺砚枝见状特意把剩下的馒头挪开,待萧鸿隐吃完手上的,让他喝完一杯水,才给他拿另一个。 如此这般盯着少年吃完三个馒头,贺砚枝便制止了他。 “柴房里有热水,半个时辰后上药。” 说完他将药瓶放在了桌上,踏出房门时想到了什么,拐回来把床头的兔娃娃拿走了。萧鸿隐一直看着他手里的馒头,待人离开后,才把视线落到面前药瓶上。 胃里有了食物后,他渐渐地恢复了些力气,但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 萧鸿隐打开药瓶看了眼,里头只是普通的伤药。 他便攥着药瓶来到柴房,在氤氲着热气的浴桶前,将粘连在伤口上的囚衣撕下,整个人坐进了水里。 温热的水将浑身疼痛放大数倍,萧鸿隐不禁咬紧了牙关。 冰冷的身体被唤醒,血液随着热水的作用直冲灵台,萧鸿隐几乎快要昏死过去。他握紧了浴桶的边缘,咬牙生生熬过了这个阶段,周身慢慢放松,才觉卸下了千斤枷锁。 睁眼时,浴桶里原本清澈的水变成了暗红。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抬手擦汗,找寻布巾所在。 柴房里除了浴桶,就是一张放着油灯的桌子,布巾就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怪他进来时只顾着下水,眼下浴桶与桌子相隔有些远,萧鸿隐伸长手臂去够,奈何手不够长,与布巾之间还差一寸。 萧鸿隐眼神暗了下来,他直起身去够,结果还差一指距离。 “……” 他干脆在浴桶里站了起来,一只手撑着浴桶边缘,身体前倾,另一只手总算将布巾抓在了手里。 可正当他回去时,被抓着的浴桶边缘突然破裂,失去支撑点的他重心倾斜,连带着浴桶一起摔倒在地。 一声巨响后,水蔓延了整个柴房的地面,顺着台阶流到院外,正在练剑的贺砚枝被惊到,当即冲入柴房。 “萧鸿隐?” 入眼是一片狼籍,满地的血水,破裂的浴桶,还有躲在木板下瑟瑟发抖的某个白花花的身子。 贺砚枝眉头跳了跳,解下自己的外袍,把某人从木板下扒拉出来,用衣服裹好抱回卧房。 怀里的人满脸通红,浑身抖得十分厉害。 贺砚枝道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也怪自己没提一嘴,这浴桶用久了木板有些脆,扒着边缘时不可太用力,如今也只好先安抚安抚他。 “可有摔着哪儿?” 贺砚枝把人放到床上,正要掀开外袍查看,萧鸿隐立马攥紧了衣服把自己捂得死死的。 “没……我没事……” 少年的声音略带鼻音,显得委屈又可怜,活像被恶霸欺负的小媳妇。 贺砚枝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相反,因着萧鸿隐一直低着头,贺砚枝注意到他洗净后露出的脸,不禁暗自点头。 肤白胜雪,唇红齿白,眉眼精致,怕是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好看的人。 既然萧鸿隐说没事,贺砚枝便重新拿了药来,让床上的人背过身子:“我只帮你涂背上的,其余的自己弄。” 闻言萧鸿隐下意识想拒绝,将背部暴露给敌人无异于自杀,但见贺砚枝一脸严肃地模样,萧鸿隐竟听话地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好,乖乖地露出背部让他上药。 “多谢大人。” 粉状的伤药被倒在裂开的血痕上,发挥的药效让萧鸿隐不觉攥紧被角。 贺砚枝知道他痛,有意放缓了动作,但这药似乎格外猛烈,待他涂好背部后唤萧鸿隐,那人却没了反应,拨开被褥一瞧,竟是昏了过去。 如此,剩下的伤也只得贺砚枝帮他处理了。 忙碌了一夜才将少年安顿好,贺砚枝回到院子里,练了会儿剑醒醒神,随后走进厨房,开始生火起灶。 第四章 前世空闲时贺砚枝偶尔会自己做饭,但自从穿书后,他便没了做饭的心思,因此费了些功夫来适应眼前的锅铲。 待终于熬好一锅粥,天色渐明,贺砚枝收拾收拾便直接去了衙门。 衙役们陆陆续续开始上值,贺砚枝照例吃着烧饼看着河岸发呆。 没过一会儿,杨宽的身影晃悠着出现,贺砚枝唤了他一声。 “大杨。” 杨宽被吓了一跳,赶紧揉了揉眼睛:“贺兄?他娘的才卯时三刻你怎么就来了?!” “大清早的,骂人作甚。”贺砚枝拍拍椅子,让他先坐:“说好请你吃饼,自然要来早些。” 杨宽见桌上果真摆着热乎乎的两张饼,咧着嘴凑了上去:“贺兄你实话说,是不是压根就没睡?” 贺砚枝闻言没答话,抬眼上下打量他,只见杨宽脸上的黑眼圈深得都快要渗出墨来,一看就是整宿未睡。 他不禁感叹了一句:“萧家的军火竟藏得这般深。” 杨宽一听到“军火”两个字,当即打了一个哈欠:“别提了,兄弟们查了整一晚上没找到,结果你猜怎么着?” 贺砚枝好脾气地应道:“如何?” “小弟我回来的时候尿急,路过桥底下顺道去解了手,谁成想那土竟然渗不下去,挖开一看,嘿,就是那批军火!这可真巧了不是!” 贺砚枝默默咬了口饼,道:“恩,确实巧。所以你这是赶着去复命?” 杨宽点头,但随后又摇头:“这事昨日就报上去了,知府大人很满意,还给小弟我提了一级,如今我杨某便是这衙门的捕头。” 贺砚枝见他反倒一脸愁苦的模样,不解道:“怎的,升官了还不高兴?” “高兴?捕头才值几钱银子,每日还得同你们一块儿点卯,老子有这时辰还不如多躺会儿。”杨宽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手卷了烧饼把嘴堵上。 贺砚枝想起了一件事:“所以那批军火,如今被扣押在衙门?” 杨宽点头,口齿不清道:“贺兄问这做甚?难不成有兴趣?” 贺砚枝并不否认:“杨捕头可有手段?” 闻言杨宽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就堆在库房里,想看就看。” 说完,二人便约定好下值后去瞧一眼。 待酉时一过,贺砚枝便跟着杨宽来到库房,见原本空旷的地面,如今堆放着的八十箱刀剑箭矢以及三十箱火药。 杨宽告诉贺砚枝,他们挖出这批军火后便立即运了过来,因此这些兵刃上还沾着些湿土和草屑。 这些箱子就这么明晃晃地摆着,也不见有人看管的样子。 “不锁着么?”贺砚枝随手拿起一柄剑,伸出两指抚过剑刃。 “害,赃物还怕人偷啊,岂不是上赶着送人头。”杨宽拍了拍盖子,沾了一手的草屑。 既是罪证,那便是叫人人都瞧见才好。 贺砚枝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并未被剑刃划伤,方才他刻意用了能被划开的力道,然而这些兵刃未免粗糙了些。 他握着剑柄施了个向外的力,剑身在空中旋转了三周,随后被贺砚枝握住放回了箱子里。 “这些刀剑都已生了锈,算是废了。”他示意杨宽看剑身上的红锈斑。 杨宽拿起几柄瞧了瞧,确实如此,又掂了掂分量,好似比寻常的剑轻了不少。 他嫌弃地把剑一扔:“好歹是个丞相,怎的连柄好剑都没有,尽都是些次货。” 贺砚枝却摇头道:“剑身轻灵,韧性极佳,是难得的好剑,只是刃口打磨得粗劣,又在阴湿的环境下至少埋了六年,这才成了废铁。” 听他这般说,杨宽又将剑拾起上下瞧看:“那倒真是可惜了,没想到萧家这么早就有了谋逆之心。” 贺砚枝不置可否,随手从箱子上抹下一片湿土,举到面前。 杨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这箱子不巧正是他解手时发现的那个,但见贺砚枝神情严肃,小心试探道:“贺兄可是又看出了什么?” 贺砚枝神色如常,道:“箱子上有陈年的黑土渍,而如今这些湿土却是红土,怎么看都是才埋了不过几日,又被人给挖出来的。” 这话可轻易说不得,杨宽赶忙把库房的门关上。阳光被尽数挡在外头,库房内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杨宽压低了声音:“贺兄的意思是,萧家是被冤枉的,这些军火不是他们的?” 贺砚枝没答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面前的这双眼睛好看得过分,散发着蛊惑人的危险气息。 杨宽被盯地后退几步,一双小手紧紧抱住自己,声音微微颤抖:“贺兄,你……你莫不是又接了谁的活,来杀人灭口的吧!小弟我知道的是多,但可从来没有乱说过话!” 贺砚枝嘴角微微上扬。 杨宽看愣了一瞬,神色转而变得肃穆,开口道:“罢了,小弟这条命是贺兄你救的,如今要拿便拿去吧!只是看在你我兄弟多日的份上,我死后,还请贺兄在我的坟前多放些包子,要大个儿的肉包,烧饼吃腻了。” 见他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贺砚枝顿了顿,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背:“想得美。” 杨宽松了口气,裂开嘴傻笑,就知道贺砚枝是同他开玩笑来着。 “你可还记得我救你那晚时,袭击你的那群水匪?“ 贺砚枝提示了他一句,杨宽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自然记得,那伙人天黑不睡觉在河边撑船,要是没鬼才怪。” 贺砚枝接着道:“他们刺在你腿里的剑,可还留着?” 杨宽毕竟当了多年的捕快,很快明白了贺砚枝想表达的意思:“我记得贺兄你当时拿着剑提了一嘴,难怪方才听你说的话耳熟,水匪的剑和这批剑,原是一窝里出来的。” 他一拍大腿,愤愤道:“老子定要把那伙畜生抓到手!贺兄,你说该怎么办?” 贺砚枝道:“既是水匪,和漕帮必然打过交道,届时升堂,你我见机行事。” 杨宽自是同意,拉着贺砚枝就要去吃包子。 “那萧家这事……”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摇头:“罢了,咱也管不了。” 贺砚枝径直走出衙门,来到包子铺前要了几个大肉包。 见他接包子的手干干净净,杨宽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的功夫,贺砚枝便已大步离去。 “走这么急做甚,家里有老婆不成?” 杨宽嘀咕了一句,拿了包子正要走,谁知卖包子的老妇人忽而叫了起来:“坏咯,方才那位官爷没找银子便走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多大点事儿一惊一乍的,拿来我给我兄弟送去。”说罢,杨宽大步去追贺砚枝。 …… 萧鸿隐醒来时,感觉自己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包围,他动了动四肢,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细细缠上了绷带。 他惊得从床上坐起,被伤口扯出一丝痛吟,低头见自己被套上了略大的中衣,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昨晚实在太过困乏,一时没忍住直接睡了过去,那人嘴上说不管,实际却什么事都干了,萧鸿隐不禁双颊微烫,内心对贺砚枝的厌恶又增了一分。 他暗自咬牙切齿,却又不自觉被香味吸引,艰难爬下床寻到了厨房,打开锅盖,底下闷着的粥还是热的。 “这粥,贺砚枝做的?” 萧鸿隐用锅铲搅了搅,粥里竟还有炖烂了的猪肝,正适合流血过多的人食用。 “他会有这么好心。” 说实话,他并不打算吃贺砚枝做的东西,但早已空瘪的肚子适时发出了抗议。 萧鸿隐无奈,小心尝了一口,于是两刻钟后,整个锅便见了底。 吃饱喝足的他在屋子里歇了半晌,随后便在院子里散起了步。 萧鸿隐立在池边,看着红鲤在里头游来游去,开始思考为什么鱼会有毒,既是有毒为何还要留着,留着又能做什么,养好伤后是否还要继续跟在他身边。 既是贺昱的人,跟着他说不定会有接近贺昱的机会,岂不比旁的路更快。 更何况贺砚枝对自己的印象不差,想成为他的亲近之人应当不难。 萧鸿隐看了会儿鱼,准备去厨房收拾锅碗。路过厅堂,他注意到在临时搭起的床铺上,那只兔娃娃依旧用那双红豆眼瞪他。 “丑兔子。” 萧鸿隐收拾完了厨房,顺便把其余屋子也收拾了一番,继而乖乖坐在院子里等贺砚枝回来。 待日头西沉,院门被叩响,萧鸿隐正要起身开门,忽觉有些不对劲。 他警惕地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陌生人立在门前,身着捕快的服饰,腰间别着宽刀,明明是九尺的个头,伸出的手却异常短小肥胖,将木门敲得震天响。 萧鸿隐没出声,当即退回了房里。 这人莫不是来抓他的? 贺砚枝明明将他假死的事安排得十分严密,为何还会走漏风声? 萧鸿隐转而又冒出个猜测,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 他如今还未与贺昱有牵扯,贺砚枝自然也不会故意泄露出去,若是要杀他,又何必救。 门外的敲门声越发大,好似要破门而入一般。 萧鸿隐来不及多想,跑出屋子来到墙角,目测了一下院墙的高度,用力一跳扒上墙头。 自小文武并习的他,并不觉得翻墙是件多困难的事,然而如今他浑身缠着绷带,极大限制了行动。 仅仅是抬手的动作便牵扯到腰间的伤,愈合了一半的伤口顿时裂开,疼得他差一点松手。待好不容易做上墙头,鲜血和汗水浸湿了他整个腰腹。 萧鸿隐从上往下查看落脚点,谁知眼前突然模糊,径直从墙头上摔了下去,硬生生咳出一口血。 恍惚间他听见那人察觉到了动静,抬脚往这边走来。萧鸿隐不敢耽搁,费力支撑着站起,往巷子外面跑。 错综复杂的深巷仿佛没有尽头,萧鸿隐不知跑了多久,眼看就快要支撑不住时,贺砚枝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萧鸿隐头脑一热,加快脚步,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第五章 贺砚枝莫名被撞了个满怀,得亏抓得紧,不然手中的包子就要洒落一地。 “你小子,不好好养伤跑出来做甚?”他认出是萧鸿隐,正想把人从身上扒下来,谁知迎面又走来一人。 “大杨?” “贺兄你走得这般急,连银子都不要啦?还劳得我走这一趟。”杨宽笑着向他走来,作势比划了两招:“一路上没见你人,合着还是兄弟我脚程快了,贺兄莫不是不行了?” 杨宽把碎银抛给他,贺砚枝随手接过。 他原本买完了包子是打算直接回家,但想到家里那小子没有衣服穿,便又去了趟成衣店,故而耽搁了会儿功夫。 正说着,杨宽注意到贺砚枝怀里的少年,一时惊讶出声:“呀,这不会是你儿子吧,都这么大了!贺兄你可以啊!” 突如其来的大声吓得萧鸿隐哆嗦了一阵,别看他瘦弱,两条胳膊铁一般地环在腰上,骤然缩紧,勒得贺砚枝差点儿背过气去。 贺砚枝忍痛把人往怀里带了带,纠正道:“我远房表弟,怕生,你别说话。” 杨宽立马闭了嘴。 “砚哥哥……” 少年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躲在他怀里不肯抬头,闷闷地唤了他一声。贺砚枝呼吸一滞,将纸包都规到左手,腾出右手轻拍少年的背,触手一片湿热。 “跑这么急,伤口都裂了,回去自己上药。” 杨宽也看见了少年在渗血,忍不住关切道:“令弟这是伤着了?”随后又赶紧把嘴捂上。 贺砚枝“恩”了一声,带着萧鸿隐慢慢往家走:“方州山洪严峻,他家被山石埋了。” 杨宽最听不得这些,伤感了起来:“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贺砚枝没有接话,待回了院子,他才示意萧鸿隐先放开自己。 萧鸿隐一放手,就感觉有道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他。 杨宽初见萧鸿隐时只稍稍瞥了一眼,并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更何况那时萧鸿隐还是满脸血污。 如今他瞧见少年的模样,也只当是贺砚枝的表弟,连连称赞道:“天爷啊,怎么好皮囊都让你们家占了!” 萧鸿隐被盯得有些局促,眼神不断向贺砚枝求救,后者会意挡在了二人中间。 “怎的,莫不是看上了我家表弟?”贺砚枝随口一说,身后便有人拽紧了他的腰带。 “哪儿的话,不过贺兄若是有表妹什么的,不妨同兄弟我引见引见。”杨宽哈哈一笑,大大方方进了厅堂,拣了个椅子坐下喝水。 他一落座,贺砚枝便带着萧鸿隐回屋。 屋里,少年坐在床头,眉头紧锁。 “放心,他不是来抓你的,你们家的案子已经结了。” 贺砚枝拆开纸包,将新买的衣服递给萧鸿隐。 然而后者接过衣服后,却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是伤口太痛,还是最后一句话刺痛了他,萧鸿隐面色苍白,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 贺砚枝默默移开了视线。 反派又如何,到底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被无妄之灾弄得家破人亡,任谁都会疯魔,若换作是贺砚枝的性子,在得知真相后,怕不仅仅是屠城这般简单了。 萧鸿隐的情绪渐渐地不受控制,伤口的血也越渗越多,贺砚枝伸手替他除去上衣。 解开层层缠绕的绷带,底下血肉又模糊成一片。 贺砚枝专心地给人上药,萧鸿隐却忽的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对上贺砚枝漆黑的双眸。 “砚哥哥,我们是被冤枉的。” 他的声音温和平静,却微微发颤,仿佛是积压已久的辩白中又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贺砚枝自然知道,故而神色如常地“恩”了一声。 “砚哥哥真的相信,我们是无罪的吗?”萧鸿隐双眼眶湿润,眼尾通红,仿佛不敢相信有人会站在罪臣这边,还是说贺砚枝只是敷衍他而已。 “不信。” 贺砚枝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同前世在城楼上时一模一样。 萧鸿隐默默攥紧了拳头,眼中霎时闪过一丝狠戾。 贺砚枝正低头给他缠绷带,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接着道:“萧家怎会无罪?树大招风是罪,冥顽不灵是罪,愚忠昏君更是罪。就凭这随便一点,你们早不知该死几回了。” 萧鸿隐松开了揉皱的衣角:“所以我们就该如此吗?” 贺砚枝从他手里抽出衣服抖了抖,抬起他的胳膊套上一只袖子:“该不该,由你说了算。” 萧鸿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贺砚枝。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贺砚枝才不管他今后如何,如今自己对他又是救又是养的,只求这小子以后别找他麻烦就是。 “在屋里呆着,没我的同意不准出来。” 贺砚枝把包子塞到他怀里,径直出了屋子,厅堂里杨宽正与那只兔娃娃大眼瞪小眼。 “还不走?”贺砚枝把擦完手的布巾随手一丢。 “这兔子丑得倒挺可爱,怎的不给你表弟玩儿。” 杨宽捏住一只耳朵正要提起,谁知下一刻兔子的耳朵和脑袋就分了家,他赶忙撇清关系:“诶,这可不是我干的,贺兄你也看到了是它自己掉!可不能赖我!” 贺砚枝斜睨了他一眼,夺过兔耳安了回去:“他不喜欢。” 杨宽了然地点点头,继而拉着贺砚枝坐下。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你说这漕帮弄丢了太子给圣上的生辰纲,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交给大理寺反而让咱们查?” “从京城到西州快马加鞭少说得数月,而三十日后便是寿宴,若是等大理寺派人来,别说黄花菜,太子都凉了。” 杨宽闻言深觉有理,随即又叹了口气:“前几日听管牢房的老李说起过,那漕帮帮主姜北海当真是个硬骨头,一开始便咬定东西是被人劫走的,怎么打也不改口,问他谁劫的,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老李把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后面几回他愣是没放一个屁。” 说着,他的眼神里又露出一丝敬佩之意:“我捡了空子去看过,那家伙已经被折腾地不成人形了,还是一副打死不招的模样,我看呐,咱是套不出什么话了。” 贺砚枝不以为然,淡淡道:“那可未必。” 杨宽转而一副“就知道你有法子”的表情,嘿嘿笑着替他倒了杯水:“贺兄就是贺兄,下手最狠的人,西州最邪的神。” 在杨宽打趣的同时,贺砚枝回忆着原文的描述。 漕帮一直以来便势力庞大,控制着东州至京城最大的水运河道近三十余年。 帮内弟兄也众多,有将近十二万人。他们的帮主姜北海,起初在盐帮做着贩私盐的交易,不知怎的得罪了前任漕帮帮主翁老,竟将翁老一刀毙命,从此便接手漕帮。 姜北海自觉粗人一个,平日里只管帮内外打杀的事,其余交易往来皆由副帮主金兰叶打理。 而这金兰叶,据说是一位苗疆人。 贺砚枝放下水杯,玉白的指尖在杯口慢慢摩挲打转。 如今生辰纲被劫,本该是金兰叶入狱,但却只抓了姜北海及这回押送生辰纲的弟兄,那么金兰叶如今应当躲在何处避难,若姜北海就此丧命,他又该作何打算。 “其实被扎了一刀也罢,男子汉大丈夫谁没挨点刀子,就是这水匪猖獗,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睡不安稳,小弟我浑身不得劲。” 杨宽以水代酒,生生喝出了人生感慨,他见贺砚枝低头思考着什么,好奇道:“诶贺兄,你这般在意这案子,莫不是又接了活?” 依他对贺砚枝的了解,除了跟银子有关的事,其余他多看一眼都嫌费劲,这回去肯同他一块儿查案,定然是收了人的好处。 贺砚枝没有否认。 虽说现在还没人找他,估计明日也快了,但即便没人找他,这漕帮,他也非去一趟不可。 杨宽叽叽喳喳了半天,贺砚枝早听烦了:“还不走?这儿可没你睡的地方。” “啧,贺兄莫急啊,我还有件事没说呢。”杨宽抬了抬下巴,示意其看身后。 贺砚枝是背对卧房而坐,他一回头,吓得门缝里的眼睛眨巴了两下。 “砚哥哥,我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只是太晚了…….” 贺砚枝让他出来,萧鸿隐默默站在他身侧。 杨宽嘿嘿笑道:“表弟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许是他的表情不太像好人,萧鸿隐躲到了贺砚枝身后。 贺砚枝道:“阿隐怕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宽便不卖关子了,直言道:“咱这回查案少说也得在外待个几天,你放心阿隐他一个人在家?” 贺砚枝让他接着说。 “我来时才碰见陈夫子,他找我问了青松书院学子落水身亡的事,就随口聊了两句。如今想来书院因这事空缺了个学子的位置,贺兄何不考虑考虑让阿隐入学去。” 入学自然是好事,只是萧鸿隐身份特殊,萧家的案子才结,太子的人也不知是否已经离开,还是得小心为上。 贺砚枝思索了一会儿,问杨宽:“书院可缺杂役?” 杨宽想了想:“陈夫子好像是说过缺个洒扫的人,但是贺兄,阿隐还伤着呢,读书总比干活好吧,你莫不是舍不得那点银子。” 贺砚枝不接话,只让他安排便是。 杨宽心疼地看向萧鸿隐,后者张着两只亮亮的眼睛,丝毫没有拒绝之意,杨宽无奈叹了口气。 翌日,杨宽找陈夫子说了此事,特意关照萧鸿隐身上有伤,别让他干太重的活,陈夫子此前承过他的恩惠,自然应了下来。 升堂前一晚,贺砚枝领着萧鸿隐去青松书院,临走时又给陈夫子塞了一锭银子。 萧鸿隐立在书院门前目送他离去,风拂过,院门外的青松洒下一片松叶,落在他的肩头。 贺砚枝没有回头,在离开书院后,于夜色中翻入一座废弃的院落。 从黑暗中慢慢走出一人,贺砚枝抱起双臂看着他,沉声道:“一百两,只多不少。” 第六章 “砚公子可真会做生意。”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声音苍老干涩,仿佛自枯井中传出。 贺砚枝没心情听他废话,尽管他知道对方的目的,但还是让他有话快说。 二人的站位虽近,但夜深无月,贺砚枝看不清他的脸,从气息能感觉出此人身手不一般。 原文中对太子这方描述甚少,估计对方也只是个路人甲罢了。 “三百两,找到生辰纲。”枯井声道。 “阁下似乎搞错了,在下不过区区小吏,查案不归我管。” “砚公子说笑,能私自调换朝廷钦犯,随便找个由头混进去,对你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枯井声语气轻松自然,贺砚枝不动声色,默默握拳。 “砚公子放心,这三百两你若是拿得走,我们定然不会追究公子。” 没等贺砚枝答话,枯井声说了后续如何联系便走了,贺砚枝也没有多留,出了院子径直去衙门。 他和杨宽早就约好,未免睡过头就干脆在衙门将就一晚。 