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不心动》 第1章 深夜惊喜 夜色浓稠如墨,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的,绵绵雨丝被风吹斜,拍打在窗玻璃上,卷着翠绿的叶子,黏在上面。 房间里亮起一盏昏黄壁灯,照着有些凌乱的地板。宁苏意蹲在行李箱前收拾东西,大件的物品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寄回国内,剩下的都是些方便携带的日常小物件。 留声机里播放着意大利语的情歌,宁苏意把银灰色的折叠电脑支架塞进行李箱盖子那一侧的格网里。 手机铃声乍然响起,她收拾东西的动作稍顿,撑着膝盖起身,先去把留声机关掉,拿起手机接起来,用纯正的伦敦腔说着英语:“你好,哪位” 来电显示没有备注,她略微疑惑,谁会在深夜给自己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男声,有些低沉,用同样流利的英语告诉她,她有个快递到了楼下,麻烦她下来签收。 宁苏意愣住,心存疑窦,再次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心微微蹙起。她即将离开英国,只有寄回国内的快递,没有寄到这里的快递。 难道,她填错了地址 这种愚蠢的事情她应该干不出来。宁苏意提高警惕:“你确定” 对方非常确定,说出了她的名字和具体门牌号,并且告知她,这个包裹是从中国宁城寄来的。 宁苏意就是宁城人。 因此,她打消了疑虑,挂断电话后,换上外出的鞋子,出门乘电梯下楼。 一楼的声控灯可能坏了,她用力跺了两下脚都没有任何光线亮起来。四周黑黢黢的,有穿堂风从走廊尽头的窗口吹进来,雨声比屋子里更清晰,平添了些阴森恐怖的气氛。 宁苏意吞咽一口唾沫,身体的反应很真实,神经一瞬紧绷,额头出了细密的汗珠,紧抿着唇瓣,哆哆嗦嗦打开手机电筒照明,伸手去拉面前厚重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了,视线所及,空无一人。 “酥酥,surrise” 蓦地,大门左侧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宁苏意吓了一跳,猝然转头,在深深夜色里看到男人颀长的身形,穿着黑色长裤c黑色衬衫,撑着一把大黑伞,整个人几乎隐匿在这茫茫雨幕中。 宁苏意心跳剧烈,还没回过神,仍怔忡在原地。 直到那柄黑伞的伞沿缓缓向上抬起,露出男人冷白如玉的脖颈,喉结尖尖的,锋利得有些性感。再往上,是弧度漂亮的下颌c高挺的鼻骨。等到眉目完全闯入视线,便觉惊艳。 在宁苏意认识的所有人当中,井迟的眼睛是最好看的。他是很明显的单眼皮,窄窄的,眼尾狭长,眼眸却圆润清澈,有点像小鹿的眼睛。 井迟是笑着的,笑里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懊恼:“看来不是惊喜,是惊吓。”他看出宁苏意被自己吓到了。 “确实,被你吓得不轻。”宁苏意嗔了句,想揍他,奈何手里没拿东西,便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过来了” “你说呢”井迟一只手始终背在身后,这时候才拿到前面来,是一束香槟玫瑰,白里透微黄的花瓣,沾了雨水,娇软得像女孩子的肌肤,花瓣的间隙里夹着点点淡蓝色的满天星,漂亮极了,“如果没记错,明天是你的毕业典礼吧。别的毕业生都有家长来庆贺,我怎么忍心你受冷落呢。酥酥。” 贫嘴。 宁苏意把花抱在怀里,拿脚踢他,也没真的踢,就是用脚尖挑起地上的雨水溅到他的裤脚上,像小时候的恶作剧:“又不是第一次毕业了,没必要庆贺。” 这倒是实话。宁苏意是博士毕业,而且是生物学和金融学双博士学位,前面研究生毕业和本科毕业她都经历过,毕业这种事对她来讲,家常便饭一样。 “对我来说,很有必要。”井迟说。 宁苏意把他带回自己的公寓,井迟看到客厅地板上散乱的各种物件,以及大敞着门的卧室里,同样的凌乱,连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遭了贼,或者是逃荒人经过此地,怎一个乱字了得。 井迟摇摇头,无声地叹息。 他的酥酥,从小收拾东西就很没条理,想到哪里就收拾哪里,常常收拾到最后还是一团糟。 宁苏意把手里的花放好,转身就看到井迟利索地解开袖扣,挽起袖子,蹲下来替她收拾行李箱。 宁苏意挑了下眉,乐得享受他的照顾。她拨了拨留声机的唱针,放到黑胶唱片上,继续听之前那首没放完的意大利情歌,还很惬意地拿了瓶棕红色的指甲油,坐在小圆桌边的白色长绒毯子上,一边跟着曲调轻哼,一边涂脚趾甲。 空调徐徐输送着冷风,室内温度 适宜。 “还有哪些东西要带走,先跟我说好,我帮你都收拾了。”井迟将宁苏意刚才收拾进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重新整理,“我是真看不上你整理的这些,也不知道你一个人平时在英国怎么生存的。” 宁苏意涂完一个趾甲,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拈起一张纸递过去,上面列着清单:“喏,这些都是要带走的。” 等井迟接过清单,宁苏意垂下头接着涂脚趾甲,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张小圆桌我很喜欢,想带走,这块长绒毯子我也想带走,只是不好运送。” 她指的是放指甲油的小圆桌和垫在地上当坐垫的毯子。 “说起来,这还是你送给我的,不远万里从国内寄过来的,我都用出感情了。”宁苏意两只脚交叉着放,下巴抵着膝盖,为了方便涂脚趾甲,姿势凹得十分别扭,整个人几乎蜷成一团儿。 当初她浏览装修房子的网页,意外发现那张小圆桌的图片,保存下来发了条s,问朋友们那张小圆桌好不好看,井迟二话不说给她买了,还是她自己动手组装的。后来又说得给圆桌配条毯子,他就一起送给她了。 她平时就爱坐在毯子上,把电脑放在小圆桌上写作业c办公。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要是喜欢,等你回国我再送你一套一模一样的。” 井迟拿出她放在格网里的金属制的折叠电脑支架,放在行李箱最底下。照她这么放,行李箱上飞机托运时,遇到暴力的,支架的尖端准会划破格网。 宁苏意轻啧了声,心说果然是井家小公子能说出来的话。 这个小圆桌是深褐色的,打磨得光滑油亮,一看就颇有质感价值不菲。还有身下这块其貌不扬的毯子,六万多。 她的好闺蜜邹茜恩半年前来英国度假,顺便过来参观她的公寓,特意强调一句:宁苏意啊宁苏意,你这是享受了井迟未来女朋友的待遇,以后千万别让他女朋友知道,不然她得妒忌死了。 宁苏意深以为然。 井迟看出她心中所想,嗤笑一声:“从小到大,给你买的东西还少了” “说的也是。”宁苏意瞬间就心安理得。 宁苏意边跟他聊着天边慢腾腾地涂完了右脚,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半边身子都麻了,停下来缓了缓。 井迟抬眸看她,以为她是涂左脚不太趁手才停下来,说:“我帮你涂” 宁苏意有些意外,还未开口,井迟就拿走她手里的刷头,往指甲油里蘸取少许,拿出来时刷头在瓶口处舔了舔,去除多余的甲油。 “不是,你还来真的” 宁苏意话说一半,井迟就半蹲下来,左边膝盖抵着地板,手执起她的左脚,放在自己腿上。黑色的裤子,白皙的女人脚,贴在一起竟有股别样的诱惑意味。 尤其是在这样烟雨蒙蒙的深夜里,宁苏意自己都觉得眼前这幅画面有些许色气。 从她的角度去看井迟,他低眉敛目,神情认真,半点旖旎的情绪也无,她那些突如其来的小别扭一扫而空,放松姿势背靠着沙发边缘,让他给自己涂。 小时候,他也给她涂过指甲油,不过是手指甲。 她上小学就很爱臭美,偷偷拿妈妈的指甲油涂,又不太会操作,常常把甲油涂到指甲盖边缘,染得手指头都是红红绿绿的。 井迟看不过去,嘴上嫌弃她,却毅然拿过指甲油帮她涂。 别看他从小身体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跟个病西施一样,风一吹就倒,真真的弱柳扶风,做事却一直很稳妥,像个大人。 想起小时候的事,宁苏意心情很好,支颐,弯唇笑笑:“小迟弟弟,你对姐姐真好。” 一刹那,井迟就绷起俊脸,执拗地看着她,半晌,语气硬邦邦地说:“别叫我弟弟,我们同岁。” “我比你大两个月好不好”宁苏意用手指勾勾他下颌,像给小狗挠痒痒,“你从小就不肯叫我姐姐,搞得我都没有当姐姐的乐趣。” 井迟不理她了。 他埋着头,小心翼翼地给这个女人涂脚趾甲,甲油是很纯正很浓郁的复古红,涂抹在脚趾上,衬得那片脚背晃眼的白,珍珠一样莹润好看。 这个女人最擅长气他。他一直都知道,也拿她没办法。 井迟很快给她涂好了脚趾甲,等着晾干,视线不由得落回她的脚,一颗颗脚趾挨在一起,小巧圆润,点缀着红。她太瘦,脚很单薄,能清晰看到脚背凸起的血管。视线向上转移,是她白皙纤细的小腿,她穿了条真丝的裙子,下着雨的缘故,随意套了件针织开衫。裙摆丝滑如水,稍微动一动,便蹭上去,露出更多的白嫩肌肤。 她半边身子斜斜地靠着沙发,姿态太散漫,像娇贵的女王。而他,是匍匐在她裙下的臣子。 看的时间久了,井迟的眼眸便深了些许,心底生出一股病态的 冲动,想把吻烙在她脚背上 井迟沉沉地出了口气,闭了闭眼,压下那些翻涌而出的莫名情绪,拧上指甲油盖子,起身走到另一边,沉默地帮她收拾东西。 宁苏意并未觉察他的异样,两只脚并拢,高高翘起,独自欣赏。 手机突兀地响了几声,宁苏意放下脚,扭过身子伸长手臂从沙发上勾到手机,拿在手里。 “富婆俱乐部”微信群里,好闺蜜正在召唤她。 邹茜恩:“大博士,打算什么时候回国准备好给你接风洗尘了。宁苏意” 叶繁霜:“我们酥酥是大忙人啊,回国就得继承家业当女总裁,有时间跟你这米虫吃喝玩乐” 邹茜恩:“劝你撤回,不然我们友情立马要没。” 叶繁霜:“一k,我收回。” 宁苏意看得好笑,手指随意地揉了揉卷发,解答她们的疑问:“过几天就回,到时候给你们带礼物。” 邹茜恩立马来精神了:“我想要这条项链图片发给你” 随后,她就毫不客气地甩过来一张项链的图片,大概是惦记已久。 宁苏意保存了图片,又问叶繁霜:“霜霜想要什么礼物,不如也学邹米虫直接说了,省得我挑选。” 邹茜恩:“喂你人身攻击” 叶繁霜:“我随便,有礼物收就行。” 跟两个闺蜜聊了几句,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息,只剩下一些风吹落树枝上雨滴的啪嗒声。宁苏意关掉留声机,再看井迟的杰作,不免要给他竖个大拇指。 不过一个小时,堆在地板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都消失了,不需要搬走的都归置好了,需要带走的都塞进几个行李箱里。整个家看起来焕然一新,只是因为少了很多东西,显得有些空荡荡。 井迟直起身喘了口气,正好宁苏意递给他一杯水。 他举着两只手,示意自己的手太脏,不适合碰杯子。宁苏意会意,把杯口凑到他嘴边,倾斜杯身,喂他喝水。 井迟一口气喝完整杯水,胸口轻微起伏,一看时间不早了,催促她赶紧去洗澡睡觉。 “客房的柜子里有干净的床品,你自己换。”宁苏意打了个哈欠,抻着懒腰往浴室的方向走。 宁苏意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护肤,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倒出来,在手心搓了搓,拍在脸上,正要涂润唇膏,外面就响起拍门声,显得很不耐烦。 “来了。” 宁苏意应了声,拍门声仍未停止,她趿拉着拖鞋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房门:“这么大声音,也不怕邻居投诉。” “宁苏意,你这里怎么会有男士内裤”井迟沉着脸,手里拎着一条纯黑色的四角内裤,男士的。 宁苏意愕然,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每次叫自己的全名,事情都不会太妙。 第2章 要我陪你睡吗 宁苏意的视线从那条男士内裤慢慢移到井迟脸上,他也刚洗完澡,穿着以前留在这里的睡衣,头发没吹干,湿漉漉地耷拉着,额前的发丝掉下来,发梢半遮住眉眼。 “说话啊”井迟隐忍着怒气。 宁苏意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话到嘴边忽然察觉到不对劲,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双手抱臂,闲闲地倚靠着门框,歪着头看他,眯了眯眼:“我差点被你唬住。不是,你这个捉奸的口吻是什么意思” 井迟如被当头敲了一棍子,整个大脑清醒了,定了定神,支吾搪塞过去:“你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宁苏意耸了耸肩,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就算交男朋友了,带男人回来住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二十六了。” “二十六岁生日还没过” “那也不小了。”宁苏意并不像别的女人那么在意年龄,“我生日过得早你又不是不知道。” 井迟被她气得心梗,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质问她,到底是男朋友的内裤,还是别的什么男人的。归根结底,是他没立场问。 井迟平复了下情绪,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话:“咱俩什么关系,你要是真有情况,我不得替你把把关”这话说出来,他都替自己委屈,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住。 宁苏意轻轻颔首,认真端详起那条内裤,不太记得了,摸着下巴反问:“不是你的” “我自己的内裤我会认不出来”井迟紧锁着眉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低,“不是我的尺寸。” 宁苏意“啊”了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就有可能是上次聚会,我同学当中的谁落在这里的。” “什么聚会”井迟追问。 宁苏意简单解释了一下,有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敲定论文后来她公寓里聚餐,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她亲自下厨做中国菜招待他们,后来大家吃吃喝喝玩游戏到很晚,就在她这里睡下了。两个男生睡在那间客房,买了些临时的日用品c贴身衣物什么的,可能是他们两个中的谁洗了内裤忘记收走 井迟敛了目光,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说辞,心里依旧有些窒闷。 他以为那间客房是他的专属房间,她却随随便便给别的男人睡。 宁苏意没注意到他眼底的隐晦深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氤氲出水汽,声音也懒洋洋的:“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早点睡吧,我明天得参加毕业典礼,要忙活大半天,晚上还有个毕业晚会。” “没事了。”井迟转身欲走,想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回过身来看着宁苏意,几番欲言又止。 宁苏意眨了眨眼,疑惑地“嗯”了声:“还有话跟我说” “你的病好了吗”井迟问得小心谨慎,声音放得很轻,连呼吸都变得迟缓,像是生怕刺激到她。 宁苏意神情一滞,嘴唇细微地抖动了一下,随后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儿。”话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你还怀疑我有男朋友呢,就我这情况能交男朋友” 井迟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她,却被她的眼神止住。他顿了数秒,替她关好房门,在门外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他知道,宁苏意住在自己家里没有反锁房门的习惯,因为害怕出现突发状况时,外面的人进不来。 一门之隔,宁苏意也对着门板静静站立。 许久,她转过身爬到床上躺下来,手指勾到床头柜的台灯拉绳,轻轻拽了下,台灯亮起,照亮一隅,而后才关掉顶灯。 井迟回到客房,将手里的内裤扔进垃圾桶里,到浴室重新洗了个手,擦干头发躺到床上,双臂交叠枕在脑后,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他不清楚宁苏意的病有没有彻底痊愈,他毕竟不常在英国这边,每次过来看她仅仅是住一晚,看不出什么异样。 哪怕她没有痊愈,也没关系,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等她回国了,他就可以一直护着她,妥善照顾她,免她惊,免她苦。 这么想着,井迟很快陷入沉睡。 夜里醒过来,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翻身下床到客厅给自己倒水喝,一杯凉水下肚,人清醒不少。 井迟看了眼宁苏意房间的门,放下杯子后,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手握住门把往下一压,推开门,看见床头亮起的那盏台灯,井迟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水珠,准备关上门时,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呓语,接着就猛地坐起来,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井迟没做他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腕,低低地叫她:“酥酥。” 宁苏意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额头都是汗水,胸脯一上一下起伏着,眉心皱得很紧。 “酥酥,醒醒。”井迟低下头靠近她,猜她是被梦魇住了,“睁开眼睛看看我。” 宁苏意听到模糊的熟悉的声音,身子定住,撩起眼皮看过去,待看清井迟的脸,她松了口气,开口说话,嗓子有些哑:“你怎么在这里” 井迟没回答她,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递给她。杯子一直放在插电的底座上保温,水温正合适。宁苏意捧着水杯抿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嗓音恢复正常时的轻柔:“说话,你为什么跑我房间来了” “口渴起来倒水喝,听见你在说梦话就进来看看,然后就看到你惊醒了。”井迟拿过她手里的杯子,重新接了杯温水,放在保温底座上,眼神避开她的审视,“你还好吗” 他撒了个小谎,他是先打开房门,而后才听到她的梦话,所以不敢直视她。 宁苏意摸了摸额头的汗,平躺下去,呼吸还有点不稳,大脑却清醒大半:“做了个梦,梦见八岁那年的事,以为自己被人掐住脖子” “酥酥。”井迟打断她对梦境的阐述,他听不了那些,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每次听她说起,他都揪心不已,“都过去了,早就过去了。” “嗯。”宁苏意也不愿回想,便没再说下去,闭上眼睛,有些睡不着。 井迟立在床边,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轻声说:“要我陪你吗像小时候那样。” 宁苏意睁开眼睛,对上他黑如点漆的眸子,他眼神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宁苏意怔了怔,突然不想拒绝:“好啊。” 井迟轻轻笑了一下,折回原先的客房,拿了个床垫过来铺在她床边的地板上,腋下夹着的一条夏凉被扔在床垫上,他又跑了一趟把枕头拿过来放好。 房间不算大,可也不小,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在床边打地铺。 井迟低声哄她:“好了,睡吧,我在旁边守着,没有人能伤害你,梦里的人也会被我吓跑。” 宁苏意翻身侧躺,手垫在脸颊下面,看着他扑哧笑起来:“你就这样睡我怕井小公子睡一晚起来骨头散架了。” 那张简易的床垫实在不算厚,睡在上面会硌骨头。 井迟偏头瞧着她,笑一笑:“放心,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娇弱。” 宁苏意看了他一会儿,轻舒口气,噩梦带来的恐惧感消散了许多,她重新闭上眼睛,努力酝酿睡意。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和井迟也是睡在同一个房间,两张小床并在一起,她经常顽皮爬到他床上跟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那个时候,她父亲宁宗德刚接手家里的医药公司,忙得脚不沾地,母亲给他做助手,两人忙起来常常顾不上她,又不放心把她交给保姆照顾。因为宁家出过保姆失职c弄丢孩子的事故,家里人都心有余悸。 她的爷爷身体不好,也没精力照顾一个顽皮的孩子,父母就把她放在井家,托井家人照看。 宁家和井家是世交,最早可追溯到太爷爷那一辈。她和井迟同岁,生日相差两个月,两人打小就一块玩。 井迟小时候身体很差,心脏也有问题,原因是他母亲怀他时摔了一跤滚下楼梯差点流产,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休养了半年,吃了很多药c输了很多液才留下这个孩子。井迟他母亲本来就是高龄产妇,医生都说孩子能保住是老天爷垂怜,也说了生下来可能会先天不足。 果不其然,井迟自出生起就在保温室里养着,后来出院也是大病小病不断,几乎住在医院里,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比他早两个月出生的宁苏意就不一样了,身体强壮如小牛。 她住在井家的那段日子,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喂井迟喝药,一勺一勺地喂。熬得黑乎乎的中药,冒出来的热气都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苦味,井迟每次喝药被苦得直皱眉都没在她面前闹过脾气。 井家上下的人都感到稀奇,虽说井迟脾气好,很少使性子,但是日复一日三餐不落的喝药,没有哪个孩子是能忍受的。在宁苏意住进来之前,他喝药时大哭过,也摔过碗,甚至扬言宁愿死也不肯喝。 宁苏意来家里后,井迟这些小毛病通通消失了。 井老太太心中欢喜,当即就决定让宁苏意与井迟同吃同住,以至于后来井迟身体大好,可以正常上学,他们也没分开过,一直是一个班,一起上学放学 宁苏意从来没有不耐烦,逢人就说井迟是自己的弟弟,励志当个好姐姐,在学校里也把他照顾得妥妥帖帖。 宁苏意回忆着这些,慢慢睡着了。 井迟听到耳边传来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睁开眼睛,手肘撑着床垫半抬起身子,看着床上的姑娘。 她的确睡着了,睡颜那么安静。 井迟轻手轻脚坐起来,侧身靠 在床边,曲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姿势慵懒,眼神却渐深渐浓。 第3章 姐姐白疼你了 宁苏意后半夜睡得很踏实,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有人守在身边,心就安定下来。 闹铃响起来时,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偏头看向床边,床垫上已经没人了,夏凉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放在上面。井迟的大姐夫是军人,井迟高中寒暑假都去部队里跟着训练,应井老太太的要求,增强体魄,因而井迟某些习惯与军人相似。 宁苏意没赖床,坐起来空腹喝了杯温水,去卫生间洗漱。 走出房间,她就看到厨房里的身影,井迟穿着宽大的t恤衫,黑色长裤,系着米白色的棉麻围裙,正在颠勺炒菜,滋滋的烹油声营造出朦胧的烟火气。 宁苏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一时滞住,略有意外地站在原地,没出声,定定地看着井迟的背影。 她会做饭倒不稀奇,一个人在国外生活总不可能顿顿吃外卖,久而久之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井迟一个从小就有一群人跟着伺候的小少爷,颠勺的动作这么娴熟就很匪夷所思。 井迟关了火,将锅中的土豆丝盛起来装进盘子里,一转身瞧见宁苏意,眼眸一亮:“你醒了正准备炒完菜去叫你,快过来吃早饭。” 宁苏意趴在中岛台上,两手托腮,瞟了眼上面的两盘菜,清炒土豆丝和黄瓜炒鸡蛋,冒着腾腾热气。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上大学后。”井迟言简意赅,端起两盘菜走到饭厅,折回来给她盛粥。 熬得糯糯的红豆粥,闻着就有一股香味,也不知道他几点起来的。 宁苏意问了一句他起床的时间,井迟捏了捏脖子和肩膀:“不到五点就醒了,睡不着只好起来鼓捣早饭。” “我说什么来着”宁苏意站直身子,跟着他往饭厅走,“睡一晚床垫,你这把瘦骨头直接散架了吧” 井迟笑了笑没接话,给她拉开椅子,等她坐好才绕到另一边。 宁苏意喝了一口粥,太烫了,便只专注吃菜,顺便调侃他一句:“味道很赞,小迟弟弟将来的女朋友有福气了。”为表肯定,她还重重点了下头。 井迟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不厌其烦地纠正:“宁苏意,不要叫我弟弟,你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多得很。” 他光是一母同胞的姐姐就有三个,更别提那些表姐。 “伤心,姐姐白疼你了。”宁苏意揩揩眼角,佯作垂泪状,井迟却不为所动。 两人吃完早饭,井迟负责收拾餐桌,宁苏意回房间换衣服。毕业典礼有严格的服装要求,不能穿露肩膀和胳膊肘的衣服,亮色的衣服也不能穿。倘若不按照要求着装,毕业证都不给你发。 宁苏意从衣柜里挑出一条黑色的长袖裙,想到拍完毕业照还有游行环节,配了双舒适的平底鞋。 门被敲响了,宁苏意说了声“进来”。 井迟推门走进房间,看见宁苏意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亮起一圈亮白灯光的化妆镜涂抹防晒。他已经换好衣服,白色休闲长裤,浅蓝色衬衫,腿长腰窄,短发全捋上去,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像没毕业的中学生。 井迟在床边坐下,百无聊赖地伸手薅了薅她枕边放的毛绒玩具,玩了一会儿,视线转到宁苏意那边,耐心等她化妆。 宁苏意从镜子里看到他的打扮,忍不住扭头看向他。井迟敞着腿,身子后仰,两只手撑在身体两侧,对上她的目光,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示意她有话就说。 “同样的岁数,怎么你看起来这么嫩,我这么老气横秋呢”宁苏意似不能理解,回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漂亮是漂亮,比起井迟却更添几分成熟的气质,“亏我还是刚毕业的学生,而你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不公平,岁月对女人真是不公平” 宁苏意一边忿忿不平地碎碎念,一边摇头叹息。 井迟好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量她:“哪有你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好看。 宁苏意是标准的古典美人鹅蛋脸,皮肤白皙透亮,五官生的精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看的。 “跟小时候一样,那我不成天山童姥了。”宁苏意撇了下嘴,举着眼线笔凑近化妆镜画眼线。 她今天化了很淡的妆容,自然而然的,眼线就只勾出眼尾一点点,不细瞧都发现不了。轮到画左边的眼线,她就不得不反过手,迟迟不敢落笔。 宁苏意化妆一向手残,“熟能生巧”在她这里不存在。不管画多少遍,她照样画不好眼线,要么两边不对称,要么画不出自己想要的弧度。 井迟“啧”了声,没打声招呼就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眼线笔,左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拉近自己 ,同时俯身低头靠近她。 “等等,你不会是想帮我画吧” 话音刚落,井迟瞄了眼她右边的眼线,飞快地下笔,给她画了条与右边一模一样的眼线。 “这不就好了”井迟直起腰,轻扬起眉梢,欣赏自己的杰作,顺便拉踩一下宁苏意,“你手真笨。” 她小时候手工课没及过格,每次老师留下的作业都是他帮忙完成的,没想到长大也是一样的笨手笨脚。 宁苏意瞪大了眼睛,忙不迭看向镜子,生怕他给自己画毁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画得很好。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宁苏意夺回自己的眼线笔,盖上笔盖,目光如炬地盯着井迟。如果没有千百次的练习,她不相信他能画得如此熟稔。 井迟呛了一声,淡淡地说:“没有。”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井迟目光闪躲,下意识摸了下鼻尖:“没有。” 怕宁苏意还要追问下去,井迟匆匆丢下一句“你慢慢化妆”,逃也似的出了她的房间,将门关上。 落荒而逃的背影反倒惹得宁苏意生疑,她凝神盯着房门看了片刻,心里渐渐冒出一个猜测,莫不是井迟受过情伤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对这个话题唯恐避之不及。 宁苏意摇摇头,心说回头一定找时间仔细审问。 井迟靠在门板上,没有宁苏意在场,他眼里的情绪再不用掩饰,一点点泄露出来,全是晦涩难言。 他仰起脑袋,后脑抵着门板,莫名想到北川理惠那句广为流传的话:朋友问我“有喜欢的人吗”,本能的回答“没有啦”,但是脑海里却浮现出你的面容。 宁苏意问他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她,眼里也是她。不敢与她对视太久,唯恐小心藏匿的秘密暴露在太阳底下。 宁苏意收拾完差不多是半小时后的事,她穿着提前拿到手的学士服,纯黑色的,兜帽是雪白的绒毛,又厚又膨大,好看是好看,但是在这炎炎夏日c艳阳高照的天气里,未免过于燥热。 “没办法,要求就是这样。”面对井迟一言难尽的目光,宁苏意摊了摊手。 两人出门,前往闻名遐迩的剑桥大学。 每个学院的毕业典礼时间不一样,地点却都定在参议院,位于国王学院和冈维尔与凯斯学院之间,平时不对外开放。 参加典礼之前,宁苏意得先跟同学们会合,拍毕业照。 “你自己先在周围随便逛逛,我去拍照了。”宁苏意拍了拍井迟的脑袋,像叮嘱小孩一样,“别乱跑啊,一会儿我该找不到你了,我学校这么大。” 井迟别开脸躲她的手,抿着唇瓣无语了好半晌,才不情不愿搭腔:“知道了。” 宁苏意跑去同学堆里,戴好自己的学士帽,跟大家一起拍照。周围路过一些学生家长,都是前来陪子女参加毕业典礼的。 众所周知,剑桥的毕业典礼仪式感很强,充满唯美又神圣的氛围。 井迟单手插兜看向人群中的宁苏意,极具典型的东方面孔,随意瞥一眼就能抓住她的身影。她笑容灿烂,正在跟身边的同学讲话,可能是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她朝井迟的方向看过来,朝他挥了挥手。 井迟扬唇笑起来,拿出口袋里的手机给她拍照。 拍完毕业照已经到中午了,一群人在副校长的带领下,排成长队穿过剑桥市,一步步朝举行典礼的参议院走去。 宁苏意庆幸自己穿了舒服的平底鞋,不然在这烈日当空下,走过长长一段路,简直是煎熬。 井迟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暂时顾不上他,到达参议院大厅后,便是神圣仪式的开始。 整个典礼过程都是用拉丁文完成,宁苏意除了开头那句,剩下的全都听不懂。经过漫长的等待,宁苏意终于听见院长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缓步走上前,在院长面前跪下,双手合十,接受赐福。 穿着红色礼袍的院长老爷爷坐在深褐色的木椅上,两只布满皱纹的手拢住她的手,目光慈爱地看着她,缓缓说道:“bytheauth一rityttedt一,iadty一ut一thedegree一fengishthena一fthefatherand一fthenand一ftheh一ysirit凭借我被授予的权柄,我以圣父c圣子和圣灵的名义,授予你此学位” 宁苏意站起来微微一笑,向他深鞠一躬,从“博士门”走出去,拿到自己的学位证书。 自此,她可以大呼一声:我终于毕业啦 宁苏意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把井迟给忘了。他刚才应该在参议院大厅作为毕业生的家长观礼,也不知道出没出来。 正要拿手机联系他,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恭喜毕业,大博士。” 宁苏意删掉输入框里刚打出来的几个字,回过头朝他粲然一笑:“你怎么也学起邹茜恩,叫我大博士。” 井迟屈指弹了下她的脑门:“本来就是大博士。” “啧。”宁苏意挥开他的手,举起手机晃了晃,“我们来拍照吧,你看别的毕业生和家长都在合影留念。” 参议院大厅里是不允许拍照的,手机也必须静音,出来就没那么多要求了。井迟视线逡巡,准备抓个路人给他们拍照,宁苏意却将手机塞他手里:“先帮我拍几张个人照。” 井迟想说他刚刚用自己的手机拍了不少,她要是想要,他可以发给她,然而对上她的眼神,他不想拒绝,便接过手机对准宁苏意。 漂亮的女人穿着学士服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浑身都镀上一层柔暖的金色阳光,背景是古老庄严的学院,前面是绿茵茵的草坪,她手里拿着学位证书,朝镜头比了个俗气的剪刀手。 井迟笑着连拍几张,提醒她换姿势:“酥酥,把你的学士帽扔起来。” “你确定”宁苏意喊道,“操作不当会砸破脑袋的” 井迟摇头失笑。 最后,宁苏意还是听话地举起手里的学士帽,朝斜上方抛起,仰头笑起来。 井迟飞快按下拍摄键,时间拿捏得刚好,画面定格时,学士帽刚好就在头顶上空,而她脸上的笑容那样明媚。 正好有个学生路过,井迟低声与那人交流两句。对方大方答应下来,井迟把手机交给他,跑到宁苏意身侧,手揽住她的肩膀。 两人目视前方,负责给他们拍照的学生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给他们打手势,先是竖起三根手指,然后是两根根。 拍摄的那一瞬,井迟扭过头看向宁苏意。 这张照片最终呈现出来的画面就是宁苏意笑着看镜头,而井迟目光深深地看着宁苏意,嘴角微微勾起。 第4章 宁苏意有男朋友了 两人忙到下午两点才有机会吃午饭,宁苏意带井迟在学校的自助餐厅用餐。天气热,宁苏意没胃口,只夹了一些清爽的蔬菜沙拉到餐盘里,端到餐位上。 男人饭量比较大,井迟手里端了好几个餐盘,差点要拿不下,中间那个餐盘用两根小拇指夹着固定,坐在她对面,见她拿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小鸟胃也不一定吃得饱,便推过去一份意面。 “你订了哪天回国的机票”宁苏意手持银质叉子,卷起一小团意面送进嘴里,细嚼慢咽。 “没订票。”井迟进食的动作也很优雅,一手持刀一手持叉,低着头缓慢切着餐盘里的牛排,“我打算跟你一起回国。” 宁苏意微讶,动作顿了一下:“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计划领完毕业证在英国停留几天,到附近的城市逛一逛,就当是毕业旅行。”她手肘抵着桌沿,设想回国后的生活,可能要面临很多挑战,“我回国后估计没几天清闲日子可过,所以想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宁家的情况井迟很了解,宁老先生身染沉疴,一年当中泰半时间住在医院里。宁苏意的父亲宁宗德醉心文学,曾出版多部散文集c长篇小说,文学类的奖项拿到手软,且是中国作协里的一员。宁宗德无心继承家业,早年被迫接手明晟医药集团,因心有余而力不足,明晟医药这些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能屹立不倒全靠宁老先生强撑着一把老骨头在背后苦心帮扶。 宁宗德原本有个兄长,听说五岁的时候被家里的保姆带出去弄丢了,几十年过去也没找回来。年轻一辈里,只有宁苏意一个人,她此次回国,势必要接替父亲的位置,成为明晟医药新一任的掌权人。 他的酥酥,肩上的担子不比任何一个男人轻。 井迟用叉子扎了一小块牛排,隔着餐桌喂给她:“我没什么要紧事,陪你多留几天就是了。” “不吃,牛排太腻。”宁苏意抿了抿唇,避开他递过来的食物,继续方才的话题,“你确定要陪我你在国内的工作不用做了” 他昨夜并未细说,她只当他跟以前一样,过来歇一晚,陪她参加完毕业典礼就回国。 “公司里不止我一个管事的,我不在没太大关系。”井迟收回手,从容地将牛排送进嘴里,话音刚落,手机就像跟他作对似的,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是傅明川打过来的电话。 井迟放下刀叉,接起电话,听那边的人汇报工作上的事。 傅明川简单说了几句,井迟微蹙眉心,换上冷淡的语气:“先拿去让肖晋分析,再考虑要不要追加投资,怎么说那家公司都有百分之三十的原始股在我们这里” 宁苏意从没见过工作中的井迟,立时多了几分兴趣,单手撑腮凝视着他,怎么看都还是高中时期那个冷酷寡言的男孩,没法想象他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c发号施令的样子。 井迟说完正事,那边的人问:“你什么时候回国还有个案子,得你亲自跟对方的创始人谈谈,肖晋和何既平搞不定。” 井迟看了眼宁苏意,见她眼睛发亮,像是在看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愣了一下,敛下眼睑不耐烦地同傅明川说:“他们搞不定,你也搞不定” 傅明川笑一笑,夹带几分揶揄,话锋一转问道:“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跟你家那位小青梅在一起”顿了顿,又是一笑,“传闻我听了不少,什么时候带我见见本尊,我可好奇死了。” 井迟一言不发,直接挂了电话。 他目光微抬了些,看见宁苏意将沙拉里对半切开的小番茄都挑了出来,堆在餐盘边缘。宁苏意听他讲完电话,撩起眼帘看他:“工作上的事” 井迟担心她不让自己留下来陪她,不愿多说,含混道:“一点小事,傅明川能办好,他就是故意骚扰我。” 宁苏意当即扑哧一声,笑眼弯弯。 “傅明川”三个字,她听井迟提过几次,是他的大学室友,毕业后他们俩连同另外几个同学合伙创办了家风投公司,这几年在宁城混得风生水起。 井家本是经营珠宝首饰罗曼世嘉珠宝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井家祖上就是做玉石生意的,发展至今,家底自然颇丰。井迟作为孙辈里唯一的男丁,对自家企业并不感兴趣,只在公司里挂了个“小井总”的名号,真正管事的是他二姐井韵荞。 井迟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自己创立的y风投公司,只偶尔出席罗曼世嘉总部的重要会议。 宁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餐具,拿起餐巾纸擦拭嘴唇:“你别为了哄我高兴,耽误了自己的事,我留下来左不过是为了玩乐。” “正好,我也想玩乐。”井迟吃了她挑出来的小番茄,挑眉说,“每次 过来都匆匆忙忙的,还没好好欣赏周边风景。我留下来,你多了个导游的任务。” 宁苏意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笑说:“随你。” 有人陪她玩,比她一个人玩有意思多了,她当然不会拒绝。 宁苏意住的公寓离学校很近,回去稍事休憩,便开始在柜子里挑选晚上参加舞会要穿的礼服。 在英国住了这么多年,户外活动她倒是参与不少,划船c橄榄球c板球之类的,参加宴会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是以,衣柜里有一半空间挂着各种颜色的运动服。 宁苏意抱臂扫了一眼,最后取出一条出席同学婚礼穿过一次的牛油果绿长裙。吊带的款式,裙纱轻薄飘逸,堆在身上如云似雾。她皮肤白,穿上绿莹莹的礼服,更显得优雅端方,美丽不可方物。 井迟在厨房中岛台后面鼓捣咖啡机,不消片刻,空气中就漂浮着醇香的咖啡味,加了奶和方糖后,香味里便多了几分甜。 宁苏意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足,出来喝了杯咖啡,而后再回到卧室里换衣服c重新化妆。 这回她没为难自己,到画眼线的部分,自己先画好了右眼,拿着眼线笔跑去找井迟:“帮个忙。” 井迟坐在沙发上,伸直了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手里拿着她放在小圆桌上的书籍,从她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开始翻看,闻言抬起头,合上书随手放下,欣然答应。 待宁苏意走近,井迟就发现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是他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底端的吊坠是一朵精致的小玫瑰,层叠的几片花瓣栩栩如生,镶嵌着莹莹粉钻,璀璨夺目。 井迟嘴角浅勾,接过眼线笔,如法炮制,给她画好了左眼,照样端详几秒,确定没问题才把眼线笔还给她。 比起上午清淡的妆容,宁苏意现在的妆更浓艳了些,眼线拉出的弧度自然更长更翘。 宁苏意那会儿没能满足的好奇心再次翻涌而上,望着井迟欲言又止,片刻后,踌躇道:“你说你没女朋友,也没个喜欢的人,怎么眼线画得这么好,你是不是” “打住,你别瞎猜,我没受过什么情伤。”井迟一看她露出同情的眼神就知道此刻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没谈过恋爱。” 这下宁苏意是真纳罕不已,张了张嘴,好半晌没发出一个音节。 井迟忍俊不禁:“怎么了没谈过恋爱这么让你惊讶,下巴都要掉了。许你不谈,就不许我不谈” 宁苏意发出一声轻嗤,她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能相提并论 “你不行啊,小迟弟弟。”宁苏意感叹一声,十分具有长辈风范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老井家的香火全靠你延续,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姐都会解方程了。井奶奶没有催你吗” 井迟一脸吃瘪,照常回敬一句:“谁是你弟弟。” 还有,他才没有不行。这一句,他只敢在心里默默地反驳。 毕业舞会没有毕业典礼严肃,相对来说较为随意。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衣香鬓影,女士身着各式各样的礼服,男士则是白衬衫配笔挺西服,举着香槟谈笑风生。 井迟跟随在宁苏意身后,他穿着一身纯黑的修身西服,身材勾勒得极好,颀长的线条一览无遗,白衬衫的领口配了枚领结,颇有几分考究。宁苏意偏着头低声叮嘱他:“一会儿我同学要是跟你喝酒,你喝果汁就好了。” 井迟酒精过敏,滴酒不能沾。 “还用你说,我自己会注意。”井迟手放在她身后,虚揽着她的腰,带她入场。 宁苏意一出现,果然有几个相熟的同学围拢过来。白天拍毕业照的时候,他们见井迟陪在一旁,早就对他表示好奇。 现在终于能近距离接触,两个女同学眉毛挑得老高,欣赏完中国帅哥的英挺风姿,转头就朝宁苏意挤眉弄眼,悄声问她:“这是你在中国的男朋友怎么现在才带过来给我们看,太不够意思了” 宁苏意举着香槟笑得花枝乱颤,杯中的酒液差点晃荡出来。她掩着唇,用同样的音量告诉好友:“猜错了,是我弟弟。” 井迟没听见她和女同学说了什么,不过稍微动动脑子也能猜到。 宁苏意撇清完两人的关系,两位女同学立刻兴奋了,表现出蠢蠢欲动的模样,争相想当她弟妹。宁苏意耸了耸肩,说自己这位弟弟难以管教,她们要想当弟妹得自己搞定。 两个金发碧眼的女同学当即离开宁苏意,转身一致朝井迟靠拢,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左一句问候右一句撒娇,还要跟他喝一杯。 井迟像根木头杵在那里不动,小鹿一样的眼睛望着宁苏意,眼神却很不善,仿佛要吃了她。 宁苏意知他色厉内荏,丝毫不畏惧。她幸灾乐祸地朝他举了举手里的高脚杯,对好姐妹说:“聊天可以,不可以灌他酒哦,他过敏体质,喝了酒很麻烦的。” 小姐妹朝她比了个“一k”的手势,继续追问井迟的喜好。 井迟左右为难,又不好意思拂了宁苏意好友的面子,等他委婉摆脱那两位女同学,举目四下逡巡,却没发现宁苏意的身影。 正要去寻找,便听见身旁有人提到宁苏意的名字。 井迟顿住脚步,侧过身瞟了一眼,是两个男学生。其中一个个子很高,几近一米九,棕色卷发,皮肤白净,一双茶色的眼眸分外深邃迷人。 井迟钉在原地,竖起耳朵偷听,男生的声音更清晰地传入耳中,他在对另一个男生说:“再等等,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我去找她,跟她表白。” 同伴拍了拍男生的肩,跟他碰了一杯,鼓励道:“苏没有男朋友这件事整个学院都知道,朋友,你的胜算很大。” 井迟眼神陡然一沉,想都没想就径直走到高个子男生面前站定,冷声道:“抱歉,宁苏意有男朋友了。我是她男朋友。” 背后掐宁苏意烂桃花的事井迟过去没少做,做起来可谓得心应手。 两个男生怔忪地看着他,表情俱是一变。 宁苏意从洗手间回来,看见三人呈三足鼎立的方位各自盘踞,另外那两个都是她认识的同学。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话题,两位男同学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但她听清了从井迟嘴里吐出的几个字眼,讶然道:“什么男朋友” 背对着她的井迟背脊一僵,一瞬间冷汗直冒,心脏如擂鼓一般狂跳,快要撞破胸腔而出。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迟迟不敢回身,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他方才的话。 第5章 送男人领带是不是有点暧昧 正对着宁苏意的男同学张了张口,欲询问她本人,是否真的有男友了c是否就是眼前这一位。 井迟知晓男生要问什么,顿时神经一紧,顾不上思考宁苏意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回过身二话不说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拨开人群走到僻静的地方,绝了那名男同学问话的可能。 宁苏意不明就里,出于信任,被他一路拽着走都没吭声。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看我那位同学的表情很不对劲。”两人停下来,宁苏意侧身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挑起眼梢看着井迟,一副让他老实交代的架势。 井迟打量她的神色,一时分辨不出她的情绪,心中忐忑不已,是以说话断断续续:“你你没听到我的话” “废话,我要是听到就不会问你了。”宁苏意蹙了下眉,思索方才的场景,“我就听见你说男朋友三个字,其他的没听清。” 大厅里太过嘈杂,酒杯碰撞声夹杂着交谈声,各种英文单词蹦出来,能听见就怪了。 井迟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这才发觉掌心出了一层潮热的汗,黏糊糊的。他喉结滚动,暗暗吞咽一口口水,开动脑筋胡编乱造:“你那位你那位同学想让我做他男朋友,我说我喜欢女人。” “啊”宁苏意愣了一瞬,表情无比夸张,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竟会如此具有戏剧性,难怪她那位男同学神情惝恍,想是求而不得,她叹了口气,“其实这还挺正常的,我认识的朋友当中就有人喜欢同性,人家能光明正大当面问你,而不是试图掰弯,已经非常尊重你了” 说到最后,宁苏意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舌头跟黏住了似的。 井迟盯着她的脸,确定她信了自己那番诡异的说辞,便放下心来,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神色。 “那个什么,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就不回宴会厅了吧。”宁苏意从手包里掏出手机,低下头打字,“我跟同学说一声,本来说好一起喝一杯的。” 井迟嗯了声,别开眼看向远处的天色,昏沉沉的,挂着寂寥的几颗星子,与另一片土地上方的夜空并无二致。 