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奥运冠军的高中生活》 东方既白 食用说明: 1. 初恋1v1,剧情后期含少量玻璃渣,感情线无虐,hehehe。 2. 游泳竞技+学校日常,有竞技成分但不是热血竞技升级流,偏校园成长,主角弧长长长长长。 3. 现代架空,运动员【没有原型】,请不要在文下提任何现实中的人与学校,谢谢。 4. 待补充。 《斩浪》by二狮 ·独·家·首·发·晋·江·文·学·城· i. 东方既白 一对洗旧了的球鞋大步踩过林荫道。 俞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换鞋了,这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烫脚。空气又潮又闷,塑料膜似的贴紧皮肤,他身体里每一颗细胞都渴望着一场瓢泼大雨。可偏偏天空蓝得没有一丝阴霾,太阳刺目得像一个被迫假笑的孩子。 令人烦躁。 俞宇身高一米八左右,单肩挎着双肩背,臂弯里勾着一袋新校服。他肩膀格外地挺而宽,肌肉线条七分饱满,麦色皮肤细腻光滑,每一寸都闪耀着那种在阳光下长大的生命力。 一枚校徽滑落到塑料袋边角,金边白底红字,写着“宁港二中”。 这袋校服让俞宇神情恍惚。 二中是什么概念?百年老校,一本率99%,平均三年必出一个高考状元,著名校友排排坐,可以建成一座雕塑公园。就连披着那二中校服在街上晃悠,都会被人羡慕地多看几眼。 要说俞宇对二中的校服有什么想法,那就是一个字:丑。夏季校服也就算了,正常白t,肩袖上三条细纹,两绿夹一红。至于秋冬校服,才叫离谱,传统“t”型分色,上白下绿,小臂两侧挂袖章似的各有一指宽红条,穿身上活生生变成行走的“娃哈哈ad钙奶”。 丑得他心如止水。 报到日一早,收作业的,搬课本的,再加上胡天海地聊假期的,教学楼里热闹得要命,一阵“嗡嗡嗡”的比蝉鸣还要聒噪。他路过几个刚领完校服的女生,一路你追我赶,兴奋得像群小麻雀。 “有了有了终于有了!” “快点给我拍一张——我要po朋友圈!” 二中有个“传统”,那就是学生特别喜欢“秀”校服。 俞宇冷眼看着一个女生在如此炎热的太阳底下抖开秋季校服,披着在二中地标建筑前摆了好几个pose,又和人咯咯笑成一团。 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对美有点追求? 这学校可能有毒。 俞宇深吸一口气,在心底告诫自己:平心静气。不要对同学心存偏见。 他垂头走着,脚尖随便从绿化带里勾出一枚小石子,发泄似的,一脚踢飞。不幸小石子颇有想法,迎面击中一位面色不善的男老师。 俞宇尴尬地抬起头。 老师个子很矮,脑门油亮,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他长着一张国字脸,但眼袋脸颊双下巴,却和“千层饼”似的垂了下来,以至于俞宇一眼就认出——这老师他刚在大门口的“名师风采”栏上见过,是二中专管学校纪律与文体活动的政教主任,姓耿。 俞宇心里也有点梗。 耿主任一推黑框眼镜,鹰隼似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露出一脸“好啊刚开学第一天就违反纪律看我怎么收拾你”的笑容。 俞宇早上才答应他那千叮万嘱的老母亲一定不惹是生非,谁知一小时后便上了政教主任的死亡凝视名单。他瞄了一眼耿主任的小短腿,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谁知耿主任在学校抓了三十的臭小子,经验丰富,跑起来也是健步如飞:“站住!几班的?!” 俞宇也不知道自己几班,他得先去体育组办公室报到。 好像有个伟人曾经说过,只要你跑得够快,老师就抓不到你。俞宇就近冲进一幢教学楼,心想着,是爱因斯坦说的吗?相对论是不是就这个意思?他上楼时速度太快,在拐角口不小心撞上了一位怀抱全班暑假作业的女生。 “哎——”马尾辫皱起眉头,刚想骂一句“走路不长眼啊”,可她目光落在俞宇那张脸上,舌头一打结,差点没变成“帅哥你哪个班的”。 俞宇帮人稳了一下怀里的作业,脚下半点没停,直接冲到走廊尽头,从二楼一跃而下。只见他单手勾着栏杆,臂展在空中惊人地展开。俞宇轻巧地一跃一勾一折,借着附近一颗大树,稳稳地落在地上,一楼轰然炸锅。 女生无声地张大了嘴,手里下意识一松,练习册“哗啦啦”滑落一地,恰好挡住了政教主任的去路。马尾辫扭过头,嘴还没合上,吐出一句:“……耿主任好!耿主任对不起!” 政教主任插着腰,愤然一跺脚。 “你——”他点了点满地的练习册,气不打一处来,“快点收起来!” 马尾辫蹲下收拾练习册,等耿主任走远了,又忍不住扭头看向方才男生消失的地方。 “铃——” 俞宇整了整衣服,左手往后一捋头发,踩着报到日的铃声,不情不愿地走进体育馆。 * 张艳明穿了一身运动黑t,脖子上挂着口哨与秒表。她曾经是盐省省队游泳运动员,退役后做了体育老师。 “哎呀,你那学籍档案,可算是弄好了。咱们特长生、借读生,和普通生都是混编的,一会儿带你去七班。”别看张艳明骨架子大,身材敦实,笑起来格外和善,“怎么样,你妈妈还好吗?搬家都还顺利吗?” 俞宇麻木地一点头:“谢谢张老师。” 张艳明重重一巴掌拍在俞宇背上:“小伙子,精神点,看你这眼睛,是没睡醒啊?” 俞宇被人拍得一趔趄:“我眼睛天生就长这样。” 张艳明笑了两声,说我带你先去看看场地,这体育馆是新建的,有一座50m*21m泳池。放眼整个宁港,有这条件的中学不多。 俞宇跟着张艳明穿过宽敞明亮的走廊。 “这里是力量训练室。”张艳明一边走,一边介绍,“这里是健美操教室。说起来,二中健美操可厉害了,年年团操拿市里第一。” 说着她看向俞宇,笑得眉眼弯弯:“咱们游泳队是刚建的,你们这届也是学校第一回招游泳特长生。‘黄埔一期’啊,一定要给学校拿几个奖牌回来。” 俞宇敷衍地应了一声。他睫毛不怎么翘,卧蚕又比较明显,所以垂眸的时候总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走着走着,俞宇一耸鼻子,眼里终于落进了星点碎光——他闻到了泳池次氯酸的味道。 恰好,拐角口迎面走来一个男生,个头不矮,但全身上下都是肉,把校服撑得鼓鼓囊囊的。肉嘟嘟的男生笑起来眼睛便只剩下了两条缝:“张老师!” “哟,说什么来什么。”张艳明笑了,“来,介绍一下,王鹏蓬,俞宇,以后都是一个队的。” 俞宇与王鹏蓬对视一眼,觉得这胖墩有些眼熟。不过,王同学这“吨位”少说两百斤往上,这体型能打比赛? 不。 俞宇在心底再次告诫自己:平心静气,不可对同学心存偏见。 “你好你好。”王鹏蓬很热情地与人握了握手。俞宇注意到,他白白胖胖的手腕上还缠着一长串褐色小佛珠,绕着足足四圈。 王鹏蓬的头发与那佛珠都还湿着,可见人刚从水里上来。可是,佛珠为什么还要跟着下水?不平白增加阻力么?俞宇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主攻什么项目?” 那突兀的苹果肌与双下巴抖了抖:“我主攻减肥。” 俞宇:“……” 王鹏蓬哭丧着脸:“我爸捐了这一栋体育馆逼着我减肥,我好苦啊。” 俞宇:“……” 他这才想起来,方才体育馆进门的地方,放着一座人像,以感谢捐赠这栋体育馆的二中校友——著名企业家王某。 好家伙,好一个“黄埔一期”。 张艳明扭头补了一句:“这孩子基数太大,跑步啊跳跃啊什么的都太伤膝盖,还是游泳最合适。王总说了,要是你们帮他成功减下50斤,他就请全队吃饭。” 俞宇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拍拍王小胖肩膀,以示安慰:“加油。” 王小胖很热心,细细地给俞宇介绍了他老爹投资的这座体育馆,三人一路走进游泳馆。 新建的泳池干净宽敞,落地窗采光极佳,一侧面向绿荫操场,一侧面向学校住宿区。游泳馆正中竖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数字秒钟不停变化。水蓝色的泳池清澈见底,崭新的白瓷砖在阳光下几乎反光。 俞宇的目光落进池子里,突然一顿。 blingbling骚粉色泳帽? 俞宇第三次提醒自己:平心静气,不要对人心存有偏见。 张艳明吹了一声口哨,那骚粉色泳帽一个漂亮的转身,蹬腿,破开水面折回。王鹏蓬乐呵呵地向他介绍:“现在池子里的那个叫苏燎,主攻短距离自由泳,可厉害了,全国比赛拿过奖呢。” 苏燎? 这个名字仿佛一枚炸弹,把俞宇心底“平心静气”四个字炸了个粉碎。池面上移动的水花落进他眸底,变成火星子噼里啪啦爆了起来。 俞宇放下书包。 去他娘的不要心存偏见。 骚粉色泳帽游到池边,双手一撑,利落地站了起来。苏燎比俞宇高点,标准游泳运动员身材,肩宽腰窄,八块腹肌,人鱼线深深地凹了进去。 俞宇抽出一副泳镜泳帽,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王鹏蓬吓了一跳:“同学,你你你要干嘛?” “干他。”俞宇拉开拉链,露出一对修长而笔直的双腿,校裤下赫然是条泳裤。他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往苏燎身前一拦:“比一场。” 苏燎一甩头发上的水,看向俞宇,似笑非笑:“小同学,你这打招呼的方式挺别致啊?” “就说比不比吧?” “俞宇,”张艳明在一旁友情提醒,“九点半就上课了。” “脱得这么主动,”苏燎重新站上出发台,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再让人把衣服穿上,多不给面子。” 俞宇抿紧的唇角微微下垂,没搭理苏燎的嘲讽。他戴好泳镜泳帽,一个漂亮的反臂体前屈,走上出发台。 苏燎“啪”的一拉泳镜带:“比什么?” 俞宇盯着水蓝的池子,眼神突然变得格外专注:“老样子。” 苏燎一打响指:“张老师,200米自由泳,计时。”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这种事,其实我是有点忐忑的.jpg 感谢阅读,鞠躬。 东方既白 俞宇和苏燎这梁子,要追溯回四个月前。 时值五一假期,俞宇独自从海边小县城花溪坐大巴来到宁港市,参加由宁港市海滨公园举办的“横渡月牙湾”公开水域游泳挑战赛。 月牙湾风景秀美,水流平静,横跨1500米。 挑战赛面向省内所有十四岁以上的游泳爱好者开放,奖品丰厚。其中,冠军不仅能获得一张海滨公园的年卡通,还有一只超大超可爱150cm等身长umiumi虎鲸抱枕——俞宇就是奔着那只虎鲸抱枕去的。 俞宇从小在海里泡着长大,五岁在花溪市泳队跟训,九岁评上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十一岁那年,因为家里一场意外而放弃竞技体育。不过,离开泳池不代表放弃游泳。他游过的海,比他跑过的路还多。 毫无悬念的,俞宇十七分钟拿下冠军,领先第二名足足一分多钟。他抱着大虎鲸心满意足,喜滋滋地想,回头把公园年卡转手卖了,还能赚一笔。下半年就上高中了,他打算用这个钱给自己买一台手机。 那一天,原本堪称完美,直到某位亚军在更衣室里把他拦住了:“小同学,你几年级啊?” 男生变声期的嗓音,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懒散。 俞宇警惕地打量了对方几眼。苏燎比他高点,发梢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打湿的眉毛又黑又浓。男生五官轮廓感极强,但笑起来没什么侵略性,像那初夏的阳光,清爽,热情,黑白分明。 俞宇本能地不太喜欢这个人。或许,是他不喜欢陌生人这么“熟络”地和自己说话。又或者,是他不喜欢对方脸上的笑容,甜得好像缺乏社会毒打。也有可能是因为——俞宇的目光掠过对方手里攥着的骚粉色亮片泳帽,以及派大星泳裤——这审美简令人生畏。 不过,俞宇当时心情着实不错,还是给了对方一点面子:“初三。” “咦?我也初三!”苏燎眼神亮了,“怎么以前没在赛场上见过你?下下周,你会参加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么?” 俞宇摇头。 “你是没有参赛队伍吗?”他眼底写满了诧异,“你知不知道你这个速度——” 俞宇今天的1500m成绩,放在游泳池里,已经是国家一级运动员水平。更何况,这还不是泳池里游出来的成绩,而是海上,选手每人还拖了一个安全浮球。 “你想参加吗?” 俞宇再次摇头。 “为啥?”苏燎纳闷,“我觉得你这个速度能冲冠军。” 俞宇短促地笑了一声:“冠军又没奖品。” 苏燎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语气里不自觉掺进了一丝怒气:“你参加比赛就是为了——奖品?” “是啊。奖品可以换钱。”俞宇无辜地眨眨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激动,“对了,这个公园年卡你要么?原价1888,我打折998卖你?” 苏燎闻言,“哐”的一声,重重摔上了那扇更衣柜门:“那这虎鲸呢,你卖多少?” 俞宇下意识地收紧胳膊肘:“这个不卖。” “再和我比一场。”苏燎收起笑容,又逼近了一步,“泳池比。” 俞宇觉得这人果然有病,转身就走:“没空。” 苏燎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他身前,很固执地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别走啊。” 俞宇也烦了,语气挺冲:“比什么比,不服啊?” “是啊,我不服。”苏燎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挑眉,“我不想输给一个参加比赛就是为了卖奖品换钱的人。” 俞宇再次在心底盖章——没错,这就是个缺乏社会毒打的傻白甜。纯种的。 俞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但眼底冷冷的并无半分笑意:“我管你服不服?下水后各凭本事。” “输了就是输了。”俞宇撞开他的肩膀,大步流星。 苏燎不依不饶:“要是你赢了,我就买下你的卡。还有我第二名送的鲨鱼抱枕,一块儿送你。” 俞宇听到钱,顿时又有些动摇:“那如果我输了呢?” 苏燎指向他怀里的虎鲸抱枕:“这个归我。” 俞宇想了想,苏燎1500公开水域的速度比他慢了大概一分钟,在泳池里,无论如何都不足为惧。输是不可能输的,要是能快点把公园年卡出手,似乎也挺不错。一念及此,俞宇爽快应下:“行。去哪儿比?” 苏燎打的,直接带他去了宁港市少体游泳馆。 游泳馆分a馆b馆,b馆是专业训练场地,a馆对所有会员开放。两人抵达的时候,苏燎联系的教练帮他们清出了两条泳道。 苏燎问他:“比什么项目?” 俞宇铁了心要他输得心服口服:“随便。选你最擅长的。” 当苏燎提出200m自由泳的时候,俞宇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虐杀。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个儿时拿过省冠军的项目上输了,还差了足足几秒钟。 苏燎游了1分57秒23,他游了2分02秒12。 俞宇摸到终点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怎么可能? 泳池边围着几个大人,有会员,也有教练,叽叽喳喳的—— “这小孩儿谁啊?看着和小苏差不多大吧?” “这两成绩,都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了,现在的小孩太厉害……” 俞宇仿佛没听到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我好几年没游泳池了。转身有点不习惯。” 苏燎趴在浮标上一歪脑袋,故意学着他之前的语调:“我管你服不服?下水后各凭本事。” 俞宇像是被噎了一下:“……” 他现在很想赖一句“三局两胜”,但俞宇还没开口,就被苏燎轻蔑地看穿:“小同学,你不会后悔了吧?” 这可不?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俞宇要面子。 他一边在心底吐血三升,一边故作风轻云淡:“看不起我啊?愿赌服输。” “那虎鲸归我了,谢谢。”苏燎“哗啦”一声把自己撑出泳池,“哎,我那个鲨鱼你要不要?” 俞宇黑着脸:“不要。” 他不想要鲨鱼。他有点想“鲨”人。 苏燎站在池边,低头看向他,突然来了一句:“我以后,还会在赛场上遇到你么?” 俞宇沉默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搭腔。他不想看人眼睛,别过目光,却恰好注意到,这人胸口有一道八厘米左右的白痕。对方又伸出手:“走了。如果再见的话——我叫苏燎,星火燎原的燎。” 俞宇懒洋洋一抬眼角,显得兴趣缺缺:“哦。” 苏燎:“……” 更衣室里,俞宇故意冲了很久的澡,就是为了让苏某人先滚蛋。可他走出游泳馆时,还是在门口看到了苏燎——和他一家。 那个穿着一身白旗袍的女人应该是苏妈妈,她挎着精致的小皮包,年轻得根本看不出年龄。她身边的男人也是一套衬衫西裤,皮鞋锃亮,一副成功人士模样。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穿公主裙的小姑娘,七八岁年纪。苏燎蹲下,把大虎鲸塞进她怀里。小姑娘又惊又喜,大喊一声:“谢谢哥哥!” 苏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俞宇冷眼目送一家四口离开体育馆,一丝酸涩突然贯穿五脏六腑,好像要把整个腹腔都撕扯开。俞宇往车站走了几步,终于耐不住胸中翻滚的情绪,迈开步子,一路狂奔。 自从父亲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游泳比赛。 俞宇父亲热爱自由潜水,执着于探索人类在水下的生理极限,拿过不少国际锦标赛冠军。然而,俞宇十一岁那年,他父亲在挑战无装备水下一百米的时候出了意外,没了。 从那以后,俞宇每次看到花溪市游泳馆的墙上,“更高”、“更快”、“更强”那六个红色大字,便觉得讽刺。 不顾教练、母亲的阻拦,他坚决地放弃了竞技游泳。 这次参赛,他只是为了那个虎鲸抱枕。 俞宇十二岁生日那年,妈妈带他去逛县城里新建的百货大楼,让他自己选个生日礼物。小俞宇一眼便相中了那只1.5米长的大虎鲸,在专卖店的沙袋上抱着不撒手。 海里那么多大动物,他最喜欢虎鲸。 俞妈妈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布偶娃娃而已,竟然能因为国际品牌的缘故,卖到798。 专柜店员见她犹豫,顿时不那么热情,说如果不打算买的话,小孩子就不要抱着蹭了。 妈妈连忙把小俞宇从虎鲸身上给扒了下来。她看了看定价表,和儿子商量:“鱼儿,咱们买个小点的吧?这么大,家里也没地方放。” 俞宇是个懂事的孩子,乖乖选了最便宜的迷你小虎鲸,再也没和妈妈提过这茬。 父亲死后,家里全靠妈妈一个人撑着,倒不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只是实在没有盈余把大几百花在一个毛绒玩具上。 他想要一只可以在床上抱着的大虎鲸。 见鬼。他怎么会输呢? 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俞宇闷闷不乐地从宁港回家后,他妈妈许清澜意外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宁港二中还有游泳特长生的名额,问俞宇是否感兴趣去参加考试。 盐省是游泳大省,出过不少奥赛冠军。在盐省,父母送孩子学游泳,就和报个钢琴、英语培训班一样普遍。每一届的游泳尖子生,早早的就被省内传统体育强校给预定了。由于这是宁港二中第一次招募游泳特长生,错过了蹲苗子的时间,这才名额未满。 许清澜激动得不行,但俞宇对这件事颇为抵触。 宁港很远,不像花溪出门就是海。而且家里经济有负担,不知道去大城市会不会捉襟见肘,会不会被同学笑话?更重要的是——因为父亲的死,俞宇始终觉得,为了一项体育竞技而拼命,是一件再愚蠢不过的事。 他不想去。 许清澜却难得强硬一回:“俞宇,你给我清醒一点。二中,全省最好的宁港二中!这事没的商量,妈带你去考试。” 俞宇自由泳几个项目都达到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标准,唯一的问题,是他错过了正常体育生的招生时间线,但二中神通广大,硬是把流程给走了下来。 许清澜不放心她家的“问题少年”,索性搬家带儿子来了宁港,以便监督他读书训练。 俞宇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苏燎。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 “200米自由泳,预备——” 张艳明哨声一响,两人如离弦的箭一般,纵身入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东方既白 晨间的游泳馆寂静无声,唯有水花震耳欲聋。 张教练站在池边抱着手臂,问王鹏蓬:“你觉得谁会赢?” 王鹏蓬盯着两人的背影,双下巴颤抖两下,吐出一句:“……都好快。” 如果说苏燎的自由泳堪称“标准”的话,那俞宇的泳姿就是“漂亮”。他打腿没有特别稳定的节奏,身体在水中恣意地展开,速度却一点也不慢。特别是刚入水时的那段豚泳——王鹏蓬很难用专业的语言来描述——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豚泳。 俞宇在下水后一路领先,却在第一个转身时被苏燎追平,到第二个转身时,又被超了过去。可到最后五十米,俞宇陡然发力。 两人一前一后地抵达终点,张艳明一掐秒:“俞宇1分58秒47,苏燎1分59秒31。” 俞宇扯下泳帽泳镜,五指插进发根向后捋去,睨了苏燎一眼:“二比一。你还没上回快呢。” 苏燎忍不住回嘴:“我早上七点就开始游了,刚游完5000米你现在和我比速度?” 俞宇嗤笑一声:“行,那下次等您休息好。” 张艳明收到这么好两苗子,心底早就乐开了花,但表面上她还是佯装生气地抬高了嗓门:“吵什么吵?以后都是一个队的,一言不合就打架?!”她在水池边蹲下:“运动精神是什么,给我说来听听?” 水里两个人同时开口。 苏燎:“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俞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随后,两人互看一眼,空气里窜过一丝电流,苏燎改口纠正:“友谊爱有没有。” “这都几几年了?奥运精神都加了一个更团结了你们两能不能——” 不等张艳明说完,俞宇双手扒住泳池边缘,“哗啦”一声把自己撑了起来:“时间到了,我要去七班报道。” 苏燎在水里扑腾着起身:“那你也得等等我啊!” 俞宇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张艳明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那啥,我知道你俩上回一块儿参加过比赛,以为你们关系不错,特意给你们安排去了一个班……” 俞宇:“……” 他不太喜欢这个学校,也不太喜欢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同班同学。 但很快,浴室里,俞宇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一个他不想具体阐述却不得不面对的残酷问题——他穿着速干泳裤来学校,却忘带了干内裤。 毕竟,在遇到苏燎之前,他日程计划里并没有“下水”这件事,而穿泳裤则是一种习惯。 别问。问就是一时冲动。 高一开学第一天,俞某人在更衣室里陷入哲学沉思:穿?还是不穿? “铃——”教学楼方向的铃声震得俞宇脑壳疼。 苏燎风风火火又折回来,对着浴室大喊:“九点半啦,我说您有事吗?洗好了没啊?” 他一拐进浴室,就看到下身系着浴巾,在疯狂搅泳裤的俞某人。俞宇面无表情,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只是憋出一句:“有吹风机没有?” 苏燎皱眉:“吹什么?大夏天的,你走到教室头发就干了。信我。” 俞宇僵硬地抬手,摇了摇手里的一团泳裤。 苏燎愣了愣,目光从他手里的泳裤,落到浴巾遮住的下半身,这才反应过来。苏燎仰天爆笑三声后生生憋住:“咳。对不起,我没笑。” 俞宇:“……” “你等等,我更衣柜里有。” 不一会儿,苏燎递过一台迷你小吹风,粉红色的,出风口上还有一对hello kitty耳朵的那种。 俞宇:“……”同学你是多喜欢粉红色啊? 泳裤用的是速干布料,很快就吹干了。 俞宇递过吹风机:“谢谢。” 苏燎却一摆手:“送你了,万一下回你又忘带呢?” 俞宇神情诚恳地保证:“……不会的。” 苏燎叹气:“我的意思是,我这人有点洁癖,不打算拿你吹过裤|裆的东西再吹头发。你就收着吧。” 俞宇:“……” 拿人手短。 忍着。 “快点,别磨蹭了。”苏燎扭头提醒,“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咱们班主任,叶静,二中知名母夜叉。九点半是她讲卷子。” 俞宇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讲卷子?” 今天不是才发课本么,讲什么卷子? “哦,其实我们8月11号就报道了。张老师和我说你是手续没办妥还是人不在宁港?”苏燎解释,“12号开始军训,19结束。上礼拜考的学前大摸底,今天发校服课本,九点半开始讲卷子,明天讲完,9月1号正式开学。你前面都错过了。” 俞宇:“……”错过的还挺多。 两人走出体育馆,白花花的阳光落在塑胶跑道上,苏燎突然撒腿跑了出去:“比赛啊——看谁先到七班!” 俞宇连忙跟上:“……”幼稚鬼。 除了高三有自己单独的教学楼,高一与高二的是连在一起的。苏燎一指前面的“e”字型楼群:“咱们在那幢楼!” 俞宇想都不想,加速冲了过去,谁知苏燎“嗖”的一下半途拐弯:“哈哈哈——这边!” 俞宇:“……” 两人一前一后冲过寂静的走廊,到七班的时候,卷子已经讲了十五分钟了。进教室前,苏燎还转过身对俞宇比了两个“v”,小声提醒他:“二比二哦。” 俞宇:“……”此人恐怕真的有病。 走到七班门口,俞宇忐忑地往里面瞄了一眼。 讲台上,站着一位气场令人望而生畏的女老师,一身黑色修身连衣长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色镶边眼镜,正拿指骨叩了叩讲台:“……听力就先讲到这里。总体来说,咱们班在听力这块失分较多。以后我早读课都会让课代表放voa,再重申一次,不要让我看到迟到的。迟到的就站门口,别进来了。” 不巧,苏燎在这个时候敲门喊了一声“报告”。 俞宇:“……” “说什么来什么。”叶静一推黑框眼镜,向门口投来两道死亡射线,“张老师之前通知我的时候,说只留你们到九点十五,体育馆走回来走了四十五分钟?苏燎,你们逛街呢?” 俞宇心中“咯噔”一下,生怕这货张嘴就把自己在更衣室里的“社死现场”宣之于众。谁知苏燎笑得两眼弯弯:“对不起,叶老师,我带新同学在体育馆里迷路了。” 全班哄堂大笑。 “真的!”苏燎一脸沉痛,“新建的体育馆好大!” 叶静从桌上抄起一张卷子,没好气地塞进苏燎手里,小声骂道:“不要以为自己考了148就可以翘尾巴。初中基础好高中翻车的我见多了。给我滚回位置上。” 苏燎抓了卷子连忙开溜。 叶静这才清了清嗓子,说班里来了一位新同学,是游泳特长生,来自我介绍一下。 俞宇刚松一口气,这会儿又绷住了。他僵硬地往台下扫了一眼,惜字如金地憋出一句话:“我叫俞宇,来自花溪。” 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教室里安静得像考试一样。尴尬在逐渐加速的心跳声里烧了起来,直到苏燎在下面带头“啪啪啪”鼓起掌来,班里才陆续响起了掌声。 俞宇第一次觉得这位同学或许还能做个人。 叶静微微一笑,递过一份空卷子:“七班欢迎你。”她扫了一眼班上的座位,往苏燎身后点了点:“你个子高,就坐那儿吧。” 俞宇如获大赦,连忙走了下去。余光里,他瞄到两个女生盯着自己交头接耳,又掩嘴偷笑了起来。 他垂下头,快步走到教室后排,谁知苏燎突然又抱起自己的东西,“乒铃乓啷”把前桌给空了出来,和他换了个位置。