贺砚枝才走了没几步就见杨宽匆匆路过,大晚上不睡乱跑,他开口唤了他一声,谁知杨宽并未搭理他,反倒躲入假山后不见了身影。 贺砚枝疑惑心起,正待跟过去,却见杨宽从另一侧向他走来。 “怎么去了这许久,阿隐安顿好了?”他打了个哈欠,侧脸上还留有睡时的草席印。 贺砚枝当即回神,赶忙向那人的方向追去,杨宽一脸懵地跟去假山后,只见贺砚枝皱着眉,紧盯着墙上被扯断的爬山虎。 “跑了。”贺砚枝道。 “什么跑了?谁跑了?”杨宽摸不着头脑。 贺砚枝将方才的事简单同他说了一遍,杨宽瞬间睡意全无。 二人接着在附近搜查了一番,在去牢房的必经之路上,贺砚枝发现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鳞状银片。 “苗疆的饰物,是金兰叶。” 贺砚枝让杨宽去通知牢役,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去清点人数,贺砚枝和杨宽直奔关押姜北海的那间牢房。 “漕帮那伙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劫狱吧!”杨宽格外气愤,一路上都在骂人。 等见到了还被关着的姜北海,杨宽才想把他拎起来痛骂一顿,贺砚枝拦下了他:“先看看有没有空子。” 劫狱是门技术活,一般先来踩点的,都得留下点什么以便和囚犯里应外合。 贺砚枝让杨宽先去查看牢门、窗口、墙体,再搜姜北海的身,最后注意牢役里有没有行为不对劲的。 他们在这边搜查,闹出不小的动静,另一边姜北海被绑着,头垂在满是血污的囚衣上,一动不动。 在被人拎起来时,被头发糊住的脸上,一双吊眼睁开极细的一条缝,注视着眼前的人。 杨宽在他身上搜了两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转而向贺砚枝不发泄道:“什么都没有,那混蛋他娘的到底来干什么?!” 贺砚枝却很是淡定:“这便对了。” 杨宽不解道:“什么对了?” 贺砚枝示意其先出去,二人离开牢房后,贺砚枝才解释道:“金兰叶来此,并不是为了劫狱,而是另有目的。”他回想起在杨宽搜身时,在姜北海脸上看到的一道血痕。 “先前的伤都结了痂,而那道伤口还在渗血,显然是新伤。”贺砚枝随即拿出那枚银饰,杨宽接过后用两个指头捏住,凑到眼前瞧看。 贺砚枝道:“据说金兰叶是由姜北海从苗疆带回,这银饰上的鳞甲纹饰是苗□□有,一般数十枚串在一起不易掉落,而金兰叶故意将其落下,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来过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杨宽就这般盯着银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成了斗鸡眼:“这不是拿拨浪鼓逗老头子——耍你爷爷么,这孙子到底想干嘛?” “灭口。或者说,是威胁。” 贺砚枝分析道:“头目被抓,底下人难以幸免,姜北海一日不松口,官府定然会彻查下去,搅得整个漕帮不得安生。” “生辰纲一事对整个漕帮已然损失惨重,金兰叶作为二把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便是断腕。” “于公于私,让姜北海乖乖认罪,都是最好的选择。” “金兰叶此举,除了当说客之外,便是故意让我们以为有人要劫狱,从而加紧对姜北海的看守,让他没有逃走的可能。” 杨宽听得一愣一愣:“他这不是出卖兄弟吗?!” 贺砚枝冷静道:“他们俩不和久矣,帮内势力早已分成了两股,平日里又都是金兰叶在打理,换帮主是迟早的事。” “呸!不仁不义的东西!”杨宽把银饰放在手里,狠狠握拳,将原本平整的鳞片捏得变形。 他愤愤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贺砚枝随即让杨宽通知老李,让他把看守姜北海的人都换成新来的,再在牢房外做好埋伏,届时来个瓮中捉鳖。 安排好一切后,二人回了后院衙役们的住所。 一排窄小低矮的单间砖房,每间住着两个人。原本这些单间中有一个属于贺砚枝,但他太过嫌弃便攒了银子搬出去住,如今临时在衙门歇脚,他只得在杨宽的单间内将就一晚。 贺砚枝从包裹里拿出枕头放在床上,接着又掏出那只红豆眼兔娃娃,杨宽不禁调侃:“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同个姑娘似的,睡觉还要只兔子陪。” 贺砚枝斜了他一眼,道:“爹娘去得早,儿时落下的毛病。” 杨宽很是理解道:“我爹娘倒还在,只不过从小就把我丢了,有没有也一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说自己的事,并未注意到贺砚枝的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贺砚枝抱着兔子躺下来,面靠墙背对杨宽,看不清神情,身体颤抖逐渐加剧。 杨宽顾自说着,不过几句便打起了呼噜。 待月色褪去,体内毒性渐渐缓和,贺砚枝才慢慢平静下来。身下被褥已被汗浸湿,他轻轻松了口气,累极昏睡过去,翌日清早又被人叫醒。 贺砚枝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后,等所有人到齐后,忽有牢役上报说姜北海在狱中自尽。 闻言贺砚枝不觉清醒了一些,不觉看向牢役。 “什么!人死了没?”知府急忙走下堂来,走到牢役面前,那名牢役回禀道:“启禀大人,姜北海自尽之举被小的及时制止,目前并无大碍。” 知府松了口气,道:“恩,把人带上来吧。” 牢役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姜北海便被带了上来。 还是昨晚的那副模样,只不过嘴里被塞了根手臂粗的木棍,被咬住的棍身上染着几滴血。 姜北海被以跪姿摆好在堂前,知府命人取下木棍。 “大胆匪徒!还不从实招来,太子的生辰纲究竟被你藏在何处?!” 知府开场永远是这么几句,贺砚枝实在忍不住想打哈欠,索性试着转移注意,在姜北海身上打量起来。 视线从头顶一路往下,他忽而发现,在姜北海露出的肩部,不知何时多出了不大不小的三个红点。 昨日搜身时,贺砚枝只在不远处看了几眼,只注意到了姜北海的脸,并未注意肩部,这红点莫不是之前就有的? “老子再说一遍,生辰纲是被贼人抢走的,尔等爱信不信!” 姜北海朝堂前淬了口血沫,接着便不说话了,气得知府直拍惊堂木。 “来人,拖下去打!” 贺砚枝得令,把人拖去了刑房,一干人等将姜北海绑到椅子上后退了出去。 贺砚枝抄起棍子,手上使力,当即劈下一棍。 姜北海整个人如被拍打的面团,延展后骤然收缩,咬紧的牙关渗出黑血,硬是不叫唤一声。 门外有胆子大的衙役扒着门缝看到了经过,吓得汗毛竖起,赶忙念着“邪神莫怪”躲走,其余人大气不敢出,纷纷对姜北海生出了敬佩之意。 贺砚枝打完一棍后,注视着姜北海的反应,心想杨宽所言不假,这人果真是条汉子,不反抗也不说好话,就这么老实趴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既然如此,贺砚枝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意。 姜北海被打得意识模糊,缓了许久才做好挨打的准备,然而第二棍却迟迟未落。 他知道这是衙门里惯用的把戏。 对犯人行刑逼供时,先打你一棍,让你记住痛,接着故意等你做好迎接第二棍的准备,却不给你预期的行动,只待你等得迷糊了,趁不备才落下更狠的一棍,叫人爽得直上九天。 姜北海打心眼里唾弃这些,故而一直咬牙坚持,奈何过了有一刻钟的功夫,贺砚枝仍然未动手。 等死永远比死更难熬,姜北海终是开了口,对贺砚枝道:“要打就打,莫不是没吃饭。” 他被紧紧绑着,无法扭头身后的情景,而贺砚枝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被他吵醒后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道:“不瞒姜帮主,我确实没吃饭,还有一个时辰才让下值,这会儿子也饿得很。” 姜北海闻言,冷哼一声:“你倒是实诚,老子见过的衙门狗里,你倒是头一个这么说的。” 贺砚枝轻笑道:“姜帮主也是,我打过的犯人里,能扛下这一棍的,你也是头一个。” 闻言,姜北海大笑起来,转而又开始咳血。 贺砚枝站起来活动四肢,在刑房里散起了步,姜北海叫住了他:“小子,给老子拿口水。” 贺砚枝恍若未闻,只觉嗓子有点干,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口道:“连官府都奈何不得的漕帮,却还会被旁人抢走东西,听着便可笑至极。” 姜北海静静地听着,在贺砚枝说完话后,不作任何反应。 贺砚枝接着道:“但若是遇上那伙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句话一字一句地落入姜北海耳里,换做常人必然会问是何人,但姜北海却仍是沉默。 “我并非在套话,只是想告知姜帮主,那伙包着头巾的水匪来自一个叫赤巾会的组织。昨日我出门时恰巧碰着金副帮主,便同他提了一嘴。” 贺砚枝话音未落,姜北海当即有了反应:“他现在在哪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砚枝倒了杯水,慢慢走到他面前,递到他嘴边:“不急,在我说之前,姜帮主必然很想回忆一下被劫那日的过程,既如此还请姜帮主一一说来,莫要遗漏。” 第七章 目送贺砚枝离去后,萧鸿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因着贺砚枝的关照,陈夫子给他安排的是单独的房间,不同于其他学子两人一间,萧鸿隐关上门后便无所顾虑地卸下伪装。 明亮的瞳孔隐下光泽,暗淡的月光透过窗照在他的脸上。 “生,辰,纲。” 萧鸿隐坐在桌边,随手把玩着茶杯。 这是他重生以来听到的第一件与贺昱有关的事。 生辰纲在西州被劫,太子一口咬定是西州王治匪有失,想借此在圣上面前拖贺昱一把,殊不知贺昱来了个将计就计,处理完匪徒便把找到的生辰纲藏了起来,于是在寿宴上太子拿不出寿礼,于万国使臣面前丢尽颜面,被圣上一气之下废除太子之位。 萧鸿隐记得那时自己刚被贺昱救回,急于复仇便答应了与他合作,这生辰纲的藏匿之所还是他给的建议。 一想到贺昱伪善的嘴脸,萧鸿隐骤然收紧力度,把茶杯捏得咯咯响。 既然机会摆在眼前,不给贺昱送个见面礼倒可惜了。 萧鸿隐放下茶杯,透过窗看向四周的墙院。 “得寻个法子溜出去才是。” 翌日,萧鸿隐早早便起了床,在学子们还在梦中时,他就已经给书院里的花浇完了水。 书院的围墙上挂满了细细的菟丝子,萧鸿隐提着提着水桶,细心浇着墙角的花盆。 他抬头目测了围墙的高度,比贺砚枝家的还要高一尺,要翻出去很是吃力。 萧鸿隐浇完了水,取来扫把清扫落叶。 书院有前后两门,前门为学子师长平日里进出所用,而后门上的锁已锈迹斑斑,一看便知常年不开。 书院的布局很是简单,这让萧鸿隐不禁感到为难。 不知不觉过去了几个时辰,他打扫完院子正要去挑水,陈夫子不知何时出现,开口唤住了他,让他去堂厨用膳。 “既然体弱,这挑水劈柴的活你便不必干,既处在圣贤荫庇之下,该善学才是。” 萧鸿隐应了声,放下了水桶。 此时学子离下堂还有一刻,萧鸿隐独自去领饭食,厨娘见他瘦弱,给他打了满满一盘肉菜。 他选了个角落坐下,吃得十分缓慢。在吃了一半时,学子们下堂直奔饭堂,乌泱泱的人群填满整个大堂,原本安静的环境顷刻变得乱哄哄的。 萧鸿隐兀自安静吃着,三名男学子有说有笑路过他身边,其中一人瞥见了角落里的瘦弱少年,忽的停下了脚步。 “喂,那边那个!你什么时候来的,小爷怎的没见过你?” 游离的意识被这一声唤回,萧鸿隐微微皱眉,并不想理会那人。 谁知那声音愈发傲慢:“臭小子,说你呢?!” 随即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让他转过身来。 入眼是明晃晃的金线腰带,以及被勒出上下两层的肚子,萧鸿隐慢慢抬眼,看见了面前这人的样子。 绿豆眼,大蒜鼻,头小脸大,叫人看一眼便绝不会再忘记。 “王大富,你又欺负人,当心被夫子瞧见了赏你板子!” 周围有看不过的学子试图出声制止,奈何知道这人的厉害,只喊了一句就不敢再多事了。 王大富才不管夫子不夫子的,他家是粮商,青松书院有一半的开支都是他家给的,区区陈夫子又能拿他如何。 王大富把萧鸿隐提至眼前,正要出手教训,下一秒却被萧鸿隐的长相惊到。 “你……好好看……” 书院里何时有过这般好看的学子,他瞬间脑子空白一片,下意识便说了出来。身边的学子跟着看了过来,同样被惊得说不出话。 王大富花了好久才回神,见其他人都没了声响,直勾勾看向萧鸿隐,他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随即烫手山芋般甩开了萧鸿隐,嘴上嫌弃道: “呸,长得跟娘儿们似的,指不定哪个馆子里出来的!” 此话一出,不少学子向他投来鄙夷之色,王大富才不在乎,但见萧鸿隐毫无反应,只淡淡地看着自己,眼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甚至连一丝厌恶都没有,宛如毫无杂质的清水。 这种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知为何,他感到了无比的愤怒。 “找死!” 王大富提起拳头就要往萧鸿隐脸上招呼,后者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越过王大富看向身后,陈夫子正提着一包东西走进大堂。萧鸿隐嘴角微微上扬,在拳头快要落到脸上时,先一步应声倒地,顺手带翻椅子,借此闹出更大动静。 整个大堂都躁动起来,一些看热闹不嫌大的学子高喊“王大富打人啦!”,在堂中穿来穿去,谁知却撞见了瞪着眼的陈夫子,陈夫子早就气得胡子都抖起来。 王大富立在原地,看着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萧鸿隐,脑子又陷入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陈夫子已经掏出戒尺来到了他面前。 “我我我没打他!我真的没打他,是他自己摔倒的!”王大富急得辩解道。 陈夫子并不想听他解释,和其他学子将萧鸿隐扶起查看他的伤势。 萧鸿隐被扶到椅子上,面色惨白,眼有泪光,虚弱无比。 “哪里伤着了,感觉如何?”陈夫子担心地问道。 萧鸿隐摇头,开口是柔和清润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我没事,多谢夫子。” “那便好,那便好。”陈夫子松了口气,萧鸿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两位官爷可不是好惹的。 看着王大富的肉脸,陈夫子当即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道:“你说,可是这畜生打得你?” 听这语气,陈夫子是真动了怒,学子们纷纷看向萧鸿隐。 面对一众询问的眼神,萧鸿隐欲言又止。 王大富急得都哭了出来,拼命解释不是他打的,奈何连平日里的跟班,此时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众人都眼巴巴看着萧鸿隐,谁知他不说话,看了眼王大富,随即柔声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不怪他。” 此言一出,王大富面如死灰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欣喜,然而却引得满堂哗然。 “明明就是他打的!我都看见了!”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王大富打人!”“夫子,我作证。” “夫子我也看见了。” “……” “……” 王大富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陈夫子厉声呵止众人。 “时辰到了,都上课去!” 众学子悻悻然散了。 待所有人离去,王大富仍张着嘴说不出话,陈夫子看向他,痛心疾首道:“大富啊,你早该知错了,若不是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何至沦落至此!” 陈夫子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包裹给他:“你爹近日外出,才让老夫把过冬的衣物交给你,眼下还教训不了你,先去柴房闭门思过,等你爹回来再行商讨。” 王大富接过包裹,留下两行泪,跟着陈夫子离开,丝毫未注意到一张纸从包裹里掉了出来。 萧鸿隐将其捡起,抖开瞧看。 纸上无非是王大富他爹对他的叮嘱,寥寥几句,萧鸿隐却看出了几处信息。 王家做米面生意数年,近日有买主接连订下大单,王家店内人手不足,王老爷亲自上阵,于三日内运送三百石大米、四百石白面至西州南城郊处。 非战乱粮灾之年大量囤积米面,可谓十分反常。 萧鸿隐留了个心眼,将纸原样叠好,追上陈夫子,说明情况将纸上交。 陈夫子看着萧鸿隐,见他不仅瘦弱,还衣着单薄,不禁生出一丝怜爱:“天愈发凉了,改日我让贺公子送些御寒的衣物来,你若有其他需要,尽管同老夫说就是。” 萧鸿隐向他道谢,同陈夫子告辞后便回了住处。 既然贺砚枝会来看他,那便想办法留在他身边就是。 萧鸿隐这般想着来到屋前,见房门被关得严严实实,他当即往后退了几步。 他警惕地看向四周。 出门前他特意留了一指门缝的间距,怕是有人来过了。 书院内有不少书童丫鬟走动,若是躲在附近定然会被人发现。 萧鸿隐抄了扫把,打开门走进屋里,没有埋伏。 被子、衣柜和包袱都有被人翻动的痕迹。 萧鸿隐在包袱底下发现两张字条。 他看了眼其中一张字条,上头详细记录了被救出后他的所有情况,连今日被王大富找茬的事也包括在内,而另一张则表示三日后将有人来接他走。 “果真还是找来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贺昱,语气同前世如出一辙。 萧鸿隐无征兆地看了眼窗外,一只鸟忽的掠过枝头,他随即将纸条点燃烧尽。 “这么喜欢跟踪,那便让你跟个够。” …… 姜北海被松了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边,贺砚枝坐在他对面。 “衙门简陋,只有这些凉水,还请姜帮主见谅。” 贺砚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北海上下打量了他,笑道:“这么好看的小子,家里婆娘不少吧。” 贺砚枝微微一笑:“经不住吓早都跑了,哪儿比得上金副帮主的胆量,单枪匹马,岂不知对方早就备好了茶饭,等着多招待几日。” 闻言,姜北海眯起了双眼,敛了神色:“你小子,倒真有点本事。” “不敢当。” 姜北海干脆也不废话了,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自东州沿水路押送生辰纲,途经西州宝鹊山附近,突遇暴雨,河道上水势凶猛,一时无法前进,正要找地方停靠,那伙人便从河底下窜了出来,把东西劫走了。” 贺砚枝听出话里的漏洞,追问道:“你们在河道上停留了多久?” 姜北海道:“不记得,反正不慢。” “那群水匪出来前,附近可有埋伏?” “不知道,没人上报。” “生辰纲有多大?他们如何劫走的?” “挺大,他们在箱子底下锯了个洞,掉下去劫走的。” 贺砚枝见姜北海不像撒谎的样子,便提了一嘴:“姜帮主难道没有想过,那伙人早有预谋?” 姜北海摊手道:“我管这做什么,反正东西都被劫走了。” “……帮主好气魄。” 贺砚枝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被打这么惨了。 贺砚枝本想问他有没有仇家之类的,但一想他可能仇家遍地跑,便换了个问法:“姜帮主觉得近日帮内有何异常?” 姜北海正要否认,忽而想起一事,道:“好像还真有,金兰叶这家伙最近不太正常。” 第八章 “怎么个不对劲?” “不好说,反正就是不对劲。” “……” 贺砚枝沉默了,玉白的指尖在桌上叩了两下:“准备准备,时辰到了。” 姜北海配合地被绑好,被带出去之前又忽而想起了一件事,问贺砚枝:“你还没告诉我他人呢,被绑了还是跑了?他究竟怎么找到的那里?带没带帮手啊,他到底怎么想的?” 面对这么多问题,贺砚枝眨了眨眼,坦言道:“哦,我骗你的。” 说着他打开了门,外头的衙役们进来准备抬姜北海,意外见他还活着,不觉惊喜。 姜北海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紧接着忽而大笑起来。 衙役们被他这幅模样唬得不敢向前,待贺砚枝发了话,他们才赶紧把人抬走。 回到堂上,衙役们将审讯结果上报,说是姜北海癔症发作,狂笑不止,知府便让他们把人先押下去。 知府看向立在一旁的人:“砚枝,可问出什么了?” 贺砚枝省去自己打盹的事,将经过一五一十禀报。 知府听完,把杨宽叫了过来:“你按砚枝说的地方去搜,务必找出赤巾帮贼人,砚枝,你随他同去。” “是。” 二人拿了令牌,带着近三十名捕快离开衙门,径直往宝鹊山水道而去。 贺砚枝和杨宽一人骑着一匹马走在前头,路过之处引起不少骚动,百姓纷纷躲在道路两边,让出宽敞的道路。 杨宽勒了勒缰绳,将马头并到贺砚枝那边,与他并列而行。 “贺兄你看,以往这些人不吓唬两下都看不见咱,如今咱骑了马带了人,他们倒自觉躲开了,看来啊,要想让人尊,就得当大官。” 许是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身下的马也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贺砚枝用力夹了夹马肚,看向杨宽:“你想当大官?” 杨宽笑道:“那是自然,当大官多好!像知府大人那样的,出门坐轿生人回避,多气派!” 贺砚枝道:“仅此而已?” 杨宽摇头:“要是让老子当官,定要把贼人抓个干净!还有那些个打架偷东西的混子,定把他们扔进牢里抄书,书这玩意儿最磨人,让他们抄得头昏脑胀,便再没功夫去偷鸡摸狗……” 贺砚枝静静听他讲自己当官以后的事,目视前方,在百姓围聚的人群中,他忽而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杨宽越说越兴奋,简直想从马上跳下来比划两下,完全没注意到马前窜出来一个人。 贺砚枝伸手替他拽住缰绳,马当即抬起上身高声嘶鸣,杨宽吓得赶忙抱紧马脖子:“是谁?哪个不长眼的害老子?!” 贺砚枝松了缰绳,看向来人:“陈夫子,敢问有何事?” 陈夫子年纪大了,哪儿知道会冲撞到杨宽,马受惊也把他吓得不轻,他缓了缓神,对贺砚枝道:“是这样的……近日天气愈冷,令弟衣着单薄,可否劳烦砚官爷送些御寒的衣物来。” 杨宽好不容易稳住了马,一听就是这么件小事,不满道:“这事你不早说,非得挑这时候来吓老子!” 陈夫子连连致歉,贺砚枝下马,递给陈夫子银子:“案子紧迫,有劳夫子替我备些衣物送去。” “不敢不敢,只是还有件事想告知官爷,令弟与院内学子……”陈夫子还想说萧鸿隐和王大富的事,但见贺砚他们确实急着查案,想想也不是萧鸿隐的错,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不再引起骚动,贺砚枝和杨宽让捕快们自行跟上,二人快马加鞭先行赶往宝鹊山。 顺着河道而行,两侧水岸逐渐靠拢,到了宝鹊山腹部,水道便只勉强能容下两艘运船并行,且在绕过山壁时,便隐入深山不见前路。 如此,便只得绕过山壁。 山间寒凉,雾气腾腾。 浓白的雾气笼罩灰绿的深山,因是深秋,让人有种颓败苍凉之感。 贺砚枝和杨宽径直闯入雾林,行了不过几步,便被尖锐的树枝逼得无法前进,二人只得把马留在外面。 “这完全看不清路啊,怎么找?”杨宽被冷不丁出现的树枝戳了好几下,烦躁地抽出刀乱砍一通。 “听。” 贺砚枝让他噤声,闭眼听水流的声音。 密林中传出微弱的水声,几乎难以分辨 杨宽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正要开口,却见贺砚枝指了个方位,大步前进。 林中的时间如水流般流逝缓慢,贺砚枝默不作声在前头领路,杨宽只觉走了有数年之久。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要打第二个,贺砚枝适时停下了脚步。 “到了。” 二人走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原先消失的水道重新出现在眼前。 