宁苏意发完消息,见井迟丢了魂魄的样子,忽然生出一丝怜悯,挽着他的手臂柔声安慰:“你别多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井迟垂下眼睫,从宁苏意的眼眸中看出深浓的关切,顿觉有些心虚,本就是为了掩饰胡诌出来的瞎话,倒让她担心了。 她一直是这样,关于他的事情她总会放在心上。 “我没事。”井迟轻声说了句,很快换了个话题,“我肚子饿了,你饿吗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宁苏意应了声好,作为东道主,驾轻就熟地带着井迟打车去了一家让人赞不绝口的老式西餐厅。 时间尚早,没超过正常晚餐时间,餐厅里座无虚席,两人等了一会儿才有空位。 侍应生呈上菜单,宁苏意点了餐,将菜单递给井迟,他大致扫了一眼,象征性点了两样餐点。待侍应生离开后,目光落在宁苏意脸上,却猝不及防瞧见她在努力憋笑,苹果肌都在发颤。 “笑什么”井迟有些莫名。 “对不起,我不该笑的。”宁苏意用手背挡在嘴前,笑意却从眉梢眼角溢出来,她拼命忍耐,仍笑得肩膀轻颤,不能自已,索性放声笑出来,“我就是突然想到舞会上那一幕,有些好笑,回想一下,你当时的背影确实僵硬得跟雕塑一样,估计是脑子懵了吧” 井迟:“” 早知道不找这样的借口了,尴尬得让他想钻进地心里。那时情况紧急,如同有一把刀悬在头颅之上,随时可能掉下来劈中他,不容他细思。 三个男人站在一起,如何能聊起关于“男朋友”的话题,他经历短暂的头脑风暴,只能想出这么一个破烂理由。 所幸能搪塞过去,不至于让宁苏意回头再去问那个男同学。 井迟喝了口餐厅免费提供的白开水,强装镇定:“现在才想起来笑,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宁苏意歪着身子,乐不可支。 井迟叹息一声,递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宁苏意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很受女孩子喜欢,上学时期在操场上打篮球,每次都有一群女生为了给你送水抢破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识有男人对你产生兴趣” “我们能不聊这个话题吗谢谢。”井迟咧了咧嘴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他深刻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何种酸爽的感觉,偏偏不能说破,只能忍着将话咽进肚里,万分憋屈。 宁苏意一见他这模样,立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不说了不说了。 解决完毕业大事,宁苏意卸下了肩上的重担,当天晚上临睡前干脆没定闹铃,第二天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的时候,刺眼的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透进来,一片灿烂,照得人浑身懒洋洋的。 宁苏意磨蹭了少顷,拿起手机看时间,竟然已经十点了。 井迟昨晚没睡在她的卧室,她体恤他一把瘦弱骨头,担心他落枕,把他赶回了对面客房。 宁苏意走出房间,井迟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听见开门的动静抬起头,放下杂志起身给她做早餐:“我吃过了。给你热一杯牛奶,做个三明治可以吗” 宁苏意不挑食:“可以。” 井迟系上围裙,架上小奶锅加热脱脂奶,另起一锅,单手打了个鸡蛋进去,空余地方煎了几片培根。面包机里放进两片吐司,按下去,片刻后空气里飘来奶香混合着麦香,令人食指大动。 昨天早上她起来时,井迟差不多做好早餐,所以这是宁苏意首次围观全程,不自觉叹为观止。他竟然比她还游刃有余,看来他说自己上大学后就学会做饭是真的。 宁苏意思绪百转千回,想着自己确实不了解这几年的井迟。她学业繁忙,兼顾着一些工作上的琐事,回国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十次,每次回去大部分时间留给家人,并未有多少空余时间与他相处。 正胡乱想着,井迟端来早餐:“趁热吃。我去打扫卫生,你房间的地板脏死了,猪窝一样。” 宁苏意还没吃就被他的话噎饱了,搞得好像她不讲卫生一样,实则是因为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这些,加上快离开了,想等临走前再叫钟点工过来清扫。 井迟拿着拖把去她房间,宁苏意坐下来吃早餐。 牛奶冒出腾腾热气,白瓷盘中放着两个三角形的三明治,实际是两片吐司中间夹煎蛋c培根c生菜,包裹上防油纸,沿对角线切开。 宁苏意吃完早餐,井迟也打扫完房间,两人一起出门。 说是毕业旅行,第一站却是去了繁华市中心的大型商场。 “给爷爷和爸妈的礼物一早就寄回国内了,朋友们的礼物还没挑选。”宁苏意穿梭在流光溢彩的专卖店里,挨个柜台精挑细选,“邹茜恩想要一条项链,叶繁霜说自己随便。你呢,你想要什么礼物” 井迟跟着她看玻璃柜里那些亮闪闪的项链,愣了一下,迟疑道:“还有我的份” “当然。说了给朋友带礼物,难道你不是我朋友” 宁苏意拿出手机,找到之前保存的图片,询问专柜的店员是否有这条项链。店员认真看了看,最后确认店里还有两条存货。宁苏意舒口气,让店员取出来,她要一条。 搞定了邹茜恩的礼物,她心情颇好,趁店员给项链包装的间隙,背靠着玻璃展台,仰头望着井迟:“没想好要什么” 井迟看着她:“只要是你送的,什么礼物都行。” 这话换了个不算相熟的异性来说,搞不好会让宁苏意多想,但从井迟嘴里说出来,她不觉有任何旖旎。 “你们这种凡事都说随便都可以的人,最让人头痛了。”宁苏意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做苦恼状。 等了片刻,店员双手奉上包装袋,宁苏意接过来道了声谢,走出专卖店。 逛了一圈,宁苏意给叶繁霜挑了个职场女性用的商务款包包。想到穆景庭,她正好逛到男装区,一眼相中一条领带,打算买下来送给他。 井迟拢着眉心,在她准备付款时,略带异样地嘟囔了句:“送男人领带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景庭哥又不是外人,哪里暧昧了”宁苏意没听他的,爽快地付了钱,拎着手提袋离开。 井迟紧紧跟在宁苏意身后,帮她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方才还有说不完的话,此刻倒显得兴致不高。 宁苏意又逛回珠宝首饰那一层,突然想到什么,脚步停下来,伸手捏住井迟的耳垂,凑近去看。 井迟不妨她猝然靠近,呼吸不由滞了滞。脖颈一侧扑过来一小股温热的气息,裹着女人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水味。 井迟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半晌,开口问她:“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以前打的耳洞有没有堵住。”宁苏意对他的变化浑然未觉,仔细盯着他耳垂中间那个小孔,用指腹捻了捻,“我给你买个耳钉吧。我记得你上学时戴耳钉挺好看的,后来没见你戴了。” 井迟已经听不清她后面说了什么,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被她揉捻的耳垂上。她的指腹温软,触碰的那一小块,像是燃起了炭火,灼烧得他心尖发麻。 井迟眼皮轻轻颤了颤,平复了下,哑声回:“应该没有堵住。” 更多请收 藏【bz】! 第6章 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井迟当年之所以会打耳洞,说起来与宁苏意关系甚深。 他记得一清二楚,那时候班里的女生流行看放羊的星星,被里面的男主角迷得神魂颠倒,除了主题曲唱得滚瓜烂熟,甚至人手一条女主角同款手链仲夏夜之星。 宁苏意也不例外。有次课间,她与叶繁霜坐在一起讨论剧情。宁苏意手里拿着印有男主角照片的本子,宝贝似的抚摸一番,目露憧憬:“果然还是戴耳钉的仲天琪最帅气” 叶繁霜情绪更为高涨,激动地摇晃宁苏意的肩膀,两眼放光:“跟发哥堵车的时候也很帅好不好” 宁苏意快被她晃晕了,举着手吱哇乱叫,两个女孩子推推搡搡闹作一团。 井迟打完水走进教室,从过道回到座位,正好听见两个女生的交谈,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宁苏意。 她喜欢戴耳钉的男生 宁苏意没觉察到他富有深意的目光,打闹完就跟叶繁霜头挨着头继续兴奋讨论。 当天放学后,井迟撇下宁苏意单独行动,随便找了家店打耳洞。他是过敏体质,加上天气炎热处理不当,打完耳洞就发炎了,回到家里耳垂红肿得好似挂了个乒乓球,痛得他全身冒汗。 井老太太看到以后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臭骂,说他糟践自己的身体,不知道爱惜。继而便是老生常谈的训话,诸如他母亲丢了半条命才把他生下来,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怎能如此乱来。 井迟垂着脑袋缄默不言,也没提一句后悔。 他那只耳朵反反复复发炎流脓,拖了一个多月才痊愈。他藏着隐秘的心思,给自己戴了枚跟男主角差不多的蓝宝石耳钉。 宁苏意果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凑上来直说好看死了。 井迟心道,遭了一个多月的罪也值了。 后续引发的事端就是,井迟的举动风靡整个校园,男生们纷纷效仿,打起了耳洞,有的打了好几个,花里胡哨的耳钉戴了一排。为此,他被年级主任喊到办公室里批评了一通,念在他成绩好才没给予处罚。 这样的傻事他不知干了多少。 后来还有一次,宁苏意又看了一部什么剧,喜欢上军人,跟好闺蜜说剃寸头的硬汉特有魅力。井迟听了一耳朵,隔天就去理发店剃短了头发,留着板寸头招摇过市。 他原本清清爽爽的短发造型阳光俊朗,跟小爱豆似的,很招女孩子喜欢。陡然换了个形象,头发短得能看到淡青色的头皮,更显得五官精致,没得挑剔,反倒添了些硬朗的帅气。加之耳朵上戴着枚耳钉,张扬又不失痞气,哪个青春时期的少女能忍住不心动,是以那时候迷恋他的女生更多,情书跟雪花一样飘进他的课桌里 井迟忆起往昔,走神的空当,宁苏意已经挑好了一枚耳钉。 墨色的玉石,极为纯净浓郁,外边镶了一圈金色,在灯光下光华内敛,半点不显浮夸。 “你喜欢吗”宁苏意拿起耳钉在他耳畔比划了一下,为了挑选出更好的,她又拿了一枚蓝宝石的耳钉,同样比划一番,一时拿不定主意,“蓝色好看还是墨色好看” 她将两枚耳钉并在一起,拿到井迟面前,让他决定。 “墨色。”井迟看了少顷便做出选择。 “我也觉得墨色显得人更沉静。”沉静中夹带一丝性感。 宁苏意把蓝宝石耳钉放回天鹅绒布上,将手里的那枚墨玉耳钉递给店员。 店员正要替她包好,宁苏意倏然开口拦了一下:“算了,别装起来了,直接戴上吧。”说罢,她看向井迟。 井迟没有异议。店员笑了笑,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要给井迟戴上。他神情一顿,委婉推拒,拿过耳钉递给宁苏意:“你帮我戴。” “人家是专业的,万一我不小心给你弄出血了”宁苏意犹疑不定地接过耳钉,瞟了一眼他的耳垂,最终妥协,“头低下来一点。” 井迟淡抿了下唇,微微低下脖颈。 首饰店里空调冷气充足,丝丝缕缕的凉爽围绕在两人周身,可井迟却觉得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浑身每个细胞都灼热得好似随时能燃烧起来。 宁苏意一手拈着耳钉,一手捏住他耳垂,细细的针头穿过他的耳洞,过程有些许钝涩,她睁大眼,缓了缓呼吸,不大敢用蛮力。 “你确定耳洞没堵住怎么戴不进去啊”宁苏意咕哝不停,呼吸间带出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拂过他的皮肤,让他忽觉短短数秒如漫长岁月一般难捱。 井迟偷偷换气,清了清嗓:“别是长时间没戴耳钉,耳洞真长住了。” “你不早说。”宁 苏意嘴角一塌,丧气道,“我钱都付了。” 井迟也不确定:“要不你再试试” “别了,我怕给你弄伤了。”宁苏意想要放弃,却被井迟攥住了手,他摸索着捏住她指间的耳钉,闭了下眼,不管不顾将耳钉穿了过去。 所幸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井迟松口气:“没堵住。” 宁苏意侧目,果然看见银色针头的尾端从耳后冒出来,跟着松口气,转头从绒布上捏起细小的蝴蝶耳堵,慢慢插进他耳后的针头。 井迟摸了摸耳垂,一点冰凉的触感擦过指尖,确实有些时日没戴过耳饰,一时未能适应:“还行吗” “好看。”宁苏意挑了下眉,目光直白晶亮,不吝夸赞。 两人又逛了一个多小时,买齐了带回国给朋友们的礼物,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直到暮色四合c天边流云惨淡才打道回府。 宁苏意好久没这么逛过街,脚都走痛了,坐在沙发上直呼累惨了,指挥井迟去做饭,自己先去浴室洗澡。 两人晚餐吃得简便,一人一碗番茄鸡蛋面,吃完各自回房。 洗澡时,井迟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侧过脸,狭长深邃的黑眸盯着耳朵看了许久,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因宁苏意给穆景庭买领带而产生的那一丝躁郁荡然无存。 两人的度假没有具体的规划,今天去这个城市,明天去那个城市,汽车c地铁c火车轮换着坐。两个有钱人,愣是凹出穷游的风格,也因此终于有了点毕业旅行的味道。 玩了几天,宁苏意高涨的情绪渐渐回落,生出一股离别的怅惘,跟井迟商量了一下,订了三十号回国的机票。 前一天下午,她心血来潮,拉着井迟去野餐。 她叫了个保洁阿姨在家打扫卫生,自己和井迟出发去超市买东西。 井迟推着购物车漫步在货架之间,感叹一句:“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昨天还说太累了,只想在家躺一天。” “你不想野餐吗那我不买你的那份了。”宁苏意挑了一盒寿司放进购物车里,又拿了一盒拌好的沙拉。 “没有,我很荣幸陪宁小姐野餐。”井迟眨了眨眼,卖了个乖。 熟食区这一片的灯光昏黄明媚,目的是让食物看起来色泽更为鲜亮,增加顾客食欲。井迟在这样的灯光下讨好地笑,仿若一只讨要小鱼干的英短猫,宁苏意心一下就软了,眸子泛起盈盈笑意。 “孺子可教。”宁苏意随即多拿了一份寿司。 两人开开心心逛完超市,提着即食品c水果c饮料前往一早就看好的公园。 这两天伦敦的天气虽晴空万里,温度却并不高,没到三十度,浓密繁茂的树荫底下有穿林风而过,送来阵阵清爽,是夏日里难得的惬意时刻。 宁苏意将一块奶黄色的餐布铺在草地上,从塑料袋里拿出食物一一摆放在上面,吃了几口,躺下来用手臂当枕头,眯着眼假寐。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连体衣,躺下来不用顾及形象,怎么舒服怎么来:“跟我说说,你这几年在国内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就是少了她,日子没滋没味,索性把精力全用在工作上,所以y风投才会蒸蒸日上。 宁苏意偏头看他,井迟适时用塑料叉子扎了一小块西瓜喂进她嘴里:“真挺好。” 井迟见她感兴趣,多聊了几句关于自己的事,而后自然过渡到她身上,问她:“一直在说我,你呢” “我有什么好说的”宁苏意侧过身躺着,神情惫懒,手指拈了块寿司丢进嘴里,鼓着腮帮讲话,“上学c兼职,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没遇到喜欢的人吗”井迟低头敛下眼睫,声音略沉,“比如,那个和你四手联弹的男生。” 谈没谈恋爱是一回事,有没有喜欢的人是另一回事。他明了她没谈恋爱,却不知她是否有倾心的人。 宁苏意噎了一下,咳嗽一声,含糊问道:“哪个” 蓊郁的树荫下,仍有阳光从极为细小的罅隙中漏下来,落在井迟脸上,衬得他脸色晦暗难辨。 他侧了侧头,做徒劳的掩饰。宁苏意紧紧盯着他,他干脆躺下来,头枕在她腿上,一时无言。 去年夏至,他悄悄摸摸从中国飞过来看她,打算像几天前那个晚上那样,给她一个惊喜。他坐在的士后座,车子开进宁苏意公寓所在的那条街。他不期然扭头,没承想,透过车窗看见路边一家商铺里,靠窗的位置,宁苏意和一个华人面孔的男人坐在琴凳上,手指被钢琴挡住,只能凭手臂的动作判断他们在四手联弹。 井迟急急忙忙叫停司机,下了车,孑然站在马路边,隔着稀稀拉拉的行人,专注地看着他们。 一曲毕,男人亲昵地摸了摸宁苏意的头发,她与他四目相对,笑得很开心。 井迟不愿打扰这样的画面,也没勇气前去 质问。站了一会儿,他嘴里直发苦,颓然地转身离开,托人将带来的礼物给她,只身奔赴机场,买了最近一趟航班回国。 那次两人没见上面,惊喜自然不存在。 他回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低落,工作上也不如以往尽心,常常正开着会议却不自觉走神想到别的。被傅明川调侃,说他的状态像是得知自己的女人出轨了。 此刻提及,井迟犹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心口被刀划过一样,初时可能感觉不到疼,过了片刻才发现已经剜了个口子,汩汩流血。 宁苏意吃着寿司,等他的下文,奈何他不言不语,她只好推开他坐起来问:“我跟谁四手联弹了” 井迟摇头,表情匮乏:“没什么。” 不知为何,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井迟盘腿坐着,修长手指捏着叉子晃了晃,扎了块哈密瓜吃进嘴里,扎扎实实的清甜溢满口腔,正如她在身边的感觉。 第7章 你身上没有药味了 下午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到了晚餐时间,宁苏意感觉不到饿,肚子还是饱饱胀胀的。她挽起头发准备去洗澡:“我不吃晚饭了,你要是饿,我给你买份宵夜。” “我也不饿。”井迟去阳台收衣服,坐在客厅沙发上叠好,放在一旁,“明天就回国了,你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这次回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过来了吧” 宁苏意笑了笑,纠正他:“不是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是除非必要,我是没机会再回来了。” 她能想到回国以后得忙成什么样,早有心理准备。 宁苏意回房洗完澡,检查一遍行李箱,没什么遗漏的,刚坐上床沿,桌上的手机就响起来。 她拿上手机靠在床头,接了起来:“妈。” 邰淑英在电话那边询问:“明天几点到宁城,我让司机过去接机。这几天你爷爷又病重了,我在医院里忙着照顾他,也没时间亲自过去接你。” 宁苏意坐直身子,满脸担忧藏不住:“爷爷身体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邰淑英说起家中老爷子的病情就平生一股愁绪,“岁数大了,早些年又做过开颅手术,身体免疫力下降,小病小痛都能倒下。” “您好好照顾爷爷,不用操心我。”宁苏意声音低下去,“井迟前几天过来陪我参加毕业典礼,明天我们一起回国,路上能互相照应。” 邰淑英惊讶得愣了好一会儿,才张嘴讷讷地说:“小迟去英国了” “嗯。”说起井迟,宁苏意情绪好转一些,笑着回,“他也没打声招呼,直接就飞过来了,说别的毕业生都有家长陪同,担心我一个人受冷落。” 邰淑英心中熨帖,声音愈发柔婉动容:“这孩子有心了。既然他陪你坐飞机,我也就放心了。等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宁苏意刚成年就去国外留学,飘零这么多年,平时极少归家,家里人自然都盼着她早日回宁城安定下来。 “以后不会乱跑了,我就陪在您和爸身边。”宁苏意手撑着床面躺下来,手机贴放在枕边,拥着被子轻声说。 “那敢情好。”邰淑英声音里掺着喜悦。 母女俩聊了许久,邰淑英叮嘱了一堆出行前的注意事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通话。 宁苏意临行前习惯性失眠,凌晨两三点才睡着。睡了没多久,刺耳的闹铃声就响起,航班时间是固定的,容不得她赖床。 井迟则一如既往起得早,给两人做好了早餐。 宁苏意草草吃完,叫了辆的士,赶赴机场。 归国心切,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对她来说,竟似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在飞机上补了一觉,醒来时还在空中,舷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白云团团簇簇,一样。 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在宁城降落,宁苏意来了精神,找空姐要了点吃的,边吃边跟井迟小声交谈:“你在机场的停车场留有车吗我们打车回去还是开车” 井迟侧过头,低声回:“早上给助理打过电话,让他过来接机。” “哦。” 宁苏意吃完东西抻了个懒腰,有一搭没一搭跟井迟聊天。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飞机即将降落,等了没多久,机内广播传来空姐甜美清晰的播报:“女士们c先生们,飞机已经降落在宁城机场,外面温度27摄氏度,飞机正在滑行,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先不要站起或打开行李架。等飞机完全停稳后” 宁苏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来得格外汹涌。她心里溢满激动兴奋,每根神经都绷直了,掌心潮热,指尖却微微发凉。 她还在发怔,井迟已倾身过来,帮她解开安全带,轻声提醒:“我们到了。” 宁苏意大梦初醒一般,“啊”了声,站起身,跟着过道的人流往外走。井迟怕她被人挤到,跟在后面与她保持半臂的距离,一路护着她。 顺利下了飞机,宁苏意打开手机,随意扫了一眼,微信里塞了不少信息。关系稍微亲近的朋友都晓得她今天回国,纷纷发来慰问,甚至还有发来道贺的,也不知道在道贺什么,宁苏意不由发笑。 她暂时没空回复,跟在井迟身侧,一起去等行李。 时至晚上九点半,机场外的夜空漆黑如泼了浓墨,探射灯照出一片片亮白的区域。 这是属于宁城的夜空,她暌违许久,终于回来了。 三个大行李箱从转盘上运过来,井迟动作利落地拎起行李箱,摞在身侧的行李车上,一手推着车,一手攥住宁苏意的手:“走吧。” 宁 苏意脚步跟上去,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好好推车,你一只手能推动” “我发现你总是小瞧我,以为我还跟小时候一样弱不禁风”井迟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搭上行李车扶手,推着往前走。 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传来一阵振动,井迟腾出手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魏思远”就知道他人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电话一接通,魏思远就火急火燎道:“井总,您下飞机了吗” “刚下,等行李耽误了一会儿。”井迟回。 “行,我就在t2航站楼出口,您出来就能看见。”魏思远那边混杂着机场的人声,拔高声音提醒了句,“外面在打闷雷,快下雨了,我们得快点,不然肯定堵车。” 井迟:“行,我知道了。” 走出几步,宁苏意远远就瞧见出口处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瘦高个,头发中分,一张脸方方正正,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模样俊朗,正朝这个方向张望,应该是井迟的助理。 魏思远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终于找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急忙过来替井迟推行李车,例行问候一句:“井总,辛苦了。” 宁苏意乐了:“辛苦什么你老板又不是去英国出差,他是去度假的。” “您是宁小姐吧你好。”魏思远挠了挠脖子,盯着宁苏意看了几眼,倒也没敢细看,一板一眼回答她的问题,“井总坐飞机辛苦了。” 宁苏意一愣,旋即笑得更开怀,对井迟说:“你这助理是个人精。” 井迟瞥了眼魏思远,不置可否。 魏思远跟傅明川一样,只听说过井迟有个青梅竹马,关系特好,却从未见过本尊。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宁苏意,只用余光略略打量,不由在心里感叹,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大美女。 她穿着墨绿长裙,法式宫廷风的方形领口,露出一片雪白颈项和锁骨。裙摆垂坠,胸前一排铜色小扣,复古华丽。黑长卷发飘飘,没化妆,天然的肤白唇红,踩着七公分左右的高跟鞋。话语间分明平易近人,身上却自带一股子清清冷冷的气质。 片刻之后,魏思远收了目光,专心推行李。 几人上了车,开出去没十分钟,噼里啪啦的雨点掉下来,砸在前面挡风玻璃上,一阵纷乱。 宁苏意看向外面如瀑的雨幕,庆幸道:“赶得巧了,这场暴雨早下十几分钟,飞机不一定能准时降落。” 魏思远看了眼后视镜,恭恭敬敬问:“宁小姐到哪儿” 宁苏意还没答,井迟先替她说了:“锦斓苑。”说完,他看向宁苏意的脸,小声问:“累吗” “这会儿还行,晚上估计睡不着了。” 井迟笑了一声,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示意她可以靠着小憩片刻。宁苏意没客气,歪头靠在他肩上,刚闭上眼睛,手机就响了。 她无奈睁眼,从包里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妈。” “到哪儿了” “刚从机场出来没多久呢。”宁苏意看着窗外瓢泼似的大雨,淋得车窗一片朦胧,路灯光都晕染成糊状,“本来一个多小时能到家,我看现在雨下得太大了,路上可能会堵车。要不您别等我了,困了就先睡吧。” 这段时间,邰淑英白天忙着工作和照顾老人,她自己早年也做过手术,身体不太好,晚上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宁苏意担心她为了等自己熬夜,伤身体不说,第二天还得忙碌。 “就这么说定了,您先去睡。”宁苏意声音低低,含着笑意,“我人都回来了,明早再见也不迟。” 井迟时刻注意着前方路况,知道再过一段就有一条四十米长的隧道,听宁苏意挂了电话便开口吩咐魏思远:“把车内的灯打开。” 宁苏意动作一顿,心跳漏了半拍,将手机塞进包里。 魏思远以为井迟要找什么东西,连忙开了车厢内的灯,一瞬间,车里亮堂堂的。约莫过了两分钟,车子驶进光线昏暗的隧道。因前面有一处拐弯,一眼无法看到隧道尽头,像被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黑色罐子里。 井迟手掌遮在宁苏意眼睛上,声音有几分紧绷:“隧道不长,很快就过去了。” 宁苏意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将他的手拉下来,避着前面的魏思远,在他耳畔悄声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我的病没严重到这种程度。” 说完,顺势靠回他的肩。 不多时,车子驶出隧道,外面的路灯光和彩色霓虹争先恐后洒进车里,被雨幕切割得一团模糊。 宁苏意嗅了嗅井迟衣服上的味道,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复又小声说:“你身上没有药味了。” 记忆中,井迟身上常年都是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流出来的汗都是那股味道。 井迟稍顿,原本紧张的情绪淡去,声音放轻了 几分:“这都多少年没喝药了,当然不会有药味。” 宁苏意说:“也是,不过以前你身上的药味还蛮好闻的,有股甘草香。” 井迟轻哼一声:“也就你觉得好闻。你从小就喜欢闻奇奇怪怪的味道,比如油漆味,一般人都说难闻死了,偏你喜欢,还有放鞭炮的味道,一股子火药味,你也喜欢。” 宁苏意倏地笑出声来,好像的确是自己的偏爱有些怪。 井迟听着她的笑声,再想她方才说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心脏一阵紧缩,良久,终是无声地叹息。 他很清醒的认识到,他完了,这辈子他都不可能不喜欢宁苏意。 第8章 给你相亲啊 暴雨肆虐,天地连成一片,混沌不堪。 路上果然还是堵车了,回市中心时恰逢最后一波晚高峰,堵了十来分钟。雨夜最易引发交通事故,魏思远行事稳妥,安全起见,车速始终不疾不徐,到达锦斓苑已然是夜里十二点一刻。 魏思远率先下车,撑开一柄黑色大伞遮在后座车门顶上。 雨滴砸着伞面,声音脆响。井迟先护着宁苏意到门廊下,折回去帮忙把行李卸下来,送到正厅门口。 雨势一直未减,打着伞也不顶事,经风一吹,雨点子就到处乱溅,待到几个行李箱搬下来,魏思远和井迟的裤腿都湿了半截。魏思远要惨一些,为了照顾井迟,肩膀和后背湿了大半。 这番动静,屋子里的人早惊醒了。 开门的是宁宅的阿姨徐美珍,宁苏意叫她珍姨。珍姨显然是受了邰淑英的嘱托,等到现在还没睡。 “快进来,快进来,这雨下得忒大了,站在门廊底下都要淋湿了。”珍姨拉着宁苏意进门,连寒暄都来不及。 魏思远刚得片刻喘息,又赶紧把行李箱推进屋里。 “这么晚了,要不你俩晚上别走了,我家客房很多,将就一晚吧。”宁苏意从玄关处拿了两条干净的白毛巾递过去。 魏思远双手接过,先给井迟擦臂膀上的水珠。 井迟几分踌躇,终是拒绝了:“我家离你家也没多远,不打扰阿姨休息了。” 宁苏意视线下移,定在他打湿的裤腿上,犹豫数秒,没强行挽留:“路上注意安全,别冻感冒了,到了给我发条消息。” “好。”井迟走下台阶,重回雨幕中,伞面又是一阵劈啪作响,他快走几步,躬身坐进车里。 魏思远绕去前面坐进驾驶座,将车子开出去,驶离别墅区。 黑色的玛莎拉蒂眨眼间消失在雨夜里,像被吞噬一般。 宁苏意收回视线,这才有空与珍姨打招呼。珍姨老早就激动得不行,拉着她的手揉来搓去,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眼眶倒先湿润了:“瞧着比上次回来瘦了一圈,手摸着都是一把伶仃骨头,恐怕你还没我重。” “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忙着毕业事宜不太注意饮食。”宁苏意笑一笑,抱了抱比她矮了一个头的珍姨,“我这不是回来了珍姨你做饭好吃,没几天我肯定会被养胖。” 珍姨揩了下眼角,压下起伏的心绪,轻拍她的背:“对了,要不要吃点宵夜,我去给你煮。” “不用,我下飞机前吃过一顿,肚子不饿。”宁苏意退开时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半了,“您去休息吧,搁平时这个点您早就睡下了。” “哎,这就要睡了,你也早点去休息。”珍姨说。 珍姨又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怕她会跑掉,依依不舍地回了一楼的佣人房。 宁苏意立在客厅,半点困意也无,英国现在是下午五点多,不到晚饭时间。她睃了眼玄关处的几个硕大的行李箱,眼下也不适合收拾东西,搬上搬下扰人清梦。 宁苏意静立片刻,预备上楼洗澡,看会儿书。 刚踏上台阶,手机就响了一声,弹出一条微信:“我到家了。” 是井迟发来的。 宁苏意回了个“知道啦”,提步上楼。 她的卧室在二楼左拐第一间,进去开了灯,乳白色灯光盈满一室。卧室的大体布置与她上次回来并无差别,只床单被罩换了崭新的一套,清爽的浅蓝色,洗涤晾晒过,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宁苏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去浴室洗澡,躺在床上看书,打算什么时候看累了什么时候睡觉。 井迟所住的雍翠乐府距离锦斓苑仅有二十分钟车程,魏思远开得极慢,到家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井迟无意打扰任何人,是以一切行动都蹑手蹑脚,不料进门还是被家中的保姆阿姨逮了个正着。 他家这位阿姨是老太太身边的得力干将,做事麻利c为人敦厚,唯独有一点常常让井迟头疼,那就是嗓门大,奇大无比。 见他湿着半截身子回来,琼姨大惊失色,音量没带收敛:“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怎么身上都淋湿了赶紧的,去洗个澡,我去给你熬姜汤暖暖身子” “不用麻烦”井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压低声音说,“琼姨,你别吆喝了,奶奶的房间离得不远,吵醒了她老人家多不好。我去洗个澡就成,千万别兴师动众。” 末了,井迟不放心,再三强调:“我不喝姜汤。” 琼姨哪能放任不管,眼见他上楼回房,转身就去厨房开 了火,抄起锅子架在炉上,熬了一锅驱寒的姜汤。 井迟洗完澡就被逼着灌了一碗浓郁刺鼻的姜汤,嗓子眼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姜味儿,差点吐出来。 他睡得迟,翌日清晨是被人叫醒的,井老太太听说他昨夜回来了,又是连着好几日没见他,要他陪着吃顿早饭。 井迟不敢不从,起床洗漱过后,捞起手机,准备给宁苏意发条消息,一看时间,搞不好她还在倒时差,便忍耐着没去打扰。 下了楼,饭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首位是井老太太,如今八十多岁,满头华发,颇为讲究地挽了个发髻,除了行动不比以往利索,身子骨还算硬朗。 左侧坐着井迟的父母,右侧坐着井迟的二姐井韵荞。 井韵荞比井迟大了六岁,早年嫁给信科电子的大公子蒋律山,二人婚姻生活美满,育有一子,名叫蒋君见。 如今,井韵荞仍在罗曼世嘉担任要职,帮助父亲管理公司,偶尔过来陪家人吃顿便饭。昨夜加班到凌晨,便直接回了井家。 井迟在井韵荞身旁的空位落了座,井老太太拿起筷子,其他人才开动。井迟舀起一勺粥,还没送进嘴里,听见井老太太问:“最近在忙什么” “没忙工作,去了趟英国。”井迟顿了顿,据实说,“陪酥酥参加毕业典礼,在那边玩了几天。” “酥酥那丫头回国了”井老太太望着他,目光矍铄。 “嗯,昨晚我们一起回来的。”井迟提到宁苏意就有说不完的话,表情都比平时丰富,“她调整几天就要接手明晟医药。宁爷爷生病住院,宁叔叔无心家族企业,只得酥酥来挑大梁。” 一旁井迟的母亲葛佩如叹口气:“那丫头也是不容易,管理偌大的集团最是劳神劳心,也没兄弟姊妹帮衬。” 井老太太一迭声说:“是挺不容易。” 井韵荞用手肘撞了一下自个儿的弟弟,挑眉一笑:“有小迟呢,他与酥酥打小的情谊,能见着她受苦到时候不用别人说,他自己都会巴巴地跑去帮忙。” 井老太太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只笑着说:“酥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我半个孙女儿,要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都帮着点。” 井迟一口应下。 井老太太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最终把话题扯到井迟身上:“你大姐挑了好几个姑娘,听说已经把照片发给你了,没有相中的” 井迟一愣。 “不是我念叨你,你都二十六了,婚姻大事也该上上心了,先不说定下来,总得试着跟姑娘相处起来。”井老太太搁下筷子,语重心长道,“你大姐挑的人我实打实地放心,总不会没一个合你的眼缘吧你说我都这把年纪了,黄土埋到脖子,哪天两腿一蹬去了,临死前想到你的终身大事没着落,眼睛都闭不上。” 井韵荞噎了噎,为了催婚,连“死不瞑目”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奶奶是真的焦心不已。 井迟过意不去,温声细语道:“奶奶,您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算命先生都说了,您能活百岁。” “平时也没见你迷信,这种时候反倒拿算命瞎子的话来搪塞我。”井老太太面色不虞,但井迟是她唯一的宝贝孙子,到底没把话说太重。 井迟无奈,只得向其他人求救。 葛佩如开了口,却是向着井老太太:“你奶奶说的正是我想的。你自己谈也就罢了,我们绝不干涉,你说你自己不谈,家里人介绍的也不乐意。你长大了,我是越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井老太太再接再厉:“严家那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就是叫茉萱的那个,在家里排行最小,上个月她跟着她父亲过来拜访,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属意你。” 井迟沉默不语。 上个月,他大姐井施华突然发来了七八张照片,清一水儿全是妙龄女子,不是富豪贵胄家的千金,就是书香世家的小姐,让他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他当时就蒙了,问什么意思。 井施华说:“还能是什么意思,给你相亲啊,看不出来奶奶年前就让我留意了,我拖到现在才办妥。” 井迟咋舌,没再回复,井施华后来又问了他几次,他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 谁知,这一茬还是躲不过。 井老太太在等他回话,井迟再不可能装傻,挑明了说:“我不喜欢严家的。” 井老太太紧跟着问:“那许家的呢许箐嫆。那姑娘我也见过,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怎么形容来着人间富贵花,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而且,人知书达理,跟你是同一所大学同个专业。” 井迟淡淡地说:“没印象。” 井老太太:“” 井迟的父亲井从贤一直旁听没插话,吃完半碗粥,目光幽深地看着井迟:“小迟,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话落 ,井老太太和葛佩如不约而同扭头,目光笔直地看向井迟。 井迟抿着唇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井韵荞倒猜出几分井迟的心思,似笑非笑,也不完全点破,慢悠悠地当个玩笑说出来:“除了酥酥,我是没见小迟对哪个女孩子上心。” 第9章 见到井总那位小青梅了吗 井迟心下陡然一沉,手里的勺子掉进碗里,撞击碗壁发出一声清晰的声响。 井从贤愣了愣神,惊讶地问:“你真喜欢酥酥” 井迟朝井韵荞瞥了一眼,目光凉飕飕的。后者当做没看见,埋着头喝粥,仿佛那句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井迟收敛目光,还没想好要如何揭过这一茬,井老太太冷静下来摆了摆头:“不可能不可能,小迟要真对酥酥有意,两人早就在一起了。” 井迟眼神一黯,再不说话。 他自己都没否认的事,别人就晓得替他否认。可想而知,在外人看来,至少酥酥对他没一星半点越界的感情。 吃完饭,井迟起身跟老太太告辞,开了家里一辆车去y风投。 在电梯里遇见刚到公司的傅明川,他最近熬夜太凶,两只眼眶都跟被打了似的,青里泛着黑。眼白爬满红血丝,迷迷瞪瞪,随时能倒地睡着。 “你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你就得给我收尸,容莘科技的那个小王八羔子真不好对付,求着我们投资,自己倒一副甲方爸爸的姿态,不就是手里攥着专利。”傅明川勾住井迟的脖子,大半个身体往他身上挂,另一只手搓了搓脸,“这事儿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了。” 井迟搡开他的手,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给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我没空。” “你要做甚”傅明川吹胡子瞪眼,方言都飙出来了。 井迟走出电梯,语焉不详:“有别的事情要忙。” 傅明川跟着他走出电梯,一路跟到办公室,坐在沙发上,仰头打了个哈欠,叫魏思远给自己煮杯咖啡。 傅明川端着咖啡轻啜,不死心地刨根问底。 井迟一个字都没透露,再次叫了魏思远过来,给他发了两张照片,包括店铺的名字,让他询问店家是否还有一模一样的货。 傅明川好奇,从魏思远手里一把夺过手机。 “傅总,你”魏思远伸手,没能将手机抢回来,无奈地看向井迟。 傅明川对着两张图片疑惑不解,一张小圆桌,一块地毯,没什么稀奇的。就因为没什么稀奇,才让他不懂井迟为什么珍而重之地交代魏思远去办。 傅明川把手机丢给魏思远,重新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去了趟英国,你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井迟不咸不淡,也不想搭理他:“出去干事。” 傅明川说了声“得”,不再追问,端着咖啡出去了,一脚刚踏出办公室门,忽然福至心灵,猜测八成是与传说中那位小青梅有关。 恰巧魏思远抱了一摞资料出来,被傅明川拉了一把,听见他八卦兮兮地问:“你昨天去接机,见到井总那位小青梅了吗” “傅总你说的是宁小姐”魏思远人老实,一问就全招了,“见到了。” “长什么样” 魏思远一脸为难,不知该怎么形容,嗫嚅半晌,笼统地评价:“漂亮。”说完觉得不太贴切,补充了个前缀,“非常漂亮。” 傅明川扭头瞟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哼笑一声,不漂亮能让井迟惦记这么多年 宁苏意凌晨四五点才勉强合眼,一觉睡到下午一点,睁开眼就是灰蒙蒙的天空,宁城的天空。 肚子咕噜噜地叫,她快速洗漱完,换了套家居服下楼。 客厅里一片阒静,珍姨在阳台上浇花。宁苏意走下楼梯,一楼东侧的房门忽然被打开,邰淑英从里面出来,一抬眼见到她的身影,面上立时一喜,快步过去抱住她:“睡醒了听珍姨说你昨夜凌晨才回来,就没叫你起床。” 母女俩在沙发上坐下,邰淑英赶紧叫了珍姨进来,让她去厨房做点吃的。 宁苏意看她面色憔悴,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我很好。”邰淑英抹了下自己的脸,可能是最近累的,气色不好,转而摸了摸宁苏意的鬓发,“倒是你,瘦了。” 宁苏意笑:“我昨天还跟珍姨说,家里饭菜可口,回来几天就得发胖。” 母女俩许久没见,聊起来没完没了,大大小小的事都能扯出来说一通,直到珍姨做好吃的端过来,邰淑英才止住话题,催她去吃饭。 珍姨炒了两个家常小菜,都是宁苏意爱吃的,她头也不抬地大快朵颐,循着间隙问:“爸呢” “去江城开会了,过两天回来。” 宁苏意又问起爷爷,邰淑英说:“我今天还没去医院,有护工在那边守着,等你吃完我们一起去。” 宁苏意嗯了声,加快进食速度。 桌上的手机响了 ,她点开一看,是井迟发来的消息:“起床了吗下午做什么” 宁苏意起身将碗筷收拾进厨房,珍姨接过去洗。宁苏意回到餐桌旁拿起手机,给井迟回了条消息。 邰淑英问:“谁找你呀” 宁苏意将垂在脸侧的发丝勾到耳后,扬唇一笑:“小迟弟弟。” 邰淑英看着女儿如玉的侧脸,她唇角带着一点可能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想问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宁苏意回完消息,小坐片刻,上楼去换衣服。 宁城的夏季最是炎热,昨晚下了场暴雨,到现在乌云还蔽着天,反多了丝清凉,空气里漂浮着泥土的腥气。 第三医院坐落在市中心,离家有点远,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下了车,宁苏意挽着邰淑英的胳膊,一同往住院部走去。宁苏意环顾四周,想起井迟的大姐就在第三医院,是非常有名的妇科圣手。 住院部底下的小花园里花团锦簇,几处凉亭里都有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病患,或站或坐,身边跟着护工。 走进大厅,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走廊随处可见匆匆走过的医护人员。 两人乘电梯到6楼的病房,正准备推门进去,护工刚好从里面出来,微微一顿,轻声说:“老爷子吃了药刚睡下。中午医生来检查过一次,说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行,我知道了。”邰淑英点头,侧了侧身,让她先出去。 宁苏意轻手轻脚走进病房,室内温度正好,窗户留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灰白色的窗帘随风荡出几许涟漪。 病床上的老人纸片一样,盖着被子几乎看不到身体起伏。头发黑白掺杂,眼窝深陷,形容枯槁,眼角处生了几块淡褐色的老年斑。因呼吸不畅,嘴巴微微张开,即使睡着了也会无意识发出粗重的哼声。垂在床边的那只手布满枯树皮一样的皱纹,骨头凸起得尤为明显,手背上扎着输液针,药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宁苏意伫立在床边,心上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时喘不上来气,喉头发堵,鼻尖也酸酸的。 她竟不知爷爷病得这么严重,她不该贪玩,该早早地回国。 邰淑英轻拍她肩膀,安慰道:“别难过,所有的检查都做了,医生说休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宁苏意别过头哽了一下,搬来椅子守在床边。 窗外天色愈发沉了,黑压压的,看样子昨夜的雨没下够,今天还有一场雨。看得时间久了,让人的心情也止不住压抑。 邰淑英出去找主治医生询问具体情况,病房里只剩下宁苏意和躺在病床上的宁老先生。 宁苏意思绪飘远,很久以前,她是恨过爷爷的。 那时候,她刚上高二,家里的企业在父亲宁宗德手里一落千丈,爷爷在书房里训父亲,她站在门外偷听到。他骂得很难听,现在倒记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大致意思是自己戎马一生,怎么就生了一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儿子,只知道附庸风雅,不思进取。 父亲窝囊吗 他不是,他只是热爱文学创作,无意继承家族企业。他只是力不从心。 宁苏意想冲进书房替父亲说话,然而下一秒,她就听见爷爷怒气沉沉道:“你自己不上进也就算了,若是生了个小子,如今也有十六七岁,我还能培育起来继承家业,偏偏生了个女儿,早年就让你和淑英要二胎,你死活不肯,现在倒好,想生也不能生了” 那一年,邰淑英做了个手术,无法再生育。 其实,要是没有做手术,宁宗德和邰淑英原本也没打算再要一个孩子。 宁苏意听了那些话,如坠冰窖,手脚都是冷的,再没有勇气进书房去理论。之后就瞒着家人准备出国事宜,努力学金融c学医药相关,为将来做准备。 她只身一人在国外,再苦再累都没抱怨过一句,也很少回来,就是想拼着一口气,证明给他看。 男人能做好的,她也一样可以。 现在想来,纠结这些,似乎没什么意义。 宁老先生睡了四十多分钟,护士进来拔针时,他醒了过来,看到病床边的宁苏意,浑浊的眼睁大了,嗓子发出的声音跟锯木头一样,沙沙的:“苏苏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完,喘了几口气,有些供氧不足。 宁苏意躬身向前,握住他一只手:“昨晚回来的,爷爷。您慢点说话。” “以后以后不走了吧”宁老先生咳嗽一声,嗓音依然喑哑。 宁苏意敛了敛神,摇头:“不走了。” 宁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好好。” 在医院待了一下午,宁苏意跟邰淑英离开。回家的路上,手机接连响了几声,群里的消息跳出来。 邹茜恩:“酥酥大美女,什么时候出来让我们见一面当新娘子都没你藏得这么严实,回来了 也不主动找我们。” 邹茜恩:“昨晚就想找你狂欢了。” 邹茜恩:“我的礼物你没忘吧” 叶繁霜:“就属你最闲,你们百海银行的员工都跟你这样,早倒闭了。” 邹茜恩:“你是专业拆台的” 宁苏意看她们俩斗嘴,扯了扯唇,半晌,往群里丢了一条消息:“过几天再聚吧,最近有点忙。” 第10章 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轮到我 宁城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舍得放晴,久违的太阳穿透一片片云层洒下来,气温随之攀升到三十四五度,马路上被白晃晃的阳光晒得发烫。 连续一个星期,宁苏意天天去医院看望宁老先生,没时间应付那群叫嚣着要给她接风洗尘的发小。 给宁老先生喂饭时,宁苏意提了自己的打算她想进公司帮父亲的忙。 宁老先生顿了许久,沉沉地叹了口气,似是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笑一笑,无可无不可地说:“你爸早盼着能有人端走烂摊子,你既然想接手,那就试试吧。