俞宇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苏燎食指中指抵在额头上方,比了个“我比你高”的动作。 俞宇:“……” 俞宇最烦有人和他提身高。其实,放南方学生里,俞宇高一长到181算是不错了,但放游泳运动员里,他这个身高确实不够看的。好在他臂展奇长,划水效率高。 鉴于全班同学都在往这里看,俞宇没多废话,直接坐下,并悄悄发誓——每天要多喝一杯牛奶。 等一切都安顿下来,俞宇忍不住开始怀疑,今天黄历上是不是写着“诸事不宜”。 他以为开学第一天,就是来报到领些东西,书包里空空如也,竟然就连只笔都摸不出来。他本来是应该带的,但出门前和老妈吵架吵得他都给忘了。 叶静已经在讲台上讲起了完形填空。 俞宇很心虚。要是手上就连支笔都没有,也太不给老师面子了?他烦躁地抓抓脑袋,瞄了一眼前桌女同学的马尾辫,想了想还是回头去找苏燎。 先是忘带裤子,再是忘带笔。 他见诸君多傻逼,料诸君见他应如是。 俞宇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扭过头:“你有笔吗?” 苏燎眼角一挑,似笑非笑:“我有。你有脑子吗?” 俞宇眼睛一翻,转过身去。下一秒,他又感到肩胛骨上被什么尖尖的东西一戳。 俞宇再转身,只见苏燎手里拿着三支花里胡哨的笔,笑嘻嘻地问他:“你要星黛露,hello kitty,还是迪士尼公主?” 笔盖上镶嵌着塑料玩具形象的那种笔。 俞宇探头往苏燎的笔袋里一瞄,试图找出一根朴实无华的黑色水笔,却只看到了一枚小熊□□橡皮。 不太懂,但大为震撼。 他见鬼似的看了苏燎一眼,随手拿了迪士尼公主。 不过,俞宇很快就没心思再去想笔的事了。因为那破卷子上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单词他都不认识。 在花溪,俞宇成绩还行。普通的学生,普通地学习着,成绩普通的中等偏上,能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当然,他们那儿最好的高中也出不了几个一本。 俞宇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当珊瑚保育员——种珊瑚,养鱼,还能在带薪观察海底动物。海里的一切都吸引着他。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省重点。 等俞宇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叶静讲到哪题了,自己倒是在空卷子上画了一只小虎鲸。 * 午休时,叶静叫俞宇去了办公室一趟。 教研楼走廊上,他恰好撞见一个女老师在与另外一个老师吐槽,说她班上已经有四个借读生了,结果年级组又给她安排了两个特长生。她担心这些不是自己考进来的学生拉低班级平均分,言语间满是嫌弃。 俞宇盯着地面,快步走了过去,恨不得把下巴埋进胸口。 二中老师按学科组排办公室,英语组在二楼。叶静私下里没有讲台上看着那么“凶”,细声细语的:“上午摸底卷,听起来吃力吗?” 俞宇老实交代:“有点。” 叶静笑了笑:“之前我找各科老师看了看你单招时的卷子,觉得你基础还可以,差主要差在,很多宁港初中教的东西,你们花溪那边没讲过。不过我认为,好好努力,你是能够跟上的。” 俞宇麻木地点点头。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体育生吧,比赛成绩好就行了。比赛成绩好了,只需要考二本的75%。”叶静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但我觉得,既然你有了一个来二中学习的机会,就应该好好把握。多一份努力,未来多一种选择。你说呢? ” 俞宇继续点头。 “听张老师说,你和苏燎来二中之前就是游泳认识的好朋友,”叶静微笑,“所以,我特意把你们座位安排在了一起。苏燎学习不错,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 俞宇这才注意到叶静桌上瘫着一本花名册,自己是最后一个,57号。二中不分“重点班”,学生平均分布,班内学号按中考分数排。七班名册的第一名,就是年级第七,班里第一的意思。 第一那个位置,赫然写着苏燎。 ——他不是特长生?竟然还是考进来的? 俞宇梗着脖子,僵硬一点头,心说,哪来的什么好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感谢功能又坏了,我来人工一下 感谢逸菁与剑的地雷,感谢逸菁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东方既白 周五,体育课。体育老师安排了六、七两个班的男生体测引体向上。女生没有这个项目,测的是仰卧起坐。 男生按身高在单杠坐成两列,看体育老师做示范。 “……宽距正握引体向上,最重要的是标准。核心收紧,背部发力,上拉——横杆要过下巴——停顿一秒——再下落。不要前后晃来晃去地靠惯性……看到了吗?这样是错的!” 俞宇没怎么听。 他屈着右腿坐在最外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自己球鞋上那个已经磨褪色的牌子。开学有几天了,那种格格不入感依然很突兀。前面个子矮的男生挨个儿被叫起来考核,俞宇不动声色地扫过同学们的脚,觉得自己确实很有必要换一双新鞋。 很快,单杠前一片哀嚎遍野。 有一上杠就抖抖抖抖抖的,有“哈吃哈赤”半天一个都撑不起来的,有做了六个就叉腰嘲笑只能做四个的……不幸的是,做十个及格,做十五个满分,以至于成绩册上遍地飘“0”。 “你们啊,这身体素质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啧。”体育老师带着棒球帽,手中成绩记录板又换了一页纸,“下一个。” 苏燎抢在俞宇前走了过去。 游泳的男孩子肩膀都很宽。苏燎双手钩在杆上,双腿曲起,左脚勾在右脚脚跟处,轻巧地就把自己拉了上去。别人挣扎成蚯蚓的动作,放他身上稳定而轻盈,就好像不费力气似的。 体育老师报着数,语气里的激动都要溢出来了:“看看,看看,这才叫标准的引体向上,你们之前做的那都是啥?” 有人开始喝彩。 “十三——十四——十五——满分!”体育老师大喊,“今天两个班里唯一一个满分!” 人群一片哗然,有同学大喊一声:“燎哥牛逼!” 俞宇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内心毫无波动。引体向上主要靠上肢力量——特别背阔、大圆与中下斜方——学生久坐,背部自然薄弱,但对于游泳运动员来说,每天都在训练背阔肌与大圆肌,引体向上不过基本功而已。 十五个算什么? 很快,欢呼声更大了。苏燎还在继续往上拉。俞宇心底冷笑一声:十五个就满分的引体向上,傻子才拉十六个。这属于赤|裸|裸的炫耀。 “可以啊,二十二了!”体育老师笑眯眯地仰起头,喊道,“给你增加一点难度,17乘3减23是多少?” 大伙儿跟着笑了起来。 谁知苏燎只用了将自己拉起来的那一秒钟功夫,就给出了答案:“28。” 体育老师微微皱眉,又加大了数字:“117乘6减232?” 已经拉到三十个引体向上的苏燎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几乎是秒答:“470。” 这回轮到体育老师傻眼了,数字都是随口编的,他自己心算都算不明白,忍不住扭头去问七班同学:“应该是多少?他算得对吗?怎么算这么快?” “117拆成110加7,乘6后是660加42,232拆成200加32,660减200加42减32,460加10,470没错。”有个矮个子、带眼镜的男孩子笑道,“老师,你这题太简单了。你应该问他鸡兔总共17个头,46只脚,一共有多少只鸡。” 果然,苏燎这次没有秒答。 又拉了三个引体向上后,单杠上的男生才大吼一声:“11只鸡,你他娘的别问了!!!” 俞宇:“……”有点东西。 单杠这边动静太大,引得一群本该在坐仰卧起坐的女生前来围观。大家目光一落到苏燎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男生的短发因沾了汗而泛着碎光,白色校服湿了大片,贴在背上,可以看到肌肉的轮廓随着肩胛每一次收缩而沟壑纵横。和成年运动员比起来,他的肌肉不算饱满,但充满了年轻的力量感。 直到苏燎做到四十二个,体育老师拿成绩夹板一拍他的腰部:“好了,腰代偿了,下来。四十二个,可以了,比我做的还多了!” 球鞋轻盈落地,四周掌声雷动。 “下一个,”体育老师对着俞宇一招手,“来。” 苏燎侧头一抹下巴上的汗珠,目光与俞宇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他勾起唇角,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你能做几个?” 俞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答什么。他每次拉到满分就不做了,没有测过自己的单次极限,也没有刻意练过。 身后有人吹了个口哨:“上啊,特长生!” 三个字刺得俞宇一个激灵。是啊,他是特长生。考试考得没苏燎好那就算了,引体向上拉的还没有人家多,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俞宇眼角一挑,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比你多就是了。” “行啊,”苏燎咧嘴,“那咱们就比这个。谁赢谁当队长。” 比赛选队长这个事,还得从昨天泳队训练说起。 二中游泳队正选队员四男四女,虽说人少,但也得有个队长。张艳明说男女各挑一个,队内自行解决。女生那边毫无悬念,从小金牌拿到大的仰泳选手徐屿沨四票通过。而男生这边,大家决定比400m个人混合——100m蝶泳,100m仰泳,100m蛙泳,再加上100m自由泳,谁也不占谁便宜。 俞宇与苏燎你追我赶,甩开另外两人一大截。苏燎仰泳落下的,蛙泳又追了上来,四个来回,互相超了好几次。眼看着终点在即,王鹏蓬却在掐秒时出了意外。 隔壁泳道徐屿沨一跃入水,像条纤细的小飞鱼,成功吸走了王小胖的目光。就是他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俞宇苏燎几乎是同时抵达终点,可王鹏蓬却只掐了一次表。 两人自然谁也不服对方,约了改日再战。 其实,俞宇对什么队长不队长的并没有执念。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输给苏燎。具体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苏燎抢走了他最喜欢的小虎鲸,也可能是苏燎像孔雀似的老开屏,很欠揍…… 总而言之,他不能输。 俞宇扭头走向单杠,轻轻一跃勾了上去。 男生堆里再次哗然。 “我靠,他们练游泳的是不是都开挂啊?” “教练,我也要学游泳!” 一群女生也开始窃窃私语。 “俞宇属于那种,一旦get了他的颜值,就越看越酷。” “他一进教室我就觉得他很帅,嘻嘻,就是太黑了点。” “那是现在最流行的健美色好不好!” 前二十个,对俞宇来说小菜一碟。当报数进入三十阶段,俞宇逐渐开始感觉背部肌肉有些透支,苏燎这人还在后面捣乱:“俞宇,我不欺负人啊,给你个简单——3乘178等于多少!” 俞宇理都不理他。 苏燎见人不打理他,“啧”了一声,又故意溜达到单杠前面,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眼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你不知道吗?”说着苏燎揉揉鼻子,又打了个哈欠,“要不你张嘴试试?” 小眼镜一张嘴,竟然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操,还真是!” 打哈欠是一个你越想着“我不会被传染”,就越容易不幸被传染的事。七班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一个个的哈欠声连天。小眼镜一声哀嚎:“靠,怎么还停不下来了!” 俞宇:“……” 他的背部早已绷到了极限,肩臂等协同肌群也火烧火燎地酸了起来,现在全凭一口气撑着。本来,他专注于自己的肌肉,完美屏蔽了苏某人的骚扰。可现在,鬼使神差的,他下颌骨无端酸了起来。俞宇很清楚,要是这一个哈欠打下去,他非得岔气不可。 苏燎这是人吗? 不能是吧? 还好,体育老师报数报到了“四十”,俞宇精神为之一振。他定了定神,抬起头,将视线锚在学校某棵大树的叶子上。 专注! 四十一。 吸气—— 呼气—— 不能让那个傻逼得逞! 四十二。 加油。不能输啊。 四十三! 只超过一个就下杆也太丢脸了吧? 俞宇咬紧牙关,又努力拉了一个。 四十四! 俞宇一松手,下杆,稳稳落地。 体育老师被这两小伙子整激动了:“咱们学校的游泳队牛逼啊!” 同学们一边打哈欠一边嘻嘻哈哈地鼓起了掌。 俞宇本来想甩苏燎一个冷漠王者的眼神,可鬼使神差的,他也一捂嘴,打了一个哈欠,还是泪眼朦胧的那种,以至于这个眼神不够冷漠也不够王者。 俞宇:“……” 此人有毒。 苗疆毒王不过如此了吧? 很毒的苏燎同学冲过来,特别不见外地捏了捏他的背:“小同学,你很可以啊!虽然你个子比我矮肌肉量也比我少——” 俞宇懂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俞宇的“自重”要比苏燎要小,多拉几个也不算什么,但他才不想听人掰扯借口,直接打断对方:“不服是吗?” “服啊!我愿赌服输,队长!” 俞宇哼笑一声。不一会儿,其他几个男生凑了过来,小眼镜还在好奇:“为什么打哈欠会传染呢?有没有什么科学道理啊?” 苏燎想了想:“不仅仅是打哈欠吧?别的动作也有会传染的。” 小眼镜连忙问:“什么呀什么呀?” 俞宇原本不想搭理他们,可又忍不住跟着好奇,虽然一脸冷漠,但还是好奇地支棱起了一只耳朵。谁知苏燎神神秘秘地吐出两个字:“提肛。” 俞宇:“……” 小眼镜是个单纯可爱的好奇宝宝,嗓门奇大无比:“提肛是什么呀?” 苏燎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科学的话说,就是括约肌收缩练习,用简单易懂的话说,就是——”说着,他还拿举起手,握紧拳头又松开:“菊花眨眼。” 小眼镜突然蹦跶了一下,兴奋地大喊:“哦!我会了!!!” 俞宇:“……”好家伙,真的会传染。 苏燎又正儿八经地补了一句:“科学研究标明,坚持提肛运动可以预防痔疮,预防前列腺疾病。对于经常久坐的学生群体,每日提肛有益健康。” “好的燎哥以后每天早自习我都提肛!!!” 俞宇:“……” 再后来,“提肛”变成了七班一个梗。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字偶尔会在俞宇脑海里闪现,如恶魔低语。 “铃——” 下课铃响起,苏燎向他招招手:“游泳去。” * 二中主张“素质教育”,除了高三,所有课程下午四点结束,学生可以选择自习或社团活动。学校的社团活动全市出名,绝非摆摆花架子的“面子工程”。据说天文社曾经荣登nasa,模拟联合国社团活动时全用英语交流,机器人社还拿过全国创新大赛一等奖,文学社每季度都会出一本刊物…… 当然,俞宇作为体育生没有选择,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半是训练时间。 那是开学后第一个周五,体育馆热闹得不行。二楼篮球馆校队在选人,无数球“咚咚”地砸在地板上,健美操教室里“动次打次”的节奏就没停过…… 俞宇与苏燎一前一后走进体育馆,恰好路过体育组办公室,听到张艳明的声音,在与人聊今年游泳队的部署与计划。俞宇随便瞄了一眼,便看到政教主任在与张老师交流工作。 薄薄一层油腻大背头,脸颊下垂的国字脸——没错,就是开学第一天俞宇撞上的那位耿主任。 开学几天,俞宇对这位政教主任也有了更多了解。比如,每周一升旗典礼他都会发表令人昏昏欲睡的演讲,再比如,因为他个子很矮,在学生里喜提花名“耿号二”。 “耿号二”他拿食指弹了弹张老师手里的名单,又问:“这个苏燎,考进来是他们高一年级第七,是吧?” 张艳明笑着点头:“是啊。体育好,成绩还这么出挑是真难得。” “听他班主任抱怨过,说自己游泳训练任务重,没精力当班委。”政教主任语速不快,但态度却不容置喙,“我看,队长就定他吧。” “这么优秀的孩子,到时候评奖啊,自招啊,甚至申国外大学啊,简历上没点‘领导力’经历,平白输别人一筹,多可惜啊。另外那些特长生么,和他们本来也不是一个赛道的。” 苏燎脚下突然顿了顿,回过头。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俞宇就目视前方,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俞宇走得很快,办公室里的对话逐渐听不清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耿主任笑着说:“到时候宣传打出去也漂亮——咱们二中泳队和其他学校不一样,各个都是大学霸。” 两人走过走廊,在游泳馆前一拐弯。 更衣室隔音效果很好。操场上学生的尖叫,泳池里的水花扬起又落下,头顶的篮球声,全静了下来。身后苏燎的存在感变得更加难以忽视。 俞宇有些烦躁。正选队员安排了固定更衣柜,可他的更衣柜怎么偏偏和苏燎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东方既白 苏燎拉开更衣柜门,拿胳膊肘轻轻捅了俞宇一下:“你别听耿号二瞎扯。比引体向上是我提的,而且也是我输了。输了就是输了,我去和他们说。” 俞宇转过头,一张熟悉的笑脸映入眼帘。 阳光,坦荡,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苏燎态度这么好,俞宇半句刻薄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好脱了上衣,恼火地往柜子里塞成一团:“没必要。其实我也不想当队长。” 这倒是句真心话。俞宇不喜欢组织活动,也不喜欢和老师聊天,更懒得当什么队长。可在这个学校里,好像只要不是考进来的,就天生低人一等似的。七班无论老师还是同学,很多时候都不会叫他名字,而是“特长生”或者“那个游泳的”。他就好像个标签,一个为游泳队而存在的工具人。 他想证明点什么。 可除了游泳,他又能怎么证明呢? 苏燎从包里拿出泳镜泳帽,似乎有些不解:“不想?那你别扭什么?” 俞宇一耸肩:“算了,没什么。” 像苏燎那种人,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孤独感吧? 苏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自顾自脱了衣服。 俞宇知道自己这一肚子邪火不应该发在苏燎身上。苏燎又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长得好了点,家境好了点,成绩好了点,体育操他妈的也很好罢了。俞宇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种“我不喜欢他”的情绪不过名为嫉妒。 倒也不必。 俞宇飞速换完衣服,等苏燎一块儿进池子。结果,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苏燎先是拿酒精消毒湿巾擦了一遍柜子,再拿衣架把t恤在柜子里凌空挂好,最后把鞋子整整齐齐放进一个防尘袋里,塞进底层鞋柜——与俞某人所有东西都团在一起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 俞宇:“……” 两人刚上完体育课,苏燎本就白皙的皮肤下泛着血色,胸大肌充血后,沟壑显得格外有棱有角,俞宇再次注意到那里竖着一道几厘米长的白痕。 苏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俞宇飞速地别开目光:“没什么。” * 四点训练前,泳池里刚上过体育课,还没收拾。瓷砖地上到处是水,拖鞋、划水板、彩色浮球随处可见。 “别杵着了,同学们,张老师带领导来参观啦,可能还要拍照片,这么乱怎么行!”徐屿沨拖着一把宽拖把飞奔而来,“之前那个班也真是的,怎么都不收拾,过分!” 一听要拍照片,大家连忙干起活来。 俞宇左手抱了三块划水板,右手夹着两。器材筐在泳池入口处,他懒得走,索性对准筐子,将一块划水板飞了出去。只见那黄蓝相间的eva板磕到筐口,摇晃两下,勉强栽了进去。 俞宇一声欢呼。 苏燎见了,抄起一个紫色浮球,也对着器材筐扔去。可他的准头很不怎么样,那球落在筐外几米的地方,弹跳几下,滚远了。 “靠。” 俞宇嗤笑,转手又飞了个板进去,眼角吊着得意:“二比零。” 苏燎从他怀里抢过一个浮板:“你等着。” 只见那浮板带着“唰唰”风声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器材筐边上的门里走进两人,正是张艳明与政教主任。苏燎准头不行,但力量很足,那浮板竟然直挺挺地往耿号二脸上怼去! 徐屿沨一句“别”还没说出口,手里的拖把“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游泳馆里的气压陡然降低。 好消息是,浮板并没有砸到政教主任,只是贴着他的头皮飞了出去。 而坏消息是,那浮板“削”去了一层头发,政教主任一丝不苟的头发稀稀拉拉竖起,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活像卤蛋上倒插了几根牙签。 原来那大背头是倒梳的。 俞宇很想放声大笑但他憋住了,腹肌一阵抽搐。 政教主任看着十分平静,一抚脑袋,将后面的头发又“压”回头顶,幽幽叹了口气,说这游泳馆里怎么能随便乱扔浮板呢?擦着头顶飞过去还好,要是真砸着人了怎么办? 张艳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是学生纪律有问题,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一边回头怒叱:“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两位同学垂着头,俞宇一边憋笑,一边恶狠狠剜了苏燎一眼,意思是都怪你。至于肇事者苏燎同学,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显得乖巧又无辜。 耿号二凉飕飕的目光落在俞宇身上:“这位同学,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俞宇又想起了开学的事:“……” 苏燎直接一个九十度鞠躬:“老师对不起!!!” “苏燎是吧?”政教主任冷哼一声,回头和张艳明说,“我收回刚才的话。” 他又念经似的叨了半天,什么男孩子不守纪律不省心,出去比赛可能会败坏学校形象,还是让女孩子带队吧。于是,二中泳队队长一职,直接落到了徐屿沨身上。 俞宇:“……” 苏燎:“……” 徐屿沨:“……” 耿主任又清了清嗓子:“张老师,我罚这两个乱扔夹板的同学跑十圈操场,不过分吧?这算是体罚学生吗?” 张艳明呈狗腿状,连忙表示今天还没有训练,让这两位跑一百圈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政教主任一摆手,说穿上衣服,跑去吧。 张艳明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苏燎与俞宇连忙离开气压极低的游泳馆。 两人一边跑圈,一边继续吵架。 “这也太不公平了。”俞宇转过身,倒着跑了起来,骂道,“明明是你砸的人,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跑?” 苏燎理不直气也壮:“怪我吗?我一个人从来不扔板子!是你引诱我扔的板子,诱导犯罪与犯罪同罪!” “我哪能知道你这个准头?!”俞宇挖苦,“要我早知道你这么不行,我一定不引诱你。” “小同学,不要随便说男人不行。” 俞宇转了回去,很有先见之明地加快跑速,“嗖”的一下飞了出去,不忘扭头大喊:“耐力不行,准头也不行!” “艹。”苏燎加快脚步,笑骂着,“你丫跑快点,最好别被老子追到!” 苏燎爆发力惊人,在弯道口追上俞宇,一胳膊肘圈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到底是谁不行啊?” 俞宇手肘往后打去,试图将人推开。可两人一进一退之间腿撞在了一起,俞宇一个重心不稳,带着苏燎齐齐往草坪上摔去。 “靠。”俞宇在草坪上轻巧地一翻身,挣脱出来,又撒腿冲了出去,“比谁先到终点!” 两人你追我赶跑了一圈,结果跑回体育馆前,迎头又撞上政教主任一张棺材脸,以及他那头已经不太“服帖”的倒梳背头。 两人一看到那头就想笑。 政教主任推了推镜框,眯起眼:“有说有笑,动手动脚,我看你们俩跑挺开心啊?” 两人闻言,连忙绷紧了脸。 苏燎正色:“对不起,老师。我们一点都不开心,我们在认真地反省错误。” 结果俞宇一口气没憋住:“嘻嘻。” 苏燎:“……” “我看十圈不太够吧?”政教主任露出一脸慈祥又贴心的笑容,“二十五圈吧,刚好十公里,跑尽兴点。” “哎,跑都跑了,别浪费。你俩今天就改成陆上体能训练吧!长点记性也好!”张艳明大手一挥,任务“唰唰”地分配下来,“前10圈五分配速,第二个10圈200*2hiit变速跑,200m冲刺,200m慢跑,休息间隔两分钟。最后五圈五分配速,跑一圈做三组688大礼包,最后自己拉伸!” 所谓688大礼包,是指8s开合跳,8个深蹲,8s登山跑,8个俯卧撑,8s高抬腿,8个波比跳的心肺组合。 苏燎:“……” 俞宇:“……” 张艳明伸出食指中指,隔空点了点苏燎眼睛,又转向俞宇:“互相给我看好了,不准偷懒。” 这句话倒有奇效。 夕阳西下时分,游泳队的训练都早结束了,两个人才做完最后的拉伸。明明没有下水,但和水里捞出来的相差无几。俞宇拎起自己的水壶打算走,苏燎却直接在地上“大”字型躺下,拿脚踢了踢他:“陪我躺会儿。” 俞宇:“……你自己躺。” “不行。”苏燎无辜地眨眨眼,“一个人躺着很像弱智。” “自信点,把‘像’字去掉。”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俞宇还是在塑胶跑道上坐了下来。地上暖暖的,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仰头倒下,看向天边一片红霞。 每次长时间有氧运动后,俞宇都会陷入一种放松又愉快的状态。心跳与呼吸都慢了下来,傍晚没那么热,风吹过汗湿的身体很舒服。他都不想起来了。 不远处,苏燎突然开口:“我发现你核心耐力好强。” 平时针锋相对也不觉得什么,俞宇一被夸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闷闷地“哦”了一声。 “你核心怎么练的?” 俞宇抓了抓脑袋:“也没特意练过?” 沉默片刻,苏燎换了话题:“我看耿号二应该改名了。他现在已经升级成了耿号two。” 俞宇一开始没听懂,等他发现“two”谐音“秃”之后,直接笑出鹅叫,惊起一片归鸟。 那个年纪的快乐与烦恼,就好像游走天地间的风,上一秒遮云蔽日,下一秒又阳光灿烂。俞宇对着天空张开五指,将夕阳卡进食指与中指的缝隙之中,凝成一枚金色的戒指。 少年突然握拳,像是想抓住那缕光。 * 躺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两人才从操场上起身。俞宇走回体育馆,发现自己推不动门:“咦?怎么锁了?” 苏燎低头看了看表:“竟然七点了。” 体育馆是最新建的,各种管理全部电子化升级。玻璃大门下午6:45准点落锁,里面的人可以出来,但外面的人进不去。俞宇和苏燎作为游泳队队员,校园卡可以刷开电子门禁,但此时此刻,两张校园卡正躺在体育馆内的更衣柜里。 俞宇皱起眉头:“张老师是不是走了?要不给她打个电话?” 苏燎一指门内:“手机和校园卡锁一块儿呢,大聪明。” 俞宇:“……” “哎,怎么就没人了呢?”苏燎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往体育馆后侧绕去,“实在不行,只能去传达室找保安了。