日光照进腹地,驱散了部分雾气。 贺砚枝行至河边,看见了散落在河两岸的兵刃,以及岸边凌乱的脚印。 “先前衙门便派人来搜查过,尸体什么的都被搬回去了。”杨宽来到他身边站定。 贺砚枝看向四周地形,道:“可有搜出什么?” 水道两侧由山壁和密林阻断,呈带状延伸。山壁平直陡峭,四周再无出口。 “就搜出个红头巾,派人查了查,好像说是来自一个叫赤巾帮的。” 说起赤巾帮,杨宽皱起了眉:“这什牢子帮的记载极少,平日里又行踪不定,今日抢官府,明日杀农户,毫无规律可言,除此之外对他们的头子是谁、帮内几人、势力多大一概不知。老子当捕快这些年,还从没见过这么难搞的。” 贺砚枝思考了一会儿,来到这段水道的下游,盯着水里看了半晌,招招手让杨宽过来。 “贺兄?” “水里有东西。” 贺砚枝示意杨宽下水,顺着水流的方向摸。 杨宽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依着贺砚枝的指示用两只小手在水里摸索。 撇开缠绕的水草,杨宽忽的摸到个软软的不明物,惊喜道:“嘿,还真有东西。” 他抓着那物件一用力,没带上来,那小小的东西仿佛还连着个大物件。 于是杨宽一咬牙,一闭眼,双手用力将底下的东西整个提起,扔到了岸上。 再睁眼一瞧,竟是具男人的尸体。 “所以方才老子抓的是个男人的手?呸呸呸!” 杨宽嫌晦气,在水里拼命搓手。 头上绑着红头巾,一看就是赤巾帮的人。这具被泡发水肿的尸体一到岸上,便散发出阵阵恶臭,贺砚枝不顾恶心,在尸体面前蹲下。 杨宽骂骂咧咧上岸,见贺砚枝在尸体身上翻找什么,很快便从腰侧搜出了一块木牌。 “这是做什么的?”杨宽疑惑道。 木牌似鱼形,上刻数道纵横线充当鱼鳞,制作粗糙,形状怪异。 “应当是联络用的信物。”贺砚枝想了想道:“像他们这种行踪不定的组织,定然有线人。” 杨宽赞同道:“那咱拿着这玩意儿上街晃几圈,让线人来找咱们。” “不可。”贺砚枝:“他们若能这般随意现身,我们也不至于提起赤巾帮便一问三不知。” 杨宽羞涩一笑,道:“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嘛,贺兄定然有好法子。” 贺砚枝斜了他一眼:“我没有什么好法子,不过,可以让人排查城中的铺子。” “如何查?”杨宽好奇道,贺砚枝让他收好木牌,先离开此地。 二人退回密林,林间雾气相较之前消散了不少,贺砚枝和杨宽的脚步快了许多。 杨宽一改先前的烦闷,在横生的树枝里灵活穿行,速度比贺砚枝快了些,便自发在前头领路。 忽然,贺砚枝唤住了杨宽。 二人停下脚步。 “……” 杨宽正想开口问情况,贺砚枝却示意他看向右侧。 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一个黑黑的脑袋半探出来,正朝他们这边张望。 杨宽立即明白有人跟踪,打了个手势问要不要追,贺砚枝点头,杨宽正要抽刀,而贺砚枝当即运起轻功,从地面上一跃而起,踩着树干往那人的方向快速掠去。 那人发现自己暴露了,赶忙窜出灌木丛往回跑,贺砚枝追赶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就追到了他的身后。 贺砚枝伸长手臂欲抓,奈何那人身手极其灵活,躲过一击钻进乱石堆便不见了踪影。 “贺兄你等等我,贼人往哪儿跑!” 杨宽好不容易追了上来,见贺砚枝立在原地不动,手上抓着一块蓝色布料,他可惜道:“他娘的,这孙子跑得恁快!” 贺砚枝虽也不爽,但面上无甚表情,冷冷道:“先回去。” 待出了密林,寻到马匹,和摸不着头脑的捕快们会合后,贺砚枝发话道:“搜查城中进账甚少却仍在做生意的门店,门庭冷落者重点排查。” 捕快们得了令,立刻着手去查,贺砚枝和杨宽回了衙门,将今日之事上报,又去牢房看了姜北海,翌日清早,捕快们便结果上报给二人。 贺砚枝又从中挑了四处可疑之地,与杨宽分别带人排查。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天色阴沉沉的,秋风路过,掀起一片颤栗。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贺砚枝领着一大队人在路上走,显得尤为突出。 “分散查,莫要打草惊蛇。” 捕快们各自散去,贺砚枝进酒肆要了壶酒,在街上慢慢游荡。 他并不打算等捕快们的回报,因为真正的联络所,并不在名单之内,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吸引对方的注意而已。 贺砚枝把酒壶一提,张嘴灌了自己半壶酒,顶着微醺泛红的面孔,晃到了城内最繁华的地段。 他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余光扫过两侧的店铺。 因生意冷清,里头的人守着门,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发着呆。 贺砚枝瞧不出什么异常,在收回视线时,身后窄小的巷子里忽而冒出两名异样之人,他们面色凝重,左顾右盼,好似在寻什么。 贺砚枝故意放慢了脚步,欲细听他们的对话,下一刻便有人迎面撞了上来。 “砚哥哥!” 萧鸿隐粗喘着气,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对着贺砚枝小声唤道。 第九章 “阿隐?” 贺砚枝有些意外,见萧鸿隐这幅模样,倒像是偷跑出来的,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鸿隐拽住他的衣袖,带着微微哭腔,小声道:“有……有人要抓我。” 贺砚枝正想问何人,萧鸿隐的双眼却突然流露出惊恐,整个人瞬间扑进了他怀里。 贺砚枝下意识接住了他,与此同时,方才那两名举止异常的人正好路过二人身侧,贺砚枝当即明了,就势侧过身将萧鸿隐的身子完全挡住。 贺砚枝尽可能表现得寻常,奈何那两人还是察觉到了他们,贺砚枝当机立断,朝萧鸿隐喊道:“钱什么钱,老子没钱给你上学!快给老子滚!” 那两人被贺砚枝突然的嗓门唬住,立在原地看着他们。 吼完,贺砚枝作势用力推萧鸿隐,实则调整了角度,让他的脸不会因动作而露出来。 萧鸿隐无助地紧紧抱着贺砚枝的腰,无论贺砚枝如何推甩都无法让他松开分毫。 贺砚枝酒劲上头,全然不顾是在大街上,喊得愈发有力:“老子是你哥不是你爹,谁生的找谁要去!那老东西不管你,还要老子管你不成,去去去!别当着我喝酒!” 发着呆的店家们一听有热闹,纷纷探出脑袋往这边瞧看,有的甚至专门撑了把伞,在离贺砚枝一丈外的地方围出人群,专等看后续如何。 那两人被围观的百姓挤到了后头,一时靠近不得,他们对视一眼,似乎仍在犹豫。 贺砚枝再接再厉,推萧鸿隐的手上还拎着酒壶,在最后用力的同时一下偏了力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越过人群径直砸在了那两人面前,引起人群不小的骚动。 “吵架就吵架,发什么疯啊!” “酒鬼一个,连兄弟也不管啦,呸!” “啧啧,造孽啊。” “……” “……” 趁着混乱之际,贺砚一手揽过萧鸿隐将人抱起,脚下生风快速溜进深巷。 人群将那两人困在原地无法动弹,有人见他们被酒泼了一身,开始热心推荐汤池成衣姜茶,生生拖了一盏茶的功夫,待两人好不容易脱身,贺砚枝和萧鸿隐早已没了踪影。 深巷内,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里头绕了两圈,离开地面踏上房檐,快速掠了几步,选了处不起眼的小路走出巷子。 “感觉如何?”贺砚枝松开萧鸿隐,让他在台阶上坐下歇息。 萧鸿隐摇摇头:“没事。” 身上没有血迹渗出,应当无甚大碍,但贺砚枝注意到他仍旧穿着单薄,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他不禁问道:“怎的没收到衣物,陈夫子没给你?” 萧鸿隐垂下了脑袋,有些支吾道:“……给了。” “为何不穿?为何偷跑出来的,书院难不成没有护院么?”贺砚枝板着张木头脸,语气严肃,活像审问犯人一般。 “我……” 萧鸿隐忍着泪花,不敢开口。 今日他早早等在书院外,满心期盼贺砚枝的出现,谁知却等来陈夫子和一包厚厚的冰冷的衣物。 他问陈夫子贺砚枝为何不来,夫子只说是查案不得闲,让萧鸿隐安心待在书院。 但陈夫子不知道的是,贺昱派来的两个暗卫早已混进了书院,而今日便是来带走他的第三日。萧鸿隐不得已,扯了个谎称书院有人打起来了让陈夫子去处理,趁机偷跑出来。 那两人见他跑了,便一路追赶。 在躲避的过程中,萧鸿隐抛了衣物迷惑两人,然而这点伎俩自然骗不过那两人,萧鸿隐不得不往人多的街市跑来,谁知竟意外幸运地遇上了贺砚枝。 似乎意识到自己太严肃,贺砚枝便换了个问法:“陈夫子可知道你跑了?” 萧鸿隐摇摇头,两只手垂在膝间,不住地相互拨弄。 看他这副可怜模样,贺砚枝揉了揉眉心。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贺砚枝无奈松了口气:“罢了。” 他四下环顾,想看看有没有成衣店,发现附近店铺稀少,离他二人最近的只有一家当铺。 当铺里或许有人典当的衣物,换几件先用着也好。 贺砚枝牵着萧鸿隐往店内走去。 只是家寻常店铺,二人甫一踏入,一股奇特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贺砚枝脚步顿了顿。 这味道,竟与那具尸体的气味莫名相似,非是以香臭定论,而是那股奇特的嗅觉,这其中必有联系。 “跟紧我。” 贺砚枝向萧鸿隐悄声叮嘱道,后者握紧了他的手。 听到二人的动静,镂空雕花的窗口后慢慢现出一个人来。 对方脸颊瘦削,带着顶皮帽,微笑着看向贺砚枝。 “客官想当些什么物件?” 贺砚枝从怀里将那块鱼形木牌掏出,举到他面前。 “劳烦客官拿近些,小的好看仔细。” 贺砚枝伸长手,皮帽子身体前倾,几乎快要贴在木牌上,还嫌看不清楚,干脆拿在手里来来回回翻看了数遍。 贺砚枝就这般看着他,皮帽子却叹了口气道:“这木头确是上好的沉香木,只是雕刻粗略,形状不均,可惜呀,这价钱恐怕得低上三成。” 闻言,贺砚枝并未急着反驳,开口道:“此乃先父遗物,若非家中贫寒,断不会拿来为我兄弟置换衣物。” 他双眼空洞,语气十分平静,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但正因如此,皮帽子反倒上下打量起二人。 面前的二人个个细皮嫩肉、样貌不凡,再看贺砚枝满身酒气,他便猜到了七八分。 许是哪门的富家公子家道中落,从云端坠入泥淖,日日借酒浇愁,花光了银钱,眼看天寒无衣物取暖,不得不来典当遗物罢了。 既然如此,做典当生意的,哪儿有不宰人的道理。 皮帽子随即露出一副同情之色:“不瞒客官说,小店多日未开张,账上银钱也不够换这块木的,不过既然公子想要御寒的衣物,小店正好有几件,不如便做置换,客官觉着如何?” 他话说得诚恳,表情做得也挺像那么回事,贺砚枝没理由不答应。 “好好好,小的这便去取来。” 皮帽子说着矮身穿过窗口,经由侧面的小门来到外头,从一旁的桌子上点起油灯。 他托着油灯正要往里走,忽而想起什么,同贺砚枝道:“库房堆积甚多,小店只有我一人,翻找费时费力怕二位久等,能否劳烦客官替小的照着些?” 贺砚枝接过油灯,皮帽子慢吞吞打开门,在他的示意下,贺砚枝牵着萧鸿隐往里走去。 门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贺砚枝举着油灯在前面走,萧鸿隐紧贴在他身侧,呼吸声愈发清晰。 豆大的光圈照不清四周的情景,身处库房,恍如立足深渊。 黑暗中,火苗抖了抖。 一阵风自身后袭来,贺砚枝敏锐感知,侧身躲过,反手将油灯砸向身后。 “蹲下!” 贺砚枝大呵一声,萧鸿隐立刻照做,而几乎是同时,破风声划过萧鸿隐的上空。 贺砚枝抬脚踹中了一具身体,紧接着在他们几步的距离外,伴随着几声痛呼,传来叮叮当当器具破碎的声音。 “咳咳咳……”皮帽子被踹得不轻,咳出几口血来。 贺砚枝随手抄了根棍子向他走去,然而皮帽子身手十分灵活,在棍子落下之前闪出了库房,一把将门反锁,贺砚枝对着门用力踹了两脚。 这门不知是什么做的,坚硬似铁,几番踹下来竟纹丝未动。 门外传来皮帽子的笑声:“客官莫要白费力气,无论你是何人,奉劝你一句,不该管的别管,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皮帽子的声音就此消失,无论贺砚枝再如何尝试,面前这门仍是丝毫未损。 他们被彻底困在这里了。 先前被砸出去的油灯滚落在墙角,贺砚枝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用流出的油浸润点燃,勉强看得清面前的萧鸿隐。 黑沉沉的库房内,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才是那老板偷袭我们?”萧鸿隐挪到贺砚枝身边挨着他坐下。 “恩。”贺砚枝把布叠在油灯内,借着火光看向四周,一边同他解释。 “十个当铺十个横,那皮帽子这般客气,定然不是真正的店主,况且他开口便问我们当什么,可见早就在此候着了。” 萧鸿隐点头,看向贺砚枝的眼神多了层玩味,嘴上却自责道:“砚哥哥这般厉害,竟能看出那人是假的,都怪我,不该拖砚哥哥的后腿……” 贺砚枝并没有要怪他的意思,忽然,他借着火光看向对面货架,似乎有一个人正面对二人而立,贺砚枝后背一紧,对萧鸿隐道:“你在此别动,我去看看。” “好,砚哥哥小心。” 贺砚枝警惕地向那人走近,在光的照明下,对方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入眼是一个黑黢黢的脑袋,头发被编成三股辫子,盘绕在头顶,不似大历本国人。 他面向墙壁,肩膀和头靠在货架上,勉强支撑而立,整个人全无声息。 贺砚枝伸出手想把人翻过来,火光随着动作逐渐照亮全身,他不经意间看到此人交叠的衣领,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把油灯往下放,一双足尖正指向自己。 他恍然明了,面前这人竟就是面朝向自己。 贺砚枝注意到他的脖子相比常人细窄,再仔细看发现,原是被人生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扭成了麻花状。 他提着尸体的头发,想把他的脑袋掰回来,奈何失去了支撑的脑袋,不受控制地从肩上滚落至地面,留下一地血沫。 贺砚枝拽着手里断掉的头发,再一次从血腥味中闻到了那股特殊的气味。 “他才是当铺真正的店主,赤巾帮的联络人。” 所以皮帽子杀害联络人,把尸体关在库房,冒充店主守株待兔,目的便是要掐断赤巾帮这一线索。 没有了赤巾帮的解释,姜北海注定要背起罪责,待姜北海死后,生辰纲的下落自然无人再问、更无从得知。 思及此,贺砚枝冷哼一声。 太子没了生辰纲,最高兴的不是贺昱还能有谁。 萧鸿隐耐不住枯坐,见他这边有动静,便跟着来到贺砚枝身后,伸出脑袋看了眼情形,又默默缩了回去。 感受到衣摆被人拉扯,贺砚枝拉着萧鸿隐离开这具尸体。 回到原先的位置,萧鸿隐抬头看向贺砚枝,小声问道:“砚哥哥,我们……出不去了么?” 面对萧鸿隐担忧的眼神,贺砚枝从思绪中回神,默默挺直脊背。 想困住他们,做梦。 他环顾四周,眼神锁定几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怎会,砚哥哥这便带你出去。” 第十章 贺砚枝让萧鸿隐屏息,把从尸体上拽下的头发举在眼前,借着火光的照映,静静看头发吹拂的方向。 因常年提剑的缘故,贺砚枝的手十分平稳,举在半空的发纹丝不动。 萧鸿隐的目光从头发转移到贺砚枝的脸上。 贺砚枝微微低着头,白皙的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荧光,额发下露出的侧面,线条流畅,轮廓优美,如同珍珠划过丝绸。 贺砚枝全神贯注地盯着头发,忽然,发尾往东侧微微飘动,贺砚枝吹灭油灯向西面看去。 “阿隐,过来。” 西侧的墙壁也是由厚实的木板搭成,贺砚枝在其上找到了那处虫洞。 他回头在库房内翻出件棉袍让萧鸿隐穿上,随即又在货架上抽出把大刀,让萧鸿隐躲去角落。 “千万莫伸头。” 贺砚枝话音刚落,大刀嵌进木墙当即发出一声巨响,在不大的库房内瞬时升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萧鸿隐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在逼仄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出。 “彭!彭!啪——” 三下过后,木墙应声而裂,光线倾泻而入,照出库房真实的模样。 贺砚枝嫌洞不够大,又补上一脚,踹出个半人高的大洞,把大刀随手一丢,向萧鸿隐招招手。 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沁凉的泥土味让萧鸿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袍,见贺砚枝仅穿了几层单衣,却似乎并不受寒风的影响。 陆续有几名捕快听到动静赶来,看到贺砚枝后,被眼前的情景搞得摸不着头脑。 贺砚枝简单说了经过,让他们回衙门报备,顺带处理里面那具尸体。 “杨捕头呢?” 贺砚枝让人去把杨宽叫来。 “乖乖,贺兄你这是端了赤巾帮的联络点啊!”杨宽闻声赶来,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兴奋不已,好奇凑近看了看那具尸体。 “啧,怎的下手这么重,还没好好审呢,贺兄你也太心急了吧?” “不是砚哥哥干的,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萧鸿隐冲着杨宽反驳道,后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凑到他跟前:“阿隐?你不是在书院么怎的出来的?让杨哥我猜猜,莫不是惹夫子生气,出来躲罚来了。” “没有。”萧鸿隐嫌弃地后退一步,缩回贺砚枝身后。 然而杨宽丝毫没意识到萧鸿隐的嫌弃,还以为他心虚,正想逗他一番,贺砚枝用话堵住了他的嘴。 “衣物不合身,是我带他来店铺换的,谁成想歪打正着,发现了这处联络点。” 贺砚枝让杨宽抓紧干正事,去衙门牵条狗来。 杨宽不解道:“你要狗做甚?” “有人先一步灭口,冒名顶替骗走了那块木牌,雨天路滑脚程不快,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沉香木自带香气,待牵来条大黄狗后,贺砚枝伸出拿过木牌的手让它嗅了嗅。 有了大黄狗的引路,贺砚枝他们顺着街市一路追至宝鹊山。 雨天雾气浓白,林间障碍颇多,一行人不得不放慢了前进速度,然而贺砚枝却显得尤为急切。 皮帽子身手灵活敏捷,这般慢吞吞追赶,怕是追个寂寞。 贺砚枝忍不住同杨宽道:“这样下去太慢,你带着阿隐在此等候,我先去追。” 杨宽看了看前路,不同意道:“哪儿能让贺兄你独自去抓人,若是他们有埋伏怎么办?让小刘他们送阿隐回书院,我同你去!” 贺砚枝觉着也行,但萧鸿隐却不乐意了,委屈道:“阿隐明白前路凶险,不该给砚哥哥添麻烦,那贼人狡猾残暴,若是回去又遇上他……砚哥哥放心,我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出卖你!” 这一大一小弄得贺砚枝颇为头疼,好似扔下谁都会出事。 贺砚枝揉了揉眉心,思忖片刻:“大杨你背着阿隐,我们加快速度。” 杨宽高兴应声,一把薅过萧鸿隐扔到背上,萧鸿隐被砸得生疼,眉头皱成“川”字。 三人在前头领路,捕快们在后面紧紧跟随。 一路上杨宽上蹿下跳的,萧鸿隐被迫趴在他背上,简直比骑马还难受。 他默默抽出一只手,拽住身旁垂下的树枝,把自己从人背上拽下来,趁势摔倒在满是碎石子的地上。 萧鸿隐没有大喊,只是小声痛呼,贺砚枝立马停下了脚步。 杨宽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张大了嘴:“我我不是!他他……我……” 然而对上贺砚枝的眼神,杨宽又把辩解的话咽了下去。 “摔着哪儿了?”贺砚枝赶到萧鸿隐身边看他伤势,萧鸿隐表示自己没事,然而想起身,却痛得动弹不得。 贺砚枝没说话,拉过萧鸿隐的胳膊,将它们环在自己肩上,手下一托把人轻放到背上,稳稳地站起身接着往前走。 “开路。” 这是对杨宽说的。 贺砚枝专注前路,背上的某人却因着得意,默默上扬了嘴角。 杨宽无奈牵着狗在前头开路。行至中途,大黄狗停了下来,在左右两侧嗅了半晌,最终往左侧跑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三人被一堆碎石拦住了去路。 杨宽拽了拽绳子,大黄狗却不肯挪动脚步。 杨宽用质疑的眼神看向它:“这里哪像有人的样子,大黄你莫不是找错了?” 大黄狗冲他“汪”了一声。 “不一定,四处找找看。” 贺砚枝和杨宽分头查看,任何粗壮的树木,大块的山石,茂密的灌木丛都找过,连个人的脚印也没有。 萧鸿隐伸手替贺砚枝擦脸颊上的汗,贺砚枝下意识回头,视线落到方才那堆碎石上。 “大杨。” “啊?” “扒开。” 贺砚枝抬了抬下巴,示意这堆碎石堆。 “你是说在这堆石头底下?” 杨宽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照他的意思做。 贺砚枝背着萧鸿隐不便动手,待捕快们赶来,让他们一起搬开碎石堆。 一炷□□夫后,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下,碎石被尽数搬走,露出原先被遮掩住的山洞。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自洞内蔓延而出,众人被里头的情景惊到。 数十具尸体被叠放在洞内,塞满了整个洞穴,不少毒虫在尸体间爬来爬去,饱腹繁衍。 贺砚枝往后退开一段距离,让萧鸿隐闭上眼睛。 饶是见惯了死人的捕快们,面对这副情景,也都一个个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杨宽大着胆子进去翻找,从里头拿出几根红头巾和几块鱼形木牌。 “贺兄你看,想是大黄受了这些的影响,才把我们带来这里。”杨宽找来块布将这些东西包好,当作上交的物证。 贺砚枝往山洞里看了眼:“可有看到生辰纲?” “没有,里面只有尸体。”杨宽皱着眉摇头,他粗略数了数,根据记录的可知人数,差不多整个帮的人都在这儿了,不禁惊讶道:“他们这是被灭帮了啊!” 这下线索便又断了。 “这生辰纲被赤巾帮劫走,但现在赤巾帮又被其他势力端了个干净,咱们这下又该去哪儿找?”找了这么久,杨宽已经乏了。 而贺砚枝却更在意皮帽子。 他们虽误打误撞找到了被杀害的赤巾帮,但耽搁的这些功夫,皮帽子早不知逃哪儿去了。 但转念一想,既然皮帽子敢往深山老林里跑,是有落脚点也说不准。 于是,贺砚枝让杨宽给大黄重新嗅了嗅木牌,牵着它往林子里走。 他记得方才大黄在某处犹豫了一会儿,说不定皮帽子就是往那个方向跑了。 果不其然,大黄带着贺砚枝往另外一边跑,不多时便出了林子,把他带到了生辰纲遭劫的那段水道。 先前他与杨宽的脚印还留在岸边。 “怎会?” 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出口,若皮帽子想躲,除非下水。 贺砚枝看向水里,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他冰冷的面容。 他把萧鸿隐放下,对他道:“在这儿待着,待会儿同大杨他们说一声,三刻后若我未回,让他们备好草席。” 萧鸿隐立马拽住他的手:“我会水,我也下去。” “胡话!不许跟来。” 说着贺砚枝脱了外袍交给他,试了试水深后径直跳入水中。 不愧是深秋,冰冷的河水刺激得他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不过好在他快速清醒,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底。 萧鸿隐抱着衣物,在岸边紧紧盯着贺砚枝消失的水面。 “砚哥哥!” 他虽想杀了贺砚枝,但贺砚枝若就这般没了,还怎么利用他接近贺昱。 萧鸿隐如今既想留在岸边,又想去叫杨宽他们,一时踌躇不定。 水面已然恢复平静,就好似贺砚枝从未出现过一般,萧鸿隐在岸边来回踱步,烦躁地踢着石子。 此时的水下,贺砚枝拨弄着水流,试图稳住身形。 光线不足加上浑浊的水质,让贺砚枝几乎看不清周围的环境。 他不得不闭上眼,感受着水流的微弱变化。 大股的水流推着他顺着河道而去,唯独有一小缕在前方分了叉,不知通往何处。 贺砚枝漂浮在水中,伸出右手拂过那缕水流,仿佛握着股有实质的细绳,摸索着慢慢前进。 