我派几个得力的人给你当助手,有什么困难就说。” 得了爷爷的首肯,宁苏意顿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劲,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他,向他保证:“您放心,我一定给您做出一番成绩。” 宁老先生看着她,眼里似划过一丝惋惜,待细看,却又什么都窥不见。 宁老先生身体逐渐好转,宁苏意总算得了空,叫上邹茜恩和叶繁霜喝下午茶。 多年不曾踏足宁城的大街小巷,宁苏意光是找路线就花了好些时间。也怪她,自信满满地开车出门,懒得用导航,开到半路却发现以前熟悉的那条路修了地铁,行不通。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她足足晚了半个小时。 宁苏意停好车,拎着两个购物袋下车,推开一扇玻璃门。邹茜恩正对着门边,见她进来,朝她挥了挥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酥酥,这里” 宁苏意径直走过去,还没落座,邹茜恩就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圈,迭声惊叹:“英国的营养这么好我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你现在多高” “一米六八,穿鞋差不多一米七。”宁苏意看了眼脚下,她今天穿了双平底鞋,大概是短款的黑色裤裙显得腿部线条修长。 一米五八的邹茜恩强迫自己从宁苏意又长又细又白的腿上移开目光,撇了撇嘴,喊了声停:“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对面端着咖啡杯的叶繁霜摇头失笑,是她主动问的身高,人家回答了她又不高兴,果然是骄纵任性的公主。 宁苏意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过菜单点了杯喝的,又点了两份甜点。 “我一直就这么高,多少年没长过了,跟英国的伙食无关。再说,半年前你不是去英国见过我吗半年时间我能长高”她从身后拿了一个袋子递给邹茜恩,另一个袋子放到叶繁霜面前,“茜恩要的项链,给霜霜你买了个包。” 叶繁霜看了眼袋子上醒目的一g一,着实不便宜,顿时笑颜逐开:“谢了。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让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送我一个社会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有些迫不及待,飞快从袋子里抽出盒子,揭开盖子撕开包装纸,把包拿出来,贴在身旁比划一番:“跟我今天的衣服挺配,破费了。” 要不怎么说人以类聚,邹茜恩跟叶繁霜一样,满嘴说着谦虚的漂亮话,却毫不迟疑地拎出项链戴上脖子,对着手机就是一顿自拍:“正好今儿出门没戴首饰。好看吗” “好看好看,美死了。”宁苏意靠着椅背,欣赏她们俩矫揉造作的姿态。 两人兴奋劲过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关心宁苏意的近况。 叶繁霜翘起二郎腿,手搭在椅背上,姿态随意洒脱,挑眉问宁苏意:“真要当女总裁啊要真是这样,我就辞职去给你当助理了。” “不敢。”宁苏意吃了口甜点,斜眼睨她,好笑道,“你这公关大佬,我庙太小哪里敢委屈你。” 叶繁霜抛了个媚眼:“去你的。” 她留着齐耳的短发,哪怕跟闺蜜聚会也穿着板正的西服套装,外套脱了搭在椅背,单穿着里面一件丝绸质地的浅米色衬衫。不笑的时候显得人很沉肃冷静,像刚才那样抛媚眼的表情委实不常见。 邹茜恩掺和进来:“那我呢我也要给你当助理。” “谢谢,那就不需要了。”宁苏意立刻拒绝,唯恐慢了一步,这位祖宗真要来她公司捣乱。 邹茜恩蹙了下眉,娇娇俏俏的圆脸现出一层佯装出来的薄怒:“宁苏意,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宁苏意“啊”了声,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怕你累着。宝贝儿,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家公司吧,别出去闯荡了。” 邹茜恩泄了气,耷拉着肩膀趴在桌面,生无可恋的样子:“你们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惨,我一个搞艺术的进银行上班,简直要命,看那些资料就跟看天书一样,每次开会就没有一句话是我能听懂的,搞不懂我老爸为什么要让我去。” 与宁苏意不同,邹茜恩 身为百海银行董事长的千金,上头有两个哥哥,她打小就没吃过苦,上大学学的是美术,毕业以后画笔也没再捡起来,全靠家里人养着。 最近家里的长辈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把她安排进公司实习。她每天上班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少在群里倒苦水。 叶繁霜与宁苏意对视一眼,彼此一笑,对此情况都不觉惊讶。 邹茜恩抱怨一会儿,见没人搭腔也就不往下说了,转而说起另一桩事:“唯一的一点安慰就是,我们部门有个非常帅气的哥哥,长得跟明星似的,白白净净,浓眉大眼,个子也很高。我搭讪了好几次,他都对我不冷不热的。你们评评理,我不漂亮吗我性格不够好吗我没钱吗他凭什么对我爱答不理” 宁苏意顺着她的话吐槽那位素未谋面的男人:“兴许是他眼神有问题。” “不,他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君子,不为任何优越条件诱惑。”邹茜恩极力维护心仪的帅哥,“像他这种人,一旦喜欢上谁,那就是真心喜欢。” “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把他追到手。” 宁苏意被堵住了,不想再搭理她。 叶繁霜踢了踢她的椅子腿,示意她看另一个方向。 宁苏意顺着她的视线,只见三四米外的一桌,一男一女紧挨在一起坐。男生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神情专注认真;女生面前摆着一大份冰淇淋,她舀起一勺喂到男生嘴边,男生张嘴吃的时候,她就突然凑上去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男生愕然一瞬,旋即勾唇笑起来,一把拽住她的手,把人拉进怀里低头亲吻。 叶繁霜面无表情评价:“真腻歪。” 邹茜恩也看到了,忿忿地说:“公共场合能不能注意一点”说完一秒变脸,捧着腮怅惘道,“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轮到我” 宁苏意笑,学她的样子叫嚷:“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轮到我” 叶繁霜听见这话,却是饱含深意一笑:“想谈恋爱还不简单,你身边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小奶狗一样,随叫随到,特听你的话,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你让他站着他绝不坐下。你稍微蹙一蹙眉,他马上紧张兮兮地过来哄你。恕我直言,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种二十四孝好男友。” 身边有这样的人吗宁苏意疑惑:“谁” “还能有谁”叶繁霜推了她一下,笑骂,“别跟我装了,说的当然是你的小竹马井家小少爷” 宁苏意一愣之下扑哧一声笑出来,差点岔气,连连摆手:“别开玩笑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见过,跟他谈恋爱我会笑场的。”顿了顿,瞪她们一眼,“别人不清楚状况,你们俩还能不清楚我只拿他当弟弟,稍微设想一下我们谈恋爱的场景,我都浑身不自在。” 叶繁霜说的居然是井迟,想什么呢,她未来男朋友是谁都不会是他。 “什么弟弟,又没有血缘关系。”邹茜恩捏着小勺,隔空冲她点了点,“别的不说,井迟对你是真好,你将来的男朋友都不一定比得上他。就算比得上,要知道你身边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你男朋友的压力也是倍儿大。” 宁苏意呛了一下:“打住,不说这个了,还是说你的那个帅气小哥哥吧。” 叶繁霜偏要继续这个话题:“你拿他当弟弟,他未必拿你当姐姐。我可是看在眼里,就拿高二那年,他跟你冷战那件事说,我当时就怀疑他对你的感情不一般。” 邹茜恩倏地坐直了,两只眼睛扑闪扑闪,满目迷茫:“什么事他们俩还冷战过我怎么不知道” 叶繁霜一挑眉毛,讳莫如深地笑了。 “好啊,你们居然背着我有了小秘密。”邹茜恩拍了拍桌子,催促,“快点说不然我走了” 说着,她就要拎起座椅上的链条包离开。 叶繁霜说:“你比我们小两届,不知道很正常。” “所以才让你说啊”邹茜恩是个急性子,见她拖拖拉拉不肯说,快急死了,“酥酥,她不说你说。” 宁苏意始终没开口。 那次,是长那么大以来,她和井迟第一次冷战,实在是印象深刻。 第11章 生杀予夺全凭她 叶繁霜瞅着宁苏意,见她陷入回忆,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邹茜恩都快跳脚了。 叶繁霜啜了口咖啡,大发慈悲跟她说了:“你那时候在初中部,我们在高中部,你应该有印象,酥酥交了个新朋友,叫杨婧雯。” 邹茜恩沉思数秒,点头:“我记得她,当时还以为我们的三人小团体要变成四人小团体了,后来不知怎么,你们俩突然没跟她来往。我本来就是通过你们才认识她,你们都不和她说话了,我也就不和她玩了。” 顿了一下,她问:“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叶繁霜搁下咖啡杯,视线扫过宁苏意的脸,见她回神了,便又接着说:“杨婧雯是隔壁班的,原本跟我们也不算熟悉,是她主动找酥酥玩,慢慢彼此就混熟了。谁知道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看出井迟与酥酥关系匪浅才想方设法跟她做朋友。” 邹茜恩张了张口:“她喜欢井迟”个中缘由她不清楚,只记得有段时间,她们四个经常一起吃饭,偶尔宁苏意会叫来井迟。 “嗯,杨婧雯喜欢井迟,与酥酥交上朋友后就借她的东风搭上井迟。”叶繁霜笑一笑,似是觉得幼稚,“可惜人家井迟不吃她那一套。直到有一天,杨婧雯憋不住了,打算表白,写了封情书让酥酥帮忙递给井迟。” 不是没女生往井迟面前送情书,一般当面递给他的,他都会直接拒绝。除非女生把情书塞他课桌里,他无法视而不见,只得另找机会清理掉。 杨婧雯很聪明,让宁苏意帮忙转交。 她大概明白,井迟一向对宁苏意有求必应,说是“有求必应”都欠了点意思,更准确一点,只要是宁苏意想要的东西,井迟会不顾一切帮她得到。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办法搬来天梯,为她摘下来,双手捧着送到她面前。 井迟接受了那封情书,拆开认认真真地看,偏杨婧雯没写落款,致使井迟误以为那封情书是宁苏意写的。 要怪也只能怪两个人字体太像。 井迟隔天看向宁苏意的眼神就变得直白炽热,不像以往,总是隐忍晦深,仿佛潜藏在万里冰川底下的一簇火苗,轻易不被人窥见。 宁苏意无知无觉,一个劲地问:“你要答应吗” 井迟看着她的眼睛,心跳濒临失控,除此之外,还多了丝惶惑不安,怀疑眼前的一切是愚人节的整蛊。 “我”井迟张口,嗓音哑得如同裂帛。 宁苏意大睁着眼睛,与他视线交汇,耐心等他的回答。 井迟别过脸去,哑声说:“好c好啊。” 宁苏意不可思议:“你答应了” “嗯。” 宁苏意沉浸在自己首次当红娘就成功的喜悦中,趁着课间休息,急不可耐地跑去找隔壁班的杨婧雯,拽住她的手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向她传达了井迟的回复。 杨婧雯愣了愣,继而内心涌上狂喜,脸颊蹭地红了个彻底,踮起脚尖从敞开的后门往里张望,寻找井迟的身影,既紧张又欢喜。她咬着下唇,手指无措地绞着衣摆,十足的娇羞小女儿态。 宁苏意好人做到底,跑回教室叫了井迟出来,而后功成身退,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两人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上,说了不到三句话,杨婧雯脸色骤变,哭着跑开了。 井迟一个星期没跟宁苏意讲话,单方面宣布冷战。 最后是宁苏意主动哄他,两人才和好如初。 邹茜恩听完故事整个人呆若木鸡,许久,方喃喃道:“这等好戏我当时怎么没能现场围观我好恨。” “你们适可而止,别胡说八道了。”宁苏意听她们无中生有,简直头疼,“事后我问过井迟,他的说法是,他以为我是在说别的事,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答应了杨婧雯的表白。” 叶繁霜:“那他跟你生哪门子的气” “我自作主张,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事情到底怎么样,恐怕只有井迟自己心里清楚,我也只是通过旁观他的表情,猜测一二。”叶繁霜从事公关事业多年,练就了一口三寸不烂之舌,论耍嘴皮子的功夫,宁苏意绝不是她的对手。 宁苏意果然招架不住,无奈摊手:“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们说井迟喜欢我,依据是他对我很好,那我对他也很好,但我对他是单纯的亲情,推己及人,一个道理。” “既然这样,不如打个赌”叶繁霜突然来了兴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微抬起下巴,“我赌井迟对你有意。我赢了,你请我吃一个月早餐,输了任你提要求。 ” 宁苏意惊了:“任我提要求,玩儿这么大” 叶繁霜未置可否,抬手一指邹茜恩:“你呢,跟不跟” 邹茜恩玩性大,哪有落单的道理,当即一拍手:“我跟霜霜一样。” 宁苏意觉得她们脑子有毛病。 叶繁霜看着宁苏意,略带挑衅地扬起眉梢:“不敢赌” “有什么不敢的,赌就赌,我十拿九稳赢定了。”宁苏意喝了口冰镇的饮料,大脑清醒,通体舒爽,“我有个疑问,要怎么验证,我直接问他” “s你可千万别干这一出。”叶繁霜严肃地遏止她的想法,“听我的,你什么都不用做,时间会告诉你答案。” 宁苏意目光收敛,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杯子,沁凉的水珠布满了杯子外壁,细密的水珠汇聚在一起,流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她笑了一声,轻声说:“好。” 三人坐了片刻,准备去逛街买衣服,刚走出咖啡厅,叶繁霜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两句眼神立时沉了下去:“好,我马上过去处理,让手底下的人先把资料准备好,半个小时后会议开始。” 挂了电话,她看向另外两人,歉然道:“我有点事要回公司处理,不能陪你们逛了,有时间再约。” 宁苏意叹息一声:“周末都不放假啊” “我们搞公关的全年无休,大过年的要是遇上突发事件也得赶到公司加班。”叶繁霜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拎着外套和提包先一步离开,坐上后座,透过车窗朝她们挥了挥手。 送走叶繁霜,邹茜恩说:“霜霜年前换了个新老板,听说其人特别龟毛变态,加班熬夜比前几年都频繁,霜霜都开始抽烟了,也是不容易。” “我后天进公司,以后也不一定能抽出大片的时间。”宁苏意将她肩膀一揽,走向不远处的商场,“走吧,去逛逛。” “你和霜霜都是大忙人,就我一个人,闲得长蘑菇。”邹茜恩踩着高跟鞋,沿着阴凉处往前走,很快走进商场里,吹着凉丝丝的空调,浑身都舒坦了。 宁苏意包里的手机在响,她摸出来看了一眼,井迟打过来的电话。 邹茜恩凑过来看到来电显示,朝她挤眉弄眼。 宁苏意抿着红唇,迟迟没接,兴许是方才三人聊的话题过于超出正常范围,让她在面对“井迟”两个字时心绪有些复杂。 她苦笑一下,心里陡然生出悔意,不该随便答应她们俩打赌,即便是玩笑也很奇怪,还有点尴尬。 她和井迟之间自小积累的情谊,拿来做赌未免显得不尊重他。 “接电话啊,你怎么不接”邹茜恩推了推她的手肘,眼神颇为戏谑,“该不会不好意思了吧” “又胡说。”宁苏意白她一眼,背过身去接通电话。 井迟问:“晚上一起吃顿饭自从你回来,我还没有跟你吃过饭。” “晚上有约了,和茜恩一起。”宁苏意说。 “啊,那好吧,改天再约。”井迟不免有些遗憾,语气里却一点不显,仍是带着浅淡笑意和关切,“你开车了吗结束后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我开车过来的。”宁苏意感觉耳边有点热,一侧头,邹茜恩这个不讲道德的女人正趴在她耳边偷听她和井迟讲电话。 宁苏意无语,一手按住她肩膀将人推开:“一边儿去。” 电话里的井迟稍稍一愣,没听清:“你说什么” “不是跟你说的,我在跟茜恩说话。”宁苏意望着商场上空垂下来的灯串流苏,璀璨得有些晃眼,顿了数秒,她提议道,“明晚吧,明晚一起吃饭。” 井迟嘴角霎时勾起来,轻快地说了声“好”。 宁苏意补上一句:“今天也没能跟霜霜吃顿饭,她有事先走了,明晚我叫上她,你叫一下景庭哥,还有几个发小,大家一起聚一下。” 井迟敛了笑意,声音低了几许,又说了声“好”。 他放下手机,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外面烈日当空照,整座城市被笼罩在滚滚热浪里,空气都似乎飘着浓浓的烟火,一点即燃。 井迟折回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撕开外面的透明塑料封膜,轻轻磕了磕,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金属制的方形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圈,打着了火,点燃香烟。 他猛吸了几口,呛了一下,嗓子里泵出火星子似的,一阵灼烧的痛感。 外面有人在敲门,井迟动作一顿,说了声“进”。下一秒,他把手里还剩三分之二的烟摁进烟灰缸里,缓缓吐出一口淡青色的薄烟,青烟随之向上飘起,拢着清冷的面庞。 她一句话,就能左右他的情绪。 生杀予夺,全凭她。 第12章 翌日正好是周日,宁苏意对周边的娱乐设施不了解,让井迟帮忙订了个场子。六点多开车从家里出发,路过y风投的办公楼,停了车。 宁苏意坐在车里,给井迟发消息。 等了没两分钟,人出来了,身后跟着三个男人。井迟一脸不开心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后面三个人倒是有说有笑,勾肩搭背朝这边走来。 傅明川瞧见停在台阶下的车,松开同伴,健步如飞走到副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里面的凉气扑面而来。他手撑着车门顶,眼睛定在宁苏意脸上。 宁苏意愣了稍许,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你好。” “你好你好,我是井迟的朋友傅明川,很荣幸见到宁小姐。”傅明川忙伸出一只手,笑容比天边的夕阳还绚丽。 “我认识你。”宁苏意还没来得及跟人家握手,傅明川的衣领就被井迟狠狠一攥,将他扯到后面。 “坐到后面去。”井迟丢下一句,坐上副驾驶,甩关车门。 宁苏意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提醒他系安全带。井迟扣好了,才得空与她说明:“听我说晚上要参加聚会,他们非得跟来,不答应就罢工。” 宁苏意听他描述,轻笑一声。 傅明川手扒住副驾驶的靠背,脑袋探到前面来:“宁小姐不会介意我们凑热闹吧” “不介意,聚会就是要大家一块玩才热闹。”宁苏意启动车子,一踩油门,汇入如水的车流。 井迟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个人没给她介绍:“坐在傅明川旁边的是肖晋,另一个是何既平。他们两个都是我公司的投资分析师。” 后座的两人笑着打招呼:“早就听说宁小姐的大名了,一直没机会见面,今儿总算见到了。” 宁苏意从后视镜里看他们,肖晋身材匀称,脸有些圆,眼睛很亮,笑起来颇显富态,左边脸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穿着黑西服白衬衫;他旁边的何既平就瘦多了,穿着竖条纹衬衫样式的短袖,黑色西裤,同样笑眯眯的。 “你们我也都听说过,是小迟的室友吧”宁苏意高中读完就出国了,对于井迟的大学同学,仅限于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对不上脸。 “小迟”傅明川看了眼坐在前面的井迟的后脑勺,突然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迟疑了数秒,没忍住问出来,“你们俩谁大” 宁苏意不太清楚路线,开了导航,顺口回答他:“我比他大,是姐姐。” 井迟偏头看着她,微抿薄唇,在外人面前,到底没反驳。 傅明川面上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心底却狠狠地乐了一下,憋着不吐不快,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给井迟发消息。 傅明川:“姐弟恋” 傅明川:“刺激。” 井迟手机震了两下,摸索着拿出来,看到傅明川发来的消息,脸色顿时黑了,飞快打字:“闭上你的嘴,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再乱说就滚下去。” 傅明川被唬住了,揣回手机,噤了声。 一路上,几人聊着宁城近年来的变化,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家清吧门口。 他们来得早,清吧里没到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大厅的卡座里三三两两坐着人。头顶几何形的灯光是乳白色的,月光一样撒下来,照着前方舞台也跟瑶池仙台一般梦幻。 井迟提前开好了包厢,里面已经坐了个人,是井迟和宁苏意共同的发小,与傅明川他们也有过数面之缘,很快聊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叶繁霜和邹茜恩也到了。 叶繁霜一进来就瘫进软沙发里,到处找吃的,吃了几块水果不顶用,招来服务生点了几个硬菜。 邹茜恩端起一杯红酒,晃了晃,还没喝进嘴里,被她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惊到,停了一下,笑得直打嗝:“至于吗” “你连着两顿没吃试试”叶繁霜没看她,等菜的间隙,解决了半盘水果。 宁苏意在她身边坐下:“那我叫你出来,岂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没事,已经忙完了。”叶繁霜喝了一大口酒,咽下去,喘了口气说,“再不忙完,我人都要散架了。” 说话间,穆景庭最后一个到场。他也是大忙人,三两步走过来,挨着宁苏意坐下,侧着身认真端详她,片刻后,倏尔一笑:“瘦了,没好好吃饭” “你知道吗景庭哥,你的语气跟我妈和珍姨一模一样。”宁苏意端了杯酒递给他,“能喝吗不行给你换饮料。” 穆景庭接过酒杯:“别人递来的酒不一定喝,你的面子不能不给。” 宁苏意很轻地笑了一下,问:“最近忙 吗” “还好,不是很忙,过段时间可能得频繁出差,巡视君柏旗下各处的酒店。”穆景庭喝了口酒,“你呢,打算进自家公司” “嗯,明天就正式上班。” “有困难吱一声,能帮不能帮我都一定帮。” “放心,有需要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两人聊得旁若无人,坐在对面沙发的井迟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一瞬不瞬。脸隐藏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无甚表情,手指摩挲着几粒骰子。因指尖发力,几颗骰子摩擦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傅明川看见井迟眼睛沉得跟深海一样,心下了然,跟中间的何既平换了个位置,坐到井迟右手边,腿撞了他一下。 井迟垂下眼,没看他。 “你怎么回事”傅明川看不得一向意气风发的井迟耷着脑袋,颓唐丧气的模样,压着嗓音说,“能不能行啊你,喜欢就去追,她单身,你未婚,有什么好纠结的。” 井迟微抬起头,头顶的灯光揉碎,落进他眼里,他拧紧了眉,用力攥着掌心里的骰子:“闭嘴。” “宁小姐。”傅明川突然叫了一声。 井迟遽然一惊,扭头看向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正在和穆景庭说话的宁苏意朝声源处扫过来,抿了口酒,笑一笑说:“别叫我宁小姐了,叫名字就行。” “宁苏意”傅明川试着唤了一声,嘴角一勾,笑起来风流倜傥,“玩不玩游戏我们人多,玩什么都能玩起来。” 他实在没眼看井迟死气沉沉的破败样子,跟条丧家犬一样,浑身的毛发被雨水淋湿,黏答答的糊在身上,狼狈不堪。 井迟微微眯起眼睛,于暖黄的灯光下,死盯着傅明川。 宁苏意说:“好啊,你想玩什么” 傅明川对井迟的警告眼神恍若未见,自顾与宁苏意交流:“狼人杀会不会玩” 宁苏意遗憾一笑:“听过,但我不会玩。” 傅明川仰起头对着顶上的灯静止片刻,思考还有什么好玩且参与度高的游戏,须臾,打了个响指:“真心话大冒险总会玩吧” 宁苏意倾身从茶几上端来一盘水果,吃了块清甜的西瓜:“这个我会。”全民皆知的游戏,几乎没人不会玩。 “我要是玩真心话大冒险,只能选大冒险,这个游戏对我太不友好了。”吃饱喝足的叶繁霜耸了耸肩,插了句话。 傅明川一时没想明白,怔忡了片刻,问她:“为什么” 叶繁霜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沉眉肃目,仿佛置身于严肃正经的工作场合:“搞公关的,知道太多秘密,不能说出口。” 不知道多少家经纪公司找她处理过公关危机,那些真真假假的娱乐圈八卦,她比谁都清楚。昨天被喊去公司加班,正是因为一个正当红的男明星闹出劈腿丑闻。 一般的经纪公司出于安全保密性考虑,都有自己的r团队,除非有解决不了的麻烦,需要更为专业的公关公司来处理。 她作为天誉公关的金牌r,接到过不少棘手的案子。 傅明川懂了,眼神坚定且十分仗义地说:“放心,你大胆选真心话,我们绝不问八卦问题。” 叶繁霜会心一笑,刚想道声谢,傅明川就低声说:“作为朋友的朋友,你稍微透露一下,那个谁真的劈腿了吗怎么今天澄清的声明我看着有点假” 叶繁霜面色一凝,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 如果澄清声明看着假,那就是她的工作失职。 宁苏意拍了拍手,打断两人更进一步的交流:“不是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来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傅明川朝井迟抛了个眼神,意思是说“看我的”。 井迟皱眉,没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明川腾出茶几中间的方寸之地,拎了个空酒瓶,放倒在桌面,他余光睃了眼宁苏意,指尖轻轻拨动酒瓶。 细长的红酒瓶转了三圈半,停下来时,瓶口端端对准宁苏意。 井迟一顿,这才清楚傅明川的用意。 意料之中的事,傅明川挑了下眉,笑容可掬地看向宁苏意。宁苏意喝酒的动作一顿,眼神飘过去,多了丝耐人寻味:“傅总,你故意针对我吧” 傅明川最不愿意别人叫他“傅总”,因为听起来像是“副总”。他咧了咧嘴角,面无心虚地瞎诌:“真没有,我从来不欺负美女。” 愿赌服输,宁苏意放下酒杯,正襟危坐:“我选真心话。” “那我问一个问题,你有喜欢的人吗”傅明川一字一顿地说。 坐在宁苏意边上的穆景庭眼睫抖了抖,抬起眼来看着对面的男人,定住片刻,眸光几许深沉。宁苏意另外几个发小也都看向傅明川,露出诧异的眼神,连邹茜恩和叶繁霜都有些意外。 傅明川轻咳一声,舌尖顶了下上颚,笑得很不走心。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这问题一问出来,大家都以为他对宁苏意有什么心思。 真是冤枉。 宁苏意这个当事人并无太大的反应,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声音平淡地问:“过去,还是现在” 傅明川愕然一瞬,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问,不动声色瞥了瞥井迟的侧脸,讪讪道:“都行。” 井迟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用力扣紧,嗓子发干,呼吸有些不顺畅,像堵了一团棉花。渐渐的,眼眸也失去了焦距,倒映在瞳孔里的灯光模糊成残影,像融化的奶油。 那天在公园里野餐,他心念微动,问出了这个问题,然而不等宁苏意回答,他率先退怯了。 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没勇气,也或许是那一刻气氛太美好,他不想破坏。 就在井迟思绪翻飞c千回百转间,宁苏意语调淡淡地说了句真心话:“过去有,现在没有。” 第13章 念念不忘的贵人 叶繁霜当即来了精神,身体稍稍坐正,巧笑盼兮:“宁苏意,听你瞎说,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别人不知道就算了,我们怎会不知道” 她给邹茜恩递了个眼神,后者一样的困惑:“对啊,你要有情况,能瞒得过我们通天的眼睛” 宁苏意数年待在英国不假,但一直与她们两个保持紧密的往来,哪怕两边有时差,每次聊天消息数都是“99”。 道起彼此的境况,可谓巨细靡遗,几乎不可能藏住秘密。宁苏意要真有心上人,她们怎会毫不知情,多半是她怕说真话折了面子,编了个谎言。 叶繁霜缓缓道来自己的论据:“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到现在还能是个单身狗以你宁苏意的相貌c家世,但凡看上谁了,岂会容许对方有落网的机会。我不信你玩暗恋那一套,不符合你的个性。” 宁苏意笑:“你太看得起我了。” 叶繁霜揣摩一番,摸不清她是玩笑还是在回应她的疑问:“不会吧,真有情况” 宁苏意却是不再多说,继续玩游戏。 井迟更沉默了,自宁苏意说出那句“真心话”,他就没抬过头看任何人,只是把掌心里的骰子磋磨得更响。 那一瞬,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觉海水湮没头顶,口鼻耳都进了水,沉闷窒息的感觉压迫着胸腔,他忘了挣扎,也没求生意识。 傅明川瞧出井迟愈发不对劲,也不敢再出什么馊主意了。他的本意是想助攻,哪成想弄巧成拙,反惹得井迟焦躁心烦。 这一局游戏叶繁霜遭了殃。 先前傅明川说过,即使她选真心话,大家都自觉不问她关于行业的秘辛,叶繁霜不信任他们,稳妥起见,选了大冒险。 傅明川笑得如沐春风,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人道:“行,手机拿出来,给通话记录上最近的一个联系人拨电话表白。” “你可真老土。”叶繁霜白了他一眼,这种把戏她读高中就不玩了。 “老土归老土,有趣就行。”傅明川手指敲着茶几,催促她,“赶紧的,我已经坐等看戏了。” 几个发小跟着起哄,邹茜恩兴奋得跟什么似的,自告奋勇帮她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号码没拨出去就有一通电话先打进来。 来电显示“陆老板”,是叶繁霜口中“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那位新老板。 邹茜恩缩了缩脖子,早听闻她的新老板不是个好惹的,赶紧把手机丢过去给叶繁霜。 叶繁霜瞄了一眼,顿觉头疼,心里猜测别是又要临时加班。她起身避开众人接电话,清了清嗓:“喂,陆总。” 陆询听到那边有旁人细微的说话声,顿了一两秒,问:“在忙什么” “没有,在跟朋友聚会。”叶繁霜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扶着胳膊肘,很随意的抱臂姿势,斜靠在墙边,盯着墙壁上复古的花纹壁纸,耐着性子说,“有事您吩咐。” “没什么要紧事,昨天把你们叫到公司加班有点过意不去,打算今晚请大家吃个便饭当做补偿。”陆老板淡淡地说,“既然你已经有约,那就算了。” 素来不苟言笑如同法官的新老板居然主动请吃饭,委实稀奇。 叶繁霜高高悬起的心一点一点放下,不是加班就好。她看了眼腕表,嘴角渐渐绽放一点笑意,难得跟这位新老板说句揶揄话:“陆总,以后请人吃饭得提前说,当代年轻人就指望着周末松快,早就出来鬼混了。” “行,记住了。”陆询不带情绪地应了声。 叶繁霜安静等了几秒,等那边挂了电话,她舒口气,回到原位坐下。 臀部刚挨到软沙发,她陡然想起一件不妙的事。她刚才选了大冒险,要给通话记录上最近的一个联系人打电话表白。 被陆询一搅和,最近的联系人可不就成了他 宁苏意也想到这一茬,笑得遏制不住:“霜霜,还能行吗”要给老板打电话表白,运气是有多背,搞不好会被老板炒鱿鱼。 叶繁霜摆出一言难尽的脸色。 “什么刚打来电话的那位是你老板”傅明川一拍大腿,幸灾乐祸道,“我说什么来着游戏土归土,总会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乐趣,乐趣这不就来了吗” 叶繁霜憋着一股子郁气,垂首纠结,是豁出去打给陆老板,还是认罚喝下三杯洋酒。 算了,老板她是真惹不起。 那一位本来就是不好相与的主,平日里一副包公面相,虽然他皮肤白净样貌清俊。方才那通电话,他大概是心情好才会施舍一点好颜色。 叶繁霜认栽,连喝三杯洋酒。 她的工作性质是别人求着她办事,喝酒的机会少,三杯下肚胃差点翻过来。 傅明川也就不与人为难,拍手夸赞:“好酒量,是个巾帼女英雄。” “你闭嘴吧,我不玩了。”叶繁霜揉着太阳穴,不胜酒力地摆摆手,“困死了,你们玩,我眯会儿。” 其他人沉湎于这庸俗的小游戏,一轮接一轮。宁苏意一边注意局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与穆景庭聊天。 邹茜恩去另一边唱歌了,坐在点歌台旁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话筒,唱了一首伍佰的歌,没一句唱对调子,全是鬼哭狼嚎。包厢里的人时不时爆出大笑。 环境太嘈杂,宁苏意跟穆景庭说话时,不得不偏头凑得更近,但也在正常的社交范围内,笑问他:“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吗” “他俩身体硬朗得很,几年前我把公司接到手里,他们就退居幕后,成天四处旅游,前段时间才从泰国回来。”穆景庭握着酒杯,没喝,只顾与她说话,“我妈上个星期还念叨过你,说好久没见你。” 宁苏意:“那我得找个机会登门探望,不然不像话。” 穆景庭比宁苏意和井迟大三岁,上学时虽不与他们同级,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穆景庭是他们的兄长,情谊自然比一般朋友深厚。 “随时欢迎。”穆景庭说,“你来,他们肯定高兴。” 井迟时不时掀一下眼皮,瞄一眼对面,心思始终不在无聊的游戏上。他的运气倒是非常好,多少次都没逮住他。 他又一次说服自己,宁苏意有喜欢的人就有吧,他气过了头也就没事了。 这么多年,要是没点心胸,早不知被气死多少回。 他当下感到最为郁闷的是自从穆景庭进了包厢,宁苏意的注意力就全在他那里,两人凑在一起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全然把他晾在一边。 也怪他成日里在宁苏意面前晃悠,于她而言早没什么新鲜感,不比穆景庭,与她许久未见,叙起旧来能说到天荒地老。 井迟盯着茶几,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伸手去拿靠近自己的那瓶酒。 手指刚贴上冰凉的酒瓶,手背就被人拍了一下,井迟抬眸,宁苏意攫住他的手腕,一迭声说:“干什么干什么,自己酒精过敏不知道还敢喝酒不记得那年学大人偷喝酒,结果进医院的事了” 话语严厉,透着实打实的关心。井迟心里平顺不少,收回手,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拿错了。” 宁苏意拎起那瓶酒放远了,担心他玩得忘形一不小心又犯浑拿错,随后,把那瓶鲜榨的石榴汁放到他面前:“你喝这个。” 石榴汁装在透明的长颈瓶里,颜色呈漂亮的红褐色,乍一看与红酒无异。 井迟给自己倒了一杯,恰有一道目光射过来,他不疾不徐地与其对视,望进穆景庭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井迟挑了下眉,抿了一口石榴汁。 穆景庭面色破冰,极淡地笑了一下,明明没张口说话,井迟却从他乍然变化的表情里品出一丝“你真幼稚”的意味。 井迟未置可否,他要想吸引宁苏意的目光,总有自己的办法,不过是仗着她对他的心疼和爱护。 游戏玩得最后没意思透了,大家兴致阑珊,一看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星期一,都是需要工作的社畜,便决定撤了。 井迟让他们先下去,自己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在走廊差点与一女子撞上,他也没看人,低声说了句“抱歉”,错身离开。 走出去几步,忽听身后一道轻软的声音唤他名字,带着几分不确信以及难以克制的颤抖:“井井迟” 井迟迈出去的脚步稍顿,身形转过来,目光落定在隔了两三步远的姑娘身上。 一身白色齐脚踝的长裙,裙摆层叠错落,栀子花一样散开,黑长直发扎了个低矮的马尾摆在身后,皮肤被走廊里不甚明亮的灯光照着,仍然显得很白,眼睛又大又亮,嘴唇一点淡粉色,应该是没化妆。 井迟盯着看了数秒,不是认识的人,略有些不耐,一转身走了。 女人立在一盏圆灯下,心脏剧烈跳动,怔忡地望着井迟离开的方向,许久才回魂,忙提步追上去,奈何前面的人步子大,走得太快,几步就走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关闭c下行,她只能徒劳地揿着电梯键,一下比一下急切。 大概是这个时间段人多,电梯迟迟没到这一层,等她终于等到电梯,下到一楼,哪里还有井迟的影子,只余亮到刺目的顶灯和盛夏夜晚吹进来的热风。 即便只是短暂一瞥,她仍是感念命运的优待。 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她眼眶泛热,难以掩藏内心的激荡,手轻颤着从包里摸出手机,给好友打电话:“我见到井迟了。” “谁” “我跟你说过的,井迟。” “想起来了 。那位对你施以援手,致使你数年念念不忘的贵人果真是缘分,你好好把握,没准能发展出一段旷世绝恋。” 女人低垂着眼,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脸颊浮上一团红晕,嘴角翘起,笑容里藏着向往:“我本来就打算辞职,去罗曼世嘉应聘,没想到提前见到他了,好开心。” “你疯了,待遇那么好的珠宝公司你要辞职”好友在电话那边跳脚,大骂她见色昏头,“温璇,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现在可是年薪百万啊大姐。罗曼世嘉也是一流珠宝公司不错,但是你刚进去不一定能有这么高的薪水。” 可温璇已经做好了决定,任谁都无法劝动回头。 第14章 怕委屈了井小少爷 井迟走出电梯,停车场光线暗淡,半封闭的场地一股子灰尘混合汽油的味道,空气不甚流通,十分闷热。 他踱到宁苏意的车旁,看着她忙忙碌碌把车后座放的礼物拿出来给几位发小,都是她在英国精心挑选的,其中当然也包括穆景庭的。 宁苏意递给他一个深蓝色的袋子:“给你买了条领带,颜色应该比较好配你的那些衬衫西服。” 穆景庭拎在手里,从袋子口往里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面上却是挂上了极深的笑,抬手碰碰她头发。宁苏意有一瞬的僵硬,忍着没避开。 “相信你的眼光。谢了。”穆景庭收回手,扬了扬袋子,欣慰道,“小时候没白疼你,还知道给我带礼物。” 宁苏意轻哼一声。 井迟其实也想哼一声,疼宁苏意呵,也不知道是谁疼她疼得更多。 井迟懒得看他脸上烦人的笑,侧过身拉开驾驶座那边的车门,坐进去,胸口的憋闷无处排遣,抬手拍了一把挂在后视镜上的挂饰,上好的玉石吊坠的流苏剧烈晃动。 宁苏意一一送走朋友,转个身上了车。 两人回家顺路,不用多说,她喝了酒,回程开车的任务交给井迟。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将车子倒出来,一踩油门驶离停车场。 夏夜的风从敞开的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一点热气,中和了车厢里空调的冷风,没那么燥,也没那么凉。 宁苏意看着沿路挂了灯串的景观树,树影婆娑,闪烁的灯泡似萤火虫飞舞。她眯了眯眼,享受片刻的宁静舒适,突然,她扭头对井迟说:“小迟,你想吃夜宵吗” “你想吃了”井迟放慢车速,笑着问,“想吃什么” “不知道,你给推荐一下。”宁苏意撑着腮,大抵是因为刚路过一排烧烤摊,被空气中孜然辣椒味刺激了味蕾,口腹之欲空前强烈。 井迟了解她的口味,到前方路口打了左转向灯,七拐八绕开进一条美食街,在入口处找到车位停好车。 宁苏意下车,夜风吹起她的乌发,她慵懒地仰了仰头,五指穿过发根将垂到额前的长发捋到脑后,姿势相当随意,很像文艺片里等男友的小女生。 井迟隔着车深深地望着她,在连成排的灯串旁,仿佛多了层柔光滤镜,掩藏住她身上的清冷气质,显得她整个人特别恬静温柔。 “那家米粉店很好吃,跟傅明川他们吃过几次,全都赞不绝口。”井迟给她指美食街中段一家毫不起眼的米粉店。 连像样的招牌都没有,门口竖着一块白色掉漆的木板,上面用红笔写着“米粉”两个大字,风吹日晒c经年累月下来,两个字模糊得都快看不清了。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宁苏意跟在他身后走进店里。 这个时间点店里还有好些顾客在等餐,生意火爆得如日中天,宁苏意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井迟到点餐的柜台前,拿过台子上用透明塑料膜封起来的一张薄薄的菜单,转身递给宁苏意:“想吃什么” 宁苏意没接,也懒得费心去看:“你帮我点。” “一碗牛肉米粉,一碗肥肠米粉,牛肉那碗不要葱多放香菜。”井迟放下菜单,对柜台后面的服务员多叮嘱一遍,“千万记得牛肉米粉别放葱。” 服务员打印出小票,抬头瞧见这么一位肤白个高的帅哥,心情霎时晴朗,微笑着说:“晓得了,放心,不会弄错。”帅哥右耳耳垂上缀着枚墨玉耳钉,随着偏头的动作,光芒闪烁,平添三分酷劲儿。 两人找到空位坐下,店里没装空调,只在墙壁上嵌了几台黑色电风扇,吱吱呀呀摇头晃脑地转动。周围都是埋头嗦粉的顾客,混杂着聊天声,市井的烟火气就来自于此。 井迟等了一会儿,到隔壁烧烤摊点了一盘食物,羊肉串c掌中宝c土豆片c脆骨,都是宁苏意喜欢吃的。 “先吃点垫垫肚子,我看排在前面的还有好几份。”井迟怕她烫着,扯了一截餐桌上粗糙的卫生纸,包裹住羊肉串铁签子的尾端,送到她手边。 宁苏意在回朋友的微信,头也没抬地接过来,咬了一口,立时被这味道俘获了,眉梢一抬,打字的动作停下来:“就是这个味道太香了,我在国外好几次夜里想得睡不着觉” “有这么夸张”井迟也拿了一串吃,很普通的烧烤味,他随便挑的一家,味道不算多出色。 “我在英国吃过华人开的烧烤店,为了迎合国外大众的口味,做得不正宗,吃起来马马虎虎,比不上这些。” “喜欢吃还不简单,以后我天天带你吃,保准你吃腻。” 宁苏意解决完一大半的烤串,两碗米粉才端上来。牛肉米粉是给宁苏意点的,没放葱。井迟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一次性木筷,掰开,磨了磨上面的毛刺,放在宁苏意碗边:“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宁苏意挑了一筷子送进嘴里,米粉煮的时间正适宜,既不软趴趴也不过于劲道,口感极好,配上香浓的高汤,再佐以香菜和牛肉,让她在半饱的情况下也禁不住食指大动。 井迟那一碗是肥肠,上面飘着一层红油,香葱香菜点缀,看着也颇有食欲。 他吃了几口,夹起一块肥肠递过去:“要不要尝一下肥肠” 宁苏意撇了下嘴,立马后仰脑袋,摇摇头表示嫌弃:“我不爱吃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股难闻的味道。家里每次做肥肠,我都要躲得远远的。” 井迟笑一笑:“你相信我,这个没怪味,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以前遇到宁苏意不爱吃的菜,他总会要求她尝试一下,要是尝过还不能接受,他就不会再勉强。因而宁苏意发掘的一大半美食都来自于井迟,她本身是个不愿做出改变的人,心里认定某样东西不可口,让她自己来选择,她绝不会迈出那一步去尝试。 宁苏意迟疑地张嘴去接,皱着鼻子忍耐,嚼了嚼,预想中的怪味没有袭来,反有股说不出的卤香,还有点脆脆的。 “嗯脆的” “卤过以后,放油锅里炸过一遍,有专门买这种肥肠的小吃。”井迟见她眉目舒展,笑了笑,又给她夹了一个,“味道还不错吧。” 宁苏意舔了下唇,对肥肠改观了,最后井迟碗里大半肥肠进了她的胃里,反应过来有些不厚道,便夹起自己碗里的牛肉偿还给他。 井迟张口咬住她伸过来的筷子,将牛肉叼进嘴里,大口咀嚼,厚实的牛肉裹满了汁,不一样的美味,同样的好吃。 “你的也不错。”井迟夸赞。 两人相视一笑,低下头不亦乐乎地嗦粉。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遇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对方,尤其是吃的,同坐一个餐桌时,偶尔来不及,干脆夹起来塞进对方嘴里。 两人行事大方不淤泥,长辈们看了也没觉任何不妥,只当他们情谊深浓。 隔了一条过道的桌位坐着一对小情侣,女孩子早注意到旁边井迟和宁苏意,看他们一举一动,渐渐目露歆羡,在桌底下踢了一脚坐在对面的男友:“你从来不愿意吃我喂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嫌弃我” 男友颇觉无辜,低声辩解:“哪有我都亲你了,还说我嫌弃你” “那你怎么不吃我吃过的东西呢”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小情侣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余下的宁苏意没再听清,吃完了米粉,和井迟并肩走出店门。 夜色黑透了,白天的高温到这时候才降下许多,风吹过,带来开败了的栀子花的清淡香气。 步行一两百米,有家还没打烊的西点店,宁苏意提议进去逛逛,原本没打算买东西的,出来时却拎了一盒肉松小贝宁苏意对肉松类的甜点没抵抗力。 井迟将她送到家门口,临别时,问起她明日去明晟医药任职的事:“叔叔会领你去公司吧” “你怎么说得像是我要去上幼儿园,我爸送不送我的问题。”宁苏意站在路灯下,笑得有点无语,“本来呢,他是想领我进公司先熟悉业务,只是不凑巧,明天作协要开会,他一大早的航班,我只能自己去。不用担心,爷爷安排了人给我做助手。” 井迟不大放心她一个人:“我明早送你去公司。” “你要给我当司机” “不行吗”井迟单手插进裤兜里,黑衬衫的扣子解了一颗,溶溶月色下,肌肤欺霜赛雪,比女人还白。他低下眉眼,鸦羽似的睫毛遮下一片淡淡青影,无端的清绝,还带着一丝温顺。 宁苏意拍一拍他手臂,笑得没心没肺:“没说不行,杀鸡焉用牛刀,我这不是怕委屈你井小少爷了。” “宁苏意,你总说我贫嘴,你才是真的贫。” 宁苏意大笑着后退,朝他挥了挥手,走进大门:“明天见。” 大门两侧的铁栅栏攀援着月季,夜色下一蓬蓬绿叶浓似墨,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粉的c红的,映着宁苏意脸上的笑容,只觉人比花娇。 “明天见。” 井迟立在灯下,心情好得不得了,突然想抽支烟,摸了摸裤子口袋,想起来烟在办公室没带出来,也就作罢。 回身上了车,他将宁苏意的车开回去,盘算着明早再来接她。 车窗大敞着,回家的途中,风若有似无地吹拂,井迟想,还是人离自己近舒坦,想见随时能见。 更多请收藏【bzc 一】! 第15章 想起以前干的缺德事了 盛夏天亮得早,宁苏意洗漱完还不到六点,翻了翻要用的资料,下楼准备吃早餐。清晨的空气带着微湿的凉意,附近绿化设施做得好,草木葳蕤,似有若无的植物清苦味儿飘散开来。 珍姨见她出现在楼梯口,笑着说了声“早”,去厨房端早餐。 “起这么早睡好了吗”邰淑英刚从一楼卧房出来,抻了抻懒腰,打算先去外面散散步再回来吃早饭。 宁苏意:“睡好了。我爸呢,去机场了吗” “早走了,五点刚过就起来了。”邰淑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倏然间火气上头,数落起宁宗德的不是,“你爸也真是的,你第一天进公司,他不留下来帮衬,还跑去外地开什么劳什子会议,简直不靠谱。” 宁苏意笑,走过去趴在她肩上,两手环住她的脖颈撒娇:“又不是幼儿园开学第一天需要家长送,我这么大的人了,能稳住大局。” “再大在我眼里也是小孩子。” “是是是。我先去吃早餐了,您慢慢散步。” 宁苏意坐在餐桌旁,看着摆放在眼前的三四样早餐,委实咋舌,看来珍姨励志要将她养胖。鸡肉粥c小笼包c水煮蛋c牛肉饼,让她不知道先吃哪样好。 珍姨说:“水煮蛋一定要吃,有营养。” 宁苏意称是,拿了个水煮蛋勉强剥起来。 