我先去后门看看。” 俞宇皱起眉头。二中扩建后占地面积惊人,体育馆是新开辟的地。从这儿到校门口冲刺速度都要跑几分钟,他实在不想费这一来一回的功夫。 两人绕着体育馆后头,灰色的防火门也打不开,看来保洁阿姨也已经下班了。 “有了!”俞宇眼尖,发现一扇半开着的玻璃窗。那窗户还挺宽,他蜷一蜷就能把自己塞进去。 两人走近,闻到气味才发现这原来是厕所。 苏燎在窗户一米开外停下,眉心已经拧了起来。 二中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那就是所有建筑的厕所一层男,一层女,比如他们七班男生上厕所都得上楼。很不巧,体育馆的一层还是女厕。 苏燎内心挣扎:“……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保安……” “这都几点了?来回太折腾。”俞宇把窗户开到最大,双手一撑,轻盈地蹲在了窗沿上,“反正里面也没人。” 作为一个上树掏鸟下海摸鱼小能手,俞宇矫健地一起一落,便翻身进去。他冷笑一声:“你说那破电子锁,防贼真是防了个寂寞。” 可他再回头,发现苏燎还是没进来。 俞宇挑眉:“哥,你行不行?” 苏燎:“……” 作为一个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从小“三好学生”拿到手软的好学生,别说翻窗进女厕所了,下午被老师批评这种事,苏燎都是第一次经历。 高中果然很刺激。 俞宇乐得见苏燎吃瘪,笑嘻嘻地一挥手:“爱来不来,我可是不会去给你开门的。拜拜!” 眼看着俞宇还真扭头就走,苏燎咬牙,一撑也翻了进去。他走开几步,又折了回去,仔细关好窗,落了锁。 俞宇忍不住“啧”了一声。看看,这素质。 苏燎板着一张脸,走出女厕所时还有点不安。俞宇忍不住打趣:“乖宝宝,你不会是第一次翻窗吧?难道你之前没有逃过学?” “没有。” “行吧,那作业总抄过吧?” 苏燎冷漠:“都是别人抄我。” 俞宇:“……” 他还不死心:“那早恋呢?” “没兴趣。”苏燎不耐,“你烦不烦啊?” 俞宇突然觉得“好学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是什么?” 苏燎想了半天,一时竟然也答不上来。他瞪了俞宇一眼:“你再问一句,我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更衣室里把你暴打一顿。” 说完,他转身就去洗澡了。 俞宇像是终于赢了什么似的,得意地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苏燎:逐渐学坏.jpg 感谢支持,鞠躬。 东方既白 事实证明,徐屿沨是一个十分靠谱的姑娘。 徐队长火速拉了两个群。一个有老师的,叫“宁港二中游泳俱乐部”,还有一个没有老师,专门用来唠嗑的——唠嗑群名变了无数次,最后定格于“王氏集团赞助玩水小分队”。俞宇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数量爆炸式上升。 俞宇一边腹诽这群人怎么就这么空,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没写几题作业就忍不住点开手机窥屏,窥得挺开心。 在群里叽叽喳喳的那几个,昵称、头像清一色都很甜,大概都是女孩子。 俞宇比较闷,平时泡水里,也不怎么和泳队其他同学交流。女生那边,他名字都叫不全,除了徐屿沨,他只记得一个长着兔牙的小姑娘,还有一对至今分不清楚脸的双胞胎。 男生这里,名字倒是认全了。一个叫宋浩,是高二年级的学长,188国字脸,和颜悦色的长得有点像唐僧,每次俞宇一看到他,脑子里就响起一声“阿弥陀佛”。另一个男生是高一(3)班的,叫毛凯杰。俞宇对他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也是个高个子,皮肤特别白,戴黑框眼镜,平时一句“对不起”口头禅似的挂嘴边。 俞宇研究着群成员列表,试图挨个儿与同学对上号。 目前,他知道王鹏蓬叫“不下150不改名”,头像是彭于晏小时候。徐屿沨叫“男德教师”,头像是四个潦草毛笔字“以德扶人”。 不一会儿,徐屿沨发来一大段语音。 长话短说,就是二中社团每学期都可以向学生会申请一次活动经费。社团周时,她要向学生会做个“经费申请路演”,通过委员会投票讨论,决定是否拨款、拨多少等等。听张老师说,目前学生参加游泳俱乐部的积极性不高,她希望大家集思广益,看看有没有可能争取到学校经费。 [男德教师]:同学们,你们不想穿咱们校服去比赛吧?自定队服那可都是银子! [暴走小糖兔]:啊~二中绿~~青葱的二中绿~~~比赛想要过得去,头上哪能没点绿~~~~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听说这个是比实绩的,市里拿奖,或者参与人数特别多的大社才有机会分钱 [琪琪不是璇璇]:那咱们泳队才刚建立,哪来的比赛成绩? [一字禅]:乒乓队的人和我说,因为他们从来没拿过奖,就很穷,参加比赛的车费都要自己掏 [暴走小糖兔]:健美操队就很富裕,据说还有闲钱买奶茶 [璇璇不是琪琪]:别提了,据说天文社都有钱出去露营拍星空 [男德教师]:停!!!既没有成绩又没有学生,我应该用什么打动委员会? [男德教师]:快点头脑风暴一些咱们队伍的闪光点! [琪琪不是璇璇]:颜值! [暴走小糖兔]:八块腹肌! [不下150不改名]:食量! [男德教师]:你们说得对 [男德教师]:我有思路了@草莓嘟嘟糯米滋 [草莓嘟嘟糯米滋]:? [男德教师]:根据厕所不完全情报,学生会财务部有个女生是你迷妹。 [草莓嘟嘟糯米滋]:…… [草莓嘟嘟糯米滋]:不合适吧? 徐屿沨随后发了一段视频。 背景音里雨声“沙沙”,时不时传来两三声教官的怒吼,一片穿军装的小同学烂菜叶子似的东倒西歪。 苏燎一身军绿色短袖,似乎是刚在雨里跑完拉练。雨水混着汗水,沿着他笔挺的鼻梁滑落。他腰侧不知被什么树枝给划破了,苏燎掀起t恤下摆,咬在嘴里,扭身检查那处伤口,露出侧腰结实漂亮的线条。 那镜头毫不客气地直接怼了上去。 苏燎这才发现有人在拍自己,迅速一拉衣角,笑着去抓对方手机。那个被雨水淋湿的笑容干净灿烂,还带着点腼腆。 视频晃动着结束。 [暴走小糖兔]: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璇璇不是琪琪]: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草莓嘟嘟糯米滋]:啊啊啊啊啊好帅啊 俞宇:“……” 这人怎么如此臭不要脸。 不过,这位的昵称和头像是怎么回事? 俞宇点开“草莓嘟嘟糯米滋”的头像,发现苏某人签名也欠得很——“偷偷摸摸看,不如大大方方加个好友”。俞宇盯着个人资料下“加为好友”四个红字,像是被踩中什么小尾巴,愤然点了左上角“返回”。 再回到群里,话题又变了。 “一字禅”提议大家周末一块儿出去玩一趟,也算是团建,毕竟平时天天见面,泡泳池里也没什么交流。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了,王小胖直接分享了一个探店帖,是宁港新开的一家密室逃脱。俞宇一看人均消费两百,就沉默着退出了群聊。 假装没看到吧。 还是专心写作业好了。 虽说二中支持学生们积极开展课外活动,但学习负担一点也不轻。其中数学组属最变态。每天一张卷子叫“阳光天天练”,周末一套“快乐周末练”,据说还有什么“幸福元旦练”,“merry christmas练”……其取名风格与二中体育组的“688大礼包”一脉相承。 俞宇觉得自己认识题上的每一个字,但连在一起就不太清楚它是个什么意思。思绪很快又飘到了队里要出去玩儿的事上。“啪”的一声,俞宇将把笔扣在卷子上,又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小本子。 小本子里细细记录了他来宁港后的每一笔开销。除了学费与饭钱,俞宇从没向家里要过零花钱。比如他那个手机,就是把上回把冠军奖品卖了买的。 可是…… 算上和同学出去玩的钱呢?不参加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太合群?还要买新鞋吗?学校饭卡里的钱也不太够,他妈一个月给他四百,可他运动量大,营养摄入得更上,这几天算下来,估计到月底自己还得贴点。 这钱怎么算都不够用。 * 周五晚上,十点半,俞宇洗漱完才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是他妈回来了。 鬼使神差的,俞宇走进客厅,琢磨着怎么和他妈聊一聊学校用钱的事。可俞宇一看到许清澜进门时的满脸倦容,这话是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许清澜担心儿子白天训练量大,晚上住校还休息不好,执意在二中附近最便宜的小区租了一间破旧的小公寓。然而,二中附近最便宜的房租,对单亲妈妈来说,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许清澜白天上班,晚上又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兼职,一周工作七天,每天早出晚归。 俞宇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没出息”,假装自己是出来喝水的,又给他妈倒了一杯。 倒是许清澜一看到他,就急着问:“鱼鱼,你们第一次家长会是什么时候呀?是不是快了?” “还早呢。”俞宇莫名其妙看了他妈一眼,“十一小长假结束第一次月考,月考完才开家长会。” 许清澜眉头一皱:“那可不就是快了!” 儿子瞅了他妈一眼,纳闷:“你急什么?” 许清澜把包往桌上一放,叹气:“你那个学校,听说同学父母不是大老板,就是教授啊,医生什么的。妈这不是怕去了给你丢人么!嗐,都没套合适的衣服。上回那条裙子,要是咬牙买下来就好了。” 俞宇一想到家长会发第一次月考成绩,很想说一句“没事,妈,指不定谁丢谁的人”,但他一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心里挺美滋味。 “周末游泳么?” 其实,张老师并没有组织周末的训练,但俞宇还是点了点头。 “上回你们张老师和我说,想帮你联系一下省队的老师,看看有没有机会指导你一下,要是周末能去省队跟着练自然是最好。”一提起游泳,许清澜疲惫的眼底又多了几分热切,“省队老师来看过没有?” 俞宇抓了抓脑袋,说这学期才刚开始呢,省队教练可能要下周来。 他妈有点失望,从他手里拿走水杯,叮嘱:“这么晚了,还喝水。好去睡觉了,别熬夜!你们运动员不是说那什么,每天晚上都要睡够八小时的吗?” 俞宇回房,往床上一躺,瞪着天花板出神。 不一会儿,许清澜又敲他房门:“鱼鱼,还不睡!” 俞宇敷衍地应了一声,把灯关了,但并没什么睡意。当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窗外的夜色变得格外明亮。 如果他还在花溪,这个点所有人都睡了。从窗口看出去,除了码头零星的灯火,整个县城都是黑的,可以听到海浪温柔的声音。可宁港的半夜灯火通明——市中心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不远处的高架桥上车灯流动,像是勾勒出这个城市呼吸的脉络。 如果在花溪,他也不会有这些烦恼。小县城里,“穷”就像是空气,大家都差不多,他甚至觉得那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可来了省城,他才发现穷是一把空气刀,一扎一个血窟窿。 怎么办呢?看看最近周边有没有比赛?或者周末捡个零工? 俞宇懒得从床上起来,还好房间够小,且他手臂够长。他探出半个身子,艰难地从桌上掏回手机,刷起了游泳比赛。 时值九月初,宁港大部分游泳比赛都已经结束了。俞宇又有点后悔起来,暑假那会儿怎么就不多比几个?这人活着,得居安不思危哎。 不过…… 俞宇眼前一亮。 盐省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在九月中后旬还有一次公开水域5000m挑战赛。比赛分挑战组与竞技组,其中竞技组前八都有奖金。眼看着天气变冷,这很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公开水域比赛了。 俞宇兴奋地点进连接,却发现这个比赛并不接受个人报名,需要通过游泳俱乐部组团。他一颗心又落了下来。 突然,手机连震两声,打断了俞宇的胡思乱想。 微信群里有人@了他。 俞宇点开消息,原来群里在讨论周末训练的事。 在群里@他的人是苏燎。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们都不来?周六就我一个人在学校???@小虎鲸你呢?约不约? 校队并没有组织训练。俞宇不明白游个泳为啥还要和女生上厕所似的抱团,于是十分高冷地敲了两个字:不约。 他可能天生自带北极圈空气,原本热热闹闹的群在他那一条消息后就安静了下来。苏燎没再回复,俞宇把手机调成静音,一抱枕头就睡了。 “不约”两个字作为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周六一早,六点五十,二中游泳馆更衣室。 苏燎刚把脑袋从领口里拔了出来。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眼尾顿时弯起,拉长了语调:“哟——不是说不约么,小虎鲸?” 俞宇:“……”他觉得自己有点吃亏。 苏燎可以叫他小虎鲸,可是“草莓嘟嘟”什么的,压根就叫不出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说个事,这周赶榜所以日更,二狮会日更一定只是错觉,10月我要隔日更两周=-= 再打个广告,隔壁现代纯爱《假斯文》广播剧出预告了,欢迎来听鸭^^ 东方既白 俞宇没接对方话茬,反问:“你怎么这么早?” 苏燎一耸肩:“九点半有竞赛课,左右都得来学校,早上时间不能浪费了。” 学科竞赛这种东西,属于俞宇的知识盲区。他敷衍地点了点头:“还挺忙。” 苏燎叹了口气:“是啊,我也不想参加竞赛啊,这不是被人逼的么。” 俞宇换了个话题:“……你作业写了没?” “一个字儿都没写。” 俞宇听了,心情这才好一点。 “怎么?” “哦。”俞宇想起昨晚自己试图做的卷子,随口说了句,“看了眼数学,好像挺难的。” 苏燎换好泳裤,笑了笑:“我下午和朋友约了阶梯教室写作业,一块儿来呗?” 俞宇不得不承认,他作为学渣有点心动。 “一点半,多功能厅阶梯教室。” * 二中游泳馆周末向二中学生、家长、教工群体以及附近居民开放,价格实惠。由于游泳馆刚开始对外营业,周末一早人很少。 俞宇游完八百米混合泳热身,馆里这才热闹了起来。他的泳道来了两个大叔,听聊天的内容似乎是学生家长,正在交流如何成为游泳俱乐部会员。俞宇没在池边停留,双腿一蹬池壁,又游了出去。 游泳俱乐部会员? 俞宇脑子里突然蹿出一个念头——珍珠滩那个游泳比赛,只可以通过“游泳俱乐部”报名。那么,他有没有机会通过校队报名?如果有三个同学愿意参加…… 一念及此,俞宇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他游去隔壁泳道,等苏燎触壁时,伸手把人拦住:“那个,问你个事。” 苏燎摘下泳镜,一甩头发:“说。” “下下周六,9月20日,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有个公开水域五千米挑战赛,你感兴趣吗?” 苏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新水开车过去一个多小时呢,而且我不喜欢公开水域。” 俞宇不满地皱起眉头:“上回月牙湾那个比赛,不就是公开水域?” 对方长叹一口气:“那还不是因为我妹非要我给她赢个虎鲸娃娃。” 一想到虎鲸娃娃,俞宇就很想把苏燎脑袋按进水里。不过眼下他有求于人,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这个比赛前八也有奖励的,前三分别是1000、800、500。” “你想去就自己去呗。”苏燎揉了揉鼻尖,语气挺敷衍。 俞宇腹诽:但凡我能自己去,还有您什么事儿? “这个比赛我没法个人报名,要通过游泳俱乐部组团参加,最少需要三个人。” “太远了。”苏燎依然不为所动,“而且,就算你拿第一,也没几个钱啊?” 俞宇:“……” 也是。仔细想想,苏小少爷那一身行头,从t恤到鞋子再到运动包都是名牌,估计加起来比那奖金还多。这种不愁吃不愁穿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少爷,哪能知道人生多艰啊。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过苏小少爷觉得自己还挺热心:“俞宇,你别嫌我多嘴。如果你真要走高水平运动员路线,参加这种地方小比赛是没有用的。你得好好规划一下,参加那种国家承认、可以评等级的项目。比如,明年‘挑战杯’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主攻什么项目,怎么训练,拿个什么成绩。” 他顿了顿:“虽然你单项成绩放高中生里还不错,但和同龄专业运动员比的话,就没啥亮点了。” 俞宇冷笑一声:“你不是和我差不多?” 苏燎眨眨眼,眼神极其无辜:“可我成绩好啊?我又不打算走运动员单招。” 俞宇内心如中数箭,血条瞬间清空。不过外表上,他强撑着那1%的血皮,很无所谓地看了苏燎一眼,语气极其冷漠:“哦。” * 俞宇本来不太想再看到苏燎那张脸,但他转念一想,觉得和学霸一块儿写作业,没准一下午就能把作业给抄完,周日时间可以腾出来去捡个零工。 下午一点半,俞宇还是回了阶梯教室。 这个教室周末一直开放,是二中同学们的“集散自学室”,竟然还挺热闹。 俞宇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苏燎。他个字高,肩膀还宽,在高中生里很显眼,但苏燎身边的那群同学,俞宇一个都不认识。 苏燎看到他,主动向他挥了挥手,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俞宇想到和陌生人坐一块儿就接触不良,但他一心想着作业早点抄完早超生,没精打采地走了过去。 苏燎给他腾了个位置。 边上有人探过脑袋:“燎哥朋友?” 苏燎点点头:“嗯,俞宇,也七班的。” 他身边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问:“你参加哪个竞赛的?” 俞宇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苏燎上午竞赛班的同学。他有点尴尬地摇了摇头,说我不参加。 然后就没人搭理他了。 身边几个同学还在热切地聊着竞赛——今年升高三的那届有多少人进了学科奥林匹克国家集训队,二中物理数学生物化学信息到底哪个最强云云。 俞宇一边默默听着,一边掏出作业。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苏燎这人很神奇。他在体育队里吃得开,和竞赛班的同学聊得来,甚至还能和出国班的同学都称兄道弟。 就好像,没有他交不上的朋友。 俞宇又想起苏燎那个微信签名,忍不住腹诽:二中交际花。 “不聊了不聊了。”交际花摆摆手,“我要写作业了。” 大家这才各自找了位置。 俞宇拿出数学:“先做周末练吧。” 谁知苏燎来了一句:“我做完了。” 俞宇瞪眼:“你早上不还说自己一个字儿没写吗?” “是啊。”苏燎的表情很无辜,“我早上那会儿还没写,刚竞赛课上写的。”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还写完了物理。” 俞宇向人摊开掌心,咧嘴一笑:“那共享一下。” 苏燎看了他一眼,眼神挺认真:“抄作业不是个好习惯。” 俞宇挑眉:“你家住太平洋啊,管这么宽?” 苏燎递过卷子,可在俞宇接下前,又往自己的方向回撤,叮嘱道:“不会的题你可以看我答案,但在那之前,我建议你自己先动动脑子。” 俞宇:“……” 他接过卷子,上下瞄了一眼。苏燎的卷面特别干净整齐,字如其人,潇洒劲秀。 俞宇抄了几道题,又偷偷瞄了苏燎一眼。对方已经埋头写起了作业,显然并不打算再管他。苏燎写作业时的神情很专注,是俞宇从来没见过的专注。一时间,整个教室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耳畔只剩下笔头触碰纸张的“沙沙”声。 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了注意。他把苏燎的卷子搁在一边,决定还是自己先认真做一遍。 作业写了一半,苏燎起身去灌水。 他一走,俞宇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女生偷偷在往他这个方向瞄。小姑娘们掩嘴说着悄悄话,互相一撞肩膀,又笑得花枝乱颤。俞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裤|裆,确定自己的形象并没有裂开之后,一转笔,又安心写起了作业。 可不一会儿,长头发的那个女孩起身向他走来。俞宇抬起头,只见那女生一撩刘海,还没说话耳根就红了起来。她目光躲躲闪闪的,嗓音又轻又软:“那个,同学——” 俞宇木着一张脸,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你谁? 女生的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俞宇隔壁座位上瞄:“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有燎哥的微信吗?” 俞宇:“?” 半晌,俞宇僵硬地摇摇头,补了一句:“我和他不熟。” 女生嘟起嘴,一脸不太信服的模样。她目光滴溜溜地落在俞宇手上,又看向隔壁桌卷子上的笔,掩嘴笑了:“你骗我。你这支笔,和苏燎的不是一套吗?” 俞宇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安娜公主,又看了看苏燎桌上的艾莎公主,突然觉得百口莫辩。 话说回来——这笔呢,就是开学第一天苏燎借给他的,用完他当天就归还了。结果没过两天,苏燎又把笔丢给了他,说什么他写过的笔“题感”不好,害他竞赛题写几题错几题。 所以,这公主笔再次回到俞宇手里。 俞宇叹气,实话实说:“我没有他微信好友。” 女生失望地抿了抿嘴。恰好,她余光里瞄到苏燎拎着运动水壶进门。那女生连忙双手合十,向俞宇拜了拜:“那你千万保密啊!”话音未落,她就像兔子似的蹿了回去。 两个女生嘻嘻哈哈一阵,挎起包走了。 俞宇手里转着笔,等苏燎放下水壶,坐回他身边的时候,俞宇才发现自己一道题干反复看了三遍,也不知道它问了些什么。实话说,刚那个长头发的女生长挺好看。他昨天问苏燎谈过恋爱没有,苏燎说他不感兴趣…… 真的假的? 俞宇眼珠子一转,拿笔尾部戳了戳苏燎肩膀:“喂,刚有个女生问我要你微信。” “啊?”苏燎抬起眼,兴趣缺缺,“谁啊?” 人家姑娘说了要保密,俞宇本来就不打算说,只是想故意吊苏燎胃口:“我也不认识,走了。” 谁知苏燎“哦”了一声,埋头又写起卷子,神色淡淡的,好像确实不怎么感兴趣。 俞宇有点不爽。 他瞥了苏燎好几眼,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嘴角突然一勾,凑到他身边,笑得揶揄:“是人家姑娘想要我微信,还是你想要我微信啊?加呗,大方点。” 俞宇:“……滚。” 算了。他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皇上不急太监急。人家都不在意,你替人操什么心? 此事就此揭过。 晚上回家,俞宇突然发现自己微信好友列表多了一个小红点。 [草莓嘟嘟糯米滋]申请成为你的好友。 俞宇舔了舔嘴唇,在心底偷笑。 装,让你装。嘴上说着不在意,原来是不好意思当面问。这就忍不住了吧? 俞宇洋洋得意地点了通过,等着苏燎先开口。 一小时过去了。 两小时过去了。 …… 直到俞宇爬上床,苏燎也没给他发什么消息。 “小虎鲸”忍不住了,主动给“草莓嘟嘟糯米滋”发了一个问号。没过多久,对方也回复了一个问号。 小虎鲸:干嘛? 草莓嘟嘟糯米滋:一定要干嘛才能加你? 俞宇有点无语。他一键黑屏,把手机甩去了一边,懒得理他。然后,那手机就疯了似的开始震动,几秒钟一下,微信硬是把自己“提示”成了一个闹铃。 苏燎一口气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们一起比过赛 草莓嘟嘟糯米滋:一起挨过骂 草莓嘟嘟糯米滋:甚至一起钻过女厕所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加你个好友你还要问我干嘛 在那么一瞬间,俞宇承认自己有点感动。手机屏幕上,输入栏的光标一闪一闪,他两个拇指悬在九宫格上,迟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些什么。 草莓嘟嘟糯米滋:对不起我就是想问一下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这个虎鲸头像出处在哪里?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妹也很喜欢这个小虎鲸 俞宇:“……” 他点开苏燎的名片右上角,看着“加入黑名单”五个字,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点发,然后我要隔日更2周啦~应该是隔日6pm~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逸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5瓶; 感谢支持,鞠躬。 东方既白 七班去体育馆一般都走综合教学楼西侧楼梯。 那天下午放学后,俞宇与苏燎一前一后下楼。身后传来“哐哐”的篮球声。俞宇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短袖撸到了肩头,一边下楼还要一边拍球,看那傻乎乎的绿色队服,大概是校篮球队的。 那男生热情地喊了一句“哟这不是燎哥么”,两人就勾肩搭背地聊了起来。 俞宇一个人走在前头。 “喂,前面那个同学,”篮球队的男生喊了一嘴,“你书包拉链开了!” 俞宇侧过头,才发现自己书包一侧的小口袋忘拉上了。可苏燎眼疾手快,食指中指从那口袋里夹出一本本子。小本子手掌大小,粉色封皮,上面还画了两个闪着银色亮片的爱心。苏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哟——这是什么?” 俞宇眼底闪过一丝怒色,扑了过来:“还给我!” 他激烈的反应让苏燎愈发好奇,故意踮起脚尖,把本子举高了翻开看:“干嘛,情书啊?” 那篮球队的男生闻言,便和苏燎一块儿起哄:“哎哟——粉色爱心!” 楼梯上,他俩本来就站得更高一点。俞宇跳起来抢本子,指尖刚碰上,却又被那个男生劫走。看到内容时,苏燎就有点后悔了,谁知这打篮球的二子极没眼力,直接把本子里的东西大声念了出来:“9月11日——早饭七块五。午餐,十二块——靠,不是吧,你这都记账?你是有多抠门啊哈哈哈——” 苏燎:“……”完。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却像刀子一样把俞宇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捅了个稀碎。自从来了二中之后,所有的烦恼、迷茫与愤怒在那刹那一股脑爆发,俞宇想都没想,直接飞起一拳,跳起来向那个男生脸上打去。还好苏燎当时就隐约觉得要出事,侧身扑了上去。 那拳扎扎实实地打在了苏燎胸口。 苏燎往后一趔趄,差点没摔在楼梯上。他心说这下手还真黑。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这拳怼人脸上,见血是一定的,没准能断个牙齿或者鼻梁骨。