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恶礁》 搁浅 要我说,人一旦离开家门踏上旅途,就很难预料半路上会发生什么。 1925年,约翰·多伊搭上了一条名为西风号的船。 *** 乌云密布,暴雨狂风。 海面像是被顽童任意折叠的纸张,时不时就来个九十度的起伏。 天空与大海已经失去了界限,变得混淆不清,数米高的海浪与暴雨充斥着人们肉眼所见的每一寸区域。 “左满舵!” 船长竭尽全力地嘶喊。 然而他发出的声音,却无法传递到甲板上其他人的耳中。 闪电劈开了天幕,这艘船的主桅杆折断,一半焦黑,另外一半随之燃起了大火,又被暴雨迅速熄灭。 光亮消失,船舷上那几个“西风号”的字母再次被海浪吞噬。 “上帝啊!”一个水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主桅杆,他们可能无法冲出下一波巨浪。 “这是海神在发怒,是海神!” 另外一个明显信仰不同的老水手死死地抓紧帆绳,满脸恐惧,“这个季节的冰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风暴……海神……” 甲板被倒下的桅杆砸出了一个大洞。 船舱里,一个乘客模样的男人身手敏捷地钻进了床底,这才没有被“来自头顶”的碎裂木屑扎一身。 然而这个选择让他在下一秒付出了代价——整艘船被巨浪高高抛起——男人的脑袋狠狠撞上了床板,晕了过去。 他的手搁在行李箱旁边,箱子上刻着主人的名字。 “约翰·多伊”。 这时,船身猛然一震。 巨浪无情地把它吞噬了。 三秒钟后,西风号摇摇晃晃,又千难万险地破浪而出。 雨水、海水顺着被桅杆砸破的大洞哗啦啦地流进船舱,积水把昏迷的约翰呛醒,他艰难地挣扎了两下,爬出床底。 等等,船只的颠簸好像消失了。 糟糕!船沉了? 约翰顾不上昏沉的脑袋,急忙踩到床板上,奋力扒拉着天花板上的大洞往外爬。 他的手臂力量很强,脚蹬舱壁,迅速爬上了甲板。 “咳咳。” 约翰竭力睁开眼睛,踉跄着站稳了,他惊喜地发现周围并不是漫无边际的海水,他没有感觉到海水的浮力与沉船产生的旋涡拉扯。 雨还在下。 雨滴很大,砸得皮肤生疼。 风在转小,海浪逐渐变得温顺平静。 浑身湿透的水手、大副、船长呆立在甲板上,迷茫又惊惧地望着天空。 很自然地,约翰也跟着抬头望去—— 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天边悬挂着一弯明亮的月牙。 新月。 在暴风雨里能看见月亮?除非不是下雨,是一根大水管从他们头顶往下排水? 世界好像分为了两半,一边夜空晴朗,一边暴雨倾盆。 月光穿透了无形的分界线,轻轻挥洒着纱雾一般的光辉,所有人的面孔都呈现出一种诡异、苍白的颜色。 “……星星。” 不知道哪个水手压抑着恐惧,低声念叨。 这些星辰更加诡异,因为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移动着,而它们的形状跟任何一个季节的星图都不吻合。 “肯定偏离航线了,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船在漏水!” 随着一声惊慌的喊叫,众人回过神,急忙修补残破的船舷。 一通忙乱,破洞不仅没有堵上,周围的船板好像也出了问题,一股股细小的水流不断涌入船体。 “船要沉了!” 甲板上乱成一团,约翰跑了两步,突然触电一般地望向西风号后方的海域。 在暴雨构成的帘幕水雾里,一艘通体漆黑隐隐泛着暗红的三桅帆船,无声地向着这边行驶。 风帆破烂,船体上有几个大窟窿。 这破损程度比西风号还要严重,然而它行驶在海面上,就像雨燕掠过水面,轻巧灵活,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黑帆船越来越近。 雾气突然变浓,瓢泼大雨好像在一瞬间蒸发成了水雾,像蚕茧一样把人粘稠地裹在里面。 现在没有风、也没有雨,只剩下海浪哗啦啦拍打船舷的声音。 ……不对,水手呢? 浓雾遮蔽了视线,约翰急走几步,结果甲板上空荡荡的,他既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刚才还存在的惊慌喊叫声。 就像西风号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雾气里慢慢浮现了一个庞大的阴影轮廓。 然后,黑帆船脱离了雾气的笼罩,露出真容。 它很老旧,就像在海上漂流了几十年,船舷下方生满了贝类与藻类,挂起的船锚锈迹斑斑,上面缠绕着黑色的不明海藻。 “咚。” 黑帆船与西风号船舷撞了一下。 声音不大,只是沉闷。 ……但是,有东西被惊醒了。 这艘怪异的黑帆船开始“呼吸”。 船体在起伏、鼓动,甚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整艘船缓慢地扭曲变形,然后崩解。 腐朽的木板被顶飞,一条条奇特的黑色绳索从船体窟窿里游了出来,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黑帆船上攀爬。 绳索蠕动着,像蛇一样。 它们停顿时,类似某种歪歪扭扭的古老文字。 约翰僵立着。 他没法眨眼,没法偏开头。 他的脑海里同步出现了一些扭曲变形的线条,浓雾突然暴涨,遮住了他的视野,他跌跌撞撞地冲向甲板另外一边,中途摔了一跤。 在彻底失去神智之前,约翰似乎听到自己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 …… 约翰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 他的肺部火烧火燎,喉咙像是灌满了沙粒,鼻尖萦绕着海水的腥味,他感到有人在用力捶打他的胸腹。 然后他就像是一个漏水的罐子,哗啦啦地倒出来很多海水。 “蛇,黑色的蛇……” 约翰意识不清地念叨着。 他旁边的人奇怪地问:“他在说什么?” “没听懂,好像是英语?遇难的是一艘英国船。” “快来人,那边海浪又冲上来一个,还活着!” 约翰努力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脚边浸泡在海水里的一块大船板,他刚才好像还死死地抱住了这玩意。 船板正是写有“西风号”字迹的那部分。 这处海岸遍布着高低不平的礁石,太阳悬挂在天空,像是一个破屋子里的劣质灯泡,在约翰的视野里不停地摇晃,一闪一灭。 晃着晃着,他就失去了意识,沉入黑暗。 *** 约翰再次苏醒的时候,眼前还是那个一晃一晃的劣质灯泡。 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分钟,才确定这真的是个灯泡。 这是一间宽敞却有些低矮的,很像储藏室的屋子,天花板上面可能是楼梯或者街道,随着人们走路的动静,灯泡就会跟着摇晃。 “醒了?” 一个粗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满脸灰褐色的络腮胡,光秃秃的脑门,手里还提着一个木桶,里面有条鱼在扑腾。 “医生说你今天就会醒,很好,起来吧!你躺了一天一夜,应该很饿了。” 络腮胡男人穿着一双长筒胶鞋,他看着房间里面的约翰时需要弯腰,才能露出面孔,当他直起腰,门框只能到他的胸口。 这里当然不是巨人的家,只是房顶低矮。 约翰印象里的医院,应该有十字架、穿着修女服的护士、灰黑的墙壁、痛苦呻.吟的隔壁床病人,而不是成堆的萝卜、卷心菜,以及咸鱼干。 “……这是衣服,你原本的衣服像是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海藻,皱巴巴的,腥臭难闻,不能穿了。” 络腮胡男人的英语口音很重,约翰听得非常吃力,他只能磕磕巴巴地用当地的语言说:“谢谢,我搭乘的船沉了,是吗?” “对,我们从海边把你捞上来,就像捞搁浅的大鱼那样……谢天谢地!你会说我们的话!” 络腮胡男人松了口气。 “外面的柜台上有蔬菜汤与烤面包。” 络腮胡男人丢下这句话,提着水桶咣当咣当地离开了。 约翰费劲地穿上衣服,低着脑袋摸到门口一看,才明白“柜台”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家酒馆。 走过堆着高大的圆木酒桶的通道,外面是柜台。 一个装满水的铜壶悬挂在火炉上方的铁烤架上,旁边是一锅热气腾腾的蔬菜汤,架子上还有几条烤好的面包。 约翰低头看着一摞洗干净的木碗木盘、大汤勺、以及一把切面包的刀,觉得那位酒馆老板是要他自己动手。 “你好。” 忽然冒出的声音,让约翰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他扭过头,发现炉火照不到的暗处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招呼,他可能都没有发现那里有人。 那人推开面前的锡酒杯,他的手指修长、灵巧。 一看就不是做体力活的人。 “我是詹森医生,很高兴看到你精神不错的样子。” 那人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来到炉火笼罩的范围,他的面容也从暗影里出现。 黑色的长外套,裁剪合体的短马甲,加上苍白英俊的容貌,别说出现在这家老旧的酒馆里,就算在伦敦的咖啡馆里也不会有人责怪这位绅士穿着不得体。 詹森医生右手拿着一块金质怀表,拴着的细长链子没入衬衣的口袋。 “你比我预计的苏醒时间早了半小时,我准备吃完晚餐再来看你的情况。”这位医生很年轻,可能只有二十来岁,黑色微卷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他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戴着一个单片眼镜,脸上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情绪。 这不是约翰喜欢打交道的人群。 不过在这种时候,任何一个遵循社交礼仪、愿意交谈的人都比冰岛人强。 否则感谢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打听情况更是无从谈起。 约翰现在身上一个便士都没有,他强忍着饥饿,主动伸出了手:“你好,詹森医生,你可以称呼我为约翰。你是英国人?” “是的,我在这个镇子开了一家诊所。” 詹森医生没有跟约翰握手,他很自然地转过身,切了两片面包,然后把盘子递到约翰的手里。 “你应该补充体力。” 约翰只能接过盘子,再给自己盛了一碗蔬菜汤。 “很抱歉,我的诊所太小了……昨天我们在海里捞上来七个人,你是唯一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高烧不退的人,所以我请酒馆的老杰克帮忙照顾你。” 詹森医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解释了一句约翰为什么会躺在储物间,然后就看着约翰吃东西,沉默了数分钟之后他突然毫无预兆地问:“你们在海上遇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o^)/~ 故事是单元剧的形式,并不固定发生在一个时代 有时提一下年代,是为了补充故事细节,比如本章,是告诉大家这时候有电话有电灯,但是没有电脑跟手机 ……………… 再次提示:约翰不是主角,他是引出剧情与主角的人物 你好 约翰抓着面包,咀嚼的速度放缓了,他低头喝蔬菜汤,一副饿坏了的样子。 等到放下碗的时候,约翰的脸上只有愤怒与后怕的表情。 “是该死的风暴,突如其来!我没见过这么猛烈的风暴……船脆得像是店里卖的圣诞节饼干,轻而易举地被掀翻在了海里,断成了好几截。我真不应该贪图便宜快捷,搭乘西风号这种改造过的渔船。” “西风号?” “对,那艘船的名字。”约翰的手指微动,惊讶地望向詹森医生,“你们没有通知巡警吗?我是说,这座城镇里的警察或者港口守卫人员?” 一艘船遭遇风暴沉没,不是一件小事。 正常的流程,应该像约翰提到的那样,巡警会接到消息赶到这里询问具体情况,然后登报通知,渔业与港口管理委员会进行确认并告知船主,向遇难的水手与乘客的家属表示哀悼。 詹森医生取下单片眼镜,放进随身携带的玳瑁盒子,他的蓝眼睛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显出一种奇异的阴冷感。 然后他笑了笑,那种令人不适的感觉瞬间消失,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眼前分明只有一位担忧病人身体状况的医生。 “就是你说的那场风暴,现在城镇对外的道路与桥梁冲毁了,也许镇上的警官发了电报,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整个白天我都在诊所里……从海里救起来的人情况很糟,他们高烧、呓语、意识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新月。” 詹森医生一边说,一边观察约翰。 约翰恰好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新月?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詹森医生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叹口气说,“其实你被救上来的时候也在呓语,只是你说的内容跟他们不一样。” “是吗?” 约翰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显得十分震惊。 詹森医生看着他,缓缓点头:“你提到了蛇。” 酒馆的门忽然被一阵大风吹开,咣当一声砸在了墙上。 灯泡摇摇晃晃,炉火像是被冷风汲取了生命,逐渐变小。 寒意随着小腿往上蔓延,约翰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 事实上从他苏醒开始,脑袋就一直不舒服,看东西有点重影,这是脑震荡的常见症状。 可是现在重影……变成了幻影? 温暖舒适的老酒馆被无形的黑暗侵入,在他们身前形成了一个个暗色的旋涡,原本旺盛燃烧的壁炉就是被旋涡卷进去,火光才越来越暗。 约翰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面包,肩背紧绷。 他拼命克制住想要一跃而起,躲开这些诡异旋涡的冲动——冷风怎么可能造成这种效果?这应该都是幻觉! 他怎么会产生幻觉? 约翰眼前又浮现出了那轮明亮的新月,还有那艘在浓雾里缓缓靠近,又突然崩解的幽灵船…… 头痛陡然加剧,像是要裂开了。 就在约翰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暗影旋涡忽然像潮水一样迅速退去。 络腮胡老板大步从厨房里走出,单手扛起门板,“砰”地一声把大门重新合拢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屋内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酒馆老板给炉火添了几根木柴。 约翰放松了绷紧的手臂,他捂着脑门说:“抱歉,我的头有点痛。” 眼前还是有些重影,看盘子里的面包渣在跳恰恰舞就知道了,正常的面包渣会蹦来蹦去吗? “吃完了,就去休息吧。”酒馆老板走过来,直接收了盘子与汤碗。 “抱歉,医生……” 约翰下意识地抬头,准备向坐在自己右边的詹森医生道别,然后呆住了。 身边空无一人。 酒馆里也空荡荡的。 詹森医生虽然年轻,但是看起来不像身手矫健的人。这家酒馆的地板很旧,一踩就嘎吱作响,除非打开窗户翻出去,否则绝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合逻辑! 约翰的视线快速掠过地板与窗户。 他猛然站起来,走到詹森医生之前坐着喝酒的那张桌子旁边。 桌上确实有一个空锡杯,里面还有一些残余的液体。 低头仔细闻,是黑麦啤酒,跟储藏室外面堆着的酒桶气味一致。 “不,你不能喝酒。” 酒馆老板误会了约翰拿着空酒杯走来的意思,他很强势地摇晃手掌,示意约翰想都别想。 ——水手上岸后都喜欢酗酒,死里逃生就更要喝一杯庆祝了。 约翰没有解释自己是乘客不是水手,他把酒杯放在木制吧台上,试探着喊:“老杰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酒馆老板很奇怪。 这是约翰之前从詹森医生那里听到的名字,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这位长着满脸络腮胡的酒馆老板就皱眉说:“阿贝尔医生嘱咐过,你得留在这里,别乱跑。” 约翰猛然扭过头: “阿贝尔?你们镇上有几个医生?” “只有一个,怎么了?” 酒馆老板不高兴地反问。 约翰重重地坐回木质柜台前的凳子上,把脸埋入掌心。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酒馆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约翰沉默地站起来,走进了储藏室。 “奇怪的英国人。”酒馆老板咕哝了一声,低头清洗酒杯。 *** 约翰仰面躺在床上。 现在,他是一个遭遇了海难的异国人。 身无分文,没有证件,随身行李全部丢了,包括木仓。 约翰当然记得在海上看见的新月与浓雾里的幽灵船,但是他不会说出来。至少不会这么简单的,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他看见了什么。 原因很简单,如果被医生认定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坚持自己看到了不存在的东西,就会被强制送进疗养院。 这种疗养院在欧洲很常见,又称疯人院。 被送进去的人,特别是穷人,极有可能成为“医学研究”牺牲品。 长久以来,欧洲医学界一直在研究精神方面的疾病,想要获得重大突破,他们相信病人的脑袋里产生了一些糟糕的东西,只要切除大脑里某些部位就能让发狂的病人变得安静下来。 尽管报纸上对这些手术大加赞扬,但约翰见过这种病人。 他们流着口水,眼神呆滞,甚至失去了分辨能力,只能躺在床上。 他们确实“安静”了,但也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 所以,约翰隐瞒他在海上看见的东西,只是一种谨慎的习惯,毕竟谁都不会相信在暴风雨看月亮,幽灵船里冒出的怪蛇这种荒诞言论。 可是现在,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个神秘到诡异的詹森医生,消失在冷风与暗影之中。 “……不是幻觉。” 约翰自言自语。 幻觉没有那么逼真。 *** 第二天中午,雨停了。 酒馆老板敲着储藏室的门,把约翰叫醒。 “亚尔松警官在等你。” 说完还顺手从储藏室里拿了两颗卷心菜出去。 仿佛他只是拿菜,顺带过来喊约翰起床。 约翰揉着额头,一晚上过去,他看东西有重影的毛病好了许多。 如果不是这间充斥着蔬菜萝卜味儿的储藏间,以及这张简单粗陋的床铺,甚至会让人感觉海难与暴风雨只是一场噩梦。 约翰踩着嘎吱作响的地板,走到储藏间外面,酒馆里的一切物品位置像是速写一般迅速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张属于白天的酒馆速写画更清晰。 之前那张夜晚的速写图没有被取代,因为上面有一个人——黑发蓝眼,戴着单片眼镜,身体四周全是暗影旋涡,像恶魔又像是鬼魅的詹森医生。 约翰闭上眼,把这段记忆速写挥到旁边,然后摆出了一副谦卑又隐隐惊慌的模样,望向坐在酒馆木质柜台旁边的男人。 男人腰间挂着皮套,他揣着两把木仓,脸上长着两撇滑稽的灰色胡子,身体微胖,警察的制服紧紧地绷在他的肚皮上。 “你好,警官,我是……” 亚尔松警官很不耐烦地打断了约翰:“听着,我知道你们这些水手上岸之后都有点坏毛病。酗酒、赌博、盗窃,或者找女人,我希望你老老实实的,直到离开这座城镇!” “警官,我不是水手。我只是搭乘了西风号,来冰岛拜访一位亲戚,途中遇到了暴风雨。” 亚尔松警官盯着约翰,像是在审视他是否说谎。 约翰装作没有发现,继续说:“我希望能尽快联系上我的家人,我丢失了行李,还要联系银行重新开一张汇票,才能继续我的旅行。” 警官用硬邦邦的语气说:“通往外面的桥梁与道路被洪水冲垮了。如果你要发电报只能去邮局,但是那边的街区都泡在一人高的积水里,没有人上班,你必须再等两天。” “这里没有电话吗?”约翰急忙问。 “没有,我们只是一个小镇。”这时酒馆老板把一碗煮豆子放在柜台上,看着约翰说,“暴雨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亚尔松警官两天没合眼了。” 亚尔松警官接过餐勺舀豆子,很不耐烦地说:“外乡人,我希望你不要给我增加更多的麻烦……” 他的话还没说完,酒馆的木门“咣”地一声倒下了。 约翰瞳孔收缩。 这相似的景象,让他想到了昨晚发生的事。 但是从门外跑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的渔民。 渔民满脸惊慌,五官微微扭曲,他的声音高亢而尖锐,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他的叫嚷—— “不好了,那块礁石!怪礁从海底升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额叶切除术被发明,但是在那之前,已经有类似的手术在实行了。(不建议搜索这条知识,看了会睡不好) 城镇 警官阴沉着脸,跟着渔民离开了酒馆。 餐盘歪斜,吃剩的煮豆子滚落在木质柜台上。 酒馆老板没有去收拾,他就像一尊被石化的雕像,从听到“怪礁”这个词开始,他就维持着惊恐的表情一动不动,直到一阵刺骨的冷风从门口刮进来。 酒馆老板猛地打了个哆嗦,抓起抹布擦擦手,然后大步走出柜台,抓起墙上挂着的一件胶布防雨衣就要出门。 “等等。” 约翰连忙出声。 酒馆老板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个人,他的眉毛深深皱了起来,显然不放心把一个陌生人留在酒馆里。 约翰立刻说:“我想拜访阿贝尔医生,或者昨天救我的渔民也行,我想找一找冲上岸的东西,那里面可能有我的私人物品。” 酒馆老板粗声粗气地说:“天黑之前回来。” 他从门口拿起一双胶雨鞋扔给约翰,又从厨房里拽了一件围裙似的黑毡布,差点蒙住了约翰的脑袋。 “披上!” 酒馆老板的态度看似恶劣,其实他是怕约翰被冷风吹病了。 北欧人这种冷漠“无礼”的社交方式,约翰还算了解,所以他抱住东西后,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反而是酒馆老板有点不适应外乡人的“通情达理”。 “……阿贝尔医生的诊所在城镇后面的山坡上,很好找,就在教堂旁边。” 酒馆老板看着约翰手忙脚乱地“穿”完衣服胶鞋,这才抱起门板重新塞进门框里,然后一边锁门一边继续说,“我建议你去找阿贝尔医生,他会告诉你昨天哪些人在海边发现了你。” 说完,酒馆老板就沿着街道大步离开。 约翰站在原地。 现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听从建议去找阿贝尔医生,一是跟踪酒馆老板去海边,去看那块从海底升起来的“怪礁”。 其实这两个选择并不矛盾,约翰完全可以先跟踪酒馆老板,再去找医生。 但是…… 约翰不是来破案的,没有委托人与银行支票在后面逼迫他必须把这些异常情况查明白。虽然这场海难很奇特,昨夜出现的詹森医生更离奇,但是约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约翰从前就是靠着这种敏锐的直觉,躲过了一些棘手的委托,避免了被卷入麻烦旋涡的厄运。 甚至有一位同行接手了约翰推掉的委托,三个月之后神秘失踪,至今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反正那位同行租住的房子很快被房东收回,而他的亲人与朋友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那还是在伦敦。 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现在呢?只有一个医生的海边小镇? 约翰揉着微痛的脑门,迅速开始制定目标与计划。 “首先,去找这座城镇里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以是牧师,也可以是医生。他们应该比镇长与警官好说话。 “然后,请这位先生写一封证实我遭遇了海难的信,这样就可以去别的城镇港口或者邮局发电报了。 “最后想办法收集物资,探查城镇周围的情况,尽快离开这里。” 约翰觉得困难集中在最后一步,无论是詹森医生还是亚尔松警官,都提到城镇对外的桥梁与道路被洪水冲垮了。 难道要借一艘渔船,划着离开这里吗? 不不,下次他一定要去大港口,找一艘足够结实的大船。 “咔啪。” 思绪被打断了,约翰抬头。 一股大风刮起了酒馆门口的招牌。 那是用细铁索拴挂的一块酒桶形状的牌子,一行字母环绕着酒桶。 “老杰克的酒馆”。 招牌被风吹得啪啪响,一片沾满了雨水的黄叶,原来黏在招牌后面现在硬生生地被风卷上了天空,飞向北面。 约翰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地势较高的山坡上有几栋建筑。 其中一个就是教堂,灰白色的外墙,尖顶上耸立着黑色的十字架。 *** 灰蒙蒙的天空,虽然没有下雨,但是暗沉得可怕。 山坡上光秃秃的,到处都是灰褐色的岩石,只有缝隙里零星生长着一些野草。 现在这些野草全部蔫巴巴的,叶子上结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白霜沿着山坡的迎风面,一路延伸到了教堂前面的石子路上。 一双做工考究的英式漆皮鞋,极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条简陋的石子路上,它的主人穿着长长的灰色旅行斗篷,手里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 雨伞遮住了这个人的脸。 他迈着不慢不快的步伐,向着教堂走去。 白霜悄无声息地随着他的脚步蔓延,爬上教堂灰白色的外墙。 这座教堂并不高大,外墙早就斑驳掉皮了,露出涂料下面的褐黑色石块,它们被白霜覆盖后,竟然焕发出一种时光倒退的新生感。 从海上吹来的风更猛烈了。 一片黄色树叶、来自酒馆招牌的叶子飘飘荡荡地飞到了这里,然后直直地坠在黑色的伞面上。 雨伞微微倾斜,露出一张英俊而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 如果约翰在这里,他会立刻认出这是昨夜在酒馆里遇见的“詹森医生”。 詹森走进了教堂。 *** 城镇的街道上。 约翰裹紧了酒馆老板给他的黑毡布。 奇怪,刚才出门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 虽然这里是冰岛,但是气温也不应该低到这种程度,要知道现在是九月。 