门铃响起,她放下剥得光光溜溜的水煮蛋,跑去开门,将门外的人从上到下扫视一番:“吃早饭了吗” “没,过来蹭一顿。”井迟一脚踏进门,弯腰从鞋柜里抽出一双男士换鞋换上,比自己家还熟稔。 “你来得刚好,有你的份。”宁苏意说。 井迟打量着她,印象里,第一次见宁苏意穿正装,一套纯白的小西装,料子上乘,剪裁十分考究,扣子是具有贝壳光泽的菱形,腰线微微收拢,西裤笔直,穿在身上集清丽与干练于一体。上衣里面搭了条香槟色的丝绸吊带,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水光,衬得人气色和气质都极好。 妆容倒是不浓,清淡得连苹果肌上的淡色小痣都能看见。乌发随意用发圈竖着,留出几缕散在面颊边,恰恰相宜。 “小迟过来了”珍姨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手还湿着,往围裙上抹了抹,“我再做一份早餐拿过来。” 宁苏意忙不迭说:“不用,您给我做的那份有多的,我压根吃不完,我俩都够吃了。” “男人饭量大,那点哪里够吃。”珍姨说着,笑呵呵朝井迟招招手,“稍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宁苏意无奈。 井迟去洗了个手,坐在宁苏意旁边,见她把水煮蛋一掰两半就知晓她意欲何为。果然,下一瞬,她就用命令式口吻说:“张嘴。” 井迟依言张嘴,她就将一整个蛋黄丢进他嘴里。 宁苏意心虚地瞄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生怕珍姨突然出来教训她。 井迟嚼着噎死人的蛋黄,被她的模样逗乐,别过头笑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那棵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枝头的荔枝树,渐而想起一桩往事。 宁苏意一贯吃煮鸡蛋只吃蛋白不吃蛋黄,吃咸鸭蛋只吃蛋黄不吃蛋白。 那一年,井家老太太寿辰,宁宗德夫妇带着宁苏意去井宅祝寿。井老太太喜简不喜繁,喜静不喜闹,不乐意寿宴大肆操办兴师动众,除去儿女亲人,只请了两家熟悉的好友一起吃顿晚宴。 琼姨在厨房里备菜,刚切好一盘咸鸭蛋。 那咸鸭蛋是托人从外地寄来的,品相极好,一切开,蛋黄流油翻砂,细腻绵密,色泽橙黄泛红。宁苏意睃一眼,咽了咽口水。 井迟也没问她想不想吃,等琼姨去盯着火炉上的老鸭汤,便自作主张偷拿了一个小碗,又找了个勺子,将一盘切好的咸鸭蛋的蛋黄全挖走了,装进碗里端去给宁苏意。 宁苏意倒没觉得欣喜,只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琼姨忙完回头一看,白瓷盘里的咸鸭蛋只剩蛋白,惊叫了一声,四下逡巡也没找到搞破坏的人,至今也未可知那一日是谁“缺德”偷吃了蛋黄。 井迟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宁苏意两口吃掉鸡蛋白,疑惑地盯着井迟。 井迟这才发觉,自己走神已久:“想起以前干的缺德事了。” “你干什么缺德事了说来听听。”宁苏意来了兴趣,洗耳恭听。 “说起来跟你有关。” 井迟几句话给她讲了那一年寿宴的事,宁苏意也笑喷了,怕被珍姨听到,低声说:“你还敢提,我明明没有很想吃,却被迫成了你的帮凶,后来琼姨 在席间提起这件事,我话都不敢说。” 井迟微微挑了挑眉,反驳她:“你敢说你没有吃得很满足” 那一碗咸蛋黄,宁苏意当然是吃了的。他苦心孤诣偷来的,木已成舟,不可能再把蛋黄放回去,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勉强吃了,被齁得不行,此生再也不想吃咸蛋黄。 吃完早餐,井迟开车载着宁苏意去明晟药业集团。 “紧张不紧张”在车上,井迟问她。 宁苏意深吸口气,面上不显情绪:“还好。”顿了下,她看向井迟的脸,“今天周一,你不用工作” “有傅明川在。” 宁苏意想到那个高大挺拔c风度翩翩的男人,笑起来三分风流,然而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两个硕大深重的黑眼圈,不由笑出声:“哪儿有你这么当老板的” 井迟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趁着前方红灯,扭过头来瞅着她,抿唇一笑:“你要是觉得我闲,不如让我给你打下手包吃包住就行,不用付薪水。” 宁苏意愣了下,脑袋后仰靠着椅背,偏着头笑:“你再说我要当真了。” 半个小时后,到了明晟药业的办公楼,一栋高耸入云的深蓝色建筑物,最顶上挂着银灰色的招牌,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折光闪烁。 车子停稳,井迟先一步下车,尽责做起助理的活,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挡在车门顶上。 宁苏意拎着提包下车,一拍他脑袋:“走了。” 井迟手撑着车顶,人没动,眼睛望着她,打商量的语气:“酥酥,真不用我陪你上去给你镇场子也好啊。” “我是去当老总的,不是去打架的,镇什么场子”这一早上,宁苏意被他逗笑好几回,扬手挥了两下,踩着高跟鞋走上台阶。 门内大厅里,两排西装革履的职员等候多时,终于等到宁苏意露面,整齐恭敬地道了声“宁总早”。 人群中有个高挑纤瘦的女人站出来,一身黑色套装,黑发中分,披在身后,一根头发丝都没乱,紧贴着头皮,利落得像一尊人形塑料模特。 “宁总好,我是宁董指派给您的助理,我叫梁穗。” 宁苏意点点头。 梁穗一路领着宁苏意到高层,先给她介绍了大致布局,以及现任的各个管理人员。这些内容宁苏意一早做过功课,了然于心,并未打断她的赘述。 “您的办公室紧挨着宁总的我说的是您父亲。”梁穗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宁宗德是宁总,宁苏意也是宁总,她都不知该用什么称呼来区别两人。 宁苏意明白她所想,笑了笑:“好的,我知道。” 梁穗帮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宁苏意却没急着进去,一指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问:“那间是谁的办公室”门口竖着两盆人高的阔叶绿植,翠色欲滴,清新怡人,一眼望去格外不一样,不怪她会留意。 梁穗看一眼,说:“那是高总的办公室,他有事外出了,下午到公司。” 高总,高修臣,宁苏意有所耳闻。因为爷爷看不上父亲的管理能力,而她在国外留学短期内无法归国,爷爷这几年亲自培养了一名得力助手,给予与父亲差不多同等的管理权力。 这件事让管理层颇有微词,但抵不过爷爷一意孤行。 入职前,爷爷曾说,让她遇到不懂的事就与高修臣商议,还说可以全然信任他。 宁苏意敛了目光,自知有失偏颇,却还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抵触心理。 办公室是梁穗一手布置,靠近落地窗那一面放了几盆绿植,绿萝c芦荟c铜钱草,还有一盆开了花的白鹤芋,花朵只有一瓣,洁白无瑕,印证了它的名字。西面摆放一张墨色的多边形办公桌,桌上各类工具齐全;东面是休闲会客区,一组灰色沙发茶几,靠墙一架齐天花板高的书架,分门别类放着书籍,书脊对得整整齐齐。最上面几层太高,可能要搭梯子才能拿到放在那里的书。 梁穗问过她要喝什么,转身给她倒了杯白开水:“对于办公室的陈设,您要是有别的想法,告诉我,我再帮您调整。” “这样就挺好,暂时不用动。”宁苏意对居住环境很挑剔,摆放的一物一件都得契合喜好,对工作环境却并不讲究。 梁穗紧接着抱来一摞资料和一份文件:“这是下午会议的提要,您先看一下。另外,这些资料是目前各个部门正在进行的项目” 井迟打了辆出租车,回到y风投。日头已经升了老高,气温似乎没有过渡,一下就攀升起来,热气蒸腾。 经过办公区,往办公室走去,属于肖晋的那间办公室门敞开着,井迟顿了一下,站在门口往里看。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呆坐着,眼眶通红,手掌抹了一把脸,难过得直抖肩膀。 边上,何既平和傅明川在低声安慰他。 井迟敲了两下门板,径直 走进去:“出什么事了” 他不认为工作上有什么状况能让肖晋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必然是私人问题。 第16章 竹马敌不过天降 肖晋身体坐正,狠搓几下眼皮,站起身来强颜欢笑:“没事,我去洗把脸,你们该忙就忙。我还得去捷星科创考察一趟,瞧着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他越过井迟,凄凄惶惶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何既平从后面撵上来,说:“实在不行你别去了,我替你跑一趟。”昨天说好了这桩差事由他来办,如今又被肖晋揽了过去。 肖晋背对着几人,摆了下手,语气冷静如常:“不用。” 唯有井迟一人满头雾水,不知几人所云。傅明川叹一声气,勾住他脖子将人往隔壁的办公室里带:“老肖有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你知道吧” 井迟点点头。 那女孩和肖晋是青梅竹马,两年前从老家江城过来找工作,在大城市里举目无亲,便投奔肖晋。肖晋上学时期就对这姑娘有想法,本以为有缘无分,没想到天赐良机,自然乐意之至,鞍前马后给她找房子c找工作,之后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感情很深。 傅明川背抵着桌沿,手撑在身体两侧,语调缓沉:“今天他女朋友生日,老肖昨天就请了假,今儿一大早去珠宝店取了先前预定的求婚戒指,准备给女朋友一个惊喜。” 傅明川似不忍往下说,停顿一下,揉一揉眉心:“倒没料到是女朋友先给了他一个惊喜,一个男人衣衫不整从屋子里出来,那男的是他女朋友的同事。在老肖的诘问下,他女朋友解释,是昨晚公司提前给她庆祝生日,喝醉了,不小心发生了意外。” “也就是说的好听点,是不是出轨谁知道呢”傅明川冷笑一声,替好兄弟感到不值,“老肖做好了求婚的打算,连下半年什么时候举办婚礼都想好了,结果来这么一出,是个人都受不了。” 了解完事情原委,井迟也无话可说。 傅明川点了支烟,眯着眼眸吞云吐雾,淡青色薄雾笼罩着面庞,他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像一块脏抹布,让人想一把掼在泥里。 老肖脾气好,换了他早动手揍得人爹妈都不认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傅明川衔着烟,话说得含糊。 “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道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傅明川拿下嘴里的烟,夹在指间,悬在烟灰缸上方掸了下,落下一截烟灰。 井迟抬头看着他:“什么话” “竹马敌不过天降。”傅明川笑着吐出一口烟圈,“老肖和那女的怎么说也是二十几年的交情,住上下楼那种,又谈了两年恋爱,却还是被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男人抢了。你啊,你不抓点紧,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话题一扯到自己身上,井迟就不耐烦听,起身要走。 “井总,我说真的,你要真喜欢你那小青梅,尽早下手。”傅明川在背后对着他嚷嚷,然而前面的人脚步都没顿一下,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井迟随手关上门。 他没什么烟瘾,无聊打发时间会抽一两根,刚在傅明川办公室待了片刻,被勾起了,嗓子有些干痒。 说不清是微不足道的烟瘾犯了,还是被傅明川一袭话影响了,井迟生出烦躁的情绪,拉开抽屉摸了烟盒和打火机出来。 傅明川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和肖晋的情况不一样,他对宁苏意从未想过占有,他只要她好好的就够了。她要是哪日有了喜欢的人,他会大方祝福她,继续默默护着她,一辈子也行。只要她还在他的视线里,他就觉得满足。 没想过回报,也不需要。 井迟静静抽完一支烟,办公室的门被人悄悄推开了,井迟背对着门,一时没觉察,让傅明川逮住他独自消愁的样子。 “晚上出去喝酒不去”傅明川过来就是为了问他这个。 “不去。”井迟脚尖点地,转了半圈椅子,正视着不敲门就进来的人。 “哦,我倒是忘了,你酒精过敏。”傅明川闻到里面的烟味,饱含深意地一笑,“去呗,陪老肖解闷。” “不去。”井迟再一次说道。 “行,您老一个人慢慢瞎琢磨,我去安抚兄弟受伤的心灵。”傅明川退了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添一把柴,“你好好想想我的话,真挺有道理。” 井迟冷睨他一眼,就差说一句“滚蛋”。 他今天没打算到公司来,穿着十分随便,一件浅白t恤,布料轻薄,勾勒出后背清晰的肩胛骨轮廓。宽松的休闲裤裹住一双修长的腿。脚上一双运动鞋,踩在办公桌底下的脚踏上,往后一蹬,带动身下的椅子朝后滑动一段。 被傅明川这么一闹,心情更差。 宁苏意上午开了两个小时的会议,中午梁穗给她订了餐,她没出去,就在办公室里用了午饭。 她空降而来,这一上午关于她的传闻已如雪花一般席卷了公司内部各个部门。 下午接着开会,宁苏意终于见到爷爷亲自培养的得意门生。 高修臣的位子就在她左手边,穿一身靛蓝色西装,白衬衫,领带与西装同色,上面装饰着更深一点的暗色条纹,百达翡丽的腕表扣在瓷白清瘦的手腕上。他抬手扶一扶鼻梁上的细边眼镜,清俊面容略带笑意,主动朝宁苏意伸出手:“你好,高修臣。” 宁苏意与他手掌虚握,动了动嘴唇:“高总,你好。”不必自我介绍,现下公司里没人不知道她是谁。 简短的对话,暂时无法评鉴这个人,宁苏意收回目光,专心会议。 这场会议全程由高修臣主持,他言语洗练,围绕明晟药业接下来扩大经营范围的主题展开阐述。 明晟药业目前的经营范围主要是生产营销化学制药c生物制药c中成药c麻醉制品c精神制品c医疗用毒性药品等等,也有自己的中药材栽培产业。高修臣提出添加保健品研发c医疗器械及相关产品的研发c医药装备制造,全面提升明晟药业的业务能力及范围。 与会人员一边是保守派,一边是创新派,两边分庭抗礼c各执一词,在会议室里吵得不可开交。 这场会议持续了两个半小时,中途空出十分钟休息时间,结束时,宁苏意感觉自己已经脱了一层皮。 回到办公室,不到一个小时,梁穗就送来会议记录。 宁苏意翻了翻,有点事想找高修臣请教一下,便拿着资料去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不料里面传出说话声。 按说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应当很好,能如此清晰听见里面的人交流的声音,实则因为门没关严实,底下被不知是谁掉落的一支钢笔卡住了,玻璃门恰留了一指宽的缝隙。 宁苏意不欲偷听,转身要走的时候,冷不丁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高修臣的助理在汇报:“我根据资料上的地址去了一趟延城,找到那户人家核实情况,出生年月对不上,一些经历也有所出入,因此断定他不是老爷子的大儿子宁宗城。费心排查了这么久,哪知又落了空。” “不是第一次出现找错人的状况,没什么,继续调查就是。”高修臣的说话声伴随着翻阅文件的纸张哗啦声。 “宁总如今快五十了,那他大哥不得五十多岁,找到又能怎么样,还能让他回来继承家业” 高修臣拧眉,不虞道:“以后这种话别说了,出去吧。” 助理看见他面露愠色,自知失言,连忙噤了声,走出办公室。 宁苏意回过神,仓皇往后退了几步,当助理拉开办公室的门,她恰好往前走几步。助理一愣,点头打声招呼:“宁宁总。” 里面高修臣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笔:“让宁总进来。” 宁苏意走进去,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他在暗中调查她那个失踪多年的大伯,十有八九是受了爷爷的嘱托。 高修臣让她坐,给她倒了杯茶:“头一天进公司还习惯吗” 宁苏意愣了一下,讶异于他语气里的熟稔,有些许不自在。高修臣大概看出来了,笑一笑说:“宁董特别叮咛,让我务必在公司照顾好你,你要是受气受委屈,他回头是要对我施压的。” 宁苏意牵了下唇,淡淡一笑,没接他的寒暄,说起正事。 高修臣坐到对面,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腿间,与她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说完抬起腕表看时间:“不早了,请你吃顿饭吧。” 宁苏意欲婉拒,却禁不住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个人,便点头答应下来。 她对宁城的食肆不熟悉,自然是由高修臣拿主意。他给一家私房菜馆的老板打了个电话提前订位,而后开车载她过去。 “在英国读书好玩吗” 在包间里落了座,高修臣与她随意闲聊。 宁苏意喝着刚沏好的碧螺春,说:“谈不上好玩,跟国内大学也差不多。” “我在国外交换过一年,感觉比国内自由一些,不过课业上要严格许多。”高修臣笑说,“回想起来,还有点怀念读书的时候。” “你在哪个学校交换” “哥大。” 服务员恰在这时推门进来,端上来几盘菜,奶油培根贻贝c荸荠虾球c秋葵云腿炖竹荪c煎酿金枪鱼春笋卷,还有一盅鸭汤。 高修臣略一伸手:“尝尝,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方才点菜,宁苏意以不了解这家菜馆为由,全权交由他来决定,他点了几道菜,口味都十分清爽,符合女孩子的喜好。 宁苏意夹了一箸,称赞他挑的地方不错,菜的确做得很美味。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很喜欢清 淡的口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虑,隐隐有种高修臣在博她好感的错觉。就算她爷爷曾在他面前提过让他多加关照,私底下的场合,他倒也不必面面俱到,如此讨好,反让她无所适从。 宁苏意无声喟叹,有些后悔答应吃这顿饭了。 高修臣递了几个话梢,见宁苏意似乎兴致缺缺,不大热衷聊生活琐事,便一转话锋聊起公司内部的情况。 宁苏意果然摆出正色,听得认真,期间搭腔不断,偶尔主动提出疑问。 高修臣摸准了她的脾气,对于她的疑惑一一耐心解答,两人有来有往,这顿饭吃得算是和谐。 饭后,高修臣提出送宁苏意回家,宁苏意并未拒绝。 两人走出私房菜馆,高修臣整了整表带,问:“你下午是不是听到我和助理的谈话了” 宁苏意怔了一下。 高修臣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下午他在门边发现那支不慎遗落的钢笔,再结合宁苏意那时审视的目光,便猜到她大抵是听到了他与助理的谈话内容。 “听到也没关系。你是宁董的亲孙女,应该比我这个外人更清楚,宁董的心病就是那个流落在外的儿子。”高修臣上了车,手搭着方向盘,扭头看她一眼,“宁董对我有恩,我从研究生时期就在他手下工作,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他将这件事郑重交付给我,于情于理,我都要不遗余力给他办妥。” 宁苏意坐在副驾驶座,看着他的眼睛。 薄薄的眼镜片上反射一层夜里路灯的浅淡灯光,依稀窥见镜片底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她才发现,高修臣也是狭长窄薄的单眼皮,与井迟却截然不同,井迟的眼眸有点像小鹿,时刻明亮澄澈,高修臣则是让人望不见底的幽幽深潭。 “你其实没有必要跟我解释这么多。”宁苏意说。 高修臣轻笑,有些自嘲的意味:“这不是看你一直对我戒备,担心你误会。” “我” 宁苏意想要辩驳,奈何被他一针见血地戳中心思,落了下风,辩解的话如同被扎破的气球,消无声息就瘪了。 原想借这顿饭深入剖析高修臣这人,结果反被他看得透透的,宁苏意胸中泛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烦闷。 第17章 让他入赘我们宁家 关于失踪多年的大伯,宁苏意知晓得并不多,顶多在爷爷的书房里见过大伯五岁之前的照片,再就是听家里人偶尔语焉不详提及几句。 那是爷爷的第一个儿子,取名叫宁宗城,他的眉眼生得十分像自己的母亲,就连额前的美人尖都承袭了下来,自然受到万般重视。 不到五岁的年纪,还在上幼儿园,那日傍晚,天边彩霞铺陈,如同从拧开的黄桃罐头里流淌而出的汁水,橙黄灿烂。 宁夫人亲自前去接儿子放学,连同家里的保姆一起过去。因那晚丈夫在外地出差,娘儿俩便决计在外面的餐厅吃完晚饭再回家。 用餐结束,服务生前来收拾,不留神打翻了一个汤碗,里面仅剩的汤洒在了宁夫人和宁宗城身上。 所幸吃过饭有一会儿了,那碗汤的温度不烫,可两人身上实在被浇得狼狈。 服务生连声道歉,宁夫人自知事情已然发生,说再多也于事无补,挥手打发了服务生,自己去洗手间处理弄脏的白色毛衣,另外叫保姆先去车里给孩子换衣服,免得着凉。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衣服很容易弄脏,车里常备有一套换洗衣服。保姆应一声,牵着孩子去停车场。 在车里换完衣服,保姆忽觉腹痛,估摸是饭桌上多吃了几个蟹,肠胃受不住,嘱咐宁宗城一通,让他不要乱跑,自己去找洗手间。 等她回来,车里的孩子就不见了。 两个女人急慌慌地到处找人,宁夫人几欲落泪,不得已联系餐厅的经理帮忙查找。 那时道路监控系统尚未成型,在经理的协助下,经过几番询问,得知那个穿蓝色短款羽绒服的小男孩,也就是宁宗城,被车窗外飘来的气球吸引,推开车门跑去追气球,最后不见踪影。 听到这里,宁夫人心跳倏忽漏掉一拍,紧跟着六神无主,惊惶痛哭。保姆跟着嚎啕大哭,又是害怕又是歉疚,不停道歉。 宁夫人打电话紧急联络在外地的丈夫,哽咽着说明情况,而后在他的指示下,报警找人。 此后多天,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只依稀从路人那里问出一些微末细节,是说那日,的确看见一个穿蓝色羽绒服的小男孩,被一位黑衣黑裤c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抱走了,小孩子在哭。 一般路人遇到这种情形,不会多想,只当父亲不会带孩子。 如此一来,掳走孩子的那人相貌不清c年龄不详,听说佝偻着身躯,连身高都无法判断。 宁夫人日渐郁结,终于扛不住,大病一场。 三年过去,那孩子仍是杳无音信,宁家始终没放弃寻找,稍有一点线索,便如同看见黑暗里的一道曙光,乍然燃起希望,却一次又一次落空。 直至宁夫人再次有孕,生下小儿子宁宗德,之前几年殚精竭虑损耗身体,生产后更是抑郁加重,导致身体亏空,只陪了小儿子两年就撒手人寰。 宁老先生正值壮年痛失爱妻,自是痛不欲生,却仍谨记妻子临终前的遗愿:找到丢失的那个孩子,好好抚育小儿子长大。 宁苏意回到家中,洗了个热水澡,坐在梳妆台前做护肤流程时,从镜子里看见角落堆着两个纸箱。 她放下爽肤水,走过去看了一眼,是寄来的快递,上面还贴着快递单,正要去问一下邰淑英,门就被敲响了。 宁苏意打开门,邰淑英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 “妈,那快递是怎么回事”宁苏意指一指墙角的箱子。 “不是你买的东西”邰淑英瞄了那箱子一眼,“下午顺丰的快递小哥送来的,我看写的是你的名字,就让人搬到你房间里,其中一个箱子沉得跟石头似的。” “我没买” 话刚起了个头,宁苏意陡然想到,有可能是井迟。 邰淑英叮嘱一句“早点睡觉别熬夜”就走了,宁苏意喝光杯子里的牛奶,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带。 一块圆形的胡桃木色的桌面,几根细长的木条棍,四条桌腿,一袋螺丝钉以及一些零碎工具。 下面那个箱子里则是一块长绒地毯,摸上去非常柔软顺滑。 与她英国公寓里那一套一模一样,毫不夸张地说,连桌板上的原木花纹都相差无几,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味。 宁苏意去浴室漱了个口,回身找到手机,发消息给井迟。 宁苏意:“你还真买了”附一张七零八落的木桌零件和地毯的照片。 井迟很快回了消息:“答应你的,我会食言” 宁苏意不跟他客气:“谢了。” 井迟 发了个表情包过来有点幼稚的白色小狗狗,迎风奔跑,脚下写着“别跟我客气”几个字,与他日常冷酷的表情不相符。 宁苏意给逗笑了。 井迟:“会拼装吗不会我明天上门售后服务。” 宁苏意边笑边打字:“小瞧人了不是,不劳烦你,我自己动手。”上一个小木桌就是她自己动手装的,对照着说明书上的示意图,没什么难度,反有种做手工的乐趣。 互道了晚安,宁苏意坐下来继续护肤,看一眼角落里的纸箱,没忍住放任它们到明天,连夜拼装起来。 这周五下午,医院的主治医生下了出院通知,邰淑英前去办理完出院手续,到病房里收拾好衣服和日常用品,准备将住院多日的宁老先生接回家中。 一同前来的还有宁宗德,他昨天才从外地回来,开了几天会议,又舟车劳顿,因是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丝毫不觉疲惫,帮着妻子忙前忙后。 三人一道往外走,宁宗德上前搀扶宁老先生,后者皱了皱眉,搡一把他的胳膊:“我拄着拐杖,自己能走。”顿一下,克制着脾气问责,“倒是你,今天没去公司” “没什么重要的事,有酥酥在,我偷得浮生半日闲。”宁宗德笑一笑,拉开后座的车门,到底还是搀扶一把,将父亲稳妥安置。 宁老先生眉心始终不曾舒展,不冷不热道:“你撂挑子倒是撩得快。” 邰淑英一句话不敢言,坐去前面的副驾驶座,留他们爷儿俩在后面谈话,交代司机开车慢一点。 宁宗德面色带笑,不反驳也不应承。 他穿一件灰白条纹的一一衫,浅咖色休闲裤,鼻梁上架着眼镜,眉目清朗周正,一派温煦儒雅,颇有几分古时候教书先生文质彬彬的气质。 他与宁老先生五分相似的样貌,却没继承他在生意场上的半分魄力,是以这么些年来,不得他老人家的喜爱,逮住机会就会被他训诫几句。他早已习惯,从不为自己辩驳。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子,大的矛盾没有,小的分歧不断。 宁老先生将拐杖搁在腿边,瞟了眼静默不语的儿子,开口时语气缓和三分:“打电话叫修臣晚上来家里吃顿饭。” 宁宗德:“是。” 话音落地,他没耽搁,直接给高修臣打了个电话,让他下班后载上宁苏意来家里吃饭,宁老先生出院了,想见见他。 高修臣没半句推辞,谦恭道:“原本也是打算宁董出院就前去拜访,您放心,我一定过去。” 电话开了免提,宁老先生听见那端的话,舒心不少。 下班时间到,宁苏意想加会儿班,被高修臣打断。 “下午宁总打电话给我,叫我晚上过去吃饭,顺道载上你。”高修臣立在办公桌前,身形挺拔,如修竹一般,音色温敦悦耳,“走吧,免得晚了让人等。” 宁苏意疑惑地抬头看他:“我爸”好端端的,她爸怎么叫高修臣去家里吃饭 “应当是宁董的意思。”高修臣取下眼镜,用随身携带的眼镜布擦了擦,重新戴上,正巧对上她愈发迷惑的眼神,笑一声,“宁董出院了你不知道” “” 宁苏意无语扶额,没人跟她说。 如此一来,她就不能留下来加班,拿上提包,将桌上几样东西装进去,跟随高修臣走出办公室。 高修臣走在前面,脚步放缓,等了她两步,与她并肩往电梯间走:“累不累你刚接手集团事务,可能一时未能适应,别把自己累垮了,慢慢来。” 又来了,那种令人别扭的关切实在让宁苏意不知如何回应,只好淡笑着说一声“还好”。 井迟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杜绝了高修臣进一步的关心。 宁苏意急急忙忙错开一步,避开他:“高总先走吧,我接个电话,可能要耽误一点时间。” “不妨事,我等你。”高修臣走远了,确保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无法听清电话内容,而后递给她一个“请便”的眼神。 他态度摆在那里,宁苏意也不好再把话说死,走到走廊尽头,接通井迟的电话。 “听说宁爷爷出院了,我晚上过去看一下,你在家吗”井迟开门见山说道。 他刚到家,听老太太说起,依着两家的交情,怎么说也该去探望。葛佩如刚想说自己明天过去一趟,井迟就主动请缨,且今晚就要登门叨扰。 “半个小时后到家,你过来吧。”宁苏意说。 井迟:“行,稍后见。” 宁苏意和高修臣到达宁家的别墅时,井迟已经稳稳坐在客厅里,陪宁老先生下象棋,马走日象走田炮翻山。 井迟抬头看一眼,目光一顿,略过宁苏意,定定地望着她身后的男人。他手里提着几盒营养品,偏头与宁苏意低声说话,气质卓然不群。 这一局棋正好下完,宁老先生险胜,摆摆手笑呵呵道:“人到齐了,不下了不下了,收拾收拾开饭吧。” 井迟收起棋盘,倾身斟了杯茶,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高修臣,将茶杯递给他,顺口问一句:“这位是” 宁苏意忘了给他们介绍,正一正色,张口说这是公司的高层,也是爷爷的得意门生。给高修臣介绍时,说井迟是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两个男人握一下手,简单寒暄两句。 饭桌上聊的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话题,井迟间或接一两句话,更多时候,是与宁苏意单独交谈,给她夹菜c倒果汁,问她的工作体验:“累不累” “累啊,刚上手怎么能不累。”宁苏意比了三根手指,低声说,“连着三天凌晨三点睡的,躺下去也是焦躁睡不着。” 井迟啧一声,拧紧眉头:“让你这么拼命了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高修臣与宁老先生谈话,余光扫去一眼,分出精力听到两人模糊的几句对话,目光暗了一瞬,旋即恢复自然。 原来,同样的问题,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 饭后又聊了片刻,高修臣与井迟起身告辞。 宁老先生刚出院,精神不济,抱起井迟拿过来的两盒上好的白毫银针,预备去书房放好,然后回房休息。他爱喝茶,井迟知道这一点,每回搜罗送来的茶都合他心意。 “苏意,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话。”宁老先生站在距离书房门口三米远处停下脚步,朝客厅喊了一声。 宁苏意忙跟上爷爷,扶着他的胳膊进去。 关上门,宁老先生便拍拍她手腕,问道:“你觉得修臣怎么样” 宁苏意愣了愣,沉默数秒,中规中矩地说:“挺好的。” 这几天她没少麻烦高修臣,工作场合,他很尽职尽责,为人也温润亲和,只除了似有若无的亲近感,让她稍感不适。 宁老先生把两盒茶叶放进橱柜里,在沙发上坐下来,两手交叠搭在拐杖的龙头上。连日缠绵病榻,让他看起来形销骨立,一双眼浑浊却深刻,看着她认真道:“让你和他在一起,他入赘我们宁家,你愿意吗” 宁苏意大脑嗡一声,第一个想法是荒唐。 第18章 还是弟弟比较靠谱 书房里过分阒静,只余钟表滴滴答答走针的细微声响。 宁苏意需要极力控制才没有让自己的表情太难看,她的愤懑c不解c委屈c不甘,全杂糅在心里,堵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爷爷明面是询问语气,可她再了解不过他老人家的脾性,能将此话说出口,必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此时告知她,不是想听她的意愿,是通知。 纵使内心翻江倒海一般,宁苏意也无法在爷爷面前将情绪全盘泄露,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爷爷,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听她这口气,是不乐意 宁老先生早有预料,也不生气,对她说:“爷爷知道,这么做对你很不公平,可苏意啊,爷爷没几年活头了,医生帮着家里人一起瞒,爷爷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你父亲心不在此,即便将他绑去公司,他也难以胜任。明晟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而不去挽救。” 爷爷阖了阖眼,面色悲恸:“你大伯不知所踪,爷爷能依靠的只有你,你你羽翼尚未丰满,如何能让明晟屹立不倒修臣由我一手扶持,他有多大能力爷爷是清楚的,有他帮你,我才能瞑目。” 话说得这样严重,宁苏意低眉,无可辩驳,唯有紧抿唇瓣。 宁老先生试图更进一步劝说:“抛开别的不谈,修臣这个人的样貌和品行都是上乘,心也细致体贴,堪为良配。你试着和他相处,未必不会喜欢上他。” 宁苏意牙齿啮合,咬着唇内软肉,半晌,挣扎着说:“他呢,他愿意入赘吗”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心甘情愿入赘,在妻子娘家始终低人一头,不论说话做事都要受几分掣肘。 宁老先生以为她顾虑高修臣的家庭关系,略顿一顿,简要说明:“修臣幼年失怙,家中仅有一位年迈的母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亲戚,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我不是”她的重点不是这个。 宁老先生挥手打断:“罢了,爷爷困了,回头再说吧。今天就是给你说一声,没让你立刻就做出决断。” 宁苏意出了书房,脸色立时垮塌,一片灰败。 她方才那一问简直多此一举,高修臣怎会不愿意入赘,从这个星期以来,他对她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她先前就感到困惑,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高修臣对她那股殷勤感从何而来,现在总算找到缘由。 想来,爷爷早前就给高修臣打过招呼,他是知晓此事的。 之前,她对高修臣的印象还不错,他为人谦和有礼,工作能力突出。那些高层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发号施令未免有些师出无名,可见识过他的决策执行的效果后,没人置喙他能力不配位。他也从没拿着鸡毛当令箭c使用专断铁血手腕,一贯是以成绩让人信服。 老实说,她是有几分欣赏他的,能无依无靠在明晟站稳脚跟不容易。 然而经过与爷爷的一番谈话,那些对他的称赞被她扣得一分不剩。 宁苏意进了浴室,一个澡洗得头疼欲裂,越想越郁结,随便将头发吹干就躺在床上,连护肤都没心情做。 她摸到手机点亮,往群里发了条消息。 “烦死了。” 邹茜恩混吃等死的人,惯常没什么要紧事,第一时间发来慰问:“摸摸酥酥,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宁苏意感慨一句:“要是工作上的事就好了。” 邹茜恩:“那就是私事,说来听听,给你出出主意。” 宁苏意坐起来,盘着腿靠在床头,将凌乱的长发拨到一边,着实郁闷,便将爷爷的提议发到群里。 邹茜恩看完惊得半天保持一个姿势没动,更没往群里发一个字。 宁苏意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很离谱” 一直没有冒泡的叶繁霜给了个回应:“是挺让人意想不到,入赘,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一套。首先声明,我没有鄙视入赘的意思。要是你真心喜欢那个姓高的,他入赘,我举双手赞成并送上一封厚厚的红包。乱点鸳鸯谱就不必了。” 邹茜恩这时候才接上话:“我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找一门当户对的商业联姻” 叶繁霜:“何不食肉糜,你动动脑子啊,酥酥爷爷的意思是想让明晟始终存在于宁氏名下,联姻的话,夫妻两家势均力敌,明晟迟早得归于酥酥的夫家,老爷子能甘心入赘就不同了。” 宁苏意眼神灰暗,不得不说,叶繁霜说到点子上了。 失眠到半夜,宁苏意困得眼眶酸胀才勉强入睡。 她 的睡眠一直是个大问题,早年吃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眠片,后来戒药,遇到睡不着的情况,就得靠吃褪黑素。她知道这东西吃多了也会有些微的副作用,但也是无奈之举。 第二天,到公司时八点一刻,宁苏意化了比平时稍浓的妆,仍显出三分憔悴神色,是高额化妆品也掩盖不住的疲累。 电梯里遇到高修臣,宁苏意更觉堵心,没心情与他交谈,微微颔首,淡淡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没休息好吗”高修臣盯着她的眼睛,里面有些红血丝。 宁苏意只觉烦躁,懒怠应付,含糊“嗯”了一声。 高修臣这时才觉察出她的情绪不耐,手抄进西裤口袋,没作声。 电梯到了,宁苏意脚步生风走出去,手拎着提包,从背影看上去,很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架势。 高修臣心思细腻深沉,稍作思考便也猜到大概,略苦闷地笑了笑。 宁苏意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整天是怎么捱过来的,自认脾气算好的,可今天动不动就想发怒。 叶繁霜忙里抽空约她出去吃顿晚饭,即便不能替她解决心头烦恼,好歹能散个心,排解一下愁绪。 自然也叫上了邹茜恩。 下班后,宁苏意打发了司机,自己开车前去赴约。她的座驾是保时捷911,carrera系列,黑色车身,顶棚是高级的酒红色,车内饰也是红色。 敞篷朝后移开,四面八方的风吹进来,幸好她将一头乌发绑了起来,不至于吹得糊满整张脸。 车停在一家会员制的餐厅门口,宁苏意把车钥匙交给门廊下的泊车人员,自己走进去。 叶繁霜事先说过,吃完饭去酒吧喝一杯,她便没穿太正式。一件深绿色的棕榈印花吊带,肩带约莫两指宽,缀满亮晶晶的亮片,外搭了件雪纺的白色衬衫,衣襟敞开着,下面配一条黑色真丝半身长裙,露出瘦骨伶仃的一截脚踝,脚上趿拉一双gui经典款的米白穆勒鞋。 这一身打扮,不管是出入餐厅还是酒吧,都不违和。 宁苏意被服务员领进包间,等了不到五分钟,那两位就到了,边吃边聊,时间打发起来相当快。 八点过一点,三个女人辗转到酒吧。 是上一回聚会井迟订的那家酒吧,老板是他朋友,估计又是他大学时期结交的,宁苏意并不认识。因是见过一回,老板再见到她多了几分殷勤,问她们几个是想在厅里坐卡座,还是去楼上包厢,或者去露天的场子玩一玩。 叶繁霜疑惑:“还有露天的场子” “有的。”老板笑了笑说,“这不夏天到了,二楼那个露台够大,单独辟出一个露天酒吧,吹风喝酒,赏一赏江景也别有一番趣味。” 三个女人没多犹豫,去了露天的场地。 露台上没搞一些路边摊那些廉价的花花绿绿的灯串,只在边缘镶了一圈月球灯,寥寥清辉洒下,当真如月光般皎洁。里面摆了不到十张小圆桌,琥珀色的玻璃桌面,每张桌边围了几把藤编椅。 晚风从江面拂过来,多多少少带了些微凉的潮意。 没多久,服务员端过来几杯威士忌,请她们慢用,代替老板传达一句话:今晚酒水给她们打折。 叶繁霜手搭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拖着腔调:“这是沾了酥酥的光啊。” 宁苏意抛了个无语的眼神给她。 “说回正事,就你烦恼的那事,我仔细想过,你爷爷固执己见又强势得很,又是你的长辈,硬碰硬肯定不可能。”叶繁霜端起方形杯,浅啜一口,“但转念想一想,再怎么说你也是他亲孙女,你真摆出一万个不愿意这门亲事的态度,他应当不会逼迫你。” 宁苏意笑容有些勉强:“是不会逼迫我。” 但是,总有万般不由人的时候。 爷爷是她从小到大最尊敬,也是最崇拜的人,且母亲给她透露过出院时医生的话,大意为老爷子没几年活头,家里人要额外注意。爷爷自己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倘若是爷爷弥留之际的嘱托,她想,自己很难不答应。 不想那么多了。 宁苏意后背靠着椅背,伸长胳膊捞起桌面的杯子,一口气喝完里面的酒,杯中只剩一个硕大的冰球,轻晃杯子,撞击着杯壁叮当作响。 边聊边喝酒,也没注意,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喝得有些醉了。 宁苏意手背撑着下颌,举目眺望夜色下泛着粼粼细光的江面,眯了眯眼:“趁我还清醒,买单吧。” 她掏出包里的手机,招来服务员买单,果真给打了个超级实惠的六折。 手机准备塞回包里,却在掌心里振动起来。 离她近的叶繁霜瞧了一眼,井迟打来的,没得到允许,叶繁霜擅自拿走她的手机,接通后直接说:“酥酥喝醉了,在上次聚会的酒吧,你要是没事过来接 一下呗。” 井迟愣了一瞬,随即说:“好。” 叶繁霜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回桌上。 宁苏意皱眉:“为什么让他来接我都准备找代驾了。” 叶繁霜手搭在桌沿,觑她一眼:“找什么代驾,你醉成这样,我可不放心陌生人带你走,还是弟弟比较靠谱。” 第19章 你不愿意对吗 井迟今晚接待了几位从首都过来的客户,对方是成立不久的一家小工作室,主要针对游戏开发,正在到处拉投资。 经过何既平的评估,这家游戏工作室很有投资价值,尤其那位主程序,年纪轻轻谈吐不凡。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实力,听说是国内级高校毕业,大三开始就给很多游戏公司做外包。 今晚一见,井迟才知何既平所言非虚,更坚定他想要投资的决心。 看过对方的游戏策划后,井迟不是一点半点的感兴趣,凭着多年投行经验,他断定这游戏上市必能风靡,因此想要对工作室控股。 那位主程序不同意,双方来回拉扯几轮,到饭局结束也没能谈妥。 井迟对这个结果不意外。 散场后,时间尚不算晚,井迟想到这几天宁苏意每晚加班到很晚,搞不好这个时间点还没下班,于是打算约她一起吃宵夜。 一通电话打过去,却得知她在酒吧喝醉了。 这是井迟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宁苏意从不嗜酒,除非遇到烦心事。他心下担忧不已,将车钥匙给了傅明川,让他把车开走,自己拦一辆出租车过去。 宁苏意既是喝醉,送她回去还得他来开车。 井迟赶到酒吧,直上二楼,边上楼梯边解开西服扣子,脱下来随意一折,挂在臂弯,扯松了领带。 站在露台的出口处,他望去一眼,更加意想不到的一幕闯入眼帘,使得他脚下一停,怔忪许久。 宁苏意在抽烟。 她身上那件雪纺白衬衫衣领往下滑了寸许,挂在瘦削的肩头欲落不落,斜着半边身体,细长葱白似的手指夹着一支女士香烟,抽得很不得其法。她眉心拧着,吸一口,呛两声,接着眉头拧得更紧,像是不明白这烟有什么好抽的。 时间倒回十分钟前,叶繁霜喝着小酒吹着风,烟瘾突然犯了,环顾四周没发现有禁烟的牌子,又是在室外露台,她就放心地从包里摸了烟和打火机出来,点燃一支,夹在指间抽得缓慢。 宁苏意盯着她手里的烟看了几眼,很熟悉的ys的一g一,醒目的烫金字母印在黑色烟盒上,很有些诧异:“这个牌子还生产香烟”原谅她没见识。 叶繁霜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面上,呼出一口青白烟圈,眯眼看着她,说:“生产啊,比起名下的化妆品,这烟就太便宜了。” “好抽吗” “只能说不难抽。” 酒精作用,加上烦闷的心情催生,宁苏意要求尝试一下。叶繁霜觉得无伤大雅,亲自给她点了一支。 两个样貌姣好的女人,对坐着吞云吐雾,活生生一幅七十年代老电影画报的既视感,惹得周围男士心跳止不住加快。 想上前搭讪的男人也有,还没付诸行动,就有人出声提醒:“别肖想了,我刚站在露台边看到,开敞篷保时捷来的。” 宁苏意的抽烟初体验不算顺利,总被呛到,一根烟连三分之一都没抽到,就被人逮个正着。 邹茜恩小声说:“井迟来了。” 叶繁霜回身去看,以为井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因为没找到她们所在的位置,好心朝他招了一下手。 井迟从饭局上过来,穿着自然正式,深灰色西服,沉沉夜色一般纯黑的衬衫,衬得露出来的皮肤白得近乎透亮。一双腿逆天的长,包裹在挺括的西装裤之下。年龄也不小了,二十六岁,他身上却始终有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气质,不被世俗打磨圆滑,一身孑然傲气,尤其的冷酷英俊。 井迟从出口处走到宁苏意面前这一小段路,露台上那些个喝得微醺的女人都露出惊艳神色,眼中隐隐藏着跃跃欲试。 要不是认识多年,对上这样一张艳绝的面孔,恐怕叶繁霜和邹茜恩也不能免俗地惊艳一把。 井迟站定在宁苏意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一张脸冷得吓人:“谁准你抽烟的” 兴师问罪的口吻,宁苏意却没一点危机感,但她也不打算继续抽,老老实实揿灭了烟,仰起脑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 井迟将目光移到邹茜恩身上,如同利剑射过来,她骇了一跳,急忙撇清自己:“不关我的事。” 井迟又看向另一侧的叶繁霜,哪怕多年交情,这一刻,他的表情也实在臭得可以,不给人面子。 叶繁霜耸耸肩,举手承认:“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她并不惧怕井迟,她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纵观往年的种种案例,凡是牵扯到宁苏意,井迟就不知“冷静”两个字怎么写。 谁知道惹毛了这臭小子,他要怎么发疯。 井迟视线转回去,握住宁苏意的胳膊将人拉起来,她身体的重量顺势压在他怀里,还没醉到不省人事,回头问两位好姐妹:“你们怎么回去” 叶繁霜笑说:“顾好你自己吧,别管我们了。” 邹茜恩点头附和。 井迟揽着人小心下楼,嘴里不悦地念叨:“怎么喝这么多酒还把自己喝醉了,我倒是不知道,你在英国长了这么大本事,还学人抽烟” 宁苏意耷拉着眼帘,伸手捏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弟弟好吵。” 井迟偏头躲开她的手:“你现在别跟我说话,气死了。” “谁惹你生气了跟姐姐说,姐姐帮你出气。” “闭嘴。” 下楼梯的时候,宁苏意东倒西歪,井迟紧紧地搂住她,不敢有丝毫松懈,怕自己不留神让她跌下去。楼梯还没走完,他的耐心就被消磨干净,不顾外人围观,弯身打横抱起她。 “鞋,我的鞋掉了。”宁苏意捶了一下他的肩。 井迟顿住,她脚上的穆勒鞋没后跟,拖鞋一样,随便晃一晃就掉。他无奈至极,只好先放下她,拎起地上的鞋子,再将她抱起来,往停车的地方走。 到车门边已经出了一身汗,他让她倚着车身,从她包里翻出车钥匙解锁,将人塞进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总算能松口气。 井迟坐进驾驶座,将拧成一股麻绳的西装外套丢去后座,一言难尽地看着宁苏意,不确定能问出所以然,他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说吧,为什么” 宁苏意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给出回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宁苏意低着头,不说话。 井迟知道她还没到丧失思考能力的程度,没急着逼问,推开门下车,步行二十米,进超市买了一瓶常温矿泉水出来。踏着一地细碎斑驳的树影,吹着湿热的晚风,胸腔里一股浊气吐出去,才算恢复点理智。 回到车上,他拧开瓶盖把水递到她嘴边,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酥酥,你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井迟缓着语气,十足的耐心,有几分劝哄的意味,“你知道的,我很关心你。” 宁苏意看着他,红唇轻启,缓缓道来。到底喝了不少酒,逻辑上有些欠缺,但井迟听明白了宁爷爷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 井迟垂眼,拧上瓶盖,手指扣紧瓶身,过了片刻,侧过头看向驾驶座这边的窗外,久久地沉默。 路灯光淡淡的暖黄色,是天然的滤镜,照着他冷若霜雪的侧脸。他心中除了隐痛,还有横冲直撞的愠怒,却不是针对她,仅仅是因为方才听到的那个消息。 一刹间,他简直有种“人间荒诞”的感觉。 入赘,宁爷爷居然想让高修臣入赘,实在荒唐。 井迟转头看她,右耳墨玉耳钉的光泽一闪而过,沉声问道:“你不愿意对吗”比起那个消息本身,他更在意她的看法。 “当然不愿意。”宁苏意手肘撑在车窗边沿,语气冲得很,也不是冲他发脾气,只是心中沉郁。 井迟听到她的答案心里稍微舒坦一点,也不想她继续烦恼,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转移话题:“你嗓子怎么哑了抽烟抽的” “我就没抽几口好不好。”宁苏意吹着风,好受许多,“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全是我主持的,嗓子不坏才怪。” 井迟叮咛:“以后不许抽烟了。” “有完没完给我抽我都不抽,肺都快咳出来了。”宁苏意回想那会儿抽烟的滋味,一点没觉得爽快,不知道叶繁霜是怎么喜欢上抽烟的,反正她不会再碰。 得到她的保证,井迟放心了。 夜色渐深,城市霓虹如奔腾流淌的江水,永不停歇。后半程没人说话,井迟关上敞篷,担心她醉酒吹风会头痛。 她今天头发扎的很好看,印着浅黄柠檬图案的小丝巾,束住一头长发,绑了个慵懒的蝴蝶结,兔耳朵一样软趴趴地垂在墨发上,优雅又明亮。 到家时,头发有些散了,从小丝巾里跑出来,垂落在白皙的脖颈c脸颊处。酒的后劲上来,她的脸格外红,一团粉色的云在苹果肌处铺开,衬得那颗淡色小痣也尤为可爱。 井迟没叫醒她,绕过去打开车门将她抱下来,拖高她的身体,方便腾出手去摁门铃。 开门的是珍姨,短袖外面披一件碎花薄开衫,打眼一看,惊讶道:“酥酥这是喝醉了怎么让她喝这么多” “麻烦您给她煮点醒酒汤,我先送她回房。”