第十一章 水流把贺砚枝引到一处山壁,他伸手摸了摸,似乎与水面上露出的部分并无不同,但那缕水在碰到石壁后并没有被阻断,反而往下流去。 贺砚枝跟着往下摸索,果然底下并非全是石壁,是一个可以通行的空间。 不清楚后面的情况如何,为免遭人埋伏,贺砚枝捡了块石头往里扔,见无甚反应,便掏出腰间的匕首往里面游去。 通行的石道起先宽敞,足以容纳下四人并行,但越往里越窄,但凡动作幅度大一些,手脚就会撞上四周凹凸不平的石壁,所幸贺砚枝身形细长,还算通行顺畅。 待穿过石洞,贺砚枝来到另一片水域,肺里的空气也几乎用尽,他找到一块巨石,在巨石后的水面冒出脑袋,大口呼吸空气。 陌生的空间里,隐约传出人声。 贺砚枝抹了把脸,环顾四周。 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山壁后竟是这样一处圆形的巨大洞穴。 河道水在南侧汇成一池深潭,北侧是平坦的陆地,有火光和人声自那处传来。 贺砚枝从巨石后探出头,见对岸有三四人坐在岸边放哨,再里面则有十数名匪徒打扮的人正围着皮帽子说话,而在他们的后头,则放着一个人高的箱子。 对岸离巨石太远,贺砚枝难以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看了看周围,整个池子里只有面前这一块能遮掩的石头,不觉有些棘手。 贺砚枝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潜进水里尝试靠近时,后背忽的搭上一只手。 “是我。” 贺砚枝的手肘已然击向身后,杨宽的声音适时传出,让他生生止住了力道。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笑嘻嘻的某人,用气声问:“你如何进来的?” 杨宽头上还挂着根水草,同样用气声回道:“水里呀,不然还从哪儿?” 贺砚枝很想翻他一个白眼,这时候还在说笑:“此处位置隐蔽,你如何找来的?” “用手找来的呀,看不见还能摸不着嘛。”杨宽嘿嘿笑道,见贺砚枝神情严肃,这才正经回答道:“我起初把水里找遍了也没看见你人,后来是阿隐告诉我跟着水流走,往石壁下边儿穿过来,这才找到的你。” 贺砚枝眼中闪出一丝疑惑。 若按原书中的剧情来说,此时萧鸿隐早就被贺昱救走,在安排的院子里养伤,并没有写他与这案子有关。 萧鸿隐能想到穿过石壁找洞穴,或是只是反派他聪慧罢了。 “他没同你说别的?”贺砚枝问道。 “没,他说你早就下来了,让我赶紧跟上你。”杨宽坦言道。 闻言,贺砚枝微微挑眉。 这小兔崽子,自己明明让他告诉杨宽在外等着,胆子大了倒学会骗人了。 杨宽自然不知道这些,兴致勃勃地往对岸望去,看见了到岸上那些人,他忽而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拍贺砚枝:“他们他……那群水匪!” 贺砚枝早就猜到,这些人原本受贺昱的指示,来西州掩埋军火伪造所谓证据,谁成想临时出了生辰纲一事,便顺道把事情一并干了,有趣的是这两次竟都被他二人撞见。 贺砚枝侧身躲开杨宽不停拍打的手,道:“先出去。” 杨宽不解道:“为何?” “他们身手敏捷,尤其是在水里,况且他们人多,你我才两个人,得出去多调些人手来。”贺砚枝说完便潜入了水下。 杨宽紧跟着入水,二人顺着来路返回,待浮出水面时,贺砚枝就听见萧鸿隐激动地唤了他一声。 二人回到岸上,恰逢冷风吹过,杨宽连打了三个喷嚏,萧鸿隐把怀里的衣服给贺砚枝披上。 “嘿你小子,怎的眼里只有你砚哥哥,你杨哥我就活该冻着阿?”杨宽哆哆嗦嗦抢走了捕快们的外衣。 贺砚枝看了看杨宽,又看向萧鸿隐,眼中责问意味再明显不过。 萧鸿隐没敢反驳杨宽,默默低下头,小声对贺砚枝道:“对不起……我怕太危险了,所以才……” 承认得倒是爽快。 贺砚枝看着面前的小心翼翼的某人,虽对他骗人不满,但心下却莫名轻松舒畅。 罢了,这回便不与他计较。 贺砚枝冷声道:“没有下回。” 找到了生辰纲的下落,贺砚枝和杨宽马不停蹄赶回衙门禀报,向知府调来更多人手围剿水匪。 想到接下来的行动会很危险,贺砚枝让杨宽带人先走,自己把萧鸿隐送回家后再与他们会合。 杨宽策马而去,贺砚枝带着人调转马头,离开了山林。 宝鹊山位于西州城郊,为尽快赶回,贺砚枝选了最近的小路。 马蹄踏过处,溅起点点黄泥。 骑行的身影在小路上快速穿行,沿途惊起三两只飞鸟。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经接近内城,再有半数距离便能到达,贺砚枝狠狠夹了夹马肚,加快了速度。 为了不被摔下去,萧鸿隐紧紧抱着贺砚枝的腰身,然而贺砚枝不知为何忽的勒住缰绳,迫使马快速停了下来,差点儿把二人甩了出去。 前方未经之处飞起数只惊鸟,远远望去,似乎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赶来。 贺砚枝不敢大意,而此时天上炸开了一道烟火,是官府紧急闭城的信号,他似乎意识了什么。 “姜北海被劫走了。” 萧鸿隐还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贺砚枝便掉转马头往回跑。 然而跑了不多时,缰绳再一次被迫收紧,萧鸿隐的脸狠狠撞在了贺砚枝的后背上。 他吃痛地轻唤一声,睁眼看向前路,见前方不远处,先前抓他的那两个暗卫正往这边走来。 他们竟然跟到了这里?! “冤家路窄。” 贺砚枝不觉烦躁起来。 前后的路都被拦住,这样下去迟早要与其中一方起冲突。 贺砚枝有些犹豫,萧鸿隐拽了拽他,道:“砚哥哥,那边。” 他顺着方向看去,见所指之处草丛茂盛,事到如今,也只得进去暂避。 二人下了马,贺砚枝忽而想到一个主意,让马头对准那两名暗卫,狠狠拍了它一掌,马随即嘶鸣着往前跑去。 贺砚枝带着萧鸿隐在草丛里蹲下,不多时,两名暗卫追随而来,而另一头的姜北海等人,也正往这边赶来。 那两名暗卫面色不善,从腰侧抽出兵刃,其中一个道:“待会儿看见那个大的,直接做掉。” 另一个附和点头,骂了句:“碍手碍脚。” 他们做足了准备,然后迎面撞见了五六个佩着刀的壮汉。 这些壮汉在见到他们后当即挡了上来,在他们身后,姜北海脑袋低垂正被人背在背上,他的身边,一个身着苗服的异域美人,正似笑非笑地看向两名暗卫。 “来者何人?”两名暗卫警惕地提剑,几名壮汉也跟着抽出佩刀,一副决斗的模样。 “这话应当问二位才是。” 轻柔温和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出,那位异域美人从后头走向前来,身上银饰碰撞发出叮铃的响声。 他看向其中一名暗卫,一双微蓝的瞳孔宛如月色下的清泉,带着股莫名的诱惑力。 对方愣怔了片刻,竟先开了口:“我等为追一位少年而来,意外与各位遇上,既是误会,那便就此别过。” 说罢,两名暗卫正想走,而壮汉们却骤然发难,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时,一直垂着脑袋不说话的姜北海,抬头看向异域美人,张了张嘴道:“老金,算了吧,要走赶紧走。” “老姜,咱这是逃命被人看见了,若不清理干净,你猜……死的会是谁?”金兰叶那温柔的声音,听得让人酥软了骨头,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人不寒而栗。 两名暗卫紧盯着金兰叶,发现这人无论说话与否,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天生一副笑颜,当真诱惑至极。 暗卫下意识喉结一动,顷刻间数把刀刃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双方就这般打了起来,贺砚枝和萧鸿隐在草丛里看得真切,屏息凝神,避免发出动静。 暗卫到底训练有素,面对这些力气大到惊人的壮汉,也能勉强周旋,只是很快他们的力气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金兰叶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吐出一个字:“快。” 那些壮汉便发了疯似的往两人身上砍,暗卫招架不住,寻了个空子赶紧逃出包围圈,用眼神相互示意后,就地滚进一旁茂密的草丛,想借此模糊壮汉的视线,结果撞上了贺砚枝他们。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眼中皆露出满满的疑惑。 “在这儿!” 壮汉们把草丛团团围住,金兰叶赶来后,发出同样的疑问:“咦,怎么多了两个?” 贺砚枝紧紧搂住萧鸿隐,被迫离开了草丛。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两个暗卫会突然滚进来,奈何金兰叶不给他提问的机会,就下令把他们和暗卫一起宰了。 “且慢!” 贺砚枝还想再挣扎一下,姜北海却听出了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眼,惊喜道:“是你?” 见姜北海如此,金兰叶不满道:“你们认识?” “哈哈哈哈认识认识,就是这小子骗老子说,你跑去了那个什劳子帮还被人抓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着。”姜北海兴奋起来,道:“这小子有趣,老金你留他一命,老子还想多陪他玩儿会儿。” 从没见过姜北海这般,金兰叶看向贺砚枝的眼里多了丝异样。 “好,那便请这位公子,同我们一块儿走吧。” “至于其他人……” 壮汉拿出一根粗绳子来绑贺砚枝,想把萧鸿隐拽开,却被贺砚枝一把拧住了胳膊:“我看谁敢动他。” 而就在壮汉们对付贺砚枝时,那两名暗卫趁机挣脱束缚桃之夭夭。 金兰叶脸色阴沉下来,他们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一并带走。” 第十二章 贺砚枝和萧鸿隐被粗绳捆得结结实实,被一人一个壮汉背上了船。 他们被蒙上眼睛,紧挨着坐在船尾。 船桨入水,哗啦啦划着小船前进,晃得二人身形一歪。 中心的船板上放了层软褥,姜北海被放在上头,他嫌无聊,时不时同贺砚枝聊几句。 姜北海盯着船的天花板,问道:“你小子不在衙门打人板子,怎的出现在荒郊野外?” 贺砚枝随口道:“家里小子逃学,出来抓他回去。” 姜北海闻言瞅了眼萧鸿隐:“你儿子?” “表弟。” “难怪长得像,都这么娘们儿唧唧的。” 这话说的没什么逻辑,姜北海见贺砚枝不接话了,开始得意起来。 “不过我家老金也是,平日里带出去总有人说是老子的压寨夫人,嘿,也不知他听得膈应不膈应。” 贺砚枝听出了一丝不寻常,回想金兰叶对姜北海的态度,好奇问道:“那帮主是如何想的?” “嘶……” 姜北海陷入沉思,似乎很用力在措辞,然而最终只说出了三个字。 “不知道。” 贺砚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换了种问法:“听到旁人这般说,帮主心里是高兴还是愤怒?” “这个嘛——”姜北海再次沉吟片刻,摇摇头:“不清楚。” “……” 贺砚枝彻底不想再开口,但姜北海却打开了话匣子:“说实在的,其实我没啥感觉,就是老金吧,我感觉他可能有点不开心。” “……” “就比如这次劫狱,那日他独自一人溜进牢房,我还以为他那时就要带我出去,谁知道他劈头盖脸先把我骂了一顿,你说奇怪不奇怪?正常人不该第一时间商量怎么出去的事么?” “……” “我不就是出了事没同他说嘛,还不是想让他赶紧跑,他不领情就算了,还特意跑牢里来骂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然后?” “然后他就顾自己跑了啊!还说什么三日后,你说说,他都进来了怎的就不能把我捎出去?还有今日来救我的时候,一个劲地说有埋伏,咱这不好端端的出来了,疑神疑鬼的……” 姜北海凑近贺砚枝小声问道:“你说,老金他不会是得了什么癔症吧?” 船舱的门适时被打开,金兰叶立在船头看向船内,此刻姜北海与贺砚枝靠得极近,他的脸原本上扬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老姜。” 金兰叶缓缓走进船舱,来到二人面前站定:“你们,在做什么?” 贺砚枝被蒙住眼捆这手,自然干不了什么,所以金兰叶问话时,一直盯着姜北海。 “没什么,就说说话。”姜北海看着他,一脸真诚答道。 “哦?”金兰叶挑了挑眉:“都说些什么呀?” “呃,我问他这是不是他儿子,他说不是,是他表弟,我说难怪他们长得都好看,然后我又说……” 姜北海掰着手指数方才他们说了几句话,金兰叶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跟我出来。” 姜北海指了指自己:“我?” 贺砚枝咳嗽了一声,对金兰叶道:“劳烦松个绑。” 待恢复视觉与行动后,贺砚枝从地上站起,萧鸿隐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没事,你好好待着。” 说完他便跟出了船舱,与金兰叶相视而立。 两人站一起时,贺砚枝才发现自己竟比他高了半个头,他打量着眼前异域的面孔,几乎猜到了金兰叶叫自己出来的目的。 “那日捡到我银饰的人,可是贺公子你?”金兰叶并不拐弯抹角,脸上又恢复似笑非笑的表情。 贺砚枝也不打算隐瞒:“是。” “那么贺公子特意调走原本的牢役,露出空子助我等逃脱,煞费苦心,意欲何为?” “副帮主官话说的不错。”贺砚枝伸了个懒腰:“只是副帮主何苦在门外偷听,大伙儿敞开了说岂不方便。” 金兰叶莞尔一笑:“那么请问贺公子,为何要帮我们?” “我并不是帮你们。” 贺砚枝随手撑在桅杆上:“找到生辰纲是我的职责,你我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生辰纲是被人劫走的,不在我们手里。”金兰叶好心解释道。 “这个我自是清楚,只不过副帮主你,难道就不想替帮主洗清冤屈。”贺砚枝直视他的双眼,漆黑的瞳孔宛如无垠的黑夜。 金兰叶默默后退了一步,对贺砚枝道:“贺公子有线索?” 贺砚枝没有立刻回答他,顺着碧绿的河水往前望去:“这是要去何地?” 金兰叶道:“总舵,还有半柱□□夫便到了。” 船在河道上行驶飞快,贺砚枝才吹了会儿风,远处便出现了一大群建在垂直山壁上的临水木楼。 金兰叶指挥手下停船靠岸,让人把姜北海小心抬下来。 贺砚枝给萧鸿隐松开束缚,带着他跳到岸上。 打量着眼前的木楼,萧鸿隐好奇道:“砚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贺砚枝道:“漕帮的总舵,放心,我们暂时不会有事。” 萧鸿隐不疑有他,牵着贺砚枝的衣摆跟着往木楼里走去。 落脚的石台是由突出的山石凿刻,数十级石阶后接木梯延伸。 金兰叶领头,姜北海紧随其后,贺砚枝和萧鸿隐一边不停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拾级而上。 壮汉推开沉重的木门,里头乌鸦鸦一片脑袋当即抬了起来。 金兰叶目不斜视,从容踏进屋内,身后姜北海的身影一出现,屋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帮主!帮主回来了!” 人群中,一个只穿着坎肩的弟兄惊喜出声,随后急切地冲到了姜北海面前,用缠满粗布条的双臂扶着他从壮汉背上下来。 有了他的带头,周围的弟兄也都连滚带爬地围了上来,兴奋地手舞足蹈,高喊帮主福大命大。 姜北海被兄弟们簇拥着,看着他们一个个因担忧而瘦削黑沉的脸,才不见几日,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念,心里也生出酸涩的滋味。 他宠着大伙儿高喊道:“多谢兄弟们挂念,大哥我回来了!” 人群再一次发出欢呼。 金兰叶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就在大伙儿兴致高昂的同时,角落里幽幽传出了一个声音。 “帮主能平安归来自是喜事,但若非我们副帮主以身涉险,岂能这般顺利。” 众人顺着声音往向角落,那里蹲着半数总舵的弟兄,皆是帮内举足轻重的分舵主、香主,年纪都不大,唯有最前方蹲着的一个年长矮瘦的,正是方才开口说话之人。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语气却带着股轻蔑之意。 围着姜北海的弟兄当即炸开了锅,身穿坎肩的汉子几步跨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道: “葛老头你什么意思?别以为在帮里待得久就能爬到帮主头上,救帮主是他金兰叶的本分,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歌功颂德!” “阿勇,话别说得太急,人帮主还没说什么呢,你怎的就挣脱了绳子跳出来了?”葛老轻蔑一笑,对面前这人的样子见怪不怪。 “你他娘的骂谁呢!狗怎么了?他金兰叶不也是帮主捡回来的狗!仗着几分姿色给你们一个个都下了蛊,亏得帮主当初把你们救起,眼下倒是长牙了咬人了,真他娘一群白眼狼!” 阿勇说着向他们淬了口,他只是帮内普普通通的打手,现下全然不把这些“主子”放在眼里。 角落的兄弟被他激怒,齐刷刷从地上跳起来,而阿勇身后的人也都站了出来,双方火药味十足,争论声、辱骂声此起彼伏。 贺砚枝和萧鸿隐走在最后,在他们吵起来之前就寻了个角落缩着,饶有兴致地看他们吵架打骂。 萧鸿隐见惯了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却鲜少见到这般直白的架势,抬头问贺砚枝:“他们这样吵,二位帮主岂不是很难堪?” 那些人太过吵闹,贺砚枝不得不低下头,把右耳凑到萧鸿隐嘴边,回道:“不会。” 面对他的靠近,萧鸿隐没有觉得不妥,不解道:“为何不会?这个地方都要被拆成两半了。” 没等贺砚枝回答,金兰叶出声制止了双方。 “够了,都闭嘴。” 已经打起来的人群被迫停手,葛老蹬了阿勇一眼,听话地收回了棍子,但阿勇才不顾金兰叶说什么,仍想接着打,奈何对方收了手,即使一肚子气无处宣泄,也只得作罢。 姜北海也默默跟了句:“是呀阿勇,吵什么吵都是自家兄弟。” 金兰叶瞥了他一眼:“你也闭嘴。” 姜北海乖乖闭上了嘴。 葛老得意地笑了,阿勇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姜北海。 “眼下官府追的紧,我们赶紧出发,所有人抓紧时间把米粮搬到船上。”金兰叶下了命令,葛老他们应声离去,阿勇磨蹭着,最终还是被姜北海踹去搬东西。 眼前总算安静了,金兰叶平缓了心绪,邀请贺砚枝和萧鸿隐一同商议。 “贺公子有何良策,不妨与我等说说。” 金兰叶扶着姜北海坐下后屏退了其他人,亲自为他们沏茶。 贺砚枝道谢接过,低头一瞧,见碗内没有茶叶,只有微红的茶水散发着柑橘的清香。 “良策倒没有,只是找到了那伙贼人的窝点罢了。” 贺砚枝端起茶碗尝了口,清甜润喉,很是舒畅,而他身旁的萧鸿隐却面露难色,悄悄把茶水倒了。 金兰叶闻言露出了欣喜之色,但被贺砚枝打断道:“非是劫走生辰纲的螳螂,而是另一伙黄雀。” 他将事情经过简单同他们讲述一遍,顺带提及到了贺昱。 对面二人听完皆沉了脸,姜北海怒而拍桌:“他们搞他们的权,跑咱门前撒野做甚?!” 贺砚枝看向他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们几乎垄断了最大的航运水道,但终是忍住没把这话说出来。 “对了二位,方才提到搬米粮,你们这是打算畏罪潜逃?” 作者有话要说:  天好冷,码字的手瑟瑟发抖…… 第十三章 姜北海反驳道:“被冤枉的事,怎么能叫畏罪呢!我们这是暂避。” 金兰叶给了个赞同的眼神。 “无甚区别。” 贺砚枝端起茶碗小酌一口,萧鸿隐偷偷拽了他几下。 “何事?说。” 萧鸿隐原本只想悄悄告诉他,但既然贺砚枝不在意,他便直接道出了口:“王家米铺近日交易量极大,恐怕很难不引起官府的注意。” 贺砚枝低下头看着他:“你从何得知?” 萧鸿隐说了一遍那日王大富找茬的事,把信上的内容改成是王大富无意透露的,称自己听了几人对话才无意记起。 金兰叶无奈叹了口气:“我等欲沿水路南下往沙冥岛暂避数年,历沿途时长,人数多,准备时日少,整个西州只有王家手头有足够的米粮,这才铤而走险。” “确是铤而走险,眼下官府估计已经查到了王家。”贺砚枝又喝了口茶,不由得浑身舒畅。 金兰叶皱起了眉:“我们得赶紧走。”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打算去催进度,贺砚枝出声阻止了他:“走不了便不走了。” 金兰叶疑惑道:“不走?” 贺砚枝道:“船走,人不走。劫狱是重罪,官府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不如借此拖延一阵,待抓到水匪将功补过,你们再去自首不迟。” 姜北海捋了捋他话里的关系,觉得甚是有理,不禁拍手叫好。 金兰叶默默转过身,眼神晦涩不明。 他走到贺砚枝面前,淡蓝色的眸泛着微光,莞尔开口:“贺公子为我等筹谋周全,金某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报答。” 贺砚枝回以微笑:“贵帮这茶水甚是好喝。” 金兰叶微微点头:“既如此,待此事了结,金某为贺公子沏壶更好的。” “多谢。” 商定好了事宜,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安排在木楼住下。 出于考虑,金兰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不是谁都像姜北海那样好骗。 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安排在木楼的顶层,这座木楼群整体上小下大,最高处只有孤零零的一间阁楼。 爬上颤巍巍的竹梯,萧鸿隐进了屋子便迫不及待来到窗边,趴在窗沿上俯视整个河道。 滚滚的江水奔流不断,对岸疆土辽阔无垠。 呼啸的江风拂乱了他的发髻,漏出几缕青丝随风飘散。 “摔下去了就自己游回来。” 贺砚枝冷不丁出现在身后,搭着萧鸿隐的肩把人拉回来,默默关上了窗。 “我不会水。”萧鸿隐眨巴着眼看向贺砚枝。 贺砚枝弹了下他歪掉的发髻:“莫要撒谎。” 萧鸿隐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才没有撒谎,砚哥哥为何不信我?” “你若不会水,贺昱把你丢……”话说一半,贺砚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换了句:“河里水流的走向,你为何那般清楚?” 他原本想着在书的后期,萧鸿隐意识到自己被骗后,被贺昱扔到水牢里关了三天三夜,若他不会水又如何撑过来。 萧鸿隐听出了贺砚枝刻意瞒了话,装作没发现的样子,解释道:“昔日爹爹时常带我去垂钓,同我讲过如何看水识鱼。” “你会钓鱼?”贺砚枝有些意外,一般贵族子弟,尤其是家学渊博的平日里不是礼乐诗书便是精通骑射,嫌少有垂钓玩乐的。 萧鸿隐点头,颇为得意:“会,我还钓过半人高的大鱼。” 他还记得儿时与家人出游踏青,萧丞相与他各持一柄长杆,在管家的监督下看谁两个时辰内钓的鱼多。 萧丞相老谋深算,专挑鱼多的水域,把他哄去鱼少的地方,却不料萧鸿隐用配好诱饵钓上了一条肥大的红鲤。 管家不好定夺胜负,两人就跑去丞相夫人面前要个定论,丞相夫人什么也没说,接过鱼便生火烤肉,说谁钓的好吃谁便赢。 那日父子二人争了好久,谁都不服谁。 萧鸿隐为了表示自己钓的好吃,抱着大鱼吃到撑为止,回去便吐了大半,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鱼,直到那日在贺砚枝的院子,看到水池里那几尾小小的红鲤。 “我原本也不爱去,只是爹爹说年少就该玩乐,整日埋在书堆里,老气横秋的没有样子。” 眼前的少年说着说着笑了,贺砚枝不觉撇开视线。 “还不赶紧收拾。” 萧鸿隐麻利地整理好发髻,适时脚底下传来人声。 “贺公子,您要的信鸽。” 动静自正下方转移到门外,阿勇左手扶着木梯,右手上抓着一只鸽子,灵活地闪到二人面前。 “按您的要求,劫了官府的鸽子。” “多谢。” 贺砚枝接过信鸽,要了纸笔,屋内除了地上的被褥没有任何家具,他索性把纸笔摊在了地上。 他盘腿坐下俯身蘸墨,萧鸿隐乖乖蹲在一旁,看他在纸上画了横竖两道墨,把一张纸分成了四个部分。 萧鸿隐不觉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贺砚枝落笔。 只见贺砚枝在右上的方格内画了几个圆圈,紧接着在圆圈下写一笔竖,竖的两侧横生两笔细墨,又在圆圈内点上两点以及一道短横线,最后在圆圈身上画了几把刀,方格内画上几棵树。 待画完第一个方格,贺砚枝在右下画了几道扭曲的线,接着在线的上方画了个大方格,方格上一排圆圈。 