苏燎一手拽住对方出拳的小臂,另一手抓住俞宇的肩膀,将人强硬地禁锢在自己怀中,低声警告:“俞宇!” “哎哎哎——打人啦打人啦!”男生往苏燎身后一跳,嘴里嚷嚷,“这么凶干嘛?这本子能有多宝贝啊?”说着他就把那粉红本子往地上一扔。 恰好,楼梯上又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声。一名女老师正抱着一叠作业本出来。那男生像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嚷嚷:“老师老师——他打人!” 苏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打了谁?” 那男生像是被噎了一下,很识趣地闭了嘴。 苏燎回过头,对老师一笑:“没打架,闹着玩儿呢。” 那女老师挑眉,警告似的瞪了他们一眼,抱着练习册又走了。 俞宇还想再挥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却无法挣脱苏燎的控制。他挣扎了两下,总算是泄了劲,又瞪向苏燎。走廊里光线暗,显得他眸色极深,水光转瞬即逝,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鹿。 苏燎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篮球队的傻逼会大声把本子里的东西念出来,更没想到俞宇会是这个反应。对方的眼神让他十分不安。苏燎微微张嘴,本来是想道歉的,却不知怎么碍于面子,最终却没有把一句“对不起”说出口。 俞宇似乎又觉得挺没意思。他垂下眼,手里撤了力,苏燎也放他走了。 俞宇沉默地捡起小账本,三两步跳下台阶,转身就往远离体育馆的方向跑去。苏燎在他身后“喂”了一声:“哎——你去哪儿呢?不参加训练啦?喂——” 俞宇脚下越跑越快,往校门方向冲去。 训什么练? 他不想再看到苏燎那张脸,免得一冲动还记个处分。 俞宇在气头上,想翘了训练直接回家,可没跑出多远,他突然又想起张老师说过,今天会有省队的教练来指导训练,以及许清澜的那些唠叨。 少年又停下脚步。 省队是所有专业级赛事的门槛。一个不被省队教练看好的运动员是不会有未来的。虽然在他小时候,省队教练五次登门拜访……他好像把人咬了一口,赶走了。 算了,小时候的事不想也罢。 俞宇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开始往回走。 从教学楼到体育馆出校门的路上,有一片宣传栏。每学期的第二个礼拜是“社团周”,这会儿宣传栏上已经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招新广告。俞宇随便瞄了一眼,却发现自家游泳俱乐部的海报被另外一个社团的海报给挡住了。 他迟疑了半秒,但很快,俞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大步走了过去。 更衣室里,苏燎已经换了一身运动服。 “你回来了啊?”他锁好柜门,侧过头,“今天有教练来,张老师说先去力量训练室集合。” 俞宇沉默地点点头。 苏燎一把扯开自己无袖运动背心的领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块淤青:“不是我说,你这手还真黑。咱俩这算扯平了,好吧?” 俞宇冷冷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先撩者贱。” “好好好,我贱,我贱。”苏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因为你老吐槽我的粉色文具。我寻思着你自己也用凭啥就说我呢?实话和你说,我那一笔袋都是我妹的东西,她买来用几天又要换新的,只能给我回收了,要不然多浪费。”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半晌,一耸肩:“我那本本子也是送的,网上文具店搞活动满多少送的。” 两人对视一眼,苏燎勾起嘴角:“那这事儿过了?” 俞宇板着脸,微微吊起的眼角黑白分明,眼神里大写着两个字“没有”。 * 省队教练不知被什么事给耽误了,半天不见人影。张艳明一摆手:“人还没来,一人一张垫子,先练个核心吧。” 王鹏蓬一声哀嚎。 张艳明安排学生两两一组,脚尖对脚尖做仰卧起坐,起来互相击掌才算完成一个。她随手点了俞宇与苏燎一组,可俞某人一转身,脸上黑底白字地写着“拒绝”。俞宇不太确定自己一个仰卧起来,这巴掌会不会“不小心”击到苏燎脸上去。 苏燎:“……”这人怎么比我妹还难哄。 还不等张艳明开口,俞宇扭头就找了毛凯杰。宋浩很随和,主动和苏燎搭了组。张艳明见小伙子们自行安排好了,也不再多说,吹了声口哨:“一组击掌三十次,总共四组,组间休息二十秒。” 毛凯杰从来没和俞宇说过话,有些受宠若惊,他一推黑框眼镜,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你你好。” 俞宇黑着脸:“……你好。” 毛凯杰一缩脖子,更不敢说话了。 很快,训练室里击掌声此起彼伏。 运动起来,宋浩也注意到了苏燎胸口的淤青,忍不住问道:“你这怎么回事?” 苏燎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没事儿,不小心撞的。” 宋浩挺纳闷:“你撞什么能撞这个位置?” 两组男生之间只隔了一个“与胯同宽”,苏燎知道俞宇都听到。他咧开一嘴白牙,故意大声说道:“那不是我儿子不懂事么!” 俞宇:“……” 他起来击掌时,下意识用了点力,一声清脆的“啪”格外响亮。以至于毛凯杰几近惊恐地看了俞宇一眼,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起得太慢了!” 俞宇黑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毛凯杰连忙又道了一声歉。 俞宇实在不知道这“对不起连连看”怎么接,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好一点:“……” * 人倒霉起来,可能喝口水都塞牙。这边陆上训练开始半个小时之后,张艳明那边才接到电话,说省队老师今天突然有事,来不了了,得改天。毛凯杰垂下头,显然也是很失望。 喝水休息的时候,毛凯杰问俞宇:“你从国家二级到一级,大概花了多少时间?有老师指点吗?” 游泳与田径不同。游泳需要达到国家一级运动员标准,才能在考大学时走“高水平运动员”单招。毛凯杰与宋浩其实都是游泳童子功出身,小时候在游泳馆参加长训。步入初中后由于学业繁忙,两人半路放弃,如今二中自己有了游泳馆,都想把游泳再捡起来。 听王鹏蓬说,毛凯杰其实成绩不错,主要是性格有个致命伤——他一紧张就容易掉链子。别看他一个高高瘦瘦、肩宽臂长的大小伙子,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容易紧张。听说,毛同学一紧张,大考就会翻车,所以才想通过体育特长搏一搏,给高考上个“双保险”。 “二级到一级?”俞宇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我大概是野生的。” 倒也不是故意“凡尔赛”。俞宇很小就评了二级,然后泳池里再没测过。等他长了几岁,身体发育了,成绩就稳稳当当在一级中上游。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变化到底花了多久。 毛凯杰看向俞宇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难得与同学聊闲话,俞宇又盘算起了他那点赚钱的小心思:“对了,那个,下下周六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有个公开水域五千米挑战赛,你感兴趣吗?” “新水市?”毛凯杰显然没什么兴趣,但他也不太会拒绝别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俞宇,最后憋红一张脸,“……对不起。” 俞宇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哥,你别整天‘对不起’了。” 毛凯杰:“好的,抱歉。” 俞宇:“……” 算了,队里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参加,估计也凑不成三人的队伍。俞宇心想,还是放弃吧。 可就在这时,苏燎突然从后面走来,双手很亲昵地搭在他的肩上,问了一句:“报名什么时候截止来着?” 俞宇:“?” 毛凯杰睁大眼看他:“燎哥也去吗?” “去。那公园你们没去过吧,新建的,可漂亮了。”苏燎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神情诚恳而热切,“咱们最少需要三个人,现在还差一个。” 俞宇:“???” 原本已经瘫在垫子上的一团王鹏蓬突然“卷”了起,凑过脑袋:“三缺一?组的什么局?” 王鹏蓬那一大嗓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苏燎清了清嗓子,顺着话头,做了一个简单介绍。王鹏蓬听到“五千米”三个字,就又躺了回去,双手扣在肚子上,一脸安详:“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的快乐肥宅周末,谢谢。” 毛凯杰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怎么就想到跑这么远去参加比赛?这比赛又没用。” 苏燎胳膊肘一勾俞宇脖子,难得卡了壳:“呃——” 俞宇:“……” 苏燎清了清嗓子,发表了一段即兴演讲。他从多角度分析了参加比赛这个决定—— 从个人层面上讲,公开海域挑战五千米,是一次通过游泳来探索“自我如何联结自然”的机会;从团队层面上讲,二中泳队建立的意义在于带动青少年对游泳的热爱,身为游泳队成员,大家应该积极参加游泳比赛,打开校队知名度;再从国家政策上讲,珍珠滩海滨公园是宁港亚运会帆船项目、公开水域项目的赛场,作为一个宁港人,参加这次五千米挑战,便是对亚运会的支持。 俞宇:“……” 讲到最后,张艳明都给感动了,直接大手一挥:“之前你们不是嚷嚷着要团建么?我看就珍珠滩公园一日游吧?那个游泳比赛不做要求,想下水下水,不想下水的,就当一块儿出去玩了。” 泳队众人:“……” 只见王鹏蓬同学垂死病中惊坐起,再次支棱起来。他举起自己肥嘟嘟的小手:“出去玩?你们缺车吗?我可以让我家司机把拉咱们一块儿拉过去,小陈叔叔还是持证监护人!”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峰回路转,俞宇有点懵。 * 训练结束,更衣室。 俞宇瞄了苏燎好几眼,其实他很想说一句谢谢,却又碍于下午的事,不知如何开口。 “干嘛啊,”苏燎一抬眼皮,“我发现你这人,好像很喜欢在换衣服的时候偷看我。” 俞宇飞速地别过头,显得欲盖弥彰。 苏燎蓦得笑了:“俞宇,咱俩就都坦诚点呗?” 俞宇心说好吧,硬着头皮,一句“谢谢”刚涌到唇边,却见苏燎以一个颇为“妖娆”的姿势靠在了更衣柜上,指了指自己的脸:“是人好看,还是腹肌好看?” 俞宇:“…………”那句谢谢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行,这么盯着人家不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俞宇只好指了指对方胸口那道白纹:“我不是老偷看你——我就是在想,这是什么?” 苏燎低头瞄了眼自己胸口,沉默片刻后答道:“胎记啊。”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心说这胎记长得还挺整齐。 苏燎又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就在那一瞬间,俞宇突然觉得——苏燎没说出口的“对不起”,与自己一直说不出口的“谢谢”——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回家路上,俞宇再次路过那个校园宣传栏。 他走了过去,目光落在一张花里胡哨的海报上。 沙雕社?什么沙雕玩意。俞宇揭下海报的胶带,让游泳俱乐部招新广告露出了它平平无奇的标题。 宣传栏上的海报太多,无论他怎么挪位置,终归得挡住某一家社团的招新文案。俞宇左右瞄了一眼,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悄悄地把沙雕社海报贴到了附近的垃圾桶上——还是红色那种有害垃圾。 干完坏事,俞某人做贼似的一溜烟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时间应该是10.1下午6点啦~ 感谢支持,鞠躬。 东方既白 周三,下午四点,“铃——”的一声,桌椅碰撞声四起,点燃了校园每一个角落的躁动。 省队教练之前放了张艳明鸽子,一周后却没打招呼,笑眯眯地空降二中游泳馆。教练姓阎,单名一个“正”字,五官端正,笑容满面,显得温柔帅气,倒听说训起人来极“狠”,在省队喜提外号“玉面阎罗”。省队老师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学生模样,个子极高,冷着一张脸,浑身带着“生人勿进”气场。 同学间一片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高……” “有一米九吧?是不是比浩哥还高?” “看校服是十八中的,十八中的来我们学校干嘛?” “这人我认识。”徐屿沨小声开口,“他叫程哲凡,从小省队走训的,是咱们这届宁海市自由泳最厉害的。” 王鹏蓬低呼:“咱们这届自由泳最厉害的竟然不是燎哥哇?” “我今年200m自全国铜牌,”苏燎小声解释道,“金牌就是他。400m自金牌也是他。” 王鹏蓬瞪大眼睛。 程哲凡慢悠悠地往他们这里走来,目光只落在苏燎一个人身上,好像其他几个人都不配入眼似的。苏燎轻轻往人肩上来了一拳,笑了:“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啊?” 对方对闲聊似乎并无兴趣,直接开门见山:“俞宇在哪?” * 不巧,俞宇被叶老师抓进了“小黑屋”。 他手下压着一本英语听写本,上面的字母写得和狗啃过一样,边上还画了好几个红叉。俞宇看了一会儿英语课本,又忍不住抬头瞄坐在门口的叶静,耳边朗诵声此起彼伏。 叶静上一届学生高考英语平均分全市第一,管学生很有两把刷子。她带的班,英语听写有两个成绩:“good”和“good luck”。 其中,收到“good luck”的同学,听写本上还会获得一个“眼睛”小印章:椭圆眼眶,实心眼珠,再加上三根竖起的睫毛,十分呆滞。配上红色墨水,带了几分瘆人的味道。 被叶老师“注视”的学生,不管原本有什么安排——四点后的都会被招集到一个小房间里重新背诵默写,不通过不能出来。据说最惨的一个学生曾经被关到晚上八点,就连家长来接人也只能门外等着,叶老师陪着他一块儿没吃晚饭。 从此英语听写成了六、七两班的噩梦。 这几天俞宇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总是觉得特别困。昨晚背课文背到一半就秒睡了,才导致今天的听写事故。他抱着课本挪到叶静身边,央求道:“老师,我下午还有训练。” 叶静一推金边眼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训什么练?体育生,体育生,搞体育之前,首先是个学生。背不下来,你今天就不用去训练了。” 俞宇“啪”的一声,把脸埋进书里。 * 苏燎解释完情况,又补了一句:“我估计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可以先游会儿。” “刚集训回来。累。”程哲凡舒展了一下上肢,往泳池边的椅子上一坐,“我在这儿等他。” 苏燎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你找他干什么?” 还不待程哲凡回答,阎正从后面走来,亲昵地勾住苏燎脖子:“这小鬼听说我来二中看人,一定要跟来,非要和这个什么叫俞宇的比上一场。”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我说这个俞宇小同学,何方神圣呐?你们张老师给我看了他泳池成绩,搁省队也很一般呐?训练还敢迟到,放我手下,削他一层皮。” 苏燎知道阎正那暴脾气,连忙替俞宇说了一句公道话:“他平时还好,今天是意外。” 阎正冷哼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阎正扭头看向那一水儿好奇的小同学,突然平地惊雷一声吼:“都愣着干什么?训练就是来看热闹的是吧?我今天代张老师收拾收拾你们这群烂菜叶子,都给我下水——500m热身,500m打腿,500m夹板划水!” 一声哨响划过泳池上空。 同学们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地跳了下去。 阎正的目光慢悠悠地又落到苏燎身上:“你今天是来训练的,还是来聊天的?” 苏燎二话不说,转身也跳了下去。 阎正特意测了苏燎各个项目的运动心率,帮他重新修改了一下训练计划,挨个儿又将运动员们点评几句,还特意帮毛凯杰纠正了一下他的姿势与划水频率。毛同学受宠若惊,上岸后红着一张脸,恨不得给人九十度鞠躬。 当俞宇终于通过了叶老师的听写,飞奔来游泳馆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他让苏燎帮他给张艳明打过招呼,却也没想到被叶静一扣扣到这么晚。 阎正抬眼,凉飕飕地开口:“哟,终于来了,您可真是个宝贝,再不来我都要走了。” 俞宇挺委屈,张嘴就是一句:“我又不知道你今天来。” 阎正眼珠子差点都没瞪出来。这臭小鬼竟然还敢顶嘴?! 程哲凡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俞宇。” 俞宇心里本来就烦着,冷冷瞥了人一眼:“你是?” 水池里的小同学们一个个好奇地探出鹅脖子。 十八中的男生眼神忽而阴沉:“我是程哲凡。” 俞宇嘴角一抽搐,没搭腔。如果人脸能贴弹幕,苏燎觉得这货脸上一定贴满了“那又是谁”,“你不要以为你说名字我就知道”,“我见过你吗”,以及很多问号。 “你不记得了?”程哲凡眼底闪过一丝恼火,但语气还算平静,“咱俩同年,当年盐省青少年游泳锦标赛,九岁、十岁、十一岁组,你基本揽获了自由泳项目的每一块金牌。我是那个第二名。我们一起站过很多次领奖台。” 俞宇原本毫无感情的眼底有些震动。 他微微张嘴,半晌却没有说出话来。如果要他说点什么,他可能会问一句“你有事吗”。不过,他注意到苏燎趴在泳池边,偷偷往自己这边瞄。也不知为什么,俞宇突然就决定做一回礼貌的二中人:“哦,你好。” 不过,俞宇绞尽脑汁,对这个“一起登过领奖台”的小孩也是毫无印象。见鬼,这多少年前的事了,谁还会记得啊? 显然,程哲凡记得。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十二岁那年,我特别期待和你一决高下。可你没有来。我以为你放弃游泳了。”他冷冰冰地盯着对方:“既然你还在游,那我依然想和你比一场。” 俞宇侧头看了阎正一眼。 阎正抱着双臂,一抬下巴,意思是“比比看”。 俞宇喉结上下一滚:“比什么?” “你最擅长的。” 俞宇想了想自己的最好成绩,耸肩:“那我先热个身,400m自吧。” 程哲凡神情淡淡地点了点头,也做起了拉伸。 “我当什么事儿呢,竟然是全国大赛冠军跑大老远来找咱们俞宇比赛?这够给面子的啊!”王鹏蓬凑在一群看热闹的同学里,不嫌事大,“哎,押注不?你们赌谁赢?” 苏燎想都没想,直接答道:“400m自俞宇赢不了他。” 王鹏蓬拿肉嘟嘟的肩膀撞了他一下:“燎哥,哪有你这样的?涨人家气势,灭自己威风,这还咱们二中主场呢。” “这还用得着赌吗?根本没的比。”徐屿沨低声解释道,“今年五月中学生全国大赛上,程哲凡400m自4分钟直接打破大赛记录,直接评了国家级游泳运动健将。俞宇400m自最好成绩离健将也差了好几秒。除非俞宇超常发挥,或者姓程的拉胯,要不然真没什么赢面的。” 毛凯杰凑过来问:“男子400m自健将级是多少来着?” 苏燎答道:“四分零四点八五。” “哦……这样啊。”王鹏蓬有些失望,很快他又有些生气,“那这十八中的,不就是来欺负人的嘛!” 同学们让出两条泳道,凑在一块儿看比赛。 约战双方各自走上出发台。 俞宇很少对什么比赛“没底”。可这次站在出发台,他罕见地感到一丝不安。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没人喜欢输。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同学,甚至省队来的教练看着…… 看着他丢脸么? 第一声准备的哨声响起,他弓起背部,抓住出发台。 这种感觉不太好。 “哔——”又是一声哨响,两人双双入水。 水花声在耳畔炸开。 俞宇能感受到隔壁泳道的水波。程哲凡入水就比他快——隔壁泳道的人有着更长的臂展,更有力的划水,以及更快的频率。明明一下水就落后了小半截,可俞宇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进水里他又平静了。 水流温柔地抚过他的身体,纷杂的思绪淡去,大脑愉悦而专注,就好像鱼儿回归大海。 在某个换气的瞬间,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苏燎吹了一声口哨:“小虎鲸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10.3 6pm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芒果籽 2个; 感谢支持,祝大家节日快乐,鞠躬。 东方既白 400m四个来回,俞宇一度落后了半条泳道,但到最后的时候又追回来了半程。程哲凡游了3分59秒48,俞宇最后的成绩是4分05秒21。 他一手扒着泳池边缘,几乎是脱力地靠了上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四肢抽筋似的酸痛。 “小时候,他们总是说,之所以金牌落到我手里——那是因为你不游了。”程哲凡趴在浮标上,凑了过来,“我只是想证明,天才不是不可战胜的。持之以恒的训练与努力,远比天赋重要。” 说完,他起身出池。 俞宇一时语塞。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程哲凡如此在意小时候的事。那会儿,他总是被人称为“游泳天才”,“小飞鱼”,“哪个奥运冠军的接班人”云云,但俞宇不太在意这些称号。虽然输了,他竟然还有些兴奋——这是他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了,离国家“运动健将”级只差了一秒不到。 他跟着爬出泳池,难得主动,伸出一只手:“谢谢。这是我400m的最好成绩。” 可程哲凡并没有与他握手。 “我比最好成绩慢了5秒。”他嘴角一勾,像是终于跨过了什么坎似的轻快。 俞宇一只手僵在空中,穿堂风带走了身上的水,有一点凉。手掌缓缓握成了拳头,俞宇盯着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明年五月——全国中学生游泳锦标赛,我再和你比一次。” 程哲凡回过头,轻蔑一笑:“明年五月我应该在备战全国游泳锦标赛,你遇不到我了。” 俞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凡是在国家体育总局游泳运动管理中心注册了专业组的运动员,是不允许参加全国中学生这种非专业组竞技的。 “哲凡!”苏燎皱眉,低声警告了一句,“过分了。” “过分?”程哲凡的目光又落到苏燎身上,似笑非笑,“怎么,你还帮他说话呢苏燎?那些你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人家眼里可是一文不值。” 俞宇没太听懂这句话,有些不解地看向苏燎。 苏燎没搭腔,只是皱眉。 程哲凡笑笑,也不点破,拎起自己的东西就往更衣室里走。 “什么态度啊,咱不理他!”徐屿沨大步走了过来,瞪了程哲凡一眼,说宇哥咱们别生气,这鸟人就是这个鸟样,技术不错但人品欠费,输了比赛生闷气,赢了比赛就嘚瑟,所以在省队也没什么朋友。 不远处,张艳明与阎正站在一块儿,挺期待地看着他:“师兄,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阎正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小孩儿水感确实不错。说着他对俞宇勾勾手指:“过来。” 俞宇连忙一路小跑过去。 “这小身板,蛋白摄入量要跟上啊。”阎正捏了捏俞宇的背,又以手指为“尺”,在他上肢上比划比划,“臂展比例不错,可惜身高没有优势。” 俞宇不情不愿地嘀咕一句:“我还能长。” “哎——我挺纳闷,”阎正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俞宇,“刚哲凡说你小时候包了省青塞金牌,那几年我在外省培训,倒没见过你。你启蒙教练叫什么名字?” 俞宇沉默了一会儿,垂下头:“……我启蒙教练是我爸。” “哦,我是问专业队的教练。以前,其他省队教练联系过你没有?” 湿漉漉的睫毛在俞宇的小卧蚕上打上一片阴影,他不敢搭腔,只是点了点头。 阎正纳闷:“那你怎么没去?” 俞宇睫毛一扑闪,支支吾吾吐出一句:“小时候——” “小时候任性,是不是!”阎正提高了嗓门,“你这种任性的臭小鬼,我见得多了。那你不去省队,在哪个俱乐部练习啊?” 俞宇尴尬地一扯嘴角:“也没有……” 他想说自己在海里游,但还没说出口,阎正就拿记录板重重地抽了一下他的背,恨铁不成钢:“11岁到15岁,打底子的黄金年龄,这么好的天赋,就活生生地被你给浪费了!” 俞宇被拍得一个趔趄:“……” “别的不说,昂——”阎正点了点程哲凡的方向,“这小孩初中三年,除了过年三天,就没有缺勤过一次。你以为专业训练是什么?儿戏?心情好了就游,心情差了就走?” 俞宇:“……”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久没在泳池训练,现在还能游出这个成绩,我还是蛮佩服的。”阎正那股气过了,拍了拍俞宇的肩膀,转身看向张艳明,“没事儿,现在的小运动员,也不像咱们那时候了。多上点文化课挺好,以后选择也多。这水平,高中生里那绝对是顶尖的,够用了。” 俞宇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凉。 “当然是好苗子,不是好苗子我能叫你来吗?”张艳明憨厚一笑,“那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周末带去省队走训试试?” 阎正揉了揉鼻子,含糊其辞:“目前呢,我手下主攻中短距离的小孩儿差不多已经满员了,我回去再帮你问问。”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俞宇心里头敞亮——这个教练不看好他。 “小鬼,平时多吃点蛋白啊,这也太瘦了。你肌肉量上去,速度可能还能再提一点。”阎正叮嘱完,又挨个儿点评了一圈泳队其他同学,半小时后,张艳明吹了声哨,拿起喇叭喊道:“好了,今天训练先到这里。”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从池子里起身。 根据游泳池安全守则,教练或救生员一定要在确定泳池里没有学生之后才可以离开,但张艳明今天要招待客人,带阎正先走了。当年,张艳明还是盐省省队游泳在役运动员时,阎正就是她的师兄。两人好不容易见面,自然格外亲热点。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俞宇才慢吞吞地从水池里起身,喊住了苏燎:“喂,程哲凡那句话什么意思?” 苏燎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指什么? 