井迟进了门,蹬掉脚上的皮鞋,没空找拖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往楼上走。 珍姨赶紧折去厨房,架起锅子煮醒酒汤。 井迟对于宁苏意房间的方位熟稔无比,上楼左拐,用脚踢开门,借着走廊的灯光走到床边,弯腰将人放到 床上。 宁苏意的双臂自然垂下,落在床面,因为胃里有些不舒服,着急翻了个身,井迟弓着腰未及起身,她的唇便端端擦过他的下颌线。 一触即离,仿佛夜里最轻柔的风吹过。 第20章 井迟牌蜂蜜柚子茶 安顿好宁苏意,井迟跟珍姨打声招呼,另外说了自己的担忧,麻烦她晚上去宁苏意房间看一眼,万一她吐了也好及时照料。 珍姨说自己会当心的,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井迟出门打车回去,路过一家还开着门的水果店,叫司机停了一下车,他下去称几个红心柚子。 如果不是特别忙,他每晚都回家住。 到家时已过十一点,井迟放下手里的东西,回楼上房间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没来得及吹干,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下楼到厨房忙活。 几个柚子用盐巴搓洗干净,将柚子皮切下来,刮掉皮里粘连的白瓤,再将薄薄的柚子皮切成细丝,反复搓洗几道。然后剥出柚子肉,掰成碎块,和切成丝的皮一起放进锅里,加入几大块黄冰糖,一点清水,中火煮开以后换小火慢熬。 光是这么几道工序,花费了近三个小时。 客厅里的灯都关了,只留厨房里三盏悬空的小灯泡,灯光幽微,恍若烛火。井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一旁,拿出手机打游戏,一面打发时间,一面守着燃气灶上的东西,得等熬到粘稠才能关火。 凌晨两点多,琼姨睡醒口渴,从佣人房出来倒水喝,迷迷糊糊见厨房那边燃着灯,以为自己忘了关,端着水杯过去,差点被那坨缩在椅子上的影子吓得丢了魂。 “小迟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琼姨辨认过后,抚了抚跳动过快的心口。 井迟被这道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起来,解释道:“我煮点东西。”他低头看见她手里的杯子,怕她掺和,忙说,“您喝了水就去睡吧,不用管我。” 哪是他说不管就不管的,琼姨走近几步,往锅中瞅了一眼:“你这是在熬蜂蜜柚子茶” “嗯。” “你这孩子,想喝这个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明天给你煮。你说说你,大晚上自己忙活什么劲儿”琼姨挥手驱赶他,“你赶紧睡觉去吧,剩下的我帮你盯着。” 井迟不肯,琼姨白天还得张罗家里人的三餐,不能熬夜,他用强硬语气道:“这里马上就好了,您别插手。” 琼姨也是实在拗不过他,只好端着杯子回房。 天边快要泛起鱼肚白,锅里的柚子茶才渐渐成型,变得浓稠似酱,装进洗干净吹干的玻璃瓶里几个柚子加起来统共装了两罐。 要等放凉以后才能加蜂蜜,井迟抱着瓶子回自己房间,草草冲了个凉,给手机定一个闹铃,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宁苏意醉酒后及时喝了醒酒汤,一觉睡醒,天已经亮了,柔白的光亮掠过窗纱透进来,照得室内一片明亮,想是昨晚忘了关窗帘。 她揉了揉额头,没有太明显的不适感,单纯有些迷惘,隐约记得是井迟送自己回来的。 房门这时候被人敲响,宁苏意下床趿上拖鞋去打开门。 门外的人是邰淑英,一脸担忧神色:“听珍姨说,你昨晚回来喝醉了。”她抿了下唇,吐字艰难,“是不是工作上遇到难事了” “不是。”宁苏意想洗个澡,让邰淑英先下楼,自己等会儿跟她细说。 她快速进浴室冲澡洗头发,连带着洗漱c吹头发c换衣服,化妆,一应收拾妥帖,这才下楼。 今天周日,她可以晚点去公司,但不能不去。 到饭厅时,早餐已经端上餐桌,邰淑英和宁宗德都在,不见爷爷。 宁苏意坐下,拿起勺子舀起小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含糊问:“爷爷呢,还没起床吗” 邰淑英:“他睡眠少,一早就起来了,吃过早餐去睡回笼觉了。”说完,眼睛就盯着宁苏意,希望她主动交代昨晚的事。 井迟都能瞧出昨晚的宁苏意不对劲,更遑论生养她的父母。 宁苏意吃了两口馄饨,喝了一点虾皮清汤,说起跟叶繁霜c邹茜恩c井迟说过的同样的话爷爷想让高修臣入赘宁家,帮她一起管理明晟医药。 邰淑英停下筷子,骇然道:“爷爷真这么说过” “嗯,前天晚上,送走高修臣后,爷爷把我叫去书房谈的,问我愿不愿意。”宁苏意垂着眼,轻声说,“我不想忤逆他,就没立刻拒绝,但我不会答应的。” 喝醉一场,反倒想通了。 这件事根本症结在于爷爷不信任她的能力,她只需做到最好,让爷爷看到她能将明晟管理得井井有序,甚至更上一层楼,那他就不会再思忖入赘不入赘的问题了。 证明自己不输于男儿,本就与她一开始接管明晟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从来都能很快 调整心情,说服自己。 宁宗德抬起眼,看着宁苏意,许久未动,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很:“是爸爸没用,让你陷入” 宁苏意急急忙忙出声阻挠他的下文:“爸,您以后千万别说这种话,都是一家人,您这么客气,我会以为自己是捡来的。” 宁宗德心里正难受,被她这么一说,没忍住笑起来:“你放心,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这件事我会另找时间再跟你爷爷聊一下,让他打消这念头。你的婚事,爸爸只希望你能与喜欢的人缔结,这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幸福,爸爸绝不会退让。” 他自己的命运被老爷子束缚了半辈子,不能从事喜欢的工作,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再让女儿牺牲婚姻,他实在无法忍受。 宁苏意鼻头泛酸,眨了眨眼,闷声说:“爸,您暂时别去找爷爷了。” 爷爷的想法不是一时半刻形成的,轻易难以改变,他贸然前去劝说肯定又要挨骂。她见不得心中儒雅清正的父亲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立在书桌前,被人训诫得头都抬不起来。 吃过早饭,宁苏意给司机徐叔打电话,让他到门口等着,自己拎上提包出门。 刚坐上车,井迟来了消息,问她去没去公司。 她回答正准备去。 井迟:“晚几分钟,我现在正往你家来,给你送点东西。” 宁苏意锁了手机,对前面的徐叔说:“等一会儿再出发。” 徐叔应了声,自觉下车走到一边去,点了支烟蹲下来抽。 十分钟过去,视线里出现一辆黑色奥迪,缓缓停下,紧跟着从驾驶座下来个清瘦颀长的身影。没睡好觉似的,步伐迈得懒洋洋,手里捏着一个浅褐色的牛皮纸袋。 井迟穿着宽松黑t恤,发丝凌乱却不显邋遢,单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微微眯起眼,打了个哈欠。 宁苏意正要推门下来,井迟快她一步,手撑着车门,截住她的动作。宁苏意只得降下车窗,转头朝外看他,他的皮肤近乎苍白,便衬得眼底下的乌青分外明显,一双眼依旧清澈明亮,恍若天然湖泊。 “熬夜了”宁苏意清一清嗓子,问他。 井迟不接她的话,从车窗将手里的东西递进去,放她怀里:“知道你不喜欢吃消炎药,蜂蜜柚子茶,清热去火c化痰止咳,没事的时候就冲一杯喝喝。嗓子哑成什么样了,不打算管了吗” 宁苏意怔了一下,打开纸袋看一眼,两个透明的玻璃罐头瓶,装满了沉甸甸的蜂蜜柚子茶。盖子是铁的,六角形,上面没贴任何标签,应当是无添加的纯手工。 “家里做的” 井迟别扭地撇了下眼:“我做的,所以你别浪费了。” 宁苏意张了张口,井迟直接打断她将要说出口的致谢词:“我走了,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操劳了。” “知道了,老妈子似的。”宁苏意抱紧怀里的纸袋,笑着说。 井迟翻了她一白眼,手再次伸进车窗里,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做完坏事就撤,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转身的时候,果然听见宁苏意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井迟,你没大没小,发型都被你弄乱了” 井迟倏地笑了声,坐进自己的车里,掉头回去。 到公司已是上午十点多,比正常上班时间晚了快两个小时,宁苏意着手处理桌面堆积的紧要文件,梁穗进来问她喝什么。 宁苏意停下动作,将桌上的纸袋推过去:“冲一杯蜂蜜柚子茶,剩余的放茶水间的冰箱里。” 梁穗拿起来,有点沉,另一只手托住纸袋的底部:“好的。” 宁苏意一忙就是一整天,中饭照样在办公室里解决。一天下来喝了四五杯柚子茶,嗓子被滋润,比起昨天好多了。 临下班的时间,高修臣敲门进来,约她一起吃晚饭。 宁苏意之前不知情,那次他约她吃饭,她答应得爽快,眼下却是不愿与他私下有过多交集:“不好意思,我跟人有约了。” 高修臣不意外地挑了挑眉:“那下次吧。” 他没追问她与何人有约,更没纠缠,礼貌地笑了一下,走出办公室。 宁苏意手掌按了下额头,心累自不必说,拿起手机给井迟打电话:“吃了吗没吃的话,姐姐请你吃晚餐,地方随便挑。” 做戏还得做全套,她既然说跟人有约,自然不能留下把柄,徒增尴尬不说,往后还得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井迟难得犹豫,最后还拒绝了她:“麻烦酥酥下次请我吃饭提前告知哦,我现在手头有点事,脱不开身。” 宁苏意顿了一顿,问:“在忙什么” 井迟:“帮我二姐办点事。” 宁苏意识趣地不再刺探,只能转而去找无所事事的邹茜恩约饭。后者果然清闲,忙问在哪里碰头 。 第21章 给温小姐的辛苦费 井迟挂了电话以后,神色不无遗憾,与宁苏意单独吃饭的机会不可多得,偏偏他遇上无法假手他人的事。 魏思远在前面开车,井迟问他还有多久到珠宝拍卖会场,魏思远看一眼导航,估摸着还有半小时。 井迟叹一口气,后背靠上座椅靠背,拿起手边的拍卖会手册,上面按照拍卖顺序列出了本次全部拍品,目录一样一目了然。 他此次是代替二姐参加,要拍下倒数第二件拍品一整套的翡翠饰品。 这套翡翠饰品因雕琢痕迹几近于无,水头极好,年代久远,二姐井韵荞一早听闻风声就盯上了,打算拍下来给老太太贺寿。 这个月二十一号,是井老太太的八十三岁寿辰。 井迟领了命,顺便调侃一句:“你都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了,让我们这些人送什么” 井韵荞当时非常冷静地回击一句,送什么礼物都比不上你给老太太带回来一个孙媳妇,她老人家就这一个心愿未了,其他的都是其次,你自己看着办吧。 井迟心说,他就不该多嘴,没事给自己找事。 本身对珠宝拍卖会这种场面没兴趣,想要拍的东西又排在倒数压轴,着实考验他的耐心,百无聊赖地翻着手册,却突然被第三件拍品吸引了注意。 再一看腕表,距离正式开拍的时间不到两分钟,绝对赶不上开场。 井迟收起不当回事的心思,坐正了身体,吩咐魏思远将车开快一点,他赶着过去再拍一件东西。 魏思远被他郑重其事的语气搞得不可谓不紧张,瞬间提了车速。奈何恰逢晚高峰,车速再快,遇到拥堵的交通也无一点办法。 三十分钟的车程,到地方还超了几分钟。 头两件珠宝价格实惠,制作精美,几乎一亮相就被人加价拍走。 第三件拍品焦灼了十来分钟,井迟一脚踏进拍卖会现场,拍卖师刚巧一锤定音,高声播报:“恭喜三十二号女士成功拍下这条樱花祭手链恭喜” 那是一条粉钻与白钻相互成就的樱花手链,设计独特,不是完整的一朵朵樱花,而是半片半片的串连在一起。 是宁苏意会喜欢的款式。 井迟原想拍下来送给她,正好她这几天心情不大好,送个礼物好歹能让她开心一点,不料晚来一步,花落别人家。 井迟找到属于二姐的位子坐下,想想还是不甘心,低声与旁边的魏思远耳语,让他去给拍下“樱花祭”的那位女士递个话,能否以更高的价格买下来。 魏思远觉得有点悬,人家既然前来参加拍卖会,又以高出原价数倍的价格拍下,想来是不差钱的,怎会轻易拱手相让。 在拍卖会场枯坐了近三个小时,井迟最终拍到二姐想要的翡翠饰品,起身去主办方后台付钱办理交接手续。 魏思远趁机凑到他跟前,说:“我报了你的名字,对方说想要跟你本人交涉。” 井迟怔忡几秒,点点头。 他让魏思远去办理手续,自己到指定的地点与那位女士碰面距离拍卖会场不到五十米的一家咖啡厅。 夜幕拉下,天边一弯皎洁冰轮,咖啡店里灯影寥落,抖下几许微光,零散几个座位坐了人,其余的都空着。 井迟站在门口,目光掠过去,见一位坐在窗边的女人举了下手,应当就是那位“三十二号”女士。 他以为对方年龄很大,实际上是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皮肤偏暖调的白,涂了梅子色的口红,长发垂顺,只发尾有些自然的蜷曲,不是烫染的效果。她穿一条复古红的波点连衣裙,婀娜身姿,却不显风情,反有种不加矫饰的清纯。 “你好。”女士起身,率先打招呼。 倘若井迟多看几眼,便会发现前不久他们才见过面,但显然他注意力不在于此,轻轻颔首,嗓音温润,标准的社交式口吻:“你好。” 再寒暄两句的精力都懒得施与,他坐下以后直接挑明来意:“我的助理应该跟你说过,我想要买下你手里的樱花祭,你开个价吧。” 温璇笑一笑,抿一口咖啡:“我可以多问一句,你买来送给谁吗” 这条手链明显是女人的饰品,而且是年轻女人喜欢的款式,与他在会场拍下的那套翡翠饰品大不相同。 那套翡翠饰品,她相信他是用来送给长辈的。那么,手链呢她实在捺不住好奇。 井迟手肘搁在桌面,身体歪靠在弧形沙发椅的扶手上,漫不经心道:“恕我不能告知。” “好吧。”温璇轻轻耸了耸肩,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笑说,“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好了 ,就当是”还你的恩情。 不过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记得了,温璇突然就不想说下去,自觉隐去后半句。 井迟惊愕地看着她,他那时没听到这条手链的最后报价,让魏思远去打听了一下,知道成交价格不低。 “不必,麻烦留下你的账号,我让助理把钱转给你。”井迟公事公办的态度。 温璇不失望,仿佛早有预料他会这么做,从包里拿出手机,然后掏出一个便签本支笔,写下自己的银行卡号,撕下来递给他。 井迟接过,看也没看一眼。 等了片刻,办理完手续的魏思远,根据老板提供的定位找过来,当场给她转了账,钱货两讫。 温璇置于桌面的手机一振,进来一条来自银行的信息。她注目看了几眼,疑惑地抬头,看向井迟:“多给了三万。” 魏思远代为回答:“给温小姐的辛苦费。” 温璇没有徒劳地把钱转来转去,知道他不缺这一点,悻悻一笑:“前后不到一个小时,转手出去净赚三万,井先生的钱未免太好赚了。” 井迟不接话茬,办完事就起身准备告辞,温璇出声叫住他,他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着她。 温璇握着手机,手指微微收紧,几番踟蹰,一咬牙豁出去:“不知道方不方便加井先生的联系方式” 魏思远对这情形见怪不怪。他老板年轻帅气,一身行头便知身价不菲,虽为人过于冷漠寡淡,然则不少姑娘吃这一套,可能还觉得桀骜恣睢的男人格外有魅力。 魏思远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到井迟接下来什么反应。果不其然,跟以前没两样,他冷冷淡淡地回:“抱歉,不太方便。” 温璇再次体会到他有多难靠近,脸上的笑容都没法维持下去,有气无力说:“那,后会有期。” 出于礼貌,井迟点一下头,但并不认为自己能与她后会有期。 周一开例会,宁苏意早早到了公司,没想到一份礼物比她还先出现在办公室里。 一束水嫩的白玫瑰,包裹在洒金笺一样的微黄的包装纸里。花瓣上滚落水珠,浸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在盛夏明朗的早晨,极容易给人带来好心情。花束旁则是一个靛蓝色的方方正正的盒子,盒子底下压了一张卡片。 宁苏意先抽出卡片,低头看,上面写着简单不过的祝福语“su天天开心”,右下角没写落款,倒是画了一幅人物小像。 寥寥几笔的简笔画,却意外地惟妙惟肖,酷似某人。 宁苏意笑不可遏,这么幼稚的事,是弟弟干得出来的。 她放下卡片,拿起一旁被冷落的盒子,打开来看,一条极具破碎感的樱花手链躺在丝绒布上,无需灯光赐予它光芒,它本身就足够夺目。 手链的设计感颇合宁苏意的审美,太过完美或太过落败都不够动人,偏这种要碎不碎的感觉最抓人心。 这或半朵或三分之一朵的樱花,好似被一场淅沥春雨击打,落在泥土上,还未被人踩踏,自己先不堪粉碎,只余这零落的几片花瓣,顽强地向世人展示最后的美。 宁苏意喜爱极了,取出来戴在手腕上,打开手机相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井迟。 “怎么突然想到要送我礼物”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手链很漂亮,一看就所费不赀,太破费了。” 井迟就等着她的反馈,她对手链的夸赞比直接夸他本人更让他受用:“你回国以来都没送你一件称心的礼物,恰好看到这条手链赏心悦目,猜你会喜欢。” 只字不提贵不贵的问题,原本在他那里,她的开心比一切都重要,是金钱无法衡量比拟的。 宁苏意:“谁说你没送我礼物,小木桌和地毯,不便宜呢。” 井迟:“那也叫礼物” 宁苏意莞尔,手指飞快打字:“还是应当跟你说声谢谢。” 井迟想冲进屏幕去跟她理论:“能不能别提谢字老实说,你说谢谢,比你骂我还叫我无法消受,懂了吗” 宁苏意回懂了,以后绝不说了。 井迟这才满意:“别忘了,你欠我一顿饭,改天请回来,我要吃大餐。单独请我,别想请一堆人糊弄过去。” 宁苏意:“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 闲聊几句,梁穗抱一堆文件前来敲办公室的门,宁苏意在微信上跟井迟说自己有事要忙,两人便止了话题,各自忙碌。 宁苏意听完今日的行程安排,另外交代梁穗:“你回头去了解一下成立慈善基金会的相关事宜,条条框框都整理清楚。” “慈善基金会”梁穗愕然一霎,这方面她完全外行,明晟医药没涉及这一类项目。 “有什么问题吗”宁苏意抬起头看她,疑问语气。 “没c没有。”梁穗觉察到自己反应有 些过度,连忙调整过来,问清楚情况,“您是想以公司名义成立,还是以个人名义” 宁苏意思忖少顷,说:“以个人名义,一应财务支出不走公司账面,我个人出资。”额外交代一句,“这件事在彻底落定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你去办就行。” 梁穗更惊讶了,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明白。” 第22章 将宁苏意和井迟凑做一对 没等温璇主动承认错误,对方就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拍到“樱花祭”手链。 是的,那条手链是她代替一个老客户去拍下的,最后却因为她一时任性,将它转让给井迟。 但是她不后悔,只是客户这边有些麻烦需要她处理。 温璇道了很久的歉,把钱原封不动地转给客户,还赔上自己设计的一条已经绝版的手链作为补偿。 解决完这些事,她的离职手续也办理妥当。 周四早上,温璇就拿着装简历的文件袋去罗曼世嘉应聘。 前面两轮面试,她都以超高的分数成功晋级,因为她的履历实在漂亮。她的老东家正是多年与罗曼世嘉打擂台的梵蒂,她在梵蒂的职位是首席设计师,设计过多款畅销珠宝,也出过数不胜数的定制款。 听说,梵蒂那边为了留温璇,提出让她升任开发部主管,可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转投罗曼世嘉。 消息一经传出,梵蒂的管理人气得不轻。 相反的,温璇这样的稀缺人才,主动跳槽到罗曼世嘉,人事部经理听闻此消息当场惊掉下巴,转头就捅到上司那里去。 温璇有备而来,三面时拿出打印出来的设计手稿,摆在面试官面前的桌上,声音轻柔带笑地解释,原本这一系列的珠宝是为梵蒂的周年庆而设计,她离职后,它们自然无所归属。 整整十二套珠宝设计图,厚厚一本,分量十足,其带来的利益也足够令人心动。 当然,三面顺利通过。 终面由上司亲自主持,温璇在一个女职员的带领下,走到另一间更为宽敞的办公室,里面仅有一位面试官,即罗曼世嘉的总经理井韵荞。 温璇知道,她还有一个身份,是井迟的姐姐。 过去五年的时间,她曾有意无意探寻过井迟的消息。宁城说大不大的一个城市,说小也不小,她那时还不知道井迟的名字,仅凭一点微末的记忆,搜寻出来的只字片语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月前,她刷微博时,无意间看到一则小视频。 那是井韵荞和井迟接受媒体采访的记录。井韵荞一袭黑色深v连衣裙,涂着棕红调的口红,衬得皮肤极白,黑长发蜷曲,戴一整套蓝宝石饰品,端坐在深棕色真皮沙发中间,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只觉风情万种c雍容华贵;井迟大概为了配合姐姐,穿一身高定纯黑西服,皮肤比身旁的井韵荞还要白,单眼皮狭长,薄唇不染而朱,双手交叉搭在膝盖,露出手指上罗曼世嘉新推出的男士戒指。 视频流传出去,网友称赞最多的就是“这才是真正的豪门姐弟”。 那个采访视频温璇反复看了许多遍,才知她一直寻找的人竟是罗曼世嘉的小井总。说起来,他们算是同行,可惜命运弄人,此前从未留意到他。 温璇当时既惊又喜,脑海里窜出的想法就是辞职,跳槽去罗曼世嘉。 如今,离她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 井韵荞问了她几个常规问题,对她也相当满意,最后问一句:“我听人事经理说了,梵蒂给了你开发部主管的职位,你为什么没有接受”她一摊手,开了个玩笑,“若不是你离职的消息在业内闹得有点大,我都怀疑你是梵蒂派来的卧底。” 温璇笑一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井韵荞手里拿一支黑色中性笔,另一只手支颐,再放松不过的姿态,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人。 温璇穿一条雪白的连衣裙,外面套一件奶茶色的简约款西服,鞋跟不是很高的白色高跟凉鞋。一整身都是饱和度偏低的色系,看得人很舒服,也不失职场的利落感。 井韵荞:“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你考虑的时间好像有点久。” 说着,她抬起腕表看一眼。不是错觉,对面确实沉默已久。 “我不想撒谎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我来罗曼世嘉可能是有一点私心”温璇维持着微笑表情,因是一边斟酌一边述说,语速相当慢,“这点私心恐怕不方便宣之于口。” 井韵荞挑眉,既不想撒谎,又不想明说,听起来有几分意思。 “我事先说明,虽然你的履历挑不出瑕疵,但是罗曼世嘉的规矩比你的老东家梵蒂严苛许多。”井韵荞说,“你报上来的设计稿我看了,个人非常满意,但目前你还没做出能够说服其他设计师的成绩,我只能给你普通设计师的职位,能不能拿到首席的前缀c什么时候能拿到,得看你后续的表现。” “您的意思是” “恭喜温小姐,你被录用了。”井韵荞笑着宣布。 意料之中的结果,温璇还是很高兴,走上前握了握井韵荞的手,表态:“我一定不会让井总失望。” 井韵荞拍拍她肩膀:“下周一入职,可以吗” 温璇:“没问题。” 在职场浸淫多年,哪怕练就一身遇事沉稳不变的本事,她走出办公室的步伐仍有几分难掩的雀跃。 她的私心,当然是离井迟更近。 她说“后会有期”,那就是后会有期。 井老太太生日当天,宁苏意提前一小时下班,回家换了条礼服裙,精心打扮一番,拿上早先准备好的礼物,和父母一同前去贺寿。 与以往不同,今年的寿宴稍显隆重,除了井家的亲戚,多了些以前不曾见过的生面孔,大抵是生意上往来的伙伴。 宁苏意先去老太太跟前打招呼。 井老太太是疼她的,她还没走过来,老太太就将围在自己膝前的几个小辈撵到一边去,朝宁苏意伸出手。 宁苏意笑着握住老太太的手,说了几句祝寿词,万年不变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外加祝她笑口常开。 井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降红色的绸布绣暗花的裙子,屋里凉气充足,肩头搭一条格纹披肩,笑起来眼睛都不见了:“几年不见,出落得更漂亮了,听小迟说你最近很忙,要不然早就请你过来吃顿饭了。” 宁苏意蹲在老太太腿边,仰头看着她,乖顺模样:“是我的错,早该抽时间过来探望奶奶。” “晓得你忙,奶奶可没怪你的意思。” “那我以后常来,奶奶别嫌我烦。” “怎会” “还是酥酥受宠,我看我们先去吃饭好了,留她们祖孙俩单独叙旧。”说话的人是井迟的大姐井施华。 她掩着唇,顾盼神飞,即使年近四十,风韵依旧不减当年,加上从事医疗工作,身上总带着“医者父母心”般的慈爱宽仁。 她身边站着她的丈夫谭肃,是个军人。两人育有一子一女,此刻都在跟前。 井老太太见宾客到得差不多了,就说先开席,有什么话边吃边聊,不必讲究那么多规矩。 宁苏意站起来搀着老太太,问井迟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他。 井韵荞说:“被他外甥缠住了,脱不开身。” 宁苏意笑了笑,了然。 井韵荞的儿子蒋君见很黏井迟,每回过来都抱住他的大腿不撒开,吃饭都要跟他坐一起。 寿宴统共准备了三桌,一桌是老太太眼中的自己人,一桌是关系稍远一点的亲戚,剩下那一桌是一些前来贺寿的生意上的老伙计。 井迟姗姗来迟,手里拿着个拼接到一半的飞机模型,递给蒋君见:“先吃饭,等会儿再帮你拼。” “那好吧。” 蒋君见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井迟没管他,目光扫去一眼,发现宁苏意坐在他对面,她旁边有个位子空着。 他方才过来时,蒋君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没分出精力去留意宁苏意。 恰在这时候,穆景庭走过来,往宁苏意那边去。 井迟眼睛睁大了点,几乎没犹豫,起身快走几步,赶在穆景庭前坐在那个位子。 穆景庭:“” 蒋君见低头摆弄了一会儿模型,转头一看,舅舅人不见了,再一抬眼,不知他何时坐到对面去了。 他嘴巴一扁,喊他:“舅舅” 后脑勺被井韵荞轻拍了一下:“别老打搅你舅舅。都要开饭了,还拿着模型做什么,放一边去。” 蒋君见:“哦。” 井迟在宁苏意身边落座,偏过头去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去楼上找我” 他今天没穿太正式,休闲款的黑色衬衫和牛仔裤,白色板鞋。可能为了方便做手工,袖子挽到手肘上面,小臂细瘦,往下延伸出流畅的线条,腕骨凸出。手搭在桌沿,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是一看就知没干过活儿的手。 “过来好久了,韵荞姐说你被蒋君见缠住了,我就没上去打扰,在客厅陪奶奶说话。”宁苏意小声说。 开席后,气氛和乐融融,没个冷场的时候。 井迟偶尔给宁苏意夹菜,被井施华瞧见了,扬眉一笑,打趣:“他俩打小感情好,难得的是长大以后还能维系如旧。” 井迟的三姐井羡说:“比起我们,酥酥倒更像小迟的亲姐姐。” 井迟闻言老大不高兴,偏这种场合他没法理论。 井老太太突然想起一桩趣事,笑眯眯地说:“他俩感情是好。我记得酥酥还住在我们家的时候,有一回拿自己的裙子给小迟套上,喊他妹妹。小迟恼得不得了,也没跟她急眼,只苦巴巴地捂住脸,想想就好笑。哈哈。” 宁苏意没印象,一脸惊讶地听着,转头 问井迟:“真有这回事” 井迟别别扭扭地说:“别问我,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哄笑:“是有这回事,我还拍了照片洗出来,回头找出相册拿给你看。我印象中那是小迟唯一一次穿裙子,实在难忘。” 井迟臊得脸红,低着头夹菜,绝不参与讨论。 吃过饭,井迟的母亲葛佩如推来一个三层大蛋糕,上面居中摆着两颗粉色的大寿桃,两边还有祝寿词横幅,相当精致。 大家都吃饱了饭,象征性吃了两口蛋糕,移步到客厅陪老太太聊天。 老太太仍握着宁苏意的手,神神秘秘问她:“跟奶奶偷偷说,有对象了吗” 宁苏意不期然想到高修臣那一桩事,心中突然而来一股愁闷,苦笑一下:“没呢。” “要不要奶奶给你介绍几个青年才俊认识认识” 井韵荞连忙伸手阻拦:“奶奶,你当媒人上瘾啦倒不如先解决一下您孙子的婚姻大事呢。” 井老太太摆手:“他我管不住,不想理他。” 井韵荞长叹一声气,她原本是想老太太能接住她的话茬,将宁苏意和井迟凑做一对儿,谁知她老人家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简直白费心思。 第23章 傻弟弟 偌大的客厅里一片嘲哳声,宁苏意寻个间隙退开,让其他的小辈过来陪奶奶说话,尽一尽孝心。 出门沿着鹅卵石路,慢悠悠地走,到后花园去吹风。 月光从枝丫罅隙中抖落,清浅的银辉洒在黑漆的路面。宁苏意双手环着手臂,抬头仰望深蓝色的夜空,难得看见漫天的繁星。 身后传来脚步声,宁苏意没回头。不久,脚步声追上来,与她肩并肩,她这才转过视线去看。 穆景庭看着她,音色清冽,比深涧的泉水还要清冷几分,表情却是笑着的,问她:“怎么独自一人跑出来了?” “陪奶奶说好久的话了,给其他人一些机会。”宁苏意挥手驱赶蚊子,“你呢,怎么也跑出来了?” “看见你出来,跟你说两句话。” 席间,井迟半路横插一脚,抢走那个位子,穆景庭坐去别的地方,没找到与她交谈的机会。 两人聊起彼此近况,气氛很美好,唯一败坏兴致的就是讨人厌的蚊子,在身边环绕着嗡声不停。 宁苏意穿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后背的裁剪别出心裁,堪堪露出纤薄的蝴蝶骨,月光下白晃晃的,是蚊子会青睐的地方。 “那个是什么花?好香。” 宁苏意指一指前面凉亭旁边的一棵树,绿叶被沉沉黑夜染成墨绿色,其间点缀一蓬蓬淡粉色的花,每朵花都是毛茸茸的,像毛球一样。 空气里浮动的花香就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她不记得井宅有种植这种花,可能是近年移栽过来的。 穆景庭仔细辨认,无从解答,手指骨节轻触了一下鼻尖,坦言:“我也不清楚。” 宁苏意笑起来,朝凉亭走去,再次用手拍掉落在手臂上,随时准备吸一口血的蚊子。 穆景庭见状解开西服纽扣,脱下来,准备给她披上,好歹挡一挡蚊子。 宁苏意余光只捕捉到一只手朝自己脖子伸来,陡然身体一紧,生理反应快过大脑地侧身避了一下。 穆景庭一愣,手顿在那里,不上不下,甚是无措。 宁苏意回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表情有一闪而逝的尴尬,心脏跳得很急促,是惊吓过后的症状。 她不禁懊恼,好像又一次反应过激。 “我不穿,热。”宁苏意后知后觉,为自己的行为找补。 穆景庭走近一步,将西服外套搭在她肩头,平静地说:“挡蚊子。” 宁苏意扭过头去,不看他的脸,幸好黑夜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也给了她很好的掩饰。倘若在阳光底下,穆景庭一定会看到她布满细汗的额头,以及眼中的慌乱。 井迟遥遥地看着前面两人,站在小路的尽头,手里拿一板驱蚊贴。 他看见宁苏意出了客厅,及时回房找了驱蚊的东西。他晓得她是招蚊子的体质,且被蚊子咬过会留下一个红肿的包,她会烦躁地在蚊子包上掐十字。 只不过耽误一会儿时间,他就晚来一步,她身边的位子已经有人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上去争抢什么。 没什么意思,也没意义。 井迟捏着驱蚊贴,塞进裤子口袋里,没转身离开,往前走了几步,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 二楼开放式的阳台,井韵荞端一杯冰镇的柳橙汁,手搭在栏杆上,上身前倾,看着后花园里戏剧性的一幕,摇了摇头,叹气:“咱们那傻弟弟,真是叫我不知说什么好。” 坐在藤椅上的井羡起身,走到栏杆边,俯视楼下:“小迟干什么呢,跟着酥酥和景庭。” “能干什么,吃醋也要看着,别扭死了。” “吃醋?” 井羡一脸“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看着井韵荞。后者收回视线,侧身倚着栏杆,喝一口柳橙汁:“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小迟对酥酥有意。” 井羡倒抽一口气,再去看楼下那幅画面,有了二姐的话加持,她怎么看都觉得自个儿的弟弟有些凄惨:“小迟告诉你的?” 井韵荞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井羡在家排行老三,是有名的芭蕾舞演员,结婚已有三年。丈夫是机长,今天也一起过来了。她醉心舞蹈事业,担心生育影响身材,至今没要孩子,常年在外演出,对家里的事知之甚少。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井羡问。 “酥酥出国那年,走得很匆忙,小迟没一点心理准备,原本是想跟着出国留学,但他一向是不让人放心的,老太太不愿他离家太远。他留在国内很不开心,哭了好几回。” “哭?”井羡表情惊诧,有点被吓到。 “没想到吧,除了小时候生大病掉过几滴眼泪,你见过他哭?”井韵荞笑得万分无奈,“就连我也是无意间撞见。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那酥酥对他” “没那个意思。”井韵荞看得透彻,回过身背靠着栏杆,弯身将手里的杯子放玻璃桌上,“但凡她露出一点心思,小迟能忍住不向她表白?” 井羡明白了。 所以她这傻弟弟始终隐忍不开口,是担心一旦挑破,连朋友都没得做。 就像那句话说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这话想一想,井羡就觉得酸得起鸡皮疙瘩,可一联想到井迟,又觉得苦涩。 —— 周一上午,井迟交代完傅明川几项重要的事,开车去罗曼世嘉开会。 “小井总”也不单单是挂着虚名,有些项目方案需要他表决。虽然,一般还是由真正的井总井韵荞来做最后决定。 会议结束十一点多,井韵荞留他下来一起吃午饭,下午还有一点事需要他出面。 井迟应承下来,先去了趟洗手间。 乘电梯时,遇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一回他认出她来了,是转让手链给他的那位姓温的小姐。 井迟稍感诧异,他不常来罗曼世嘉的总部,不代表他不认识公司里的职员,尤其是重要部门开发部的职员。 温璇扑闪扑闪睫毛,几分意外的语气:“井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井迟颔首。 “怎么样,我就说我们后会有期。”温璇踮一踮脚尖,拈起挂在胸前的牌子给他看。 透明的塑料壳里夹着一张卡片,上面贴了张寸照,下面职位一栏写的是“设计师”。 寸照是近期照的,很娇美动人的一张面孔,剪了薄薄的齐刘海,一双眼睛大而明亮c神采奕奕,看着人的时候十足的热忱。有点像刚入社会的应届毕业生,很难想象她已在珠宝界从业数年,且成名已久。 许是井迟态度冷淡,温璇歪了下头,问:“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井迟还是那副没有多余情绪的表情,淡声说,“拍卖会。” 简单几个字,表明他没有失忆。 温璇展颜一笑,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你现在要去吃中饭吗?” 井迟不答,隔了一会儿,才略点一下头。 他的表情和举动都是抗拒继续交谈的意思,温璇沉默自省,大概是自己表现得过于热情了。 很识相的,她没有再开口,怕引起他的反感。 井迟上学那会儿是最自我的,不愿与人交谈的时候会表现得很冷酷,不留一点余地。出入社会后,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必不可少,尽管,他已经尽量把那些烦人的社交交给傅明川,自己当个出钱的清闲老板。但是,他还是学会了一些法则,习惯在一些场合给人留三分薄面。 电梯门打开,井迟走出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边看边走远,没有回头。 温璇在电梯边站了片刻,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收回视线。 井迟与井韵荞在公司附近一家中餐厅吃午饭,夏天中午属实太热,都没什么胃口,点的菜式偏向清淡。 外头时光强盛,折射到落地窗外的台阶上,白得刺眼。 井迟给二姐盛了一碗汤,随口问:“公司新招了设计师?” “你指的是?” 井迟看着窗外,没接话。 井韵荞忽然想起来:“你见到温璇了?她是我招进来的,今天刚来公司报到。”她喝一口清淡爽口的海带汤,“你没听说过她?” “没。她很有名吗?” 井韵荞哑然失笑:“看来你是真对珠宝行业不感兴趣,连温璇的名字都没听过。她是梵蒂的首席设计师,只差一步就升任开发部主管。” “哦。”井迟一听就过,不怎么放心上。 “不过,我至今没搞清楚她的动机。”井韵荞手支着脑袋,玩笑口吻,“总不可能她冲着我的宝贝弟弟来的吧?” 井迟的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也能呈现漂亮又分明的线条感,连下颌线绷紧的弧度都很性感,估计画手会很喜欢描绘这张脸的阴影轮廓。 他抿住唇,好一会儿,才开口:“姐,不要开这种玩笑。” —— 叶繁霜外出见客户,结束后,正好路过明晟医药的总部,心思一动,拎着上次宁苏意送给她的提包走进大厅。 前台例行询问她是否有预约。 叶繁霜顿一下,笑说:“我给你们宁总打个电话。” 这场景,像极了小娇妻过来找霸道总裁被前台拦住 ,而接下来的抓马剧情就该是总裁霸气前来打脸。 叶繁霜被自己脑补的剧情恶寒到。 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就被接通,叶繁霜说明来意。 梁穗得了宁苏意的应允,把电话打到前台,前台放行,亲自给叶繁霜按了电梯,送她上楼。 办公室里,叶繁霜背靠着宽大的办公桌的桌沿,眺望透亮玻璃窗外的城市风景:“果然站得高看的风景更美。” 宁苏意停笔,笑问她:“要喝点什么?我让梁穗送过来。” 叶繁霜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两天有点上火,白水就行。” 宁苏意叫来梁穗,让她冲一杯她最近常喝的蜂蜜柚子茶。 没多久,梁穗送过来,方口杯里装着黄澄澄的水,杯底能看到一根根蜷曲的柚子肉和皮,还有没彻底搅开的蜂蜜。酸酸甜甜的味道,即使没喝进嘴里也能闻到。 温水冲泡的,刚好能入口,叶繁霜喝了两口,觉得滋味清甜,很是润喉,问:“什么牌子的?还蛮好喝。回头链接发给我。” “没牌子。我前段时间连轴开会嗓子哑了,井迟亲手做的。”宁苏意再次叫来梁穗,把签好的文件给她,接着说完后一句,“还有一罐没开封,你要喜欢拿去喝。” “哦,不了。”叶繁霜意味深长地笑,不乏揶揄,“原来是‘井迟牌’的蜂蜜柚子茶,恕我无福消受。你自己留着喝吧,顺便品尝一下里面掺的爱意。” 宁苏意早习惯她拿自己和井迟调侃,不当回事:“不要拉倒,反正我也不是真心要给你。” “现在说真心话了?” 宁苏意词穷,扶额:“你来找我有正事吗?别告诉我你是来当红娘的,大可不必。” 叶繁霜喝完杯子里的蜂蜜柚子茶,舔了舔略甜的嘴唇,朝她一笑,讨好道:“还真有一件事麻烦你。” ------题外话------ 酥酥也只有在霜霜面前才会这么无奈,谁让这位姐说话生猛不忌,哈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小迟在跟别的姑娘约会 叶繁霜简要解释,她现在的座驾是她父亲淘汰下来的破大众,她父亲当初买的就是一辆二手车,八成新,不到十万成交,自己开了好些年,破破烂烂的。 正好她要用车,他就把车丢给她了。 她对车没什么要求,不过是一代步工具,能开就行。 这还要从前天的事说起。 她的新任老板陆询的库里南送去保养,陪他外出,她就开了自己的车载他,结果这龟毛老板从坐上车那一刻起就开始数落。 话里话外说的是公司给她一年的薪水不低,开这种车出去办事影响她的形象不要紧,影响公司形象就是她的错。 叶繁霜面上带笑,心里却一句一句回怼。 大众都没嫌我穷,我有什么资格嫌弃它!我不配! 陆询下车后,理了理衣襟,下了句命令:“别让我下次看见你开这辆破烂车去见重要客户。” 叶繁霜讪笑,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老伙计”,再没想回怼,只觉心虚得很。 因为这车的外表实在寒碜过了头,磕掉了好几块漆不说,车灯下方撞得凹进去一个坑,一直没修补,主要是觉得没必要,已经够破了,实际上空调制冷效果都出了故障。 叶繁霜下午有半天空闲,咬咬牙就想把这事儿给落成。 她的好朋友里,宁苏意是懂车的,让她帮忙掌眼再合适不过。 宁苏意翻看一眼行程表,接下来没重要事情,给梁穗说一声,自己开车带叶繁霜去一家熟悉的4s店。 “想要什么价位的?”宁苏意问她。 “不知道。” “你买车你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不知道什么价位在我老板心里不算影响公司形象。”叶繁霜嗤笑一声,提起那人就一阵头疼,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一支,降下半扇车窗。 车厢里开了空调,车窗一落,外面的热气就汹涌扑进来,热得扎脸。 宁苏意侧目瞥了她一眼:“不是说没瘾吗?抽这么凶。” “你不懂,干我们这一行,烦得很,遇到的全是负能量。”叶繁霜眯着眼,烟圈吐得熟练,红唇都被薄烟染得淡了几分,转头看着她,“不说我了,你那事解决的怎么样?” 宁苏意知道她说的什么。 两人跟难姐难妹一样,愁云惨淡。 “我爸应该找我爷爷谈过了,我爷爷暂时没再提。”宁苏意耸了一下肩,“但我不觉得我胜利了。” “听我的,找个人赶紧结婚才是正解。” 宁苏意一张清清冷冷的脸蛋笑得几分轻佻,向她看去:“找谁结婚,你吗?” 叶繁霜笑一笑,玩味道:“行啊,我乐意入赘。你家大业大的,一辈子吃穿不愁,我就不用当社畜了。”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到达4s店。 门口自有工作人员上前帮忙泊车,询问是否做保养,宁苏意说明目的,工作人员即刻带她们入内。 叶繁霜也不知自己具体什么需求,想先听听他们的推荐。 原以为要费些时间,实际上半个小时就敲定了。 奔驰s级223,分好几种车型,叶繁霜想要那辆稍微没那么贵的商务型。其实,她认为商务型也不便宜了,没优惠,九十万左右。 宁苏意对比了一下,跟她说:“不如换成豪华型,也就是多十来万,档次截然不同。好歹过了百万,你老板应当不会再挑刺。” 叶繁霜稍稍思考几秒,听从她的建议。 付款的时候,她心都在滴血,死死攥着银行卡的一角,不愿意交给工作人员,搞得工作人员以为自己在抢劫。 素来稳重的叶繁霜罕见摆出欲哭无泪状,一边签单一边咬牙低咒:“该死的陆询,年终奖不给我准备得丰厚一点,我问候他全家。” 宁苏意忍不住笑出声,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喝一口茶,拍拍她的肩出声安慰几句。 叶繁霜瞥见她手腕上粉粉白白的手链,眼睛定在那儿看了几秒,注意力很快转移:“什么时候买的,上次没见你戴。” 宁苏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腕子,轻轻抿了抿唇。 倘若她说出手链的来源,又要遭叶繁霜一番打趣,索性闭嘴。 然而沉默也没用,叶繁霜心思玲珑,又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见她讳莫如深,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又是你的小迟弟弟送的吧?”叶繁霜在等工作人员办理手续,在她身旁坐下,推了下她的肩膀,脸上的笑容跟那会儿在办公室里 听说蜂蜜柚子茶是井迟亲手做的时一模一样。 宁苏意放下纸杯,起身去看场内的车:“我挑辆车。” 叶繁霜顿了顿,眼神瞟过去:“你家那么多车,还不够你开的?” “送人。”宁苏意说,“被你提醒,发觉自己似乎欠着人情。过来帮我看看,哪辆车比较适合井迟?” 自己选车时纠结得要死,轮到给别人选车,叶繁霜却十分热衷,大脑里过一遍井迟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抬手一指角落里那辆酷到让人闪瞎眼的越野式:“那辆最配他,好像是大g?” 车顶高阔,棱角刚硬,停在那里就是一只蛰伏的钢铁巨兽,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它的诱惑。 宁苏意目光随之瞥过去,工作人员颇有眼力见地过来进行解说,那是奔驰g63,暗影之翼。 叶繁霜插一句嘴:“多少钱?” 工作人员被打断,微微一笑,报了个价。叶繁霜咋舌,尽量没表现得像是没见过世面——居然是自己这辆车的两倍还要多几十万。 宁苏意回头问她:“你觉得可以?” 这么大数额,叶繁霜不好替她做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两人互相送礼物,动辄好几百万,哪里像好友之间的来往,别说男女朋友,夫妻之间都没这么令人惊叹。 宁苏意绕着车身走了一圈,拉开车门看一眼内饰。 叶繁霜说它贴合井迟的气质,她倒是能想象到那小屁孩穿黑色t恤和束脚工装裤,站在车旁的画面,一时可能分辨不出是车更酷还是人更酷。 宁苏意没犹豫太久,干脆利落地下了单。 “你想好了?”叶繁霜问。 “嗯。” 宁苏意付完钱,低着头,手里握一支中性笔,填写井迟的地址,交代工作人员提到车就托运过去,后续一些手续直接跟井迟本人交接就行。 “我手里也就这点闲钱了,再过段时间,落实一个计划,有的是花钱的地方,说不定到时还得找你接济。”宁苏意将填好的单子递过去,盖上笔帽。 叶繁霜捋一捋短发,爽快应道:“我一个穷打工的,你要是不嫌弃,能帮肯定帮。” 宁苏意笑了笑:“就知道你是个局气人。晚饭我请了,还有点时间,我们到附近商场逛一会儿?” 叶繁霜的车不能马上提到,逛街还是坐的宁苏意的保时捷,吹着空调的冷风,惬意又自在。 逛到日暮西斜,两人各自买了几身夏季的衣服,准备找个餐厅吃晚饭。 —— 井迟一下午都耗在罗曼世嘉的总部,公司在筹备秋季的珠宝展和设计大赛的事,两项同时展开,正是用人之际。 晚饭他没跟井韵荞一起吃,她要陪从国外出差回来的丈夫,再接上孩子,一家人亲子乐的环节,他不乐意参与。 车子漫无目的在铺满晚霞的大道上行驶,挡风玻璃都被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色。他最终将车停在以前跟宁苏意打卡过的一家餐厅,这家口碑还不错。 一个人,选在靠角落的位置,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被人打扰。 可是,世上偏就有那么巧的事情。 “好巧,这是我们今天第二次见面。”温璇才进来的,身上还沾着外面热辣辣的暑气,鼻翼上挂了几粒汗,清丽脱俗。 井迟抬起头,淡瞥一眼,含混应了声,低下头复又看起菜单。 温璇指节抹了下鼻尖的汗,小声说:“我家住这附近,下了班过来吃饭。”意在说明,自己并非跟踪他,真的是巧遇,合该归结于缘分。 井迟不甚在意。 温璇感觉气氛有些往冷场的方向蔓延,指一指他对面:“我可以跟你拼桌吗?没其他位子了。” 大厅里设的桌位不多,正值饭点,这家餐厅味美,价格也没高到离谱,是附近食客的心头好。 门口一阵响动,进来两个人。 宁苏意一眼看见井迟,意外地挑了挑眉。 下一秒,她就注意到他旁边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提着很经典的di一r蓝色茹伊印花刺绣的b一一kt一te手袋,可能人刚到,还未落座,她顿时反应过来两人是在约会。 宁苏意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边上的叶繁霜也发现了井迟,招了下手,喊他:“井迟!” 宁苏意想拉她的胳膊都没能拉住,只得急急地低声提醒一句:“没看见他在约会?” 叶繁霜后知后觉,捂了下嘴,懊恼道:“啊,完了,我没注意。” 井迟已然起身过来,温璇的视线跟着他转过来,亲眼目睹他由方才一脸漠然变为小心翼翼又局促的模样:“酥酥。” 单单叫了一声,也不知要说什么。 他心里倾向于想要 解释自己与温璇并无关系,也没有约着一起吃饭。可是,说与不说似乎对宁苏意不重要。 好在,宁苏意主动问及:“你和朋友在约会?” 她脸上是很温柔的笑,像夜里绽开的栀子,清淡雅然的香气,混合着深夜的几分薄凉,恰好到处。 “不是,不是约会,偶然遇到的,不” “熟”字还未出口,温璇就主动走了过来,人家既已提到她,不打声招呼未免显得失礼。 “你好,我是温璇,罗曼世嘉的珠宝设计师。”温璇落落大方,笑起来,脸颊边的柔软发丝扫到嘴角,不落俗套的美感。 宁苏意说了声“你好”,简单自我介绍说是井迟的朋友,然后伸手跟她的手握了一下。 温璇目光下移,陡然一凝。她手腕上光芒璀璨的手链实在叫人难以忽视,无需仔细甄别,赫然就是井迟从她这里买走的那条“樱花祭”。 她以为无缘再见这条手链,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再一次见到,且在这样一位集清冷与明媚于一体,却丝毫不违和的美人身上。 温璇脸上的笑霎时淡了一分。 ------题外话------ 小迟弟弟慌乱比划: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第25章 井先生和宁小姐关系真好 在场就叶繁霜一人没做自我介绍,她也简短说了两句。 而温璇没分神去听,还在打量眼前的宁苏意。 她烟青色薄款针织开衫里穿一件乳白色吊带,夏季的针织衫很透,能看到里面吊带的肩带,是颗颗圆润的珍珠串成;一条雪纺半身长裙,裙身绘制水墨丹青画,一边高开叉,行走间雪白的腿若隐若现。 