约翰一边赶路,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城镇里到处是积水,房屋老旧,店铺基本上都关着门。 靠近山坡的街区因为地势较高,最深的积水也只到小腿部位,水很浑浊,带着刺骨的寒意。 街道上根本看不到人。 约翰有好几次察觉到有人在窗帘后面偷窥自己。 等他望过去的时候,躲在屋子里的人也不遮掩,就这么直直地瞪视着他。 “……” 这很奇怪。 根据约翰对冰岛人的了解,他们根本不在意你是谁,从哪里来,看见一个陌生人就像看到空气一样。 虽然他们不欢迎外乡人,但是也不会保持很大的敌意。当然,负责治安的警官除外。 像这样躲在房子里偷窥的行为,是很离奇的。 通常情况下,他们对陌生人完全没有兴趣。 约翰一边走一边思考。 那些视线黏在他身上,他能从那些人的脸上分辨出疑惑、警惕、审视的情绪,他就像一个不速之客,在不适宜的时间闯进来,引起主人的注意与不悦。 既然不是恶意的注视,约翰只有尽量忽略这些目光了。 这座城镇似乎过去很热闹,有各种各样的店铺,还有很多仓库。 街道也很宽敞,可以两辆马车并排行驶,这在同样的城镇里是很少见的。 繁华热闹已经成为历史,那些临街的店铺不是被废弃,就是改造成了居住的房屋,原先的玻璃橱窗钉满了木板,门口的招牌被摘下,只剩一根空空的杆子。 约翰突然转过头,趟过积水,来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店铺门口。 玻璃窗上贴着一张手写海报: “黑礁镇最好的煎肉饼,限量供应。” 约翰并不饿,他口袋里也没有钱,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张海报上的字。 黑礁镇。 约翰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 他急匆匆地往前走,重点放在写了字迹的招牌与海报上。 然而城镇里的店铺一半都没有名字,只会在门口挂上酒桶、面包、剪刀、铁锤模样的招牌表示店铺的经营范围,另外一半有名字的,也不会特意把镇名写出来的。 跑了挺长一段路,约翰终于在一间旧仓库门口看到了一块大铁皮牌子,上面清楚地写着,“黑礁镇渔业贸易委员会”。 约翰盯着那块牌子,就像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摸口袋,想要点一根烟,可惜摸了个空。 约翰原本的大衣口袋里,有一盒卷烟,一把小刀,一根铁丝,以及一封委托人写给康纳尔先生的信件。 这封信的收件人,就居住在黑礁镇。 没错,约翰原本要来的地方,正是这个在地图上很难找到的小镇。 约翰却直到现在才发现。 因为从他苏醒,就没有一个人提到过这件事。 酒馆老板老杰克甚至都没打算自我介绍,他答应了阿贝尔医生照顾约翰,就只是照顾,没有闲聊的意思。 亚尔松警官也不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会为约翰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只会警告外乡人安分一点。 至于那位神秘访客詹森医生……别提了。 “这不可能,我接委托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危险。” 约翰头痛。 难道是冰岛太远,他在伦敦接委托的时候,直觉警报失灵了? 西风号原本应该在距离黑礁镇50海里(注)之外的高灯港停靠,约翰还要再搭一趟公共马车,才能抵达这个偏僻的海边小镇。 结果风暴撕碎了整艘船,约翰被海浪直接送到了终点站? 约翰:“……” 省下了公共马车费,却丢失了全部行李,还差点淹死在海里。 完全不值得! 而且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镇,从昨夜酒馆的神秘访客到今天城镇里的怪异气氛,渔民口中的怪礁,都让人后背发凉。 难道要放弃这份委托? 约翰痛苦地想,不行,他需要这笔钱。 作者有话要说:  注:海里,一个距离单位,这里大约九十多公里,但是海上航线距离≠陆地距离 ———— 约翰痛苦:我太难了,我太穷了 —————— 调查员的三大错觉 1.都是巧合 2.我还有机会 3.我不会那么倒霉 康纳尔牧师 约翰是一个侦探,来自伦敦。 伦敦的侦探数量太多了,尤其是最近十年(注)。 只要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英国侦探,都希望自己能在伦敦租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叼上烟斗,在温暖的壁炉前面接待上门的委托人。 但事实上,大家必须在伦敦的阴雨天气里,在街头巷角奔波,跟同行竞争,然后勉强维持生活。 约翰也不例外。 他这半年的收入都很惨淡,如果继续下去,年底可能会缴不起房租。 所以当一份需要在四十天内往返英国与冰岛的委托放在眼前,约翰立刻被支票的金额吸引了。 他还很谨慎地调查了一下,才接下这份委托。 这是一起遗产纠纷案,事情的脉络在约翰接手的时候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委托人被污蔑为私生子,受洗证书与出生日期遭到质疑,所以需要当年主持洗礼的那位牧师作证。 法庭考虑到牧师的年纪太大,所以牧师不必亲自出庭,只要写一封亲笔信,再盖上印章即可。 问题是这位牧师四十年前就离开了英国,后来一直居住在冰岛的黑礁镇,大部分人根本没听过这个地名。 约翰是凭借着自己从前的声誉,以及会说冰岛语的能力,成功赢得了委托人的信任。 这份委托有两个难点,一是约翰必须赶在遗产纠纷案开庭之前回到伦敦,二是对方可能会聘请别的侦探来阻挠约翰,盗窃信件。 因为如果没有这封关键的信件,约翰的委托人有可能会丧失继承权,同时约翰也拿不到这份委托的尾款报酬。 约翰需要这笔钱。 比钱更重要的是信誉,以及能力的认可。 继承权在英国上流社会与中产阶级里是一件大事,如果搞砸了,基本宣告脱离侦探这一行业了,因为不会再有委托上门了。 这就是约翰现在面对的困境。 要离开黑礁镇,必须先拿到康纳尔牧师的亲笔书信。 约翰只能希望这位上了年纪的老牧师,仍然在教堂里担任牧师一职,这样他直接去教堂就能找到人。 没错,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约翰还有时间! 只需要稍微改动计划,比如放弃找阿贝尔医生,直接请康纳尔牧师为自己写一封证明西风号海难事故的信件,再加上委托人需要的信件,这样完美地把两件事合成了一件事,然后就能离开黑礁镇了。 约翰精神一振,加快了步伐。 黑礁镇的面积不大,数分钟后约翰登上了山坡,冰冷的海风吹得他浑身不适,鼻子都冻得有些僵硬了。 地面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甚至蔓延到了教堂顶端的黑色十字架上。 这太奇怪了。 约翰低头观察,神情凝重。 昨晚下雨,今天的天气也不好,按理说地面是很难结霜的。 而且这些霜太完整了,根本没有人踩过——结霜一般在深夜或者凌晨——这怎么可能?现在已经是中午了,难道一个上午都没人走过这条路吗? “啊!康纳尔牧师!” 一声凄厉的惊叫,从教堂那边传来。 约翰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沉。 他看到一位修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堂,被门口的白霜滑了一跤,修女来不及爬起就对着教堂后面的一栋房子高喊: “阿贝尔医生!救命!” “出了什么事?”约翰急切地问。 修女看了约翰一眼,发现这是个陌生人,身体顿时下意识地往后缩,她的表情更惊恐了,慌乱地喊着阿贝尔医生。 显然,教堂里面出事了。 既然需要医生,情况可能很严重。 约翰顾不了太多,他冲进了教堂。 到处都是白霜。 墙壁、天花板、圣水盆、座椅,以及最前方的祭坛。 厚得简直像室内下了一场雪。 这座礼拜堂里空荡荡的,出事的地点可能在后方的圣职人员休息室。 约翰沿着白霜的轨迹往里面跑,一眼就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扇被打开的门,门框仿佛嵌在了冰雪里,都看不见墙壁本来的颜色了。 房间里有一个壁炉,但是火早已熄灭,木柴上都结了一层霜。 其他家具就更不用说了,房间里是一片可怕的白色。 一位穿着黑色牧师袍子的老人躺在地毯上,他的眉毛头发挂着冰凌,瞳孔也是白色的,活人的眼睛不可能有这种颜色。 老人的表情极度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他像是被冻僵了。 约翰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张照片。 照片没有被任何白霜覆盖,它在那里,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这是……” 约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一张老旧泛黄的照片,背景是一处庄园,照片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位穿着牧师的衣服。 照片背面用黑色墨水写着“1872,布兰登庄园。” 布兰登,就是这桩遗产纠纷案的委托人姓氏。 这是委托人的父亲老布兰登先生与康纳尔先生的合照。 什么?约翰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怎么认出年轻时候的康纳尔牧师? 因为这张照片是他从伦敦带来的! 看这背面的划痕,还有边缘部分的小残缺!约翰用自己的记忆力发誓,这就是同一张照片! 是委托人亲手交给约翰的。 要请康纳尔先生作证,自然要拿出可信的东西,才能让老人回忆起几十年前的事。 这张照片约翰担心失落,一直放在自己的衬衣口袋里。 委托人布兰登先生的亲笔信,约翰放在外套大衣的口袋,他还专门在照片与信件外面裹了一层防水的油布。 现在西风号被风暴撕碎,约翰被海浪冲到岸边,渔民把他救了起来,这些随身物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约翰原本想找阿贝尔医生打听一下,结果人还没见着,就先看到了照片。 照片出现在了诡异的案发现场。 那封信呢? 约翰急忙在房间里寻找。 但是除了照片,其他东西都被冰霜冻住了。 书桌上有一叠信件与文件,约翰试图辨认,这时走廊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修女慌乱的话语: “……我感到特别寒冷,走出祷告室就看到了这些奇怪的冰霜,我吓得去找康纳尔牧师……对,没几步路,我走到他的休息室,发现门是开的,康纳尔牧师躺在地上,他,他……他看起来很糟,上帝啊!” 约翰迅速把照片藏进自己衣服里,然后直起腰,对着来到门口的阿贝尔医生微微低头,算是行礼。 阿贝尔医生身材矮小,但是体格粗壮,他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他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 “医生,他是……” 修女盯着约翰,神情紧张。 “哦,这是前两天从海里救起来的人,他没有骨折与发热,我就请酒馆的老杰克来照顾他。” 阿贝尔医生也对约翰点点头,然后迅速进入房间,查看牧师的情况。 “我的天。”阿贝尔医生连忙去试老牧师的呼吸,弯腰听心跳。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牧师僵硬的身体碰触到热量之后,突然活了过来,眼里的白色消失,露出一双充满惊恐的眼睛,一下就掀翻了阿贝尔医生,嘶声叫嚷: “他来了!” 约翰扶住阿贝尔医生,又去拽发狂的牧师。 修女惊恐地连声呼唤康纳尔牧师的名字。 年迈的康纳尔牧师面容扭曲,力量大得出奇,约翰与阿贝尔医生一边一个拼命拖拽着他,牧师仍然有力气冲向门外。 “快跑!他来了!他来了!” 高到破音的喊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牧师浑浑噩噩,根本不会转弯,跑着跑着就要一头撞向墙壁。 修女看到情况不对,只能从后面抱住牧师的腿。 三人一齐发力,康纳尔牧师这才摇晃了两下,喘着粗气栽倒在走廊上。 “快!把人压住!” 阿贝尔医生跑回去拿起药箱,找到注射器与药瓶,又飞快地跑回来。 一针吗啡下去,混乱总算平息了。 老牧师的眼神恍惚,嘴里还在重复念叨那几个单词: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他是谁?”约翰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修女与阿贝尔医生也想问,于是三个人一齐盯着牧师。 老牧师的嘴突然下咧,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詹森。” 约翰一惊,直觉警报疯狂地在他脑海里叫嚣。 旁边的阿贝尔医生满脸疑惑:“詹森?这是谁?黑礁镇没有这个人。” 修女也在摇头,显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必须用束缚带把康纳尔牧师捆在床上,他苏醒过来之后,很可能还会发狂。”阿贝尔医生转过头,示意约翰搭把手。 约翰还在盯着老牧师,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说:“这里到处都是冰霜,在清理完之前根本不能用,要送到诊所吗?” “诊所没有空的床位了。”阿贝尔医生头痛地说。 修女被这一连串变故折腾得坐立不安,她忧心忡忡地念叨:“这不寻常,医生,这不寻常。教堂都没能抵挡住恶魔的步伐,肯定是恶魔,否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恶魔,”老牧师忽然睁开眼睛,神情恐惧,“幽灵船来了,他来了!他来复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因为福尔摩斯探案小说的反响太好,群众呼声太大,1927年,柯南道尔不得不继续开始连载福尔摩斯探案续集 —————— 注:在镇静剂与止痛药发明之前,都是用吗啡 ———— 写这个文吧,我的百度搜索是这样的 电灯什么时候发明的 电话什么时候发明的 汽车什么时候发明的 胶鞋什么时候发明的 听诊器什么时候发明 注射针管什么时候发明-_-|| 侦探的实力 医生没能找出康纳尔牧师忽然发狂的原因。 也许人类现有的医学知识可以从多方面推断这位牧师是因为身体欠佳、大脑衰退导致了精神问题的爆发,但这不能解释教堂里的那些白霜是怎么形成的。 “是一种罕见的天气现象。” 阿贝尔医生是科学派的坚定支持者,他一边忙碌着配药,一边阐述他的观点,“听说在靠近北极圈的地区,一夜之间整个村庄都被冰雪覆盖是很常见的事……为什么旁边的诊所没事?噢,那或许是一股气流,它的中心温度非常低,我想它可能是一个圆球状的东西,就像球状闪电一样在墙壁、家具等物体上滚动,经过的地方就全部结冰了。” 修女紧紧地捏着小十字架手链,嘴里念着圣经颂文,然后撒盐,用圣水洗刷墙壁、地板,认为这样可以驱除邪魔。 “肯定是恶魔。”修女坚持,证据就是白霜很快就融化了。 阿贝尔医生:“……” 白霜、冰、雪沾到盐粒,本来就会融化。 科学派与神学派的观点无法统一,阿贝尔医生下意识地去找那个外乡人,虽然认识不久,但是医生感觉那个人很不一般。 约翰站在礼拜堂的中间,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正在仔细观察地板上的霜。 阿贝尔医生一看,发现这柄放大镜很眼熟,好像是老牧师的。 “抱歉,我从桌子上拿的,用完了会还回去。”约翰不想背上小偷的罪名。 主要是老牧师的放大镜很精致,镶金的柄,框架上刻着一圈奇怪的符号与字母,意义不明。 如果这不是放大镜,猛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古董呢。 这东西也冻住了,约翰把它完好无损地撬出来,还多亏了修女的圣水加盐驱魔配方。 “你在研究冰冻雪球的运动轨迹吗?”阿贝尔医生问。 “什么?” 约翰没听懂。 阿贝尔医生重复了一遍自己从球形闪电那里得到的灵感,并且宣称要把这个新发现写成一篇论文发表到欧洲的科学杂志上。 约翰看到这位医生兴致勃勃的样子,决定不打断他的演讲。 约翰低头继续观察那些白霜。 一张教堂平面图出现在他脑海里。 在这张地图上,冰霜较厚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连起来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轨迹。 “……它的来源,是一个像我们一样行走的人。” 所以地板,以及靠近地面的墙壁上白霜厚一点,天花板那边最薄。 “它,或者说他,穿过前面的礼拜堂,进入侧门来到走廊上……然后站在康纳尔牧师的休息室门口,他把手放在了门上?不,更像是宣告自己来了,让寒意沿着门缝渗透到房间里。” 约翰几乎可以想象—— 老牧师正在办公桌上处理文件,左手拿着一柄放大镜,右手握着钢笔,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哆嗦着拉起椅背上的外套大衣,然后揉了揉眼睛,发现壁炉的火竟然熄灭了。 老牧师不解地站起来,走向门口准备喊修女,问一问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结果走到一半,就看见墙壁上有白霜在迅速蔓延。 因为地板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所以一开始并不明显,老牧师没能及时发现。 当牧师察觉到情况诡异,张嘴要喊的时候,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那个人就站在门口。 打扮得像一位传统的英国绅士,可能还戴着黑色礼帽,披着斗篷,衣服里隐约能看见一根细长的金质表链,英俊冷硬的轮廓像是冰刀雕刻出来的。 他的周围缠绕着扭曲的阴影,冷风带来刺骨的寒意,走廊与房间里开始遍布无形的黑色旋涡。 牧师神情惊恐,他开始惨叫。 可是这个声音没人能听见,或者他根本发不出声音,因为走廊另外一个房间的修女没有听到动静。 然后,然后牧师说了什么? 那张照片在丢到地上之前,拿在谁的手里? 照片没有被冻住,肯定不是牧师。 ——苍白修长的手指拿起照片,在康纳尔牧师眼前一晃,神秘访客就像来自地狱的死亡使者,他在寻找这个老牧师,可能找了很多年。 画面中断,因为想象不下去了。 约翰按住了疼痛的脑门。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空想。 一切都有切实的证据(休息室里椅子拉开的位置,老牧师倒下的方向),以及约翰在酒馆的亲身经历。 约翰没有想到,再次听到詹森这个名字,竟然是从康纳尔牧师的口中。 遗憾的是,他没能获得更多的线索,只有一些听起来很关键(信息量很大)的词。 他来了、复仇,还有幽灵船…… 显然,康纳尔牧师认识詹森,至少在海上见过詹森,否则不会提到幽灵船。 约翰想起那艘浓雾里的黑色帆船,眼前就出现了那艘船无缘无故地崩解,数不清的黑色细条状阴影向四面八方弹射的诡异景象。 “唔。” 约翰痛苦地皱眉,他不能回忆这个景象。 只要一想,头痛就会忽然加剧,眼前也会出现重影。 脑震荡的后遗症这么厉害吗? 约翰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这时一个模糊的人脸冒了出来,五官都不在正确的位置上,看起来诡异又惊悚。 “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很好,声音是正常的,约翰闭上眼睛。 等再次睁开的时候,景物又恢复了正常,他看到了一脸担心的修女。 “我没事,我只是……没吃东西。” 约翰捂住胃,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给老牧师喂完药的阿贝尔医生听到修女的喊声,几步就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听诊器。 约翰头皮发麻,害怕医生给他检查出什么精神问题,但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医生的好意。 “没关系,只要有一块面包就好了。” 约翰努力表现得身强体壮。 阿贝尔医生听了听心肺,没发现什么问题,头晕站不稳可能就是饿的,而且约翰确实比普通成年男人强壮、有力气。这点躺在诊所发高烧的另外六个人可以侧面论证,一整条船上的人,只有约翰还活蹦乱跳的。 “老杰克没有做早餐与午餐?”阿贝尔医生惊讶地问。 “我睡到了中午,然后出了一点意外。” 约翰觉得这是个试探的好机会,于是把自己跟亚尔松警官见面,以及怪礁升起,亚尔松警官与酒馆老板脸色大变跑出去的事说了一遍。 “啪。” 修女手里的十字架没有握紧,落在了地上。 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 阿贝尔医生的表情也有点难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海底升起的礁石?那可能是火山活动,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我在一份学术杂志上读到过,大西洋里发生过这样的事。” 修女捡起了十字架,一言不发地去祭坛前面祷告,然后站起来继续用盐与圣水清理教堂。 阿贝尔医生只能留下药瓶,对着修女的背影叮嘱:“如果康纳尔牧师醒了,就立刻通知我。” 说完他拎起药箱,示意约翰跟他去旁边的诊所。 “我那边还有一点午餐剩下的烤土豆,对了,你是……” “请称呼我约翰,是一个侦探,从伦敦来。” “侦探?” “是的,我的一位委托人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写信给康纳尔牧师请他帮忙。” 约翰选择说实话,因为他需要有人帮他证明船难事故,而他对老牧师的过度关注,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为了方便行事,索性透露一些委托内容,也许可以打听出一些东西。 果然,阿贝尔医生立刻说:“你的委托人也是神学爱好者或者探险家吗?” “神学……嗯,是有关神学的,不过探险家是怎么回事?” 约翰刻意含糊用词,出生日期写在受洗证明上,洗礼跟神学有关吗?有关,不算说谎! “噢,我听说康纳尔牧师年轻的时候跟随一支探险队上船,辗转在大西洋与冰海这一带,康纳尔牧师的见识渊博,我很尊敬他。”阿贝尔医生认真地说,“他是一位可敬的人,其他牧师不愿意在这个偏僻地方长期布道,他却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 约翰点点头,然后状似无意地问:“我从酒馆一路走过来,发现城镇里的气氛很奇怪。” “这个……”阿贝尔医生神色犹豫。 “这跟怪礁有关吗?抱歉,我看到大家都很在意的样子,我想应该有除了火山爆发之外的说法?”约翰装作好奇的样子问,这时候他透露职业的优势就出来了,侦探总是不会放过眼前的疑点。 阿贝尔医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苦笑:“是一个传说,多年以前,黑礁镇附近的海底突然升起了一块巨大的礁石,暴雨淹没了城镇,很多人失踪了……谣传这是海神的愤怒,海神就沉睡在这附近的海湾里,如果有人惊醒了海神,灾难就会再次降临。现在大家很慌张,因为跟传说里的情况相似吧,先是下了三天的暴雨,然后是怪礁,如果接下来再有人失踪,大家会更加慌乱。” 阿贝尔医生显然不想谈怪礁,他匆匆带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询问约翰:“我还以为你会对康纳尔牧师说的‘复仇’、‘幽灵船’感兴趣。” “康纳尔先生出现了精神上面的问题,有谵妄的症状,不是吗?” 约翰表现得比阿贝尔医生还相信科学,坦然地说,“病人出现幻觉,看到奇怪的东西,这很正常。” 阿贝尔医生:“……” 这位侦探的言外之意,是黑礁镇的其他居民不正常。 不可能整个城镇的人都得了精神病,都在胡言乱语,行为异常吧? 嗯,逻辑合理,毫无漏洞。 阿贝尔医生目光闪烁,然后顺着话题说起了精神疾病。 约翰在他转过身之后,审视着这位医生。 约翰确定,阿贝尔医生知道“幽灵船”,至少听康纳尔牧师提过,否则就不会特意拿出来试探了。 阿贝尔医生说,老牧师是一位可敬的人。 那么一位可敬的牧师,为什么会“被复仇”呢? 康纳尔牧师自己知道真相,他在发狂的时候没有说“他来害人了,他要来杀我”,而是说“他来复仇了”,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很明显了。 只有“做过什么”,才会害怕被詹森找上门。 不过,幽灵船詹森与怪礁海神应该是两个不相关的事件。 老牧师既然惧怕詹森的复仇,就不会躲在仇人出现过的地方,老牧师很有可能是觉得沉睡的海神能遮蔽幽灵船的“眼睛”,让詹森“看不到”这个小镇,所以老牧师才跑到黑礁镇躲着。 结果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现在两件事一起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调查员智商不能低,低了还怎么发现真相 调查员能力必须高,低了还怎么活到最后 ———— 作者:坑配角也好快乐哦 困境 阿贝尔医生的诊所是一座两层小楼。 同样材质的灰褐色石头,面积比教堂小了很多。 约翰在这里看到了另外六个海难幸存者,阿贝尔医生的助手正在给他们喂药。 约翰走过去仔细辨认他们的面孔,发现了西风号的船长、大副、两个水手,以及两个乘客。 他们全部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因为担心他们在昏迷里挣扎,压到骨折的伤处,阿贝尔医生还把他们的腿或者手绑了起来。 最惨的可能是船长,他整个人都被束缚带捆得严严实实,半靠在床上,根本无法躺下,据说是断了两根肋骨,如果随便移动断骨可能会伤到内脏。 “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阿贝尔医生叹了口气,“肺部感染很严重,这是溺水者的常见症状。还有,他们身上的伤口浸泡了海水,一直在溃烂,我已经挖掉了腐肉,现在只能指望上帝保佑了。”(注) 说着,医生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约翰。 同样掉进海里,这位的运气却好到离谱,什么外伤都没有,简直不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约翰:“……”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看眼神就知道。 但这件事他没法解释,也解释不了,只好装作不知道。 约翰请阿贝尔医生为他写一封海难获救的证明信函。 本来这件事是要拜托康纳尔牧师的,可是老牧师现在…… “牧师先生的情况怎么样?药物治疗几天能见效?” “这种突发的病情,可能人一醒来就能好转,也有可能一直没法痊愈。”