对方挺无所谓地一耸肩:“挑衅吧,喷垃圾话呗。” 俞宇“哦”了一声,扶着梯子起来。 苏燎一直盯着他,又问:“你小时候为什么不去省队训练?” 他很早就看出来,俞宇对基本训练套路很熟悉,一看就是在专业队里练过的。只是,他没想到俞宇竟然小时候拿过那么多金牌,还收到过省队的邀请。 一提到这个,俞宇心中又是一阵烦躁:“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不想游就不想游了。” 苏燎眉心一拧,盯着俞宇:“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宇觉得学霸这种生物的可怕之处在于,非常喜欢刨根问底。不像他,活得就很像一个单细胞生物。俞宇皱眉:“比赛?换钱?来二中?我不像你,我没有——” 那么多选择。 俞宇话还没说完,苏燎眼底闪过一丝怒意:“那程哲凡说的可一点都没错。” 那个眼神让俞宇莫名心悸。 他又说错什么话了? 苏燎突然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俞宇的手本来就是虚握着的,被人这么一推,瞬间重心不稳。 他诧异地睁大双眼,就在身体向后倒去的那个瞬间,头顶白炽灯直射到他眼睛里,视野一瞬间暴盲。俞宇心想,这些人,这个世界,到底都有什么毛病?! 苏燎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哗啦”一声,在与水面接触的那一刹那,俞宇全身绷成一条漂亮的弧线,双臂贴于耳侧,斜斜刺入水中。俞宇胸椎腰椎柔软地往后一弯,像人鱼一样仰面潜入池底。 水深2.2m,聊胜于无。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俞宇睁开眼,看着游泳馆顶部几盏白炽灯在池面上变成扭曲的形状,池水有点脏,可以看到一颗颗细小的悬浊颗粒。他悬浮于水底,放松地舒展四肢,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于控制呼吸的横膈膜上。 在水里,他总是能更好地放松,更好地专注。 今天简直背到家了。 ——“体育生,体育生,搞体育之前先当好学生。” ——“你以为训练是什么?儿戏?” ——“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随着他越来越专注于屏息,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缕一缕地放松下来,脑海里的声音逐渐远去,开学以来所有的躁动、茫然与压力,变成了一层冰凉的、柔软的轻纱,熨帖地覆在皮肤上。 苏燎本来已经走进了更衣浴室,他澡都冲完了也没见俞宇没爬出水骂他,终究心里有点隐隐不安。于是,他又折了回去。偌大一个泳池,俞宇的拖鞋还在,水面上却没人。 苏燎走进一看,才看到一个人影飘在水底。 他记得他离开泳池时,看过一眼大屏幕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五分多钟了。 苏燎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俞宇也不知道自己在水底飘了多久,突然头顶“咚”的一声,激起大量水花。他猛然睁眼,一对有力的双臂已然穿过他腋下,用力将他人往上带去。他吐出一大串泡泡,在那个人的纠缠下,挣扎着蹬到了水面上。 等两人终于抱住浮标,苏燎与他对视一眼,同时骂了一声脏话。 俞宇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发什么神经?!”苏燎着急下水救人,泳镜都没戴,湿漉漉的眼里余悸未消,张嘴就骂,“我艹我就推了你一下,你他妈就沉下去都不上来的啊!” 俞宇拿手掌在池面上切起一片水花,故意往苏燎脸上泼去:“那你推我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这张脸我就不能在水下飘个几分钟?” 苏燎很快也泼了他一身:“几分钟?你觉得你能飘上几分钟?我绕池子走半圈了才发现你和一具尸体似的躺水下,你他妈是要吓死我!” 俞宇一个白眼:“我静态闭气八分钟。” 苏燎:“……”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他伸手指向泳池边“严禁潜水”的红字告示:“那你识字不?” 俞宇自知理亏,沉默片刻,还是嘟哝了一句:“我在水里还能把自己给淹死吗?我在海里游过的野泳,比你见过的海都多。” “那你和教练说啊?你搁这儿和我横什么呢?”苏燎冷笑,“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周末去省队走训吗?想还是不想?” 俞宇眨眨眼,又别开目光:“……教练说得不是挺明白?” 身材没有优势。 成绩乏善可陈。 错过最佳训练时间。 毅力欠佳是个问题小孩。 总而言之,是阎正懒得带的烂苗子。 “我问你教练的想法了吗?这位耳朵瘸的小同学,你听题能不能仔细一点,”苏燎在他耳边大声说道,“我问的是你、想、不、想?” 俞宇:“……” “阎正是我爸好朋友,也是我游泳的启蒙教练,我可熟了。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最经不住死缠烂打。想要就去,就去拦住他。”苏燎扭头看向空荡荡的50m泳道,伸手一指,“去告诉他你想游得更快一点,告诉他总有一天,你游得会比程哲凡还快。如果他不信,你就骂他混蛋你能证明给他看。” 俞宇微微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苏燎。 他一直觉得苏燎身上有一种自信——可以坦坦荡荡地和人叫板,没事孔雀似的开个屏,又不像程哲凡那么具有侵略性。哪怕被打脸了,他也总能笑着说“下次一定行”。 大概,这才是“自信”真正的样子吧?俞宇心想,就像光,没有形状,又可以是任何形状。 “你要是洗得快一点呢,阎老可能还没走。”苏燎又补了一句,“他和张老师还在聊天呢。” 俞宇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双手一撑池壁,矫健起身,往更衣室方向飞奔而去。 而苏燎看了一眼游泳馆大屏幕上的时间,突然心生一念。 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往水里扎去。 等苏燎头晕脑胀,肺部火烧火燎,就连横膈膜都开始抽搐的时候,他才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电子屏幕——他憋了三分四十多秒,比俞宇说的时长足足少了一半。 靠,八分钟?真的假的?吹牛吧?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有点慢,打脸在2章后俞宇下海 这本不是那种很爽的竞技文,是那种慢慢长大的文,我慢慢写你慢慢看哈哈哈哈哈^^ 下一更:10.5 6pm 感谢支持,鞠躬。 沙与浪 俞宇冲了个战斗澡,冲到游泳馆门前,又停下了脚步。这个点了,体育馆几乎没有人,他听到阎正与张艳明就在游泳馆外的大厅里聊天。 俞宇透过门缝往外瞄了一眼,游泳馆门口白色的小圆桌上,摆着两个一次性纸杯,两人有说有笑。他的手已经放门把手上了,却迟迟没有推出去。 阎正抿了口茶,语气挺感慨:“……每年我都要去少体校、各大少儿游泳俱乐部选人。有天赋的小孩子见多了。那些孩子来来去去,每一年,每一届都能走掉一半。对于一个专业运动员来说,技术、天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坚持,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以及一颗勇于拼搏的心。”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俞宇这孩子,我觉得他身上缺少那种——怎么说呢,非赢不可的欲望。” 张艳明笑了笑,说孩子其实挺要强,你没见他天天和苏燎比赛呢,比游泳,比俯卧撑,听说中午谁先跑到食堂吃饭,都要比一比。 阎正闻言也笑了:“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那种——我迟早会是世界冠军的愿望。这对于一个专业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 “你呀,”张艳明笑得很憨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冠军却永远只有一个。就算放省队里,又有多少人最后能拿到全国冠军、世界冠军?站上领奖台的终究是少数。对我来说,如果能通过运动,帮更多学生收获一个更好的未来,我这个教练就值了。” 俞宇脑子里有点乱。其实,他心里隐约知道,阎正说的是对的。可是一时半会儿,他又捋不清。 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当冠军呢?像他爸那样吗? “哟,你还在啊?”一个爽朗的声音打乱了俞宇思绪。只见宋浩挎着包,从后面走了过来。他一把推开门,两个教练同时扭过头。俞宇只好跟着宋浩,麻木地走了出去。 俞宇一张嘴,打好的腹稿到唇边却只剩下一句局促的“老师再见”。 宋浩很礼貌地对两位老师躬了躬身:“老师辛苦了。” 俞宇茫然地走过体育馆长廊。宋浩似乎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俞宇敷衍地点着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 苏燎带着一副防蓝光的护目眼镜,坐在电脑前,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静态闭气”四个字。 学神的兴趣,类似黑洞。很快,苏燎身前的笔记本上就整整齐齐记满了内容,从呼吸的神经学原理,到解剖学原理,再到腹式呼吸与自由潜闭气训练。 当人停止呼吸后,血液中二氧化碳浓度堆积,刺激呼吸肌收缩。在自由潜这种运动中,人可以通过训练身体对血液二氧化碳浓度的耐受力来延长闭气时长。一般人经过训练,可以在水下闭气四五分钟,但是,俞宇竟然能闭到八分钟? 苏燎拿钢笔尾巴尖抵住下巴,思考了起来。 搜索引擎在捕捉“自由潜”、“闭气”几个关键字后,开始向人疯狂推送相关内容。其中,一则新闻吸引了苏燎目光:《悲剧!盐省知名自由潜选手挑战记录不幸身亡,曾拿过全国静态闭气冠军!》。 他随手点开一看,发现这起事故发生在差不多四年前,遇难的自由潜运动员来自花溪,名叫“俞祝华”,曾经拿过不少国内自由潜比赛的冠军,还在花溪开了当地第一家潜水训练馆。 苏燎一愣,心说:花溪人?姓俞?是不是花溪这个地方,姓“俞”的人比较多? 苏燎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在搜索框里又输入了“俞宇”与“俞祝华”两个名字。很快,屏幕上跳出一则陈年旧闻《连夺五金!盐省再出游泳新星,父亲称其从小在海里游泳》。那是一则地方媒体关于俞宇省青赛夺冠的报道,里面采访了他的教练与父亲——正是俞祝华! 苏燎心底“咯噔”一声。 俞祝华去世那年……恰好也是俞宇放弃了专业队训练的那年。 记忆片段在苏燎脑海里挨个儿排列—— “来,父子局,输的叫人爸爸。” “滚。” “哎哎——别啊,开个玩笑而已。” 俞宇:“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啧,小气。” 当时阎正问俞宇:“你启蒙教练叫什么名字?” “……我启蒙教练是我爸。” “你小时候为什么放弃训练?”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不想游就不想游了。” “那游泳对你来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畔“哗啦”一声,他把人推了下去。 自己好像,还真挺混蛋的。 苏燎越想越不安,点开手机微信好友列表。 俞宇改了个名,“小虎鲸”成了“小自闭鲸”。头像也跟着换了,原本是一只歪着脑袋探出海面的小虎鲸,脸上有两团可爱的粉色小红晕。这会儿虎鲸只留了个“y”形尾巴在海面上,整条鲸都潜了下去。看起来确实很自闭。 苏燎对着对话框,输入了又删除。 总不能说,对不起,我在网上搜到了你爸的消息,这也太情商欠费了。可苏燎总觉得自己得说点啥,最后发过去一条消息:你静态闭气真有八分钟? 半晌,“小自闭鲸”同学发来一个问号。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不信 小自闭鲸:。 苏燎想了想,又输入:我要和你比肺活量 草莓嘟嘟糯米滋:这样,我们深吸一口气,一边吐气,一边在对话框里输入数字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输入0,我输入1 小自闭鲸:??? 草莓嘟嘟糯米滋:数字不一样,方便计数 小自闭鲸:现在吃药还来得及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啊,咱聊聊天 草莓嘟嘟糯米滋:咋自闭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是不是你又怂了?昨天最后没找阎老板? 一句话踩中某人小尾巴,俞宇怒了:你烦不烦?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自闭了 随后,苏燎又发来了一个荷花的表情包,配字是“我打开了”。 小自闭鲸:你烦不烦 草莓嘟嘟糯米滋:你回家没哭吧? 小自闭鲸: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小自闭鲸:因为我可能对你有点过敏 草莓嘟嘟糯米滋:那咱俩多接触接触 草莓嘟嘟糯米滋:没准你就脱敏了 草莓嘟嘟糯米滋:别难过 草莓嘟嘟糯米滋:我给你念一段榴莲菠萝蜜心经 眼看着苏燎发来一连串“阿利亚哇罗”、“吉帖梭啦”之类的东西,俞宇再次点开微信右上角,果断把苏某人拉黑。 耳根清静。 * 接下来几天,两人在学校里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周六,王鹏蓬家包了一辆中巴,一大早便将二中泳队的小同学们拉去了新水市珍珠滩水上公园。这是一年里最舒服的时候,阳光明亮却不灼热,天空蔚蓝如洗,秋高气爽。 苏燎将手机连上蓝牙,车里顿时响起“动次打次”的鼓点,一车小孩兴奋地叽叽喳喳,好像是去秋游。俞宇独自坐在最后一排,将额头抵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在心中腹诽为何这个活动还要全员校服。 苏燎倒趴在座椅上:“胖胖你怎么带了这么大一个包?” 王鹏蓬打开拉链,里面满满的全是零食:“嘿嘿,你们负责游,我就负责在岸上吃。” 后排的女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来秋游的呀!” “王老板,再这么吃下去,还减什么肥啊?” “就是,咱们大伙儿都还等着你爹请客呢。”徐屿沨骂道,“你要是打算把这一袋子零食都吃完,下午可得游个五千米。” 王鹏蓬连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五千米我不行的。” “杨慧和毛凯杰都决定游了好吧,小胖,咱们队全员下水,你就说你是不是咱们队的吧!” 王鹏蓬一声哀嚎:“我哪儿能和你们比啊——” “游嘛游嘛,又不是上午的竞技组,下午挑战组就大锅煮饺子,都不分男女,只要在两小时内游完,都有小奖牌的。小奖牌诶!” 俞宇本来想睡会儿,被前排吵得脑壳疼。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苏燎恰好往自己这边看来,连忙又闭上了眼睛。 新水市珍珠滩水上公园是去年才竣工的,占地一百公顷,坐拥各种水上项目国际级赛事配套。竞技赛男子组是当天最早的项目。八点半,俞宇与苏燎准点来来到运动员检录处排队。 俞宇微微眯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可再定睛一瞧,不远处,阎正正带着六个男生在排队,其中一人,赫然是程哲凡! 从同款训练包上看,这六个男生应该都是省队训练的运动员。而阎正带着一副很像社会大哥的墨镜,穿着一身夏威夷花t恤配绿色人字拖,审美水平简直与苏燎一脉相承。 阎正远远地就认出了他们,使劲向苏燎一招手,大喊着:“喂!苏燎,过来!” 俞宇:“……” 等等,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非专业赛么? 苏燎走上前去,就被阎正一胳膊扣住肩膀,往外拖走。 别说阎正退役多年,曾经也是正儿八经参加过奥运会的游泳运动员,身高一米九几,人高马大,扣着苏燎像抓一只小狗。 小同学原地挣扎了起来:“你干嘛?哎哎哎我要去检录了——阎叔!” 阎正直接放了大招,在他耳边轻声威胁:“你再这样,我告诉你爸了。泳池就算了,公开水域长距离,我不同意。” 苏燎:“……”他听到一听到“你爸”二字,顿时焉了,任由阎正拉扯去一旁。 阎正粗鲁地拍了拍他胸口:“你这里还有数没有?几天不打,上房揭瓦。” 俞宇冷眼看着那两个人,总觉得事出蹊跷,可很快,就轮到他检录了,赛场工作人员递来笔和纸,俞宇这才回过神来。就是一个检录的功夫,俞宇再回头,苏燎和阎正已经不见了,他顺着人流走进热身场地。 男子竞技组原本只有二十五个人报名,加上六个省队空降,总共有三十一号。 俞宇拿防水油性笔在自己的大臂上描了大大两个数字“17”。他时不时地回头找苏燎,一笔画心不在焉地滑了出去。二中其他同学要下午才会下水,这会儿远远的都在观众席那片。俞宇左顾右盼一圈,目光在空中与程哲凡交汇。 他还是很纳闷。虽说竞技组确实有速度门槛,但省队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奈何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俞宇只好问程哲凡:“你们怎么也来了?” 程哲凡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反问:“不是你先在阎正面前夸下海口,说在公开水域,省队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吗?” 俞宇:“?” 有一说一,他什么时候讲过这种话?! 程哲凡又补了一句:“所以阎老把咱们上下几届,长距离成绩好的同学都拉过来了,我真服了哥,您可真能吹。”话音未落,他身边几个省队运动员都探出鹅脖子,目光有的好奇,有的探究,有的不屑。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特别小的男孩,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输了别哭鼻子哟!” 俞宇:“……” 他觉得自己身后,可能有一座由“问号”堆叠而成的大山。 岸边,裁判员拿喇叭讲起了竞赛规则,运动员们开始热身。俞宇忍不住再次左顾右盼——程哲凡是在“变相”嘲讽他,还是苏燎知道一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见鬼,比赛都要开始了,苏燎到底去哪了?他还比赛吗? 与此同时,苏燎被阎正拽上了一艘教练船。 阎老板与省泳协的人都认识,随便和主办方打了个招呼,就弄到单独一艘船。他把苏燎一屁股按在座位上,往人脑袋上扣了顶遮阳大草帽:“今天比赛,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坐好了,刚好咱爷俩儿聊聊天。” 苏燎委屈巴巴地瞪着他。 阎正又往他脸上怼了一副墨镜,骂道:“臭小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有裁判吹了一声口哨,拿喇叭又喊了几句,几艘白色的电动小船开动起来,在海上排开队形。今天珍珠滩水上公园第一场比赛男子竞技组即将开赛,运动员们已经在出发的t字型浮桥上一字排开。 阎正“啧”了一声,问道:“那个小屁孩,几号来着?” 苏燎一眼就看到了俞宇。在这么多运动员里,他肤色更深一点,体型也显得格外单薄。俞宇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长款泳裤,大腿两侧各有一道白色的流线型花纹,简简单单的虎鲸系配色。 苏燎眯了眯眼,答道:“17号。” 阎正又问:“是他让你来联系我的?” 苏燎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下一更→10.7 6pm 沙与浪 珍珠滩是一片水流温和的海域,明黄色的浮球与亮橙色的弯道浮标圈出一片200m*1050m的长方形赛道,从大红色的t字型浮桥平台开始,再回到浮桥前的终点计时板,游5km刚好是两个大圈。 准备哨响后,又是“哔——”的一声,三十个运动员“扑通扑通”跳进海里。公开水域项目不像泳池那样有“泳道”分割,在入水的时候,经常出现选手扎堆抢位置的情况。 随着比赛开始,教练船、医疗船与媒体船围着大部队,开始缓缓前行。 “你觉得他能赢程哲凡?”阎正摸了摸自己下巴,沉吟,“上回你也看到了,这差距是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他一时半会儿追不回来。” “那是400m,不是在海里。”苏燎想了想,反问,“你之前不是一直在吐槽,说队里挑不出适合公开水域的长距离选手?” 阎正闷声:“嗯。” 他手下有不少主攻中短距离的苗子,基本可以说是满员了,但在省队那些主攻中长距离的选手中,阎正一直没挑到适合冲击公开水域游泳马拉松的苗子。这个项目上,华国队男子从来没有拿过国际大赛的冠军。 公开水域总是会遇到很多意外状况,比如选手之间的冲撞,不恒定的水流水温,意外出没的野生生物等等。 阎正尝试着带过很多选手,有泳池赛道里一往无前,到海里就束手束脚的,有嫌水里脏的,有被水母过敏被蜇一次就不敢再下水的,还有程哲凡那种,觉得同样都是耐力项目,马拉松两小时性价比没有泳池1500m来得高的…… 苏燎盯着大部队,忽而咧嘴一笑:“我觉得他能赢。” 阎正不太信服地瞥了他一眼。不过,他了解苏燎这个小孩。别看人貌似随意,但其实一肚子想法,说什么话都带考量。 “你的依据?” 苏燎在墨镜后狡黠地眨眨眼:“等他赢了我再告诉你。” “臭小子!” 从t字浮桥到第一个弯道浮标,运动员们逐渐拉开了距离。苏燎坐在教练船上,看着速度最快的那一茬——省队的小孩自然一骑绝尘,争先恐后地想靠近浮标,抢夺最有利的转弯位置。俞宇没有加入这场混战,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稳定距离。 苏燎盯着俞宇,挺纳闷:“他为什么游大圈?” 外圈虽然人少,但游的距离无疑更远。谁也不喜欢吃这个亏。 阎正沉吟片刻,说再看看。 第一圈回程时,俞宇又放弃了大圈,再次回到浮标附近。 等到赛程过半,第一梯队彻底拉开了距离。程哲凡一马当先,比第二名快了十几个身位。他后面,三个省队小孩抱团,争先恐后地抢着位置。俞宇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三后面,又跑去了大圈的位置。 阎正这才点了点头,语气颇为赞赏:“没想到这小鬼还挺聪明。” “他是有意识地在走大圈。”阎正伸手在海面上比了比,“海下应该有水流,是往西面走的,大概这么宽。” “当你往东面游的时候,紧贴浮标的一侧会受到水流对冲的阻力,相当于是在‘逆风跑’。远离浮标选择大圈,可能可以减少对流的冲击,降低体力消耗。” 苏燎顿时恍然:“哦,所以游到那一侧的时候,这个流反而成了‘顺风’助力,所以他又游小圈了!” 阎正点点头:“没错。公开水域里什么都可能发生,运动员如何在水流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也是决定比赛成绩的一个重要因素。” 四十分钟过去了,苏燎坐在船上都感到了一丝焦灼,更不用说水下的运动员是什么感受。汗水沿着他的脖子落进t恤里,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漫长。 阎正慢悠悠地开口,说游泳马拉松啊,是最孤独的体育竞技项目。在泳池里的项目,有观众,有欢呼,而水里什么都没有。至于其它马拉松项目,好歹都在陆地上,而海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终于,赛程进入最后一段五百米。原本排在第二、三名的省队运动员似乎耐力不济,慢了下去,而俞宇陡然加速,转眼间,他与第一名程哲凡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一半。 这回就连阎正都有些诧异了——很难想象,俞宇在游了将近五千米之后,还能在最后一段400m游出与400m单项所差无几的速度。这个速度放在400m单项比赛里平平无奇,但放在马拉松的冲刺段里,就非常亮眼了。 “加油——” “加油——” 观众席的位置就在最后冲刺的两百米外。当第一梯队进入视野的时候,岸边的欢呼声就大了起来,还有人开始在岸上追着水里的人跑。 二中的几个同学扯着嗓子,王鹏蓬恨不得带个大喇叭,他一巴掌拍到毛凯杰背上:“来——一起喊——” “二中!加油!” “咱们的人在哪儿啊?太远了我看不清!!!” “下回咱们应该整个有学校特色的泳帽。” “不行吧,那岂不是绿色的?” 俞宇在几乎与程哲凡并肩的时候,听到岸上传来一段非常独特的加油声…… “要想比赛过得去!!!” “头上哪能没点绿!!!” “二中!加油!!” 由于没有泳道分割,身边人的打水,比海浪更为凶猛。程哲凡打起的水,时不时会泼到俞宇头上,嘴里一片腥咸。白色水花时不时打在他的眼镜上,视野时清时糊。 在跳入海里的那一瞬间,俞宇幻想着很多东西,比如夺得冠军后的奖金,比如赢了程哲凡之后,对方脸上的表情,再比如,阎正是否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可真到了夺冠最关键的那个瞬间,他却发现自己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这水花,再也遮不住他的眼! 他想看到湛蓝的天空,他想看到明晃晃的日光,他想看到广阔的海面——而当这一切在他视野前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俞宇知道自己超过了程哲凡。 阳光是那么明亮,海水泛着一种深蓝的色泽,耳畔欢呼声震耳欲聋,他和终点计时桥之间,再无阻挡! 俞宇扬起手臂,“啪”的一声打在计时桥上。他回过头,看着程哲凡与另外一个省队的同学依次游过终点,神情有些恍惚。 他仰面飘在海面上,胸口仿佛在擂鼓,触电般的兴奋差点没让他呛一口水。 他赢了? 来了六个省队运动员,他拿了冠军? 岸上的欢呼声久久不绝。阎正熄了引擎,让小船飘在海上:“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燎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天我意外发现,他在水下的闭气时间几乎是我的两倍,就去查了点资料。” “我当时考虑了几种可能性:一,他肺活量比较大;二,他二氧化碳耐受力比较强;三,当他身体处于缺氧状态的时候,脾脏能给予更多的红细胞储备——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这都代表运动中,同样吸一口气,他可以坚持得比别人更久。” 苏燎解释道:“我知道俞宇冲刺的速度特别快,因为最后一段他可以不换气。而且,之前张老师给我们做过体侧,最大力量项目他不如我,但力量耐力项目都比我强。所以,俞宇总说,自己最擅长400m,但我想他对自己的认知存在偏差,他应该更适合长距离游泳。” “再者,听说他老家就在花溪海边,从小在海里游大的。所以,他在公开水域里的优势得天独厚,是我们这种泳池训练大的小孩完全没法比的。” 阎正听完,点头连说三个“好”。 “你对这同学挺上心啊?” 苏燎一撇嘴:“不。