身材高挑,无需借助高跟鞋来拉长曲线,所以她脚上只趿一双valent一的漆皮铆钉平底鞋。 一般人可能得靠妆容来营造凌人气质,而她端端站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已然叫人认为她如山巅之花一般,高不可攀。 叶繁霜再次出声,打破四周微妙的气氛:“大厅里好像没位子了,能跟你们拼桌吗?” 她问的是井迟。 既然他和温璇是偶然遇到,不是单独约会,拼个桌应当不打紧。 井迟扫一眼大厅,提议:“大厅有点吵,我订个包厢吧。”他一个人无所谓,宁苏意来了,不一样。 宁苏意却说:“就我们几个人,不用那么麻烦。” 她招呼叶繁霜和井迟赶紧坐过去,再磨磨蹭蹭的,搞不好唯一的空桌也被人占去。 走了两步,宁苏意忽觉有人没跟上来,脚步顿一顿,扭头去看温璇:“温小姐,一起过来坐啊。” 温璇芙蓉面颊上笑意淡淡,游移不定地看向井迟。方才她想要与他拼桌,他没有应允,她担心贸然前去,惹他反感。 但宁苏意很平易随和,放下包,再次叫她。 温璇再不好推脱,提步走到桌边,再一次犹豫。 这一桌是四人位,宁苏意和叶繁霜坐一边,井迟单独坐一边,空余的那个位子就在井迟旁边。 温璇用征询的眼神看着井迟,井迟压根没看她,拎起桌上水瓶给宁苏意倒了杯酸梅汁。 她咬咬唇,攥了下手指,坐了过去,心始终高悬着,如同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跌下去。无非是害怕井迟提出换位,那样尴尬的只会是她这个外人。 幸好,井迟并没有。 温璇悄悄瞄一眼他的侧脸,他倒完果汁就低头看菜单,脸色平静无任何异样,她这才轻舒口气。 片刻后,井迟叫来服务生,点的全是宁苏意爱吃的,另外再要一盅鸽子汤,给她补身体,然后将菜单递给叶繁霜。 叶繁霜点完,又递给温璇。 温璇笑了笑,客气地点了两样,准备将菜单交给宁苏意。后者喝一口酸梅汁,摆手笑说不用了。 “宁小姐不点餐吗?”温璇踌躇着阖上菜单,不确定地问一遍。 “不用管她,他俩一起吃饭,点餐都是由井迟一人包揽。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井迟记得比乘法口诀还清楚。”叶繁霜深谙此道理,是以,方才根本没多此一举让菜单从宁苏意手里过一遍。 温璇唇边的笑已有发苦的意味,喃喃道:“这样啊。” 网上那条采访视频后半段有个题外话环节,主持人问小井总是否单身。他一脸冷漠,不愿回答私人问题。 这个问题最终由一同接受采访的井韵荞代为回答,她一改前半段的严肃神色,温温柔柔一笑,说弟弟是单身哦,喜欢他的女孩们可以试一试。 那时弹幕上刷过去一排“姐姐你看我能不能当你弟媳”。 食客多,菜上得很慢,趁机闲聊几句,温璇寻一个合适的空当,问出心中所惑:“井先生和宁小姐关系真好,很多年的交情吧?” 宁苏意看一眼井迟,点点头:“小时候就认识。” 叶繁霜在后面补充:“他俩七八岁还一起吃住,没哪对青梅竹马比得过他们。温小姐你以后就知道了,反正我这旁观者是见识到他俩的感情了。旁人想要插一脚进去,难。” 井迟头一次觉得,叶繁霜说话这么中听,以往他都有点烦她,时常教坏宁苏意不说,但凡她出现,总是粘着宁苏意。 宁苏意则认为叶繁霜吃错药了,说的尽是些有歧义的话。 什么叫旁人插一脚进来很难? 模棱两可的表达,像是说她和井迟之间有什么。 可实际上,再清白不过。 偏偏她无法去辩驳,温璇怎么说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特意跟她解释自己与井迟的关系反倒是赘言。 这一顿饭,其他人吃得乐乐呵呵,温璇却全程不是滋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 井迟给宁苏意布菜的一举一动,仿佛演练过无数遍。提醒她吃饭时不要喝水,会稀释胃酸,影响消 化;给她夹培根番茄时,会小心弄掉上面的番茄粒;等她吃得差不多,再将那盅不烫口的鸽子汤推过去,温声劝她好歹喝几口。 一切都不是过分的亲密,却也叫人看出他们之间严丝合缝的氛围。 温璇一开始很惊讶,既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两个成年人这般,实在有些逾矩。 可,他们都表现得太自然,一个从容服侍,一个坦然接受,不会给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关键是叶繁霜神情平常,显然对此见怪不怪。 夏日太阳落得晚,薄暮冥冥,青烟似的流云飘在天际。道旁路灯早早亮起,连成两条亮白的线,延伸至远方。 宁苏意:“我开车送霜霜,你怎么回?” 井迟想与她多些相处时间,无奈开车过来的,他指一指远处停车位:“我自己开车回去就好。” 宁苏意放心了,偏一下头,问站在井迟侧后方的温璇:“温小姐呢?” 温璇回神,撩一下耳边的发丝,笑说:“我家就在附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你们先走吧。” 宁苏意说声“好”,载上叶繁霜先一步离开。 温璇微微侧身,看着边上挺拔如白杨的男人。他手里拎着脱下来的西服,身上穿一件黑色衬衫,领口在方才吃饭时松了两颗扣子,平直的锁骨半露不露,稍一侧头,右耳上的耳钉便分外惹眼,给人以禁欲感的同时,一丝轻狂露出来。 井迟目送那辆红顶的保时捷驶出视线外,这才一步跨下马路牙子,将手上西服甩到肩上,几分落拓不羁地朝停车位走去。 温璇喜欢沉浸式画设计稿,对于人情世故都有些淡薄,可她并非迟钝的人,看得出来,井迟在旁人和宁苏意面前,完完全全的两样。 冷酷和乖顺,那么奇异地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打开空调,车里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只有两个人在,宁苏意终于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你在饭桌上被人附体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 叶繁霜蹭了一顿饭,心情颇好,餍足地笑一声:“我哪句说的是胡话?不都是事实。” “跟温小姐又不熟,你说的那些,人家听了估计一脑袋问号。” “我倒是觉得人家爱听得很,没看她听得多认真?” 宁苏意啧一声:“你是pr,还是工地抬杠的?” 叶繁霜手指抓着短发往下顺,笑得很没形象,差点呛到,连忙顺了顺呼吸,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温小姐说你和井迟的事,可能是调侃你俩习惯了,也可能是有某种直觉,说不上来。” 从高中认识宁苏意起,她就亲眼目睹这两人“相亲相爱”一路走来,突然冒出个女人接近井迟,就像是那时候的杨婧雯一样。 她莫名产生这两人又要冷战闹翻的预感。 —— 一星期后,井迟收到宁苏意送的车。 上午十点左右,他刚收拾停当,准备出门,接到4s店的店员打来电话,询问他本人在不在家,需要将车钥匙交给他。 井迟稍稍等了几分钟,车就被托运过来了。 一辆通身纯黑的奔驰g63,气派又酷劲儿十足,他很喜欢。别的不论,单是宁苏意送的,他就够欢喜了。 给她打了个电话,那边可能在忙,响了好一阵没接。 井迟揣回手机,回过身与店员交接完毕。 出来倒垃圾的琼姨看到他,微微惊讶:“还以为你早走了,怎么还在这儿?” “马上就走。”井迟回。 “这车真好看!”琼姨丢完垃圾回来,端详一番,说不出什么夸赞的话,只觉车子与井迟配极了的好看,“以前没见过,买的新车?” 井迟手撑着车身,一笑,清澈的眼眸荡开涟漪似的,中和了天然的冷感,眉目明媚到极致,音色也漫出几分轻快:“酥酥送我的。” “酥酥眼光好,对你也是好得没话说。”这车一看就不便宜。 口袋里手机在响,不用看就知是宁苏意回拨的电话,井迟连忙掏出来,手指一滑屏幕,点了接通,掩不住悦然的情绪:“为什么突然送我车?” 那边沉默两秒,有翻纸张的声音传来。 宁苏意这一周忙昏了头,慈善基金会在筹备,公司几个拓展的大项目全交到她手里,倒忘了送井迟车这件事。 “收到了?”她略一沉吟,笑着问。 “没收到能问你?”井迟哼笑一声,“我今年生日早过了,回国礼物你也送我了,那这辆车是以什么名头送我的?” 宁苏意无声一笑,要说还他送手链的人情,以他那臭脾气,铁定要翻脸。 不能说实话。 “陪霜霜买车,看见这辆车挺适合你,就买来送你了,没什么由头。”宁苏意 听到敲门声,捂着听筒说了声“进”,而后拿开手接着对电话那头说,“你喜欢吗?不喜欢就拿去卖了。” 井迟恼道:“又没说不喜欢!” “哦,那就是喜欢了。”宁苏意见梁穗欲言又止,不打算继续闲聊,对井迟说,“我有点事要忙,先挂了。” 梁穗过来是说慈善基金会的事,章程草案c验资证明c住所证明等资料已准备妥当,只差理事名单以及拟任理事长c副秘书长等人的简历,得宁苏意裁夺。 这些资料全部整理完,才能向民政部门提交法人登记申请书。 宁苏意撑着额头,一项一项看完,日头都升至高空,显示已到午饭时间。 梁穗再次敲门进来,站在桌边低声说:“高总想邀请您中午一起吃饭,我这边已经订了餐,您看要怎么处理。” 宁苏意抬起头,疲倦之色尽显,声音沉了两分:“就说我已经吃上了,下次吧。” ------题外话------ 霜霜:弟弟,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第26章 到底谁比较幼稚 七月下旬的天热得出奇,持续几日高温后,在进入八月的这一天,突降暴雨。 不巧的是,宁苏意那时正在外面与人谈事,且中途叫等在门口的司机去接因暴雨被困在商场的邰淑英。 司机送邰淑英回家,再赶去接宁苏意,路上已然堵得水泄不通。瓢泼的大雨,让人怀疑天被捅了个窟窿。 司机徐叔只好给宁苏意打去一个电话,告知她,一时半会儿恐怕赶不过去。 宁苏意叫他别急,左右她身在咖啡厅里,淋不到雨。 一杯咖啡见了底,被服务生续上一杯,又喝了半杯下去,雨势更大,比起回国那一晚有过之而无不及。密密匝匝的雨点子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大朵水花。 咖啡厅外这条路的排水系统出了故障,不到一小时,水位能没过脚踝。 时间慢慢推移,宁苏意起身,在宽敞的过道里蹀躞,等得着实有些焦躁,频繁看表,又时刻关注外边的雨。 天色昏沉如黑夜,咖啡厅里点上了灯,橙黄的灯笼纸裹着灯泡,洒下雾蒙蒙的光线,更像是寂静深夜里的一点萤火。 宁苏意亲眼看到一个行人的伞被大风吹翻,伞骨折断大半,不过几秒那人就全身湿透。 手机铃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垂眸看一眼屏幕,穆景庭打来的,问她在哪儿。 一听她被困在咖啡厅里,当即提出要来接她。 宁苏意不想麻烦他,这天地颠倒一般的大雨,出行实在困难。 穆景庭却说:“我和井迟在丛西路这边参加一个经济论坛,刚结束,原打算叫上你一起吃个晚饭。” 丛西路,距离宁苏意所在的咖啡厅不远。 她略一沉吟,不再推托。挂断电话后,她把自己的位置分享给穆景庭,再给徐叔打一个电话,让他不用过来。 雨刮器来回扫着挡风玻璃,雨水还是如注浇上来。穆景庭坐副驾驶,给司机说了宁苏意的位置。 “她不在公司?”井迟坐在后座,问。 穆景庭回头瞥他一眼:“嗯。听她说,她那地儿积的水都漫过脚背了。” 井迟眉心微蹙,隐有担忧。 前面恰好路过一家饮品店,井迟叫司机停车。穆景庭疑惑看他。 井迟拿起座位底下一把黑伞,推开车门,雨点被风吹进来,脸上一片凉丝丝:“我去买杯喝的,你接上她再过来接我。” 穆景庭没异议,餐厅早已订好,车子总归是要掉头回来。 井迟撑开伞,下车,快步朝饮品店走去,拾级而上,剁了剁皮鞋上沾的雨水,微微一侧身,收伞进去,到柜台前点了一杯姜撞奶。 十来分钟,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咖啡厅门口。 穆景庭深深地皱眉,这条路的排水系统确实比其他地方差劲许多,路面的积水流淌,汇聚成一条小河,马路牙子都被淹没。 他抬头就看见站在玻璃门内的宁苏意,她手里拿着提包和一个文件袋,即便看见他的车过来了,顾虑着车与门口还有段距离,无从下脚。 司机小杨要下去接人,被穆景庭拦住:“我过去。” 他撑起车里另一把黑伞,一步跨下车,鞋子瞬间湿透,裤腿也被浸湿。狂风将伞面吹得摇摇晃晃,风筝一样,保不齐下一秒就被掀起飞到天上。 穆景庭走上台阶,推开一扇玻璃门,用手撑着将要自动关闭的门:“走吧。” 宁苏意表情犹豫:“我这” 她出门没看天气预报,脚上穿一双恨天高的一字带凉鞋,踩下去鞋子报废不要紧,坏就坏在鞋底打滑,恐怕走不了几步路就得摔倒。 穆景庭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移,当下了悟。 “拿着伞。”他把伞递给她。 宁苏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腾出一只手握住伞柄。穆景庭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动作太快,她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只见穆景庭转过身背对她,微微弓着背,单薄的白衬衣撑起肩胛骨的弧度和宽阔背脊的轮廓,润朗的声音混合着清冷雨水,有股温柔潮湿感:“我背你过去。” 宁苏意似给吓了一跳,瞳孔放大:“不用。” 哪至于那么矫情,大不了就脱鞋打赤脚淌水。再者,她自身原因,不喜与异性有超出正常社交范围的肢体接触,哪怕眼前人与自己相熟多年。 穆景庭却不由分说,回身攥住她一条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腰弯得更低,双手托住她膝盖弯,不费吹灰之力背起她。 一霎,宁苏意大脑里的神经都炸开了, 指尖颤栗,浑身僵硬做一尊雕塑。 “放松点,摔不了你。伞打好了,不然咱俩都得淋湿。”穆景庭半截裤腿已被打湿,也是豁出去了。 宁苏意紧张之下吞咽口水,闭了闭眼,到底没能避免额头出冷汗。 短短一段路,倒真像是淌过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等她能喘出一口气时,发觉自己的掌心一片濡湿,肯定不是被雨水打湿的,只能是她出的汗。滑溜溜的,几乎要握不住伞柄。 车门打开,穆景庭没放她下地,而是一转身,将她放进车里,搭在她肩头的西服终于在颠簸中掉落,泡进雨水里。 穆景庭弯腰拾起西服,随便团作一团扔进去,躬身坐在她身边,关上车门。 宁苏意伞打得好,他肩头没淋湿多少,只西裤和皮鞋不能看了,湿得一塌糊涂。 “感觉自己背了个不会动的石墩,这么担心我摔了你?”穆景庭戏谑,找出车里备用的干净毛巾递给她。 宁苏意还没能从生理紧张中缓过来,手指紧攥着包包的提手,指甲边缘泛白,自然没能将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穆景庭握着毛巾推一推她的手臂:“酥酥?” 宁苏意“啊”一声,惊醒过来一般,脸发白地接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衣服上的雨水。 “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有。”她拿毛巾擦拭着透明文件袋,编了个谎言,“我就是担心,文件被雨淋湿了。没什么。” 雨势稍减,司机掉头回去。 宁苏意的身体渐渐回暖,思绪也跟着重新转动起来,问:“小迟呢?不是说和你一起吗?” “在前面一家饮品店等我们。”穆景庭接了她用过的毛巾,潦草地擦了擦裤腿,发现于事无补,也就作罢。 片刻,车停在那家饮品店门口。 井迟撑着伞从店里出来,手里拎着纸袋。伞沿的雨水迅速滚落,如瀑如幕,将他周身渲染得一片模糊,像揉皱的纸张的毛边。 他走近,看见后座被穆景庭占据,便拉开副驾驶车门,侧身坐上去,回头将手里一杯热饮递给宁苏意:“喝点,免得感冒了。” 宁苏意抬起眼帘看着他,他那双淡静如水的漆黑眼眸,此刻更是蒙了层雨水一般,湿漉漉的,里头的情绪叫人看不懂。 宁苏意声调上扬地“嗯”了声,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 待她接过姜撞奶,井迟便扭回身子坐正,系上安全带。 宁苏意手心里一簇热烫的温度,熨帖得很,她指腹轻轻摩挲光滑的纸杯外壁,车里几人都沉默。 到了餐厅,穆景庭从车里拿一套备用衣服,让他们先去包厢,他要借用一下餐厅的休息室,换下身上略显狼狈的湿衣。 温度适宜的小包间里,只有宁苏意和井迟。井迟看她一眼,那杯姜撞奶还被她捧在手心里,好在她喝了小半杯,没浪费他一番心意。 他目光转向桌面,超迷你的深薄荷绿色戴妃包底下,压着一个透明文件袋。 宁苏意抿一口姜撞奶,视线瞥过去。井迟恰好抬眼,与她视线撞到一处,撩了撩薄薄的眼皮:“这什么?我能看吗?” 宁苏意笑一笑,抽出包包下面的文件袋递给他。 一行黑色加粗的大字横在a4纸上——suyi慈善基金会资源开发计划。 井迟挑开封口的白色小扣,从中抽出一沓文件,匆匆扫过,震惊之色浮在面上:“你要成立慈善基金会,正在筹资?” “嗯。” “怎么不跟我说?”井迟抱怨一句,“拿不拿我当朋友了?” 宁苏意挑一下眉梢:“这不现在让你知道了。” 井迟顿了顿,生出一股恼意,怪自己太较劲。倘若宁苏意不想叫他知道,方才就不会让他动她的文件。 井迟继续翻手里的文件,一面语气温和地问她:“副秘书长定了吗?没定的话,你看我行不行?” 他没问她成立慈善基金会的目的,只想着她在明晟医药的工作他插不上手,总要在别的地方帮她一把。 宁苏意笑说:“你这是要走关系?” “凭我们的交情,难道我还算不上关系户?” 两人正聊得兴起,穆景庭推门进来,他一整身衣服都换下来,穿一件白色翻领t恤,深灰色长裤。灯光下,皮肤是没有瑕疵的白,脸上挂着一抹探寻的笑意:“你们在聊什么,门外都能听见笑声。” 井迟不动声色,将手里的文件对整齐,装回文件袋里。 宁苏意简要说了两句,没曾想,穆景庭也要掺和进来,向她要了个理事的头衔。 “还是那句话,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别客气,尽管开口。”穆景庭喝一口热茶,向宁苏意看 去。 “放心,以后有让你们掏钱包的机会。”偌大一个基金会,光靠宁苏意一人掏腰包不现实,以后走上正轨,势必要面向公众募捐。 菜端上来,三人一边吃一边聊各自的工作。 穆景庭时而用公筷给宁苏意夹菜,井迟看他一眼,他神色再从容不过,连表情都挑不出一丝异常。 一顿饭吃完,外边的雨也将将停了下来,天色仍沉得如泼了墨汁。 男士洗手间里,井迟垂着眼尾,长睫毛扫落下一片淡影。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声问身旁的人:“你对酥酥到底什么想法?我记得以前,你说拿她当妹妹的。” 穆景庭稍愣了几秒,笑一声:“你问我,你呢?” 井迟沉声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穆景庭眼底的笑意深了两分,像是乐见他袒露出乖戾的一面,不似平常,冷着脸故作漠然:“我是我,你是你,你想怎么样我管不着,同样的道理,我怎么样你也无权过问。” 井迟斜睨他一眼,语气凉凉:“你这人,幼稚得很,真没意思。” “比你有意思。” “” 再争论下去,真跟小学生吵架没两样了。井迟闭了嘴,喉头如梗着一块骨头,飞了穆景庭一记眼刀,先走出去。 穆景庭看着他的背影,敛了唇边的笑。 拿宁苏意当妹妹?他何时说过这种话,自己都不记得了,井迟倒替他记得清清楚楚,还拿这话堵他,他们到底谁比较幼稚? ------题外话------ 小迟弟弟:很快你就会知道,姐姐还是喜欢幼稚一点的!! 穆景庭: 酥酥:我没说这话。 第27章 你那位高冷姐姐一般人骗不走 回程还是坐穆景庭的车,先将宁苏意送回家,再顺道送井迟,最后只剩穆景庭自己,司机掉头回去。 宁苏意进了门,站在玄关换鞋。珍姨迎上来,关切问她是否淋了雨,要给她煮点姜汤。 宁苏意摆出敬谢不敏的笑容,声音柔柔的:“没淋雨,坐景庭哥的车回来的。哦,还喝了一杯姜撞奶,不会感冒。” 珍姨于是放心了。 宁苏意趿拉着拖鞋往里走,看见茶几上有两只茶杯,杯口飘散着袅袅的雾白色茶烟,显然那里方才坐了人。 她刚要问珍姨一声,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一楼书房的门倏然打开,一线光亮从里面透出来。 外面雨声停歇,室内拖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更为清晰。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书房走出来,宁苏意脚步停了两秒,微微笑了笑,颔一颔首:“高总。” 高修臣打量着她,她穿一条素净的靛蓝缎面长裙,套着针织开衫。许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尚携带一股雨水的清凉气,立在那里,愈发显得孤傲冷淡,即使她脸上挂着笑。 宁苏意被盯得不自在极了,一丝心虚显露出来。 这段时间,她有意躲避高修臣,屡次拒绝他的吃饭邀请。他不是愚笨之人,想必对她的举动心知肚明,只没挑破罢了。 高修臣带上书房门,几步到她跟前,微垂着眼,主动交代来意:“宁董叫我过来汇报工作。” 宁苏意点点头。 “已经说完了,时间不早,我该走了。”说着,高修臣抬起手腕看一眼表。 宁苏意没喊珍姨过来送客,出于礼数,亲自将他送到门外檐廊,语气平静地叫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高修臣拾级而下,脚步略顿了下,转过身来看着她。 因他站在三级台阶下面,比宁苏意矮了一截,明亮的廊灯下,他面若冠玉,风姿更甚于日常工作场合的冷肃。 他沉吟片刻,打开天窗说亮话:“宁董是不是跟你提过我们的事?” 宁苏意抿唇,许久才轻不可闻地应一声。 “果然。”高修臣无奈地一声低叹,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他笑了笑,“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至少,暂时不会走到那一步。宁董还是很疼你的,也很在乎你的想法” 宁苏意不想听他一番类似说客的言论,及时打断他:“那你呢?没想过拒绝?” 高修臣苦笑一声,无奈之意更深:“宁董是我的恩人,他的话于我来说重若泰山,我不能忤逆,还请你见谅。” 这一句倒还算真诚,宁苏意表情放松下来。老爷子的话,她都忤逆不了,更不用说眼前这位将老爷子视为恩师的人。 停顿片刻,宁苏意追问一句:“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我们的初衷一样,是要将江河日下的明晟药业扶起来。很多事情,我们面对面沟通会比较便捷。若你一直躲着我,实则不利” 他说到后半段渐渐收了声,因为瞧见宁苏意眼中一闪而逝的羞愧,让他结结实实怔然一下。回过神来一想,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再计较下去就咄咄逼人了。 高修臣相信,她能想明白。 他适时住声,挥了挥手告别。 临走时,高修臣瞄了眼铁栅栏上缠绕的蔷薇花,让这无情的暴雨催败了,零落一地,黏糊糊地贴着地砖。 夜色里,他脚步越来越快,眨眼间消失。 宁苏意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挼了挼铺散在枕头上的柔软发丝,脑中纷乱,一会儿想高修臣的话,一会儿想穆景庭那时转过身毫不犹豫背她时的表情,一时又想到,他湿了的半截裤腿 厘不清头绪,像有根线在心头拉扯。 迷迷糊糊将要沉睡之际,宁苏意冒出个有点自作多情的疑问,景庭哥有没有可能,喜欢她,或者,对她产生好感? 这个疑问没能持续想下去,因为她太困了,下一秒就被睡意拽进梦乡。 —— 次日是个大晴天,气温重回七月下旬的炽热如火,仿佛昨天傍晚的暴雨不过是梦境一场,连带着那场雨里的细节也变得不甚清晰。 但宁苏意还记得一件事,穆景庭的一身西装因她而报废。 他昨日参加经济论坛,穿着极为讲究,高定的西服,剪裁和材质都属顶级,浸了水等同于废布料一块。 宁苏意没法心安,按下内线叫梁穗过来一趟。 梁穗不仅是她的工作助理,同样是生活助理,样样都能打点得妥帖,挑不出错, 让宁苏意省心不少。 没多久,梁穗过来,顺便还带来一沓需要她签字的文件:“宁总,您找我?” “你帮我准备一套男士西装,要高端品牌,尺码我稍后发给你。”宁苏意单凭自己目测,估出几个数据发到梁穗手机上。 梁穗有点茫然:“这是要送人吗?” 宁苏意想了想,又给她发了穆景庭的公寓地址,让她买好西装就送到这里,不必让她过目,她办事她很放心。 —— 温璇来罗曼世嘉入职有一个多星期,她年少成名,在珠宝设计圈子里名号响当当,即便现如今只是个“设计师”的title,在部门里也颇受欢迎。 很大原因是她没什么架子,跟实习生都能打成一片。 温璇常与同事一起去公司附近的食肆解决午餐。这天,几人惯常坐一桌,温璇吃着餐盘里的虾仁,刚好听到她们提到“小井总”,很自然地问出一句:“你们说的小井总是井迟吗?最近怎么没见他来公司?” 同事笑说:“你不知道?” 温璇嚼虾仁的动作慢下来,当真疑惑:“知道什么?” “小井总,哦,就是井迟,他不常来公司的。”同事不无遗憾地叹息,好似对井迟不来公司这件事无比介怀,“他啊,只是挂个总经理的头衔,偶尔过来打个酱油。他有自己的事业,好像是搞投资的。” “风投吧,就是砸钱给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未上市小公司,赚取回报。” “那岂不是有回不了本的风险?” “风投风投,没风险怎么能叫投资?听说小井总蛮厉害的,如今宁城好几家高科技公司他都有控股,那些股权转让出去不知道能换多少钱。” 后面同事聊了些什么,温璇没仔细听,心情倏然就有些惆怅。 怪她自己没先弄清楚状况,稍微得到关于井迟的一丁点消息就不管不顾c迫不及待地奔向一条未知路。 吃过午饭,几人回到公司,温璇拿水杯去茶水间,冲一杯咖啡,出来时在走廊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神经一紧,快步追上去。 走到那人身边,才发现是部门里新来的一个男同事,不是那个人,只是背影有几分相像,让她在心神错乱的时候迷了眼。 温璇顿住,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不知是她执念太深,还是过于贪心,以至于常常悲观地想,也许离得再近,她也达不成心中所愿。 尤其那天,见识过井迟和宁苏意相处之后,她预感更强烈。 —— 穆景庭晚上有推脱不掉的应酬,家里保姆给他打电话时,他怔了好几秒,再三确认。保姆阿姨说:“没错,寄件人填的是宁小姐,同城的快递。” 穆景庭让她帮忙拆一下快递,看看里面是什么。 等了约莫三分钟,阿姨的声音再次传来,带两分讪笑:“是一套西装,吊牌是英文的,我这老婆子也不会读。” 穆景庭笑一笑,低声说:“好的,我知道了。” 饭吃到一半,他借口去洗手间,给宁苏意拨去一通电话,果然叫他猜对了,她就是赔他昨天损坏的那套西装。 他说她太客气了,宁苏意却说应该的,倒让他不知怎么接下去。 这一通电话没占用太长时间,穆景庭很快回到饭桌,因面上笑意未退,饭局上的人好奇问他有什么好事,笑成这样。 穆景庭笑出声,原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便说了实话。 在座好几位都是圈子里的朋友,年龄相仿,当然认识宁苏意,听他言辞之间有亲切的意思,个个心里都脑补出一段故事。 穆景庭却没想到,他不过随口一说的几句话,转眼就传到了井迟耳朵里—— 这一拨人饭桌上没尽兴,结束后辗转到清吧。穆景庭还有事要处理,没加入他们,打一声招呼就先走了。 刚巧,今晚y风投的职员在同一间酒吧团建。 井迟知晓傅明川他们都是爱玩的性子,没开包厢拘着他们,只在大厅里寻一隅宽敞的散座,三三两两地围着坐。 隔壁正是穆景庭饭局上那群人,接着聊未完待续的八卦,说起宁苏意送穆景庭西装的事,往下延伸。 “我们圈子里有名的清冷大美人这就要落入景庭那小子手里了?” “什么啊,两人金童玉女,哪里不配,我看秦二公子你这话就纯属是嫉妒!” “好好好,是我嫉妒。说实话,你们不嫉妒?宁苏意回国后我见过一面,真真出落得漂亮极了。她以前上学时总带股冷傲劲儿,不过也正常,明晟医药唯一的大小姐,娇生惯养,能不傲?现在人更沉静清绝,真挺吸引人” 井迟听着,脸色阴沉,若不是傅明川用蛮力压着他手腕,他就要冲上去了。 傅明川死死扣住他,压低声劝他冷静,人家不过吃饱喝足闲聊几句八卦,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未免太过。 好一会儿,傅明川见他脸色仍未缓和,换个法子劝:“你那位高冷姐姐,凭我接触一回下来的了解,一般人骗不走她,你放宽心。” 井迟冷声道:“谁说她是我姐姐?” “呵,你跟我叫板有什么用?”傅明川简直莫名,“有本事你去跟她叫板。” 井迟还真去了,抄起沙发椅背上的外套就走了,驱车去宁宅。 然而吹了一路潮热的夜风,他清醒过来,路过宁宅时没有停留,踩一脚油门驶过去,回自己家。 宁苏意晚上加班,九点多到家,吃了小半碗珍姨煮的桂花酒酿圆子,之后回到房间,还未及洗澡,手机就响了。 井迟打来的电话。 她顿一下,揉揉肩颈,坐在床沿上接通,困倦地问他有什么事。 “你送了景庭哥一套西服?”说起这,井迟想起上回宁苏意送穆景庭的那条领带,心里怄得不行。 宁苏意愣一下,纳罕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别管这个,你为什么送他西服?”他有些执拗地问。 宁苏意虽觉他语气不对劲,但她对他一向纵容,没有丝毫不耐烦,解释给他听,昨天下午穆景庭为了背她,打湿了西裤,外套也被她不当心掉进水里,她送一套西服权当是赔偿。 她如此坦诚,井迟心情却没好转半分,反更糟了。 他一声不吭,过了许久,才不咸不淡“哦”了声,不理智地率先挂断了电话。 ------题外话------ 多吃几回醋,身体里那根叫做“克制”的弦就能绷断了,不破不立嘛! 第28章 假如你即将举办婚礼 周一清早,井迟被井韵荞一通电话叫到罗曼世嘉总部。 他以为有急事,到了她办公室,她却不紧不慢地从抽屉拿出一沓设计稿,放在桌面,推过去让他瞧一瞧。 井迟指节点在打印出来的设计稿上,疑问又茫然的语气:“要我瞧什么?” 井韵荞转动座椅微微侧过身,手里习惯执一支笔,手背支着下颌:“这些是经过三轮选稿,呈上来的关于‘梦中婚礼’系列的珠宝设计,你给个意见。” 井迟几分无语,特意把他叫过来,就为这事,简直浪费他时间。 “你做主就好。”井迟懒得翻开看,原封不动推了回去。 井韵荞不满他撂挑子的态度:“到底你还占着一个‘小井总”的位置,不能不干事吧?平日的琐事能省都给你省了,让你投个票你还不耐烦了。我不帮咱爸,每日坐在这里焦头烂额的人就是你。” “好好好,我的错。”井迟从不是个叛逆的人,长辈的话他是乐意听的,当即举白旗,乖乖拿上那一沓设计稿,坐到沙发上去看。 井韵荞满意一笑:“这还差不多。” “只选一套?” “对。”井韵荞亲自给他斟茶,端到沙发边的小圆几上,让他慢慢看,不着急。 井迟一张一张翻着各种款式的成套珠宝设计稿,委实有些头疼,虽态度认真,嘴上却不饶人地吐槽:“我哪儿懂你们女人的审美,让我选,我不过是点卯。” 井韵荞笑,侧身靠沙发扶手,一只手拍在弟弟的肩膀:“你稍微发挥一下想象力——假如你即将举办婚礼,得为你的妻子挑选一套衬婚纱的珠宝。这么说,能调动你对珠宝的审美吗?” 井迟手指顿一顿,脑海里跳出来的就是宁苏意那张冷感又奇异柔和的脸,但他穷尽想象,也描绘不出她穿婚纱的模样。 井韵荞推一下他手臂:“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井迟回神,看着她,眼神经过掩饰已叫人瞧不出半分落寞:“不是你让我想象”他话未说尽,低头接着看。 罗曼世嘉的开发部有绝对公平的比稿制度,不管是主管c首席设计师c设计师,还是设计员c学徒,递交上来的设计稿一律不许写落款,由上级盲选。 这么做大程度保证,哪怕你是个实习学徒,也能有出头的机会。 温璇第一次听说这个制度时,拊了拊掌,大为赞赏,感慨道,当初大学实习的小珠宝公司能有这样的待遇,她不至于遭受一桩冤案。 半小时左右,井迟看完所有设计稿,从中抽出一套递给井韵荞,认为这一套最符合自己心目中对“梦中婚礼”的理解。 井韵荞微微挑一下眉,问:“为什么?” 井迟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仰着脖颈。他今天穿着十分休闲,白色t恤搭配束脚的黑色卫裤,脚上一双白色板鞋,因而从表情到肢体动作都透出几分闲散意味。 “比较有故事感,让人看了就联想到春天的雨,干净c纯粹,搭配洁白的婚纱,再合适不过。” 这个说法有点意思。井韵荞眼睛都亮了。 井迟撑着膝头坐正,扭头看她:“我就随便选一选,最后决策权在你。”他轻轻耸一下肩,完成任务式的轻松表情。 井韵荞:“不瞒你说,让你选之前,我也看中了这一套。的确,一整套配饰不够华丽夺目,可却是最让人耳目一新的。谁说配婚纱的珠宝就得是沉甸甸的一大堆钻石堆砌,有故事有韵味的才最打动人。” 井迟更无语:“你都有主意了,还让我选。” 井韵荞哈哈大笑,哄他说中午请他吃饭。 “梦中婚礼”系列珠宝的主设计稿就这么定下来了。 后续的事情,井迟没再跟进,反正不是他要操心的事。然而,当真让他没料到的是,他那日选的一套设计图正出自温璇之手。 她还因此破格升了首席设计师。 这在罗曼世嘉是绝无仅有的例子。 温璇入职不满一个月,虽然她之前声名赫赫,到底换了个新工作,一切从头计算。说破天她只不过是个“实习生”,能开这样的先例,也够公司内部人员八卦好一阵子了。 八卦传到温璇本人耳朵里,她也十分意外。 职已经升了,薪也加了,她倒没矫情谦虚,大大方方请同事吃一顿大餐庆祝。聚餐时,聊起这次的比稿,有人就说是小井总选定的。 温璇不知道当中有这一环节,乍然听见,怔忪许久。她端起白葡萄酒喝了一口,眼眸肉眼可见地泛出星光,勾了勾嘴角,突然之间有些相 信“缘分”这一说。 再见到井迟,是在八月中旬的一个雨天。 这段时间,温璇忙着画设计稿,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上一回参与比稿的只是其中一套设计,现在一整个系列交由她负责,要画的设计稿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刚升职,这件事要是办得不够漂亮,别人更有微词。 温璇是从主管办公室出来,在走廊里碰见那个人,几乎没踌躇,脚步轻快地追上前去。 这回总算没认错人,是井迟本人。 他穿一套很简约的西装,没打领带,里面纯黑衬衫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单手抄袋,低头看表,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赶着去处理。 快到下班时间,温璇叫住他:“井先生。” 她没像其他同事那样,称呼他为“小井总”。 井迟距离电梯间仅有三四米远,闻声,停下脚步,侧过身去看她,表情称得上匮乏,连个字都不愿说,只用眼神问她有什么事。 温璇弯一弯唇,笑着跟他道谢,说自己升职要没他那一关肯定不行。 井迟错愕极了,想不通她升职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是以非常冷淡地打断她的致谢词。温璇愣一愣,只得从头说起。 井迟难得与人废话许多:“你既为罗曼世嘉的设计师,应当知晓比稿的制度,我选的是设计稿,并不是人。退一步讲,最终拍板的人是我二姐,温小姐是否谢错人了。” 话语里挟着几许寒霜,配上他那张清隽又冷峻的脸,直叫温璇哑口无言,甚而有几分脸热。 她识趣地换个话题:“晚上的部门聚餐,井先生去吗?” “不去。” “那”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井迟再一次抬腕看表,焦灼都写在脸上,再耽误下去,他可能真顾不上教养和礼数,直接拂袖走人。 然而,温璇实在难以劝服自己错过这不多得的机会。 “等等。” 她急切地请他再稍等一下,她转身跑回自己的工位,拿上东西再折回来。 温璇该庆幸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要不然一定跑不了这么快。她身上着一条黑底点缀红玫瑰花的连衣裙,裙摆在空中荡出涟漪,片刻到井迟面前,又一次郑重地说了声“谢谢”。而后,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我亲手做的,希望不要嫌弃。” 不在乎他什么态度,东西给出去了,她就跑远了。 这句谢谢,他大概不懂是什么意思。 不重要,她记得就好了,哪怕过去五年之久。 —— 井迟上学时期不少女孩儿往他课桌里塞东西,当面塞的屈指可数,主要是因为他一贯冷着脸,生人勿近的气息浓厚。 成年以后,岿然不动的神色让他修炼得炉火纯青,是以打直球的女人少之又少,不怪他方才一愣之下没能拒绝成功。 现下人已经走远了,他总不可能追上去把东西还回去,叫人围观像什么样。 井迟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塑料盒,里面整齐码着十来块圆圆的蔓越莓曲奇,浓郁的香味散出来,与西点店玻璃橱柜里售卖的几乎无差。 乘电梯到楼下,前来接他的司机在大厦门口等候多时,井迟就顺手将曲奇饼给了他。 司机连声道谢,问他怎么不自己吃。 井迟没多说,只说自己不喜欢甜食。 司机启动车子,送他去一家老字号的私家菜馆,听说这里精通八大菜系的厨师都有,兼顾国宴水准,一位难求。 井迟托关系预订的,临近后花园的一个小包间,室内凉气充足,推开两扇窗牗,外面正对着一簇开得喜人的粉白山茶花。稍远些的地方,种植一株茉莉,白纷纷的花朵,风拂过,花枝轻摆,送来淡淡花香。 有几个男人踏过花园的石板路,留下一串橐橐声,显然是到饭点过来觅食兼谈事的。 井迟站在窗边等了十来分钟,高跟鞋的清脆声响由远及近。他猝然回头,门被人推开,宁苏意走进来,边上是给她引路的服务生。 井迟笑看一眼腕表:“你迟到了,四舍五入也有十分钟了。” “路上堵车啊,没办法。”宁苏意坐下来,端起桌上一杯沏好的茶,口渴得不行,来不及细品,牛饮一般大口灌下去,解渴。 今晚就他们两个人吃饭。 上一回宁苏意约他,他为了替二姐赶去珠宝拍卖会,算放了她鸽子,他以此为由头把这顿饭要回来了。 稍坐片刻,井迟叫服务生进来点菜。 宁苏意照样当起甩手掌柜,不过问。他帮忙点了四喜丸子c龙井虾仁c腌鲜鳜鱼c烧片糟鸡,再要一份藕盒和一份甜点。 井迟问询的眼神看向宁苏意,后者抬一下眉,没意见。 闲聊时,照常说起彼此的近况,事无巨细。 这一餐饭,没有别人掺和进来,井迟舒心无比,连带话都比平时一个星期说的还多。宁苏意也是难得放松。 饭后吃甜点,因只有一份,她先舀了一勺递到井迟嘴边。 白巧克力制成的圆球外壳,咬开里面是冰凉绵密的冰淇淋口感,薄荷和青柠混合的口味,唯一的不足是甜度有些超标。 宁苏意问:“还要吗?” 井迟:“要。” 仿佛一小时前,那个说不喜欢吃甜食的人不是他。 ------题外话------ 甜食分为,别人投喂的甜食和酥酥投喂的甜食。 小迟弟弟不喜欢的甜食是别人投喂的甜食。 绕口令~ 第29章 小迟跟我们酥酥蛮般配的 饭前宁苏意就叫司机先回去了,她坐井迟的车回家。 两人坐在后座,低声聊天。 下了小半天的雨,临到这时,反常的有阳光刺破云层。天未擦黑,车窗玻璃溜进来一段橘黄色的夕阳,照着人脸上绒毛都清晰可见,随便拍一张照都是油画质感。 井迟以为在到家之前,气氛都会如在私家菜馆的小包间里一样静谧美好,直至宁苏意提到穆景庭,他所有隐匿的欣喜一扫而空。 “景庭哥过几天生日,你说送什么礼物好?”宁苏意右手撑着腮,歪头看井迟,餍足的她有种散漫娇憨之态,且是那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很是动人。 井迟微不可查地皱皱眉,鼻腔里哼出一声:“随便你。” 宁苏意笑问:“你送什么,我参考一下。” “随便送。” “” 宁苏意眯了眯眼,审视眼前这仿佛闹别扭的小屁孩,半晌,低声问:“你是在我回国之前跟景庭哥闹了矛盾吗?感觉你最近都挺不待见他的。我记得,你俩以前感情特好,经常一起打篮球。” “没闹矛盾。”井迟降下车窗,手臂搭在窗沿,腕表的表盘反射一圈银光,任燥热的风吹进来,声音瞬间被卷进风里,模糊了几分,“年纪不小了,礼物不礼物无所谓。” “照你这么说,你明年生日我就不送礼物了,省得我绞尽脑汁。”宁苏意眨一眨眼,玩笑道。 “你敢。”井迟转头瞪她,“小时候说好了,我的生日礼物你一年都不能缺,得送到我死了。倘若我死在你前面,四月二十二日这天,你也得把礼物烧给我。” “你闭嘴,越说越不着调。”宁苏意简直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少说点不吉利的话。 幸好是在她面前,如若在井家,他话音一落,老太太手里的棍子就得招呼到他腿上,让他长记性。 宁苏意捡回绕远的话题:“说真的,距离景庭哥的生日没几天了,我什么都没准备。以往在国外就算了,我人在宁城,不送份礼物说不过去。” 毕竟,她身在国外那几年,每年生日,穆景庭都在她生日之前寄一份礼物过来,有时恰能赶在生日当天,却从未有过延后的。 井迟听在耳中,吃味得很,哂笑一声:“我看你又送他领带,又送他西服,再送双鞋,一身装备齐活了。” 宁苏意挑了挑眉,当真思考起他的提议。 井迟侧目,见她一副沉思状,当即泄了气:“算了,当我没说。” 宁苏意莞尔一笑:“别啊,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 这一刻,井迟恨死自己弄巧成拙的本事。 —— 生日前夕,穆景庭在好友群里通知:明天正好周五,要是大家不忙就去他朋友开办的场子聚一聚,权当凑个热闹,不用带礼物。 担心有人不看群消息,他单独给重要的朋友发了私信,宁苏意自然囊括在内。 周五下午,宁苏意忙完手头的事,提前一个半小时到家。 她早晨临出门时,让珍姨帮忙买一些烤蛋糕需要用的食材。回家后,她换一身居家服,钻进厨房,打算亲手做个蛋糕,晚上带过去。 珍姨原想给她打下手,在中岛台边徘徊一会儿,发觉自己毫无用武之地,便把厨房让出来,全权交给宁苏意折腾。 鸡蛋c奶粉c低筋面粉c糖粉五花八门的食材摆在流理台上,宁苏意有条不紊地把这些零散的食材糅合,放进模具里,送进烤箱。 珍姨闻到香味,进来瞄一眼:“我都不知道酥酥还会烤蛋糕。” “我也是半吊子水平,在国外试过几次。”宁苏意笑说,倏然听见手机铃声,忙伸手到水龙头底下冲掉手指沾的面粉。 珍姨说:“你别急,我去帮你拿。” 宁苏意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珍姨拿起来,眯眼一瞧,快步走到厨房递给她,笑眯眯地说:“小迟打来的。” 宁苏意捏起围裙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接过来按下接听。那边的人问她下班没有,准备过去接她一起去穆景庭的生日宴会。 “我提前下班回来了,现在在家。”宁苏意柔声说。 井迟顿了几秒,说:“那我过去找你?” 宁苏意说声好,挂了电话,把手机交给珍姨,转头去看烤箱,定时还未到,她便重新洗个手,开始打发奶油。 井迟下午在家陪老太太,开车从雍翠乐府过来只需二十分钟。 门铃响了,珍姨过去应门,亲自给拿了拖鞋。 “酥酥在 楼上?”井迟手撑着玄关的壁柜,蹬掉短靴,穿上那双独属于他的深灰色格纹布拖鞋,往里张望。有闻到空气里弥漫的奶香味,是烤面包c点心之类的味道。 “没呢,在厨房烤蛋糕,忙活好久了。”珍姨去泡茶,让他自便。 井迟趿拉着拖鞋朝厨房走去,到门边驻足,举目瞥过去。 傍晚时分,天色尚且明亮,厨房里仍开了灯,灿白的灯光自头顶洒落,投一段在宁苏意身上。 她挽了个十分随意的丸子头,松垮垮的,些许碎发垂落在瓷白的脖颈,在灯光下染着浅金色毛边。她穿一条居家的奶茶色背心裙,及脚踝,棉麻质地,不用触摸就知道分外柔软舒服,罩着浅褐色围裙。 没化妆,素净一张脸,苹果肌上那粒淡色小痣落在他眼里。那颗痣,她平时化了妆不细瞧很难注意到的,此刻却如钩子一样,抓得他的心痒丝丝的。 井迟喉结滚动,别过眼去。 珍姨走到近前,说茶沏好了,问他喝不喝。 井迟说不喝。 宁苏意这时才发现井迟来了,扭头朝他一笑:“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井迟走近,瞧见她额角蹭了一抹白色面粉,抬手替她拭掉,动作再温柔不过,眼神却是从未变过的落寞,“你什么时候学会烤蛋糕的?” “留学期间。我没跟你说过?”宁苏意在他摸过的地方,用小臂蹭一下,手持电动搅拌器,嗡嗡的声响横在两人之间。 井迟没留神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你都没有给我烤过蛋糕。”话里藏着几许委屈,兼带着控诉。 宁苏意头也不抬地笑说:“这还不简单,你要是喜欢吃,明年你生日我给你烤一个。你喜欢吃什么口味?” 井迟迟迟不答,他要的不是蛋糕,是独一份的心意。独一份的。 宁苏意没精力注意他,因为她太长时间没烤过蛋糕,唯恐搞砸了,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一心专注于此。 井迟静立在侧,靠着流理台边缘,手指摸上裤子口袋,没摸到烟盒的轮廓。 蛋糕胚出炉了,宁苏意躬着身小心翼翼倒扣脱模,完整的蛋糕胚置于转盘中间,她松了口气。 只剩下抹奶油的环节,相对前面的步骤就简单太多,宁苏意一边与井迟聊天,一边抹匀奶油。 井迟自顾从冰箱里拿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拿在手里:“你那慈善基金会筹备得怎么样了。” “资料都备齐了,这个月底就能登记。” “没忘记我的话吧?副秘书长的位置我先预定了。” 宁苏意看着他,比一个“一k”的手势,还说简历都给他打好了,不用他自己费心去写,到时只需掏腰包。 井迟低眉垂目,嘴角微勾,笑得两分无奈:“我的钱包不都由你保管?” “哇,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现在说这话我都感觉你在嘲讽我。”宁苏意终于抹好了奶油,腰都酸了,直起身歇口气,直勾勾盯着井迟。 井迟与她对视,仍是笑着的,没半点攻击性,单纯无害的样子。 那是小学的事了,井迟的零花钱都是交给宁苏意保管。当然,这是老太太授意的,她担心井迟在学校乱买垃圾食品吃坏肚子,他那小身板压根不能经受一点折腾。 是以,井迟用钱之际都得向宁苏意打申请。 宁苏意“姐姐”架子端得十足,紧攥着粉色的小钱包,以此威胁:“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零花钱。” 井迟憋屈得很,偏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也没反抗力,被她占了好多便宜。 后来,他自个儿都不愿意回想这段经历。而宁苏意懂事以后,也觉得当初自己的做派忒不要脸了。 眼下井迟主动提起这件事,她就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一定是在讽刺她。 井迟舔舔唇,语气平静:“我发誓,我没有那个意思。” 宁苏意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洗好的草莓,挑出一个个头大的c鲜红饱满的,塞进他嘴里:“你最好没有。” 井迟“唔”一声,叼着草莓,满口都是甜甜的味道。 剩下的草莓切成片状和粒状,点缀在奶油上。最后,用黑色巧克力酱写上祝福语,生日蛋糕就大功告成了。 宁苏意两手叉腰,仰起酸疼的脖子,感觉筋都要绷断了,大呼:“我以后再也不做蛋糕了。” 大概是老了,没以前那么有耐心鼓捣这些,中途几度想撂挑子不干,去蛋糕店订做一个岂不方便省事。 井迟替她解开围裙后的系带,顺便在她耳边轻声埋怨:“搞什么,姐姐刚还说明年生日亲自给我做一个蛋糕,这么快说话不算话?” 宁苏意拆发圈的动作一顿,刷地扭过头,目光如炬地瞅着他:“你刚说什么?” 井迟摸摸鼻 子,后退一步,手里还拿着矿泉水,掩饰性喝一口:“你听错了,我没说什么。” “你刚叫我姐姐?”宁苏意此时的诧异神色不啻于听见平地一声雷。 这小屁孩成年以后,她可是一声心甘情愿的“姐姐”都没听到过,怎么威逼利诱都没见他低头,可谓铁骨铮铮。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井迟大步走出厨房,头也不回:“客厅等你,赶紧去换衣服,再磨蹭我先走了,不等你了。” 他步履匆忙,差点与门口的邰淑英撞上,连忙立住脚步,满脸歉意道:“阿姨,不好意思。” “没事儿没事儿。”邰淑英微笑着摇头,指一指沙发,让他去那边坐。 宁苏意包装好蛋糕,放进冰箱里,去楼上换衣服c化妆。 客厅里,邰淑英与井迟坐在一处闲聊片刻,起身去收拾厨房遗留的残局,珍姨跟过去帮着整理。 邰淑英偷瞄一眼客厅沙发上规规矩矩端坐的井迟,感叹一声岁月如梭。小小少年似一眨眼就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肩宽腿长,气质沉冷,添几分硬气,不骄不躁刚刚好。 邰淑英搡一下珍姨的手臂,掩着唇小声说:“其实,小迟跟我们酥酥蛮般配的。” 珍姨笑起来,同样压着嗓音,以防外面的人听到分毫:“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俩孩子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若能结为连理,那可真是天赐的缘分。” ------题外话------ 冷知识:虽然酥酥总是想让小迟叫自己姐姐,但是,当小迟真的叫了,她却是最最消受不了的。 叫一声姐姐,什么都能答应他。 所以后来,当小迟知道这个冷知识后,时不时就逗她。 姐姐,过来给我亲一下。 姐姐,你别招惹我。 姐姐,眼线又画歪啦,过来,我给你画。 然而酥酥只想让他闭嘴,别喊了!!! 第30章 他享受这样的偏爱 宁苏意在房间里窸窸窣窣鼓捣了半个小时,换上一条雾霾蓝吊带裙。手工蕾丝的面料高级而有质感,能清晰看见上面织就的朵朵花纹。款式倒很简约,只后腰处缀一枚轻纱系成的蝴蝶结,垂下两条丝带,有那么点国风的意思。 脸上化淡妆,只上薄薄一层粉底,遮瑕和腮红都没打,涂上干枯玫瑰色的口红。黑长卷发顺手抓一抓,随意散在身后。 宁苏意对着全身镜照一圈,确定无不妥的地方,拎起桌上的包和礼物盒,下楼。 从冰箱里取出蛋糕,跟井迟一道出门,换鞋时,她向邰淑英报备:“景庭哥生日聚会,晚上可能回来比较晚,不用等我。” 邰淑英:“知道了,少喝点酒。小迟你帮我看着点她。” 井迟笑着说好。 出了门,风裹挟着热气源源不断往脸上扑,宁苏意抬手遮在额前:“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差不多。” 不知道到底谁酒精过敏,一碰酒就全身起疹子。 “咱俩半斤八两。我是不能喝,你以为自己酒量很好吗?” 井迟开的是宁苏意不久前送的奔驰g63,拉开后座车门,接过她手里的礼物和蛋糕放在后座,帮她拉开副驾驶门。 