这种密函新颖奇特,他倒是从未见过。 萧鸿隐虽完全看不懂他在画什么,但见贺砚枝胸有成竹的神情,猜想这必然是一种绝密的信函。 贺砚枝既是贺昱的人,平日里密信往来必然也是用这种方法,若他习得其中规律,来日对付贺昱岂非易如反掌。 思及此,萧鸿隐看得愈加仔细。 贺砚枝画完了第二个方格,在剩下的两块中分别画了一块梯形构造的楼房,和一个圆形的山洞。 待墨迹干涸,他将纸卷起塞入信鸽腿上的木桶。 “砚哥哥是让人来救我们吗?”萧鸿隐看着贺砚枝打开窗将信鸽放走。 失去禁锢的信鸽乘风而起,借着江风很快飞上高空,向对岸飞去。 贺砚枝看着信鸽的身影缩小成点,待完全看不见后,他才开口道:“不,你大杨哥不知道我们来了漕帮总舵,估计还在找我们,我让他先带人过去埋伏,等漕帮兄弟与他们会合。” 是这样吗? 萧鸿隐回想了下画上的内容,实在搞不懂是如何与他的话联系起来的。 “姜帮主可是钦犯,砚哥哥就这般信任他们?” 萧鸿隐自见到金兰叶,便觉得此人难以捉摸,表面上永远温柔和气,内里却是个毒蝎,方才沏的茶里不知被他放了何物,只一口便唇舌发麻,失去知觉,许久才缓过来。 贺砚枝挑了挑眉,看向同为“钦犯”的萧鸿隐,道:“那群水匪身手灵活水性极佳,光靠衙门那些人怕是连水匪的影子都看不到,而漕帮以水立命,多是些浪里白条,抓人自然要借他们的本事。” 萧鸿隐沉默了,试探性问道:“方才的茶……” “不好喝么?这是他们苗疆特有的辛茶,食之唇舌有痛麻之感,你初次尝试,不喜欢正常。” 贺砚枝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他让萧鸿隐安心歇息,养好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在屋里休息了半日,傍晚时分,窗户被啄响,信鸽用杨宽的回信换取了一大碗米仁。 贺砚枝抖开纸条,上方俨然画了个圆圈,里头两根低垂的眉毛和一条下弯嘴巴。 “他们进攻失败了,水匪仍占据在山壁内,双方陷入僵持。” 贺砚枝将纸条烧尽,在萧鸿隐无法理解的神情中解释了纸上的意思。 他找到姜北海和金兰叶,将这消息告诉他二人,并提议尽快赶往宝鹊山。 “备船开道!” 姜北海浑身缠满绷带,但丝毫不影响他挥着大刀跳上船头,金兰叶气得让人把他从船头拽下来。 “你留下养伤。” “为什么?打架的事没老子可不行!” 姜北海不服气同他理论起来,贺砚枝带着萧鸿隐默默从他们身边路过,被金兰叶唤住。 “帮主伤重留寨,还请萧公子也留下照看一二。” 这是打算扣留人质。 萧鸿隐看向贺砚枝,后者同他使了个眼色。 “乖乖待着,等我来接你。” 说罢,两人就被留在了岸上。 望着船只逐渐远去,奉命挂在姜北海身上的人也都松了手,姜北海委屈地舞了两下大刀,拍上萧鸿隐的肩。 “老弟你说,他俩一个不高一个不壮的,不多带点人手就罢了还嫌弃老子,有伤又不是死了,矫情!” 萧鸿隐皱了皱眉,移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两人在岸边站了许久,待船只彻底消失在视线,他们才转身上了木楼。 萧鸿隐回到屋内,取了纸笔,翻身坐到窗沿上。 夜晚的江风徐徐吹拂,萧鸿隐曲起一条腿踩着窗沿,将纸搁在上头,凭借记忆将贺砚枝的画试着还原出来。 贺砚枝的画,笔法简约,构图大气,宛若游龙腾跃。 而萧鸿隐落笔便是粗细均匀的线条,画的圆也规规矩矩,与贺砚枝的画迹相去甚远。 他看着笔下越来越不像的画,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 “究竟是何方流派……” 萧鸿隐自幼善诗书作画,前世谋事时也少不得做些假信假字迹,他自诩都能模仿地分毫不差,怎的到了贺砚枝这儿反倒栽了跟头。 一连画废数张纸,萧鸿隐扔了笔杆,长叹一口气。 他目光呆滞,望向无月的夜空,听着江风呢喃不觉困意上涌。 在萧鸿隐意识模糊之际,整个木楼忽的聒噪了起来,很快,姜北海的嗓门儿直直传到了他的耳边。 “官兵来了!抄家伙!” 萧鸿隐当即清醒,急忙往外看去,只见河对岸倏然升起长长的火龙,将木楼附近的河段尽数占据,在火光中心架起了数辆投石车。 “官兵不是去追南下的船了么,怎会来攻寨?” 萧鸿隐穿过人群找到姜北海,他正指挥弟兄们备船,打算和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他骂了一句:“老子他娘的怎么知道!” 萧鸿隐看向对岸,在一群身着官兵服的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那两个暗卫! “有人告密。”萧鸿隐冷声道。 姜北海顺着萧鸿隐的话看去,果然看见那两个怂货,骂道:“你大爷的,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商量的事?” 木楼居险,且各个屋子间由木梯相连,相互畅通,帮内弟兄众多,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现,要想偷听是绝不可能的。 萧鸿隐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看破了众人的计划,但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还是先想想如何对付这些官兵。 他对姜北海道:“硬碰硬于大局无易,若他们发现金副帮主不在,定然会派人去追,我们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姜北海懵了:“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萧鸿隐望向对岸,此时投石车已然装上了特殊的巨石,通体燃烧着烈火。 他忽而嘴角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姜北海道: “劳烦借我一套金副帮主的衣物。”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咱们的砚哥哥画的是啥? 第十四章 金兰叶和贺砚枝在船舱内商量好了计策,贺砚枝同他细细交代了那群水匪的特性。 “他们四肢灵活不似常人,先前在当铺遇到的皮帽子,原本已被我擒拿压制,谁料他竟能让手臂反向转动从我手中挣逃而出,游鱼一般,金副帮主对此可有把握?” 金兰叶沉吟片刻:“柔术功么,我这儿正好有弟兄精通此道。” 说着,他拍拍手,便有六个人来到二人面前。 贺砚枝注意到这些人皆生得窄瘦,皮肤看起来光滑黏腻,呈淡淡的灰色。 金兰叶介绍道:“他们不仅会柔术功,还能在水里来去自如,更有甚者可以在水里待上一个时辰之久。” “一个时辰?”贺砚枝对此有些怀疑。 “阿仳。” 金兰叶唤了声,这些人中最矮的那人站了出来。 “贺公子尽管吩咐,阿仳入帮十数年,从未出现过差错。” 金兰叶让他们先下去,给贺砚枝倒茶,贺砚枝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流入体内,让他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酥麻痒意充斥四肢,冲破缓慢的血流,贺砚枝很享受这股轻松自在的感觉。 金兰叶微笑着看向他,道:“贺公子怕是许久没这般轻松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贺砚枝忽而想到自己意外被抓,竟没把药带在身上。 “还得多谢金副帮主,不让贺某也不会好端端坐在你面前。” 金兰叶莞尔颔首:“贺公子这病积年已久,在下不由好奇,究竟是何人与公子有这般深的仇怨?” “深仇?” 贺砚枝只是个穿书的,原文对原主的身世提及甚少,他哪儿知道是谁害的他。 金兰叶疑惑道:“贺公子竟不知?水玉寒毒阴邪无比极其难炼,且只产于我苗疆,若非是对贺公子有天大的仇怨,何人会这般费心费力。” 贺砚枝笑了,自原文开局,他便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若真要追溯,岂不是要生生搞出个前传来。 “过去的贺某不愿再提,只想能摆脱了这寒毒便好。” 贺砚枝累死累活查案,为的就是找金兰叶询问解毒的办法,恩恩怨怨关他一条咸鱼何事。 贺砚枝淡然的神色倒映在金兰叶的眼眸里,让他莫名出了神。 金兰叶作为苗疆的圣子,从小生活在族人争权夺利的漩涡中,阿爸阿妈被害,阿姐为护他甘愿献祭,自己则被人从高位拽下踩在泥里。 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雪恨,当然他也这么做了,将仇人逐一手刃后却在杀戮中越陷越深,直到被罪孽反噬。 但幸运的是,即将被绑在火柱上的他遇到了姜北海,并且放下了过去种种,跟着他来到大历。 “冤冤相报何时了,贺公子有这般境界,金某佩服。” 金兰叶眼中升起一丝敬意,贺砚枝只当他客套,回敬道:“副帮主谬赞。” 船只顺水而行,很快就驶入了宝鹊山河道。 贺砚枝来到船头,在岸边的山林里看见了不少升起的火堆。 贺砚枝的目光扫过沿岸,终于在船继续行驶一盏茶后,看见了某个正舞刀的身影。 他唤了一声,杨宽立马往这边看来,惊喜地挥手。 金兰叶指挥手下靠岸,杨宽把捕快们都叫醒。 “贺兄你总算来了,这群水匪都不做人的!噌地一下就跑了,抓都抓不住!” 才上岸,贺砚枝就被杨宽拽着哭诉水匪的狡猾,贺砚枝让他先冷静。 “这是漕帮金副帮主,这是杨捕头。” 贺砚枝向二人简单介绍了下,金兰叶微微颔首,杨宽看得眼睛都直了,默默后退一步,舌头打结道:“……副帮主好副……帮主好……” 三人来到岸边开始谈论正题。 贺砚枝问杨宽:“现在什么情况?” 杨宽指着山壁道:“还在里头呢。昨儿个我待带着人下水进洞,本来个瓮中捉鳖,谁成想进去后就被他们发现了。” 贺砚枝问道:“你带进去多少人?” 杨宽道:“不多,也就几十个人吧,怎么说也得够上对方人数吧。” “……” 贺砚枝示意其继续说,杨宽随即脸上露出悲愤之情。 “原本发现就发现吧,正好大干一场,好家伙那群人一个个都是他娘的鱼投胎!到水里压根儿看不见,用水草把兄弟几个好一顿缠!” “唉,咱这回折了不少人……” 闻言,金兰叶似乎有了想法,他开口道:“确定他们还在里面,水下情势不明,说不定还有别的出口。” 贺砚枝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看向杨宽。 面对二人的目光,杨宽发誓道:“确定在里头,在你们没来之前,我悄悄溜进去瞅了一眼,那群人还在。” “看来他们对这片水域并不熟悉。”金兰叶走到临岸,月光在水面上织起道道涟漪,他盯了会儿水面,唤来阿仳交代了几句,随后阿仳毫不犹豫便扎入了水中。 贺砚枝和杨宽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水面,大约三炷□□夫后,水中冒出了一个脑袋。 “东三路,南一道,窄,一个人过。” 阿仳灵活地从水里滑到岸上,向金兰叶禀报发现的洞口。 金兰叶点头,走到贺砚枝面前:“贺公子,何时动手?” 见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贺砚枝自然也没别的想法。 “马上。” …… 对岸的投石车已经蓄势待发,官兵头子一声令下,巨石越过河道,径直落到木楼旁的山壁上,整座山微微一颤。 这一击,算是警告。 萧鸿隐快速换上了金兰叶的衣服,找来面具戴在脸上,紧接着坐船驶向对岸,姜北海则守在后方以备不时。 萧鸿隐立在船头,江风吹拂身上的银饰发出叮铃的响声。 苗服与大历服饰不同,上衣并不是长可掩足,上衣与下裤之间并不做连接,而是露出一小截腰部,不论男女。 江风不断灌进衣服内,萧鸿隐冷得生起一层鸡皮疙瘩,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做出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来者何人?!” “漕帮,金兰叶。” 船只在离河岸百步外停下,与官兵隔水相望。 萧鸿隐立在高高的船头,官兵头子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依稀辨认出他的苗疆服饰。 “你就是金兰叶?” 萧鸿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官爷带这么多人来,敢问有何贵干?” 官兵头子冷哼一声,抬起下巴看向萧鸿隐:“有何贵干?当然是来抓你的!你私自劫走朝廷钦犯姜北海,还设计诱骗我等,如今死到临头,还不赶快束手就擒,交出姜北海!” 官兵头子叫徐武,原本只是个看守牢房的小吏,只因几日前阻止姜北海自尽有功,被知府大人提拔成头领,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说话自是十分嚣张。 萧鸿隐闻言并不恼:“官爷怕是搞错了,姜北海不是金某劫的。” “笑话!”徐武瞪圆了一双眼,冲萧鸿隐淬了一口:“姜北海是漕帮帮主,而你金兰叶是副帮主,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跑了,不是你劫的是谁劫的?!” 萧鸿隐好脾气解释道:“官爷这便有所不知了,我与他共事没错,但岂不闻坊间流传外我与他二人积怨已久。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官爷应当知晓。” “有这事?”徐武平日里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俩不和。 他一发问,身边立刻有官兵凑上来,在他耳边小声回道:“回禀大人,确有此事,这金兰叶就是个白眼狼,被姜北海带回帮里没几年就开始夺位,眼下漕帮由他说了算。” 徐武沉默了,他原想着只要攻下漕帮就能抓人回去领赏,可若真如金兰叶所说,姜北海不在这里,那他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徐武犹豫的同时,那两名暗卫适时从人后来到他面前,道:“莫听他胡言乱语,我等亲眼所见姜北海被这苗疆蛮人带回,一路尾随至此,眼下姜北海人就在这座木楼里。” 原来他二人逃走后并未离去,而是继续在暗中跟着众人寻到这处木楼,又恰巧遇见徐武追船,便把他引到了这里。 萧鸿隐轻笑一声,居高临下看向那二人,道:“看二位的样子不像是官府的人,可是哪路同行寻来了。” 徐武闻言,想起自己确实没查探这二人的身份,当时他忙着追那艘南下的商船,听有人来报说知道姜北海的所在,二话没说便跟来了,眼下想来怕是被人耍了也不一定。 他当即下令,让官兵把暗卫围住。 萧鸿隐乐得如此,稳稳立在船头,想看看徐武会如何处置二人。 面对包围,那二人拔剑反抗,然而其中一人却忽然看向船头,停滞片刻,紧接着高喊出声:“他不是金兰叶!” 此话一出,所有官兵皆抬头看来。 萧鸿隐的心猛然提起,但身体丝毫未动。 徐武已经被这几个人说懵了,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金兰叶?!” “金某与各位素未相识,各位又凭何断言金某是冒充的。” 萧鸿隐给手下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那名暗卫冷笑道:“我自是见过,虽记不清容貌,但你的眼睛暴露了你。” 江风把他的话传遍在场所有人,众人陷入一片沉寂。 话音刚落,萧鸿隐面具后的眉头一皱,当即大呵一声:“动手!” 还未等徐武和官兵们反应过来,数十名漕帮弟兄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身后,原本守在投石车旁的官兵早被他们踩在了脚底下。 弟兄们拔出砍刀挑断投石车的粗绳,把提前卸下的巨石点燃,用粗木桩一撞,往岸边滚来。 徐武大叫着让所有人散开,两名暗卫趁势欲攻上船只,被萧鸿隐甩出的暗镖拦在了甲板上。 “萧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 暗卫一左一右拦住了萧鸿隐的去路。 萧鸿隐摘下面具扔到一边:“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上章: 火柴人、抽象四格漫画,传递密信之必备,你值得拥有~狗头.jpg 第十五章 听他这么说,两名暗卫警惕地看向四周。 漕帮众人正与官兵在岸边厮杀,整个甲板上只有他们和萧鸿隐三人。 “敢问萧公子,这是备了什么大礼来招待我二人?” 铁蒺藜、千刃坑、火舌阵,抑或是铁笼、毒药、猛兽。 暗卫们在心里做了无数准备,但见萧鸿隐只是从草垛里轻轻抽出一把剑。 他微笑地看向二人,满身银饰在黑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周身似有阴气环绕。 “对付你们,一剑足矣。” 猖狂! 两名暗卫成功被激怒,区区竖子也敢同他二人比试,当即拔剑向他砍去,电光火石之间,三人交换了位置。 萧鸿隐提剑背对二人,神情不变,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而那两名暗卫却在稳住身子后,悄无声息地倒在了甲板上。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萧鸿隐松了手,手中剑径直掉落在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萧鸿隐看向岸边的情形,徐武派人去唤了救兵,不断有援军被调来加入战局,漕帮弟兄逐渐占了下风。 总舵帮众人不多,又有半数跟着贺砚枝和金兰叶走了,其他分舵的人赶来不及,这样硬打下去根本抵挡不住。 萧鸿隐算了算时间,命人把暗卫的尸体和剑扔进水里,将弟兄们召回到木楼,通知姜北海立即启程。 “咱们去哪儿?” “宝鹊山,去找砚哥哥他们。” 船只乘风破浪,以最快的速度顺着河道开走。 在他们身后,官府的船也追赶了上来,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里的距离。 萧鸿隐命令全速前进,然而船身忽然猛烈一震,姜北海赶到船尾一看,大骂出声:“妈的,这群畜生把投石车装到了船上,把咱的屁股撞了个大窟窿!” 河水顺着窟窿漫入船身,萧鸿隐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继续开!” 说完,他随手夺里一个人的弓箭跑到船尾,姜北海正指挥人把船舱里的水舀出去。 萧鸿隐立在高处,静静等官府的船靠近,随后点燃草箭头,拉满弓弦,将箭直直射入对方的船舱。 …… 在阿仳的带领下,杨宽带着人找到连接山壁洞穴的通道,各派了人守住。 贺砚枝和金兰叶则带了精巧的匕首,从水下潜入洞穴。 原先被挑选出的五人率先埋伏于水下,悄无声息,宛如浮沉的水中沙砾。 金兰叶则悄悄潜到岸边,同贺砚枝点头。 待所有人到位后,贺砚枝从巨石后游了出来,他浅浅浮在水面,游动时掀起的水波很快引起岸上人的注意。 被发现后的贺砚枝急忙往回撤,但岸上的人早就拔刀跳入水中,以极其快的速度闪现到了他背后,贺砚枝拔出匕首与那人厮打在一处。 那人低估了贺砚枝的身手,一击未中后,反被贺砚枝擒住了双手。 他顺势将自己的双臂转了个圈,整个人倒立过来,用膝盖砸向贺砚枝,贺砚枝偏头躲过,不得已松开了手。 那人浮到水面上一吹口哨,随即又跳下几人赶来对付贺砚枝。 他们潜入水底,用水草结成绳结绕在贺砚枝周围,想把他拖到水下溺死,谁知从水草丛中突然窜出几个灰皮肤的人,一把掐住他们的脖子,迫使他们张开嘴,把水草塞了进去。 赶来帮忙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与贺砚枝缠打的人察觉到了异样,试图逃回岸上,却被贺砚枝拖住。 贺砚枝也不杀他,想借此再多引些人下水,手中的脑袋一会儿浮一会儿沉,口鼻中被灌满了水,意识已然模糊。 用这招解决了有□□人,岸上的水匪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转而拉弓对准贺砚枝,却没料到金兰叶悄悄来到他们身后,干净利落地让他们闭上了眼。 面对突然的袭击,没被发现的水匪们纷纷跳入水中,岸上没来得及跑的都被金兰叶打晕。 贺砚枝来到岸上,打开了那口大箱子。 空的。 “怎么回事?” 金兰叶十分确定,眼前的箱子就是装生辰纲的那口,可里面的东西又被藏到了哪里。 贺砚枝安慰道:“莫急,这物件份量不轻,必然不会藏得太远,我们先审审再说。” 金兰叶点头,也只得如此。 待收拾了俘虏,众人一道出了洞穴回到岸边。 杨宽正把意外溜出去的水匪,抓到面前一个个用粗绳捆结实,等贺砚枝来了,他还顺带恐吓了一句:“咱大名鼎鼎的邪神爷爷来了,有什么赶紧说,否则有你们苦头吃!” 杨夸得意洋洋地冲贺砚枝眨眼,却被后者满脸的水草惊到。 贺砚枝让杨宽先退下。 “生辰纲在何处?” 他刻意遮了脸,压低了声线,为的就是不被认出来,以免之后传到贺昱的跟前。 但这伙人既然能成为贺昱的心腹,自然不会轻易被撬开口,面对贺砚枝的问话,他们顾自装死。 贺砚枝并不恼,他原本也没想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只是随口分析道:“你们初来乍到,对此处地形并不熟悉,发现山壁后的洞穴也是意外之举。” 水匪毫无反应,贺砚枝接着道:“此处洞穴极其隐蔽,易守难攻,遗憾的是你们没找到其他通道,这样一来,一旦被困便毫无还手之力。” “但你们并不担心这个问题,生辰纲在你们手里,料想我们迟早会为了生辰纲做出让步。” 贺砚枝话还没说完,这些水匪便突然口吐黑血,服毒自尽了。 确认都没了气后,贺砚枝把脸上的水草摘了,把杨宽唤了回来。 “这些人考虑得十分周全,若能逃走,便等官府走后再来运走生辰纲,若被抓,那便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贺砚枝冷声道。 杨宽头疼道:“人都死了,咱们上哪儿找东西?” 折腾了一宿,好不容易把人抓着了,东西还是没找到。 杨宽捡起一颗石子,狠狠向水里砸去,谁知忽而看到水道的上游出现了一团火。 “贺兄你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贺砚枝顺着方向看去,远远地依稀可辩认出,好像是一艘着了火的大船。 不对,是两艘。 有一只船的半个船身都没到了水下,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又几乎被火焰覆盖,看上去凶险万分,岌岌可危。 贺砚枝见这两艘冒着烈火的船往这边驶来,提醒所有人注意避退。 而就在它们更靠近后,贺砚枝在那艘快要沉水的船头上,唯一还能落脚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穿着苗服的身影。 “那是……阿隐?!” 杨宽也发现了船头上的人,他转头看向贺砚枝,后者早已往船沉没的方向跑去。 两艘船上已经没有人了,会水的早就跳船逃生,不会水的也被烈火吞噬。 姜北海跳水前想拉着萧鸿隐一起,却被萧鸿隐拒绝了。 他既不想跳水,也不想被烧死,他在等贺砚枝。 “阿隐!” 贺砚枝跑到离船最近的岸边,热浪被江风裹挟着迎面扑来,他大声唤着萧鸿隐。 烈火烧断了龙骨,船身猛地剧烈一震。 萧鸿隐身形不稳,被整个甩出甲板,他的手堪堪抱住桅杆,宛如即将被风吹走的枯叶。 贺砚枝急了,高喊道:“莫怕!我在下面护你,快跳!” 河水被烈火烧起出雾气,贺砚枝一头扎入水中,向船只靠近。 萧鸿隐从高处往下望,只见一个身影奋力拨开燃烧的浮木,躲避高空跌落的碎石,在船头下方的水域张开双臂。 萧鸿隐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让它自由落下。 身体贴着热浪而下,随后是骤然刺骨的严寒。 铺天盖地的水灌入口鼻,神思仿若被骤然掐断,难以言喻的无助感包围了萧鸿隐,前世被关在水牢里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 好累。 好想就这样沉没下去。 萧鸿隐停下了动作,随着重力慢慢下落。 但他最终还是落到了突然出现的怀抱里。 贺砚枝抱着他游出水面,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他远离船只。 就在二人爬上岸后,船身轰然倒塌,尽数被江水吞没。 “阿隐?阿隐!” 贺砚枝把萧鸿隐放平在地上,帮他逼出肚子里的水,双手交叉握拳摁他的胸口。 好在萧鸿隐呛了几口水外无甚大碍,在贺砚枝准备渡气时醒了过来,一醒来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在,没事了。” 