阿贝尔医生一脸遗憾地说。 他看到约翰神情很差,顺口安慰,“不过我觉得痊愈的希望很大,毕竟康纳尔牧师的身体一向都很好。” 确实是这样,约翰沉默地想。 按照教会的记录,康纳尔牧师今年应该七十六岁了。 虽然发狂的人力气都很大,但是老牧师刚才一只手就掀翻了医生,三个人合力拖拽才把他压住,这体力与潜能是真的好。 “希望牧师先生尽快康复。” 约翰想到自己的委托,就感到头痛。 因为他知道,老牧师并不是精神疾病。 詹森会来第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老牧师已经指望不上了。 不过没关系,约翰有计划b。 ——找机会仔细翻看康纳尔牧师房间里的文件与书信,然后模仿字迹,伪造一封亲笔信。 伪造这种书信最重要的是印章,其次是笔迹。 印章就在书房里,约翰刚才已经看到了它的位置。 当然,伪造书信是非法的,不过委托人既然敢直接请侦探来找康纳尔牧师,说明受洗证书没有问题,至少康纳尔牧师不会否认,那么约翰现在只是……灵活机变。 约翰揉着额头,对着端食物走来的医生助手道了一声谢。 “你们那艘船上有多少人?”阿贝尔医生一边写关于海难的信件一边问。 “乘客就三个人,水手加上船长总共有七个,找不到的……可能遇难了。” 约翰语气沉重地说,他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烤土豆,就发现书房里的光线在变暗。 他立刻往窗边走去。 天空完全被乌云填满了,只是一会儿工夫,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真糟糕,酒馆老板让我天黑之前回去的,现在可是下午三点。”约翰自言自语。 很快约翰就失去了自嘲的兴趣,因为站在诊所的窗边,能清楚地看到下方海面的变化。 海水像是一口煮沸了的汤锅,浪花翻腾不歇。 三根灰黑色的烟柱缓缓“升”起,简直让人怀疑海面下藏了一艘蒸汽轮船,在用烟囱排出浓烟。 黑烟非常显眼,远远望去,就像跟天际低垂的乌云连在了一起。 “真的是火山!” 察觉到异样,同样凑到窗户旁边张望的阿贝尔医生脸都吓白了。 他慌忙喊着助手的名字,叫人收拾行李。 “诊所里还有患者。”约翰提醒。 “来不及了,”阿贝尔医生满头大汗,“我们抬不动这么多人,如果火山爆发,整个城镇的人都跑不掉,就算是山坡上的房子,也会被喷发的岩浆与石头摧毁。” 约翰跟着医生跑下楼,提醒道:“通往黑礁镇外面的桥梁与道路都被洪水冲垮了。” “能走多远走多远,我知道山里的一条小路。” 阿贝尔医生慌乱地把财物、证件往箱子里面塞。 这时修女忽然跑了进来:“医生,不好了,康纳尔牧师醒过来挣脱绳索疯疯癫癫地往山下跑了。” “什么?” 医生震惊,他用了对待精神病人的束缚带,还能被挣脱? 但是现在也没时间去追,阿贝尔医生急忙让修女去看外面的情形。 约翰心里记挂着老牧师的印章与信件,事态紧急,他只能做一次小偷。 几分钟后,约翰怀揣着一叠封裹好的书信(模仿对照用)与印章,与拎着行李箱的阿贝尔医生一起匆匆出门。 “修女呢?” “她不肯走,在祈祷。” “你的助手呢?” “他坚持要回家去见祖母。” 阿贝尔医生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约翰看了一眼躺在诊所里的人,心中迟疑,但也知道这时候犹豫等于送死,于是飞快地把这些人身上的绑带解了,至少灾难来的时候能跑能动。 虽然他们都昏迷不醒,如果挪动还会伤势加剧,但是万一呢? 约翰的动作很快,等他追出去的时候,还能看到阿贝尔医生的背影。 地面在轰隆隆地震动,乌云的灰色里透着诡异的暗红。 一阵海风吹来,硫磺味浓得呛鼻。 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缝,并且不断地扩大。 阿贝尔医生脚一滑,在积水里摔了一跤,满身泥浆。 房屋里的人也在往外跑,城镇里乱成一团。 有人大声呼喊自己亲人的名字,有人恐惧哭泣。 原本在街道上的积水哗啦啦地往裂缝里流,却怎么也灌不满,裂缝还在往外冒烟。 这些气体显然有毒,闻到的人都出现了头晕目眩的症状。 “走!都别耽搁时间,快走!” 亚尔松警官一手抱着一个哭闹的孩子,一手搀扶着一个老妇人,声嘶力竭地高喊着。 约翰跑到酒馆门口的时候,看见了老杰克。 “你可算回来了。”酒馆老板没有带行李,他拎了一袋土豆与鱼干,见到约翰空着手,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袋,然后又转身回去扛了一袋卷心菜。 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了,起初只能陷进去一只脚,现在可以掉进去一个人。 “轰!” 一声巨响,约翰匆忙回头,发现靠近海边的街区弥漫起了巨大的烟尘。 “是房子塌陷到地底,别看了。”酒馆老板催促,逃命要紧。 不过,逃命的时候他还是坚持带上了食物。 “呼……嘎噜……呼嚇……” 从裂缝深处,传出了古怪的声音。 约翰知道这可能是火山岩浆在活动,也有可能是石头在高温里炸裂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实在太可怕了,就像是一头巨兽在呼吸,气息逐渐变得粗重。 它在苏醒。 它在伸懒腰。 “轰隆!” 远处又是一排房屋塌陷,众人根本不敢回头,跑得更快了。 约翰的眼前又出现重影了。 他不知道这是怪声的影响,还是地底冒出的毒气导致的。 耳鸣、心跳加剧,迈步的动作变得沉重、迟缓。 不知道跑了多久,嗡嗡的耳鸣声忽然停止,约翰感觉自己像是聋了一样,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在他惊疑的时候,一个低低的吟唱飘了过来。 像海面飘浮的雾。 像荒漠里遇到的绿洲泉水。 这声音美妙得难以想象,让人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不由自主地追索着它的踪迹。 “不对!” 约翰狠狠一捶脑门,阻止自己的意识迷失。 他发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侧过脑袋,茫然地呆立着。 这景象诡异又恐怖,无论男女老少,都像失了灵魂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 阿贝尔医生手里抱着行李箱,酒馆老板扛着卷心菜,亚尔松警官搀扶着一个老妇人……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侧头,然后缓缓转身,梦游一般地往那边走去。 “醒醒!”约翰拽住酒馆老板,用土豆砸他的脑袋。 酒馆老板一个激灵苏醒了,然后他看到周围的情况也吓了一跳。 约翰又去砸医生,酒馆老板也立刻用卷心菜砸警官。 清醒的人逐渐变多,但是还有更多的人梦游着往回走。 亚尔松警官身边的老妇人慌张地喊:“海妖……这是海妖的歌声,不能去,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这时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挡在了那些梦游的人前面。 披着灰色旅行斗篷,戴着一顶黑色丝绒礼帽,就像刚走下四轮马车,要进入伦敦的歌剧院。 是詹森! 约翰的心脏咯噔一跳。 但是詹森出现之后,一股寒风卷着雪花猛扑过来,直接把梦游的人冻醒了。 “怎么回事?” “我好像听到了歌声?” 詹森快步走来,越过了那些还在迷糊的人。 “你是谁?”亚尔松警官本能地问,满眼警惕。 “离开这里,有什么话以后再说。”詹森简短地回答。 他的声音沉稳、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听从了他的命令。 约翰悄悄拉开与他的距离。 詹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约翰怀疑这个家伙不是人,可是在这个忙着逃命的紧要关头,对方又明显救下了大部分镇民,他没法提出质疑。 很快,大家都跑出了黑礁镇,前方是积水与泥泞的山坡。 “快了,就在前面,找一条船划过去,或者翻过那道山坡……” 阿贝尔医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条深不见底的壕沟出现在前方,它像蜿蜒扭曲的巨蛇,宽度超过了三十英尺,还在不断扩大,同时一路延伸到了远方,把整个黑礁镇与外界彻底分割了。 一路跑到这里,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结果看到了这一幕,很多人崩溃了。 他们抱着脑袋,瘫在地上,哭声一片。 约翰用力踩了几下地面,对着呆滞的阿贝尔医生说:“震动好像停止了,火山爆发也会像雏鸟出壳那样,闹出一阵动静然后躺着休息半小时再接着爆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不是火……单纯的火山啦 ———— 注:青霉素要到1928年才被发现,这已经是最早的抗生素了。 看不到的人 下午四点,天色昏暗得像是夜晚。 空气里的硫磺味正在变淡。 一直从地底裂缝里传出的怪声也消失了。 人们搞不清这是灾难开始前的安静,或者灾难已经结束。 “可能这个火山……确实没到爆发的日期。”阿贝尔医生结结巴巴地说。 然后他真的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整个人又变得自信起来。 “对,在火山彻底爆发之前是会出现一些异状的,地层的压力找到一些薄弱口,然后就有裂缝、喷气孔之类的东西出现。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三天到一周不等吧,我在科学期刊上看到过。” 约翰心想,这些科学期刊挺有意思的,就是订阅之后可以送到冰岛黑礁镇这么偏僻的邮局吗? 不过这不是讨论科学的时候,约翰追问:“黑礁镇只有这一条出去的路?” 阿贝尔医生的自信瞬间消失,他脸色苍白地说:“这里是一个海岬,三面环海,除了走海路,就只有这里了。” 约翰思考了一下,找了一块比较大的石头,直接丢进前面的深沟。 “等等!” 阿贝尔医生吓得伸手阻拦,只是慢了一步。 他的表情惊恐,好像担心约翰会吵醒地底沉睡的怪物似的。 “有缓冲。”约翰提醒,刚才深沟形成时,附近的山体塌方,泥石流卷着较矮的树木一起冲进了深沟。 这些泥浆的黏性应该很大,还会带着石块在泥浆里流动。 这时下方深沟传来了沉闷的响声。 约翰抓起树枝,在泥浆上划了几笔,然后用鞋底抹掉,叹气说:“深度至少在四十六英尺,如果现在搭桥风险很大,这条沟也许还会变宽、变深,只能等明天再看。” 阿贝尔医生气恼地说:“你太鲁莽了,石头砸下去的力道可能会破坏脆弱的平衡,导致岩浆喷出。” “你刚才说了,没有别的路。”约翰提醒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火山什么时候爆发重要吗?反正都跑不了。 而且这里不是火山口,喷也喷不高,没准还能缓解一下地层压力。 阿贝尔医生坚持着说:“肯定有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就造一个热气球。” 约翰:“……” 是他小看了医生。 热气球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制作需要技术与时间,而且搭乘的人数有限。 约翰正要提出这点,忽然看到了远处隐隐绰绰的树影以及站着的人。 詹森。 这家伙没有走! 理智告诉约翰,不要接近这个危险的人物。 可是谜题摆在眼前,就像美食放在流浪汉鼻子下面那样——想要装作没看见,真的太难了。 康纳尔牧师、詹森、幽灵船……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联系? 詹森又为什么要出现救下那些被歌声迷惑的镇民,救完了还不趁乱消失,难道詹森不知道他那身衣服站在这里就跟珍珠混进石子里一样显眼吗? 约翰还没想出答案,那边阿贝尔医生已经凑过去了。 “你好,先生,我是镇上的医生阿贝尔,您是从外面来的吗?” 问得好! 桥梁与道路被洪水冲垮好几天了,如果詹森是外来者,他是怎么来的? 约翰悄悄挪近,打算偷听他们的谈话。 詹森伸手抬了一下帽檐,然后微微低头(跟他相比,阿贝尔医生太矮了),声音沉稳:“我是几天前搭船来的。” “是吗?”阿贝尔医生面露疑惑,他试探着问,“那一定是一条很大很不错的船吧!” “不,那是一艘很老、很旧的船。” 詹森回答得平静,约翰却冷汗直冒。 如果詹森指的是幽灵船,那确实老旧,像是两百年前的西班牙船。 “啊,我就说!如果有那样的船靠岸,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呢!”阿贝尔医生仍然没有放弃试探,“很难想象阁下这样的绅士会搭乘破旧的渔船,那上面的气味可不好闻。” “黑礁镇附近只有小型渔船能靠岸,不是吗?”詹森反问。 他微微扬眉,宛如石英雕刻的脸部轮廓在侧头时,竟然透出一种剔透的冰冷。 约翰终于意识到詹森身上最大的问题。 ——他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苍白的肤色,无论说话语气还是眼神,都没有温度。 尤其现在气温骤降,阿贝尔医生开口说话时会有热气,也就是一缕白雾冒出来,但是詹森没有! 约翰忍不住环起了手臂,他更冷了。 那边阿贝尔医生还没察觉到问题,他继续问:“阁下来黑礁镇是——” “拜访康纳尔牧师。” “啊?” 医生心想怎么又是康纳尔牧师。 先是一个侦探,又来一个似乎很有身份的人。 难道这跟老牧师的过去有关吗? 因为阿贝尔医生并不相信什么幽灵船、恶魔入侵教堂的说法,所以他没有想到詹森已经“见”过老牧师了,阿贝尔医生很遗憾地表示,康纳尔牧师年纪大了,今天突然发病,恐怕不能接待客人。 约翰:“……” 老牧师挣脱束缚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是不是还活着,都说不好。 阿贝尔医生这么积极地搭讪,肯定是以为詹森是一位有头衔的贵族或者有实力的商人,看到这样的人也被困在黑礁镇上,自然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以为对方会有仆从接应,没准会有离开黑礁镇的方法。 想法很好,对象错误。 那艘幽灵船可没有办法当做逃难交通工具使用。 约翰咬牙捂住了脑袋,不行,他根本不能回忆那艘船,否则脑袋痛得像要裂开。 “……黑礁镇没有旅店,阁下这几天难道住在镇长家里?”阿贝尔医生还在坚持不懈地问。 “不是。” 这次詹森只给了一个词,就不再说话,往约翰这边走来。 约翰的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是脑子又知道,眼前这个神秘未知的家伙如果想要找人的话,跑是没用的。 詹森抬了抬帽檐,这是礼节,然后他准确无误地念出了约翰在西风号那个行李箱上写着的名字: “我们见过面,约翰·多伊。” “咦?” 阿贝尔医生第一次听到约翰的全名,他一脸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的表情。 詹森敏锐地望向他。 医生感到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詹森的衣服上,发现雨水落上去竟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说过,叫我约翰就行了,詹森医生。”约翰一脸假笑,刻意加重名字的发音。 阿贝尔医生正在琢磨什么布料防水效果这么好,然后听到了约翰的话,他下意识地抬头,惊喜地说:“原来阁下也是一位医生……啊!” 惊喜的表情突然凝固,阿贝尔想起了他在哪里听到过“詹森”这个名字。 名字或许会有重复,可是一位要拜访康纳尔牧师的詹森……这…… 阿贝尔医生的惊叫引起了旁边的人注意。 酒馆老板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奇怪的话,阿贝尔医生还跑到树林那边对着一棵松树说话?” 约翰瞳孔收缩,他盯着面无表情的詹森,又看身边的酒馆老板。 ——其他人看不到詹森? 不对!之前詹森救下镇民的时候,还催促所有人尽快离开,亚尔松警官还质问詹森是什么人。 约翰立刻在人群里寻找亚尔松警官。 阿贝尔医生则是被彻底吓住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詹森。 “怎么回事?” 亚尔松警官大步走过来,他果然无视了詹森的存在。 詹森明明站在那里,亚尔松警官绕过了他,却一脸以为自己在走直线的表情。 阿贝尔医生满脸惊恐。 “警官,我们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约翰干巴巴地说。 “你就是这里唯一的陌生人!” 亚尔松警官很不高兴,灾难发生得太突然,虽然没有人死亡,但是大家被困在这里进退不得,已经有人提出要回到镇上了,镇长不同意,还有一些人坚持说海神苏醒了。 都吵成一团了,这时忽然传来阿贝尔医生的尖叫,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有什么怪物出现了。 酒馆老板过来打圆场:“医生可能是紧张过度,大家都很疲惫,雨越下越大了,还是赶紧拿个主意吧!” 亚尔松警官恶狠狠地瞪了约翰一眼。 约翰不死心地问:“刚才歌声响起的时候,有人救了大家,亚尔松警官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警官皱眉,然后像是有些困扰,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行了,我知道是你跟老杰克救了大家,不用再提醒我。” 亚尔松警官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浑身哆嗦的医生跟遍体生寒的约翰。 ——詹森就在这里,可是其他人看不见他,还忘了他。 约翰僵硬地转过脖子,望向这位站在那里始终没有说话的神秘访客。 阿贝尔医生忽然喃喃自语:“……能看到不寻常的东西是一种天赋,天赋不是人人都有,但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窥视到这个世界的隐秘,当你接触到神秘,神秘就会向你敞开大门。” “医生,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酒馆老板老杰克扛着一袋卷心菜,迷惑极了。 “是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他在笔记里写过的。”阿贝尔医生目光呆滞。 约翰猛然醒悟,对了!他在海上遇到幽灵船,而阿贝尔医生看到了教堂里的白霜,又接触了康纳尔牧师,所以他们一直能看见詹森? 刚才逃命的时候,镇民们听到了美妙的歌声,这歌声也有问题,所以他们短暂地看见了詹森,听到他的声音。一旦脱离歌声的影响,就会遗忘? 作者有话要说:  接触越多,影响越大 大到一定程度,就无法消除记忆了。 欢迎进入不科学的世界 ——— ps,在克苏鲁小说里有一个画家高烧呓语一周,然后醒来啥事没有,也不记得自己说了啥。 考虑到如果时间线进入网络时代,完全隐瞒神秘事件也挺难的吧,还是给接触不深的路人一条活路【喂】失忆吧 ———— 小剧场 詹森像往常一样站在路边,心想谨慎的侦探肯定不会主动来搭话 突然阿贝尔医生凑过来,一连串地提问 詹森:…… 詹森都不想跟你讲话了,你再问,再问就真的回不到科学的世界了啊医生 寻找线索 ???????????????????? ??????????????? ?????????????????????????????????????λ?????????????????????????????????Щ?????á??????????衢??????????????????ж??????????????????????? ?????????????????????????????????????? ??????????????????????????????????? ???????????????????????????? ?????????????????????????? ??????????????????鴬????????±??????????????????????????????????Щ???????????????? ?????????????????д??????λ???????????????????????????????Щ?????????????????????????? ????????????????????????????????? ???????????????????????????????????????? ????????????????????????????????????????????????????????????????????????????????????????????????????????????????????????????????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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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解释说:“这里不安全,詹森白天来过这里。虽然我不懂‘神秘力量’,但是我想‘海神’肯定能感觉到这种力量留下的痕迹,只要它苏醒,很可能会来这里查看。所以我们留在这里出事的概率很大。” “……那我们赶紧离开!” 阿贝尔医生跑得飞快。 跑到一半,他忽然发现礼拜堂里亮晃晃的,完全不像他们进来时那种可怕的漆黑。 “月光?” 医生迷惑地想,月亮有这么亮吗? 他在黑礁镇住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到这种堪比电灯的月光。 “不好!”约翰忽然发现修女不见了。 之前他们把昏睡的修女搬到了礼拜堂的长椅上,现在那里空荡荡的。 约翰把人拽到墙边的阴影里,然后小心翼翼地隔着窗户往外张望。 果然,夜空上有一弯新月,银色月光像薄纱一般铺满大地。 约翰看到了摇摇晃晃走路的修女,她的前面还有四个走路姿势奇怪的人影。 “是西风号的幸存者。” 约翰想起自己给这些人解开了束缚带,心里懊悔。 那时他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他们也接触了神秘?”医生茫然地问,不然为什么会中招呢? 很快医生就想起了这些人高烧不退时的呓语。 船、风暴、新月…… 阿贝尔医生牙齿打颤,哆嗦着问:“西风号在海上遇到了海神?” “我不知道,我们只是在风暴里看到了这个诡异的月亮。”约翰压低声音,他在思索幽灵船。 看来西风号那天在海上遭遇了两次神秘事件,一次是新月,一次是幽灵船。 “咦,怎么只有四个人?”阿贝尔医生看着那些梦游一般的身影,奇怪地问。 “船长不在里面,另外一个人好像断了腿……” 约翰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小路上还有一个艰难爬动的身影。 没法走路的人,在爬。 令人毛骨悚然。 阿贝尔医生面无血色,他正要说什么,意识忽然一阵模糊。 约翰发现医生的身体有一半照到了月光,神情大变,连忙拽着人往走廊上拖。 可是来不及了,约翰听到了美妙的歌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手上也使不出力气。 约翰倒在了地上。 *** 约翰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站在一片海滩上,但是海水是赤红色的。 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但是水太浑浊,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海水开始沸腾,这块巨大的黑色礁石缓缓从海底升起。 这块石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普通礁石那样漆黑带有孔洞,受到海水严重侵蚀的样子。 可是石头上面没有任何附着物,看不到贝类与海藻的痕迹。 还有,它太大了。 在梦境里,礁石的高度已经接近星空,整片海域都被它的阴影笼罩。 银色的月亮从海底升起,礁石开始剧烈地摇晃,细碎的石块不停地剥落,然后一阵阵可怕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梦境。 约翰痛苦地弯下腰,死死捂住耳朵,可是声音仍然源源不绝地传来。 好像有无数个人在哭嚎,在尖叫,在挣扎。 简直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约翰听不清这些声音在说什么,只能听到这里面蕴藏着无尽的痛苦,他的意识被迫卷入其中,脑海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只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 这种恐惧与痛苦的情绪非常强烈,好像在一瞬间清空了人类的大脑。 直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把约翰冻住了。 噩梦像潮水一般退去。 *** 约翰被冻醒了。 他发现自己脸上、手上都有一层白霜,脚陷进了结冰的水坑里,差点拔不出来。 詹森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站在栏杆旁边,雨水细密,加上伞面的遮挡,根本看不到他的面孔。 这里不是教堂里,约翰发现自己站在码头的栈板上。 不远处就是大海,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岸边。 约翰前面还有几个人,造型跟约翰差不多,脚被冻住了无法走动。 约翰数了数,西风号的两个乘客都在,船长与水手不见了,修女也不见了。 阿贝尔医生蜷缩着被冻在距离约翰最近的水坑里。 看来,他们被月光影响,全部陷入了噩梦,然后迷迷糊糊地往海里走,而詹森再次救了他们。 “……” 约翰表情复杂地看了詹森一眼。 理智告诉约翰,他不能跟这个人说话,接触得越多就越危险。 可是谜团太多了,情报与线索又太少。 “为什么?” 约翰突然开口,他不明白为什么詹森要救人? 还只救了自己跟阿贝尔医生,其他人呢? 詹森发现约翰在跟自己说话,他微微抬起雨伞,露出那双浅蓝色的眼睛。 “祭品会增加它的力量,让它苏醒。” “祭品?”约翰瞳孔收缩。 所以不是救人,只是不想“资敌”。 但是这里还少了几个人。 “他们被迷惑得太深,救不回来了。”詹森像是看出了约翰的疑惑,主动解释,“所有事情都有一个源头,我看见你正在寻找。” 约翰下意识地捏住了装在口袋里的笔记本。 詹森无视约翰警惕的目光,神情从容,就像在谈天气一样随意:“昨夜,它的力量笼罩了整个黑礁镇,然后会越来越强,镇上的人会在这股力量的影响下逐渐陷入噩梦,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走入海里,现在谁都无法离开黑礁镇。” “它是谁?” “被黑礁镇的人称呼为海神、怪礁的存在。” 