这车底座高,宁苏意穿高跟鞋上车有点费劲,拎着裙摆爬上去坐好,不忘反击他:“再怎么样酒量至少比你好。” 井迟把车开出去,行驶在宁城拥堵的车流中,许久,才抽空瞥过去一眼:“是吗?那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喝醉后干了什么?” 宁苏意果然开始回忆:“你说的哪次?” “还能哪次?”井迟眼尾微垂,手搭在方向盘上,懒散地拖着调子,那股少见的痞气便在这时显出几分,“就你学叶繁霜抽烟那晚。” “你管那叫喝醉?我脑子清醒着呢。”宁苏意独独在他面前,那副清冷的皮囊撕得一干二净,常常三两句话后就开始与他拌嘴。 井迟轻哼一声,不与她掰扯。 脑子清晰?脑子清晰能亲到他下巴? 前方的路是真堵,十几分钟过去,车子开出去没三公里。 井迟倒不焦急,四处都围着车流,他与宁苏意困在进退都难的境地里,像是被丢在荒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宁苏意低头时发现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弄脏了一块,包放在后座,不好拿。她找了找置物格,翻到一包纸巾,刚要拿起来,却看见边上放着一盒烟和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打火机。 宁苏意愣一下,扭头看井迟。 路况糟糕,他聚精会神注视着前方,没觉察她的异色。 印象里,井迟是不抽烟的,所以宁苏意在车里看到烟和打火机有些奇怪,到底没出声问他,心想或许是傅明川他们的。 她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弄脏的手指。 正出神,行驶中的车子突然猛地急刹,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出于惯性,宁苏意身体往前栽,幸好手掌及时撑住中控台稳住,只听见后座传来“哐当”几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宁苏意无心去管,抬起头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面。 原来是有辆车突然变道,从旁边的车道超过来。 井迟紧锁着眉,没忍住低咒了一句:“赶着投胎呢,差点就撞上了。”而后,扭过头来上下打量宁苏意,“没磕到吧?” “没有。”宁苏意说完,倏地想到什么,急忙回身去看车后座,一脸丧气,“蛋糕全毁了。” 因方才那一出突发状况,蛋糕盒连同礼物盒一同从座椅上跌下来,蛋糕盒恰好被压在下面,摔得惨不忍睹。 井迟腾出手扳了下后视镜的角度,也看到了后座的惨状,挑了挑眉,不无遗憾地说:“景庭哥吃不到你亲手做的蛋糕咯。” 宁苏意表情滞住,怎么觉得他这语气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再去看他的脸色,竟毫无破绽。 好在,她备了一份礼物,不至于两手空空过去。 四十分钟后,两人到了穆景庭朋友的场子,一家新开的cb,名字取得很有意思,叫“ddcb”。 进去之后才弄清楚,原是这家cb的老板叫邓铎,dd正是他名字的首字母。 宁苏意把礼物送给穆景庭,说一声:“生日快乐。” 只字不提亲手做蛋糕这回事,反正蛋糕她现在是拿不出来,下车时特意看了一眼,奶油糊成不堪入目的一团,不提也罢。 穆景庭欣然接过礼物,打开一看,是双联名的限量版球鞋。 井迟的脸当即就黑了,还真送了鞋。 宁苏意笑说:“你现在还打篮球吧?” 穆景庭点点头:“打,工作之余经常约他们去俱乐部。”他说的“他们”,是指在场的发小。 井迟也给他准备了礼物,是从家里的酒窖里千挑万选出的一支他爸珍藏的红酒,年份久远,有价无市。 穆景庭拍拍他肩膀:“有心了。” 今晚邹茜恩也来了。原本这样的聚会场合她一个月能参加好几回,早没新鲜感,是得知宁苏意会过来,她才抽空前来。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谈话间说起邹茜恩那位心上人。 然而,邹茜恩摆摆手,垂头丧气不愿意多提,说那人就是个木头,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撩不动,真没意思。 宁苏意扑哧一声,笑得眼睛弯成细细一道下弦月。 闲聊片刻,穆景庭招呼一声,让服务生送了各式各样的餐点,还推过来一个大蛋糕。蛋糕自然是老板邓铎让厨师准备的。 穆景庭一脸不情愿,却架不住起哄的发小,只好起身执起刀具准备切蛋糕。 “哎,别急啊,蜡烛没点,生日愿望没许,怎么就到切蛋糕环节了。”邓铎嘴里叼着烟,含糊地嚷嚷道。 穆景庭看他一眼,难以消受:“你够了。” 邓铎强烈表示,在他的地盘就得听他的,于是拿打火机点燃蛋糕上的蜡烛。穆景庭嫌弃极了,抬眸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宁苏意,招一招手,笑容和煦:“酥酥,生日愿望让给你了,你许一个。” 宁苏意正跟大伙一起看热闹,不妨自己被点名,表情呆滞了一秒,笑说:“你的生日我许愿?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你来许。” 宁苏意盛情难却,站到他身旁。包厢里的顶灯被人关了,只余幽微的烛火轻晃。她双手合十,阖上眼眸,十数秒后,睁开眼吹灭蜡烛。 灯光再次亮起,穆景庭看着她,眼里是比烛火更温暖的光,融融的,像冬天雪夜里一盏橘黄的灯。 宁苏意的脸大抵是被烛火烤得有点热,一抹薄红浮在颊边。 穆景庭这时拿起刀具,切出一块蛋糕,递给宁苏意:“给你,上面有你喜欢吃的黄桃。” “谢谢。”宁苏意端着蛋糕,刚撤退一步,穆景庭就糟了人暗算,是离他最近的邓铎,抹了一手奶油攻击他。 这才是邓铎准备蛋糕的真正原因。 场面一时混作一团,到最后,除了宁苏意手里那块蛋糕,其余的都被当做“武器”糟蹋了。 不过,原本也没人乐意吃这高热量又甜腻的玩意儿。 宁苏意吃了两口,放在桌上,端起一杯香槟,不深不浅地喝了口,余光瞥见井迟蠢蠢欲动的手,抛了一记警告的眼神过去:“别喝酒。” 井迟恹恹地垂眼:“哦。” 他太知道宁苏意心里最软的那一块该怎么触动,于是乐此不疲地玩这种小把戏,笃定哪怕她身在吵嚷的人群里,余光中总有一处他的影子。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默契。 他享受这样的“偏爱”。 穆景庭洗把脸回来,额前碎发全湿,眉眼浸了水一样干净。他用纸巾擦着水珠,视线逡巡半圈,落在宁苏意那里。她倒了杯果汁,递到井迟手里,让他老老实实喝这个。 只消一眼,穆景庭就明了井迟在玩什么“游戏”。 他总靠这一招夺取宁苏意的关注,上次也是。穆景庭有那么一点能体会到“招数不多,好用就行”是什么意思。 —— 十一点左右散场,男人们有留下打牌的,其余不愿熬夜的就先走了。 明天周六,宁苏意不用早起,应邹茜恩的邀请,去她家留宿,在门口与井迟c穆景庭告别。 邹茜恩家的司机开走了车。 夜深了,风也止了,空气多了几分凉意。 穆景庭单手抄进裤子口袋,缓缓收回目光,看向井迟,亲和地笑一笑:“你开车来的?不用送吧。” “不用。”井迟冷冷淡淡的,缓步走到停车的地方,开走那辆酷得过分的车。 一路顺利到家,驶入车库,车熄了火,井迟却坐在驾驶座上久久未动。 不是没看出来,穆景庭的意图一次比一次明显,相信要不了多久,宁苏意便会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她呢?会怎么考虑? 青梅竹马的情谊,可不止他井迟一个人。 井迟心思烦乱,倾身打开置物格,从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点燃一支烟,猛吸一口,让那浓烈的刺激的味道滚进肺里。 他真是打脸了。 当初肖晋的小青梅移情别恋,傅明川趁机打趣他,若对宁苏意有情,尽早下手。他怎么想的来着?他很清楚,那个时候,他想 的是,他对她好,不是占有,是虔诚奉献,无需她的回应。他甚至自我安慰,她要是哪日有了爱的人,他会笑一笑,大方祝福她。 现在想来,全是屁话。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酥酥对他,一点多余的想法没有。 让他觉得,自己这些潜藏的爱恋,是亵渎,更是辜负她的信任。 一支烟抽完,井迟捏着烟蒂在灭烟器里揿灭,推开门下车,准备锁车时,想起后座那惨不忍睹的蛋糕还没收拾。 他顿了顿,拉开后座门,拎出那个摔得稀巴烂的蛋糕。 出于一种“这好歹是她亲手做的”的心理,井迟揭开透明的盖子,抓了一把奶油喂进嘴里,甜度适宜,没那么腻。 可一口一口吃下去,舌根还是有些甜得泛苦。 ------题外话------ 小迟弟弟终于知道,那些都是屁话了。 第31章 她的病没痊愈 八月底,挑了个周一的日子,宁苏意向民政部门提交了法人登记申请书,正式成为suyi慈善基金会的法人代表及理事长。 在此之前,梁穗办事效率奇高地制定了预算计划和战略规划,关于那份井迟过目过的“资源开发计划”,也进一步得到完善。 宁苏意一力促成这件事,没与任何人商量。 现今基金会成立,消息就瞒不住了,明晟药业的高层首先就议论纷纷,以往公司不是没做公益项目,无非是依靠捐款赚取一些蜗角虚名。像成立慈善基金会这样的事,在那些人眼里,被列为“吃力不讨好”一类。 一时间,内部对在位不到两个月的掌权人宁苏意一边倒的负面评价。 高修臣眼看压不住载道的怨声,约了宁苏意私下商谈。 这一次,宁苏意没拒绝他,趁着午休时间与他在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厅闲坐。 咖啡端上来,高修臣还未出声,宁苏意就扼住他的想法:“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有一点或许你们不知道,慈善基金会并非以明晟药业的名义成立,是以我个人名义。” 高修臣愕然。 宁苏意知道他不信,早有准备,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他看。 高修臣一目十行,神情渐渐放松,却又浮上一丝疑惑:“以你个人名义的话,董事们应当不会再置喙,只是我个人有点好奇,你为什么” 宁苏意抿一口瓷杯里的咖啡,不打算赘言:“一些不能说的原因。” “好吧。”她不愿意说,高修臣也不勉强,将文件递回给她,“你放心,公司那边我会帮你解释。另外,祝你一切顺利,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找我。” 宁苏意假以辞色:“谢谢。” 几天后,公司里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想必是高修臣从中斡旋起了作用。宁苏意不再顾忌,放开手脚两边奔忙,梁穗也跟着连轴加班。 宁苏意预计九月中旬举办一场慈善晚宴,届时邀请社会各界人士公开募捐——这也是资源开发计划当中的一项。 确定场地c拟邀名单c宴会流程每一环节都得宁苏意拍板。 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她算是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能办成的事,便交代了一些任务给井迟这个副秘书长。 井迟就等她开口:“慈善晚宴的事交给我,你顾着自己就行了。” 他的话,让宁苏意宽心不少。 —— 慈善晚宴最终定在九月十六日,恰好是周日,大家都能抽出空闲的时间。 邀请函早在一个星期前就送到各位嘉宾手中,他们一部分是与宁家素有来往的亲友,一部分是井迟c穆景庭,以及其他几位理事长的人脉。 尤其穆景庭,除了是房地产界和酒店行业的大拿,近年来踏足影视行业,投资了好几部口碑票房双赢的电影,正如烈火烹油。 是以,今晚好些明星c制片人c导演冲着他前来。 宁苏意身着一袭红丝绒礼服裙,穿梭在会场内,灯光照着她裸露的后背,一片莹莹雪白,泛着如骨瓷般细腻的光。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井施华竟也出席了。 她是第三医院的副院长,又是妇科主任,能拨冗而至,实在给足宁苏意面子。 当然,宁苏意心里明晰得很,这是井迟的功劳。 井施华身后跟着她的一双儿女,谭世恭和谭未萝,两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黑色一字肩连衣裙,俱是气质出众。 宁苏意赶紧过去迎她,笑着招呼:“施华姐。” 井施华握住她的手,笑容满面:“我刚还在跟未萝说,让她以你为榜样好好学,操持偌大一医药公司,还能分出精力施行善举,了不起。” 谭未萝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我还是先搞好学习再说其他的吧。” 宁苏意脸颊泛红:“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朋友们都帮了忙。” 正说着话,那边叶繁霜和邹茜恩结伴过来了,朝她挥了挥手。宁苏意暂时抽不出时间招待她们,只能眼神示意她们自便。 这一晚,井家大半亲戚都出席了,包括井韵荞和那位常年各地飞的三姐井羡。 要知道,她们几个只有在老太太的寿宴这种大事上才会齐聚,平日都是各忙各的,无暇分身。 井羡终于领会自家那位弟弟有多“偏心”,憋不住跟井韵荞吐槽:“小迟给我夺命连环call,让我今晚务必出席,哪怕我人在冰岛!” 井韵荞笑不可遏。 总的 来说,今晚的慈善宴会相当圆满成功,募捐的资金远远超出宁苏意的预期。 散场后,嘉宾有秩序地鱼贯而出。宁苏意送走他们,疲累地坐在空旷浮华的场地,后颈枕着椅背,望着顶上灿如星辰的水晶吊灯,长吁口气:“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她身边,是一身黑色正装的井迟,西服面料特殊,灯光下浮一层若隐若现的细闪,衬得他清贵无双,尤其英俊。 他与宁苏意一式一样的姿势,手臂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后脑枕着小臂。闻言,他侧过脸看着她,冷峻的面庞拢在灯下,连笑意都染上一丝霜白灯光的清寒色:“我请客吧,请你吃爆肚面。” 宁苏意腹部空空,听到这三个字就馋了,但她懒怠得不想动,顿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椅子站起来,眼皮耷着,有气无力道:“赶紧走吧,饿死了。” 两人晚上没吃饭,眼下都十点多了。 井迟跟着起身,自然无比地牵住她的手。 宁苏意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顿了一下。下一秒,听见他平静地解释:“鞋跟这么高,怕你摔倒。” 宁苏意身上这条礼服裙是曳地款,配了双十公分的细高跟,踩在会场内的地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确很容易绊倒。 她没拒绝,任由他牵着她的手。 很奇怪的,宁苏意内心非常排斥与异性肌肤相触的感觉,会起鸡皮疙瘩,严重时胃里会痉挛,额头出冷汗,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 可这些,似乎于井迟是例外。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病没痊愈。 那天穆景庭背她,她全身僵硬如坠冰湖,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高修臣出于礼仪帮她拉椅子,她一惊一乍差点吓到他;更久远的时候,在英国,那个人抚摸她的头发,低下头,想要亲吻她时,她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抽搐难受,惊慌失措之下,手指按在钢琴键上,传出一串刺耳的音符 她有点好奇,如果是对井迟,底线在哪里。或者应该说,能亲近到哪个程度。 宁苏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井迟,井迟也在看她,清澈的乌黑的眼眸像林中小鹿,也像夜里的湖泊。 他挠挠眼角,有点莫名:“看我做什么?” 宁随意别开目光,懊恼于自己竟思想跑偏。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店面不大但很干净的餐馆里,一人一碗爆肚面。 汤底漂浮一层红油,堆上爆香的牛肚,再撒上一把香菜,还没入口,光是看着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井迟舀了一勺酱放碗里,滋味更浓厚:“这个你在英国肯定吃不到。” “嗯嗯嗯。”宁苏意无暇与他说话,只顾吸溜碗里的面。 两人皆穿着华服,这样热火朝天地吃面,引得店里其他顾客频频侧目。 吃到一半,宁苏意低声叹气:“所有人都在问我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井迟打断她,抬起头,眼里是全然的信任与虔诚,“你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认为自己早一点联系柳家,或许能救回一条命。你心中有愧,所以才想成立慈善基金会,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哪怕是尽绵薄之力,也想给予需要救助的人。” 他顿了两秒,眉头微蹙,声音沉沉的:“但是,酥酥,那不是你的错。况且,这些年你一直在资助柳家的姑娘上学,早就偿还了救命之恩。” 宁苏意错愕地睁大眼睛:“你怎么” “你想说我怎么知道?”井迟扬眉一笑,几分得意,“我猜的。我就知道以你的性格,不会什么都不做。” —— 慈善晚宴过后,宁苏意拜托井迟介绍了一个软件制作公司。她想要做一个专属于suyi慈善基金会的app,还有pc网页。 方便普通群众贡献一份力,哪怕捐出一块钱,也能帮助一个贫困山区的小孩吃到一个馒头。 虽然宁苏意投入到明晟药业的精力未减,到底还是引起爷爷的不满,他将她叫到书房谈话,问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宁苏意一五一十如实相告。 老爷子咽下一口浓酽的茶,眉头拧成几道折痕:“慈善基金会的事我听说了,苏意,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大的事不跟我商议,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爷爷吗?你别跟我说打着个人名义,你得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你那慈善晚宴,有多少人是冲着明晟c冲着宁家来的!” 宁苏意抿唇,静静立在书房落地灯旁。 她想过爷爷会不高兴,却没料到他气成这样。 “爷爷,没跟您商议是我不对。我原本没将这件事想的太复杂,您就当是圆我一个心愿。”宁苏意敛目,声音沉重,“当年,柳家那位阿姨救了我,没她,我活不到现在,最后她却因为没钱治病,死在家中,尸体臭了都没 人处理。我始终认为,如果我们家早一点报答她,她不至于落那样的下场。” 她深吸口气,眼眶已然有些热:“我过不去心里那关。总想着,以后有能力了,至少做些什么,帮一帮那些因短缺钱财而活在痛苦中的人。我不是要做那施恩济世的菩萨,只是能帮一点是一点。” 老爷子自始至终都无法真正理解她,懒得与她多言,挥一挥手,打发她出去。 ------题外话------ 姐姐想知道到底能跟小迟亲密到哪种程度 小迟:要不,试试? 七月的最后一天啦,可不可以求一下票票,谢谢~【拎着裙摆鞠躬 第32章 你是不是害怕 中秋节放假三天,宁苏意看了梁穗提交上来的需要救助的资料,打算趁着假期,亲自去其中一家社会福利院看看。 说是福利院,其实就是个孤儿院,里面除了收容父母双亡且无亲戚照管的孤儿,还有一些被遗弃的残障儿童。 福利院资金紧张,年年申报救助款,还是短缺,孩子们过得很拮据。 宁苏意想先去实地考察一番,确定拨款或是提供一些物资。 井迟听说以后,提出陪她跑一趟。 宁苏意怕耽误他时间,在电话里说:“我就是过去看一眼,了解情况,一个人就够了。中秋节你不用陪奶奶?” 井迟笑道:“我天天住家里,奶奶不嫌我烦就差不多了。” 宁苏意笑了一声,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人约定早上八点左右出发,由井迟开车,前往宁城的远郊区,一个叫落日的小镇。 车窗落下半扇,晨风和阳光一起涌进车里,宁苏意用手压住被吹起的头发,眯着眼看前方:“我在宁城生活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落日小镇,听名字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井迟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一出生就生活在宁城最繁华的中心,出去闯荡,不过是从一座城市的中心到达另一座城市的中心。对于边缘地带的情况,不去特意探寻,恐怕永远不会知道。 驱车快三个小时,越临近小镇,道路越糟糕。 路面坑坑洼洼,飞沙走石,车轮胎碾过去,咯吱咯吱地响。人坐在车里,被颠簸得摇摇晃晃,早上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宁苏意皱着眉,拎出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她是不晕车的,这会儿也被晃得有点难受,甚至没忍住哕了一下。 井迟看着她:“没事吧?” “还好。”宁苏意摆摆手。 井迟放慢了车速,情况并未好转多少,好在,终于到了目的地。 车子刚停稳,宁苏意飞快推门跳下车,蹲在路边吐了。 井迟下车绕过去,蹲在她旁边,抬手轻拍她后背,担忧道:“以前没见你晕车,怎么回事,肠胃不好吗?” 宁苏意漱了漱口,吐干净反倒舒服了,拧上矿泉水瓶盖,撑着膝盖站起来:“可能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没事,不严重。我们进去吧。” 福利院就在身后,转过身去,灼烈的太阳底下,一块长条形的白色招牌挂在锈迹斑斑的铁架子上。上面的字掉了红漆,依稀能看出点痕迹。周围一片都是低矮的自建房,远处一块块田畦,种植着叫不出名的农作物。 门口的保安亭里没人,大门从里面上了铁链黄铜锁,若不是能听到小孩儿的声音隐隐传出来,宁苏意都要怀疑这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废弃工厂。 她上前去敲门,许久没反应,看一眼井迟。 井迟干脆扯着嗓子喊:“有人吗?” 片刻,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短发,穿玫红色绣花短衫,黑色七分裤,脚上一双帆布鞋,胖乎乎的脸上堆满疑惑,打量着来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这里很少来陌生人,是以,妇人有几分警惕。 宁苏意从包里掏出名片,是她新印的suyi慈善基金会的身份,隔着铁门的空隙,递进去给她:“我是suyi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前几天我们工作人员给你们院长打过电话,我是过来了解情况的。” 妇人连忙从裤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铁门的锁链,让他们进来。 宁苏意举目四顾,总觉得这里不像福利院,一问之下,听妇人说:“这里以前是废船厂,经过改造建成福利院。不过,因为我们资金不足,一些设施保留了原样。” 往里走,空旷的水泥地上,一群小孩在玩耍。 一个断臂的小男孩坐在滑滑梯的台阶上,低着头,用一只手艰难地拼装积木。他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很健全。 当小女孩抬起头,宁苏意心猛地抽动了一下——那个小女孩只有一只眼睛,像是烫伤或是烧伤,左眼四周的皮肤皱巴扭曲,像枯树皮。 当中有一些健康的孩子,大概是营养不良,十分干瘦,衣服掀起来,连肋骨凸起的形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妇人让他们稍等,她去叫院长过来。 井迟站在宁苏意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正常人见了这一幕都很难做到心情平静,更何况是她。 没过多久,院长出来了,是一位与方才那位差不多年纪的妇女,穿一身宽松的棉麻质地的衣服,笑容更亲切一些。 寒 暄过后,院长请他们到办公室,详细聊一聊福利院的情况。 办公室十分简陋,一张两米长的办公桌,几把椅子,连茶几都没有,角落里放着一张简易的折叠单人床。 院长局促地笑了笑,请他们坐,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包用皮筋捆扎封口的茶叶:“没有好茶叶,只能委屈你们了。” 话说完,越发的不好意思。 宁苏意说:“不用给我们泡茶,说说外面那些孩子吧。” 情况跟梁穗资料里汇报的大差不差,甚而比那些白纸黑字更为心酸一些。院里统共一个院长,两个员工,日常负责照料这些小孩的饮食起居。孩子们有些是捡回来的,有些是父母不要了丢在福利院门口。 个别孩子运气好,身体没有缺陷,被好心人家收养带走,更多的则是因为无法接受正常教育,永远滞留在这里,收容人数逐年增长。 吃的c穿的c用的,样样都要花钱,拨的款根本不够,这几位阿姨常常补贴,也组织过大一点的小孩做手工换钱。 宁苏意沉默听着,心里头沉甸甸,仿佛压着块巨石。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您放心,等我回去跟基金会的人商议,不日就送来物资和救助款,还得烦请您列个清单。” 院长以为还要继续考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救助,当即热泪盈眶,站起来一迭声地替那些孩子谢她。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宁苏意才知道这位院长以前是一位护士,后来手受了伤无法继续留院任职,便投身到福利院工作。 她中年丧夫,有一个儿子,前年出车祸去世了,在这世间已是孑然一身,把这些孩子当做寄托。 院长领着她到院子里,指着那些小孩说:“别看他们傻乎乎的,其实心里什么都懂,敏感,但也很坚强。” 院长和宁苏意聊天时,井迟就先出去了,此刻坐在花坛的瓷砖上,他脚边蹲了个小男孩,在看蚂蚁排队搬面包屑。 井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问题,跟他打了声招呼:“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不理人,也没看他。 院长对宁苏意说:“那是个自闭症儿童,很聪明的,算术厉害,就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井迟依稀听见院长与宁苏意的谈话,低下头去,换了个问题问小男孩:“蚂蚁有多少只?” 小男孩抬一下头,看他一眼,仍没有开口。 宁苏意走过去,在井迟身边坐下来,他拦了她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手帕纸,抽出一张展开,垫在花坛上,再让她坐。 宁苏意今天穿的简单舒适,一套白色运动衣,运动鞋,头戴浅咖色渔夫帽,帽檐宽大,以作遮阳。一点妆没化,干干净净一张脸,白皙透亮。 她手肘搭在腿上,问井迟:“你在干什么?” 井迟:“数蚂蚁。” 宁苏意:“” 井迟解释:“这小孩刚说有九十八只蚂蚁,我不信,非要数一数。但是吧,总是有新的蚂蚁从洞里跑回来,数不清楚。” 宁苏意刚就在注意他们,又听院长说这个小孩子是自闭症患者,疑惑道:“他有跟你说话吗?” “没说,他用手给我比划的。”井迟移开目光,放弃数蚂蚁了。 宁苏意笑他:“怎么不数了?” 井迟听出她话里几分戏谑,撇了撇嘴,转移话题:“你跟院长聊好了?” “嗯。”宁苏意摘下渔夫帽拿在手里,在脸旁扇风,另一只手撑腮,“你说,宁城这么富饶的城市,这样的福利院尚不在少数,那些更偏远的地方,会是什么情况?” 井迟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 宁苏意叹口气:“可惜我自身精力有限,没办法一一考察资料上那些信息,只能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做。” “你再这么拧着眉就成老太太了啊。”井迟拇指按在她额心,轻轻抚平皱起的地方,“你做的够好了,可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不做菩萨呢,我看你现在就悲天悯人得很。” 宁苏意笑而不语。 一晃眼就到中午了,院长留他们吃午饭,很简单的一餐,米饭配青菜和蛋羹,还有炒黄瓜。据说黄瓜是利用福利院后面那块土地种出来的。 饭没吃完,一个小女孩蹭过来,用勺子挖了一块鸡蛋给宁苏意。 院长一愣,连忙招手:“小普过来,不要打扰姐姐吃饭。”转而对宁苏意抱歉道,“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没关系,让她坐这儿吧。”宁苏意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截板凳,让小普坐下。 小普就是那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小女孩,她怯生生地望着宁苏意,正处在换牙期,一张口就露出几个小缺口,声音软糯模糊:“院长妈妈说,你 是来帮我们的,谢谢你。“ 宁苏意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不用谢。”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可目光落在小普脸上,仍不可避免地去注意她半张皱巴巴的脸,很是心疼。 院长说这里的小孩心思敏感,什么都懂,果然,小普嚼着米饭,小声问她:“你是不是害怕?”她指了指自己的左眼,有时候照镜子,自己也会被吓一跳,很狰狞的一块皮肤,像一只蜥蜴趴在那儿。 宁苏意喉头一哽,呼吸都停了一拍。 “我没有害怕。”她摇头,手指轻轻触碰小普的眼周,声音温柔,“你知道吗?这世上,每个人都能看到美好和邪恶的东西,上帝不想让你看到不好的东西,所以帮你蒙住了一只眼睛。” “哇——”小普睁着那只右眼,“那我以后看到的都是漂漂亮亮的东西吗?” “我保证,一定是。”宁苏意说。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宁苏意回神,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起身到外面接通。 是她父亲宁宗德打来的电话,问她人在哪儿,赶紧回家。 宁苏意心情尚未平复,手指揩了下眼角,着急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爷爷他” “你别紧张,不是爷爷出事。”宁宗德怕她慌起来往回赶不安全,缓了缓,说,“你要是不忙就回来一趟,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题外话------ 八月啦,祝一切顺利。 ( ̄(一一) ̄) 第33章 你大伯的下落有眉目了 宁苏意昨晚没休息好,早上又起来得早,回程的路上持续颠簸,歪靠在副驾驶座上困顿得不行,撑不住睡了一觉。 醒来时,窗外的路段眼熟,道旁繁茂的法国梧桐迎风招展,遮下一团团浓荫。 她身上盖着井迟的外套,一股清淡的洗涤剂的味道,像是沾着露珠的青草香,干净得不染纤尘。 宁苏意掀开衣服,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井迟这时候才出声问她:“家里出什么事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爸在电话里没说清楚,只说让我赶紧回家一趟。”快到锦斓苑,她坐起来一点,整理睡乱的头发。 井迟跟她先前的想法一样:“难道是宁爷爷” “不是,我爷爷身体没问题。”宁苏意拿起之前没喝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润了润些许干哑的喉,“应当不是要紧事,我爸在电话里口气没那么严肃。” “那就好。”井迟放下心来。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宁宅门口,井迟没下车。如果是宁家的家事,在没打招呼的前提下,他不便参与。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目送宁苏意下车,进门。 待她快要走远,他冷不防喊了一声:“酥酥。” 宁苏意脚步停下来,微微偏头,透过车窗看着他,目露疑惑。井迟竖起大拇指和小指,其余三指收拢,贴在耳畔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清朗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飘过去:“有事打我电话!” 宁苏意笑着点点头,穿过被太阳炙烤得热气腾腾的前院,拾级而上,到正厅外,抬起手还未及揿门铃,门倏地从里面打开。 猝不及防与门内的高修臣四目相对。 宁苏意心脏如同被敲了一记鼓槌,登时冒出不好的预感:爷爷不会故态复萌,又提起让高修臣入赘的事吧? “你怎么过来了?”宁苏意定一定神。 高修臣也不说原因,笑一笑,错开身示意她进去。 宁苏意暗自嘀咕一句,没送他,进了门换上拖鞋往屋子里走。客厅一侧,老爷子和她父母都在,面前的茶几上堆着几张纸,几人的神色都有些奇怪。 宁苏意从没见过爷爷红光满面的样子,那双因长久卧病而浑浊的眼这一刻矍铄有神,毫不夸张的说,那里面似有光亮闪过。 是克制的激动,也是隐匿不住的欢喜。 宁苏意放轻脚步,唯恐打扰到什么,悄没生息地走到邰淑英跟前,轻声问她到底什么情况。 宁宗德将手里的茶杯搁在茶几上,抬眼看她,笑了一下:“酥酥回来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中午修臣过来,说你大伯的下落有眉目了。” 宁苏意暗暗松一口气,不是“入赘”就好。 对于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大伯,宁苏意并无多么深厚的感情,乍一听见这个消息,她情绪很难调动起来。 唯一让她担忧的是,这次的消息是真是假? 撇开她离家这几年不说,前些年在家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传来“大伯的下落”,可经过查证,最终都不了了之。爷爷每每因为这事情绪波动过大,影响病情。 宁苏意不想扫爷爷的兴,压着声,问得小心翼翼:“消息确切吗?” 宁宗德拿起茶几上的资料给她看,瞥一眼老爷子,笑说:“这人眉眼生得十分像你故去的奶奶,额头的美人尖都一模一样,再结合他的经历,应当错不了。” 资料里附有照片,宁苏意注视良久,不是她想泼冷水,根据第一眼的印象,实难叫她相信这是她大伯。 眉眼确然是有几分像奶奶,可五官组合在一起,兔头麞脑,不像好人。 宁苏意看了看老爷子的脸,想了想,还是决定咽下心中的疑问,挤出个笑容来:“挺好的。爷爷总算夙愿得偿。” 宁宗德说:“可不是,你爷爷听到消息高兴坏了。” “那大伯什么时候会过来?”既然人已找到,阖家团聚是迟早的事,纵使她心底有些许抵触,也不可能在这当口不懂事。 “派了助手去垣城接人,明天下午就能到家。” 宁苏意笑笑,又说一句“挺好的”,已然是词穷了。 她在外奔波大半天,有些疲累,上楼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上宽大的白色t恤和灰白格子阔腿裤,吹干头发,垂着头坐在床沿发呆,少见的迷茫。 门被敲响,宁苏意轻声说“进”,邰淑英推门进来,给她洗了几样水果,切成块装在镶金边的玻璃碗里。 宁苏意接过来,用里面的叉子扎了一块脆桃,喂进嘴里。 “我们酥酥不开心了?”邰淑英低头看她的眼睛。 “哪有?”宁苏意笑出来,“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大伯在外流落多年,找回来是好事,爷爷也能放下一桩挂碍。” 邰淑英:“我都没说你为了什么不开心,你自己全招了,还说没有不开心?” 宁苏意结结实实给噎了一下,暗叹自己不是妈妈的对手。 “事情还没定论,说什么都尚早,依你爷爷的脾性,明天下午人来了首先就是要做亲子鉴定。”邰淑英的手覆在她手背上,“退一步讲,哪怕真是你大伯,几十年未见面,人家未必肯住在我们家。” 知女莫若母,邰淑英一直都清楚,宁苏意看似正常,实则是不想让家人担心,强装出来的淡定自若。她不喜与陌生人接触,更遑论让人“入侵”生活空间。 宁苏意搂着妈妈的胳膊,下巴搁在她肩膀:“我没那么脆弱,您就别操心我了。” “就你一个女儿,不操心你操心谁?”邰淑英摸摸她的头发,刚吹干的发丝,还有些潮润,“你这大半天忙什么去了?放假也不见人影。” “去一家福利院考察。您不知道,那里的小孩特招人疼,我多呆一会儿都难受得不行。”说着,宁苏意又是一声叹息,心里酸酸胀胀。 “你一个人去的?” “有小迟陪我。” “哦。”邰淑英笑得意味深长。 宁苏意抬起头,观察妈妈的表情,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她方才那声“哦”裹着揶揄。她哭笑不得:“您这是什么表情?” 邰淑英但笑不语。 —— 隔天,宁老先生一上午都有些焦灼不安,时不时打电话询问助手,人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 午饭都没吃几口,平常一贯要午休一小时,今儿也没睡,在客厅里枯坐着,让宁宗德泡一壶碧螺春,时而抿一口,吊着精神。 宁苏意也被勒令不许外出。 她穿一件薄荷绿卫衣,白色卫裤,头发松松地束着低马尾,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摊开一本时尚杂志,看得漫不经心。那些细小的文字一概没入眼,只顾阅览插图。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快,人来了!”宁老先生拄着拐杖站起来,翘首向门口张望。 珍姨疾步过去开门,门外领头的是高修臣,身后跟着好几个人,男女老少,皆是风尘仆仆,神情迥异。 宁苏意纳罕,不是只有大伯一个人吗? 高修臣领着他们进门,珍姨准备给客人拿拖鞋,宁老先生一摆手,已是迫不及待:“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宁苏意昨日在资料上看到的那个男人率先一步踏进来,睁大眼四处打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惊奇,伴随着低微地啧啧声。 他比照片上看上去的还要老一些,对比一下旁边的宁宗德就知道差距。宁宗德年近五十,仍然挺拔如松,儒雅清正。 反观那人,大腹便便,穿一件靛蓝色短衫,胸前大片的劣质印花,洗掉了皮。满是裂纹的皮带紧紧勒着肚皮,仍显得那裤子松垮垮,好像随时要掉。 跟随他前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人手里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宁老先生先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大概是“父母眼里无丑儿”,他眼眶泛泪,声音经过修饰也能听出颤意:“一路过来累着了吧?” 中年男人这才将注意力拉回来,咧着嘴角,操着一口浓浓的乡音:“不累,一路好吃好喝着哩。” “修臣都跟你们说了吗?” “说了说了。”男人笑得脸上横肉堆挤到一起,“他说我有可能是明晟医药集团董事长失踪多年的大儿子,对吧?” 宁老先生手哆嗦着摸出一张小像,递给他瞧:“你看,你跟我过世的老婆子眉眼相似。” 男人瞅一眼,手指抹了把脸庞和下巴,张着嘴笑:“不瞒你说,小时候街坊邻居都说我长相贵气,出自大户人家,这不就说准了吗?我是双亲去世后才知道自己是被买回来的,可这天大地大的,哪里去寻亲生父母,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老爷子心酸极了,直说是自己的过错,没能早点找回他。 男人不大在意地摆手,眼底是难掩的兴奋,一把扯过身旁的年轻男人,语无伦次道:“这个,这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媳,还有我孙子。辰辰,过来叫太爷爷。” 小男孩扭扭捏捏到前面去,看着宁老先生,老大不情愿,一撇嘴,也不叫人。 男人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讪讪一笑:“这孩子有点认生。” 宁老先生目光一时落在年轻男人身上,一时又垂下去,落在还没人腿高的小孩儿身上,心绪难以平静:“都别站着了,坐下来聊。” 一群人乌泱泱坐下,双方简单介绍。 中年男人叫林伯成,妻子早年去世,留下一个儿子,叫林牧。经人介绍,林牧认识了同城的毕兆云,两人早早地成了婚,儿子如今七岁,叫林辰安,在读小学。 林牧在老家给一个车行当销售,妻子在服装厂工作,至于上了年纪的林伯成,在家带孙子。一家人生活过得不算富裕,勉强维持温饱。 宁苏意全程冷静旁观,只觉那位叫林伯成的中年男人,嘴里吐出的话都过分浮夸,叫人不适,偏老爷子还心疼上了。 ------题外话------ 鸡飞狗跳的家庭生活要开始了,酥酥迟早要搬出去住。 至于搬去哪里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34章 去做亲子鉴定 要说那位叫林牧的年轻男人像祖母,宁苏意还能接受,不论样貌和气质,都有一二分风韵。 她虽未见过祖母,但她年轻时候是有名的歌唱家,能找到很多影像资料。 林牧与他父亲林伯成的表现天壤之别,人坐在沙发上,手搭在膝头,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镇静得过分,好似周遭一切与他无甚关系。 只有老爷子主动问及他,他才敛目,谦恭回答。 相比起来,他的妻子毕兆云就有些腼腆局促,手指捏着裙子的一角,无意识地揉搓,如坐针毡的样子。 听闻公公侃侃而谈,吹嘘自己以前如何辛苦劳作,让她心虚得很。 她心知肚明,林伯成早年就没了工作,父母健在时混吃等死,常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双亲去世后无人管教,更是无法无天,抽烟酗酒赌牌样样都沾。 他方才对宁老先生说自己的老婆去世,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林牧拉扯大多么的不容易,简直叫她汗颜。 据她所知,她的婆婆活得好好的,是被他喝醉酒后打跑的。人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前些年,林牧赚的钱都拿去还他欠下的债,不然,那些人就追上门来扰得家宅不宁。若非如此,家里怎会过得穷困潦倒,险些连温饱都成问题。 偏林伯成隐瞒得好,街坊邻居都不知道他干的混账事。 她也是嫁过来之后生活在一起久了才知悉的,要不是看在林牧待她极好c品性纯良,她是万万忍受不了的。 “先说到这里,余下的咱们饭桌上再聊。”宁老先生支使珍姨去准备晚餐,接着对林伯成说,“小孩子饿了,估计在飞机上没吃饱,晚饭咱就提前吃。” 林辰安倚在爷爷腿边蹭来蹭去,方才吃了两串葡萄个水蜜桃根香蕉,仍然嚷嚷着肚子饿。 林伯成:“行,正好我也有点饿。” 宁苏意瞄一眼腕表,四点刚过,是够早的。 “那个,卫生间在哪里?”毕兆云扯了扯旁边林牧的衣袖,难为情地小声问。 林牧抬起头,扫视一圈,还未出声询问,宁苏意就朝毕兆云招了招手:“跟我来吧,我带你过去。” 毕兆云起身,绕过林牧的腿,跟着宁苏意往一楼西边走,嗫嚅着说声谢谢。宁苏意笑说不用那么客气。 毕兆云进去后,宁苏意就立在门外,以防她有什么需要。 她手抄进裤兜里,懒散地倚着墙偏头看向客厅,也不知那其乐融融的画面是真情还是假象。 卫生间里的人迟迟没出来,隔了一会儿,玻璃门被敲了一下,里头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宁小姐,你在外面吗?” 宁苏意应一声。 “你有没有那个卫生巾,我来了例假。”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似是难以启齿。 那位姓高的男人找到他们以后,林伯成就一刻不想在家停留,还非要拖家带口过来,走得着急忙慌,毕兆云就忘了自己要来例假,什么准备也没有。 隔着门,宁苏意对她说:“稍等。” “麻烦你了。” 宁苏意到楼上房间拿了几片卫生巾过来,敲了敲门,稍等了几秒,门开了一条缝,她把东西递进去给毕兆云。 片刻,门再次打开,毕兆云出来,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都不敢往上抬,又说了一声“谢谢”。 她穿着浅蓝色的条纹衬衫裙,束腰款,人很清瘦,个子不高,皮肤也不算白,但五官组合在一起很清秀,给人的感觉也舒服。 宁苏意微微笑了笑,以作回应。 她既不是善于跟人打交道那一挂,也不健谈,是以,简短的对话后,再无话可说,回到客厅闲坐。 —— 五点一刻刚至,珍姨就把晚饭做好了,从厨房出来,询问一声是否现下就开饭。 宁老先生点了点头。 宁宗德起身搀着他,一众人跟随老爷子往饭厅去。邰淑英和宁苏意折去厨房,帮着珍姨一起端菜。 珍姨手艺好,做事麻利,不过一个小时就做出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荤素搭配,鸡鸭鱼虾样样不少,还有夏日爽口的凉拌菜。 长条形的餐桌,铺了雪白的桌布。林伯成一家四口坐一边,另一边坐着宁家三口加上高修臣,宁老先生则坐在侧边的主位。 宁老先生见状,提了一嘴:“往后换成圆桌,一家人吃饭热闹些。” 宁宗德记下了,应承下来。 宁苏意紧抿嘴唇,不动声色扫了眼主位,心绪低沉。还没做亲子鉴定,往后 的事情已经安排上了,爷爷这是笃定林伯成就是自己的儿子? 饭桌上的话题没什么新鲜的,继续围绕着林伯成。 一时间,周遭都是说话声,以及比以往响亮数倍的碗筷碰撞声。 “没胃口吗?看你吃的不多。”高修臣坐在宁苏意右手边,见她没动几下筷子,换上公筷给她夹了一箸凉拌藕片。 宁苏意稍稍避让,尽量避开直接接触,淡声说:“还好,不是很饿。” “哐当”一声脆响,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林辰安抱着碗啃鸭腿时不当心摔碎了碗,边上的毕兆云万分窘迫,轻拍了下他的后背,低声训道:“让你吃饭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乱摇乱晃,非不听” 话未说完,林辰安的脾气上来,将手里的筷子掼在桌上,溜下椅子嚎啕大哭。 一霎,房顶都要掀起来。 林伯成推开椅子站起来,指着毕兆云的鼻子,话语随着唾沫和饭粒喷出来:“谁让你动不动就对孩子打骂的?他还小,手不稳摔碎个碗怎么了?你洗碗摔碎时,我打你了吗?真是晦气!” 毕兆云脸色难看:“我没有打他” “老子都看见了!” 夹在中间的林牧皱起眉毛,从未这么难堪过。当着“外人”的面,让人家白看一出家庭闹剧,简直丢人,他低沉喝道:“别说了。” 两人都住了声,只余林辰安一个人扯着嗓子哭的声音。 林牧将他拉过来,低声说:“不许哭了。” 林辰安看他一眼,见他面带怒色,渐渐止了哭声,只肩膀一耸一耸抽噎着,乖乖坐回椅子上。 可能是林牧平日轻易不动怒,一旦板起脸来,威严摄人,林辰安纵使仗着爷爷宠爱,也不敢跟他叫板。 邰淑英几分尴尬地说:“带孩子去洗把脸吧,小脸都哭花了。”顿了顿,喊了珍姨过来,“再拿一副碗筷过来,地上的碎片简单清理一下,等饭后再做彻底扫除。” 毕兆云低下头,牵着林辰安去卫生间洗脸,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只觉得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与这金碧辉煌的别墅相排斥。 给孩子洗完脸回来,毕兆云就发觉席间的气氛不大和谐,头垂得更低。 林伯成重拾起木筷,冷静下来后方觉自己行为过激,心下一凛,目光直直地看向主位的宁老先生。 宁老先生搁了筷,端起手边一盏茶呷了口,面色沉沉,谈不上生气或是别的。 林伯成找补似的,讪笑着说:“孩子到了陌生地方不适应,在家不是这样的。” 宁老先生没接话,其他人也不言声,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沉默许久,宁老先生放下茶盏,掀起那双难辨喜怒的眼,看向林伯成,缓缓说道:“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下来,明儿一早,再让修臣过来,带你去做个亲子鉴定。” 说完,老爷子复又端起那盏茶,浅抿了一口。 林伯成一愣,当即垮下脸:“还c还要做亲子鉴定?!老爷子你是怀疑我来诈骗的?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个叫高什么臣的,一个劲劝说我来,我是打死也不愿意跑这么大老远的地方来受罪!” 高修臣替老爷子说话:“你误会宁董了,不是怀疑你,做亲子鉴定稳妥一些,不然传出去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于你也不好。” 林伯成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暂且捺下心头的不满,只是有些不甘心,嘀咕道:“以为人人都想攀高枝哦。” 闻言,宁老先生彻底放了筷子,不再进食,起身往书房走。宁宗德将要扶他,被他一摆手拒绝了。 踱步到书房,宁老先生掩上门,走到书架前,上面一格放置着宁老太太生前的照片。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叹息一声,嗓音嘶哑:“孩子找到了,跟你说一声,你在底下也能安心了。” 亲子鉴定结果还未可知,但他心里有数,八九不离十,纵然与预期有几分落差,到底了了一桩心事。 昨天刚得到消息时,他心中欣喜大过一切;今日初步接触,他满心都是欣慰;待到此时此刻情绪回落,镇定下来,才漫上来难以派遣的失望感。 