这孩子当真是吓坏了,贺砚枝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杨宽和金兰叶带着人赶了过来,忙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二人看到萧鸿隐身上被火烧得破烂的苗服,皆露出惊讶之色,贺砚枝让他们莫急,等萧鸿隐缓缓。 “老姜他人呢?”金兰叶四下找寻,不见姜北海的踪影,急切问道。 “……姜帮主他跳船逃了,应当没事。”萧鸿隐实在累极,靠在贺砚枝颈窝里,将官兵包围总舵自己假扮金兰叶拖延时间的事情同众人讲了一遍。 金兰叶起先听到被包围,不觉攥紧了匕首,随后听见姜北海和弟兄们没事,才长松一口气。 杨宽听完后则惊讶地张大了嘴:“竟这般凶险……贺兄你玩儿挺大啊,敢耍官府你不要饭碗啦?!” 贺砚枝心想自己饭碗早没了还管这些,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那两个暗卫的情况。 他让两人先去处理残局,随后悄声问萧鸿隐:“那两人呢?” 萧鸿隐自然不会告诉他被自己解决了,随口扯了个谎,称他们在打斗中不幸被巨石砸成了肉饼。 贺砚枝点点头,随后双眼微微下垂。 暗卫已死,自己暂时还不会暴露,但保不准贺昱还会再派人来。 想到这,贺砚枝默默看向怀里的少年,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神情放松的脸上还留有木炭的黑灰。 有他在一日,自己便不可能彻底摆脱主线。 明月被乌云遮挡,贺砚枝漆黑的眼眸与夜色融为一体。 “穿上。” 他寻来一件外袍,把萧鸿隐交给捕快照顾,自己先去找寻生辰纲。 金兰叶和杨宽在岸边正讨论可能的藏匿点,贺砚枝忽而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生辰纲究竟是什么?” “东州人的话叫红树,按通俗来说,就是一件半人高的赤色珊瑚石。”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虽迟但到~~ 第十六章 贺砚枝这么一问,金兰叶随即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把生辰纲藏在了水底?” 贺砚枝也只是猜测:“有这个可能,不妨试试。” 金兰叶唤来阿仳他们,把整个河道水底细细搜查一番,然而半个时辰后,阿仳他们空着手回到了岸上。 “确定都仔细搜了吗?” 好不容易有一点头绪,金兰叶不想就这么断了,让阿仳他们再下水找,贺砚枝唤住了他们。 “既是藏,自然不会被轻易发现,得有个方向。” 他让众人围过来集思广益,推测有可能的藏匿地点。 杨宽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生辰纲被埋在了河床底下,金兰叶否定了他的想法,道既然阿仳说没有,必然藏在了别处,说不定就在林子里,贺砚枝摇摇头,表示生辰纲也许被摧毁了也说不定。 就在众人商议不下时,萧鸿隐不知何时来到了贺砚枝身边,开口道:“会不会在上头?” 他一出声,三人便停止了争论,目光皆落到了他身上。 “上头?天上?你小子想得倒挺美啊。”杨宽作势抬头看天,发出一声哂笑。 金兰叶倒觉得萧鸿隐的话并非戏言,还未提出质疑,贺砚枝便领悟过来,预先开了口:“山洞里的石壁上。” 贺砚枝漆黑的眸中露出一点星光,他看了萧鸿隐一眼,随即唤人随他下水。 杨宽拦下了贺砚枝:“贺兄你歇会儿吧,找个东西而已这些兄弟够用,怎的跟个老妈子似的事事操心。” 贺砚枝停下了脚步,细想来,自己这些日子确实忙前忙后片刻不得闲,心道他也不想这般,只怪自己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一时难改罢了。 没等贺砚枝回答,那些人便已经拿了家伙跳入水里,过了大约三炷香的功夫,阿仳突然从水中冒出脑袋:“找着了!” 众人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杨宽大手一挥,让所有捕快一起把生辰纲从水里捞起。 半人高的赤色珊瑚石,被一寸一寸抬离了水面,晶莹剔透的表面在月色的照映下发出一圈淡淡的红光。 耗费了这些日子,生辰纲总算被找到,杨宽立刻让人小心装进箱子里奉上封条,将其放上一辆大板车,一行人打道回府。 贺砚枝把萧鸿隐也放上了板车,转身同金兰叶道:“事情的原委我会同大人说清,副帮主还是尽快与帮主会合,早日南下。” 金兰叶点点头,将一份辛茶的配料交给他。 这本是他们说好的。 私自劫走朝廷钦犯是重罪,即便他们将功补过找回生辰纲也难辞其咎,更何况漕帮树大招风,官府早就想寻个机会整治他们,此番若他二人不走,怕是以后再难见天日。 金兰叶和姜北海一路南下去苗疆避祸,贺砚枝尽可能在知府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作为报答,金兰叶便把能缓和寒毒的辛茶配料给了贺砚枝。 “金某惭愧,对医术只略懂些皮毛,待金某重回故土,定想办法为贺公子寻得解药。” “多谢副帮主,就此别过。” 二人拜别后,金兰叶等人便坐船离去。 贺砚枝翻身上马,回到了队伍里,路过板车,看了车上熟睡的人一眼后,径直去了队伍的前列。 萧鸿隐斜靠在身后的箱子旁,两条纤细的小腿垂在板车外随着颠簸一晃一晃。 贺砚枝走后,他慢慢睁开了眼,身上盖着的外袍下,苍白的手指微微用力,攥紧了一小块赤色珊瑚石。 生辰纲被完好无损地运回官府时,知府正接待奉命前来的巡抚,贺砚枝和杨宽将事情上报,巡抚当即拍手叫好。 “吴大人查案有功,圣上必然龙颜大悦。” 知府笑着自谦:“哪里哪里,还是苏大人督查有力!” 巡抚让贺砚枝二人详述原委,让主簿写下,继而准备上报朝廷。 知府点头称是,这位来了一日不到就遇上破案的巡抚十分高兴,拉着知府就要摆宴庆贺,知府哪敢不从,用眼神示意贺砚枝晚些来寻他,便陪着出了府衙。 “瞧知府大人这意思,贺兄你是要高升啊。”杨宽顺手搭上贺砚枝的肩,被后者白了一眼。 贺砚枝默默往左退了一步,道:“走了。” 二人回屋子收拾东西,贺砚枝把兔娃娃塞到了最底下,拎起包裹便走。 衙门外,萧鸿隐用衣服遮住了脸,躲在一颗树下,待贺砚枝的身影出现,便跟着一起回家。 不知为何,贺砚枝挑了条离家最远的路,几乎绕了半个城镇。 在路过一处石桥时,贺砚枝忽然止步,萧鸿隐乖乖等在原地,贺砚枝离开了约一炷香时间才回,回来时手上多了个包裹。 “穿上。” 萧鸿隐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头除了衣物外,还捂着热腾腾的包子。 原来已经卯时了。 折腾了一晚,也忘记了时间。 萧鸿隐把包子举到贺砚枝面前,被拒绝后才放进嘴里吃起来。 二人回到院子,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倦。 待萧鸿隐回房歇息后,贺砚枝从包裹里翻出那只兔娃娃,拔下耳朵,将木棍也拔出,随后把一包黑色的药丸倒进去,与原先里头的药丸混杂在一处,最后把兔子恢复原样。 这药丸是贺昱专门派御医为他炼制的,由专人定期塞在河边的石桥下,用以缓解他体内的寒毒。 贺砚枝曾试过靠自己硬撑,但体内的寒气不靠药丸根本压制不下。 所幸如今有了辛茶的配料,贺砚枝虽仍未能解毒,但已然摆脱了药丸的牵制,自然也不必再和贺昱有任何联系。 至于知府那边,贺砚枝去回了命后,便也没了束缚。 目前唯一要考虑的,是萧鸿隐。 按先前说好的,等萧鸿隐伤好后,二人便再无瓜葛。 贺砚枝向来不讲情分,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待明日萧鸿隐恢复后,便找个机会同他说明。 反观屋内,被热水泡软了身子的萧鸿隐一头扎进被子里,几乎是片瞬间便睡了过去,期间偶尔做着前世的梦,说些胡话,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 萧鸿隐迷迷糊糊地下床穿衣,刚打开房门便问道一阵扑鼻的饭菜香。 他不自觉顺着味道寻去,然而脑袋睡得昏昏沉沉,走路的时候双腿磕到木凳,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贺砚枝正好端着一盘菜走了进来,见萧鸿隐痛得皱眉,佯装责怪道:“好好走路。” 萧鸿隐揉了揉眼,蹭到了凳子上,待贺砚枝将饭菜尽数端来后,他拾起筷子夹菜,才递到嘴边,肩膀升起一阵酸痛,手一抖,菜便掉到了衣服上。 贺砚枝眉头一皱。 萧鸿隐默默把菜从身上提起放到一旁,转而去夹肉,谁知这肉被炒得莹润光滑,夹了半天没夹起来,萧鸿隐无辜地看向贺砚枝。 “……” 贺砚枝无奈去厨房拿了柄勺子给他,萧鸿隐这才满足地开始狼吞虎咽。 不得不说,贺砚枝的厨艺真不赖,不仅菜品色香味俱全,而且做法甚是新奇,是萧鸿隐从未吃到过的。 软嫩的肉裹上酸甜的酱汁,让人不禁胃口大开,普通的菜叶却能吃出不一样的鲜美。 萧鸿隐甚至都怀疑贺砚枝在跟着贺昱前是不是在御厨待过。 “慢点儿吃。” 贺砚枝才吃了没几口,而萧鸿隐已经吞了半碗饭了,他不得不把他的饭碗移开,看着他把嘴里的咽下后才让他继续。 然而尽管他看得这般紧,萧鸿隐还是被噎到咳嗽了起来。 贺砚枝摇摇头,一边替他拍背顺气,一边心想,这小子怎的连照顾自己都不会。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萧鸿隐颇有良心地提出帮他洗碗,贺砚枝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以至于最后悔不当初,对着满地的碎碗片长叹一口气。 “对不起砚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萧鸿隐被勒令立在一旁不准动,贺砚枝黑着脸一个人收拾完残局,又黑着脸出门去买新的碗碟。 在他走后,萧鸿隐一改可怜无辜的神情,默默把唯一的扫把折成两段。 原本就不远的街市,贺砚枝去了很久,非是买不到碗碟,而是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措辞,不觉便放慢了脚步。 不知想到了什么,贺砚枝忽而自嘲地笑了声,继而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待他推开院子的门到厨房一看,四下却不见萧鸿隐的身影。 “阿隐?” 贺砚枝看了眼地上散架的扫帚,转身去了卧房,唤了几声后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呼吸不觉急促起来,他把院子都找遍后,一跃上了屋顶,也不管会不会招来护城军的注意,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在附近找寻萧鸿隐。 白日里,街上人头攒动,若萧鸿隐在人群中,那么单薄的身板,也很难一眼认出。 贺砚枝奔走在屋顶,想干脆跳入人群找,但又以人流中走动太慢放弃了念头。 他绕着城的最外围,以最快的脚力找了数个时辰,直把自己累得口干舌燥,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臭小子,等找着人后“非得打一顿不可”。 正想着该如何教训萧鸿隐,贺砚枝脚下不停,出了城门往郊外而去,谁知刚路过一片野池塘,就让他抓到了擅自偷跑出来的人。 贺砚枝揪着萧鸿隐的衣领,把人拎到面前。 手中的鱼竿掉在了地上,竹篓里新鲜的鲤鱼正拼命扑腾着尾巴。 萧鸿隐的神色由惊慌恢复镇定,随后又换成局促不安,默默低下了头。 贺砚枝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想死就直说。”他张了张嘴,眼神冷得吓人。 “砚哥哥,我 ……” 没等萧鸿隐解释,贺砚枝松开了手,萧鸿隐一下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只听得贺砚枝再次开口,一字一句砸入心头。 “既如此,往后我不再管你,你我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  萧:砚哥哥不要我了呜呜呜qaq 砚: ▼ヘ▼ 第十七章 贺砚枝说完后欲转身离去,但不知为何,在背向萧鸿隐后,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身后安安静静,如同深秋的夜晚。 贺砚枝的双手不觉慢慢攥紧。 他不愿听到那人抽泣的声音,且若是萧鸿隐真哭着求他,自己也定然会狠心拒绝。 这一过程十分难熬,贺砚枝左等右等,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轻轻踩过草地,将竹篓拾起后又走向自己。 萧鸿隐终于开口道:“砚哥哥,这是我方才钓的鱼,多谢砚哥哥的照顾,阿隐错了,阿隐不该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听到竹篓被放下,贺砚枝立马转过身,萧鸿隐放东西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露出其上醒目刺眼的血痕。 “怎么回事?” 贺砚枝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血痕明显是才弄的新伤,翻开的皮肉正不断渗着血珠,一看便是由尖细的钩子划的。 萧鸿隐快速抽回了手,背到身后:“不小心弄的,没什么。” 贺砚枝原本并未多想,可就在他萧鸿隐收回手的刹那,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一日之内失手多次,你莫不是故意为之,想借此让我留你?” 贺砚枝还不至于蠢到看不出的地步,自打收留萧鸿隐以来,这人便不止一次利用了自己的心软。 萧鸿隐的身子微微一颤,虽面上不显,可还是暴露了他心思被戳破的不安。 竹篓里的鲤鱼似乎没了力气,停止了挣扎,只有尾尖时不时抖动。 贺砚枝就立在他面前,想看他做何辩解,萧鸿隐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与他对视。 “我就是想一直跟着砚哥哥,这世上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少年的声音如石子落清泉,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贺砚枝没想到他承认得这般爽快,琥珀色的瞳孔一尘不染,对上自己漆黑的眼眸,贺砚枝不觉撇开了视线。 萧鸿隐见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以为他还是要赶自己走,有些着急道:“砚哥哥放心,阿隐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每日都会好好走路,好好吃饭,也不会砸碎碗碟!还可以给砚哥哥打下手,打扫院子,还可以……还可以每天给砚哥哥钓鱼!保证没有毒!” 说着,竹篓里的鱼十分应景地奋力一跳,从口子里跃到了贺砚枝脚边。 不得不说,这鱼份量够足,突然被砸这么一下还有些微微泛疼。 贺砚枝看了看萧鸿隐,又瞥了鱼一眼,终是道了句“回去再说”便抬脚走了。 萧鸿隐悄悄松了口气。 回去再说,这四个字既不代表同意也不表示拒绝,但总归还有希望。 萧鸿隐赶忙把鱼放回竹篓里,收拾了东西跟上贺砚枝。一大一小穿过半座城,熟门熟路地回到院子。 贺砚枝跨过散架的扫帚,让萧鸿隐把鱼拿过来。 这一晚,贺砚枝手起刀落处理了鲤鱼,架起火架做了个酱汁烤鱼,香味弥漫了四邻八乡。 贺砚枝切下一大块肉盛给萧鸿隐,萧鸿隐不敢多吃,小口小口地塞着,随后便听贺砚枝道:“明日你接着去青松书院。” 萧鸿隐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贺砚枝见他似乎对烤鱼不敢兴趣,道:“不好吃么?” 萧鸿隐拼命摇头:“很好吃。” 言罢,他开始大口大口吃鱼,但见贺砚枝一直盯着自己,忽而想起了什么,放慢速度开始细嚼慢咽。 贺砚枝收回了目光,草草吃完了事。 翌日清早,他将萧鸿隐送去书院后,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晚上再接他回家。 就这般过了一段时日,某日贺砚枝去书院接萧鸿隐,才到门口便见围了一群人,仿佛在看热闹一般,贺砚枝顾自往里走,迎面便撞见传话的人让他赶紧去书房一趟。 待推开书房的门,入眼便是两张挂彩的脸。 贺砚枝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书案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个人。 萧鸿隐和王大富一人头顶一盆水,在角落里罚站。 陈夫子见贺砚枝来了后,便让罚站的萧鸿隐和王大富走上前来。 “诚如二位所见,老夫未能尽师长之责,一时失察让二位公子起了口舌争执,也未能及时阻止,让他二人动起了手,老夫在此向二位赔罪。“ 陈夫子向贺砚枝和座位上的人施礼,贺砚枝伸手去扶,座位上的人适时开口道:“什么口舌之争?分明就是那家小子欺负我儿!你看看都打成什么样了!” 贺砚枝闻言看向二人,见王大富脸上青紫一片,肿得跟个皮球似的,反观萧鸿隐,除了脖子上一道指甲痕外,仅有些灰土印记。 这么一瞧,确实像是萧鸿隐单方面殴打王大富,但从二人的体量上看,这话便让人有些难以信服。 陈夫子让王老爷息怒,贺砚枝来到萧鸿隐面前,道:“是这样么?” “是。”萧鸿隐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不敢抬头看他。 “理由?” “他出言无状。” “何言?” 萧鸿隐紧抿双唇,不说话了。 不待贺砚枝继续问他,王老爷离了椅面,挤到贺砚枝面前。 他张口便唾沫横飞:“你就是他哥?呵,还真是一窝娼货种。我实话告诉你!你家小畜生把我儿打成这样,怎么着也得给个交代!” 有了王老爷的撑腰,王大富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爹!他打我!快把我打死了爹啊——” 他这一吼,王老爷怒火中烧:“听见没有!还想打死人,信不信老子告到官府!” 萧鸿隐死死盯着他二人,若不是贺砚枝在,他定拧了这王老爷的脑袋,还有这王大富,要不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何至于仅仅是打肿脸而已。 “阿隐。”贺砚枝唤回了萧鸿隐的神思,后者默默把目光收了回去。贺砚枝转头看向王老爷,露出瘆人的笑:“依王老爷的意思,要贺某如何交代?” “五百两!少一个子都不行,否则就告上衙门。” 陈夫子在一旁擦着冷汗,五百两,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王老爷自然有他的打算,他原本以为自己要发大财,谁成想那批货竟然和漕帮扯上了关系,不仅家底被抄,生意也做不下去,一筹莫展之际,正要来了个冤大头,趁机敲他一笔也好东山再起。 “好,五百两就五百两。” 谁也没想到贺砚枝答应得这般爽快。 “砚哥哥!”萧鸿隐急了,一旁王大富十分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登时被恶心到。 王老爷也有些意外,后悔没再多报些数字:“既然如此,那拿银子来吧。” 贺砚枝冲他笑了笑,走到了他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紧接着拳头落到了他的脸上。 王老爷惨叫一声,回神后冲他吼道:“你做什么?!” 贺砚枝冷冷地看着他:“还钱,一百两一拳。” 王老爷听了想逃,奈何怎么也挣脱不得,一连被贺砚枝揍了五拳,迷迷糊糊倒在了地上。 陈夫子大气也不敢出,他可太清楚贺砚枝之前是干什么的了,自然不敢上前阻止。 贺砚枝打完后松了松筋骨,把人从地上拉起,莞尔道:“给你打个折,再饶你一拳。” “别……别打了!我我我不要银子了……救命……”王老爷有气无力地求饶。 王大富见自己爹被打了,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头顶的水盆摔到地上,萧鸿隐嫌弃地躲了开。 “够了够了!贺公子,看在老夫的份上,请高抬贵手吧!”陈夫子大着胆子拦下贺砚枝。 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啊! 贺砚枝本也就是想吓唬王老爷,顺着下了台阶,松开手让王老爷重新摔回地面上,随后扔了锭银子给他。 “如此,可满意?” “满……满意……” 贺砚枝拍了拍手,随后把萧鸿隐带离了书房。 书院外那群人仍在围观,贺砚枝注意到门前的打斗痕迹,不动声色地带着人走出书院。 一路上,萧鸿隐都在回想方才贺砚枝打人的样子,心中升起一股爽快之意。 明明前世对他的手段很是忌惮,如今竟莫名产生了安全感。 萧鸿隐并未察觉自己上扬的嘴角,也没注意看路,径直撞上了贺砚枝的后背。 “砚哥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贺砚枝见他道歉道得诚恳,面上却是嬉皮笑脸的,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脚并不重,萧鸿隐稍稍歪了歪身子,反倒嗫嚅起来:“……他笑我没有爹娘,说我是娼妓养的,还说你也是……我一时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 萧鸿隐原本并不想同他计较,但王大富却魔症了似的,非要在他说些污言秽语,萧鸿隐本想一拳揍倒他了事,谁知王大富就缠上了他,打也打不走,最后也只能动起手来。 萧鸿隐不想做得太明显,刻意让了他几招,谁成想王大富也就仅仅能划了他一下,连血珠都没有,无奈最后被倒打一耙。 交代完后,萧鸿隐默默等着贺砚枝的责骂,谁知对方突然来了一句:“你会武。” 萧鸿隐身子一僵,随即轻轻点头:“从前是学过一些……” 他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见。 贺砚枝没接话,二人就这般立着,沉默良久。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丝凉意,萧鸿隐抬头看去,天上竟开始下起了雪。 贺砚枝也向四周看去,天色暗下后,街市上彩灯高挂,把原本清冷的河岸照得通明。 今日,是除夕。 一艘艘画舫下水,顺着河流向这边漂来,贺砚枝这才发现他们正站在石桥的中心。 贺砚枝忽的开口道:“我也没有爹娘。” 萧鸿隐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被乱党害死了,在我小的时候。” “砚哥哥……” “我可以教你习武,以后你想做什么随你。” 萧鸿隐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了眼看向贺砚枝:“砚哥哥愿意留下我!” 贺砚枝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局促,咳嗽一声:“去留随你。” 下一秒他就被萧鸿隐拉着加入人群。 在热闹的街市上行走,两侧挂着的花灯琳琅满目。 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一阵阵欢呼,贺砚枝和萧鸿隐抬头看去,数道烟火在夜色中绽放。 “砚哥哥,我想吃烤鱼。” “恩,吃完明日去上学。” “……哦” 第十八章 打那日起,萧鸿隐就在青松书院念起了学。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转眼间三年过去。 萧鸿隐凭着过人的才智在书院混得风生水起,还在一众学子间得了个“隐进士”的诨号。 诨号叫多了,不免有人会问他何时赶考,萧鸿隐不答,只默默收拾了纸笔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难以揣测的背影。 这些年来西州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西洲的街市比往日更加热闹。 萧鸿隐在街上穿行,不时就会被人挤得放慢脚步。 他目视前方,估算着还要多久才能走完这段路,耳边却传来几位姑娘的窃窃私语。 “快看,那边的公子长得真俊俏。” “方才我只偷瞧了一眼,你猜如何,他的眼睛生得像颗宝石。” “瞧他这模样,年纪应当正好,不知婚配了没有……” “要不,我回去同爹爹说说,请个媒人来!” “……” 不知姑娘们在谈论他,一些听到动静的路人也悄悄看了过来,眼里皆露出赞叹之色。 