根据观察与现有资料提出猜想,再通过实验科学地证明,是最基本的研究方法。” 阎正笑了:“是新交的好朋友吧?” 苏燎嘴角一拉,眼神瞬间变得很是嫌弃:“不是。” 阎正:“?” “他把我拉黑了。” 阎正:“……” 他不想评论小屁孩之间的吵吵闹闹,只是伸手一撸苏燎脑袋,语气宠溺:“我说,你这些心思,要是多放点在物理竞赛上,你爸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苏燎十分不满地躲开了对方的手:“别和我提物理竞赛。” * 大部分运动员已经上岸了,但尚未离开,还在等裁判组统计最终成绩,一会儿就地颁奖。 程哲凡黑着脸,盯着俞宇看了半天,却没有主动开腔。倒是俞宇先喊住了他:“喂,上次在二中,你和苏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程哲凡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说苏燎求而不得的东西,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哲凡原本以为俞宇会狠狠地嘲讽回来,有些错愕:“等半天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俞宇同样疑惑地看着他,脸上黑底白字完全不掩饰——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聊苏燎聊你吗? “你不——”程哲凡刚开口,又生生把“知道”两个字咽了下去。他别开头:“你自己问他去。” 俞宇皱起眉头,没再搭腔。 程哲凡和苏燎很熟吗?可能很熟吧,毕竟苏燎周末也在省队走训,而且和阎正关系那么好,可能很小就认识程哲凡了。 俞宇又想起苏燎那天问自己的话——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游泳?” 俞宇想了想,把同一个问题再次抛给了程哲凡。他不知道苏燎那多核cpu的大脑里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出于某种原因,苏燎似乎对他的回答很不满。 程哲凡的回答倒是简洁干脆:“为了赢。” 还不等俞宇搭腔,不远处阎正的小船也上岸了,身后跟着苏某人。只见阎正对主办方豪爽地一摆手,大嗓门喊着:“哎哎——排前面那几个小孩,都是咱们专业组的。今天天气好,我拉出来溜溜,本来就不应该占用你们的获奖名额!” 说着他大手一挥,圈了几个人,把俞宇也圈了进去。 俞宇:“?” 我不是? 我没有? 我的1000块冠军奖金??? 他挣扎了起来:“那个,等等——” 盐省泳协的人之间大多互相认识,那边裁判笑眯眯地看了阎正一眼:“都你的学生啊?阎教练真辛苦,但恭喜啊,都是顶好的苗子啊!” 俞宇心情十分复杂,很想高喊一声“不我不认识这个人”,可他看着阎正看向自己的目光,心跳再次“咚咚”快了起来。 阎正对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人与人的猿粪= 苏燎:你是弟弟 俞宇:你是臭弟弟 程哲凡:你是弟弟 俞宇:你谁? 俞宇:我是一个很平静的人 俞宇:我一般不和人喷垃圾话 俞宇:除非他抢我小虎鲸 俞宇:那他死定了 苏燎:? 有看到小天使问入v后会不会日更,这里统一答复一下: 说实话这书看的人太少了如果不是有预收,应该并不能入v[狗头] 我尽量吧,我中文写的有点慢,日更对我有点困难,不会每天都日,但会尽量t_t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小染 10瓶; 感谢支持,鞠躬。 沙与浪 “叫俞宇是吧?”阎正摘下墨镜,露出一个笑容,“来,过来。” 俞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目光掠过苏燎,以及省队一群探出脖子的好奇宝宝,深吸一口气。阎正带他往远离颁奖台与观众席的海边走去,喧嚣声逐渐淡了下去,海风吹过耳畔,浪花温柔起伏。 阎正单脚踩上一块大石头,将双肘压到了膝盖上,扭头看向大海方向:“你以前经常下海游泳?” 俞宇“嗯”了一声。 阎正伸出手指,点着海面又比划了两圈:“如果比赛再游五千米,行吗?” 俞宇从来没有试过无间歇地游一万米,但他盯着海面上那些碎银子似的光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你今天五千米的速度在57分钟左右,如果一万米能保持住这个速度,放全国游泳马拉松大赛都数一数二了。考虑到你这些年都没有受过系统性训练,说实话,我还是蛮惊讶的。”阎正侧过头,发出邀请,“怎么样,臭小子,再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和我一起拿个全国游泳马拉松冠军?” 俞宇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搭腔。 “哎,我说你这个小同学,还挺特别。”阎正一胳膊又扣在了他肩上,“上次在二中输给哲凡,没见你有多懊恼,这次赢了所有省队的同学,怎么也不怎么开心?” 俞宇腹诽:一千块奖金都作废了老子还有什么好开心的? “这运动员啊,不能没有一颗好胜的心。”阎正拍了拍他,“你还缺点。” 俞宇微微蹙眉,似乎不同意对方的评价:“我不喜欢输。” “所有人都不喜欢输。”阎正粗声粗气地回道,“怎么还会有人喜欢输呢?上赶着当抖m呢???你确实不喜欢输,但你还缺了那么点我非赢不可的决心。” 说着他往身后一指:“我队伍里那些个小孩,就捡你认识的说,无论是苏燎,还是程哲凡——如果我问他们,要不要拿个全国冠军——他们一定会告诉我,全国冠军算什么,他们要拿世界冠军!” 俞宇眼睛一翻:“就瞎比吹牛呗。” 阎正皱眉:“这怎么能叫吹牛呢?这分明叫做——”他话没说完,却被俞宇突然打断。 “我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我答应给你拿个全国冠军,”他转头看向阎正的眼睛,格外认真,“那我一定会给你拿个全国冠军。” 海风吹起他还湿着的刘海,在那一瞬间,阎正发现这个少年的目光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清澈,亮得他心头莫名一跳。 阎正揉了揉鼻子,不再提“好胜心”的事,只是说:“那你给个话呗,周末来不来省队训练?” 俞宇垂下眸:“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想想。” “行。你再想想。”阎正频频点头,“你是应该好好想想。训练不仅仅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你花时间,我们教练也要投入大量精力。咱丑话先说在前头。长距离训练比中短距离还要辛苦,如果你今天心情好了就来来,明天不想游了又要走,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好。” “那我给你个手机号。你想清楚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俞宇下意识地伸手摸裤袋,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泳衣,手机锁再存包处。他刚打算回去拿,却被阎正喊住:“没事,不急。小燎有我号码,一会儿我让他给你。” 俞宇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又点点头。 “行了,”阎正摆摆手,算是谈话结束,“回去换身衣服吧。” 观众席那边,男子组的颁奖仪式已经开始了。裁判重新计算了名次,原本第四的运动员突然成了冠军,正站在领奖台上傻笑。俞宇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扭头就走,心情有些复杂。 珍珠滩水上公园设备齐全,浴室条件比不少游泳馆都要好。俞宇冲了个战斗澡,披上一条运动速干巾,挎着运动包大步出门。 苏燎抱着双臂,就靠在门口等他。 两人对视一眼。 俞宇其实有些话想和他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苏燎大大方方伸出手:“手机给我。” 俞宇皱眉:“干嘛?” “给你阎老头的手机号码。” 俞宇忍不住腹诽:表面上一口一个“阎叔”叫得亲热,背地里就成了“阎老头”了,真不愧是你苏燎。他低头解了锁,但并不打算把手机给他:“你报数。” 谁知对方直接从他手中夺走手机。 “我——操!”俞宇伸手去抢,可苏燎铁了心不打算还给他,双手拇指在屏幕上一顿操作,撒腿就跑。水上公园很大,苏燎看到不远处有一片高大的岩石,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上去。 俞宇追在他身后,破口大骂:“你发什么神经!” 苏燎点开微信,找到自己的id,再把自己从微信黑名单列表里放了出来,才把手机丢给俞宇:“一言不合就拉黑,小公主似的,真玩不起。” 俞宇:“……” “我给你阎老的联系方式。”苏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你自己联系他说。” 随后,俞宇的手机一震。他低头一看,只见“全宇宙最英俊的苏燎”发来一串号码,看来某些人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捞出来的时候,还顺便修改了备注。 俞宇:“……”要脸吗? 他把人的备注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换成了“凑傻比”。 水上公园很大,淋浴室离观众席挺远。苏燎扒着石头,好奇地又往上爬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 “哇,好漂亮!” 他双手一撑,轻巧地翻到岩石最高处,盘腿坐了下来。 俞宇也跟着爬了上去。 这个位置恰好可以俯瞰整个珍珠湾,从高处看,海水由浅渐深,沿岸处蓝中泛着星点翠绿,到远处又与天同色。阳光明亮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但打在身上又不让人觉得热,海风吹过皮肤,甚至还带着一丝凉爽。 俞宇在苏燎身边坐下,终于问出心里憋着的那句话:“喂,是你把阎正叫来的?” 苏燎眨眨眼,露出一脸很无辜的模样:“啥?没有啊。” 俞宇皱眉,颇不信服:“那为什么程哲凡说,我和阎正放话他们在海里都游不过我什么的?” 除了苏燎,还有谁能干这事儿? “哦,这个呀——刚船上阎老和我说了,”苏燎顿了顿,解释道,“就省队一直都在物色公开水域的选手,找不到好苗子呗。” “阎老说,那群主攻中长距离的小屁孩嫌累,没人愿意选这个项目。然后呢,他从张老师那儿听说咱们二中打算参加这次比赛,就想起能拿你‘刺激’程哲凡,随口编了几句话激他。你看,这不全来了吗?” 俞宇继续皱着眉头:“那你今天怎么不下水,单独跑阎正那船上去?” 苏燎眨眨眼,依然一脸无辜:“我不想游啊,我不早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游公开水域吗?我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俞宇:“…………”好他妈有道理。 俞宇在脑子里把苏燎说的那几句话翻来倒去顺了几遍,没发现前后矛盾的逻辑问题,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最后一次与人确认:“今天的事,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苏燎乖巧点头:“没有。” 俞宇眼珠子一转,兀自笑了:“那就好。” 苏燎:“?” 俞宇突然往后一靠,整个人躺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岩石上,舒展开四肢:“反正我不打算答应阎正。我不想去省队跟训,他白费心思了。” “你开什么玩笑?”苏燎闻言,顿时炸了,“你不打算去省队?!” 俞宇闭着眼,故意不搭腔。 苏燎显然有些生气,用力一推俞宇肩膀,语速越飙越快:“不是,上回人家看不上你你自闭,这回人家打算要你你又不想去了?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俞宇眼睛这才眯起一条缝,盯着苏燎,嘴角勾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不是和你完全没关系么?这么激动干什么?” 苏燎:“…………” “行啊俞宇,长进了啊,都学会给你大哥下套了。”苏燎握着拳,单独伸出一根小指头,“我以前以为你的脑容量是这个。”随后他把那根手指掰了回去,又竖起中指:“现在给你升个两级。” 俞宇抄起自己脖子上的速干运动巾往人身上打去,骂道:“我就知道是你喊来的。” 苏燎挡住攻击,反手拽住速干巾,把人往自己身前一拖,语气颇为不服:“说。哪儿露馅了?” “直觉。”俞宇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就你那个表情吧,也不像在说实话。” 苏燎揉了揉脸颊,替自己的演技感到不值。他也往岩石上一躺,曲起一条腿,侧头看俞宇:“那我讲实话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 俞宇眼前浮现出几个记忆片段。苏燎不撒谎的时候,是自信的,眉眼张扬,嘴角总是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漫不经心,而且还很—— “贱。”俞宇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你讲实话的时候贱得要命。现在这么乖巧,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燎:“……” 突然,俞宇侧过身,一把拽住苏燎领口,恶狠狠地骂道:“都怪你多事,要不然那一千块都归我了。” 苏燎不甘示弱,也顺手揪住对方的领口:“小同学,目光能不能放久远一点?以后要是代表省队拿奖,还少得了你那点钱?” 俞宇一想,觉得很有道理,遂作罢。 只是,要等在省队拿奖,也就赶不上他妈今年生日了。 苏燎问:“那你到底去不去啊?” 俞宇嘀咕了一句:“我再想想。” 苏燎本想骂一句“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但一想到俞宇的父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合上眼,耳畔风声、涛声与海鸥的鸣叫声杂糅成一片令人惬意的白噪音:“你想吧,我睡会儿,别吵我。” 不一会儿,俞宇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你睡着没有?” 苏燎闭着双眼,狠狠一脚踹了回去:“我睡着了,你他妈闭嘴。” 俞宇:“……” 他消停片刻,又踢了踢苏燎的小腿。 苏燎睁开眼,怒了:“干嘛?” 俞宇盯着天空也不敢去看苏燎的脸,嘴里支支吾吾的:“那个——为什么——” 对我这么好? 短短五个字在俞宇唇角转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咽下。在他短短十五年浅薄的阅历里,天上不会掉下免费的馅饼。任何“所得”,都有相应的“付出”。比如,他想买双新鞋,他就得去赚零花钱;再比如,二中给他一个上学的名额,他就得给学校争取荣誉。 俞宇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心底的茫然与不安,最后,他只好粗声粗气地问道:“把我塞进省队,你能有什么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那1000块,会有钱的~专业队训练的小同学是不允许参加这类业余比赛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7瓶;igloooooo 5瓶; 感谢支持,鞠躬。 沙与浪 “你这人——”苏燎一时气结,“无论做什么,你就非得图点好处呗?你活着累不累啊?” 俞宇:“……” 苏燎看着天上飘过的云,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 苏燎编起故事来起承转合都不带卡的,认真回答反而语速慢了很多:“我所拥有的许多东西,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的生长环境给了我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机会。而一旦陷入那种——怎么说呢——当我盲目地认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视野就会变的狭隘,对于一些——自己可能并不了解的事——会产生刻薄的评价。我觉得这样不好。” 俞宇:“……”啥玩意,文绉绉的一大段,听都听不懂。 “反正就是,”苏燎侧过脑袋,认真地看向俞宇,眼神里带着他做数学题时的那种专注,“你是我见过的那么多运动员里,唯一一个切水不会带气泡的。我觉得你值得一个去省队的机会。” 所谓“切水不带气泡”,教练一般都把这个叫做“亲水”,是专业训练里最难练的东西,靠“悟”不靠练。但凡是见过俞宇游泳的教练,多少都会夸他一句“水感好”,但这是俞宇第一次听人说,他切水时不会带起气泡。 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形容。 俞宇发现自己脑子不太争气。要是苏燎损他,那俞宇觉得自己文思泉涌口若悬河可以与人对喷三天三夜,谁知对方这么一段坦白,俞宇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脑子里字不成句,一团糨糊。 要不是他皮肤晒得黑,脸都该红了。 什么和什么嘛。 俞宇扭过头去,嗓子僵硬:“哦。谢谢。” 两人沉默半晌,俞宇觉得有点尴尬。游完五千米,再躺着晒了会儿太阳,俞宇也有点困了,他从包里摸出一包旺仔牛奶和两条鱼肠,顺手分给了一根给苏燎:“喏。” 可苏燎捏着那根鱼肠,看了半天配料表,神情顿时嫌弃:“我不吃这种垃圾食品。” 俞宇:“……”有一说一,旺仔加鱼肠,那是他最奢侈的零食大礼包。要不是出远门比赛,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苏燎指着配料表,解释:“你看,这个脂肪竟然比蛋白质还多。” 俞宇从他手里夺回鱼肠:“你爱吃不吃吧!” 苏燎翻了个白眼,从自己书包里翻出一枚青橘,掰了一半给俞宇。秋日清爽的海风拂面而来,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唇齿间爆开,浓郁,饱满,说不出的爽快。 是幸福的味道。 吃完橘子,苏燎看了看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吗?” 俞宇率先起身,矫健地跳了下去:“走。” 水上公园很大,回观众席有一段路,俞宇舔了舔嘴唇,第一次主动和人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我老家花溪,靠海吃海,自古就是采珠的地方。听爷爷说,以前村里人甭管男的女的大人小孩,一口气啥也不带就能潜到三十多米的地方,摸蚌,挖鲍鱼,运气好一趟能赚好多钱。” 苏燎侧过头,静静地看着他。俞宇鼻梁很挺,下颌线格外分明,皮肤在阳光下流淌着深色蜂蜜一样的光泽。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显得有些困,但专注起来,就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 “从小到大,教练夸我最多的就是天赋好,但其实,在我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海里游泳了。我爸和我说,所谓水感,是祖祖辈辈留在我血脉里的记忆。” “我爸是个潜水教练,我十一岁那年吧,他自由潜出了意外,海里没的。”俞宇喉结上下一滚,“我就不去市队训练了。” 苏燎心口突然跳空了一拍,同时,他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俞宇自己主动说了,他不必再因为意外知道了别人的秘密而憋得慌。苏燎垂下眼,只是安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俞宇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以前,每天下午四点放学,爸爸都会接我去游泳池训练。后来,也没人送我了,我妈晚上得加班,我只能去爷爷家吃饭。” 俞宇爷爷住在望仙屿,是地属花溪市的一座小海岛。海岛很小,没修桥,码头每隔四十五分钟就有一趟船。望仙屿离陆地不过一海里的水程,比之前比赛的月牙湾稍微再宽一点。 在俞宇的记忆里,爷爷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脾气执拗的小老头。早些时候,父母劝了许多次,老人也不愿意离岛,搬家去生活更便捷的花溪县城。不过,爷爷一把年纪,却很时髦,弄了一艘极其拉风的海上摩托,“嗖嗖”地过海只需要两分钟时间。 可爷爷不让俞宇坐摩托。只要天气允许,他就赶着俞宇从花溪这边游过去。而他慢悠悠地开着一辆海上摩托跟在后面,确保小孩安全。如果俞宇游完全程,爷爷就会奖励他一瓶牛奶。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游泳是为了什么。它就好像,和吃饭,睡觉,上学一样,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罢了。实话说,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当游泳运动员。” 苏燎眨眨眼:“那你想当什么?” 俞宇脱口而出:“珊瑚保育员。” 苏燎:“……啥玩意儿?” “就是培育珊瑚宝宝。” 苏燎:“……”不愧是你。 俞宇反问:“你呢?又是为了什么游泳?” “大概……”苏燎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地开口,“是为了提醒自己,在想要放弃的时候,坚持住,说不定在哪个瞬间,就能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俞宇:“……” 得,看看人家,这思想,这境界。换任何人说这句话,俞宇大概都是一个白眼,说您搁这儿写语文作文呢,但放苏燎身上…… 可能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喂——你们两个——这里这里!”远处一声呼喊打断了俞宇的思路。抬头一看,是宋浩在观众席那边向他们招手。 两人向二中营地走去,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二中的小同学们把观众席整成了野餐现场。王鹏蓬抱着一大包薯片在啃,双下巴不住抖动:“我说你们俩,也太不够意思了,游完比赛就找不见人。你俩干嘛啊,偷偷摸摸约会去啦?” 大伙儿闻言,一阵哄笑。 苏燎摆摆手,说省队教练找,就耽搁了一会儿。 同学们又叽叽喳喳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有听说俞宇拿了第一但领奖时没看到的,有问苏燎怎么没下水的,还有问为啥省队会出现在这里云云。苏燎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又看向徐屿沨:“你怎么也没下水?” 徐屿沨一摆手,说一个人比赛多没劲,还不如下午和大家一起游挑战组了。 “哎——我上午被阎头儿抓到船上去了,都没游成。”苏燎四处张望一番,确定阎正已经带着省队小孩先走了,便活动了两下胳膊,“一块儿走起啊!” 毛凯杰怀里抱着一本英文书,看起来已经背了一上午单词了,这回儿提起这个,面露菜色:“对不起,我我我……我从来没在海里游过!” 宋浩安慰他:“这片海域很平静的,我看和泳池也没什么差别,来都来了,一起去呀。” 双胞胎姐妹也很兴奋:“朋友们,两小时内游完就能有奖牌,两小时!”另一个连忙补充:“也就是说,只需要游俞宇速度的二分之一,你就能拥有一块小奖牌!” 苏燎一胳膊搭在王鹏蓬身上:“胖胖,一块儿么?走着,大哥带你游。” 王鹏蓬哀怨地瞄一眼苏燎,又偷偷瞄了一眼徐屿沨,一双小眼睛在两人之间跳来跳去。最后,王小胖恶向胆边生,从书包里抄出一大串佛珠,大吼一声:“好!再算我一个!” 俞宇终于提出了自己从开学第一天就想问的问题:“……胖胖,这个佛珠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王鹏蓬咧嘴一笑:“保佑我别在水里淹死的!” 俞宇:“……” 毛凯杰见王鹏蓬都去了,涨红一张脸,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课本。 挑战组,有将近一百人参加。俞宇不想独自等在岸上,蹭了一艘教练船。泳协的人记得他是阎正的学生,也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虽说王鹏蓬基数不小,但他到了水里,倒是一个十分灵活的胖子。平时在学校,他每天的“减肥”训练也有三千米。不过,三千米之后,明显能感觉到他吃力了起来。 俞宇原本以为,苏燎这种人,肯定是岸上嚷嚷着什么“胖胖我罩着你”,下水就一马当先抢第一去了。他没想到苏燎竟然说到做到,全程都在最后陪小胖。 挑战组与竞技组不一样,所有参与者都要求随身带一枚橙红色的安全浮球。游到最后,王小胖游累了抱在浮球上,苏燎拉着他游。 有时候,俞宇觉得苏燎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二中学生,有优秀的资本,天生高傲,从来就没见过下面的世界。不过,有时候,俞宇又会觉得,那个笑起来像初夏阳光的男孩,和其他二中人又特别不一样。 俞宇怎么都没想到,竞技组的看点在头部夺冠,而挑战组的看点,则在关门时间快到了的时候。有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女生,带着义肢完成了全程,再到临近两小时的时候,海上只剩下了王鹏蓬和苏燎,几乎所有人都在给王鹏蓬加油。 徐屿沨她们已经上岸了,在岸边追着喊“胖胖”。 王鹏蓬游得很慢,但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游,直到计时器上显示1小时59分28秒的时候,他踩着点过了终点浮桥。 欢呼声响彻整个水上公园。 俞宇一直觉得,游泳不过是单人竞技,可在那个瞬间,他好像又感受到了一些别的。 “咔嚓——” 徐屿沨按下自拍杆上的快门键。 王鹏蓬头发还没干,一张大脸怼在镜头正中,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嘴里咬着挑战成功小奖牌。他身边一侧是徐屿沨与杨慧,另一侧是宋浩按着他的肩,毛凯杰在他们后面比了一个“v”,双胞胎姐妹花搂在一起左右手过头比爱心,苏燎双手扣在脑后,而俞宇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身后夕阳光芒万丈,红霞与海鸥齐飞。 * 大巴再回到宁港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难得许清澜比俞宇早到家:“儿子,今天这么晚啊。” 俞宇“嗯”了一声,故意不提自己去哪儿干了什么,只是说“学校游泳队周末团建活动”。许清澜听了,对儿子积极参加学校活动非常满意,没再追问。 他不敢和他妈说今天去海里比赛了。他一和母亲提下海游泳,许清澜就歇斯底里。因为这个问题,母子俩吵过很多次:许清澜认为,在游泳池里游泳是安全的,但在大海里游泳就很危险;俞宇则认为,如果遵守规则,做好安全保护,大海里游泳是安全的,非要挑战自我挑战人类极限才是父亲意外死亡的真正原因。