詹森的态度很好,有问必答。 正是这个态度,让约翰更加警惕了。 “谁都无法离开……包括你吗?”约翰忽然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包括我。” 詹森表情不变。 约翰从来没有这么难地分析过一个人的表情,按理来说,习惯动作跟神情变化都会暴露一个人内心所想,可是詹森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时医生也苏醒了,他发出一声惊叫,打断了约翰的思绪。 约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詹森撑着雨伞离开了。 “等等!” 约翰心里还有很多疑问。 可是詹森没有回头,他就像一个鬼魂,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街道房屋的阴影里。 “……我死了吗?”阿贝尔医生恐惧地抱着头,冻得直打喷嚏。 “死人应该不会打喷嚏。” “够了,约翰先生,我受不了你们英国人的黑色幽默。”阿贝尔医生费劲地扑腾着,最后还是约翰踢碎了冰块过来帮他,医生才从结冰的水坑里挣脱出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被海妖迷惑了?”医生后怕地问。 “是的。”约翰想起了那个噩梦,一边救人一边问医生的梦境。 果然阿贝尔医生也看到了赤红的海水,怪礁,还有恐怖的哀嚎声。 “那个……” “什么?”约翰抬起头。 阿贝尔医生一脸的为难,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那不是噩梦,那是在捕鲸!” 约翰十分惊讶,他知道捕鲸,虽然捕鲸的传统很早也很古老,但是最近一百多年,人类在疯狂地捕鲸。 约翰没有亲眼见过捕鲸,所以进入噩梦的时候也不会想到。 阿贝尔医生艰难地说:“我以前也对黑礁镇的海神传说好奇过,专门翻阅了资料,我查到在海水淹没城镇之前,黑礁镇就是因为捕鲸而变得繁华热闹,这里的渔民一开始只是在海湾里捕鲸,后来欧洲的船队来了,大量招募水手,交易鲸油与鲸须。七十年前发生的暴雨洪水淹没了一半城镇,死了很多人,原本优良的港口条件没了,船只无法靠岸,黑礁镇再也没有捕过鲸。所以我一直认为海神的传说是我们的父亲、祖父们被自然灾害吓到,然后流传出来的谣言……” “祭品。”约翰忽然说。 阿贝尔医生一呆,然后发现约翰取出了老牧师的笔记,飞快地翻阅,最后停留在一段标注了黑礁镇的页面上。 “鲜血与死亡,会唤醒那些沉睡的东西。 “它们在古老的年代被称呼为神, “我们不应该在海上制造杀戮,至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 “神会以为那是人们安排好的祭祀,然后出现,吞噬所有沾染了鲜血的祭品。” 作者有话要说:  在油井被勘探出来之前,在电灯与电力的使用出现之前,当时西方社会的文明里,人类的生产与生活是离不开捕鲸业的。 想要制造皮革,想要照明,想要炼钢,想要工厂机器好好运转,都缺不了鲸油 所以工业革命之后,捕鲸业大火,在十九世纪达到了顶峰 随着鲸群急剧减少,电力出现,油井挖掘,这才逐渐消失 海神 夕阳照在猩红的海面上。 鲸豚类的尸体沉沉浮浮地飘在海里,人们拿着带有绳索的捕鲸叉,把它们拽到船上。 这一场杀戮已经接近尾声,哀鸣声消失,只剩下蒸汽轮船的锅炉响动,以及船员与渔夫们欢快的笑声。 捕鲸是有风险的,但是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很值得,甚至可以说,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家里添置的家具,孩子身上的新衣服与玩具,从贸易站买来的美洲烟草与苏格兰威士忌——想到这些美好的东西,欢乐的气氛更浓烈了。 他们喊着号子,卖力地拖拽着这些即将变成财富的猎物。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切跟久远年代之前的祭祀是如此相似。 ——欢快热烈的气氛。 ——流满鲜血的祭坛,刚刚死去的尸体。 神灵从来不会一次祭祀就现身,它们沉睡在深海,沉睡在另外一个人类无法踏足的空间。 祭品的数量太少或规模太小,祭品死亡时的哀嚎声不够惨烈,就没有办法传到它的耳中,所以等待它的降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杀戮可能要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现在,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银月升起。 人们没有注意。 起风了,海水开始震荡。 人们跳进海里,把鲸的尸体拖上船。 赤红色的海水一直延伸到船体里,粘在船员的身上。 没有人注意,因为这样的捕猎重复过很多次,很普通也很平常,海上的天气本来就难以预测,只要在风暴来临之前靠岸,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银月消失,乌云密布,天空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一道道灰黑色烟柱冲上海面,海水强烈地震荡着,天旋地转,捕鲸船像是浴缸里的玩具一样被随意摆弄,不断有人被抛飞到了海中。 轰隆隆的恐怖声音从海底传来,一座巨大的黑色礁石升上海面。 怪礁崩落的碎石像是有生命一般,迅速在海面上铺开,形成了庞大的阴影。 一瞬间就“吞噬”了这片海域的所有生命,包括捕鲸船,以及附近的鱼群。 阴影不断地扩大,向着海岸线的方向推进。 在阴影的前方,暴雨云团呼啸着冲向城镇,就像一个开路的仆人。 仓库被冲垮,港口的贸易区变成了一片汪洋。 被分割的鲸类尸体飘了起来,熬制鲸油的工厂在洪水里变成了废墟,抱着木板挣扎的人竭力想要爬到高处,可是阴影已至。 暗红天幕笼罩了城镇。 人们在看到那片从海上漂来的可怕阴影的一瞬间,立刻惨叫着抱住脑袋,跌入水中。 距离较远的人耳膜破裂,双目流血,发狂地叫喊着。 …… …… “醒醒,约翰!” “他不行了,阿贝尔医生,给他打一针吗啡。” “坚持住!” 约翰眼前一片模糊,各种色块变幻着摇晃,他在喘气,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约翰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他浑身冷汗,手脚被束缚带紧紧地捆在了床上,旁边的桌子上点了一根蜡烛,亚尔松警官正坐在那里,神情疲倦。 亚尔松警官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烟斗,眼窝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你醒了。” “怎么回事?”约翰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 他记得自己正在医生的诊所里阅读老牧师的笔记,好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本笔记很重要,约翰想要更多地了解黑礁镇的历史,以及詹森的来历。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写得很凌乱,有一些探险的经历,还记录了世界上一些拥有古怪传闻的地方。 老牧师去过希腊、埃及、还有澳大利亚,他在笔记里临摹了很多古迹与壁画文字,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涂鸦……完全看不懂其中的意思,剩下的就是箴言一样的诗歌。 笔记里提到了黑礁镇,说这里的灾难起源于附近海域沉睡的一位“古神”,很有可能就是北欧神话里提到的海神盖密尔,虽然是深海之神,但是记载里他居住在人间,在雷色岛的附近海域。 黑礁镇海岬正好在这个范围内。 盖密尔gymir这个名字,在北欧神话中有“吞噬”的意思。 七十年前发生在黑礁镇上的灾难,非常离奇。 洪水退后,有一些人贪图被淹没的货物,深入打捞过,但是海底只有废墟与黑色的淤泥。 那些机器与封装好的鲸油、人类的尸骸全都不见了。 捕鲸船也没了,一点点残骸都没留下,好像它们全部变成了淤泥。 这是很不寻常的,海水在流动,附近海边的港口却一直没看到黑礁镇大灾难之后被海水冲过来的任何东西。 黑礁镇里的幸存者都不是渔民,他们居住在地势较高的城镇边缘,洪水退后,每个人都是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清醒之后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有时候看到月亮会莫名地恐惧,甚至发狂。 这一现象引起了神秘学者的注意。 黑礁镇洪水在探险家与神秘学者的领域里非常出名,几十年来,有许多人拜访过这里。 然后,他们发现很多“神秘物品”在黑礁镇会失效,变得普通,直到离开城镇才会恢复特异之处。 神秘学者认为,这座城镇很有可能已经被古神标记为“祭坛”,因为捕鲸的巧合,造成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鲸是一种会交流、像人类一样会发出惨烈叫声的生物,对神来说,人跟鲸没什么区别。 人们孜孜不倦地献上供奉,唤醒了古神。 吞噬所有沾血的祭品之后,神灵就地躺下休息了。 七十年对人类来说很漫长,但是对神来说,可能就是打个瞌睡的工夫。 如果有人再次在附近海域捕鲸,那些鲜血会唤醒打瞌睡的海神,而出现在“祭坛”里的生命,都会被惯性地默认为“祭品”,所以黑礁镇很危险,神秘学者也建议捕鲸船远离黑礁镇。 这个提议推行得很顺利,因为“祭祀成功,神灵收下祭品”之后,鲸群纷纷绕着这里走,没有利益,捕鲸船不会再来。 黑礁镇没落了,黑礁镇也安全了。 同时由于捕捞无度,海中鲸群的数量也越来越少,康纳尔牧师在笔记最后认为,黑礁镇可能会变成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这里可以屏蔽“其他神秘”,海神也不会轻易苏醒。 约翰看到这段话时,阿贝尔医生正好在外面喊着发现了康纳尔牧师的尸体。 约翰站起来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眼前的东西都在疯狂旋转,只剩下那本笔记安静地躺在床上,约翰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本笔记也是神秘,普通人看一看没什么,可能只会当做神话与荒诞小说,可是对约翰来说,这是一块加重的砝码,让天平一下倾斜过来,托盘重重地触底了。 他失去了意识。 “你昏迷了四天,高烧不退,一直在做噩梦。”亚尔松警官隔着烟草的雾气看着约翰。 约翰捂住了脑门,一想起梦境的内容,他就十分痛苦。 可是梦境很清晰,比上次清楚多了,他甚至辨别出噩梦里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声音就是曾经被海水“吞噬”的人,还有那些痛苦死去的鲸,所以声音才那么复杂诡异。 最离奇的是,竟然还有西风号船长与水手的声音。 这位海神仿佛是个录音机,收录了所有在海中丧生的灵魂发出的最后哀嚎,然后一股脑播放出来。 “我差点死了,对吗?”约翰艰难地问。 那种去地狱逛一圈跑回来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亚尔松警官放下烟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愤怒,又像懊恼。 “很多人失踪了,从你们这些海难者被吹上岸开始,镇上就开始发生灾难!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阿贝尔医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阻拦了亚尔松警官抓起约翰的衣领。 “我跟你说过,警官!海神苏醒了,那些失踪的人是被迷惑跳海了,跟约翰没有关系!”阿贝尔医生看起来也很憔悴,有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的右臂还受伤了,裹着纱布。 酒馆老板也过来拉架,总算把亚尔松警官劝走了。 “抱歉,事情很复杂……”阿贝尔医生沮丧地坐在约翰床边,开始给他解束缚带。 “笔记呢?”约翰急着追问。 阿贝尔医生立刻拍了拍胸口,给约翰看一个油皮纸包好的东西。 “你看了吗?”约翰直直地盯着医生。 “没有,你当时很吓人,浑身抽搐,指着那本笔记拼命摇头……所以我没敢翻开。” 阿贝尔医生关键时刻很胆小,但是这种胆小能救命。 “我记得昏迷之前,你说发现了老牧师的尸体?” “对,尸体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表情恐惧,像是活活吓死的。”医生小声嘀咕,这一看就是詹森下的手,不是海神。 阿贝尔医生叹口气说:“尸体放在教堂里,是老牧师早年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木,其他失踪的人估计找不回来了。” “有多少人失踪?”约翰记得詹森说过,祭品死亡越多,海神苏醒得越快。 “没法计算,我让大家搬到教堂轮换着睡觉防止陷入噩梦,可是很多人不愿意离开家,他们待在门窗紧闭的家里,是不是还活着……谁也不知道。” “我记得亚尔松警官说过要搭桥,然后呢?” “搭不起来,砍断的大树怎么也搭不到对岸,包括往深沟对面抛掷的绳索,只要飞到一半就会直直下落。” 阿贝尔医生苦笑,然后抬起自己受伤的胳膊给约翰看,“我还制作了热气球,粗制滥造的那种,然后我在高空上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城镇四面一片漆黑,他们仿佛被一个黑布袋罩住了,又像是有一个巨人用手把黑礁镇从大陆上拽断,单独塞进了一个抽屉。 “……詹森说得对,黑礁镇已经成为了海神的猎场,所有人都跑不了。” “你见到他了?”约翰皱眉。 “呃,他只出现了一次。”阿贝尔医生举起食指说,“我不敢跟他搭话,他也没进诊所。” 作者有话要说:  海神居住的雷色岛,好像现实里没有,我没找到,这里就当岛是存在的,黑礁镇就在那附近吧 ———————— 理智清零的侦探是怎么恢复的呢 听到各种恐怖声音,然后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海神好像一个录音机哦,什么都录,还瞎放 ……理智恢复ing 发现 喝完一碗卷心菜汤,约翰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的手跟脚被束缚带勒出了深深的青紫印痕,很疼。 不管怎么样,总算保住了命。 “事情有点不对劲。”约翰沉重地说。 “你是指什么方面?”阿贝尔医生一脸茫然。 要说不对劲,这些天可没有一件事是对劲的,侦探这个发言让人糊涂。 “如果有一只老鼠混进了你家,吵醒了你,你是什么反应?”约翰提问。 医生想都不想,立刻回答:“肯定是想办法打死,或者赶出去!” 约翰又问:“你会因为被子太沉,屋子里太冷……或者鬼知道的什么原因,懒得动吗? “那不可能!” 这次抢答的是酒馆老板老杰克。 老杰克坐在桌子另外一边,他从医生那里听了事情的始末,他可不是什么科学派,很相信海神的传说,当时就提着卷心菜土豆鱼干搬来了诊所,这些天也帮着照顾了昏睡的约翰。约翰现在手里的汤,还是他刚煮的。 “如果海神是被詹森的闯入惊醒的,他应该第一时间解决问题,可是海神好像不太急。” 约翰抱着手臂分析,阿贝尔医生的表情有些古怪。 医生没有忘记那天全镇逃命的时候,约翰用雏鸟破壳来形容海神的苏醒。 会赖床的海神,这……肯定不对! “可能是詹森提醒了我们,所以很多人都警惕了,就算待在家里也锁好了门窗,陷入噩梦也没法出去跳海?”医生提出了一个看法。 酒馆老板立刻反驳说:“不对,镇长一家都失踪了,亚尔松警官还去调查过,房门是从里面打开的,说明梦游的时候会开门。” 老杰克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名字,说这些人都不见了,而他们平时都是很机灵的人。 “不对,你说的这几个人,四天前我就没见过了。”阿贝尔医生突然皱眉,表示那天全镇大逃亡,他也没看见这些家伙,搞不好是地震的时候被砸死,跌进裂缝摔死了。 “怎么可能,他们是最早一批失踪的人。” 老杰克刚把话说完,就看到阿贝尔医生与约翰齐齐转头盯着自己。 “什么叫做最早一批失踪,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是风暴来的那一天,除了桥梁与道路,海边还有房屋垮塌了,亚尔松警官去救人的时候,发现住在那里的几个渔民不见了……然后四处寻找,正好在海滩上遇到了被浪冲上来的遇难者……否则下那么大雨,谁没事往海边跑啊!” 酒馆老板的话让约翰陷入了沉思。 医生迫不及待地问:“之后这些人也一直没出现过?” “反正我没看见。”酒馆老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不过那些家伙一直鬼鬼祟祟的,有几次我看到他们凌晨的时候在港口附近搬箱子。” 医生彻底糊涂了,黑礁镇没落已久,这里根本没有商人与船队,搬什么货啊! “走私?” 约翰突然开口。 屋子里一静。 “这里有地图吗?”约翰抬头问。 阿贝尔医生立刻去翻抽屉:“有,不过比较老旧。” 约翰把地图铺在桌子上,指着黑礁镇这处海岬附近一块没有任何标注的海域说:“这里应该有一座荒岛。” 海图不会把每一座岛都画上去,很多小岛在地图上都没有标示,只有附近的渔民与熟悉航路的水手会知道。 医生一脸迷糊,酒馆老板仔细思索一阵后点头确定:“好像听说过,岛不算大,光秃秃的都是石头,没有淡水也没有植被。” “我在康纳尔牧师的笔记里看到他画过黑礁镇附近的航海图。”约翰用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桌面随之发出一声响,仿佛在配合他严肃沉重的语气,“画了红圈的岛屿,旁边的注释是‘福雷斯耶’。” 在北欧神话里,海神盖密尔居住在中庭的雷色岛,一个叫福雷斯耶的地方。 海神的老家,有可能是“前任祭坛”。 “可是这跟走私有什么关系?” “我在西风号上偷听了船员交谈,因为抽税太重,很多货物交易已经不在港口进行了,因为船一靠岸就要缴港口管理费,然后按照搬运下船的货物重量与件数交税,如果采购货物,船离港的时候还要根据箱子跟货物种类再交一次税。所以为了逃税,也为了欺瞒船主,他们利用船走私。” 约翰点了点海图,另外两个人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货物不下船,双方在贸易港谈好价格,然后开船到荒岛上进行交易,就能逃税了。 这样做不仅能省下大笔税金,船长与水手还能利用职务的便利,夹带违禁货物贩卖。 “所以……那些失踪的渔民,趁着夜晚跑到荒岛上为走私船干活?”医生震惊地问。 “不,那些船有自己的水手,我恐怕有人在那座荒岛上建了一个据点,为走私船提供便利,毕竟两艘船约好一起去荒岛交易,还是在海上,难免有黑吃黑的可能,总要有个第三方。” 约翰抬起头,看着震惊的酒馆老板与医生,低声说:“是镇长。” 医生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明白,这跟海神有什么关系……” 约翰按着脑门说:“很简单,西风号遭遇风暴迷航的那天晚上,作为走私据点的那座荒岛上肯定发生了什么!这个季节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风暴,而我确定西风号的货物没问题,我上船之前调查过,是烟草与朗姆酒。再说即使运载了鲸油,这些年在海上进行贸易的船很多,海神没那么容易被吵醒的。” 如果牧师笔记里的古神随便就会苏醒,这世界早就完蛋了。 “还有……假如是西风号惊醒了海神,你觉得我们有命被海浪冲上岸吗?难道不是直接被海神吞噬了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看到的银月,只是海神发威的余波,并不是冲着西风号去的。 在那之后,他们才遇到了幽灵船,从时间顺序来看,幽灵船不是吵醒海神的主要原因,约翰默默地在心里想。 阿贝尔医生也恍然了。 “那——” 医生的表情微微扭曲起来。 根据老牧师的笔记与噩梦,是鲜血与杀戮? “海神在七十年前刚刚苏醒过,所以吵醒它的条件可能比较容易达成——相对捕鲸来说。”约翰双手十指交叠,就像亲眼目睹一般,以侦探洞察真相的语气说,“荒岛上可能不止发生了一次走私纠纷,不知道是几年还是十几年,总之那天晚上一定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冲突。” 鲜血染红了荒岛上的礁石。 尸体肯定被扔进了大海。 那里是福雷斯耶,传说中海神居住的地方。 在古老之前的年代,人们在这里祭祀,奉上祭品。 ——谁说海神只能有一个祭坛? 被吵醒了,本能地吃空了旧餐盘,然后缓一缓打个哈欠,再来吃另外一个餐盘? 阿贝尔医生猛然摇晃脑袋,把巨兽趴在看餐盘的画面甩出去,他连忙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把沾染了鲜血的祭品丢出去!海神拿走祭品就会继续沉睡了。”约翰用手掌压着桌子,果断地说。 没有吃的,还起什么床啊! *** 暴雨快要淹没整个城镇,水深齐腰。 两个人正在积水里面艰难跋涉。 “镇长的房子就在前面。”阿贝尔医生一边大声说话,一边紧紧地压着雨衣领口。 风很大,雨水扑面而来,说话时都会有溺水的错觉。 阿贝尔医生呛咳了两声,艰难地爬上一处较高的房檐,还没有等他想办法,约翰已经熟练地撬开了窗户跳进房子里。 医生:“……” 这可能就是侦探的技能吧! 这栋房子总共有两层楼,由于一层已经大量进水,所以暂时没有淹到的二楼也泛着一股潮湿寒冷的气息,狂风吹得屋子里的东西一阵乱滚乱飞。 约翰等医生爬进来之后就立刻关上窗户。 “你说的海神祭品是什么?镇长一家已经失踪了,我们也问不出任何线索,不知道镇上还有什么人参与了走私。”医生打开手电筒,照亮屋内。 约翰检查了一遍四周,然后视线落在橱柜里的一瓶酒上。 医生擦着头发与脸上的雨水,随后也注意到了这个豪华酒柜,惊叹地凑过去看。 “这些酒的价格可以买下一艘轮船了。” 约翰掉头往楼下走去,他趟着水摸索,然后好像打开了什么机关,积水哗啦一下流进了暗室。 “手电筒!”约翰在下面张开手,示意医生把照明工具扔下来。 阿贝尔医生好奇心发作,自己摸下来了。 微弱的光亮照进暗室,金闪闪的一片。 “这,这是……” “黄金。” 暗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堆金砖与金币。 约翰还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大保险箱。 这次不用他提醒,阿贝尔主动提供了听诊器。 箱子打开后,里面满满地装了现金钞票、证券,主要是英镑与法郎。 阿贝尔医生惊呆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住在这个镇上。 ——本地人很少谈论私事,走在路上看到别人做出古怪的行为也不会好奇询问或者追究,甚至不会特意去打招呼,这种距离感让阿贝尔医生现在的感受十分复杂。 “这里有账册,你交给亚尔松警官。” “呃?我们不是来破案的吧?” 医生抱住账册,小心翼翼地不敢沾水。 约翰摇头:“不是,我们是来找镇长家里藏匿的货物,就是那种暂时压在手里等待卖高价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成箱熬制好的鲸油……” 约翰猛然转身,手电筒的光芒照向门口。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医生吓得差点被楼梯绊倒,心想詹森简直跟鬼魂一样。 “你找到了这里。” 詹森取下帽子,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似乎是惊讶。 “你在跟踪我们。” 詹森平静地回答:“不,我在等待一位侦探寻找线索,我对黑礁镇的事情知道的很少,也不清楚吸引盖密尔的祭品藏在什么地方,这几天我走遍了整个城镇,也来过这栋房子,但是……” “但是你没发现机关,也不懂这个机关设计。”约翰肯定地说。 詹森没有恼怒,还坦然地说:“我确实不懂这些东西,祭品是谁找到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黑礁镇的方法。” 送上门 在漆黑阴冷的房子里,暴雨冲刷着玻璃。 气氛凝重,站在齐膝深的积水里,阿贝尔医生浑身发冷。 手电筒的光暴露了他恐惧的内心,因为光束在左右摇晃。 约翰:“……” 阿贝尔医生努力想保持镇定,忽然看见詹森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有些诡异。 影子很黑,黑得反常,仿佛能吸尽周围的光亮。这不是在光线下倒映出的正常人影,而是某种违反科学定理的存在。 如果直直地盯着影子看,会发现黑影里有东西在动,像一个无形的旋涡。 “别看!”约翰的提醒迟了一步,医生表情扭曲惊恐。 “啪。” 手电筒落入水中,阿贝尔医生身体摇晃,抱着脑袋靠在了楼梯扶手上。 约翰急步冲过去,发现医生眼睛翻白,口中不停地呓语,似乎还想把脑袋往墙壁上撞。 约翰只能把人死死地压在地上,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把医生打晕的时候,对方抽搐了两下,昏迷了。 “……” 约翰满头是汗,他费劲地爬起来,愤怒地望向詹森。 直接放倒了他的搭档,这是什么意思? 这情形,詹森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解释:“我没有做什么,影响他的是内心的恐惧,这位医生不是一个适合接触神秘的人。” “因为你杀死了康纳尔牧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不害怕?”约翰想到牧师,心里的怒火更强烈了。 一份很简单的委托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詹森停顿了几秒,像是在观察约翰的情绪——原来愤怒能代替恐惧,抵挡来自神秘的伤害。 他平静地说:“我只是把康纳尔牧师该有的命运,归还给了他。” “什么命运?” 约翰忍不住皱眉。 虽然侦探没有医生那样坚定地相信科学,但是对一些神神叨叨的词是同样的反感。约翰在查案的过程中见过很多被这些事情欺骗的人,有些人先去找占卜师用水晶球寻人寻失物,没有结果才求助侦探,白白耽误了搜寻的最佳时间。 命运,一个听了就让人感到反胃的词。 “你想告诉我,康纳尔牧师注定死于意外,疯癫发狂?”约翰讥讽地问。 “不,是他自己选择了死亡方式,就在五十年前,他找到幽灵船的那一天……” 詹森目光幽深,轻声说:“所有事情都有一个源头。” 这是詹森第二次说这句话。 上次是暗示侦探去追查黑礁镇的过往与祭品的线索。 可惜约翰根本不想知道康纳尔牧师与幽灵船过去有什么交集。 ——又没人给委托费调查真相! 至于康纳尔牧师的亲笔信,约翰已经决定自己伪造了。