他们中正好有一个媒人,厚着脸皮挤到萧鸿隐跟前,问道:“瞧公子玉树临风的,敢问年岁几何,可有婚配?” 萧鸿隐淡淡道:“二十有六,家有老妻。” 那媒人一听,笑他故意唬人:“公子这模样最多十八,老身做媒多年从未看走过眼,公子是当真有婚配了?” “内子泼辣,恕难多言。” 眼看围过来的人愈发多了,萧鸿隐足尖轻点,跃上一旁的屋顶,惹得众人惊呼阵阵。 旁人如何惊叹萧鸿隐丝毫不在意,跃过几座屋顶后落入深巷,轻车熟路地回了院子。 推开门,就见贺砚枝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萧鸿隐回屋放了书本,走到贺砚枝跟前,盖在人脸上的蒲扇被轻轻拿起,贺砚枝不满地“啧”了一声。 “都几时了还睡,起来走走。” 萧鸿隐见贺砚枝没反应,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碗,放到贺砚枝面前。 沁凉的香味在唇间散开,贺砚枝被逼无奈睁开了眼,看到了面前的冰酪。 “你哪儿的银子?”贺砚枝起身打了个哈欠,接过碗便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甜甜的凉意传遍全身,贺砚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按理说他身负寒毒,不该再吃这凉物,奈何这冰酪口感甚好,让贺砚枝不由得想起穿书前的日子。 这种时新的零嘴价格不菲,也不知萧鸿隐如何得来。 萧鸿隐坦言道:“给同窗代笔,一两银子一份。”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开了这项生意,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银两,偶尔买些吃食绰绰有余。 贺砚枝瞧他得意的模样,默默舀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自从不再在衙门当差以来,贺砚枝靠着先前剩下的十几两和枯井嗓兑现的三百两咸鱼至今,整日里吃了喝喝了睡,偶尔和萧鸿隐练练剑,日子过得极为舒坦。 日子舒坦了,人也跟着有了变化。 由于疏于锻炼,贺砚枝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消退了半数,整个人愈发纤瘦,又因着吃食的丰富,皮肤也愈加白嫩细腻,躺在椅子上远远一瞧,还以为是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萧鸿隐并不了解他手头的存银,见贺砚枝这副懒人模样,每日用度也不加节制,曾一度担忧二人的未来生活,不过好在自己寻到了谋财之法,算是免了柴米油盐的困扰。 不得不说,贺砚枝自从闲下来,整个人比先前愈加好看。 萧鸿隐下意识弯了嘴角。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萧鸿隐去开门,杨宽提着一只鸡便走了进来。 “何人?”贺砚枝埋头吃着冰酪,萧鸿隐回了他一句:“大杨和鸡。” 杨宽不满地“嘿”了一声,冲萧鸿隐道:“你小子长大翅膀硬了,连声哥都不叫——什么叫我和鸡?是我带着鸡。亏得还‘隐进士’呢,书都被你吃咯!” “无甚区别。” 贺砚枝把冰酪吃了个干净,萧鸿隐接了空碗进去厨房,贺砚枝让杨宽随便坐:“不逢年过节的,你提着鸡来做甚?” 杨宽寻来个板凳,把鸡拴在凳腿上,鸡随即“咕咕”叫了两声。 “瞧你这话说的,不逢年过节就不能来看兄弟了?”杨宽说着便有些郁闷,叹气道:“你说你,好好的饭碗给自己弄砸了,留兄弟我一人在衙门,平日里也没个人说话。” 贺砚枝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戳穿道:“是没人给你出主意了罢。” 杨宽转而咧了嘴,笑道:“还是贺兄懂我。” 贺砚枝躺回椅子上,杨宽把凳子往他那儿挪了挪,道:“工部尚书沈海沈大人你知道吧?前些日子被搜出贪赃八千两,圣上一气之下便诛了他的九族。” 贪赃落马是常有的事,贺砚枝不足为奇,但沈海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沈大人是出了名的廉官,怎会贪赃八千两?” 杨宽一拍大腿:“谁说不是,要我说定是被构陷了!” 贺砚枝微微挑眉:“人家沈大人的事,你激动什么?再怎么诛九族,也算不到你杨家家谱。” 杨宽叹了口气:“贺兄你不知道,在进衙门之前我在沈员外家做过护院,这沈员外是沈大人堂叔家的嫡子,人是出了名的心善,在我流落街头时给我一碗饭,对我有大恩。如今他被牵连,衙门奉命抄家,知府偏偏把这差事交到了我手上。” “原来如此。”贺砚枝明白了:“你想救沈员外一家,寻个空子偷梁换柱,把人放了便是。”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杨宽神情变得痛苦。 “这人当着迂腐得紧!他不走便罢了,还不让家里人走,按着一家老小非得让我把他们捉去砍头,你说,这让我如何做?!”他激动之余,带着凳子不住地往前蹭,几乎贴到了躺椅边。 这倒真是难办。 贺砚枝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计策。 杨宽也没有办法,只得把人先带回了牢里,让老李他们照看着些。 “他家里人如何想?”贺砚枝问道。 杨宽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想,跟着沈员外呗!可怜那五岁的千金,什么都不懂就要被砍了脑袋。” 贺砚枝却道:“求死是沈员外的想法,其他人可未必,你找机会试探一番。” 他这么说,杨宽登时双眼放光,凑近到他面前,小声道:“如何试探?” 贺砚枝同他说了方法,话至一半,身后冷不丁传来萧鸿隐的声音。 “砚枝。” 贺砚枝被迫住了嘴,回头见萧鸿隐立在身后,神情略有不满。 杨宽正听得一半,心中急切催贺砚枝接着讲,却被某人挡在了中间,与贺砚枝隔了开。 “进屋吃饭。” 贺砚枝抬头,逆着光看向萧鸿隐,听到他说饭好了,点点头从躺椅上站起来。 贺砚枝起身后挺直了身板立在他面前,发现对方不知不觉长得与自己一般高了,明明不久前自己还要俯视他,眼下竟有些威严扫地的感觉。 再看萧鸿隐的身板,也不似从前那般瘦弱,变得修长硬朗。模样几乎没变,依然那般俊俏,只是精致流畅的线条变得愈加分明,平添一股莫名的诱惑力。 贺砚枝想到自己不仅养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还教会了他习武和做饭,心下便愈加自豪。 “你这小子,吃饭有什么急的?让你哥把事情说完啊!”杨宽的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只得起身绕到二人面前。 “把人打晕,打开牢门,该做的都做了,走不走是她们的选择,与你无关。”萧鸿隐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心想这么简单的事也要来烦贺砚枝,改日得装个门闩才好。 “嘶,原是这般。”杨宽方才听贺砚枝说了一大堆前因后果,绕得他转不过弯,没成想萧鸿隐一句话他便明白了。 恍然之余,杨宽被他的眼神打击到了:“……好歹我也是你异姓兄长,怎的也不给点面子。” 萧鸿隐不理他,去厨房盛饭,贺砚枝拍了拍杨宽的肩:“习惯便好。” 不记得从何日起,贺砚枝便再没听萧鸿隐唤自己砚哥哥了,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他无声叹息,反派就是反派,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 三人进屋吃饭,杨宽对萧鸿隐的厨艺连声赞叹,勉强被允许多夹一块肉。 东拉西扯聊着天,贺砚枝随口问了句:“近日案子多么?” 杨宽边嚼边道:“还行,没啥案子,就是底下有人传上头要来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桌子菜很快便被扫空,萧鸿隐忽而接过了话茬。 “夫子说我年岁已满,往后不必再去书院。” 闻言,贺砚枝停了碗筷,陷入沉思。 “这不挺好,你也到了赶考的年纪,收拾收拾给贺兄拿个状元回来。”杨宽不觉有甚,打了个饱嗝,倒了杯酒提前庆贺起来。 萧鸿隐默默看向贺砚枝。 对于他来说,仕途是条不错的复仇路,只不过冒的风险大些,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而相处这些年来,萧鸿隐看出贺砚枝无心朝政,平日里也或多或少不让自己接触朝堂的事,大抵也是不愿让他复仇的。 萧鸿隐早已对贺砚枝改观,也不会拿贺砚枝当复仇的垫脚石,所以这回的时机不容错过,即便贺砚枝不同意,他也要试上一试。 “好,三日后便启程。” 贺砚枝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萧鸿隐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随后却听贺砚枝道:“去东州。”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不影响阅读~ 第十九章 养了萧鸿隐这些年,若说仍形同陌路那都是假的,所以贺砚枝决定,不仅自己要摆脱朝堂的腥风血雨,也要把他给一并拉出来。 萧鸿隐已经长大成人,能文能武还能照顾自己,眼下便是离开西州的最好时机。 杨宽被贺砚枝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东州!穷乡僻壤的你们去那儿做甚?这……阿隐这般好的资质,不去赶考可惜啊!” 奈何贺砚枝心意已决,并不在意杨宽的话。 “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阿隐你倒是说句话!”杨宽情急之下碰倒了酒杯,酒洒了一地。 萧鸿隐没有作声,就这般盯着贺砚枝。 一旁杨宽急得抓耳挠腮,良久,才见萧鸿隐微微张嘴,道了声:“好。” 杨宽给了他们俩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愤愤走出了院子,他走后,整个屋子便陷入了安静。 萧鸿隐拿起酒壶为二人斟酒,贺砚枝瞧他的杯子一眼,还没说什么,萧鸿隐便移开了自己的杯子:“砚枝不让我喝,那便不喝了。” “何时变得这般听话?”贺砚枝端起酒杯,拿在手里却并不想喝。 “我岂非一直如此。”萧鸿隐笑着给他换了杯茶。 不就是去东州么,届时将贺砚枝安置好后再回京是一样的,萧鸿隐暗自打着心里的小算盘。 而贺砚枝也在盘算着如何瞒过贺昱,若他带着人就这般离开西州,那个定期给他送药的线人很快就能发现。 坐了会儿,萧鸿隐便去厨房收拾碗筷,贺砚枝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剑,二人洗漱完便各自早早歇息。 翌日,二人都赋闲在家,贺砚枝刚躺下没多久便被萧鸿隐拉起锻炼,他受不住萧鸿隐的啰嗦,便出门逛逛。 贺砚枝揣着银子,一路寻到新开的冰酪铺子,在门前排起了队。 望着长长的队伍,贺砚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冰酪好吃是好吃,若是人再少些,他倒乐得日日来买。 贺砚枝百无聊赖地排着队,前头有富贵人家的采办一买便是一盆,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一人抵三人,他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快轮到自己,不得不思考萧鸿隐是怎么买到的。 “来两份。” 贺砚枝正打算掏出钱来,忽而有一个官差打扮的人挤到了他的前面,冲店主道:“还有多少,剩下的我家大人都包了!” 一听这话,店主是笑开了花,但排队的人纷纷叫嚷起来。 贺砚枝也窝着火,开口道:“敢问是哪家的大人黑爷成了精,竟能吃下一车的冰酪。” 官差似乎没念过书,没明白“黑爷”是猪的意思,还洋洋得意地报出了自家主子:“刑部侍郎赵大人是也,尔等草民也配问大人名号?!” 配不配不都被你说出来了么。 贺砚枝忽而想起杨宽说上头要来人,莫非指的就是这位。 “我等草民久居西州,不曾听闻有什么赵大人,你莫不是来框人的。” 贺砚枝话音刚落,不等他反驳,便有数名官差围了过来,把那些排队的百姓尽数赶走。 这些官差身上皆配了上好的刀,把贺砚枝团团围住,带队的领头人迈出一步来到他面前。 贺砚枝镇定自若,直视他道:“官爷有何吩咐?” 那人随即掏出一枚令牌,道:“贺公子,赵大人有请。” 贺砚枝见他们有备而来,自己不去不行,便爽快答应了。 随着他们回到熟悉的衙门,贺砚枝莫名有些物是人非之感,待进了书房,便见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人,正坐在书案后面露微笑。 “贺公子来了。” 赵孟诘起身相迎,贺砚枝后退一步,作揖道:“赵大人。” 赵孟诘让他免礼,唤人上茶。 “贺公子尝尝这雪顶银霜,本官好苦茶,不知贺公子的口味如何。” 贺砚枝看了眼面前的茶盏,微微一笑,道:“赵大人找贺某何事,还请直言。” 赵孟诘听说过此人的脾气,却也没想到他这般直接,笑了笑:“既然贺公子要求,那本官便直说了,听闻贺公子颇擅断案审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官便欲请公子来我刑部当值,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贺砚枝想也不想,回绝道:“赵大人抬举,贺某先前不过区区小役,并不会断案,且已因过失而被革了职,再担当不起。” 赵孟诘见他回绝得果断,脸上笑意不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贺公子莫要自谦,本官舟车劳顿,在西州还需停留几日,公子考虑清楚后也不迟。” 言罢,门外进来一名官差,在赵孟诘耳边私语了一番,赵孟诘转而对贺砚枝道:“本官还有要事商议,这便派人送贺公子回去,那些冰酪便作为赔礼,还望贺公子见谅。” 贺砚枝颔首告辞,路过衙门外的桑树,忽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阿隐?” 萧鸿隐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上用力,把他拽到了桑树后。 桑树靠墙角生长,树干与墙面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贺砚枝被萧鸿隐按在里头,与他面对面躲在树后。 萧鸿隐的脸近在咫尺,贺砚枝几乎能数清他有多少根睫毛,一时间他四肢变得僵硬起来。 二人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久到贺砚枝想开口问他究竟何事,头顶上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贺砚枝微微别过脑袋一看,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屋顶上飞檐走壁,正在找什么人。 “又是他们?” 贺砚枝指的是先前两名暗卫的同伙,也就是贺昱派来的,贺砚枝以为萧鸿隐还不知道贺昱,便用了“又”字代替。 自从先前那两名暗卫不知所踪后,他先后派了三波人在西州附近搜查萧鸿隐的踪迹,平日里萧鸿隐一直掩盖得很好,估计就是今天在街市上闹出了动静,才引来了他们。 “恩。” 萧鸿隐轻应了一声,呼出的气落在贺砚枝的侧脸,吹动了脸上细细的绒毛。 贺砚枝觉得痒,但碍于二人此时的动作不太好抬手便忍住了,静静等那些人远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才从树后出来。 贺砚枝长松了口气。 萧鸿隐看向他道:“我听人说你因为冰酪被抓了?” 贺砚枝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嘴一松便说了出来:“刑部来了个赵大人,说是要请我去他那儿当值,我没答应。” “赵大人?赵孟诘?”萧鸿隐回想起此人,前世原本是萧家的朋党,后来转投去了太子一党,他来找贺砚枝,怕是来收揽人才的。 “你认识?” “听大杨说过。” 萧鸿隐面不改色,贺砚枝便不疑有他。 “咱们明日便启程。”既然人这么快便找来了,便只得尽快动身。 二人回家后收拾了包裹,想到还没同杨宽告别,便留了封书信压在桌脚下。 夜晚贺砚枝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夏日的夜,虫鸣声渐起,缠绕在床的周围,片刻不得安宁。 贺砚枝取了两块碎布堵住耳朵,面靠墙逼自己入睡,可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如今的萧鸿隐被自己一剑穿心的画面。 不,他绝不能重蹈原书的覆辙。 什么赵孟诘,让他见鬼去吧! “砰砰”的心跳声在虫鸣里越发清晰,贺砚枝忽而右耳一动,手慢慢伸入枕头底下。 有人。 “噌——” 兵刃相接的声音将虫鸣声斩断,贺砚枝当即抽出匕首跳下床,见一名黑衣人已经被刺伤了右臂逼退至墙角。 萧鸿隐不知何时出现,正提着剑挡在贺砚枝身前,眼中是无尽的杀意。 黑衣人没有得手,转身欲逃,萧鸿隐一抛剑柄,欲将剑掷向黑衣人的心口,被贺砚枝及时拦下。 “让他走,若其他暗卫等不到他便会立即出动,先让他拖延时间,我们赶紧走。” 萧鸿隐点头,同贺砚枝拿了包裹翻墙落入巷子,两道身影消失在漆黑之中。 贺砚枝和萧鸿隐凭着记忆很快出了巷口,二人直奔渡口。 他们早在河边系了艘小船,方便二人随时动身,然而等他们匆匆来到渡口时,船却散成了一堆木头。 贺砚枝拽着萧鸿隐调转方向,数十名暗卫从天而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萧鸿隐眼疾手快,带着贺砚枝飞上桥头往对岸奔去。 二人轻功都不算差,奈何这些暗卫都是追踪的好手,不一会儿便与他二人拉近了距离。 贺砚枝用余光观察四周的情况,见已有三四名暗卫几乎与他们并肩,他不得不拔出剑与暗卫过招。 深夜的寂静被兵刃交接声打破,暗卫掷出数道飞镖,与此同时闪现至贺砚枝面前拔剑刺去,贺砚枝手腕灵活翻飞,将飞镖尽数劈落后反手挡住刺来的剑刃。 萧鸿隐与他背靠背,也用剑逼退了扑上来的暗卫。 凭他二人的身手,要应对暗卫并不算难,但令他们头疼的是,这些人的数量在不断增加。 暗卫的目的是抓人,因此贺砚枝尽力保持着与萧鸿隐的距离不超过三步,暗卫们意识到了他这个阻碍,相互交换了眼神。 “当心!” 数名暗卫甩出了绳索想要捆住萧鸿隐,贺砚枝提剑挡在他面前把绳网砍成碎片。 然而在绳网被砍断后,数十把剑刃直直向贺砚枝刺来,萧鸿隐赶忙拉住他往后退,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贺砚枝手臂上仍被划出几道血口。 萧鸿隐彻底红了眼,提剑欲取他们的狗命,而暗卫们却趁机用铺天盖地的暗镖把他二人分了开。 “砚枝!” 萧鸿隐伸手去抓贺砚枝,奈何剑光落下,把他挡在原地。 另一头贺砚枝被数名暗卫团团围住,几乎快要看不见他的身影。 萧鸿隐呼吸一滞,瞳孔顷刻间与冰冷的夜色融为一体。 第二十章 被迫与萧鸿隐分开后,贺砚枝觉得似乎有什么断了,提剑的手仿佛失去了知觉,即便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手背,他也毫无反应。 赶来的暗卫越来越多,而围在贺砚枝身边的却在不断减少,终于过了一段时间后,贺砚枝踏过满地尸体找寻萧鸿隐的身影。 “阿隐?!” 中途还有暗卫来阻挠,贺砚枝一边解决一边呼唤萧鸿隐,在路过一片林子时,终于传出一声回应。 萧鸿隐从林中走出,贺砚枝上下打量看他有没有受伤,但见他衣物干净如初,便放下心来。 “伤势如何?” 萧鸿隐见贺砚枝整只手臂都被鲜血染红,上来就要扯袖子查看,贺砚枝按住了他:“他们还会追上来,咱们赶紧走。” 萧鸿隐方才把大部分暗卫都引入林子里解决了,本以为能喘口气,结果回头一看,那些暗卫几乎又要形成包围圈。 “走。”萧鸿隐拉过贺砚枝,在暗卫堵住路前冲出包围圈。 贺砚枝周身忽而涌上了疲倦,双腿开始不听使唤,速度逐渐慢了下去。 萧鸿隐察觉到了贺砚枝的一样,回头见他脸色惨白如纸,干脆揽过他的腰用轻功跳上屋顶,随即落入狭窄的深巷中。 黑暗暂时掩盖了他们的身影,萧鸿隐停下让贺砚枝喘口气,却被人催促赶紧走。 “他们要抓的是你,赶紧走,不用管我。”贺砚枝认清现状,把他往外推了推,结果反被抓紧了双手。 萧鸿隐无视他的话,抓着他的手放上自己的肩,将他整个人背起,嘴上责怪一句:“让你平日里偷懒,这下倒是跑不动了。” “阿隐!” 不管贺砚枝如何劝,萧鸿隐一概不理,时刻关注巷外的动静。 暗卫们在屋顶搜寻的脚步声细碎又磨人,好似半夜野猫乱窜,恨不得把他们通通解决干净。 而如今,萧鸿隐只得寄希望于天亮,毕竟暗卫不可能当着百姓的面抓人,便暂时动不了他们。 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就在萧鸿隐背着贺砚枝绕过拐角时,暗卫发现了他们,径直跳入巷子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萧鸿隐赶忙转身,结果后路早已被暗卫截断,二人一时间进退维谷。 “抓紧。” 萧鸿隐让贺砚枝抱紧自己,打算与暗卫硬拼杀出一条血路。 贺砚枝恍惚间紧了紧手臂,目光不觉瞥到身旁的围墙。 这好像……是知府的府邸。 萧鸿隐只顾着同暗卫纠缠,连贺砚枝唤他都没听见,直到脖子被勒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贺砚枝在同他说话。 “翻进去,快!” 萧鸿隐毫不犹豫逼退暗卫,足尖一点跃过墙头,他本以为后头是没人的院子,谁知落地就与一众护院打了个照面。 “何人擅闯?!” 护院一喊,整个院子都亮起了灯火,官兵们即刻围了过来,□□、刀剑、弓箭尽数对准二人。 萧鸿隐的眼神犹如被困的野兽,对上数十双眼睛,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而贺砚枝强撑着从他背上下来,对众人张开口道: “贺砚枝求见赵大人!” …… 晨曦透过窗户照亮每一户人家的床头,百姓们被迫从美梦中醒来,开始一天的劳作。 暗卫们经此一夜徒劳而返,十分不甘地游荡在知府的府邸外。 而此时出城的马车里,贺砚枝早已累得昏睡过去,萧鸿隐替他细细处理手上的伤。 “西州离京尚有数月的路程,贺公子好生将养,有什么需要尽管同在下开口。”赵吉是赵孟诘手下的主事,奉命来给贺砚枝送伤药。 萧鸿隐接过后道了声谢,问现在队伍行进到了何处。 赵吉答道:“回公子,已经出了西州城,眼下往中州而去。” 萧鸿隐点了点头,便让他忙自己的事去。 回想昨日,贺砚枝当着众人的面说要见赵孟诘,差点儿没被当作贼人射杀了,幸亏知府及时赶来把他们带走。 赵孟诘住不惯驿馆便暂住在知府的府内,有人大半夜求见,在见到满身鲜血的贺砚枝时露出了惊讶之色。 “一日不见,贺公子怎的成了这样?” 贺砚枝苦笑一声:“仇家追讨,还请大人助我们一助。” 赵孟诘闻言微微颔首,语气却有些为难:“要本官护你二人也不是不可,但总归得有个名头不是。” 贺砚枝明白他的意思,道:“大人庇佑下属无可厚非,旁人自然不会多言。” 他这意思,便是答应随赵孟诘入京。 赵孟诘当即展颜,吩咐下去清除贺砚枝的痕迹,以抓贼为由派人将府邸围了起来禁止任何人出入。 整个府邸灯火通明,暗卫不敢轻易近前,被尽数挡在外头。 但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按照贺砚枝的提议,众人收拾了物件趁着混乱连夜出城,借着赵孟诘的名义,众人顺利开城门逃出西州。 马车里没有座位,只铺了软垫在地板上。睡梦中贺砚枝紧蹙着眉头,萧鸿隐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大约几个时辰后,贺砚枝渐渐醒转,入眼便是萧鸿隐眼下淡淡的黑眼圈。 “醒了。”感觉到他的动静,萧鸿隐混沌的神思稍稍清醒,从桌案上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 贺砚枝浑身无力,懒得抬手便就着杯沿喝了几口,转而又倒了回去。 “你流血过多,先起来吃些东西,待会儿再睡。” 桌案上的点心因为放置太久变得又冷又硬,萧鸿隐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把点心掰成小块握在掌心暖热后再喂给贺砚枝。 过于干涩的口感让贺砚枝咳嗽了起来,萧鸿隐赶忙给他倒了杯水。 