人类不是鲸鱼,人类就不应该什么设备都不带,潜去水下一百多米的地方。 再后来,俞宇就学乖了,下海也从来不和他妈说,“去同学家写作业”,“去爷爷家吃饭”,“出去玩”——每次他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爷爷对这事也闭口不提。 俞宇洗漱完躺上床,忍不住又摸出了手机,盯着苏燎发给他的那串号码发呆。 睁开眼,是阎正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拿个全国冠军”,而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花溪市游泳馆墙壁上“更高更快更强”那几个红色大字,却好像是恐怖游戏墙面上的血液喷漆。 可就在这时,手机接连响起提示音,活生生震成了一个闹钟。俞宇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苏燎二连三地给他发来了一大堆消息,全是虎鲸表情包。 之前,苏燎第一次加俞宇好友的时候,问过他头像小虎鲸的图片来源。 来源是个微博画师,曾经因为一套小企鹅的表情包爆红,从此画了好多海洋生物。苏燎这会儿给他发的,清一色都是那个画师的小虎鲸。 俞宇回复了一个“鲨鱼拿了两把菜刀”,配字为“鲨事啊”的表情包。谁知苏燎秒回了一个《猫与老鼠》里杰瑞垫脚尖无限飞吻的动图。 俞宇:…… 这就让人很难办了。 他拇指在手机屏上僵了半天,回了一个:大半夜的别发骚。 很快,微信显示苏燎把那个杰瑞的表情包又撤回了。 小虎鲸:撤回也没用,我已经看到了 苏燎回了一句:刚才是我妹 小虎鲸:你妹是你的专业背锅侠吗? 凑傻笔:真的是我妹 凑傻笔:她才九岁,家里不让她碰电子产品,也就我周末在家的时候,才能让她玩一玩 凑傻笔:我微信名和头像,都是她选的 说着,苏燎甩来一张自己妹妹可怜巴巴盯着手机的照片,一屁股趴他怀里,伸手要抢手机的那种。 凑傻笔:我妹说她很喜欢那套小虎鲸 凑傻笔:要把其它小虎鲸发给头像是小虎鲸的哥哥 凑傻笔:我让她自己和你说 很快,苏燎发来一小段语音。只听一个又奶又软的声音传来,很轻:“小虎鲸哥哥好。” 俞宇:“……” 他本来还想损苏燎几句,这会儿遭到可爱暴击,整个人都融化了。 凑傻笔:哈哈哈哈哈小屁孩说完就跑了 小虎鲸:靠你妹好甜 凑傻笔:你什么意思? 凑傻笔:我也很甜 凑傻笔:你怎么从来不夸我甜? 小虎鲸:你好像有那什么大病 凑傻笔:血糖偏高? 俞宇懒得搭理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把记录翻回去,点开苏燎妹妹的照片。小姑娘眼睛倒是很大的,睫毛和苏燎一样洋娃娃似的又长又翘,只是脸特别圆,鼻头有点塌,头发有些黄,但苏燎头发特别黑,鼻子很挺,脸型偏窄长,也不知是不是小孩儿还没张开的缘故,两人完全看不出是兄妹。 半晌,俞宇回了一句:你妹长的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 苏燎也不知是不是哄妹妹去了,半天没有再回消息。良久,他反问一句:你联系阎正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 沙与浪 俞宇说,他要“好好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到了月底。天气终于凉了下来,一整个国庆都淅淅沥沥。小长假七天,各科老师倾情发放“国庆大礼包”,因为节后回来就是高中第一次月考。 这次月考非常重要。毕竟,与学前大摸底比较,高中第一次月考排名可以判断一个学生是否成功适应了高中生活。 以至于长假最后一天下午,多功能教室的“月考临时抱佛脚大会”格外热闹。每个班布置的英语、语文作业或有不同,但数理化的卷子都是教学组一起出的。二中学生基础都不错,几个人凑一块儿对答案,大概率能整出一份标准答案。 俞宇到的时候,发现苏燎也在,还有泳队不少熟人。对答案的,抓紧最后一秒找人答疑的,还有王小胖这种来抄作业的。 “宇哥,宇哥,有没有物理a卷?”王鹏蓬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沨哥她们班竟然是b卷,你们班呢?” 俞宇犹豫片刻,掏出自己的卷子,好心提醒:“我可能错的很多。” 苏燎凑过来特亲热地一勾俞宇肩膀:“自信点,把可能去掉。” 俞宇:“……” “非也非也,我就是图你错的多!”王鹏蓬摇摇食指,“燎神的卷子我敢抄么?一张标准答案交上去,老师一眼就知道我就是抄的。”他扒着俞宇的卷子就开始奋笔疾书:“宇哥最好了谢谢宇哥。” 俞宇:“……不客气。” 苏燎拿脚尖踢了踢王鹏蓬屁股:“抄作业不好小胖。” 随后,他手肘用了点力,又把俞宇往自己这边带去,在人耳边小声咬牙切齿:“干嘛不回我消息?这么多天,你想好了没有?真以为阎正会一直等你?” 俞宇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别烦我,明天考试。” 他今天来,就是想问一道数学压轴题。上课时,数学老师特意圈过,强调了好几遍,说吃透这道综合题,就能一口气解决好几个考点。可他怎么做都做不出正确答案。 俞宇不想被苏燎缠着问阎正的事,决定还是去问毛凯杰。平时他不怎么和七班的同学说话,也就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倒是和泳队的同学更熟一点。 毛凯杰吧,好歹是初中奥数竞赛保送来的二中,问他应该也差不多? 俞宇拿着纠错本走了过去。 毛凯杰数学成绩的确不错,奈何讲题逻辑有点跳。俞宇听着听着还以为自己在玩什么马里奥吃金币,跳了几步之后就一头栽下悬崖。 毛凯杰见人没听懂,急了。他一着急,就开始疯狂道歉。 俞宇头都大了:“不不不,是我对不起。” 毛凯杰换着法子耐心地讲了三遍,可怜俞宇大脑一团浆糊。对方白皙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可怜巴巴地看向俞宇:“对不起,你懂了吗?” 俞宇:“……”对不起,没有。 他看毛凯杰那模样,要是自己说还没听懂,怕不是能哭出来。他喉结上下一滚,十分纠结地点了点头。 毛凯杰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和他说:“俞宇,你不是体育特长生吗?其实我觉得,压轴题不会就不会了,不值得你花那么多时间。从性价比的角度上来看,你应该把重点放在基础分上。” 俞宇道了声谢,有些懊恼地回到座位上,盯着那大题生气。他知道毛凯杰是好意,可胸口堵着的情绪就好像这解题思路,怎么捋都捋不顺。 “特长生”这三个字简直是他逆鳞,听几次炸几次。 苏燎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俞宇听到了,但并不想搭理。 不一会儿,他只觉得左侧肩胛骨缝里一阵酸胀刺痛,痛得他差点没喊出来。俞宇顿时炸了,猛地一转身,把手肘重重打在对方桌面上。只见苏燎拿着那根hello kitty的笔,那两个猫耳朵特别尖。 苏燎单手拖着腮帮子,表情还挺无辜:“喂,你真听懂了吗?” 俞宇:“……” “我劝你以后有问题别去找毛毛。”苏燎笑得贱兮兮的,“我和他一块儿上数学竞赛呢,本来我会做的题,和他讨论完,全不会了。洗脑一样,特别可怕。” 俞宇扭头往毛凯杰方向看了一眼,生怕被人听见,压低声音骂道:“你就不能说点人话?” 苏燎白了他一眼,起身越过桌子,从俞宇桌上捞来他的纠错本。苏燎拿起笔,三两下在题干里勾出重点,给俞宇讲了起来。与毛凯杰不同,苏燎每一步都很详细,从来不跳步骤。只要跟着他的解题思路,一切都变得十分清晰。 俞宇:“……” 这回是真听明白了。 俞宇扯过自己的纠错本,嘟哝了一句“谢谢”。他眼珠子一转,又挺纳闷地看向苏燎:“你今天来干嘛?” 苏燎一转手里的hello kitty笔,原地开了个屏:“学神下凡,普度众生。” 俞宇沉默地又转了回去。要不是看在苏燎刚把题给他讲明白的份上,他直接一本书糊他脸上。 “真的,我和你说,”苏燎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说道,“自己能把题做对不一定是懂了,能给人把题讲明白才是真懂。而且,别的同学有疑问的地方,很可能是重点,或者容易混淆的概念。我复习的时候就喜欢给人答疑。” 俞宇:“……行。”学神的境界,他不懂。 不一会儿,他肩胛又被猫耳朵戳了一下。 苏燎趴在桌上,半张脸藏在手肘里,可怜巴巴地对他眨眼:“你就没有别的问题了吗?不能吧?” 俞宇:“……”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 月考后,高一第一次家长会。 许清澜拎着一袋橘子回到家,笑靥如花地招呼儿子来吃:“鱼鱼啊,这次期中考名次……叶老师说远超她的预期。她说看了你的卷子,主要扣分点,还是之前基础不好,时间还很多,以后能赶上。” 许清澜把各科老师的点评都传达完了,又开始兴奋地讲其他家长,哪个同学爸爸是省院医生啦,哪个同学妈妈是律师,特别有气质,那一发言就知道谈吐不凡。 俞宇一边听,一边慢悠悠地吃着橘子。 许清澜慈爱地看着他:“好吃吗?” 俞宇违心地点点头:“好吃。” 但他又补了一句:“但以后别买了,我不太爱吃橘子。” 这青橘其实不怎么好吃,不酸不甜,特别寡淡。 “啊,这样。”许清澜笑了笑,“那天去超市,看到你拿了个橘子又放回去,以为你想吃呢。” 俞宇心口蓦得一跳,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当时,他在超市碰巧看到了上回苏燎给自己的那种橘子,拿起来看了看。本来想买点,他看了看价格,又放了回去。一念及此,他又想起了苏燎。俞宇掰了点橘子递给他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后面那个呢?来的是叔叔还是阿姨?” 许清澜一愣:“什么后面?” “座位,不是说家长会按学生位置坐的吗?” “哦,对的。”俞妈妈歪头想了半天,才答道,“你后座空着哎,没人。” 俞宇有些诧异——苏燎爸妈没来? 大概父母工作都很忙吧。不过,儿子进学校就是全班第一,月考依然稳坐全班第一,也没啥好叮嘱的。 许清澜眼角笑出两捋细纹:“你和后座同学关系很好?” “就那样吧。”俞宇白眼一翻,又补了一句,“一块儿游泳的。” 提到游泳,许清澜又板起了脸:“你们游泳队的张教练,妈妈今天也见了。”她颇为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听说她特意给你联系了个省队教练,怎么偏偏那天,你英语听写不及格还被叶老师扣下了?” 俞宇:“……” 张艳明还不知道珍珠湾阎正和自己的事。队里除了苏燎,也没人知道。俞宇不想提,是因为他自己还没想好。 “张老师说,省队教练夸你天赋很好,主要是对你能不能好好配合训练有所顾忌。这怪谁呢?以前练得好好的就放弃了,这次还迟到!”许清澜叹了一口气,“鱼鱼,这个教练,咱们还有机会联系吗?” 许清澜眼珠子一转,又问:“实在不行——小时候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刘教练找过你?找了好几次那个?妈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呢,要不咱们去给人包个红包?” 俞宇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刘教练摸他头,忽悠他去省队当专业运动员,自己脾气不好还咬了人家一口。这么多年后,再低三下四去求人家,这面子往哪儿搁?他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拉下脸:“你可拉倒吧!” 许清澜皱眉,拿食指敲了敲桌面:“不进省队,那些大赛你都没资格参加。妈是想,今年你哪个项目,最好能评一个‘健将’级。这样高水平运动员单招就稳了。” 俞宇埋头吃橘子,不搭腔。 “俞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一级就够用了,游泳的一级不值钱,我看二级都已经烂大街了。”许清澜苦口婆心地劝,“你高二前得评个‘健将’吧?这没专业的老师指导,你成绩上的去吗?这奖的含金量越高,以后去的大学也越好。妈这一辈子,就是吃了学历的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俞宇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囫囵塞进嘴里,起身就往房里走,语气不耐:“知道了。” 许清澜在他背后急急喊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了——哎这孩子——妈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坐下!” 俞宇“嘭”的一声甩上门。 他没开灯,双手一搓脸,仰面躺在木板床上,瞪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发呆。他看起来总是很淡定,但天知道他心里有多迷茫,多焦虑。 其实,俞宇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和一个死人置气罢了。 他爸教他游泳,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用手臂切开海浪。 他爸教他坚持,勇敢,男子汉要不怕困难。 他爸教他要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 可他自己却没再回来。 骗子。 体育竞技这种事,离顶端越近,进步越难。很多时候,别看差距只有一秒两秒,但几分秒都可能是某个运动员终其一生也迈不过去的坎。站在领奖台上的人终究是少数,而大部分籍籍无名的运动员,大概率也付出了同样多的汗水与精力。 一项竞技运动而已。 值得吗? 会后悔吗? 那天苏燎说,坚持下去……说不定就会在某个瞬间,看到更广阔的风景。 他也会有机会看到吗?更广阔的、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 俞宇眼前再次浮现珍珠滩终点线那座计时浮桥。在刚入水时,他满眼都是运动员舞动着的胳膊,或是打起的白色水花。然后,他视野里就只剩下几个人。直到最后,在他超过程哲凡的那一个瞬间,他的视野陡然宽阔——明亮的阳光,湛蓝的海水,起伏的波浪——在那一个瞬间,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俞宇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相框。 他从花溪过来,也没带什么东西,唯独这个刻着浪花的木头相框。 相框里,是他与母亲的两人合影,但把相框拆开,照片底下还躺着一张旧明信片。这明信片其实是一张相片,海底拍的。阳光透过海面,在那片深蓝中变成长短不一的光柱。丁达尔效应打在一个很瘦小的孩子身上,他带着潜水眼镜,僵硬地飘在海中,而他的脚下,有一条巨大的虎鲸仰起头,温柔又好奇地注视着人类男孩。 那是他九岁时第一次拿下省青赛冠军,爸爸出海带他去拍的。也是他第一次遇到大虎鲸。 明信片背面,还有父亲的一句话,墨迹晕染开了,纸面也有些泛黄—— “游下去,会遇到光。” 俞宇吸了吸鼻子,又把明信片装了回去。 他躺在床上,又点开了苏燎微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问问他,“你爸妈怎么没来家长会”。话已经输入进了对话框,俞宇又把它删掉了。他从聊天记录里翻出了阎正的联系方式。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俞宇不好意思打电话,便给阎正发了一条短信—— 阎老师好,我是俞宇。 你觉得我还能再回收一下吗? * 阎正和俞宇约了那周周日下午,宁海市少体校游泳馆,说带他体验一下跟训的节奏,再顺便做个体侧。 可周日上午一大早,六点半,苏燎一个电话把他给叫醒了:“喂?上午有空吗?阎头儿改主意了,叫你上午就过来,八点开始。” 俞宇一听,炸了,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那怎么现在才和我说?不是说好今天下午去吗?” “我咋知道,他改主意了。叫你上午就过来。挂了,记得吃早饭啊。” 俞宇家离少体校不近,没有直达公交,要地铁换公交。他对宁港市也不太熟,公交又不小心坐反了方向,这么一折腾,又耽误了点时间。 “五分钟。”阎正抱着手臂,低头看了一眼表,脸色很难看,“你这个同学是怎么回事?迟到是特长?不守纪律是爱好?一二不过三,再迟到一次,就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了。” 俞宇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一圈四周,不远处,一排小孩儿趴在池边。泳池与水面有个高度差,小孩一个个腿在岸上,身体半悬空,跟着口哨声在练“反向飞鸟”。更远的地方,有一沓厚厚的垫子,红蓝相间,一群小朋友在拉韧带,鬼哭狼嚎。 这熟悉的画面,俞宇看得心有戚戚。 阎正给他手腕上戴了一条运动手表,又在他耳朵后夹了一个心率监控器,随后指了一条泳道:“你上午在这里。” 池子里很热闹,阎正指的泳道里,已经有六个男生在热身了,俞宇见到了苏燎,其他的都不认识,但能看出来大家年龄都差不多大。水里几个同学对训练流程非常熟悉,一个个之间保持稳定距离,不需要教练施号发令。 阎正也不多说什么,一脚把他踹了下去:“跟着游。先200m热身速度,800m混,500m全速夹板,500m全速打水。” 俞宇心里一直有些忐忑,铁了心想在体侧时表现得好一点。游完一套2000m热身,大家的任务有了区别。比如苏燎和其他几个男生,开始中短距离专项练习,而他和另外几个男生,各自游了两组1500m自由泳。俞宇挺诧异的,因为全程没人管他。11点上午训练就结束了,大家一起做了拉伸,11:30去体校食堂吃饭。 体校食堂全是自助餐,味道很不怎么样,但胜在含油量少,蛋白品类丰富,营养均衡。 俞宇和苏燎还有上午同泳道的小运动员们挤在了一桌。有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之前怎么没见过你?阎正新找来的?” 俞宇点了点头。 “游长距离的?” 俞宇又点了点头。 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不嫌事大。 俞宇有些茫然:“……怎么了?” 大家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定阎正还在很远的地方打饭,这才你一言我一嘴地叭叭开了。有男生捏着嗓子,学动画片里的妖怪说话:“师尊,您上回抓回来的徒弟已经吃完了,骨头都不剩,我又去找了新的徒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3瓶; 感谢支持,鞠躬。 存稿逐渐变少,笑容逐渐消失.jpg 沙与浪 有人对俞宇一抱拳:“这位兄弟,咱俩素昧平生,但小生在这里祝你好运。” 还有唉声叹气的:“省队玉面小阎罗呀,训起人来惨绝人寰呐——” 就连苏燎也补了一句话:“俞宇,你多吃点。” 俞宇:“……” 他挺纳闷地憋出一句:“上午的训练……好像也……还好啊?” “那是因为——”一个男生话说了一半,连忙闭嘴。原来是阎正走了过来,大伙儿一个个鼻观眼眼观心,不敢吱声。 阎正一个眼神,俞宇对面的男生们就集体往左挪了一个位。阎老板大大咧咧地在俞宇面前坐下,笑得挺温和:“感觉怎么样?训练还习惯吧?” 俞宇点了点头。 “那就好。”阎正细声细语的,神情挺关切,“吃饱点,然后休息两小时,下午两点准时开始。” 俞宇点点头:“下午练什么?” “练什么?下午开始正式训练啊?”阎正见鬼似的瞪他一眼,夹了块牛肉往嘴里塞,“早上那个你以为是什么?给你池子里泡泡干净罢了。下午才是正餐。” 俞宇:“……”泡澡泡了五千米,直接泡掉他平时一天的训练量? 中午休息的时候,苏燎拿出一本练习册:“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趁机写一点作业。” 俞宇不解地看向他。 苏燎认真地解释道:“我感觉阎正训完,你回家可能就没力气写作业了。” 俞宇:“……” * 下午两点,俞宇又回到游泳b馆。 简单的热身之后,阎正蹲在泳池边,和他说:“7*200米4分钟包干,走吧。” 所谓“7*200米4分钟包干”,意思是,一共游7组200m,每组游泳加休息耗时为四分钟。也就是说,如果俞宇两分钟游完200米,就他可以休息两分钟后再开始第二个200米。 这次,泳道里就只有俞宇一个人。 阎正掐秒表的那只手还夹着电子平板,根据心率带传回来的数据,他记录下了俞宇每一个200m的时间,以及阶段性心率变化。 “最高心率才175,小伙子,你好像很悠闲啊?你不能最大心率就这么点儿吧,啊?” 阎正没让俞宇休息多久,很快又布置了任务:“15*100米2分钟包干,每个100米要求——给你简单点吧——70s内游完。” 每组100米还有休息,明明听起来很轻松的项目,为什么游起来却这么累?身体还没休息过来就立刻投入下一次的无氧运动,俞宇觉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水第一次成了他呼吸的阻力,每一口气都极费劲。 游完两组包干,俞宇整个人靠在池壁上,看了一眼泳池大屏幕上的时间,开始渴望训练早点结束。 竟然才过去一小时不到? “这两个包干组合一般能测出运动员的最大心率,作为后期训练中评估运动员身体状态的指标。”阎正蹲在泳池边解释,“你目前在游泳状态,最大心率是186。考虑到你的年纪,我觉得你还能提高,不过先用186来算。” 俞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休息一会儿。等下咱们开始低有氧基础训练,2000m持续长游,自己控制一下速度,不用太快,差不多比赛速度的60%就行。让我看看你对自己速度的把控能力怎么样。” 俞宇水喝到一半,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2000米??? 俞宇不好意思直接提醒阎正自己上午已经游了五千米了,掰掰手指,假装自己算起了今天游的长度:“上午5000,下午热身200,7*200,15*100,再加上2000,我差不多游一万米了。” 其实,俞宇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累了,四肢前所未有的酸。 “哦,才一万米而已啊,太少了是不是?”阎正笑得一脸和善,“我也觉得太少了,这样,咱们就3000米长游吧,比赛60%速度。休息好没有?休息好就快点开始,一会儿咱们还有项目呢。” 俞宇:“……” 还?有?项?目? 这3000m俞宇游得速度不快,身体逐渐进入有氧状态,倒是越游越舒展,越游越放松。到了后半程,疲惫感再次涌上四肢。小时候专业训练,一天最多也就游个六千米,俞宇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游今天这么久过。 这三千米俞宇游了一个小时,游到最后,脑子都是“嗡嗡”的。在海里,水况多少会有些变化, “你这速度控制的还行,稍微慢了点,是你比赛的50%。”阎正点点头,“看在你第一次游的份上,原谅你,下次记得稍微再快一点点。” 他一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隔壁和他一块儿下水的一组运动员都已经离池了。苏燎那边也完成了陆上训练,抱着作业又溜达了回来,他还看到了程哲凡,也是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水下训练,冷眼看戏。 可是,阎正半点没结束的意思。他摆了摆手,语气十分轻松:“喝点水,休息一会儿,上个厕所。二十分钟吧。四点半准时开始,最后一组训练t30——30分钟,尽全力游,能游多少算多少。” 俞宇:“…………” 他突然有点后悔。 他为什么要答应阎正?好好的他为啥要来省队受罪?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快力竭了。 “快点!我说t-30要比刚才的3000m快,你怎么还越游越慢了?你这啥速度?知道的说这里是省队青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这儿中风复健呢!”阎正一边骂,一边拿秒表底下的长绳子往水里抽人,“我家的狗丢水里都比你现在游的快,就这耐力还和我说你要游马拉松?” 俞宇可算是知道那根加长版的绳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一般运动员被他这么一抽,多少能加点速度。可俞宇只是巧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阎正两“鞭子”都落在了水上。 抽不到。 嘻嘻。 气得阎正抄起一块夹板,砸了过去:“让你还躲!” 苏燎跟在阎正屁股后面,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阎叔,平时我们就练个五千米,一下子强度抬这么大,会不会太过了?” “强度?”阎正短促地喷了口气,“这小子鸡贼得很,搁这儿给我偷懒呢!苏燎,我考你——目前,他训练能达到的最大心率是186。现在,我需要他的游速快于有氧阈,但低于无氧阈,参考心率区间应该是多少?” 苏燎想了想,答道:“146到156?” 阎正点点头,把电子屏上的数据亮给苏燎看,显示俞宇当前运动心率为138。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懒!”教练再次抬高音量,“咱们队里的长距离运动员,t-30成绩在2300到2700之间,你要是游不进2300,一会儿上岸,差多少米,就给我补多少个波比跳!差一百米,就给我跳一百个,差一千个,就给我跳一千个!” “一千个波比跳威胁”的效果堪比死亡威胁。俞宇速度果然快了不少,心率提到了150。 三十分钟计时结束,俞宇紧赶慢赶,游了2250m。他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肌肉是自己的。 “哼,算你小子走运,只差了五十米。来,说好的,五十个波比跳,标准点。不标准不算。”阎正拿秒表下的那根绳子“唰”的一抽泳池边的防滑垫,“快点,就这儿给我跳。五点了,别耽误大家吃饭。” 恰好,阎正选的这个位置,还是所有人回更衣室必经的一条路。来来往往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穿了一条泳裤在跳波比。 俞宇:“…………”很想原地去世。 十分。 非常。 波比跳有一部分动作是俯卧撑。俞宇突然就想起王鹏蓬同学的经典动作——只有俯卧没有撑。没准手臂吃不住力,还要一脸砸防滑垫上。 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阎正挑剔的目光,程哲凡讽刺的目光,苏燎观察小白鼠的目光……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运动员,嘻嘻哈哈的像是在等他表演节目。 苏燎为什么还在他不知道,但程哲凡一定就是来看笑话的。 俞宇咬紧牙关,死死盯着自己脚前一亩三分地,机械性地下蹲,平板,俯卧撑,再起跳。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心脏要从胸口跳出来一样,每一丝肌肉都撕扯着想要罢工…… 俞宇把头埋得很低,手臂实在是太酸了,酸得火烧火辣的,肌肉颤抖得让他觉得大地都在抖,生理性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丁点儿自尊心硬是撑着他没有趴在地上,标标准准做完了五十个波比。再起身的时候,他从下往上一抹脸,眼泪就混着汗与泳池的水一块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俞宇一阵天旋地转,抿紧了嘴唇,冷冷地看着阎正。 