不管这位牧师是好人还是坏人,当年做过什么,都跟约翰没有关系。 早解决早回家! 约翰扛起阿贝尔医生,把他放在二楼的一张床上。 再次回到一楼的时候,约翰重新变得冷静,他向詹森确认现在的情况: “这次导致海神苏醒的源头,是走私船在名为福雷斯耶的荒岛上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斗争?现在岛上的人全都死了,被吵醒的海神将目光投向了黑礁镇。按照老牧师的笔记内容推断,只要‘沾染了鲜血’的祭品被奉上,海神就不会清扫整个祭坛?” “是的。” “镇上那些失踪者,是接触了你,还是参与了走私?”约翰的问题很尖锐。 那位修女显然不是走私犯,否则康纳尔牧师肯定会察觉到“危机”。 牧师只是老了,被黑礁镇的“安全”麻痹了神经,但是不傻。如果察觉到走私行为,他又知道福雷斯耶是什么地方……恐怕会立刻收拾行李逃离黑礁镇,寻找下一个安全的躲藏地点。 “……是多方面的原因,除了接触神秘之外,那位修女的祖辈是黑礁镇灾难的幸存者,还住在黑礁镇。西风号的船员大约去过那座岛,参与过以前的走私械斗。” 听完詹森的解释,约翰松了口气。 应该不是谎言,西风号的两个乘客就被救下来了,还活着。 即使神秘学也是讲逻辑的,这很好。 侦探最怕毫无缘由随机杀人的疯子,约翰怕那位海神的行为毫无逻辑可言。 万一海神脾气上来了,吞完祭品还不满足,直接横扫整个黑礁镇呢? “如果我没猜错,镇长会把走私的货物藏在废弃的仓库里,价格高昂的那些放在自己家的暗室或者地窖里。”约翰重新进入暗室仔细摸索。 “这栋房子的地窖我去过,没有那些东西。” 詹森刚说完,就听到机关的咔咔声,约翰打开了暗室旁边的墙壁。 詹森静默了半分钟,然后问:“怎么发现的?” “建筑面积与实用面积不符,二楼比这里长出了一截,有隐藏的面积,所以这座暗室肯定还有第二个机关。”约翰发现手电筒浸水不能用了,只能摸黑搬了一箱货物出来。 这是密封的板条箱,外面还包了一层油纸,非常结实。 借着屋外微弱的光亮,约翰看到了箱子上有干涸的血迹。 显然这批货物的来历并不“干净”。 约翰还准备找东西撬开箱子查看,詹森阻止了他。 “是鲸油,我听到了。” 约翰:“……” 一般不是应该说“闻到”吗? 尽管闻到也是不可能的,鲸油都装在密封的罐子里,保存得很好,什么样的鼻子才能闻到? 可是“听到”,这…… 噩梦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来了。 那些痛苦的哀嚎,犹如地底深处传出的悲鸣,重复着回响不休。 约翰晃晃脑袋,把幻听的感觉甩掉。 ——坚持住,只要离开黑礁镇,一切倒霉事都会消失! “这些全部搬出去?” 约翰数了一遍箱子,总共七个。 外面积水太深了,想要从这里搬到码头,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任务。 这时站在门口的詹森终于有了动作,他像是招了招手,积水里忽然浮出来一条小船。 一条粗制滥造的船。 是破旧的木板、家具组成的,形状有些怪异。 “如果不想发疯,我建议你不要研究这些东西是怎么拼凑成船还不散架的。”詹森及时提醒。 他说话的语气温柔和缓,却总是让人头皮发麻。 是那种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危险气息”的家伙,如果是在伦敦街头遇到,约翰估计自己会把手伸进口袋握住枪,再远远地绕开。 ——让你心甘情愿地把整条马路让出去,恨不得爬屋顶都要避开的危险人物。 约翰搞不懂康纳尔牧师这群人为什么把描述、研究这些存在的知识称为“神秘学”,难道不应该是“危险学”或“生存学”吗? 约翰保持沉默,搬货。 七个箱子堆在了船上,怪船微微下沉,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 “用船送到海边,它们会自动飘向怪礁,记住,要在银月再次升起之前。你也可以不去,让别人代替你,但是不管躲在什么地方都没用,祭坛关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要接受来自海神的注视。” 詹森说完就消失了。 约翰:“……” 海神的注视是什么?听起来很不妙。 约翰当然不想去冒险,可是这里没有别人。 医生还昏迷着,亚尔松警官根本不相信他,而且回头去找警官与酒馆老板也很费时间。 还要银月再次升起之前,把这一船沾了血的祭品推入海里。 估计是糊弄海神,让它躺着把祭品吃了,然后看见祭坛里没剩什么值得吃的东西,就会放弃起床了。 约翰找到一根板球棍,充当船桨,往海边划去。 *** 约翰来到码头附近,发现这里完全被洪水淹没了,只剩下房顶像礁石一样露出水面。 越往前,积水的颜色就越古怪。 没有浑浊的泥沙,是一种深幽平静的墨蓝色。 约翰正要跳下船,忽然感觉到怪船一阵剧烈的摇晃,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他跟箱子都扔在了水里。 约翰左右张望,果然在码头原本的位置上发现了渔船。 箱子在水里有浮力,不是很难拖动。 而且约翰隐隐感觉到一股力量,正在拖拽着箱子向大海飘去,看来詹森没有骗他,祭品会被海神牵引。 约翰费劲地把七个箱子装上船,解开了渔船的绳索。 渔船先是随着水流缓缓后退,漂了一阵之后,毫无缘由地“飞”了起来,像利箭一般在海面上掠过,消失在雨幕之中。 天地间忽然安静了一瞬,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就在约翰以为是错觉的时候,他的耳朵再次捕捉到了海浪、雨水、还有杂物的撞击声。 唯一不同的是,天边的乌云好像散开了一点,有一抹光线照在海面上。 暴雨开始转小。 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原本淹没的街道与房屋都露了出来。 约翰脸色发白,没有一点欣喜的表情,他脑中的直觉警报在疯狂叫嚣,他转头就往教堂的方向跑去,因为那里地势比较高——他用了平生最快速度在跑,短短半分钟,肺就像要炸开来,两条腿拼命摆动。 轰隆隆的恐怖声音从背后传来,约翰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恐怖的白墙。 是比城镇的所有房屋都高的巨浪。 海啸来了。 约翰毫无反抗之力,被海浪轻而易举地卷走了。 他又听到了许多可怕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绝望地哀嚎着。 上下颠倒,意识被抛离,谈不上痛苦绝望,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 “咳咳。” 约翰趴在地上,拼命吐着海水。 他勉强睁开眼睛,赫然看到一座巨大的礁石出现在眼前。 他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人,约翰看到了阿贝尔医生,还有老杰克、亚尔松警官。 所有人像是搁浅的鱼,以各种挣扎搏斗的姿势僵硬地凝固在那里。 这景象十分诡异,因为有些人的眼睛是睁开的,表情惊恐。 约翰往前爬了几步,又看到一些镇民,他并不认识,直到遇见一个穿着修女衣服,握着十字架的女人。 修女蜷缩着身体,只有脸朝上。 “醒醒。”约翰试图叫醒她。 修女没有反应,不过人还活着,有呼吸。 旁边西风号的船长左半边身体已经陷入了黑色泥沙里,像是晒干的鱼。 约翰心惊肉跳,因为除了活人,前面全是这样的尸体,焦黑干瘪。 这是什么地方? 黑礁镇全灭了? 海啸摧毁了黑礁镇?可是他们活下来了? 这算活下来吗? 约翰满心疑惑,他忽然听到了碎石滚落的声音。 约翰立刻闭上了眼睛,一点都不好奇,坚决不去看那座巨大的礁石。 “……呼……嘶……沙沙……” 奇怪的声音徘徊在耳边,约翰的脑袋闷闷地抽痛,他强忍着不适,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后约翰感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看自己。 那种浑身战栗,恐惧得无法动弹的感觉来了! 这就是海神的注视? 约翰感到自己忽然浮空,就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从地面拽到半空中,然后他藏在口袋里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滚了出来。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一堆封裹好的牧师亲笔信、一张康纳尔牧师的照片…… 约翰闭着眼睛,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到头像是要裂开了,随即失去了意识。 “啪。” 约翰像一口麻袋,直直地掉在沙地上。 照片缓缓上浮,然后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场景。 银色线条勾勒出康纳尔牧师的房间——老牧师看见墙壁与天花板上的白霜神情惊慌,大门忽然打开,一个戴着礼帽披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照片。 在整个虚幻场景里,唯有这张照片是实体。 老牧师惊恐地倒下,男人把照片扔在了冰霜冻结的地面上,转身离开,身后的阴影与黑暗旋涡交织成了一片迷幻景象,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漠然地瞥了房间最后一眼。 幻影消失了。 “……” 怪礁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照片上残余的神秘力量再次被触发。 银色线条构成的虚拟幻影第二次出现、播放。 然后是第三次。 第四次……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想写狗血相亲梗 【读者:你管这个叫相亲?】 【作者:带了照片,放了短片,还是经人介绍,怎么不是相亲啦?】 约翰:逻辑呢?逻辑呢? —————— 注:在这个时候,电影已经出现了, 盖密尔 昏暗泛红的天空,乌云翻滚。 詹森站在教堂屋顶的十字架上,黑色大衣在狂风里猎猎作响。 他没有戴帽子,用来伪装身形的旅行斗篷也不见了,淡蓝色的眼睛冰冷剔透,毫无生机。 如果约翰看到这一幕,又会说这是对生命毫无敬畏,看待惨烈的生死犹如观看一场戏剧了。 事实上詹森不是故意站在这个位置的。 ——海水淹没了整个城镇,连教堂的尖顶都泡在水里,在一片汪洋中,只有黑色十字架露在外面,一眼望去,这景象凄凉可怖,还有一些神秘诡异。 不过这些詹森都没感觉到,他在这里,纯粹是因为除了这里之外,没处能站了。 詹森神情平静,是因为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发生。 黑礁镇的人还没有死。 这场海啸看起来狂暴恐怖,其实只带来了洪水。 巨浪的威力在上岸之后即刻消失,海水把整个城镇“扫荡”了一遍,此时海神应该在“注视”自己的祭品。 詹森低低地笑了一声。 什么祭品,那是人类的错误认知。 古老神秘的存在确实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祭品,但是这些血肉并不能填饱它们的肚子,它们也不以血肉为食。 那些热闹的祭祀更像是反复在耳边蹦跶的苍蝇与蚊子。 对待沾血的祭品,神是什么态度? 潜意识地把这些会发出哀嚎的东西清理掉。 这个过程在人类看来,像是“收下”了祭品,吃得很满意,满意到就地划出一个祭坛重新陷入沉睡。 ——在清扫了房间里的小虫子之后,这个房间是不是很顺眼,比别处更适合睡觉? 从结果看,人类的“神秘学知识”也没有错误:血祭与哀嚎可以唤醒古神,奉上沾血的祭品可以平息古神的怒气,只要不继续作死,古神不会完全苏醒。 所以海神会掐灭那些吵闹的东西。 会在半梦半醒之间,保持躺着的姿势,审视究竟是什么玩意在吵它睡觉。 詹森相信海神不会无差别攻击,因为他知道侦探捡起了这张照片,并且一直随身携带。 那张照片的残余力量属于詹森。 海神会勉强提起一些精神,重点翻阅一下“同类的信件”,所以不会懒得睁眼,看都不看,直接把黑礁镇民与约翰全部吞噬。 照片,是一封信。 只要触发上面的力量,就能看见力量原本的主人,这是一封很好的解释信。 ——詹森不是有意闯入海神沉睡的封闭领域,他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那个人类狡猾地躲藏在黑礁镇。 海神盖密尔并不暴躁,它属于根本不想动弹的那类神秘存在。 至少在詹森的记忆里是这样,它没有留下太多传说,这个不可名状的古神,一直沉睡在亘古暗窟。 所以只要不主动砸破海神的领域,不去惹事,海神就不会搭理“路过”的同类。 不管这个同类是强大,还是弱小。 只要不打扰它睡觉就行。 詹森望着远处的海面,笼罩在黑礁镇周围的领域在他眼中一览无余—— 这里就像一个被黑纱裹住的透明球体。 城镇、山崖与大海构成了一个美丽的水晶球,现在水晶球的下半部分已经被海水淹没,只剩下乌云密布的天空。 “轰隆隆。” 海底传出嘈杂的怪声。 一道道灰黑色烟柱上升,连接天穹。 水晶球的底座在强烈震动。 是的,站在黑礁镇海边看到的怪礁其实只是一个投影,不是真实存在的。 它的真身其实是这片海床,古神的躯体早就跟岩石融为一体了,当它半梦半醒的时候,海床强烈震动,岩石纷纷剥落。 地壳下方的岩浆提供了暖和的热源,就像装满了热水的皮袋,熨帖着古神的身躯,让梦境安宁美妙。 当古神挪动身躯的时候,原本被堵住的热气孔立刻往外喷涌来自地壳深处的有毒气体,岩浆翻滚。 这些气体形成了一层泛红的云,迅速在水晶球上蔓延。 作为一个困在水晶球里的人,詹森只能站在高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些异常现象。 他的眼睛能看透伪装,直面真实。 海神,古老传说里意为吞噬一切的盖密尔。 庞大的可以覆盖整颗球体的身躯,是赤红与漆黑交织的石块毫无规律拼凑而成的,没有头颅与肢体,也没有一个完整光滑的表面。 如果遮住全部,只露出一小部分,可能像是猛兽。 全部混在一起,仿佛很多地球上出现过的生物被石化之后生生地融合在一起:剑齿虎带着獠牙的半张脸长在了猛犸象的后脑勺上,盾皮鱼的头颅又成了暴龙的胸甲,于是它有无数个头颅,无数个身体。 周身缠绕着裂焰,岩石的缝隙里不断流出剧毒气体,带着呛人的硫磺味。 混乱、无序、恐怖。 可是再仔细看,那些就只是模样怪异的石头,一堆很奇特的石头。 在灵觉不够的人类眼里,海神只是一块黑色巨礁,连那诡异的赤红色都无法看见。 詹森开始不安,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动静太大了。 海神不像是读了信,接受了解释,清扫完吵闹的虫子之后准备重新入睡的样子。 水晶球在剧烈震荡,海床像是要破裂了,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硫磺气味。 这是海神要完全苏醒的征兆。 这片领域无法抵御火山爆发的威力,会在瞬间崩解,同时灾难会波及到黑礁镇附近的地区与海域,那将是一场恐怖的大灾难。海啸甚至会穿过广海汪洋,抵达欧洲的另外一边大陆,把沿海的城镇彻底摧毁,然后吞噬殆尽。 海神在愤怒吗? 不,没有这种情绪。 詹森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他没察觉到“愤怒”与“暴躁”,也没有被强大力量“驱赶”的感觉,那么海神在做什么?起床跟同类打个招呼? 这架势更像是要把同类打成饼吧! 没错,这种恐怖的压迫感,詹森感到自己周围的空间都凝滞了。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人类,现在已经浑身骨头破碎变成烂泥。 教堂顶端的十字架发出了难听的咯吱声,一道道裂缝出现在屋顶上,显然这栋建筑要承受不住压力了。 詹森脚下突然出现了黑色的藤蔓状物体,缠绕在十字架上。 这些藤蔓遍布着尖锐的利刺,像是有生命一般游动着,破裂的屋顶几乎立刻被加固了,同时温度急剧下降,冰霜迅速扩张冻结了整栋建筑,对抗着海浪的侵袭。 于是水晶球里突然出现了一座缠绕着荆棘的白色教堂,它在海水里微微发光,美丽而显眼。 透过汹涌激荡的海水往上看,那个站在十字架上的人,身影一阵模糊。 “哗啦。” 海水迅速退去,退得极快,转眼整个教堂都露出了水面。 詹森:“……” 他差点就要放弃人类这个形态,回归真身了。 詹森以为海神真的想要打架呢!怎么又跑了? 詹森很迷惑,不明白盖密尔想做什么。 怪礁继续发生变化,只不过这次动作缓慢很多。 ——海神好像不打算破坏这个封闭的水晶球?担心力量冲突会让领域破碎? 既然苏醒了,展露真身,又不打架,那是要谈话? 詹森凝视着海床,很快确定了这个猜想。 因为海神的真身重新沉寂下去,盖住了准备喷发的火山,有一部分力量脱离出来,飞快地勾勒着什么。 这是化身。 古神的身体庞大,随便动一动就是大灾难,当动物与人类直面它们的真身时候会死亡,跟同类碰面的时候也容易发生冲突,所以古神都有化身,只携带部分力量的化身。 这很常见。 就连詹森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是一个化身,这当然不是他的真面目。 詹森不明白海神为什么会想跟自己谈话,但是眼前的形势很明显,想要凭着一封信蒙混过关,让海神不计较自己闯入领域的做法行不通了。 詹森很为难。 不管是古神,还是其他一些神秘存在,基本上都是不打交道的。 它们不像人类那样热衷交流,就算同在一颗星球上,也没有兴趣去认识邻居。 这就造成了詹森的经验缺失,他应该怎么跟海神对话?他需要有什么态度?记忆里根本没有啊! 这跟人类的交谈可不一样! 詹森迟疑的时候,海底的那股力量已经完全拼凑完成,只是被海神的力量缠绕着,一时还看不见具体的形态。 会是什么化身呢?詹森思索着。 在北欧神话里,深海之神盖密尔是一个巨人,他有白色的长发,瘦长的爪子能轻易攥住海面上行驶的船,或者是一位身形伟岸,高大英俊,掌管着风浪与波涛的王者。 还有披挂着黄金珠宝的巨鲸、披着黑色斗篷没有面孔的高大阴影…… 不同的化身,代表古神性格的不同面。 所以理论上,完全可能遇到一个不会说话只想打架的化身。 詹森心怀警惕,暗暗戒备。 黑礁镇的洪水已经完全退去,露出了大片垮塌的房屋,布满淤泥的街道与码头。 乌云散开,银月升起。 海水变得异常平静,银色月光像是薄纱一样照在墨蓝色的海面上,照亮了一个盘踞在怪礁的身影。 赤红色的长卷发湿漉漉地披在光洁白皙的肩上,海水不断地从身体表面滑落,皮肤在月光下像是富有光泽的银色缎面,他的眼睛像黄金一样明亮,又像是燃烧的火焰。 手腕与赤.裸的腰际是一层半透明的薄鳍。 手臂修长有力,搭在礁石上的手指,指甲锋利得像是一柄柄银雕的狭窄小刀。 红色鳞片从腰部延伸下去,泛着金色的奇异光芒,像是岩浆流动的痕迹。 鱼尾很长,有一半浸泡在海水里,牢牢地吸引着人的视线,又让人贪婪地沿着劲瘦的腰身来到胸膛,无法自控地凝固在殷红的两点,在锁骨与脖颈周围,以及那被月光染成银色的薄鳍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下颌,锋利透明的指甲像是一件冰冷昂贵的首饰,停在那张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脸庞上。 等到被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人类的神智与灵魂就宣告完全破碎,成为没有生命的躯壳,灵魂消逝在银月之中。 它从礁石跃入海中。 人鱼浮出海面,微微仰头看着教堂顶端的詹森。 詹森失神。 作者有话要说:  海神:躺在床上看完相片 海神:挑挑拣拣找衣服 以上是死宅起床相亲的过程 —————— 一张完美的床,要有电热毯(岩浆)睡上去才舒服 詹森:为什么恶魔都带有硫磺味呢,因为地狱里全部是岩浆池子吗?不是啊,是大家睡觉都喜欢电热毯,好评度非常高 失落 “啪。” 一滴水珠沿着詹森的手指落入海中。 冰霜在融化。 詹森猛然醒神,发现自己竟然被迷惑了。 这是很危险的事,古神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是他大意了,不应该因为这位海神长久沉眠就放松警惕。 海水悄无声息地涨回到了教堂屋顶。 水晶球再次变成一片汪洋,教堂只剩下一个尖顶的小斜坡,以及黑色十字架。 头发红如赤火的人鱼游曳在“孤岛”周围,鱼尾带起了一层曼妙的水波,泛着金红的鳞片光泽在海水里格外显眼。 可惜在詹森眼里,这是一个狩猎者正在接近猎物。 ——猎物已经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范围内。 “哗啦。” 人鱼浮出水面。 水珠从头发、脸庞争先恐后地滑落,带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眨动的金色眼睛像是一罐最纯的蜜,色泽诱人,澄澈明亮。 鱼尾轻微摆动,身体倚靠在了屋顶的斜坡边缘,像是好奇,又像在观察詹森。 即使人类的传说里提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生物,但是任何一种语言与图画都没法完整地复原这个海妖,肌理的每一道线条都是完美的,神情似天真又似残忍,被它盯上的猎物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上血肉与灵魂。 这是一个作为捕食狩猎者的化身! 詹森心中警惕,指间的黑色藤蔓利齿变得更多了。 人鱼用带着薄鳍的手指轻轻摩挲浅绯色的双唇,仰起头的神态里,透着某种深切的渴望。 詹森:“……” 没错,盖密尔想吃了自己。 虽然詹森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好吃,真身估计很刺喉咙,但是在古神看来可不一定。 什么都不用说了,跑。 必须跑。 气温瞬间暴跌,冰霜疯狂地覆盖着周围的一切。 海水表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只有人鱼没有受到影响。 盖密尔下意识地抓起爬到自己身边的黑色藤蔓,藤蔓受了惊一样抽搐,然后干脆利落地“断”掉了。 ——落入敌人手中,被詹森切断了。 水晶球上半部分没有被海水淹没的空间现在全是冰霜、浓雾。 无数藤蔓状的黑色触手摆动着,撞击这片封闭的领域。 人鱼发现了詹森的意图,它立刻拍碎了薄冰,海浪汹涌,激起了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的巨浪,冲散浓雾与白霜。 教堂也沉入水中,在猛烈的风暴里摇摇欲坠。 银月消失,海浪里传出一阵优美的歌声。 人类无法听懂这段吟唱,只会感觉到意识逐渐飘浮起来,像是穿过了云层,温暖舒适的风吹拂着脸颊,又像是半沉半浮地泡在海水里,没有任何束缚,身体虚软无力而灵魂得到了无上的愉悦。 “来,过来…… “我给予你一切。” 这些音符带有神秘的力量,像牵引傀儡的细丝,卡在每一根传达愉悦的神经上。 无法拒绝的诱惑。 身体会违背意志,扑向歌声的来源。 詹森在挣扎。 他不像人类那样脆弱,可是这个海妖太厉害了,力量制造的幻境正拖拽着他的意识往下沉。 ——银月之下平静的海面,坐在礁石上的海妖等待着迷航的船。 唇边带着危险而魅惑的笑,每一段歌声都在吐露深切的爱意。 即使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也很难阻止意志的沦陷。 因为它诉说的爱意那样纯粹,胜过世上一切真实,同时它的力量又是如此恐怖,能夺去灵魂与意志,詹森毫不怀疑坠入海妖手里的猎物有什么的命运。 可能被撕碎的那一秒,还沉醉在迷幻的歌声里。 詹森痛苦地抽搐,他快要抵抗不住了。 之前黑礁镇的人听见的歌声,连眼前幻境的千分之一威力都没有。 海神太狡猾了! 真要打架詹森不怕,打不过也能跑,结果对方选择了海妖的化身。 让人清醒地感觉到心、思想、灵魂、身体逐渐沉沦的过程,最后失去意识漂浮在海水里,任由宰割。 詹森感到自己正逐渐变得虚弱,他本来就没有海神盖密尔古老强大,又受到这片领域的制约。 模糊中他看到一抹火红色靠近。 人鱼游到了詹森身边,灵巧地避开了那些无力垂落的黑色藤蔓,双手捧住詹森英俊苍白的脸,微微低头。 在他们身下,是被荆棘与藤蔓缠绕的水底教堂。 鱼尾一摆,黑色十字架立刻歪倒,缓缓下沉。 “轰!” 震动来自教堂深处,康纳尔牧师的棺材忽然爆裂,化为粉末。 一股寄存的力量冲了出来,海水激荡出一道水柱。 詹森猛然睁开眼睛。 随着一声更大的轰鸣,水柱变成了恐怖的冰刺,水晶球被彻底爆发力量的詹森摧毁。 人鱼双手一空,愤怒地挥开了崩裂的教堂建筑碎石,金眸似烈焰。 詹森的身影消失了。 一团漆黑的旋涡,旋涡四周向外延伸着无数交缠着诡异阴影,速度快得拖成了一条长长的残影黑线。 如果俯瞰海面,还能看见一条极快的金红色水线紧追不放。 狂风骇浪似乎也随着这一逃一追的动静向海上转移。 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黑礁镇上方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被暴雨与阴影笼罩数日的城镇边界变得清晰。 一辆公共马车停在黑礁镇外围深沟的不远处,车夫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笼罩着黑礁镇的滔天洪水退去,露出了破败不堪的城镇。 “怎么回事,雨停了?找到去黑礁镇的路了吗?”车上其他人问。 “黑礁镇……黑礁镇刚才被海啸袭击了?”车夫结结巴巴地说,“然后海啸又走了。” “什么?” 人们震惊地下车,然后张口结舌地看着退一米就降低一点高度的巨浪。 这是什么创世纪大洪水景象,这是圣灵神迹吗? *** 约翰是被隔壁镇的救援人员从烂泥里拔.出来的。 在被海啸卷走之前,大家明明躲在不同的地方,洪水退去后却齐刷刷地躺在码头前面的海滩上,活像是搁浅的鱼,身体有一半或者大半陷在泥沙里,动弹不得。 但是海滩上的人都还活着。 镇长失踪了,一些渔民失踪了,根本找不到尸体。 原本装着康纳尔神父的棺材不见了,人们怀疑是被海浪带走的。 教堂损坏得很彻底,十字架一端深深陷在淤泥里,另外一头捅进了诊所的二楼窗户。 黑礁镇已经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了,不是垮塌,就是残破不堪。 房屋里面也惨不忍睹,很多东西都被洪水冲走了,除去一些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家具,几乎没有剩下什么东西。 黑礁镇的人像是刚洗过泥浆浴的猴子,茫然地站在变成废墟的街道上。 “这里发生了什么?” “暴雨洪水,逃出去……” 亚尔松警官像梦游一般的呓语。 “怪礁!” 不知道哪个镇民惊恐地高喊一声,就像是惊醒了噩梦。 有人抱着脑袋痛苦地栽倒在地,有人在喊救命。 约翰跟酒馆老板互相搀扶,找到了用脑袋砸墙的阿贝尔医生。 幸亏墙壁上也多了一层厚厚的淤泥,医生才没把自己砸死,只是昏了过去。 “医生!” 阿贝尔医生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约翰的脸,一脸陌生地问:“你是谁?” 然后看了看街上发疯的人群,神情更迷茫了。 “我在哪里?” 约翰松开手,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不记得是一件好事,说明摆脱了神秘的影响。 