众人匆匆启程来不及备吃食,队伍里只有些易储存的干粮点心,而西州城位置十分独立,周围几乎没有别的城镇,去往最近的东州也至少要半个月,也就是说众人至少得吃半个月的冷食。 贺砚枝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缩回毯子里继续昏睡。 马车在无人的道路上颠簸行进,萧鸿隐为了不让贺砚枝被颠出毛病,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算了算时辰,此时应当是第二日的下午,而光线却依旧昏暗。 萧鸿隐靠着墙睡了会儿,马车忽而被密集的敲打声包围,把他从浅眠中吵醒。 贺砚枝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昏睡,萧鸿隐掀开车帘的一角,外头目力所及处皆被厚厚的雨帘遮盖。 冷风裹挟着雨珠跳入窗口,贺砚枝蜷缩起身子,往萧鸿隐这边挪了挪。 “赵主事。” 赵吉骑马顶着大雨经过马车,正要给赵孟诘送披风,被萧鸿隐唤住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公子稍等,这就为您送毯子来。” “有劳。” 赵吉跑去了队伍前列,萧鸿隐等了会儿,另一名小厮便送了厚毯过来。 萧鸿隐抖开后意外见其上有个大洞,眉头微微一跳,默默又叠了回去铺在贺砚枝身上。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不出片刻队伍便难以行进,赵孟诘不得不命人寻到两处洞穴,在里头暂避一晚。 洞穴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正好容下两个人。 萧鸿隐没有叫醒贺砚枝,但他却自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下车身子一歪差点儿踩空,萧鸿隐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这才感觉到他手的冰凉。 一行人搬进洞穴,架火烤湿透的衣服,掏出干粮烤热后就着水填肚子。 贺砚枝一进洞穴便缩到角落里和毯子难舍难分,萧鸿隐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萧鸿隐把火堆往角落挪近些,接着去马车上找出一个废旧的锅,随后便消失在雨中。 洞外的雨势大到如同天塌下来一般,洞内却格外安静,火堆烧得噼啪作响。 贺砚枝脑袋昏昏沉沉,越睡越觉着累,索性睁开了眼。 人呢? 他明明记得萧鸿隐方才还在身边,不过一会儿功夫怎的就没了身影。 “……” 莫不是暗卫追上了?! 可怕的念头升起,贺砚枝赶忙撑着石壁起身,一时间天旋地转。 他脚步不稳,走着走着便撞上了一旁的石壁,只得摸索着慢慢挪到洞口。 冰凉的雨滴在滚烫微红的脸上,体内的寒毒仿佛骤然被唤醒,贺砚枝想去隔壁唤人,奈何脑中一阵钝痛,他再一次晕倒在了地上。 自雨帘跑出一个身影,在看到倒在洞口的人时把手头的东西一丢,慌忙抱着他进洞。 熄灭的火堆被重新燃起,萧鸿隐脱下了贺砚枝的外袍,架在火边烘烤,用毯子把人紧紧裹住,手探上他的额头。 更烫了。 萧鸿隐另生一堆火,用锅接了点水放入处理好的鱼开始煮汤,一旁的贺砚枝却忽的发出一声隐忍至极的声音。 他闻声赶去,见贺砚枝两侧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眉头紧蹙神情痛苦,双手紧紧攥着毯子,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砚枝!” 萧鸿隐被他这副模样吓到,正想冒雨出去寻医,却被贺砚枝拽住,让他把包裹拿来。 贺砚枝浑身的骨头就像被刀狠狠刮着一般,待包裹拿来后,他颤抖着手翻出那只兔娃娃,拔开耳朵从里头倒出药丸吞了下去。 为了出逃方便,他把贺昱给的药也带上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服下药后,体内的寒毒渐渐被压制,贺砚枝也慢慢好受了些,睁开沉重的眼皮见萧鸿隐盯着兔娃娃出神,开口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6 21:45:59~2021-10-28 07:5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太太快产粮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出的声音不仅干涩甚至有些干脆消失不见,萧鸿隐一时没听清,低头凑近。 “你方才去哪儿了?”贺砚枝凑到他耳边重复了一遍,萧鸿隐回道:“我见你冷,便想着去寻些吃食来。” 鱼汤在小火中逐渐炖出了香味,可惜贺砚枝发着烧什么也闻不到。 待鱼汤彻底炖烂,萧鸿隐去马车上取来仅有的碗勺,舀了满满一碗给贺砚枝。 “吃些热的。” 萧鸿隐把贺砚枝扶坐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由于冒着大雨去河里抓鱼,萧鸿隐的身上早已湿透,外袍被脱下和贺砚枝的一起在火堆边晾着,身上仅贴着件湿透了的中衣。 体温透过薄薄的两层衣服传递到贺砚枝冰凉的身躯,贺砚枝觉得很舒服下意识想要再多一些。 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鱼汤,将僵掉的知觉唤回,旧伤裂开的痛感一瞬间袭来,贺砚枝差点儿将碗倒翻,萧鸿隐见状接过了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我自己来便好。”贺砚枝不太适应这样的方式,小声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总感觉有些奇怪。” 他以为萧鸿隐听不见,但世事偏偏不如他意。 “哪里奇怪?”萧鸿隐忽然出声,贺砚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只听萧鸿隐开口道:“两年前你教我凫水,我因为不敢下水而被你推进水里,为此感染了风寒浑身无力,那时你不也这样喂过我?” 贺砚枝一听,心想这小子倒挺记仇。 他本想让萧鸿隐尽快学会水以备不时之需,谁知这小子用各种理由足足拖完了整个夏季,导致贺砚枝不得不在冬天把他推进冰冷的河里,结果学是学会了,也闹了数月的风寒。 于是萧鸿隐在床上度过了剩下的冬日,贺砚枝也为了照顾他瘦了不少。 “张嘴。” 那时贺砚枝便是冷着张脸给萧鸿隐喂饭,如今倒换了过来,萧鸿隐不知生着什么闷气,一口一口喂着贺砚枝。 微烫的鱼汤入肚,贺砚枝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晕沉,身上开始热出了汗。 贺砚枝喝到一半觉得实在太热便掀开了身上的毯子,以至于另一面的破洞就这般露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毯子怎会有个大洞?” 萧鸿隐回道:“不知,拿来便是如此。” 贺砚枝调侃道:“堂堂刑部侍郎竟寒酸至此,看来当大官未必多好,什么时候回去告诉大杨,让他趁早啊另谋出路。“ 萧鸿隐轻笑一声,手上仍不停喂他喝汤。贺砚枝不可避免地吃撑了,正要说吃不下,萧鸿隐冷不丁开了口。 “京城不是个好去处。” 贺砚枝愣了愣,道:“我知。” “我们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那些暗卫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个我也知。” “那你为何……” 萧鸿隐话至一半又咽了回去,贺砚枝明白他想问什么。 贺砚枝撑直身子,与他四目相对,漆黑的眸中映出萧鸿隐的脸。 “因为你想复仇。” “你想趁我们到了东州后,再找机会背着我上京。” “你想靠自己扳倒那些争权夺利的伪君子,杀光朝中所有吸血虫豸,颠覆你萧家一直拥立的皇权。” 贺砚枝了解他,反派就是反派,怎会为贪图一时的岁月静好而放弃最深的执念? 打从他提出去东州的那一刻,他便从萧鸿隐的眼里看到了。 ”砚枝…..“ 萧鸿隐被贺砚枝的话惊到,这一刻几乎被人彻底看穿的感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左右你还是要混进京城的,倒不如找个正当的名头。” 贺砚枝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相反却是异常平静:“此次进京为防他人窥视,你便以我名下学徒为由跟随。” 贺砚枝依旧厌恶朝堂中你死我活的戏码,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萧鸿隐,只求他脑瓜子聪明些,尽快复完仇夺完权,贺砚枝也乐得坐享其成。 听完他讲的话,萧鸿隐久久未能开口,待贺砚枝躺倒准备休息时,萧鸿隐帮他盖好毯子,才轻轻“恩”了一声。 外头雨声渐小,隔壁传来众人此起彼伏的鼾声。萧鸿隐盯着贺砚枝的睡颜看了一夜,晨起微光透进洞穴照在他的手上,最终他还是把出鞘的匕首收了回去。 雨过天晴,一行人继续前进,萧鸿隐把贺砚枝扶上马车,赵孟诘的喷嚏声老远便传了过来。 二人寻声看去,见赵孟诘裹着薄薄的披风,哆哆嗦嗦地爬上了马车,身后赵主事端着碗黑乎乎的草汤跟着送上去。 “这附近尽是些荒草,能治风寒的也只有几株紫苏,与鱼相忌,便没给你煮。”萧鸿隐解释道。 贺砚枝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你猜赵孟诘是谁的人?” 萧鸿隐道:“不知。” 贺砚枝道:“我也不知,但朝中如今风头正盛的只有两位皇子,一位是西州王贺昱,另一位便是太子。西州王向来显山不露水,喜亲自动手,这等派朋党来拉拢人的行径,应是太子无疑了。” 萧鸿隐点点头:“有何想法?” 清晨的林风有些凉意,贺砚枝让萧鸿隐先上车再说,待把门窗堵严实后,他开口道:“看这模样,太子的日子怕不太好过。” 贺昱的手段贺砚枝清楚,太子那点斤两若是够对付的话,赵孟诘也不会大老远跑来西州找他。 但很明显太子并不知道,贺砚枝其实是贺昱的人。 按原书来说,太子这一步便已经死了,但换作如今的贺砚枝,还真不好说。 “朝廷局势尚且不明,我们再看看。” 萧鸿隐还在想究竟要不要搭上太子这条线,贺砚枝便已经开起了玩笑,身子一歪仰躺下去,自嘲道:“还以为有多大的官给老子呢,结果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烂差事,这买卖亏大了。” 萧鸿隐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躺在他身边,道:“做生意盈亏是难免,你莫不是从未亏过?” 贺砚枝闭眼细细思考了一番,道:“除了你之外,似乎确实没亏过本。” 萧鸿隐不服,同他算起账来:“自入学起我便做些代写的买卖,也挣了银子,怎的就算亏了?且说你丢了差事后整日大门不出吃了便睡,之后家里一切大小事哪样不是我做的,这难道不算赚得?” 贺砚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听他啰嗦:“好好好,算我赚的你,多谢‘隐大进士’。” 萧鸿隐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本进士也不做那亏本买卖,砚枝打算如何补偿我?” 贺砚枝侧过身背对他,取了枕头来:“懒命一条,爱要不要。” “好,这便说定了。”萧鸿隐也侧过身,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背影。 贺砚枝才不管什么“说不说定”的,没过一会儿呼吸变得均匀。 生病的人嗜睡得紧,萧鸿隐静静地看着他,在马车颠簸中渐渐睡了过去。 …… 初到京城,经历了数月的奔波劳累,众人都瘦了一大圈,在城门口被官兵拦下时还差点被误认为是逃难的难民,待赵孟诘亮出腰牌后,官兵才把他们放入城。 “圣上有令,京城内不得出现难民。” 贺砚枝听到这句话往马车外瞧了眼,反问道:“那这些街边乞讨的老少又是何人?” 赵吉闻言看去,随后转头回道:“这些啊是沈大人的家奴,主家被抄后没人再愿意接受他们,就只得沿街乞讨了。” “沈大人是?” “工部尚书沈海沈大人,前段时日被诛连了九族,罪名是贪污。” 贺砚枝与萧鸿隐对视一眼,对方会意点头。 “可在下听闻沈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何以有这罪名?”贺砚枝佯装不解,赵吉叹了口气:“官场的事,黑白岂是说得清的,即便贵如连太子也……” 赵吉及时住嘴,对贺砚枝微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赶上,过了这条街便到了。”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提快了速度,载着二人穿过街市停在了大理寺前。 “方才见到的新奇吃食,待会儿记得去买些。”贺砚枝下了马车,第一句话便是让萧鸿隐记下要买的点心。 萧鸿隐点头,看向面前的建筑:“大理寺,不是刑部么?” “无甚区别。” 贺砚枝打量了下周围,光秃秃的也没棵树。 “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赵吉带着他们走进大理寺。 院内主簿录事皆抱着卷宗来来往往,看到他们进来后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应。 贺砚枝只顾着看向四周,不小心撞到一位主簿,卷宗散落一地。 他向主簿致歉,赶忙去捡起卷宗,但有几份却滚落到了水坑边被浸湿了一角,贺砚枝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碍事,公子不必介怀。” 主簿捡起卷宗也不整理,一股脑堆在手里便走了。贺砚枝无意瞥了卷宗一眼,浸湿的部分透出背面的墨迹,他看见了“沈海”二字。 赵吉领着他们进了一处摆满卷宗的屋子,并说这之后便是他二人的书房。 “公子作为大理寺的寺正,于数月前曾病重告假休养,如今病已痊愈,不日便可上值。”赵吉将一些事项同贺砚枝说明后,取出一块腰牌:“贺寺正,这是您的腰牌,下官代为保管多日,如今物归原主。” 贺砚枝接过腰牌,待赵吉走后,萧鸿隐想问他先吃什么,却被贺砚枝拽着翻窗而出。 “跟上方才那个人。” 贺砚枝和萧鸿隐不动声色地避开旁人,往方才主簿离开的方向寻去,不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第二十二章 贺砚枝和萧鸿隐躲到拐角,悄悄探出一只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情景。 只见主簿正将方才的卷宗扔进火堆,看样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只剩方才浸湿的几份烧得较为困难,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糊味。 贺砚枝默不作声,静静等他烧完后离去,才从拐角后出来。 萧鸿隐来到火盆边,见里头的卷宗都尽数成了灰烬,回头看向贺砚枝。 “这是沈海贪污的记录,如今被有心之人销毁,往后想翻案几乎是不可能。”贺砚枝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萧鸿隐盯着眼前的灰烬,沉默不语。 原文中,沈海不过是贺昱计划中的一个炮灰,用以削弱太子气数的棋子,贺砚枝本没有太过注意他,但如今的局势,让他隐隐觉得和沈海脱不了干系。 贺砚枝道:“先回去再说。” 萧鸿隐点点头,把目光从那堆灰上面移开,他看向贺砚枝,似是随口问道:“我一直好奇得很,砚枝你为何知道这般多?” 贺砚枝愣了愣,佯装无事道:“在衙门里呆久了,自然知道的多。” 听了他的回答,萧鸿隐没有什么反应,莞尔道:“恩,晚上想吃什么?” 贺砚枝看着他,眼神有一瞬间的呆滞,也莫名弯了嘴角:“豆腐吧,好消化。” …… 二人被安排住在大理寺附近的客栈,按章程交接还需一段时间,他们无需每日上值。于是接下来的三日贺砚枝和萧鸿隐便把京城里好吃的统统买了个遍。 待到第四日,二人正被铁铺的兵器吸引停下脚步,远远地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风扬起灰尘漫天,贺砚枝嫌弃地离远了些,赵吉拽住缰绳从马上下来,同他们道:“二位大人,所有事宜已经准备妥当,还请随下官回大理寺一趟。” “何事这般匆忙?” 常理说事项交接多则半年少则数月,而到贺砚枝这里仅三日便匆匆安排妥当,也不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三人匆匆赶回大理寺,回到二人的书房,才进屋贺砚枝便看见书案上多出来的整整三大堆文书。 “这些是?” “回大人,这些是户部尚书周大人上交的罪证。” 贺砚枝随手拣了本翻开一瞧,里头密密麻麻列了数条罪状:“他要告谁?” “礼部尚书孙大人。” “何罪?” “刺杀朝廷命官。” 贺砚枝拿起最上面的那道状纸,扫了眼上头的记述,冷笑一声:“孙瑞霖要刺杀周勰,荒谬。” 礼部尚书孙瑞霖为官三十余年,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且在数月前便辞了官准备告老还乡,而礼部尚书周勰年岁才至不惑,说孙要杀周,未免让人难以信服。 萧鸿隐也拣了几份瞧看,上头列出的事有真有假,无非只是想压倒他罢了。 贺砚枝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约半月前。”赵吉显然知情,几番欲言又止。 贺砚枝让他有话便说,赵吉便道:“事发之时,孙大人原本欲出城还乡,但不知为何同周大人在鹤亭碰上,二人兴起对弈。” “据下人们的口供,二位大人屏退左右后,在鹤亭里对弈了半个时辰,在快要结束时,周大人忽而暴起摁住孙大人,并从孙大人袖子里搜出一把匕首,随后便派人上报,将孙大人带走扣押。” 贺砚枝闻言抬头:“私自扣押?” 赵吉点头:“刑部派人讨要多次无果,只道孙大人被他们扣在京城内,其余一概不知。” 贺砚枝心下明了。 周勰的目的就是扣人,刺杀朝廷命官只是托辞,他这么做不过是想从孙瑞霖口中撬出点什么罢了。 贺砚枝对这段的剧情记得不甚清楚,只知道孙瑞霖是太子的拥臣,而周勰则被贺昱拉入了他的阵营。 贺砚枝看向萧鸿隐,他正看着书案上的罪证沉思,贺砚枝开口唤了他一声。 萧鸿隐抬起头,见贺砚枝正看着自己:“想到什么了?” 萧鸿隐摇摇头,问赵吉:“刑部可派人找过?” “如今周家在朝中风头正盛,刑部不敢硬来,只派人暗地里查过周大人在京城的几处别院,都没有看到孙大人。”赵吉将那几处别院地址递给他,萧鸿隐扫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 赵吉接着道:“赵大人希望二位能尽快救出孙大人,这才紧急将二位召回,期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让下官处理便是。” 贺砚枝点头,让他先下去,赵吉告退。 他把书房的门关上后,贺砚枝便来到萧鸿隐面前,拿起那张写着地址的纸。 “朝中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又怎会把人藏在这般明显的地方。”贺砚枝默默摇头,把纸扔回了原处:“不过找人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萧鸿隐对此倒并不头疼,因为他知道周勰把孙瑞霖藏在了何处,但也不能轻易说出来。 “我们不如先去拜访一下周大人,是狼是虎,总归得瞧上一瞧。”萧鸿隐提出了想法,没想到竟然与贺砚枝不谋而合。 “找个什么由头?” 贺砚枝与萧鸿隐四目相对。 “城内流民。” 二人会心一笑,打听了下近日周勰平日的喜好。 周勰此人酷爱设宴,近日又正遇周勰之子登科,他为此大摆宴席,一为贺儿高中之喜,二也想为儿子物色大臣之女,借机巩固在朝中的地位。 这一出宴席,便被他命名为“寻芳宴”。 贺砚枝派人呈了拜帖去,周勰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贺寺正颇有兴趣,也派人专门回礼。 寻芳宴定于七月初七,周勰喜好新奇,每回设宴举办的活动都不重样。这次寻芳宴,据说周家采买了数百斤彩绳和银铃,也不知是想做何用处。 到了那日,贺砚枝为着赴宴特意换了身月白云纹的锦服,用木簪换了布带挽发,于镜前一照,这通身的气质,旁人几乎要以为是皇家的贵公子。 而萧鸿隐却穿得一身漆黑,衬得他的脸白得晃眼,他跟在贺砚枝身边,摆出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尽心扮演冷酷无情的护卫。 贺砚枝半开玩笑道:“看样子,我这邪神的诨号得让给你了。” 萧鸿隐先一步跳上马车,向他伸手,贺砚枝没做多想也伸出了手,待坐稳后马车便载着他们往周府驶去。 周府门口宾客云集,贺砚枝让车夫在不远处停了会儿,待宾客进去得差不多了才让马车靠近。 一下车,周勰的儿子周允便上前接待。 “敢问阁下可是贺寺正?”周允生的一表人才,站在众人堆里一眼便能注意到。 “正是。”贺砚枝递上拜帖,车夫负责在后头领着周府的下人把带来的贺礼卸下车。 周允没有料到寺正竟是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不禁夸赞起他来。贺砚枝有来有往,也客套了几句,随后便周允被请进了府。 萧鸿隐跟在贺砚枝身后,用余光注视着周围的情形,默默记下周府的地形。 进了大门,穿过回廊来到宽阔的后院,贺砚枝发现整个宴席上竟然没有安排座位。 “贺大人不必惊讶,这是家父的主意。”周允一边把贺砚枝二人领进前厅,一边同他解释。 “往日里各位大人都囚于自己的桌案前,除了吟诗喝酒外皆没有离开过座位,家父觉此实在乏闷,于是便命人将桌案酒菜尽数搬进了屋内,待酒足饭饱,各位大人便可自行到院内散步游戏,赏月听曲。” 或许旁人对此举尚有些新奇,但对贺砚枝而言却算不上什么,周允还有些没解释,他便已然领悟。 “贺寺正才智过人,周某甚是钦佩。” 周允看贺砚枝的眼神里透着光,几乎每三句就要夸上一句,听得贺砚枝耳朵都起茧了。 “周公子谬赞。” 贺砚枝让周允先去招待别的宾客,周允颔首称是,但仍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反而说着说着往贺砚枝身边靠了过来。 “大人小心。” 萧鸿隐见状立刻挡在了二人中间,将贺砚枝脚边滚落的酒杯拾起。 贺砚枝见自己衣摆被酒溅湿了一点,同周允拱手道:“周公子,在下恐怕要先失陪了。” 周允忙道无妨,还热情地想帮他处理,被贺砚枝拒绝后,略显落寞地留在原地。 贺砚枝带着萧鸿隐离了前厅,在院子里随意逛了起来。 “阿隐,方才进来时路过的那片荷花池,你看出什么没有?”贺砚枝佯装被投壶游戏吸引,私下悄声向身后问道。 贺砚枝投出一只箭,离瓶口差了一点距离,箭跌落在地上。 “阿隐?”他见身后人没有回应,便又唤了他一声。 一连投了五发,只投中了一支,负责的小厮笑着说五福临门、一鸣惊人,贺砚枝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你发什么呆?”贺砚枝见萧鸿隐抱着双臂,板着脸一言不发,活像被抢了东西似的,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旁人看不出他脸上的变化,但贺砚枝却能一眼看出此时萧鸿隐的双唇有些微微上翘,看样子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走了。” 萧鸿隐吐出两个字便顾自离去,留下被“侍卫”抛弃的寺正大人,拿着箭不知该接着玩还是丢下。 贺砚枝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把箭还给小厮,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8 19:43:27~2021-10-29 21: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稀饭好吃不上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璹璹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