阎老板这才挥了挥手里的设备,懒洋洋地一摆手:“行了,你这最大心率不是能上200的吗?你这年纪,怎么着都应该上200,我就知道,臭小子一下水就偷懒。” 俞宇扯下身上的设备,拎起泳帽泳镜转身就走。 可阎正从后面又喊住了他:“等等。” 俞宇停下脚步,侧过头。 阎正冷笑一声:“教练说结束了吗,啊?你这个眼神看我什么意思?你小子今天是不是对我很不满啊?” 俞宇想了想,冷冷地抬起眼角:“我觉得你就是——” 今天的训练量对俞宇来说,本来就有点超量,俞宇认为最后的体罚毫无必要。给新人下马威罢了,他心里都懂。俞宇没直接说出口,只是那样不服气地瞪着阎正。 阎正收起那一脸戏谑的笑容,大步走了过来,站在俞宇面前:“你以为我是在刁难你?” 俞宇嘴唇微微动了两下,声音很小:“难道不是吗?” “不,恰恰相反。”阎正伸手按住俞宇肩头,用力一压,“我是想向你证明——你所能够挑战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俞宇睁大双眼,睫毛轻颤。 “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小屁孩。”阎正一巴掌打在他背上,转身骂骂咧咧。他伸手点了一圈围观的小运动员,骂道:“看什么看?训练量太少了是吗?你们一个个的拉伸了没有?现在不好好拉伸,以后有的苦头吃。拉伸完再走!每个动作不准少于30s!” 拉伸完,身体总算舒服了一点。俞宇赤脚走进浴室,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也不知是不是淋浴时的温差,俞宇在换衣服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明明暗暗,有无数黑白的“像素色块”开始闪动,像一面接触不良的电子屏幕。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浑身颤抖,冷汗直下。 俞宇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了,就一头栽了下去,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两下,却好像没有抓到什么可以支撑的东西。 他心里有点茫然:我这是怎么了?生病了么? 有人好像在后面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俞宇觉得自己大脑异常迟缓,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苏燎,在喊让他蹲下。随后,一双手架住了他的胳膊。俞宇这才发现,自己皮肤一片湿漉漉的冰凉,而对方的掌心干燥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鱼鱼没事~只是低血糖惹 本文训练方式参考了以下文献: 1. 李剑华.如何运用心率控制游泳训练强度[j].中国体育教练员,2015,23(01):62-64. 2. 周超彦. 游泳长距离项目专项训练生理生化监控方法的研究与建立[d].上海体育学院,2012. 其实并不太清楚真实的训练是怎么样的qaq采访了省队走训的运动员+努力查资料了。 说出来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这本书在榜上已经第三周了,第二章的点击还是160。 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的你,鞠躬。 沙与浪 迷迷糊糊间,俞宇好像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他和苏燎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容易丢脸。算了,丢脸就丢脸吧,裤子都忘带过了,左右也不差这么一次。 苏燎架着俞宇,让人背靠更衣柜好好坐在地上。他熟练地伸手,碰了碰俞宇额头,又在他颈动脉处摸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去自己的柜子里翻东西。 俞宇又听到清脆的几声“哐哐”,像是什么东西碰撞到金属的声音。就在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生活为什么这么苦”的时候,嘴里又蓦得一甜。荔枝香顿时充斥了鼻腔。 俞宇挣扎着睁开眼。 “喂,你好点没有?”苏燎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我估计你是低血糖了,蹲着会好点。” “叫你中午多吃点的。” 俞宇坐了一会儿,嘴里又含着糖,眼前那台接触不良的电子屏幕总算续上电,视野再次清晰起来。他的目光落在苏燎手上,对方正拿着一枚亮闪闪的粉色圆形铁盒,上面画着水蜜桃和荔枝,还有几个英文字母。 俞宇对这种blingbling的粉色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合上眼,一手搭在小腹上,嘴角一勾,揶揄:“让我猜猜,这是你妹妹的糖。” “不,这是我的糖。”苏燎摇了摇手里的铁盒,硬糖打在金属上的声音很清脆,“配料表第一是葡萄糖,补充血糖特别快。”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嘴里含一颗。”说着他眼尾温柔一弯,“很甜的。” 确实很甜。 特别馥郁的那种甜。 俞宇不知道是不是嘴里那颗糖的缘故,连带着让他觉得苏燎现在看起来也很甜。难得眉目清秀,不似平时那副欠揍的模样。 苏燎单膝点地地蹲在他身边,头发还湿着,眉目间带着那种被水冲洗干净、黑白分明的清澈感。 俞宇平复了呼吸,又睁开眼:“你也会有——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 “没有谁的生活是完美的。” 俞宇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哝:“我觉得你的生活就很完美。” 这是实话。俞宇觉得这人成绩好,体育好,家境好,人缘好。唯一的缺点可能是没有缺点。 苏燎愣了愣:“那也只是你以为而已。” 俞宇没太懂苏燎的意思。说实话,他觉得苏燎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最起码,没资格和他这么说。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苏燎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目光,“这个世界上,很多遗憾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俞宇眨眨眼,福至心灵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他嘴巴逐渐变成一个“o”形:“……你是说你那方面不行?” 苏燎:“???” 俞宇越想越有道理,扭头捂着嘴,笑得整个背都偻了起来。苏燎抄起他的速干巾,用力蒙住对方的脸,笑骂道:“你他妈是想和我比剑吗?行不行你要不亲自试试啊!” 俞宇一把将人推开,挣扎着站了起来,脚下又一趔趄。 苏燎连忙又扶住他:“慢点,好点没有?” 俞宇揉了揉鼻子:“好了好了。” “走吧早点回去吃饭。” 俞宇看了他一眼,纳闷:“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我也回二中,顺路就等你一块儿呗。”苏燎耸了耸肩,“上回你不是说,你家就住二中边上?”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 两人出去的时候,阎正已经在游泳馆大厅的小圆桌边坐着等他了。“玉面阎罗”名不虚传,就一下午的功夫,俞宇这会儿看到那张笑脸眼皮就开始狂跳,心里忐忑得要命。 阎正微笑:“这么久,还以为你晕里面了。” 俞宇心说那可不是差点儿么。 “来,咱们聊聊。”阎正勾勾手指,示意俞宇坐到椅子上来,“今天练下来,什么感觉?累不累?” 俞宇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嘛?怎么可能不累啊,但承认自己很累吧,俞宇又觉得很丢脸。半晌,他拧麻花似的拧出一句话:“好像有点累——其实也——还好吧。” 阎正甩他一记眼刀:“听君一席话,如听一个屁!” 俞宇:“……” “累。”俞宇从牙齿缝里憋出一句,“但我觉得我可以接受。” “这就对了嘛,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阎正递过几页打印好的a4纸,拿红笔在上面标注上了日期,“这是你今天的成绩。” 俞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这份成绩单非常详尽,记录了他水里每一阶段的心率,呼吸频率,区间速度与划水频率,看得他忐忑而兴奋。 以前,游泳就是游泳,他从来没有以这种数据化的方式来了解过在水中的自己。 阎正拿红笔圈了几个数据:“你目前游泳状态达到的最大心率只有186,但所对应的最大摄氧量在70左右,有氧底子可以说是非常不错。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有氧训练,我认为你最大心率和摄氧量,都还有提升的空间。” 俞宇没太听懂那些专有名词,但听懂了“底子不错”,于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主攻长距离的话,目前你最大的问题,是训练量远远不够。短距离选手会更注重无氧阈训练,每周可以游少点,一天四五千米可能就够了,但长距离选手,一天最少七八千起步。可是,如果日后,正儿八经想往马拉松发展的话,一般是日常十五公里,你今天游的那点儿都不算达标。” 阎正顿了顿:“毕竟你还要上学,如果真的打算参加专业比赛的话,对这个训练量得有心理准备。” 俞宇继续茫然地点了点头。 阎正又翻了几页:“目前,咱们先看看,怎么把你的有氧耐力给拉上来。先定16周的en1训练,作为改善你体能的第一阶段。周一到周五,就在你们学校,我会把计划发给张老师,让她监督执行。周末你来省队跟训,一天半或者两个半天。到时候,我结合你自身情况,再调整修改计划。” 俞宇低头看了几页训练计划。 阎正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俞宇挠了挠头,其实有很多名词他都看不懂。想来想去,他还是犹豫着开口:“那个,我一直不太懂,这个有氧无氧,是什么意思?” 阎正一打响指,说苏燎你和他解释。 苏燎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网格笔记本,翻了几页,找到有氧无氧的那两页,拍在俞宇面前。 俞宇盯着笔记本上“有氧”与“无氧”两大页分子式,以及一个巨大的,名叫“三羧酸循环”的圆圈,眼神十分呆滞,忍不住骂了声脏话:“卧槽。” 阎正看了那笔记就哈哈大笑:“你看看,这学霸搞体育,都和咱们不一样。” 苏燎很不谦虚地纠正他:“是学神不是学霸谢谢。” 阎正忙不迭地哄孩子:“学神,学神。” 俞宇顿觉心如止水:“……那您有没有给学渣看的版本?” “我就简单点说。”苏燎拿出一页草稿纸,画了两个圆圈,“你看这两个饼,它们都是糖——能给身体产生能量的东西。” “在血液中氧气充足的状态下呢,糖饼会被完全氧化,”苏燎点了点笔记本上那一整个三羧酸循环,“通过这一连串反应,分解成水和二氧化碳。” “安全无害,和谐友爱,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苏燎在草稿纸上一个箭头,那饼完全变成了饼干屑。他点了点那些饼干屑:“你今天在游那个3000m的时候,身体基本处于这个状态。” “可当氧气不够用的时候,糖就不能被完全氧化,会经过另外一些反应——变成乳酸。” 苏燎换去另外一块饼,又是一个箭头,让饼被咬了一口,缺口上还有一排尖锐的齿痕。苏燎寥寥两笔,又给饼加了一对恶魔的小眼睛,让它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龇牙咧嘴”的小妖怪。 “当这个东西在你身体堆积的时候,你就开始不太舒服了,会觉得特别特别累。”苏燎一边说,一边又“复制”了几个龇牙咧嘴的小妖怪,“你今天的7*200,15*100包干,就是这个状态。” “所以,目前要提高你的有氧能力,训练有两个思路。” 他点了点有氧的饼干屑:“第一种,是提高你的最大摄氧量,也就是增加运动时肌肉可以获得的氧气量,尽可能走安全无害路线。” “而另一方面,需要增强你的乳酸清除能力,或者说,乳酸耐受能力,”他又点了点无氧的小妖怪,“少让它们堆积,尽可能地不要影响到你的运动表现。你听懂了吗?” 俞宇这才恍然:“卧槽。” “你卧槽到底是懂了还是没懂?” “懂了懂了。” “那行,先这样,你要还有不懂的就问小苏。”阎正用力撸了一把苏燎脑袋,眼神格外宠溺。 等阎正走了,俞宇一把扯过苏燎的笔记本,前前后后翻了几页。苏燎的字工整劲秀,红笔记录专有名词,黑笔记录解释,重点部分划了荧黄色高亮,很多涉及肌肉的地方还画了彩色解剖图。 平心而论,俞宇觉得自己备战高考都整理不出这样漂亮的笔记,更何况,这似乎都只是一些体育相关的知识。俞宇小同学第一次对他们班的第一名心服口服:“你他妈是搞生物竞赛的?” “不,我只参加数学和物理。” 俞宇大受震撼:“……你就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苏燎瞄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每天都在运动,你就不好奇吗?” 苏燎身体微微前倾,轻佻地拿笔盖那端挑起俞宇下巴:“你的身体,是如何完成每一个动作——” 笔头顺着俞宇脖子轻轻滑到他胸口,苏燎顺着锁骨方向水平划了划,嘴角一勾:“当你从陆地进入水中,他又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变化——难道你就不好奇吗?” 俞宇愣了愣。说实话,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自己是怎么游泳的?这不就像呼吸,吃饭一样,是一种身体的本能?俞宇纳闷地皱起眉,反问:“难道你呼吸的时候,还会去思考自己是怎么呼吸的?” “我会啊。”苏燎拿笔记本轻轻一拍俞宇胸口,轻笑道,“我还会去想心脏跳的每一下。” 行吧。 俞宇低声嘟哝一句:“真搞不懂你们学霸。” 但很快,他又在苏燎的死亡凝视中改口抱拳:“学神,学神。” * 两人走出少体校,苏燎低头摆弄着手机:“你住哪儿啊,要不我直接打车回二中?” 俞宇有些犹豫:“我本来打算坐公交车。” 苏燎头也不抬:“没事,说了顺路,你来不来这车我都得打。” 俞宇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和人客气了。 坐进车里他才反应过来:“你家也在二中附近?” 苏燎一直刷着手机,头也不抬:“没,我家住得远着呢,到二中往返少说两个小时。” “我怎么不知道你住校?” “我不住,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公寓。”苏燎摇摇头,“我一般周六上完竞赛回家,周日在省队跟训,下午训完就回公寓,周一上课方便。” “一个人租?” “嗯。” 俞宇又想起苏燎家长会也没父母来,突然觉得,苏燎的生活可能确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完美”。俞宇木讷地一耸肩:“那我看你还不如住校呢。” “不行。我有那么点洁癖。” 俞宇:“……”有道理。 从少体校回二中,出租车直达也要三十多分钟。俞宇本以为,苏燎喊自己一块儿回去是路上有话要说,可苏小少爷全程带着蓝牙耳机,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没有半点和他聊天的意思,似乎就真的只是单纯“顺路”罢了。 俞宇自讨了个没趣,结果一闭眼就直接秒睡。 出租车缓缓停在二中门口,俞宇是被苏燎推醒的:“到了。”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脑袋歪在了苏燎的肩上。醒来的那一瞬间,鼻腔里的气息尚未散去。苏燎身上带着一股极淡的泳池氯味,但衣服上却是太阳晒出来的暖香。俞宇惊觉坐起,苏燎已经推开了车门。一阵凉风吹了进来,带来一缕这个季节宁港市特有的,被水沁过的桂花香。 前调清冷,中调温柔,尾调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0661101 272瓶;和喜欢的一切在一起 7瓶; 感谢支持,鞠躬。 斑斓珊瑚 阎正给俞宇打过“预防针”,说en1训练阶段期间,他的身体会发生一些变化,比如有氧运动时,肌糖原供能减少,而脂肪供能会增多。 这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改变俞宇没整明白,他只是觉得,这一段时间训练下来,自己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肌肉是不酸的,随便舒展两下,都能痛得他直皱眉头。 好家伙。 那天中午大课间,教室饮水机没水了,恰好俞宇起身要出门,有女生喊了他一声:“那个,饮水机没水了,特长生,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换一下?” 俞宇这小组离饮水机最近,不巧,之前他和苏燎划拳谁换水划输了,这差事就默认落在了他身上。俞宇沉默地点了点头,左右拉伸了一下上肢,差点没被肌肉酸出生理性泪水。 操。 苏燎原本在埋头写卷子,争分夺秒抓紧课间时间写作业,这会儿搁下笔,扭过头,懒洋洋地来了一句:“别整天‘特长生’,‘特长生’地使唤人家。人家特长生也是有名字的,是吧,宇哥?” 俞宇有些诧异地看了苏燎一眼。七班有四个借读的,特长生就俞宇一人,他们班数学老师是个退休返聘的奶奶,头发都白了,开学两个月了好像还没记住学生名字,叫俞宇就喊“特长生”,很多同学也就跟着叫了。起初,他听着很不舒服,但后来也就有点麻。 他没想到苏燎会主动提这一嘴。 那个女同学明显愣了愣,随后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宇哥,谢谢宇哥。” 饮水机底座“咕噜”一声,冒出一长串气泡,俞宇已经把新水桶给换上了:“不客气。” 女生接了水,很快又走了。 俞宇与苏燎对视一眼,心里有那么点小感动。 不过,感动没有持续十秒钟,苏某人一转笔,目光落到他手上的数学纠错本上:“你去办公室啊?” 俞宇点点头。他去补交个作业。 苏燎从自己桌肚里抽出一张报名表:“巧了。” “来来来,特长生——”苏燎嘴角勾起一抹揶揄,故意强调了一下这三个字,“帮我把这个交给物理陈老师。” 俞宇竖起一根中指:“刚叫别人少使唤我。” “哎——别人使唤你,和我使唤你,那能一样吗?”苏燎挤挤眼,“咱俩什么关系啊?” 俞宇冷漠:“普通同学关系。”且强调了一下“普通”二字。 苏燎嗤笑一声,起身,一手拿着报名表,一手按到俞宇肩上:“那这位普通的同学,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教学楼。 今年秋天来得晚,明明都要入冬了,才有了一点秋天的感觉。综合教学楼到德育楼办公室的那条路两侧,种满了梧桐。俞宇突然发现,原本青黄相间的叶子,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黄了,在阳光下亮得发光。俞宇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像这天气一样,终于明快了起来。 ——“别整天‘特长生’,‘特长生’地使唤人家。人家特长生也是有名字的,是吧,宇哥? 俞宇在心底把这句话又回味了一遍,胸口“砰砰”跳着,一撑扶手,一口气蹦下最后五级台阶。苏燎也跟着蹦了下来,下巴差点没磕到他的后脑勺:“靠。” 他双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俞宇肩上,扶了一把,苏燎顺手捏了一把对方背部:“咦?我怎么觉得你这两天还瘦了呢?” 俞宇只觉得肩胛一阵酸痛,忍不住龇牙咧嘴,差点没一手打回去:“我——次奥,你别碰我!” “痛?”苏燎敏锐地皱起眉头,“不太对吧?你放松了没有?泡沫轴多滚滚,多做拉伸啊?” 俞宇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知道了,这还用你说?” “来,我给你捏捏。”苏燎在他身后伸出“魔爪”,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脖子,俞宇就逃命似的跑了出去。苏燎在身后放声大笑:“我和省队理疗老师学的手法,人家对外收费680一小时呢,我免费给你按啊!” 俞宇跑出老远,才回过头笑着骂道:“你倒贴680我考虑考虑。” 路上又起风了,两旁梧桐“沙沙”作响,俞宇又闻到了一缕被水沁湿的桂花香。他看着苏燎慢悠悠地走过来,秋季校服拉链开着,松松垮垮披在肩上。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嘴角擒着一个浅浅的弧度,眸子极清亮。又是一阵风拂过,他身后梧桐叶旋转着落下,像一场明黄色的雨。 俞宇眨眨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可那一幕就好像相片似的刻进了他的脑海。毫无理由。很多年后,每当他回想起宁海二中,首先想起的既不是游泳馆,也不是图书馆门口的地标雕塑,而是那条梧桐叶漫天飞舞的小路,以及那个向他走来的少年。 苏燎肩膀比例练得特别好看,腿又直又长,能把那一身“娃哈哈ad钙奶”校服穿出时尚大片感的,二中上下仅此一人。 * 自从跟着阎正开始训练长距离游泳,俞宇觉得时间好像被拨了“快进”。明明他才刚精疲力竭地从泳池里爬起来,再一睁开眼又到了一天训练的时间。 他开始沾着枕头就睡,上课偶尔补个觉,看到东西就吃,不放过自己能摄入的任何一份蛋白。 转眼,十一月,期中考。 教育体系近几年改革,学校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公示学生考试名次,而是“隐私化”处理。每次大考完,大伙儿们挨个儿去班主任那边领取一张列着各科成绩的“小白条”。学校的目的,是减轻学生之间互相比较的压力,但排名永远是二中人热衷八卦的话题。 消息很快传出来了,七班这次第一不是苏燎。 “哟,”俞宇转过身,胳膊肘撑在对方的书桌上,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学神也会考砸啊。” “是啊,学神也是会考砸的。”苏燎叹了口气,陈恳地说道,“学神考砸也有年纪三十六,这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应该操心的事吗?” 俞宇:“……我是倒数第十八谢谢。” “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苏燎摆了摆手。 俞宇领着他的“小白条”从班主任叶静那儿出来的时候,碰巧就看到对门的语文老师正在批评苏燎:“你这个分扣得冤不冤啊?以前作文都57,58的,这次直接42。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俞宇在门口悄悄停下脚步,支棱起了一只小耳朵。 原来是把语文作文给砸了? 语文老师苦口婆心地劝道:“标新立异也要挑时候,大考尽量求稳。遇到欣赏你的老师,分数自然高,但遇到不欣赏你的老师,这分扣得太可惜了。我帮你去问过了,这次联考阅卷的是十三中的一个女老师,怀着孕呢,见不得你写的这种东西。” 俞宇心想,他们这次期中考作文有一则阅读材料,材料中简述了一则医疗记录片中的故事——母亲怀孕时检查出了癌症,可她为了生下这个孩子而放弃治疗,在孩子出世不久后便去世了。作文要求结合阅读材料,写一篇800字作文,题目不限。 他收回小耳朵,忍不住好奇起来,苏燎到底写了些什么“标新立异”的东西? 语文老师提出要求,希望苏燎这周的随笔,将期中考作文重新再写一遍。恰好,二班语文老师往门这边走来,俞宇不方便继续杵着偷听,只好迈开腿走了。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苏燎说——再写一遍我也会这么写。 听得俞宇在心底抓耳挠腮,更好奇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苏燎竟然还会对老师顶嘴? 俞宇率先回了教室,午自习快结束的时候,苏燎拎着语文卷子回来,俞宇故意伸长了一条腿拦他:“学神,卷子借我看一下。” 而学神心情显然不太好,抄起他桌面一本纠错练习册,往他脸上一盖。等俞宇弯腰捡起自己的练习册,苏燎已经把语文卷子夹进试卷夹,“哐”的一声塞进桌肚。 俞宇:“……”什么嘛。 下午游泳训练完,苏燎回更衣柜拿了浴巾与盥洗用品,又回去冲澡。一般苏燎也冲不了几分钟,这种时候,他的更衣柜都开着不上锁。俞宇无意往人柜子里一瞄,就看到苏燎书包拉链开着口子,试卷夹露出了蓝色一角。 俞宇心中一动。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苏燎——阳光的,自信的,漫不经心的——只是一个精致的伪装。因为他一直觉得,苏燎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件事似乎印证了他的直觉。在那身完美的皮下,又藏着什么样的反骨? 俞宇明知“这样不对”,但手已经伸了进去,偷偷摸出试卷夹。 苏燎的字很好看,俞宇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那篇作文,脑子里“轰”的一声,有点懵。他还没把这些信息捋顺,身后突然响起苏燎冷冷的声音:“俞宇,到别人书包里翻卷子,不是什么好习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啦~会有肥章~ 还是想提醒一下大家,这本书不是传统竞技爽文,竞技/成长占比【对半开】,奥运内容比较后面,占比也不大。感谢大家支持正版,鞠躬。 ==以下是广告== >> 《刑侦:禁地玫瑰》出版改名为《归麟》11.06预售。欢迎关注滞销书作者@二狮zzz。如果这本也有机会出版我一定把文名改回《斩浪》qaq! >> 走过路过,作者专栏,各种预收了解一下鸭<(* ̄▽ ̄*)/ 预收1 现代都市刑侦《戒疤》 福喜寺斋房有一个哑巴,玉面疏朗,身如劲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手覆满刀疤,彻底毁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曾是普外圣手,因为因为一次手术事故后遁入空门。 那天,xx在斋房里抓到一个正在偷拍的“小贼”。灰头土脸的“小贼”却拍出一本警官证。 x警官怀疑那个功德榜榜首的贵客是杀人凶手,出于内疚,在福喜寺重金“超度”逝者,但是他还没有证据。 哑巴想了想,递过一份招聘书。 “招聘兼职和尚,男性,本科以上学历,熟背《金刚经》……” (不是真哑巴) 预收2 幻想纯爱《边境之刃》 边境战区特别行动队战士xx接到任务,要去旧世界清除一个目标“危险目标”s。谁知“危险目标”竟然只是个蹲在路边捡鸡腿的小屁孩,xx决定,在完成任务之前,先请他吃顿好的。 谁知,一顿饭吃得并不安生。多方高价悬赏了这个小孩——原来s可以用脑电波操控别人大脑。 xx没有清除目标,而是把s送进了科研院。 几年后。 申请加入边境战区特别行动队,所有老兵痞都在忙着押注——这个白白嫩嫩,在基地温室长大的小孩,能在这见鬼的地方待上三天?一周?还是半个月? 有人笑嘻嘻地叮嘱他们的暴君教官:手下留情,别把小可爱给操(练)死了。 xx:怎么是你??? 霸王票与投雷的感谢统一放下章,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