看着镇民们痛苦的表情被迷茫取代,约翰知道,海神的复苏事件再次沉寂,成为又一个谜团。 “等等,我记得你是西风号海难的幸存者,你身体恢复了吗?” 阿贝尔医生忽然说,然后看着周围的狼藉,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这场风暴太可怕了!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好像制造了一个热气球,对,我乘坐着热气球,用绳子把所有人捆成了一串,所以我们没有被海浪冲走!棒极了,我发现了海啸生还秘诀,我会投到科学期刊上的!这会轰动世界!” “胡说!”修女脸色涨红,声嘶力竭地说,“是上帝庇护了我们!” 约翰:“……” 科学与神学都挺好的,神秘学还是算了吧。 约翰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空空的。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不见了,一叠信件不见了,还有牧师的印章与相片! 约翰瞬间无力。 委托完不成了。 不过城镇遭遇了海啸,确实可以成为委托失败的理由,不会影响侦探的信誉,只是无法解决房租。 至于委托人布兰登先生的继承权纠纷,只能希望律师努力,反正约翰是无能为力了。 “你还好吧?” 酒馆老板看到侦探突然靠坐在地上,一副失去了生存意义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感觉一切都是那么虚幻。”约翰双目无神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老杰克问,“你还记得康纳尔牧师是怎么去世的吗?” “风暴来的第一天他就病了。”酒馆老板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说,“他年纪太大,病重三天就去世了,我们还在教堂为他守灵举办追思仪式,那里地势比较高,后来海啸来了……医生用热气球救了我们。” 很好,躲在教堂轮换睡觉也变成了全镇人惧怕洪水,齐聚教堂为去世的牧师祷告。 很有逻辑,无懈可击。 约翰忍不住思索,这究竟是神秘学的隐匿与强大,还是人类擅长自我欺骗? 反正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会来了。 约翰坐在泥浆里,看着天空上的太阳。 在他身边,迷茫的人群走来走去,寻找着自己的亲人。 阿贝尔医生与修女在争吵,酒馆老板从淤泥里挖出了一颗卷心菜。 远处的救援人员在高声喊话:“没有在海上找到镇民说的怪礁,绝对没有一块散发着硫磺味,看起来像怪物的礁石!” 雾城 1927年,伦敦。 迷雾是游荡在这座城市街头巷尾的幽灵,煤气灯照出昏黄的光亮。 街道两边的房屋沉寂在雾气里,隐隐绰绰地像是一个个怪物,屋内亮起的灯光就是它们观察世界的眼睛。 “吁——让开!” 一辆快速行驶的漆黑雕花马车差点撞上了卖报的孩子,穿着黑色短外套的车夫愤怒地伸出脑袋,向孩子抽出了一鞭。 那孩子十分机灵,护着装满报纸的布袋往回跑。 然后眼前一黑,报童撞到了街边的一个男人。 雾气遮盖了这个男人的脸,报童仰着脑袋也只能看到竖起来的黑色大衣领子。 “抱歉,先生!” 报童吓得倒退一步。 今天真的好冷啊,报童心想,这位先生的衣服冷得像是要结冰了。 因为害怕挨打,报童缩起了脖子,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这时一只戴着棕色皮手套的手伸到了报童面前,上面是两个硬币。 “一份《泰晤士报》。” “好的,先生。” 报童眼睛一亮,迅速接过硬币。 因为今天雾太大,在路边卖报的生意很惨淡,他硬着头皮问,“您需要《每日电讯报》吗?只要一个便士,能看到更多的新闻,有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的最新采访呢!”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又拿出了一个硬币。 报童高兴地接过钱,从布袋里翻出了带着油墨味的报纸。 男人翻开了报纸,这里黯淡的光线好像对他没有一点影响。 报童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但是雾气太浓,没走几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咦?” 报童忽然低头看着手里的钱,神情迷茫。 “我手里为什么会有三个便士?刚才卖出去几份报纸吗?”报童努力想了想,只记得自己穿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撞到,硬币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捡的。 布袋里还有很多份没有卖出去的晨报,没有时间发呆,报童把硬币塞进口袋,高声吆喝:“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又出现新证据,快来看啊,《每日电讯报》为案件做了完整记载,每份只要一个便士!” 太阳逐渐升起,雾气稍微散了一些,街道上的马车开始变多。 一辆四轮马车打着铜铃,在街边停下。 车夫看到一个戴着礼帽穿着大衣的绅士站在路边,他有些惊讶,因为这样的人通常都会有自己的仆人,如果早晨要出门,都是仆人把出租马车叫到寓所门口。至于拥挤肮脏的公共马车根本不在考虑之中,怎么会站在街边等待呢? “先生,需要马车吗?”车夫出声揽客。 男人手里拿着报纸,像是在翻阅,闻声抬起头。 淡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些疑惑,又像是在审视马车夫。 就在车夫感到后悔的时候,男人收起了报纸,走到马车旁边。 “特拉法尔加广场,查令十字街。” 他没问价格,径自上了马车。 车夫有些不安,他感觉这位绅士很有身份,眼神却很可怕。 “好的,先生。路很远,您可以在马车里休息一会。” 马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伦敦的大街小巷。 煤气灯熄灭,路上的行人也在变多。 人们从浓雾里走出来,匆匆忙忙地又消失在雾气里。 这座城市很特殊……有特别的气味…… 可是隔着车窗玻璃,没法看到更多的东西,神秘的气息隐藏在雾里。 车夫忽然听到自己的乘客敲了敲车厢壁,连忙打起精神听候吩咐。 “刚才过去的那条街有什么吗?” 说话的声音温和平静,措辞严谨,显出良好的教养。 车夫暗暗确定了这位先生身份的不一般,同时恭敬地回答:“那是杜特夫人的花园,伦敦很有名的一处沙龙。” 名为沙龙,其实是高级女支院。 与伦敦那些俱乐部与真正的沙龙一样,需要经人介绍才能进门,像马车夫这样身份的人只是在门口晃悠过几圈。 “您来过杜特夫人的花园?夜晚的景象跟白天不一样,今天雾很大,也不容易辨认……” 车夫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条街巷就传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是一阵很大的动静,好像有人在跑动,看不真切。 “嘟,嘟——” 有人吹起了警哨。 这时马车已经过了这条街,车夫很想看热闹,却也没有办法回头。 “天哪,出事了。”车夫低声说,“可能是抢劫,也有可能是命案。” “命案?” “是啊,以前这里有发生过案子,抢劫杀人,就在凌晨雾气最大的时候,等到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了。”车夫说完发现自己的乘客没有回应,立刻尴尬地解释,“瞧,我不应该说这些让人扫兴的话,杜特夫人的花园是很不错的,在伦敦名声很响亮。” 车厢里的男人还是没有接话,好像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查令十字街到了。 车夫正想询问具体的门牌号码,一只棕色的皮手套探出车厢,上面是四个先令(注)。 车夫收了钱,悄悄打量这位客人。 对方没有等他放搭梯,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他竖着厚绒大衣的领子,身材高大,拿着一根顶端镶嵌蓝宝石的榛木手杖。 高挺的鼻梁,英俊的容貌,以及一双非常特别的淡蓝色眼睛。 “马车后轮应该修理了。” 男人留下一句话,就走入了浓雾里。 车夫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站在马车后面发呆。 “喂,你在做什么?”另外一辆出租马车路过,上面的车夫伸头打招呼。 “我的车轮坏了。” 车夫回答,他仔细看了一眼车轮,发现确实有部分松脱了,应该赶紧修理,否则随时会出意外。 “奇怪,这种松脱很难察觉啊,我怎么发现车轮有问题的?我是送客人来的查令十字街吗?”车夫陷入了迷茫,怀疑自己今天没有睡醒。 拿着蓝宝石手杖的男人已经走入了查令十字街。 他没有在那些精致的店铺前过多地停留,而是一路往背后那些四通八达又狭窄的巷子里走。 街道逐渐不再那么整洁,路面上也出现了积水、污渍。 在一栋有些老旧的公寓楼门口,提着篮子的妇人与布料商人争论不休,完全没有看见向他们走过来的人。 “还没到九点!” 公寓三楼伸出一个脑袋,头发乱糟糟地堆着,这位住户似乎想要提醒下面的人不要扰民,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戴着黑色礼帽一身厚绒大衣快步走来的男人。 住户:“……”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拥有淡蓝色眼睛的男人准确地抬眼,然后抬了抬帽檐,朝他示意。 *** “该死,这里是伦敦!” 约翰从窗台前跳回来,在房间里团团转。 他听到了楼梯嘎吱作响,有人在上楼。 不过约翰打赌没人能听见、看见这个神秘的访客。 “……这不应该,黑礁镇的事情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约翰抱着脑袋自言自语。 从黑礁镇回来已经两年了,委托失败的约翰最终没能在年底解决房租的问题,只好退掉了那栋独栋的房子,在另外一个同行那里挂名继续接委托,平时就居住在这座老公寓楼里。 除了生活水平直线下降,能接到的委托质量也在下降。 毕竟大家都不相信一位连自己单独住所都没有,还要挂名在其他侦探那里的人。 委托人变成了一些吝啬的商人,贫穷的教师,打字员、商行的职员…… 反正只要是委托费可观的业务,都轮不到约翰。 没想到生活的惨淡还没到达谷底,两年前的噩梦竟然再次出现了? 房门被扣响了,两声。 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约翰不想开门,想从窗台跳下去,他知道一条绝对安全的逃跑路线。 可是对某些神秘存在来说,跑是不管用的,躲也躲不了,既然找上了门,就只能硬扛。 约翰一把拉开了门。 “你好,詹森医生。” 约翰使用最开始见面的那个称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你好,我不是医生,你知道的。” 詹森取下帽子,打量着房间。 客厅很小,一个壁炉,一张餐桌,一摞堆着的报纸与书籍,其他东西就再也放不下了。 詹森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一脸警惕的侦探关好门。 侦探的右手还揣在睡衣口袋里,詹森估计那里面藏着一把枪。 “小心走火。”詹森真诚提醒。 约翰:“……” 詹森双手交叠,缓慢地说:“我明白这种感觉,看到一个不想看见的人,怀疑对方是不是跟踪自己,一直在追着自己不放,很令人沮丧。” “你为什么很有体会的样子?”约翰疑惑。 他发现詹森好像被自己噎了一下,表情怪异。 詹森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从大衣里拿出了一个紫绒质地的钱袋,放在桌子上。 钱袋拴口绳子松开,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全是金币,这一袋大概有四十个畿尼,是商行职员一年的收入。 “你在黑礁镇找到那些鲸油的报酬。” 詹森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质地纯净、经过打磨的红宝石,“这是定金,我还有个委托需要麻烦你。” 约翰:“……” 内心拒绝,可是眼睛无法控制地被宝石与金币吸引。 “有意思,像您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助?”约翰坐到桌子对面,敏锐地直指问题关键。 “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但我招惹到了某个麻烦,为了不引起它的注意被它发现行踪,所以现在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 詹森看着约翰,就像看一个很好用很方便的工具,“而你确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侦探。” 作者有话要说:  完全没用,可以不看的注释: 1英镑=20先令,1先令=12便士 金属货币,1英镑=1沙弗林,还有一种金币叫畿尼,略贵一点,价值是21先令 当时还有一种硬币,半沙弗林,就是半镑,如果在早期西方小说里面看到【给半个沙弗林作为报酬】不要以为是纸币撕成两半,也不是硬币掰成两半,就是一种面额 当时的1英镑,大约是今天1000人民币左右 所以大家仔细一想,哇,詹森买两份报纸竟然花了12.5,好贵 这已经是1855年英国知识税取消后的廉价报纸了,在那之前买一份报纸可能要30 今天你在英国路边买一份泰晤士报,价格在1英镑到1.5英镑左右,换算一下,8块钱到13块钱,这是没计算购物力与收入水平,只说价格 *** 小剧场 詹森:这座城市不对劲 詹森:站在路边总是被人看到 詹森:被迫掏钱(不是)买报+坐车 遗产纠纷 约翰觉得詹森出现之后,他就浑身发冷。 看在委托费的份上,他又不能把这个神秘存在赶出去,只好往壁炉里添了几根木头,让火烧得旺盛一些。 “虽然很高兴听到你对我能力的肯定,但是我不想碰触更多神秘领域的事情。”约翰强调,他不想发疯。 “这件事跟神秘无关。” 詹森随意地把宝石丢在金币堆上,壁炉的火光把它们照出了明晃晃的光晕。 约翰的视线追随着这片美丽的光晕。 啊,太可悲了,穷困折磨着他的灵魂,逼迫他为魔鬼服务——约翰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摸出一根卷烟,擦火柴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约翰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 “请说,詹森先生,侦探总是乐意为别人解决他们不擅长处理的麻烦。” 詹森拿出之前买的报纸,放在桌上。 “我要委托的这件事,其实跟你也有一点关系……或者说,曾经有关系。” 詹森翻开的那一版,正是《每日电讯报》总结的布兰登家族遗产纠纷案的几次开庭日期与结果,版面还附带了一张法院门口拍摄的黑白照片。 这场遗产纠纷案已经闹了两年。 照片里那个一脸不耐烦的男人,就是事件的主角。 一个四十八岁了还被亲戚怀疑是私生子、质疑没有继承权资格的倒霉蛋。 也是约翰曾经的委托人。 约翰为了这位布兰登先生的受洗证明赶到冰岛黑礁镇,想要找康纳尔牧师写一封亲笔证明文件,结果在黑礁镇遭遇了神秘事件,最后城镇被海啸冲毁了,康纳尔牧师也死去了,约翰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到英国。 约翰的侦探事业,就是因为这件事跌进谷底的。 虽然在外人眼里,海啸是天灾,人力无可奈何,但是约翰没有完成委托,拿回关键性的文件证明也是事实。 甚至有人说布兰登先生深陷遗产纠纷案整整两年,都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这份康纳尔牧师的亲笔证明,如果布兰登先生当初委托的那位侦探动作再快一点呢,在天灾之前离开黑礁镇呢? 于是在伦敦小报的描述里,就是吝啬的布兰登先生请了一位蹩脚侦探,错付了信任,导致诉讼案被拖入泥潭。 虽然没人知道这位侦探的姓名,但是不妨碍记者与评论家的大肆嘲讽。 看见每日电讯报上那段辛辣的讽刺,约翰脸黑了。 如果换了一个人坐在他面前,他会当场让对方滚出公寓。 “我很抱歉,关于康纳尔牧师的死亡给你带来的不利影响。”詹森做出抱歉的手势,但是约翰感觉这个表情很敷衍。 詹森继续说:“所以我带来了一笔可观的委托费,外加补偿金。” 他往桌子上多放了一个钱袋,也是四十个金币。 约翰:“……” “我想你应该恢复了冷静,愿意听我的委托了。”詹森点了点报纸上那张照片,认真地说,“我希望这场诉讼以布兰登先生的失败告终。” “什么?” 约翰震惊,失笑,“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侦探,一个连自己房子都没有的蹩脚侦探!我不是法官,也不能左右陪审团的想法,这不在我业务范围内。” 詹森等他说完,才平静地说:“不,你能搜集证据,跟踪布兰登,找到对他不利的证据。” 约翰反驳:“这件事布兰登家族的亲戚早就做过了,他们也雇佣了侦探,但是找到的证据都不够充分,所以这场诉讼才拖到了今天。布兰登先生是一个精通法律,很有能力的人,并不好对付。” “那些侦探的能力远不如你。”詹森回答。 约翰的表情复杂,虽然夸赞很好,但是来自神秘存在的夸赞让他浑身毛骨悚然。 “您只是没见过太多侦探……” “不,我在黑礁镇见过你的能力,最关键的是,我知道这位布兰登先生的真正身份。” 詹森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有力,“他不是布兰登家的继承人,连私生子都不是,他是康纳尔牧师的儿子。当年有人用这个孩子冒名顶替了布兰登家养在乡下的孩子。” 约翰震惊地看着詹森,又看报纸。 侦探突然抓起报纸,重新阅读里面的内容。 最早提起诉讼的,是老布兰登的侄子。 他认为布兰登先生没有家族标志性的蓝眼睛,而是褐色,虽然老夫人是褐色眼睛,但是布兰登先生长得跟自己的亲戚完全不像。特别是老夫人生前去乡下养病了,布兰登先生出生在乡下,六岁才被接回伦敦。 因为离婚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最多只能分居,所以去乡下养病,其实就是感情彻底破裂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夫妇两人又有了一个孩子,这基本不可能。 报纸评论家也提出,布兰登先生可能是女仆的孩子,不可能是老夫人出轨的产物,因为老布兰登认下了他。 疑似女仆私生子的布兰登先生非常走运,因为老布兰登身体很快垮了,不久之后就因为精神问题去世,在布兰登先生二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哥哥也死了。 作为次子的布兰登先生继承了财产与家业。 布兰登家族是贵族后裔,老布兰登是侯爵的三子,做海运生意发了家,从前亲戚都比他有钱,不在乎这个商人买下的土地与财产。现在很多贵族的日子都紧巴巴的,事情就爆发了。 就像约翰说的那样,他曾经的委托人是一个厉害角色。 虽然诉讼拖了两年,但是在这期间,布兰登家族已经有一人心脏病发作,一人遭遇抢劫被杀,还有一人在争风吃醋的决斗里死亡。 从表面上看,这些死亡事件都跟布兰登先生毫无关系。 除了那一起抢劫案,每年死于心脏病的老人与死在决斗里的年轻人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约翰虽然怀疑过,但是他巴不得甩开这件从前的委托,也担心那位心性残忍的布兰登先生要找自己的麻烦,刻意回避了这些事,平时也躲躲藏藏。 现在这些信息在脑海里一一排列,再加上今天得到的爆炸性真相、老布兰登死前查出了精神问题、老布兰登的海运产业、康纳尔牧师与老布兰登的合影、那张西风号沉没时丢失的照片、复仇、幽灵船…… 最后约翰的视线停留在了詹森的脸上。 他猛地站了起来,用不敢置信的声音说:“你才是那个孩子,那个被康纳尔牧师换掉的孩子!” 照片是黑白的,又很陈旧,所以约翰不知道老布兰登的眼睛是什么颜色,而且老布兰登脸上还有胡子,现在仔细回忆,那张脸的轮廓确实跟詹森有点相似。 约翰从黑礁镇回来之后,报纸两年来陆续刊登遗产纠纷案的新闻,约翰看了好几位布兰登家族的成员,加深了印象,这才能顺利得出结论。 詹森跟这些人太不像了,尽管有相似的面部轮廓。 他们一副英俊而有风度的样子,穿着昂贵的衣物,看着也是绅士的做派,给人的感觉不是傲慢阴沉,就是轻浮急躁。 跟詹森相比,就像宝石面前的玻璃一样拙劣。 “这,这不可能……你是……” 约翰感到自己脑袋要炸了。 詹森是一个神秘存在,拥有古怪莫测的力量,他怎么可能拥有人类的身份? 但是涉及到“复仇”,亲眼见识过海神威力的约翰知道,神秘存在是不可能跟人类有仇的,人类根本不够格跟古神结仇。 康纳尔牧师的笔记里,把神秘存在分为两类。 其中一种是古神,旧日的主宰,它们强大而恐怖,都已经陷入了沉睡,能不招惹最好不要招惹。 另外一种是诞生不久的神秘,这个不久是相对而言,可能是几十年前也可能是几百年,只要使用正确的方法就能对抗它们的精神污染,它们的力量可能被利用,也值得人类研究。 后面的内容约翰没有仔细读,笔记也在两年前海啸时丢失了,不过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康纳尔牧师不是为了图谋布兰登家的财产。 老牧师盯上那个出生在乡下的孩子,肯定是孩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甚至老牧师与孩子的父亲老布兰登,可能是同谋! 康纳尔牧师逃命时太匆促,老布兰登把孩子从乡下带回来,想要握在手里作为人质, 结果没等到找到牧师,老布兰登就突发疾病,还是精神疾病,他没能来得及告诉任何人真相。 约翰的委托人敢向康纳尔牧师写信,是因为笃信牧师会帮他,甚至可能会帮他出庭作证…… 以上这些结论一条又一条跳出来,约翰头昏脑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康纳尔牧师做了什么?难道他找上了幽灵船,用一个特殊的孩子做媒介,打算窃取一个神秘存在的力量?”约翰死死地盯着詹森。 房间里气氛诡异,只有壁炉里的火在安静地燃烧。 詹森的表情不变,他举起手轻轻击掌:“我早就说过,你是一位很出色的侦探,只要线索放在你的眼前,你就会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然后找到真相。” 约翰有些崩溃地说:“您是要我揭露当年的真相?我恐怕法官不会相信‘神秘学’的存在,也不会相信一位可敬的牧师在孩童父亲的默许下,做出献祭邪神的事情。” “不是献祭。” 詹森很认真地纠正,“他们试图取代神,他们发现了一个‘神秘’正分处于最关键的阶段,只是缺少灵智,所以他们寻找媒介,让‘神秘’与可控制的对象融合。” “然后他们失败了?” “是的,即使是最不起眼的神秘,一个未成长的神秘,也不是人类可以想象的存在。” 詹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仿佛跟自己无关。 “在目睹幽灵船的真身时,所有人都发疯了,只有躲进船舱的康纳尔牧师与老布兰登依靠一些神秘符文侥幸生还,我不是那个孩子,我只是拥有那个孩子的记忆与感情,我找了康纳尔牧师四十年。” 如果不是那天海神被福雷斯耶荒岛的走私械斗惊醒。 如果不是那天约翰搭乘的西风号恰好路过,被风暴波及误入神秘领域,又撞上了幽灵船。 詹森就不会在约翰的行李与随身物品里发现冒名布兰登的人写给康纳尔牧师的信,发现那张照片。 詹森想到盖密尔,就有点不自在。 约翰却把这个微妙的表情变化,误认为詹森很在意那个冒充者。 “好吧,您想让这个家伙一败涂地,失去所有?指望当年老布兰登留下的日记或者鬼知道的什么东西?”约翰有些迷惑地问,“请原谅,您是无法站出来继承财产的。” “老布兰登还有一个女儿。” 詹森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绿宝石,强调地说,“一个出嫁三年就守寡的女人,如果她放弃那些刻薄的丈夫亲戚与少得可怜的夫家财产,带着孩子改回布兰登的姓氏,她比任何亲戚都有资格继承老布兰登的家产。” “可是她……” 约翰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就在两年前,英国出台了新的遗产继承法,女性也可以成为财产继承人(注) “我不在乎布兰登家的钱,人类的财富对我毫无意义,但是我不想这些东西落在那个康纳尔的手里。也许我能轻松地杀死他,让他发疯,可那就太没意思了,他应该清醒地失去一切。” 詹森把那十几颗大大小小的绿宝石放在金币上,任由它们为这个窄小破旧的公寓增添美丽的光晕。 詹森站起来,戴上帽子,对着目瞪口呆的约翰礼貌地点头示意:“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邪恶’的委托,就当做为了一个只活了六年却受尽不幸的孩子讨回公道。你可以从二十年前死亡的老布兰登长子那里取得突破口,那也是一桩被隐藏的罪行,不是吗?再见。” 门关上了。 只留下发呆的约翰和铺满桌子的金币宝石。 作者有话要说:  侦探:艹,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 注释:1925年,英国女性才在法律上可以成为全额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之前只能获得遗嘱里的部分财产,如果是不可买卖的土地以及附加产业、爵位,除非国王特许,否则不可能继承。 —————— 詹森看起来比较像人的原因,他才诞生不久呢 【从有思想开始算,四十二岁的神秘,好小啊】 傍晚 约翰回过神,快步走到窗户前张望,街巷里空荡荡的,没有詹森的身影。 “啪。” 窗户关上了,隐约还能听到侦探的叹气声。 ——就像在轮船启航前忽然接到一大笔订单,很想把生意做成,又担心风险的船主。 詹森站在房屋的阴影里,借着屋檐遮挡隐藏自己。 其实他可以直接从原地消失,不过现在的詹森,不想动用任何力量。 詹森仔细倾听着房屋里的动静,他的听力远超人类。 听到了额椅子被拉动,离开窗边的脚步声,还有约翰哗啦啦翻阅报纸、找出笔记本抄写有用信息的沙沙响动。 詹森离开了这处死角阴影,沿着狭窄的街巷来到另外一条人流比较多的路上。 提着篮子的妇人轻声笑谈,她们可能是商行职员的妻子,也有可能是中产家庭雇佣的女仆,现在是她们一天之中最愉快的时光,借着去市场购买食物的机会,她们交流着生活里的趣事儿,听着小道消息。 没有人看到詹森,看到一个穿着打扮跟这里格格不入的绅士从她们身边经过。 忽然,街边的一扇门打开,洗衣工推着一个笨重的木轮小车走出来,里面是洗好熨干的衣物。 “这袋衣物送到24号的莫塔先生家,这五袋在隔壁街的公寓……” 穿着褪色布裙的洗衣工们围在那里等着今天的跑腿任务。 一个瘦弱的女孩有好几次想要挤进去,都比身高体壮的妇人们推到了旁边。 她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头发与脸色都发黄,手指上生满了冻疮。 “哎?” 女孩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那个穿了一身厚绒大衣,手持蓝宝石手杖的男人。 詹森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时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女孩的衣服上都是补丁,但是针脚均匀且巧妙,看起来像是裙子上的花样。 她干瘦发黄的脸上带着惊讶、畏惧的表情,显然对出现在这条小巷里的詹森感到好奇,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接触到詹森那毫无温度的目光。 詹森看到一只灰白色的蝴蝶落在女孩额头,一道道暗紫色的线交织在女孩的身体里。 人类看不到这些东西,女孩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污染。 来自某个神秘的力量触须。 女孩已经遭受污染,身体出现了异变。 詹森:“……” “爱琳,你在做什么?” 女孩的同伴发现她呆呆地看着街道,连忙催促。 “你没看到那边……” “那边怎么了?” 名叫爱琳的女孩终于发现周围的人看不到詹森,她惊惶得像一只兔子,飞快地蹿到了街道角落里不敢冒头。 “爱琳你不舒服吗?我早就说过,不要跟那群怪人混在一起,相信什么能够保护自己的异教,那很危险。那些家伙只是想骗钱,或者拐骗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卖到一些肮脏的地方……” “我看见他们在墙上画蝴蝶。” “据说得到神灵眷顾,就会蜕变……听听吧,全都是疯话。上帝保佑,应该烧死这些异教徒。” 詹森认真地听完这些议论。 他没有去找那个躲藏的爱琳,也没有试图通过力量触须追踪这个神秘的本体,直接走出了这条街。 *** 灰色蝴蝶栖息在女孩的肩膀上。 它的翅膀洒下半透明的鳞粉,全部没入女孩的身体内。 *** 这就是隐藏在伦敦这座城市浓雾里的神秘? 詹森边走边想。 从力量上看,对方似乎也是一位新神。 还没有蜕变出完整的神智,不懂得如何掩饰,也不会探查同类的气息。 但它有信徒,还有人在认真地发展信仰。 邪神根本不需要信仰,无论是新生的神秘,还是古神。 所以真正的答案是,有人发现了灰蝶的存在,并且通过仪式或者某些神秘符文,借取了灰蝶的神秘力量。 对信徒来说,神迹是真实存在的。 代价是受到邪神的污染。 不过…… 这个污染有点离奇。 詹森用右手拇指摩挲着手杖顶端的蓝宝石,有些好奇。 “不行,我不能接近别的同类。”詹森自言自语。 旧日主宰的力量难以想象,詹森也不清楚古神的能力范围,他只能跑,尽一切力量隐藏自己。 有好几次,詹森感觉盖密尔就在自己不远处。 作为猎物,如果看不到狩猎者的身影,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藏起来准备伏击,还是放弃狩猎了。 *** 下午四点,太阳就失去了它的威力。 迷雾像是一个去而复归的幽灵,飘摇着从四面八方聚集在街道上,准备开启新一场彻夜狂欢。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报童背着空布袋,跑向面包铺。 他希望赶上面包商人打折的时间,这样买粗劣面包的钱,就能买到软和一点的过期麦粉面包了。 报童冻得通红的手指揣在衣兜里,掠过一枚枚硬币光滑的表面。 今天的生意不太好,退回那些没卖掉的报纸之后,只剩下了五个便士。 报童已经闻到了那家面包铺飘出的香味了,他的脸上很自然地浮现出了一丝期盼,然后他就像石化一般僵在了原地。 不止是报童,整条街的人都停止了动作。 吵架的人愤怒地互瞪,从表情到眼珠都没有丝毫变化;拉着四轮公共马车的马,鬃毛飘动的弧度没有变化,迈出的蹄子甚至停在半空中。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怪人很突然地出现报童面前。 斗篷很大,他看起来像一个吉普赛占星师,就是那种连头发都藏得严实的神秘家伙。 “……是你。” 发音奇怪,咬词含糊。 明明听起来音色很美,却不像是在说英语。 或者可以说,这位神秘的吉普赛人,凭实力硬生生地把英语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未知语言。 如果认真倾听这个声音,意识会逐渐迷失—— 吉普赛人从斗篷伸出一只手,掌心上躺着三个便士。 “这是你给一个人的找零,你从谁手里得到的钱币?” 吉普赛人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就像很少接触到这些职业似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对他都很新鲜。即使是钱币的流通,也被他说得严肃郑重得像是法庭宣判。 他还自带一种古怪的阴影效果,无论什么角度都看不见他的脸。 虽然有手掌伸出斗篷,但是没法分辨肤色。 因为最初伸出来的手掌,只是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体,根本没有手指,紧接着吉普赛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变化出了人类的标准手掌形态。 ——通体黑色,没有指甲与手指的区分,就像戴着一只黑色薄纱手套。 手套上的三个便士,在接近报童的时候,出现了很微弱的光亮。 “原来就是你,他从你手里……拿走了两份报纸?” 吉普赛人自言自语。 报童像是一座石雕,毫无反应。 吉普赛人随手把硬币一抛,硬币消失了,他的手上多出了两份报纸。 《每日电讯报》与《泰晤士报》,标题下面的黑白照片吸引了吉普赛人的注意,他认真阅读着报纸,就像在研究一门高深的学科。 吉普赛人走了几步,就从原地消失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没有人察觉到时间停止。 公共马车的铜铃继续发出响声,报童捏着口袋里的硬币跑向面包铺。 *** 雾越来越浓,煤气灯点亮之后,这座城市的空气更糟糕了,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灰。 但这却是最繁忙的时候,街道上一辆辆行驶着马车,把那些体面的绅士与夫人送到俱乐部与富丽堂皇的舞会之中。 “快一点。” 有人高声催促马车夫。 “抱歉,先生。今天的雾太大了,马没法跑快,会很危险。” 这辆出租马车的车夫小心地回答,他今天中午刚修完后车轮,不敢跑得太快。 “到哪里了?”乘客探出脑袋,打量着沉浸在雾气里的建筑,试图辨认出这里的位置。 车夫报了一个街道名称,乘客闷闷地说:“算了,不去桥牌俱乐部,我可不想在路上耽搁半小时,下个街口拐弯到杜特夫人的花园。” 车夫发呆,他怎么觉得杜特夫人的花园好像出了案子? 奇怪,他今天没去过那边啊! 车夫决定闭口不提,他今天忙着修理车轮,修完又赶着晚上的好时机赚钱,根本没有时间停在广场边跟同行交谈,所以不知道今天伦敦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那座伦敦闻名的花园,让人意外的是,有几辆马车堵着路口。 “又怎么了?”乘客很生气地问。 “似乎出事了,先生。” 杜特夫人的花园只在特定的日子谢绝客人拜访,今天显然不是休息的日期。 那些乘兴而来的人,直接被拦在了房子外面。 “怎么回事?杜特夫人呢?我想听她亲口解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愤怒地说。 他对面是一个巡警,正在解释着什么。 雾气里缓缓走出一个披着黑色大斗篷的吉普赛人。 他手里还拿着报纸,不过已经从头版新闻翻到了体育版的赛马比赛。 他忽然抬头,整条街陷入了死寂,就像美杜莎的视线刚刚掠过这里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盖密尔:埋头学习 解锁化身二,小黑(不是) 咳,是阴影主宰。 技能时间停止,痕迹追踪 追踪 街道变成了一座蜡像馆。 人们保持着生动的表情,停在那一秒。 这景象很奇妙,可以看见很多平时不会留意的小细节。 巡警拦阻着那个很有身份的八字胡男人,嘴上解释,眼神里却带着不耐烦。 八字胡男人神情傲慢,因为看不起一个小小的巡警,所以目光根本没有停留在对方身上,没有发现“小人物的腹诽”。他乘坐的是一辆私人马车,驾车的是仆人。 仆人斜眼看着巡警,发现了巡警对自己男主人的“不敬”,身体微微前倾准备凑过去对主人告状。 杜特夫人的花园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可是现在气氛很诡异,只有一楼大厅有灯光。 透过玻璃,能看到一群神情惊恐的女人。 房子四周都有人看守,特别是门口与窗户的位置,不许她们离开。 显然,这里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情,所以被封锁了。 裹着斗篷的吉普赛人也被这栋房子吸引了注意力,他收起报纸,伸出黑色的手指,虚空抓了一把。 笼罩在花园附近的迷雾立刻开始变化,形成电影幕布似的东西,像镜子一样浮现出景物来。死寂的世界也随着那些影子变化,传出了清晰的声音。 “救命,快来人啊!医生,这里需要医生!” 杜特夫人的花园上方开始播放一场有声电影: 一群穿着衬裙,头发披散的女人在走廊上惊慌跑动,房门大开,房间里的地板上有一个什么都没穿的男人,面朝下趴着,压着一大滩已经凝固的鲜血,而床上是一大团茧子,灰白色的丝缠在床柱与幔帐上。 茧子是半透明的,里面有一个抱着膝盖蜷缩着人影。 一个女人。 紫色的鳞粉飘浮在房间里,这恐怖的景象看起来竟有几分梦幻般的色彩。 有人试图进入查看,结果走了没几步就咕咚一下晕倒了,于是门口叠起了一堆人。 尖叫声更响,随后响起了警哨声。 这应该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 这栋房子遭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侵袭。 “啪。” 幻影消失了。 其实“短片”的内容没有播完,它是被斗篷阴影打散的。 吉普赛人就像是一个驻足看完新映剧目开头就失去了兴趣的挑剔观众,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开。 他没有靠近那栋房子,而是穿过一座座表情各异的蜡像,走向有煤气灯的路口。 一辆出租马车横着停在那里,车夫往前探头,像要看清楚花园那边发生了什么。 车上的乘客侧身靠着窗口,眉毛高高挑起,望着前方的巡警与八字胡男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阴影掠过煤气灯。 四个银质硬币从马车夫口袋里飞出来,落在黑色的手掌上。 吉普赛人辨认了一下硬币的面额。 先令与便士大小不同,颜色也不一样。 伦敦的出租马车价格是固定的,在市中心范围内都是1个先令,超出之后每英里车费增加6便士,因为计算里程太麻烦了,所以伦敦人通常会按照标志建筑物的距离来记忆。 听起来不难,但对外乡人来说,就很麻烦了。 “唰。” 报纸消失,吉普赛人手里又多了一份伦敦地图。 上面有各种复杂的线条与标注,看得人眼晕,但是吉普赛人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似乎能轻松地从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哪怕在今天之前,他根本没有见过这份地图。 硬币微微发光。 “……他付了四个先令的车费。” 吉普赛人自言自语。 然后他看了一眼马车上的乘客,似乎觉得这家伙很碍眼,直接伸手把乘客拽了下来。 ——轻巧又迅速,就像从树上摘一颗苹果那么容易。 然后吉普赛人坐进了马车,带着四枚硬币继续研究地图。 至于那位乘客,整个人靠在车轮旁边,脸上还保持着幸灾乐祸的看热闹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路程很远,他一直在坐车?” 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坐在硬邦邦的马车座位上,扭头看一眼窗户,缓缓伸直躯体,似乎想要感受坐马车休息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斗篷越来越大,就像突然发酵膨胀的面团那样,先是填满了座位,然后向整个车厢蔓延。 “……” 可能意识到这不是坐马车的正确方式,又或者坐马车真的没什么意思,斗篷迅速收缩,变回了一个人形轮廓。 硬币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仿佛在指路。 吉普赛人跳下马车,带着地图与硬币走向浓雾深处。 “呃?” 乘客脑袋重重磕在了车轮上,他立刻痛叫起来。 “先生?”车夫吃了一惊,心想伸头看热闹也不能这么急,都摔下来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乘客表情疑惑,看着车轮跟自己沾满灰尘泥泞的外套,感觉跌了面子,生怕被熟人看见,急忙扭过头爬上马车。 他不敢继续看热闹了,连忙催促马车夫:“送我回去,就是今天上车的地方!” 车夫遗憾地看了一眼远处的争执,决定明天好好打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调转方向后重新上路,车夫感觉口袋里钱币叮叮当当的声音有点不对,他今天没做几笔生意,钱少了很明显。 他连忙去摸口袋,车费大部分要交给车行,如果丢了钱,这是一件大事。 车夫清点来清点去,发现少了四个先令,急得满头大汗。 马车越跑越慢,就在这时,车夫忽然口袋里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进来一样。 他下意识地去摸,刚才怎么都找不到的四个先令出现了。 “……” 车夫忽然想起,今天早晨他好像送了一趟客人,收到四个先令,然后他想不起来那客人的模样了,而且车轮也坏了,傍晚做生意又遇到了怪事,钱还能失踪又出现吗? 车夫牙齿打颤,暗暗决定,送完这位客人即刻收工回家,明天去教堂祷告! *** 吉普赛人站在詹森下车的地方。 查令十字街,成排店铺透出温暖的光亮。 这座城市里气息浑浊复杂,就像一座迷宫。 比某位古神记忆里最大的人类居住地还要大很多倍,又掺入了许多古神从未闻过的气味,有工厂冒出的黑烟与煤气灯的烟尘,纺织厂与造纸厂排出的污水,还有酒、烟草、香水…… 最后三个在人类闻来是美妙的,可是在古神的感觉里,那是各种植物尸骸混杂发酵的复杂气味。 坦白说,很有创意。 它们让人类散发出不同的气味,增添了观察的乐趣。 人类在迷宫一般复杂狭小(古神视角)的城市里走来走去。 就像人类在野外观察蚁巢,这些小虫子有完整的社会结构,会沟通交流,分工合作,有统治者与劳动者的区分。 位于底层的虫子都散发着原始的气味,寿命很短,竭力供应着蚁巢上层的同类,直至死亡。 那些舒舒服服享受的上层蚂蚁,为了标榜自己身份的不同,往自己身上添加发酵制作的气味,地位越高,拥有的气味添加剂就越多。蚁巢也在拼命生产这些具有气味的东西,蚂蚁们都疯狂着追求着它们。 雾气遮掩的阴影里,吉普赛人的目光掠过巷角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那是最劣质的酒,喝多了会导致人类死亡的东西。 男人衣服肮脏破烂,身体瘦弱,如果普通人类的体质是50,这家伙估计只有10,是蚂蚁里面无用又脆弱的那一类。 ——即使如此贫穷、弱小、无能,还要沉迷酒精。 可能人类天生就不能抗拒气味剂吧! 吉普赛人沉思,继续看地图。 这蚁巢还挺复杂。 除了地面的多层结构,地底也被开辟出了多条道路(注)。 查令十字街位于这座城市的最繁华区域,能走的路太多了,人也太多了。 那四枚硬币附带的气味,只能追踪到这里。 “嗯?” 吉普赛人转过头,他又闻到了那个蝴蝶的气息。 这座城市是蝴蝶的巢穴? 分辨了一下这股气息的强弱之后,吉普赛人重新埋头研究地图。 ——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斗篷黑影在浓雾里穿行,他经过的地方纷纷陷入死寂,然后又恢复了正常。 如果有人在伦敦高空俯视,就会发现这个恐怖的现象,知道有一个可怕的东西正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行走。 吉普赛人走着走着,忽然身体膨胀化为暗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蝙蝠,贴着屋檐飞了起来。 它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经过了数条街巷,然后无声无息地落在一栋破公寓的三楼窗前。 窗户拉着厚重的窗帘,玻璃上还有陈年的污渍,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人隔着一条街看到窗帘缝隙里的东西,但是—— 阴影缩小到了一个皮球那么大,悬浮在半空中。 房间里的人坐在桌边写字,他脚边堆着很多旧报纸,墙上钉着一些纸片与裁剪下来的新闻,乱七八糟的拉着线。 桌上还放着一个木匣子,盖子是打开的,里面堆着金币与宝石。 阴影球:“……” 买报纸两个便士,搭乘马车四个先令。 所以你是谁? 他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 作者有话要说:  注:伦敦地铁始建于1863年,到1900年,车票最低降至2个便士 盖密尔看人类城市,很多年前,大概就是你我看到小区花坛的蚁巢的表情,不屑一顾 现在看人类城市,大概是你我看到非洲蚁巢——高出地面十米,结构复杂,是一座巨大的城市,还有同样复杂的地下部分 所以很惊叹(褒义),因为看之前根本想不到 —————— 盖密尔:所以你是谁? 无辜、可怜、又弱小的侦探:???? 添加联系 ??????ˉ??????????????????? ???????????????????????????????i????????????????? ????????????λ???????????????????????????????? ????????????e????????????????????????????????????????????????????????? ??????ж???????? ????????????????????????? ?????????????????????????????????????????? ????????????????????????????£??????????????????????????????????????????????????? ????????????? ???????????????? ?????????????????????????? ????????????????????????????????????k??????????????????????????????????衣 ????????????????????????????????????????????????????????????????????? ??????????????????????????????? ???????????????????ζ?????????????????????????????? ????????????????????o??????????????????鱨??????????????????????????????????????????????????????????????????????????? ?????????緹????????????????????????????????????????????????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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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侦探比伦敦塔里的乌鸦都多,随便走在街上说不定就会撞到一位,这里面肯定有人心甘情愿地为神秘力量服务。 反正他不干。 活着不好吗? 约翰扯动嘴角,真诚地建议:“您不考虑一下吗?从效率上看,这显然比找一个蹩脚侦探强得多。” 盖密尔没听懂约翰语句里隐藏的自嘲。 他只是会说英语,不懂英国人的黑色幽默。 至于约翰心里的愤慨与那点桀骜不驯的情绪? 强壮的蚂蚁都是这样的。因为一个懦弱的人不会拥有强大的意志力,而心性坚定的人在面对不可名状的邪神,也会想办法抗争的,所以盖密尔并不恼怒。 ——古神根本不在意人类的态度是否恭敬,语言是否僭越。 凡是能走到他们面前,跟他们的化身谈话时还保持着理智的人都很不错。无论这些人类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气,也不值得他们生气。 毕竟人类毫无威胁,战力等同于蚂蚁。 也许人类自己不这么想,但是在神眼里,很弱与非常弱是没有区别的。 “别的侦探?不,我只想让你接受这个委托。 “当我赶路经过这个窗台,恰好看见了你收到的委托金,似乎来自我的同类。按照人类报纸上的话,‘一家裁缝铺的信誉,建立在旁人的交口称赞上’,只需要站在店铺门口半天,看看那些停下的马车里走出来的人是什么阶级,就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走进那家店铺,托付金钱与信任。” 盖密尔复述了一遍今天泰晤士报上的裁缝店广告。 约翰目瞪口呆。 詹森就算了,人家看报是为了布兰登家族的遗产官司,眼前这个呢,读报是为了看广告? 还有,自己住在三楼,要怎样才能赶路恰好看见?在夜空里飞行吗? 最后,邪神交付的金钱与信任? 约翰头皮发麻,手脚发麻,他发誓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麻过! 詹森就算了,至少打过交道,还很讲道理,可是约翰记得康纳尔牧师的笔记再清楚不过地写着警告,无论是古神还是新诞生的邪恶,都是极度危险的。 如果那是一个拥有思考能力的邪神,并不意味着可以沟通,而是更加危险! 眼前这位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不管怎样,约翰都赌不起。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打算继续推脱:“您看到了,我手头还有另外一笔委托……” “我不急,三十天甚至三个月,都可以。” 盖密尔抬起手,锋利的指甲抚过匣子里的珠宝与金币,动作轻巧,却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约翰闭上了嘴。 问就是后悔没关上匣子。 谁会知道一副太旧所以拉不紧的窗帘,就凭一条缝隙也会惹来祸事呢! 约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无奈地拿起钢笔问:“好吧,恕我冒昧,我需要知道您要寻找的意中人是什么模样。” 盖密尔陷入沉思。 兜帽边缘的金红色穗子随着盖密尔的动作轻轻摇晃。 约翰精神紧绷,虽然斗篷的遮挡让他无法看见盖密尔的表情,但是直觉警报让他脑袋胀痛,提醒他如果看见这个不速之客的脸,就会有危险的事发生。 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否则不会选择这么奇怪的打扮。 真正的阿拉伯灵媒或吉普赛占星师,一般会露出下半张脸,旁人也能看见他们的表情。 所以约翰怀疑对面坐着的家伙,兜帽斗篷下可能不是人脸,而是恐怖狰狞的怪物脑袋。 这样身份不明,形态不明的邪神,说在梦里看见了意中人……鬼知道这个意中人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马戏团里的非洲狮子,印度大象,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不,约翰很快就纠正了自己的猜想,狮子大象太明显了,很容易找到。 邪神没有那么好心白白送钱,既然这是一个委托,那就意味着由他来找人,效率更高,他有这位邪神不具备的优势。 那是什么呢? 约翰很快就得出了答案:这些邪恶神秘的存在,不会戒备人类,却会下意识地躲避着同类。 这是一份要命的差事! 约翰无法想象,他要怎么走到一个邪神面前,然后在不触怒对方,也没被对方吞噬的情况下转达另外一个邪神的爱意……好吧,姑且称作是爱意好了,要知道就算把这份委托的对象换成一位绅士或者一位淑女,还有失败的可能呢! 而且对象是人类的话,最多把“试图败坏名誉”的侦探撵走,不会把侦探撕成碎片。 就在约翰越想越怕的时候,盖密尔那古怪又美妙的声音响起了。 “他很迷人,优雅又纤细,身体的每一寸都很灵活,摸起来是柔软的……当然,遇到敌人的时候,会生出很多尖刺与利齿。” 约翰:“……” 握着钢笔的手指僵硬了。 盖密尔继续说:“他是深黑色的,用你们人类的话形容,可能像是一个不见底的黑暗旋涡,因为你们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他也不怎么喜欢使用这些形象,他喜欢……木板吧,橡木与柚木比较符合他的喜好,这样他就可以自在地浮在海面上晒太阳,他还年轻,不太愿意沉入海底,在没有阳光的海沟深处睡觉。” “所以我应该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去泰晤士河上找一条活动的船?容我提醒,伦敦一整年能看到太阳的日子,不超过二十天。”约翰眼皮抽搐地说。 同时他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毕竟黑暗旋涡、木板、船……这些形容加起来,让他想起詹森。 约翰飞快地思索着,他应该怎么装傻,怎么把消息传给詹森,怎样保住自己的性命。 “您知道对方的名字吗?”约翰装作认真记录的样子。 “本名不清楚,不过他经常使用一个人类姓名。” 盖密尔看着约翰忽然跳动得很快的心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低声说,“詹森。” “他?男性吗?哦,叫杰森?很好的名字。” 约翰点头,是你发音古怪讲不好英语,反正听错了不能怪他。 “那您的名字呢?我在为你传达心意的时候,总要对你有一番介绍吧?我是说……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也还要谈一谈出身与财产,每年的收入,婚后可以提供什么样的生活,居住在什么地方……” 约翰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探听盖密尔的底细,这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也是为了更好地提醒詹森。 虽然侦探跟詹森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要在两个神秘邪恶里面选择一个,这还用想? 约翰嘴里随意地敷衍着,脸上却竭力做出真诚的表情,“您看,就算是人类互表爱意,也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呢!如果想要一段长久稳定的关系,总要让杰森先生了解您的优秀之处。” 盖密尔很清楚这个人类在做什么。 在危险面前,侦探决定尽量周旋,保存自己的同时想办法获得更多的筹码,然后转投向到更熟悉的詹森那边,用神秘来对付神秘,再趁机摆脱掉这些神秘力量的纠缠。 很聪明,可惜聪明的蚂蚁总是相似的,约翰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盖密尔正是要利用侦探的聪明。 ——高高在上的古神,对人类的小聪明与伶俐的口舌,宽容里透着不屑,就像在看一个杂技演员。 然而这位杂技演员忽然摇身一变,讲起了高深的哲学。 虽然是蚂蚁的生活,但是越听越觉得里面有点东西? 盖密尔的表情出现了微妙的改变。 “……有些优势不可能在看第一眼时就发现,对方还有可能听过某些不好的传闻,对你产生偏见,所以我建议你们见面之前多了解,避免出现误会。” 约翰说着说着突然浑身战栗,脑袋变重,眼前幻影重叠。 难道他的套话盘算被发现了?约翰立刻停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扯,缩到椅子上试图去摸武器。 “继续说。” 盖密尔隔着兜帽斗篷盯着约翰。 “呃?”约翰僵住,又不记得自己刚才胡扯到什么地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见面之前先了解?” “他一眼就能看到我的真身,正如我看到他一样。”盖密尔认真地说。 “那只是外表,抱歉,因为人类也是这样,人类总是容易被外表吸引,然后发现彼此并不适合……” 约翰还没说完,整个房间陡然陷入一片漆黑,家具摇晃,墙壁掉灰。 公寓楼下的租户发出惊慌的叫声,以为地震了。 约翰:“……” 情绪波动大的委托人真是要命。 震动忽然停止了,约翰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公寓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传出了凄厉的惨叫。 即使在黑礁镇血海噩梦里听过那些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悲嚎,约翰还是要说,这个声音有资格入选噩梦幻境。 仅仅听到这个声音,就能想象出这个人在遭遇多么可怕的酷刑。 约翰冲到窗口。 正好看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小巷,然后一头栽倒。 黑暗的巷道里伸出了一缕缕暗紫色的长线,诡异地舞动着。 约翰本能地后退一步,这时那些线好像嗅到了什么,猛然缩了回去。 约翰下意识地去看盖密尔,果然这个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的神秘家伙,以一种漠不关心的口吻说:“不是那个,那只是路过的一个同类,可能在狩猎吧。” 约翰:“……” 怎么回事?哪来的这么多邪神? 侦探失去了恐惧,只有心累。 他只知道在伦敦坚持做一个侦探不容易,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容易。 伦敦是这么危险的城市吗?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侦探介入本单元剧主线,案件就在家门口发生了哦 ———— 本章盖密尔犹如一只恶龙 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面前的人类 人类为了逃命,一通胡说八道 结果恶龙的头颅越来越低,最后真诚地催促:“还有呢?人类的爱情宝典还说了什么?我喜欢的那条龙要怎么了解我的优秀?” 第二个死者 血腥味顺着风飘过来。 以这种失血量,受害者很快就会死亡。 不行! 约翰抓起木仓就冲出了房门。 楼道里的冷风吹得他一个哆嗦,约翰的脑子也恢复了清醒。 ——这不是普通的案件,它跟神秘有关。 救人可能是救不了的,还会遇到危险。 而且他一时冲动,直接把一位邪神委托人丢在了家里。 换成普通委托人,这种做法也是很失礼的,至少要打一声招呼! 约翰心里发慌,但是跑都跑了,还是救人要紧。 街道一片漆黑,雾气浓重。 只有马车通行的道路才会安装煤气灯,这里也没有巡警。 虽然惨叫惊动了整条街,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他们害怕杀人犯会闯进家门。 约翰借着附近房子里的光亮观察四周,大声问:“怎么回事?” 他喊这句话,是为了吸引邻居们的注意,顺带证明自己刚从房子里跑出来,不是行凶者,提醒那些拿着□□想要隔窗瞄准凶犯的人放过自己。 约翰一边喊一边跑到了那个男人躺着的地方。 他身体紧绷,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条巷子,确保随时可以举起武器攻击里面可能扑出的怪物。 可是小巷里没有任何动静,它又深又黑,什么都看不清。 就在这时,约翰感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了,他本能地踢开,然后听到一声痛苦虚弱地闷哼,这才发现原来是躺在地上的受害者伸出的手。 “抱歉,雾太大了……” 约翰忽然醒悟,雾这么浓,他刚才在楼上怎么会看见小巷里冒出来的暗紫色长线呢? 估计又是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坚持住。”约翰一边说,一边回头对着街道两边的房子大喊,“这位先生的情况不妙,谁家有药箱?” 这时约翰终于看见了这个人受伤的地方,他顿时呆住了。 这个男人套着一件帆布外套,靴子很破,没穿裤子,下半.身全是血。 天气这么冷,一个男人从阴暗的小巷里跑出来,没穿裤子? 血还在流淌。 男人的五官扭曲,抽搐着伸手,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约翰松开了手,伤者重重地摔回地面,陷入垂死昏迷。 不是约翰缺乏男人的同理心,而是约翰知道这片街区半年来一直游荡着一个可憎的恶徒,专门侵犯那些在夜晚被迫出门的妇女,通常是洗衣女工与女佣。 因为其中一个受害者是约翰常见的洗衣工,所以他追查过一段时间,但是收获很小,只能推测那是一个失业的工人或者码头的搬货工,游荡到这边作案。 最近的天气太冷,恶徒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出现了。 会不会误认犯人? 不,这附近没有站街的女支女。 以这个男人的衣着,他能找得起的女支女都在白教堂区或者港口贫民窟,而不是冒着严寒在这条巷子里交易。 所以事情很明显,这个恶徒趁着大家放松警惕,又开始在街头游荡寻找下手的目标,结果撞上了——伪装人类狩猎的邪神? 不过,这个邪神的口味…… 约翰皱眉。 约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扭过头,发现有一栋房子打开了门。 是住在隔壁公寓的捕鼠人汉克先生。 汉克是这条街上最强壮的男人,胆子也最大。 当他提着药箱走到约翰身边,看到那个男人的伤势时,还是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叫声。 “上帝啊!”汉克瞪圆了眼睛,迫不及待地问,“约翰,你看到凶手了吗?凶器是剪刀吗?” “……没看见。” 约翰站起来,推开了药箱,解释说,“来不及了,创口太大,这种伤势如果没有医生及时赶到,肯定会死。” 虽然心底认为这个恶徒该死,但是约翰在观察伤口的时候,还是生出了一股惧意。 这种伤势,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做噩梦。 汉克嘴里反复念叨着上帝。 “我去叫巡警!”汉克拔腿就往外跑。 约翰怀疑他不止是想报警,还想去报社卖信息。 这种猎奇的新闻与案件非常受欢迎,至少可以得到一个先令的报酬。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问情况。 随着这个男人的逐渐走向死亡,大家既害怕又兴奋地谈论着这桩可怕的案子。 约翰站在路边抽卷烟,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房东夫妇认为这是一个可怜人在夜晚遭遇了魔鬼,邻居颜料商人认为这是旧情人的报复,住在约翰楼下的那个商行职员坚持认为这是一头野兽做的。 “可笑,谁会对着野兽脱掉裤子?” “巷子里肯定还有一具尸体,或者尸体的残骸!野兽袭击了一对男女!” “得了吧,就这鬼天气,你在外面脱裤子?” 有人拿着手电筒往巷子里照,里面只有一些垃圾。 商行职员涨红了脸,看热闹的妇女在窗帘后窃窃私语,这个单身汉认为自己跌了面子,忍不住提高声音:“事情发生之前,我感到楼房在震动,桌子都在摇晃,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野兽啊!” 房东夫妇立刻点头,不过还是坚持那是魔鬼,魔鬼的体型巨大会引起震动。 其他人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什么震动?没感觉到!” “你们在说什么?” 一阵交流,等发现只有正对着小巷的这栋房子出现奇怪的震动时,商行职员的脸吓白了,而房东夫妇匆忙回去拿十字架祈祷。 约翰低头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男人,发现已经没气了。 趁着巡警没来,约翰也回到了公寓。 约翰推开门,发现自己的委托人依旧坐在椅子上,手指捏着那块红宝石。 “嗯?” 约翰揉揉眼睛,他刚才好像看见了幻影。 盖密尔把宝石扔回匣子,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您在看别人支付给我的报酬吗?”约翰心中警惕,他担心盖密尔把宝石变成诅咒,谁碰谁会倒霉。 “不,我在想多少钱可以买你的头颅。” 约翰一惊,发现盖密尔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问:“请原谅,这是字面意思?” “按照我们的习惯,是的。” 兜帽垂下的穗子一动不动,看不见容貌的人用美妙的音色说着恐怖的句子,“人类最杰出的部位就是脑袋,这是人类地球其他生物的区别,据说有一种办法可以获取人类脑袋里的思想,不过没办法把脑袋原样拼回去。用人类的话说,你会死亡。” 约翰:“……” 感觉到了委托人的不满。 不过邪神如果真的想要杀他,会直接动手的,不会多话。 约翰理亏,只能弯腰行礼:“恕我拒绝,阁下。我没有急需用钱的亲人,您付出的酬金再多,死人也是无法使用的。刚才的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是我的过失,没有打招呼就擅自离开。” 刚从诡异的命案现场出来,马上要想一篇爱情秘诀来忽悠邪神,这究竟是什么大冒险生涯? 约翰竭力保持镇定,他用最诚恳的态度说:“人类的知识藏在书籍里,我只是在短暂的生涯里见到一些因为爱情困扰的人,并不是非常精通这些知识,否则您今天推开这扇门时,合该有一位女主人热情地端上茶壶与点心来招待您,不是吗?” ——大家都是单身汉,我的脑袋没用的! 盖密尔仿佛听见了约翰心底的呐喊。 “我可以给您写一张书单。”约翰补充,既然邪神会看报纸,应该不会拒绝阅读书籍。 五分钟后,盖密尔收起了那张约翰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约翰就像送一位普通的委托人那样,主动为对方开门,再做一番说明解释:“近期我需要忙另外一项委托,可能不在家中。您可以思考跟您的意中人见面方式,再决定需要我转达的信息,请十天之后再来。” 本来想走窗户的盖密尔:“……” 算了,蚂蚁的楼梯与窗户没有区别。 约翰快走两步,低声问:“抱歉,还有一些小事想打扰阁下,刚才那个切了……准备吃人的东西是什么?” 盖密尔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约翰,免得这位侦探死了。 那样他会不高兴,詹森也会不高兴。 “注意别人看不见的蝴蝶。” “蝴蝶?” 约翰重复,他还想再问,抬起头却发现楼道已经空了。 他走到门口,房东夫妇非常紧张,结结巴巴地问:“约翰,你在跟谁说话?” “……” 约翰懂了,刚才那位委托人就跟詹森一样,正常人是看不见的。 “不,我没说话,你们听错了。”约翰否认,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这附近好像有个奇怪的地下教会,他们在墙壁上画着蝴蝶,他们在崇拜昔拉?”(注) 房东夫人立刻在胸口画十字,惊惧地责怪约翰,不应该在家中念恶魔的名字。 尤其今晚还发生了命案。 “不,我听说不是昔拉,他们说是蝴蝶象征着一个更强大、更仁慈的神。”房东先生嘀咕着。 然后房东先生就被自己的妻子狠狠瞪了一眼,他无奈地闭上嘴。 这时街道上终于响起刺耳的警哨声。 “不要碰触尸体,巡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昔拉,堕天使,就是沙利叶。传说他的标记是蝴蝶。 在本文的世界设定里,有神话传说,但并没有这些神。 这个世界只存在着克系神 严格地说,邪神不是神,可以理解为他们是一种建模奇葩,各项数值爆表的boss 它们占据了不同的地盘,崇拜它们的信徒会根据它们的地盘与力量给它们冠上不同的名号 我看到有人问海神的权柄,不,没有权柄这码子事,□□号是空的,是吹出来的。 盖密尔确实拥有掀起海啸的能力,在本文设定的传说里他被称为海神,但是别的克系神也可以占据一片海域做海神,只要不打搅这个死宅,就没有冲突 海神的位置没有三叉戟,也没有对应的神格,神格在本文是不存在的 虽然名号是吹出来的,但这不代表克系神就不可怕 名号代表这个邪神的技能与特色,叫海神的,可能真的有传说里海神的威力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外号)(不是) 巧遇 暗紫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詹森站在一处开阔的露台上,远眺弥漫着浓雾的伦敦城区。 在他身后,蜡烛水晶吊灯映着富丽堂皇的舞会大厅。 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与穿着华美舞会长裙的女人,在一支小型管弦乐队演奏的华尔兹舞曲里优雅旋转,那些缀满蕾丝与荷叶边的长长裙摆在抛光后的明亮棕色地板上轻盈地滑动。 壁灯上的蜡烛被全部点亮,这里的亮度比白天还要惊人。 白天不可能看见裙边刺绣的银线与珍珠花纹,看不见由几百根纤细羊毛混合青金石粉末织成的礼服质地,在这种美丽晕黄的光芒下,就连人们眼角的细纹瞧起来都比往日动人。 年轻姑娘与英俊青年的笑容与眼中的光亮更是得到了强力渲染,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每个人都在发光。 ——舞会不止是跳舞那么简单,它本身就是一场梦境,令人迷醉。 现在,从梦境里流溢出的暖光照在詹森的脸庞上,驱散了他身上的莫名寒意,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点点碎金在闪烁。 他站在光与影的间隙处,前方是一座黑暗阴冷的城市。 他看到了很远处那一闪而逝的邪恶力量。 “有生命在被吞噬,是那只灰蝶在狩猎。”詹森自言自语。 这里是一座不知名的贵族府邸,詹森只是看上了这里的露台。 他不想接近潜伏在这座城市里的神秘存在,又想知道“它”的动向,只能物色一个瞭望台了。 詹森忽然想起侦探就住在那个方向,距离他感应到的案发地点不远。 不过,金币与宝石维持的联系没有中断,遇害的并不是侦探。 詹森回忆着自己今天在那个洗衣女工那里看到的“污染”,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 嗯,詹森相信约翰不会成为灰蝶的狩猎目标,因为侦探不像是一个品行卑劣的人。 “先生。” 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恭敬的声音。 一个男仆手里端着有葡萄酒的托盘,走到了詹森面前。 詹森:“……” 这座露台很大,四周挂满了蓝色塔夫绸裁制的垂幔,用来遮挡寒风。 参加舞会的人会溜达到露台上透气,偶尔有不想去吸烟室的男人出来抽一支雪茄,或者在桌子与垂幔的遮掩下进行一场足够私密的谈话,因为除了通往舞会大厅的方向,其他三面都是悬空的露台,可以防止被人偷听。 男仆看到独处的客人,就挨个送酒,这是他的职责。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客人(这很常见,伦敦每个社交季都会有大量新面孔出现),揣测着他的身份与财产数目。 “给我一杯威士忌,别再来打搅我。”詹森往托盘上丢了半个沙弗林。 男仆眼睛一亮,迅速地收起了金币。 这位慷慨的先生肯定是一个有钱的外国人,他们通常没有尊贵的头衔,在社交圈子也不受欢迎,但是很大方。 一杯威士忌很快就被送来。 詹森接过酒杯,掀开垂幔走到露台另外一边。 男仆摸着口袋里的金币,笑着笑着忽然表情空白。他晃了晃脑袋,看着自己的托盘,又看向前方空荡荡的角落,继续给客人送酒了,至于身上多出来的钱,好像是帮哪位客人传口信获得的跑腿费。 詹森注视着玻璃杯里的透明酒液,尝了一口。 邪神的味觉与人类不同。 这种醇厚的威士忌酒,对詹森来说,只是有点儿新奇。 谈不上好喝,也不算难喝。 不过,威士忌是一种很有效的人类气味剂。 詹森微微倾斜酒杯,酒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了那样,缓慢地流出,然后均匀地喷洒在詹森的衣领、袖口与脖颈。 鞋面也可以来一点。 ——想要完美地藏匿在人类城市里,就得学会使用气味剂。 而沉睡多年的海神根本不了解人类,可能连人类现在使用的语言都听不懂,詹森认为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了解人类。 詹森满意地点点头,找了一张桌子放下空酒杯,准备离开。 “……你听说了杜特夫人花园发生的惨案吗?” 几句交谈飘到耳边,詹森脚步一顿,侧头望向垂幔旁边两个正在抽雪茄的男人。 杜特夫人的花园,应该是灰蝶上一个狩猎地。 “惨案?又有倒霉的家伙在那里被劫匪杀了?” “不是。”说话的人看看周围,然后示意自己的同伴凑近,这才小声说,“听说死在一个姑娘的床上,那个……那东西没了。” 他把那个词说得很含糊,上流阶级的词汇里没有,他得用粗俗的俚语才行。 “什么?” 听者被雪茄呛得连声咳嗽。 就算伦敦每天都在死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新的谈资,可是这种怪闻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 “是谁干的?那个姑娘?” “他们说那姑娘是魔鬼,苏格兰场已经封锁了这栋房子,还叫来了牧师。” “杜特夫人的花园我也去过,我不记得有这样可怕……我是说,这样厉害的女性?她用了什么凶器,剪刀?” “不知道,消息瞒得太紧了,那个死掉的家伙是大法官的侄子。” “我听说过那个混蛋,我一点都不意外,他肯定做了什么混蛋事,不然这种事怎么单单发生在他的身上?嘶,这听起来实在太可怕了,上帝啊!” “你说得没错,一个正派人是不可能遇到这种事的。” 两个男人达成了共识,然后神情放松,仿佛摆脱了那种毛骨悚然的阴影,因为他们都是正派人。 听到这里,詹森忽然感觉到一道惊愕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有人在疑惑,为什么露台上的两人做出密谈的样子,却看不到一个站在不远处光明正大偷听的人。 詹森抬起头,对上了那道目光。 是一张熟悉的脸,半个伦敦城的人都在报纸上见过他——林德·布兰登,遗产纠纷案的主角。 真巧啊! 詹森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走进舞会大厅,晕黄的光线立刻渲染在他的身上,在这种光亮下,每个人的缺点与优点都会被放大。 但是詹森没有缺点。 那身考究的双排扣长礼服,还有英俊不凡的容貌,优雅从容的举止。 他从翩翩起舞的人群旁边走过,所有阻拦在他前方的人都会无意识地避开,那些华丽的裙摆与甩开的燕尾服永远碰触不到他的衣角,那些珠宝与鲜花装饰着淑女们高高盘起的发髻以及散发着迷人芳香的肌肤,就在距离詹森一步之遥的地方掠过。 他像是镜中的幻影,又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化身。 林德·布兰登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詹森走到他面前,林德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异常之处,林德仿佛浸泡在飘满冰块的河水里,一阵阵地发冷。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舞会上的人都像是看不见他? 这是幻觉吗? 林德看着这个人拿出了一封信,然后带着那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冰冷笑容,把信塞进了自己的礼服外套里。 林德大口喘气,眼前发黑。 “布兰登先生?你怎么了,布兰登先生?” 在周围人的惊呼与搀扶下,林德猛然回神,却没有再看到那个古怪的幻影。 “我可能太累了,我需要一杯威士忌……” 林德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记得那个幻影身上有威士忌的味道,他下意识去摸口袋,然后捏到了一封信。 他仓皇地进入了吸烟室,拿出那封信,发现上面是自己的字迹。 一封两年前写的信。 致康纳尔牧师。 *** 詹森回到了浓雾弥漫的伦敦街头。 他知道那封信会给林德·布兰登带来怎样的震撼。 这是詹森在西风号沉没的那天从约翰那里得到的,同时到手的还有一张康纳尔牧师的照片。 不过相片后来又回到了侦探手里,詹森有意让它做通关文书,结果没成,现在可能变成了灰烬,也可能还被海神扣留着。 这封林德的亲笔信,却被詹森保留了两年。 林德身上那根来自布兰登真正继承人的无形“联系线”,在这封信回到林德·布兰登手里之后,会进一步加深影响。 从今晚开始,林德就在梦里见到那个不幸死亡的孩子,被恐惧与痛苦持续折磨。 反正只是做做噩梦,死不了人。 詹森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 浓雾让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就像是幽灵船行驶在海面上,没有人知道会遇见什么。 “先生,这是您的号码牌。” 一只手伸到了詹森面前。 詹森:“……” 他抬起头,发现前面隐隐绰绰地好像站了一堆人,大家安静地等待着。 在深夜的伦敦街头,这景象实在很诡异。 “这是什么?”詹森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人类,他没看懂。 发牌子的年轻人惊奇地问:“先生,您不是来买道尔爵士的侦探小说新篇合集吗?”(注) 詹森手指一顿,然后默默地接过牌子。 年轻人是书店的员工,他负责维持秩序。 书店门口排出了长长的两条队伍,其中那些衣着非常体面的绅士被安排到东边,另外一边是仆人、普通的商人,薄有积蓄的伦敦市民。 毫无疑问,第二条队伍更长。 没过多久,詹森就发现自己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对方看不见他,只是下意识地空出了一个位置。 随着时间流逝,两条队伍还在不断地变长,詹森这边还好,西边的人群已经快要排出了这条街。 很快就到了凌晨五点,一辆黑色的运货马车驶入街道,搬货的工人以最快速度把那些散发着油墨味道的书籍送进店铺。 然后队伍以极快的速度缩短着,人们激动地窃窃私语。 詹森走进店铺,收钱的正是那个发号码牌的年轻人。 为了不让这个年轻人被其他店员当成跟空气说话的疯子,詹森飞快地递钱,准备拿了书就走。 书店的灯光昏暗。 这时一个店员提着用牛皮绳捆着的十来本书籍,抱怨着走到书店西面的排队处:“怎么会有人半夜来买其他书,还要这么多?我差点打翻了提灯……总共56先令8便士。” 黑暗里走出一个用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吉普赛占星师,他丢下六个金币:“不用找了。” 詹森像触电一样抬起头,他不会忘记这个音色! 盖密尔! 詹森下意识地就要跑,同时对面的占星师也察觉到了力量的流动,迅速抬头。 书店里的灯光一阵摇晃,就像狂风吹过树林,人们一阵恍惚。 在书店外面的浓雾里,詹森警惕地望着拦住自己的吉普赛人。 詹森:“……” 这种浓烈的烟草气味是怎么回事?海神把三盒卷烟丢进火堆,然后钻进火堆熏了一个小时? 盖密尔:“……” 这种人类制造的气味剂似乎叫威士忌?詹森把它直接倒在衣服上了? 詹森、盖密尔:“……” 难怪没发现对方就在附近! 啧,人类气味剂! 詹森的视线落在了对方手里提着一捆书籍上。 最上面的那本书可以清晰地看到标题,《理智与情感》。 同时还可以看到第二本书的书脊,《傲慢与偏见》。 詹森的思维卡壳,疑惑像洪水一样吞没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注:1927年《福尔摩斯新探案》出版,是十二个短篇的汇总 福尔摩斯在连载期间就很火,当时读者就遍及全球,而且不分阶级、不分职业。 伦敦已经有免学费的学校了,还有一些年费会员制的图书馆,一年十几先令到二十先令不等无限阅读,而连载福尔摩斯的杂志,大概一个先令左右,杂志买了全家人看,还能卖二手价,所以福尔摩斯的读者比我们想象里多得多 伦敦人因为福尔摩斯的死亡,抬着棺材穿着丧服上街抗议,很多中产阶级都佩戴表示哀悼的物件,还有人跑到作者柯南·道尔的房子周围嚎哭,从社交界的绅士淑女到普通家庭的主妇女佣,都在痛骂作者柯南·道尔不做人(包括作者柯南·道尔的亲妈……)全球读者写信发电报去英国抗议 主要是福尔摩斯的死亡是毫无预兆的,莫里亚蒂这个角色是忽然冒出来的,就等于是作者柯南·道尔不想继续写福尔摩斯才创造了一个莫里亚蒂教授这个工具人(教授我错了),读者在情感上难以接受…… 所以当时社会就这个氛围,主角不小心赶上了连夜排队买书的意外体验项目 詹森:来都来了,买就买吧 ———— 詹森被人看见,一般是那个人的问题,譬如前文的报童车夫还有本章的男仆 盖密尔不一样,为了买书,他主动让人看见→书店店员接触了神秘→店员能看到詹森 所以书店店员会看见詹森,不是店员的问题,根源在盖密尔,哦不,根源是约翰的书单 至于为什么盖密尔要“买”书,一来他不在乎钱,第二他懒得去找,丢书单给店员多省事。虽然海神想不通人类为什么这么好学,买个书竟然半夜开始排队 ———— 约翰的建议书单,消除相亲误会,一秒见效 你甚至不用真的去看书! 这都不给个好评吗?海神大人? —————— 本文将在明天27号正式入v,谢谢支持^_^ v前提醒,cp是盖密尔x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