以前不是没想象过大儿子归家的画面,在他的设想中,他那个幼时聪颖的儿子,即便身在别处,也能在某一领域有所成就。 现在看来,后天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难以磨灭 他应该是指望不上林伯成了。 至于林牧,他寡言少语,瞧着岳峙渊渟,只能说,兴许是个可造之材,暂时还无法下定论。 ------题外话------ 我们酥酥才是做老总的料呢。 第35章 孩子他爸自会管教 按照一般流程,亲子鉴定七个工作日出鉴定结果。宁老先生要得急,托人从中协商,几名鉴定人员加班加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拿到鉴定报告。 高修臣亲自从鉴定中心取了密封的文件袋,没擅自打开来看,开车送去锦斓苑,交到宁老先生手里。 “修臣,你看过了吗?” 宁老先生面前的书桌上铺开一张浅褐色绢布,刚临了一篇宋徽宗赵佶的《瑞鹤贴》,墨迹还未干透。笔走龙蛇的瘦金体,与原贴相差无几,只添了一分自己的风骨在里头。 高修臣推了推眼镜:“没有。” 宁老先生将桌上的文件袋推过去:“打开看看。” 这番举动,叫高修臣好生疑惑,按理说宁董比谁都急切,比谁都希望这件事尘埃落定,临了了,怎么反倒踌躇。 高修臣没有置喙,拿起文件袋,绕开封口缠了几圈的白线,从中取出鉴定报告。 前面几页dna对比的专业术语他懒得翻看,也确实看不懂,直截了当掀到最后一页,目光锁定末尾的结论—— 【综上检验结果分析,林伯成的基因型符合作为宁宪的遗传基因条件。经计算,亲权概率(rcp)为999999。】 高修臣看完,语气平静:“林伯成是您的儿子。” 宁老先生闭了闭眼,伸手,高修臣将鉴定报告递到他手上,他看都没看一眼,装回文件袋里,起身放回身后的书架,笑意淡淡:“我就知道,这次错不了。修臣,麻烦你近年来费心调查,我死也能瞑目了。” 高修臣受宠若惊:“宁董,您这么说就折煞我了。” 鉴定结果被林伯成知晓,他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打电话挨个告知以前的老友,说自己前些年悖时,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好日子找上门,苦日子到了头。 他那些狐朋狗友没一个相信,全都笑骂他在哪个酒馆里喝多了马尿满口胡言。 林伯成炫耀不成,气得直瞪眼,鼻腔里哼出一气,让他们以后滚远点,遇到事了千万别找他救济。 他昨晚一宿没睡,查了不少关于明晟药业的资料。那些企业战略c发展史等一概不懂,只看清楚了一个数据——明晟药业市值两百多亿美元。 以往对“明晟药业”的概念,只模糊存在于平时买感冒药c胃药之类的,药盒上印的标签。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离这个企业这么近,自己竟然就是明晟药业的大公子。 这种事,不管发生在谁身上,做梦都要笑醒了。 天上掉馅饼,不过如此。 宁老先生就两个儿子,等将来过世分遗产,他这边有儿子和孙子,哪怕按人头算也该多过宁宗德。 盘算到这里,林伯成就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人生巅峰,腰杆都比平日硬几分。 见毕兆云摆着个苦瓜脸,他忍不住上前去奚落一顿:“当初去你家提亲,你老娘百般瞧不上我儿,现在就偷着乐吧!你是走了狗屎运才嫁给阿牧,要不然一辈子都待在那个破落县里踩针车。” 毕兆云肚子痛,不想跟他争吵,一扭身往卫生间走。 身后,林伯成的声音长了脚一样往她耳朵里钻:“以后再敢给我摆脸色,我让阿牧跟你散咯!以他现在的身价,娶个千金小姐妥妥的!” 毕兆云咬紧牙,险些气晕过去。 从前只觉得她这位公公陋习一大堆,如今才察觉,他根本就是个无赖。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这泼天富贵,只想一家人平平淡淡度日。 毕兆云上完厕所,回到房间,看见丈夫伫立在窗前。他身影挺拔,定定地瞧着窗外一棵荔枝树,阳光洒在繁茂的叶片上,像粼粼波光。 他们昨晚被安排在二楼的客房,屋里一应摆设都能瞧出价值不菲,可她置身其中,没半点踏实感。 毕兆云走近,从后面抱住林牧的腰,脸贴在他温热的后背,不无委屈地问:“我们不回老家了吗?三天假期一过,明天就要回厂里上班了。” 林牧攥住她的手腕,转过身来低头看她:“这里不好?” “当然好,好到像是在做梦。可我不喜欢,大富大贵的愿望我不曾想过,在我这里,没什么比一家人开心更重要。”毕兆云仰头,看他弧度流畅的下颌线,伸手摸了摸,“你呢,想留下来吗?” 林牧不作声。 毕兆云从他怀里退开,微微一抿唇,笑容里掺杂一丝复杂情绪:“瞧我,说的什么话,你能认祖归宗是好事。” 一家人就这么住下来了。 毕兆云想回老家拿一些东西过来, 被林伯成听到,免不了又是一顿指责。怪她小家子气,住大别墅里,还要老房子里那些破烂货干什么?不嫌丢人。 尽管这么说,毕兆云还是拉着林牧回去了一趟。 —— 宁苏意的处事风格用叶繁霜的话来形容,归为八个字——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当然,这不是叶繁霜的原创,是我国唐代某位诗人的绝句。 简单来说,宁苏意这人恬静淡泊,处变不惊,天塌下来她也只是掀一掀眼皮,乐观地想,反正不止她一个人遭殃。 林伯成是爷爷的儿子,她接受起来很快,大抵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 日子照常过,中秋假弹指一挥般结束,她一大早起来收拾停当,没在家吃早餐,跟珍姨打声招呼,拎着包出了家门。 一辆酷炫的黑色大铁兽停靠在别墅外的铁栅门边,宁苏意加快脚步,拉开副驾驶门,坐上去。 下一瞬,怀里就被搁了一个牛皮纸袋。隔着衣料,传来热乎乎的温度,车厢里飘散着食物香气。 井迟两只手都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着她。她穿一件bf风的白衬衫,肩部线条挺括,利落又英气,搭配一条浅咖色直筒裙,一下便柔和了许多。长卷发披肩,被风吹得少许凌乱,露出耳朵上不规则图案的金属耳饰。 “你还好吗?”井迟看她的眼睛,感觉她像是没睡好觉。 “我?我这不好得很?”宁苏意笑说。 “我说的是,你大伯找回来的事。” 宁苏意打开牛皮纸袋,闻言动作顿住,惊讶地抬头瞅着他:“你怎么知道?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了?我以为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 井迟噎了噎,嘀咕道:“圈子里昨天就有风声,我准备打个电话问问你,又怕刚好撞上你心烦。” “这年头,网络发达,好事坏事都能传千里。”宁苏意感叹一番,取出装水煎包的纸盒,用筷子夹起,两口吃掉一个。 井迟连忙抽几张纸巾捏在手里,给她擦嘴角沾上的油渍,声音不自觉温柔:“你吃慢点,全都是你的。” “你买的还是那家的?” “嗯,莲芳斋的。你不就是好他家这口水煎包。”井迟打了个呵欠,一大早排队去给她买的,再晚一步就得售罄。 宁苏意:“你吃过了吗?” “没有。我跟傅明川约了吃早茶,顺便谈点事情,等把你送去公司再说,他这个点儿没醒。”井迟启动了车子,慢悠悠驶出去。 宁苏意拿出牛皮纸袋里的纸杯,揭开盖子,顿一下,还是凑到杯口喝了一口,舔舔唇,说:“你怎么给我买了黑豆浆,我喜欢喝咖啡。” “少喝点咖啡吧。”在某些事情上,井迟可不会一味纵着她。 宁苏意吃了半盒水煎包,喝完一杯黑豆浆,对着镜子补口红,随口问他:“圈子里都是怎么传的?” “什么?” “我家的事。” 井迟了悟,想了想他潜水的几个群里,那帮少爷们讨论的那些话语,不大想说给她听,平白惹得她烦闷,于是散漫道:“能有什么,他们无非是调侃多了几个争家产的。说这话前也不看看自家一摊子事,出轨c私生子的绯闻少了么?” 宁苏意扑哧一笑。 笑过以后,她心里汩汩地淌着暖流,为他这明显护短的语气。 井迟看她一眼:“我刚就想说了,你是没睡好吗?眼睛有点红。” 宁苏意收敛笑意,在他面前倒也不用掩饰,轻叹口气:“我大伯的孙子,七岁左右,闹腾又顽皮,恰好睡在二楼,大半夜不知道搞什么,开了投影仪,声音太吵闹了。我房间算是隔音比较好,但我睡眠向来浅,轻微的动静都能吵醒。” 半夜醒来很难再入睡,她苦熬了几个小时才再次睡着,没过多久,定的闹铃就响了,简直闹心。 井迟蹙眉:“小孩没人管教?” 宁苏意一副“你可别提了”的表情:“大伯偏宠那孩子,打不得骂不得,连我那堂嫂说教两句都会挨顿批评,其他人就更不能说了。” “爷爷呢?也不管?”井迟听着都替她难受。 “他老人家住一楼,一无所知。”宁苏意捂住一只眼睛,摇了摇头,只想想那孩子扯着嗓子尖叫的声音都一阵心悸,转头看向窗外,无心之下叹一声,“我将来的小孩要这么不听话,我估计得愁得掉头发。” 井迟笑了声,看了看她的侧脸,微薄晨光里,她皮肤净透亮白,神情倒真添了少许愁滋味。设想而已,还真情实感上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勾了勾嘴角,讳莫如深道:“孩子他爸自会管教,怎么舍得看你掉头发。” 宁苏意没觉察他的语气,指节斜支着额角,笑得三分粲然。 ------题外话- ----- 嗯,孩子他爸自然会管教,必然不会让孩子他妈费心。 第36章 亲子乐环节 办公桌上的玻璃花瓶换了新鲜花束,粉色乒乓菊混合洁白的洋桔梗,色彩清新而香味清淡。 是梁穗的杰作。 宁苏意放下提包,交代她根据福利院院长列的清单,让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采购好物资尽快送过去。至于拨款,让会计做出最详尽的明细,她要知道每笔款都落实到哪里,不想让任何一块钱失去意义。 梁穗点头,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好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等一下。”宁苏意叫住她,双手交叉置于额下,“去跟财务部说一声,从下个月起给你调薪。” 梁穗脸上难得出现“公事公办”以外的夸张表情:“调薪?” “别多想,是加薪。”宁苏意笑了笑说,“你跟着我,一个人兼顾明晟和suyi慈善基金会的工作,加薪应该的。” 梁穗表情放松下来,抱着一摞文件离开办公室。 宁苏意坐下来没两分钟,搁在桌面的手机接连响起,她一手掀文件,一手拿起手机,懒散地瞄一眼。 微信群里,邹茜恩艾特了她。 “真的假的?我听说你那位失踪几十年的大伯找回来了,还带了儿子儿媳孙子一堆人?” 宁苏意单手打字,言简意赅:“真的。” 邹茜恩:“那家里岂不是鸡飞狗跳?” 宁苏意:“确实。” 叶繁霜不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完全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此刻看见二人对话,着实惊到了。她以前听宁苏意提过一嘴,她父亲上头有个兄长,小时候被家里的保姆弄丢了,一直没找回来。 叶繁霜大胆猜想:“不会有人冒充吧?” 宁苏意扶额:“你家庭伦理剧看多了?亲子鉴定做不了假。” 叶繁霜:“也对,你爷爷那么谨慎一人,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宁苏意其实想说,老爷子糊涂着呢,亲子鉴定结果未出,他老人家的态度就已经摆在那里了。 叶繁霜想到什么,往群里发了条语音:“前面茜恩说,你大伯带了儿子和孙子进门。那么,你的燃眉之急不就解了?” 邹茜恩:“怎么说?” 叶繁霜:“傻啊你,宁老爷子想让姓高的入赘,不正是因为操心自己百年之后,酥酥没人帮扶。现在她有堂兄了,不就不需要姓高的入赘了?” 邹茜恩恍然大悟:“对哦!” 她俩讨论得火热,宁苏意反倒没话说,且不论她对林牧的了解不够深,再者,人家兴许志不在此。 —— 当晚下班回去,家里正在吃宵夜。宁苏意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珍姨给她盛了一碗小馄饨。 罕见的,爷爷这个时间还未歇息。 估计是看人到齐了,他放下调羹,拿纸巾擦干净嘴巴,清一清嗓子说:“既然都是一家人,有几件事我就趁此机会说一下。” 老爷子一开口,其余人都停了动作,专心听他讲话。 宁老先生扬了扬手,让他们不要拘谨,该吃就吃,他随便说两句话。 “林伯成c林牧c林辰安,这名字都得改,找个时间正式更正过来,以后是要写进族谱的。”他说一句话,歇一口气。 林伯成连连应承:“是是是,都听爸的。” 宁老先生略感心安,朝宁宗德看去:“宗德,你在文学圈子里有些人脉,问问看,能不能将辰安送到翰林私立小学去,那儿的教育资源好,升学率高。” 宁宗德“哎”一声应下来,表示自己明日就去打听。 这一霎,他心里是既惊奇又不是滋味,往日莫说在老爷子面前提起“文学圈”三个字,便是说起相关的话题,他都不怎么高兴。现下竟坦然地叫他去动用那个圈子里的人脉。再说,酥酥当初上学都是一路读的公立学校,从未有过例外。 “再说起伯成,我瞧你没什么志向,进公司也帮不上什么忙,暂时就不替你做安排了。日后倘若你想做什么营生,再跟你弟弟商议。” 林伯成抹了抹脸,尴尬地笑一声,没反驳。 宁老先生看向林牧,正色道:“林牧的资料我看过一些,大学学的金融管理?” 林牧微微颔首,说:“是。” “国庆假期过后,你就进明晟,跟着你妹妹和修臣好好学习怎么管理公司。” 宁老先生看一眼宁苏意,额外嘱咐她一句:“多帮一帮林牧,他没涉及过这领域,一切都得从头学起,不像你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自己又是金融和生物学博士,懂得比他多。” 宁苏意敛目,低声说:“知道了,爷爷。” 林牧微一蹙眉,担心自己做不好。他大学虽学习的金融专业,但毕业后在当地没找到对口的工作,转行做起销售,大学里学的知识早就荒废了,一时半刻恐怕拾不起来。 宁老先生看着他,偏一偏头:“有什么问题吗?” 林牧低下头:“没有。” 宁老先生也不看他,垂下目光,摩挲着腿边的拐杖,语气感慨:“年轻就是资本,学什么都来得及,也都不晚,端看用不用心。” 林牧不出声,知道老爷子在旁敲侧击提醒自己。 宁老先生目光掠一眼毕兆云,不再多言。 他那一眼,刚好被毕兆云捕捉到,迫于他的威严,也是自我审时度势的结果,她没有说什么。与林牧不同,她没读过大学,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没文凭也没经验,自然不可能像丈夫那样被安排进公司工作。 让她自己在宁城另找工作,怕是也不现实。 宁老先生那个眼神里,她读出的意思大概就是让她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一心一意教导好林辰安,将他培养成人才。 她没有异议,只是有些委屈。 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夫妻二人,毕兆云在丈夫耳边提起这件事。林牧靠在床头,手里拿一本企业管理计划书,看得十分晦涩艰难。 闻言,他看了她一眼,合上计划书,坐起来耐心与她说明:“以前我们迫于现实,不得不让爸帮着带孩子,可你也看到了,辰安脾气性子都跟爸学了个五六分。如今我们不用为生计奔波,你能亲自管教辰安,好好约束他,不比出去工作强?” “话是这么说,可我一天到晚待在这个家里,也怪别扭的。”毕兆云抿抿唇,沉吟片刻,闷声道,“辰安在家时还好,以后他白天去上学,我就一个人,跟家里其他人也不熟,没话说。” 林牧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时间长了就适应了,我看宁宗德夫妇和宁小姐都是好相与的性格,不会为难你。” 他还是不习惯称呼他们为叔叔婶婶和妹妹。 毕兆云拧着眉,她很清楚,为难倒不至于,这两天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他们没一点大户人家的骄矜傲慢。是她自己的问题,是她自尊心作祟,谨小慎微惯了,无法坦然处之。 叫她郁闷的是,林牧居然也不赞同她出去找工作。 —— 国庆节只比中秋节差了五天,没上几天班又是放假。 宁苏意想留在公司加班,顺便抽时间再去考察周边的一些福利院的情况,没想到家里老爷子下了命令,让一家人出门游公园,美其名曰促进感情。 宁苏意哪里能不从。 倒也没走太远,考虑到宁老先生出行困难,就在宁城本地的秋海公园。初秋时节,天高云阔,风吹动,连成片的枫树如绿色的海洋。往后到了深秋,层林尽染霜叶红,景致会更加美不胜收。 宁老先生衣着宽松简单,出门坐车,到了地方就坐轮椅,由宁宗城推着,不疾不徐地往前行进。 前日,改名一事落定了。林伯成改为以前的名字宁宗城,林牧遵从辈分字谱改为宁屹扬,林辰安改为宁昱安,全都写进了族谱。 国庆期间人流如织,即便是这么一处不算出名的景点,园中各条路也都拥堵得很,前进困难。 宁苏意穿着白色卫衣,蓝色牛仔裤,头戴棒球帽,整个打扮学生气十足,尤其背着一个小书包,更显两分稚气。 她不紧不慢跟在邰淑英后面,拿着手机低头看微信,井迟刚发了一条。 井迟:“国庆节什么安排?” 宁苏意:“亲子乐环节,无聊得很。” 井迟发来一个问号。宁苏意就给他解释,一家人出来逛公园,走走停停,看看风景,没什么意思,不如待在家里追剧。 井迟:“还想约你出来玩呢,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废话了。” 宁苏意举高手臂拍了一张公园里的照片发给他,告诫的口吻:“什么时候都能出去玩,就是国庆节不行。看看这一片乌泱泱的人群,进来了就出不去。” 井迟哈哈大笑。 邰淑英扭头看她:“酥酥,你在跟谁聊天?工作上的事吗?”宁苏意方才发语音被她听到了。 宁苏意收起手机,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没什么,跟小迟聊两句。” 走了半小时,总算寻到一块稍空旷的地方,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下,设置了供游客休息的长木椅。枝叶蓊郁,炽热的太阳光经过层层树叶过滤,筛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光晕,已不至于温度灼人。 几人坐下来稍事歇息。 宁昱安想吃雪糕,在毕兆云怀里哼哼唧唧了好半天。 毕兆云无奈,只好低声说:“你乖 乖待在这里,我去帮你买。” 店铺就离这不远,景区特供的具有标志性建筑物造型的雪糕,各种颜色都有,三十五块钱一个。 毕兆云问了问其他人有没有要的,宁苏意举手要了一个,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她一起去排队,顺道买几瓶水。 宁昱安等不及,也偷偷跟着去了。 两人排了好久的队,终于快轮到了,前面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店员递出去一根雪糕,宁昱安溜出队伍,眼疾手快地拿走了。 前面排队的奶奶牵着孙子转身看过来,嗓门奇大:“这谁家的小孩,插队不说,怎么还抢东西呢,我付了钱的!” “安安,把东西给弟弟!”毕兆云板着脸推了一把宁昱安,催促他快点还给人家,被宁昱安一扭身躲过了。 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小男孩四岁左右,伸手要拿宁昱安手里的雪糕,扁着嘴小声说:“那是我的。” 宁昱安猛地将人一推,张大嘴咬下一口雪糕,朝他吐了吐舌头,还扮鬼脸。小男孩被推得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哭。 那位老太太一下便受了刺激,将孙子抱起来,尖声责骂:“有没有道理了,抢人东西还动手打人!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没教养的小孩,家长都不管管吗?!我小孙子上个月崴到脚刚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 宁苏意顿觉头皮发麻,尴尬死了,赶忙走上前,打算劝人先冷静下来,再让宁昱安给人家道歉。 然而,她还没出声就被宁宗城一把拽到边上去。 宁宗城刚刚就在不远处,见到这边的状况,怒气涌上脑门,三步并两步走过来,跟人对着骂。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遇上一点破事就搬出病史威胁,吓唬谁呢!小孩子打打闹闹怎么了?小题大做。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不就是一个破雪糕,赔你一个不就好了。” “你!你这做家长的也太不讲道理了!” “老不死的说谁不讲道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宁苏意真是头昏脑涨,后悔出来这一趟,叫她见识到了宁宗城有多野蛮。 ------题外话------ 宁苏意:感觉有五百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嗡,溜了溜了 第37章 幽闭恐惧症 剩下几天假期,宁苏意说什么也不跟他们一起出行了,只推脱说公司有事要处理,跑回去加班。 白天不在家,晚上故意忙到很晚才回来,尽量避免碰面的机会。 那天在公园发生的事,宁苏意觉得,不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那位老太太不是轻易饶人的主儿,扬言要报警,让警察过来评理。周围人都在看笑话,宁苏意无法劝动宁宗城和宁昱安中的任意一人出面道歉,只好代为表达歉意,给予对方一些金钱方面的赔偿。 原本她最讨厌遇事用钱权来解决,不尊重人,也不够体面。 国庆假期结束前一天,宁苏意比前几日早回来一个小时,拖着疲惫的步伐进门。时间不早,家里人基本都各自回房了,客厅里阒静无人。 珍姨听到动静从一楼房间出来,轻声招呼:“酥酥回来了。要给你煮点宵夜吗?我下午包了饺子。” 宁苏意没胃口,摇头说:“不用,我不饿。” “那好,你早点休息,这都九点多了。” 宁苏意应了声,抻着懒腰上楼,洗了个澡,敷面膜的时候点开微信,挑拣一些未读消息回复。片刻,锁了手机,揭下脸上的面膜去浴室洗脸。 兴许是这几天忙碌到很晚,困倦感格外强烈,她躺下去后没像以往那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凌晨两点多,毕兆云口渴起来喝水,握着杯子打开房门,发现宁苏意的房间有光亮从底下的门缝透出来。 幽微的一点光,洒在门口深蓝色地垫上,像一簇萤火。 毕兆云怔住,心道苏意这么晚还没睡吗? 她下楼去接了杯水,边喝边上楼梯,又看了一眼宁苏意的房门,没忍住走过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没反应。 毕兆云握住门把手试着往下一压,竟然没反锁。 推开门,她看见墨绿色的大床上,宁苏意安然沉睡,床头柜上的台灯忘了关,昏黄的光照亮一隅。 她从未进过宁苏意的房间,此刻,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第一次打量这间房内的陈设。色调略显暗沉的复古风,不太像女孩子的喜好。 毕兆云没多看,毕竟是别人的私人空间,不请自来视为偷窥。不过,那灯亮一整夜也不太好,还浪费电。 踌躇片刻,她轻手轻脚进去,想帮宁苏意把灯关上。 手刚拧上台灯的开关,床上的人猛然惊醒,大脑尚未开始运转,目光陡然捕捉到床边伫立的一道影子,吓得惊声尖叫。 毕兆云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脱落,砸在地上。 幸而床边铺了一块圆形地毯,杯子落在上面滚了两圈,没碎。 宁苏意坐起来,迅速拍亮了顶灯,刺目的灯光撒下来,照着她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她心脏剧烈跳动,惊魂未定地看着床边的人,眯了眯眼,嗓音沙哑:“大嫂?” 毕兆云捡起地上的水杯,嘴唇翕动,说了什么,宁苏意没听见,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戴了防噪耳塞。 宁昱安晚上总是打游戏,吵闹不堪,她临睡前就做了应对措施,以防自己像上次那样被吵醒就再也睡不着。 宁苏意摘下耳塞,这才听见毕兆云饱含歉意的声音:“我起床喝水,看见你房间里灯没关,进来帮你关掉,没想到吓着你了。” 宁苏意卸了浑身的力,软软地靠在床头,手搭在额头上,摸了满手冰凉的汗。她慢慢平复呼吸频率,眼眸半阖,声音发虚:“我睡觉不关灯的。” 毕兆云更歉疚了:“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你去睡吧。” 毕兆云见她脸色发白,嘴唇都失了血色。烟粉色真丝睡裙裹着单薄的身体,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白皙的脸颊上,像一尊精美易碎的瓷器,叫人不敢靠近,唯恐一不小心将其打碎。 —— 余下的几个小时,宁苏意自然再没能睡着,爬起来喝了半杯温水,重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起床将窗帘拉开,站了许久才去洗漱。 宁屹扬今天正式进明晟工作,起得比平日都早,穿一身铁灰色西装,搭配白衬衫,立在全身镜前打领带。 他以前的工作也需要穿西装,但他那时穿的都是几百块的便宜货,一天下来皱巴得不能看。如今一身剪裁和材质都精良的正装,衬得他俊逸非凡。 毕兆云走过来帮他整理领带,眼神闪烁,似乎心不在焉,为昨晚的事,她越想越过意不去。 她听说过有人害怕黑暗,会选择亮着灯睡觉,不知 道宁苏意是不是这种情况。 总归,是她多管闲事吓到人家。现下回想,她也懊恼自己那时怎么就脑抽了,擅作主张进了她的房间。 宁屹扬低头瞅着她,问:“怎么了?” 毕兆云摇了摇头:“一会儿再说。” 珍姨一早做好了早餐,一家人围坐在红褐色的圆桌旁。宁宗德等会儿得带宁昱安去办理入学手续;邰淑英要去一趟医院,帮老爷子拿药;宁苏意这一天行程也是满的,是以整个用餐环境过分安静。 毕兆云瞅了瞅宁苏意,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嗫嚅着出声,打破了寂静:“苏意。” 宁苏意坐在对面,闻言,抬头看她:“嗯?” “还是得跟你道声歉,昨天晚上肯定害得你没休息好。” 宁苏意宽慰道:“都说了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邰淑英听她俩对话,跟打哑谜一样,她一句也没听懂,于是搅了搅碗里的红豆粥,笑着问:“昨晚怎么了?” 毕兆云最是容易脸红,窘迫和羞愧的时候尤其明显。她顿了顿,简单跟邰淑英说了一下昨晚的意外,一迭声怨怪自己。 邰淑英出声安慰她,叫她别放在心上,一般人不了解情况可能会做出跟她一样的举动。 毕兆云问得很小心:“苏意是睡眠不太好吗?” 邰淑英敛了敛神色,心想都是一家人,以后生活在一起,还是将事情讲清楚比较好,免得再发生类似的事。 “酥酥八岁的时候被绑架过,关在密闭黑暗的房间里好几天,患了幽闭恐惧症。之前看过三年的心理医生,各种治疗方法都用了,也尝试过脱敏,不太管用。”邰淑英缓慢道,“所以,她的房间晚上一般不会上锁,也不会关灯。” 毕兆云倒抽一口气,心惊不已,过了许久,方说:“我以前看过一个视频,有人得了飞行恐惧症,一坐飞机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心理医生建议要么尝试着学习飞行知识克服恐惧,要么以后出行永远不坐飞机。” “跟这个差不多。”邰淑英说着,转头看宁苏意,摸了摸她的头发。 宁苏意朝她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用完早餐,大家都各自去忙碌。 邰淑英念着毕兆云一个人在家无趣,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医院,顺道在附近逛一逛,买几套衣服。 毕兆云正愁自己闲着无事可做,欣然答应。 宁屹扬和宁苏意一道出门,他目前还没有自己的车,出行坐的是宁苏意的车。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几天,兄妹俩并未有多熟络,一路上没说超过两句话,将沉默进行到底。 幸好宁老先生事先给高修臣打过招呼,宁屹扬到公司后,直接去找他。他们两个男人交流起来更容易,倒不用让宁苏意过问。 她下午外出了一趟,约了人在茶馆里谈事情。 结束时四点多,司机徐叔载着她往公司去。车子驶出茶馆那条街,拐角处新开了一家星巴克。 宁苏意揉了揉额角,疲惫道:“停一下。” 徐叔闻声,靠边停了车。 “我下去买杯咖啡。”宁苏意喝不惯茶馆里的茶,之所以将人约在那里,不过是投其所好。她接下来还有的忙,喝杯咖啡提提神。虽然,可能对她来说效果也不大。 徐叔朝外头看了一眼,太阳毒辣,白晃晃的光刺眼得紧,扭头问:“你要喝什么,我去帮你买吧。” “不了,我去。”宁苏意笑说,“茶馆里拘了几个小时,透透气。” 她推开车门,拎着提包下车,顶着太阳走过去,推开玻璃门,里面的空调凉气扑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宁苏意走到柜台前,服务员微笑着问她要点什么。她从包里摸到手机,还未开口,边上一道声音蓦地响起来:“宁小姐。” 宁苏意侧目,眼眸微微亮了一霎,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温璇。她穿一条靛蓝色长裙,罩着白色雪纺衬衣,胸前挂着工作牌,手里拎两杯咖啡,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宁苏意也笑起来:“好巧。” 说完才发觉这里距离罗曼世嘉的总部不远,穿过一条街就到了。 温璇将手里的咖啡放柜台上,问她:“你喝点什么,我请你吧。上次吃饭你请的客,怪不好意思的。” 宁苏意挑了挑眉,没在这等小事上推让,从容道:“一杯冰美式。” 温璇连忙攥住挂在手腕上的手机绳,双手握着手机,点开付款的二维码,伸长手臂让店员扫了一下。 宁苏意:“谢谢。” “不客气。”温璇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约了人在附近谈点工作,刚结束。” 温璇点点头,拿上柜台上的两杯咖啡,食指指了一下门外,声音携带一股清爽的甜:“那我先走了,回见 。” 说完,她挥了挥手。 宁苏意说了声“回见”,往门口看去,意外地发现井迟恰在这时推门进来,单手抄进裤兜里,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照常的散漫和落拓。 井迟见到她惊讶极了,肉眼可见的笑意浮上眼底,加快脚步走过来,问了方才温璇问过的问题:“酥酥,你怎么在这儿?” 宁苏意只好再回答一遍。 原本准备离开的温璇顿住脚步,定定地望着他们俩。井迟要给宁苏意点单,宁苏意说自己已经点过了,温小姐请的客。 井迟这时候才注意到温璇,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温璇心里涌上来几分难言的酸涩,若不是宁苏意提及她,他恐怕都没注意到她吧。 她一垂眸,笑一笑掩饰过去,拎高左手的咖啡杯:“也已经帮你点过了,红茶拿铁对吧?” 宁苏意一副“八卦”的表情看着井迟,与此同时,店员做好了冰美式递过来,宁苏意神情微敛,侧过身去拿咖啡。 温璇的手悬在半空,井迟抿了抿唇,不好拒绝,接了她手里的咖啡。他无视掉宁苏意窥探秘密的眼神,低声对她说:“晚上一起吃饭?” 宁苏意抬手腕看表:“恐怕不行,我得回公司了,有点事没处理完。” 井迟便不做挽留,目送她出去,许久,人都走没影了,他的姿势也一动未动,宛如一尊雕塑。 温璇握着咖啡杯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一瞬不瞬盯着井迟的脸,轻声问:“你喜欢宁小姐?” ------题外话------ 小迟弟弟:想和姐姐一起吃晚饭,但姐姐不理我 第38章 井迟送的戒指 井迟没有回答温璇的问题,跟她不熟,说什么都交浅言深。 “咖啡多少钱,我转给你。”他换个手拿咖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语气淡得听不出一点起伏。 温璇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干涩,有时候真不晓得他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本身就冷漠如斯,一杯咖啡都要清算。 她的脸色登时挂不住,然而,当她看见井迟按亮手机屏幕,突然想到自己到现在都没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温璇旋即点开微信的二维码名片给他扫,为了掩饰目的,她语调平静地说了那杯咖啡的价钱。 井迟不做他想,扫了她的二维码,添加好友,转给她一笔钱,连声再见都没说,收起手机就走了。 温璇看着聊天界面,指腹轻点了下屏幕,接收了那笔转账。 井迟的头像是黑色背景c银色发光l一g一,l一g一只有简洁的几根线条,勾勒出一个女人的侧脸,底下写着“y”两个字母。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他投资创立的那家风投公司的招牌。 温璇凝视着他的头像,良久,方悟出了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果然是这样。”她轻扯嘴角,喃喃道。 温璇点开井迟的头像,进入他的朋友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浅灰色的线,大片的空白,什么都窥不见。 井迟出了星巴克,准备回罗曼世嘉总部,走在门店的檐廊下,一边给宁苏意发消息:“昨晚又没睡好?” 方才温璇在,宁苏意又急着赶回去处理工作,他没来得及细问。 等了两分钟,宁苏意回复:“有这么明显?”她以为自己的妆容掩盖得够好了。 井迟:“还用说,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怎么回事,天天睡不好觉,家里那小孩又吵到你了?” 宁苏意:“那倒没有,我戴了防噪耳塞。昨晚纯属意外。” 井迟锲而不舍地追问:“什么意外?” 宁苏意:“不说了,我快到公司了。” 井迟啜一口咖啡,等了一会儿,见那边没有消息再发过来,便将手机熄灭,揣进兜里,又喝了一口咖啡,心里始终牵挂着她。 —— 宁苏意忙到晚上八点多回家,客厅里,宁昱安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趴在茶几上,手握彩笔在空白本子上写写画画。 毕兆云一脸愁云惨淡,在一旁絮絮叨叨:“让你以前不用心,现在知道跟别的小朋友的差距了吧?你从今天起好好学习还来得及。” 宁苏意卸下臂弯的包,问:“怎么了?” “苏意你回来了。”毕兆云打声招呼,指了指垂头丧气的宁昱安,烦闷得很,“今天第一天上学,跟不上进度,老师上的课他一句都听不懂,作业也不会写,刚辅导完。” 宁苏意倒了杯水,抿一口:“翰林私立,从小学到高中全包揽,每年升学率在整个宁城排第一。他刚进去,兴许还未适应那里的教学方式。” 宁昱安瞅着她,哼了一声:“你少说风凉话,爷爷说你看不起我们,果然是对的。” 宁苏意一噎,倒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吐出这样的话,不过从他的口气也不难推断,那些话是出自宁宗城之口。 毕兆云皱眉:“你怎么跟姑姑说话的?跟姑姑道歉。” “我不!”宁昱安抓起茶几上的本子,飞快往楼上跑,站在楼梯上,撅着屁股拍了拍,挑衅她。 毕兆云差点背过气去,抄起鸡毛掸子就要追上去。 宁苏意伸臂将她一拦,摇了摇头,说:“算了。” “这个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毕兆云不顾宁苏意阻拦,要上楼去。 宁苏意笑一笑:“你这会儿上去,他没准把房门反锁了,你进不去的。” 毕兆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看着宁苏意,满心愧疚:“这孩子被他爷爷惯坏了,目中无人,以后可怎么得了。” 宁苏意没精力与她讨论育儿经,赶紧转移话题:“大伯不在家?” 根据经验,宁昱安要是在家这么大喊大叫,宁宗城会第一个跳出来护短,让谁都不准碰他的“宝贝乖孙”。 毕兆云扔了鸡毛掸子,胸口还起伏不定:“今天一整天没见着他人,吃过早饭出去就没回来。” 她今早准备跟邰淑英出门,下楼时瞧见她公公从书房出来,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估计是老爷子给他的。他一脸嘚瑟,高高昂着头颅,沾沾自喜的做派,将银行卡拍在掌心里,嘴里哼着家乡的调子。 宁苏意不 再打听,称自己有点累,拿起沙发上的包上楼去。 —— 宁昱安第一天上学被打击到了自信心,第二天就严重抗拒去学校,早上被哄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坐上车。 当天的课程未完,班主任就一通电话打到家里来。 宁老先生接的电话,班主任在电话里委婉又愤然地说:“对不起,您家的孩子我们学校教不了。他满口脏话,还把同学的鼻子打出血了。” 宁老先生活了数十载,从未经历过被叫家长这种事,一时怔住了,话都说不上来。 宁宗城就在他旁边,翘着二郎腿剥橘子,见他面沉如墨,问道:“出什么事了?” 宁老先生没理他,对电话那边的班主任说:“这孩子是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当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我们都问清楚了,是他先骂人,对方还了一句嘴,他就动手打人。” 宁老先生头一回理亏,沉默了好半晌,才将心里那口气顺下去,语气温和道:“实在是抱歉,医药费我们来出,麻烦老师多费心” 好说歹说,班主任才消了一些气。 挂了电话,宁宗城又问了一遍发生了什么事,宁老先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他说了。 宁宗城“嘿”一声乐了,拍了拍大腿,一副赞赏的口吻:“好小子,没被人欺负,给老子长脸了。” 宁老先生瞪他一眼,语气不虞:“你以后少教他一些歪门邪道!” 宁宗城缩了缩脖子:“爸,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动正常,您让他老老实实,将来再遇到这种事只会受欺负。” “闭嘴。” 宁宗城于是不说话了,抖着腿,低头撕橘子瓣上的白络。 宁老先生越发瞧不惯他这彻头彻尾的匪气,撇过脸去,眼不见为净。若是指望他去学校把宁昱安领回来,十有八九他会跟班主任吵起来,搞不好还会动手。 宁老先生锁着眉叹一声气,给宁宗德打了通电话,让他费心跑一趟学校。 没到放学时间,宁昱安就被领回来了。 宁宗德到老爷子跟前报备:“已经跟对方家长道过歉了,也赔付过医药费,好在人家大度,没追责。” 毕兆云下午跟珍姨出了一趟门,到超市买菜,回来了发现宁昱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 她看了看表,没到放学时间,惊道:“你怎么跑回来了?” 宁昱安看她一眼,紧抿着小嘴,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毕兆云火气上头:“问你话呢。” 宁昱安还是不开口。 宁宗德从偏厅走过来,宁昱安疯狂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告状,但宁宗德哪能同他“狼狈为奸”,简单说道:“在学校跟人打架,被请家长了,班主任让接回来教育。” 宁昱安料想到接下来他妈妈会有什么反应,先一步扔下零食,拔腿就往楼上跑。 跟昨天一模一样的戏码上演,毕兆云慢了一步,跑到楼上拧宁昱安的房门,已然被他从里面反锁了。任凭她在外面怎么拍门喊叫,他就是不肯打开,也不吭声。 母子俩僵持许久,最后还是毕兆云没辙,拂袖离开。 宁昱安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躬着身小心谨慎地拧开反锁,压下门把,将门打开一条缝,大睁着眼朝外张望。 没看见人,他松了一口气。 他真是烦透了,自从进了这个家,虽然每天有好吃的好玩的,但总是挨骂,所有人都用训诫的口气跟他讲话。 尤其是宁苏意,跟他爷爷说的一样虚伪,表情永远淡淡的,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却每每说出讨人厌的话,还笼络了他妈妈。 宁昱安溜出房间,跑到宁苏意的房门外,轻轻一转把手,门就打开了。 —— 宁苏意下班回来,是毕兆云前来应门,她从鞋柜里拎出宁苏意的拖鞋,弯腰放在她脚边。 宁苏意受宠若惊,忙说:“我来就好了。” 毕兆云拍了拍手,直起腰来,笑着对她说:“左右我在家也是没事,多帮珍姨一点忙应该的。” 宁苏意不知说什么好,珍姨平时也没这么惯着她的。 “大嫂,其实你” 她想说其实不用这么周到,却倏然留意到毕兆云中指上戴的一枚戒指——七瓣花的造型,每一片花瓣嵌着一颗切割成菱形的彩钻,白的c粉的c黄的等等。 简简单单一朵花,不是太有设计感的戒指,胜在华丽梦幻,并不适合日常佩戴,宁苏意只在重要场合拿出来作为配饰,平时收藏在衣帽间的首饰柜里。 宁苏意抬起眼眸,凝视着毕兆云,当然不会怀疑是她主动拿了她的戒指。 据她了解,堂嫂不是那样的人。 宁苏意表情平淡如水,木然地往屋子里走了几步。毕兆云问她:“要吃点水果吗?你妈妈外出了,晚饭可能会晚一点。” 宁苏意犹豫了很久,深深地吸一口气,低声问:“大嫂,你别介意,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手上戴的这枚戒指哪里来的?” 毕兆云一愣,不明所以:“啊?怎么了?” 宁苏意摁了下眉心,实难启齿。 若是别的戒指,给她戴了又何妨。唯独这一枚戒指,是井迟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于她而言具有深刻的纪念意义,千金不换。 ------题外话------ 所以说,你看哈,虽然酥酥和小迟没谈恋爱,但他俩之间的情谊真不是一般人可以代替的。彼此都视对方为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这是什么?! 这是糖呀! ps:距离酥酥发现小迟弟弟的感情,我只能说,快了!! 第39章 指桑骂槐 小学学过一篇童话故事,名叫《七色花》,老婆婆送给珍妮一朵七色花,撕下一片花瓣就能许一个愿望。 宁苏意读完这篇课文,双手托着腮,一脸憧憬道:“我也好想要一朵七色花哦,老婆婆可不可以送我一朵。” “老婆婆”不可以,但井迟可以。 小井迟回到家就趴在写字台上,抱着画板照着课文里的描述,画出一朵七色花,跑去找奶奶,问她要材料。 奶奶问他要做什么,他说想打一朵七色花戒指,这样就能时时刻刻戴在手上,不用害怕弄丢。 井家主营珠宝行业,井老太太又十分偏宠孙子,没拿那些哄小孩儿的塑料制品糊弄他,当真给他寻找了七种不同颜色的彩钻,其中包括一枚非常稀有的红钻,而后支使罗曼世嘉的珠宝工艺师将设计图打造成成品。 或许是中间某个环节没沟通好,工艺师傅打造的戒指尺寸适用于成年女性。 宁苏意收到礼物后,套进手指试了试,戴在大拇指上都还大了一圈,但她仍然很开心。因为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七色花戒指,别的女孩都没有。 它没有童话里那么神奇具有魔力,却代表井迟诚挚的心意——她的愿望,不必依靠七色花,他能帮她实现。 眼下,这枚戒指戴在毕兆云手上。 毕兆云摸了摸中指上的戒指,虽不明白宁苏意为何问起这个,她还是据实回答,从头说起:得知宁昱安被班主任叫家长后,她怒不可遏,想要教训他一顿,他跑到楼上躲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乖乖下来,拿着写好的认错书——有些字不会写,用的拼音代替。另外,他掌心里攥着一枚戒指,送给她,垂着头表达歉意。 毕兆云也不是非要动辄打骂,只想他知错就改。 她看手里的戒指很精美,产生过一丝怀疑,问宁昱安哪里来的。 他支支吾吾地说,学校小卖部买的,玻璃制品而已,不值钱,但是代表他孝敬妈妈的心。原本打算放学回来送给她,没想到在学校里闯了祸。 毕兆云一时心软,只对他进行了几句口头教育。 宁苏意听完,气极反笑,暗道一声果不其然,不可能是毕兆云拿的,是宁昱安偷偷进了她的房间。 毕兆云看她神色有异,突然间福至心灵:“苏意,这戒指是你的?” 事已至此,宁苏意不再隐瞒,点了点头,没带半分责问语气,平常不过的口吻说:“是我的。不是什么玻璃制品,镶嵌的是真钻。”那一颗稀有红钻,即使经过切割,放到如今价值仍旧难以估量。 毕兆云大脑嗡嗡响,倒抽一口气,骇然道:“安安他宁昱安!你给我过来!” 她冲厨房那边吼了声,摘下手上的戒指,拉起宁苏意的手,放在她掌心里:“苏意,今天你别拦着我,说什么我都要让他长长记性。” 宁昱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着一支冰激凌从厨房蹦蹦跳跳出来。瞧见宁苏意,再看她手心里躺的戒指,他脸上的笑容立时垮塌,想要故技重施躲回楼上。 这一回毕兆云没能让他如愿,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翻了个面,抬手啪啪拍在他屁股上,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小年纪打架c偷东西c撒谎,你还想做什么?是不是非得把我气死?” 宁苏意没想让事情演变成这样,手心攥着的那枚戒指,让她颇觉烫手。 宁昱安手里的冰激凌掉在地上,身体持续传来的疼痛,让他比任何一次都哭得撕心裂肺。 身后门铃响起,宁苏意上前劝说的步伐被阻止,先去开门。 回来的是宁屹扬,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一脸倦色,听到客厅里的动静,眉毛深深地皱起:“这是怎么了?” 不止他,在家的珍姨c宁宗德c宁宗城都跑过来了。相隔不过三秒,宁老先生打开书房的门走出来,怨念深重:“又怎么了?” 宁宗城动作最快,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将宁昱安从毕兆云手里解救出来,心疼坏了:“你是后妈还是亲妈,这么打孩子!” 宁昱安伏在爷爷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毕兆云面露不满:“爸,您到现在还护着他,他在学校跟人打架被叫家长,回家后不知悔改,跑到苏意的房间偷东西,完了还撒谎骗我。现在不严加管教,你是想看他以后杀人放火吗?” “你说的什么屁话,他偷什么东西了?”宁宗城唾沫星子横飞,“家里人的东西,他拿着玩玩怎么能叫偷?谁说他偷的,你,还是她?” 他将目光投向立在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宁苏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某些 人看不惯我们爷孙几个,想方设法赶我们走是吧?” 宁苏意启唇,还未发出声音,宁宗德就替她说:“大哥说这种话就捅人心窝子了,正因为孩子还小,更要给予正确的引导,无论是家人还是外人,私人物品都要经过主人的应允才能动,这于人是规则也是尊重。当然,对一家人而言,安安的行为远不涉及‘偷盗’层面,但教育他懂得尊重人总是没错。” 换言之,倘若换作外人,他擅自拿走私人物品,那就真的是“偷盗”了。 “正确引导?你是在指桑骂槐,说我不会教育孩子?” “我” “都少说两句!”宁老先生被吵得头疼,面色铁青指着宁宗城训诫,“以后安安的事你少给我插手,一味只会护短,害了他都不知道。” 宁宗城不敢跟老爷子顶嘴,只得咽下一腔愤懑。 宁老先生看着毕兆云:“还有你,以后教育归教育,别动不动就对孩子非打即骂,影响他心理健康。” 宁老先生最后看了看宁苏意,撇过脸没说什么。 客厅一霎安静下来,宁宗德适时站出来缓和气氛:“酥酥,给你妈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儿了,收拾收拾准备开饭。” 宁苏意闷闷地“嗯”了声,作势掏出手机,往楼上走,准备换身衣服。 身后紧跟着一道脚步声,她侧了侧身,瞥见是宁宗城,怀里抱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宁昱安,低声骂骂咧咧:“我当是什么东西,一个破戒指,小题大做,看不起谁呢。” 宁苏意不予理会,手攀着楼梯扶手,脚步不停地往上走,心里窝着一团郁气,也不知是针对谁。 她回房间换了套居家服,将头发挽起来,踱步到衣帽间,打开顶上的灯管。明亮的灯光下,玻璃首饰柜里琳琅满目。 她大致扫了一眼,除了七色花戒指,别的都没动。她拉开抽屉,将戒指放回那个属于它的黑色丝绒盒里,顿了两秒,取出另一枚钻石戒指。 宁苏意走出房间,把那枚戒指送给毕兆云。 她怎么都不肯接受,宁苏意执意送她,她仍是推拒,宁苏意无奈,只好佯装生气:“大嫂若是不要,那就说明还在怪我。” “说的什么话,怎么会怪你,我羞愧都来不及”毕兆云眼眶热热的,既觉难堪又觉酸楚。 “那就收下吧。”宁苏意把戒指放她手里,“这是在英国读书时买的,我没戴过。” 毕兆云推脱不过,勉为接受,心里更多的是觉得对她不住。 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做到宁苏意这样宽容不计较。 毕兆云把戒指戴在中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她揩了揩眼角,举起手背对着宁苏意,试图开心起来:“好看吗?” “好看。”宁苏意颔首,手插进卫裤的口袋里,轻松一笑,于是便与她多说几句,算是解释,“其实我对这些首饰不热衷,那枚七色花戒指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所以才比较在意。” 毕兆云真诚道:“不管是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安安都不该动。苏意,谢谢你。” “谢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戒指,太漂亮了。”毕兆云反复摩挲戒托上嵌的那一颗璀璨的钻石,“这是真的钻石吧,一定很贵。” 宁苏意愣了愣,有些惊讶:“你和堂兄结婚的时候难道没有” “没有。”毕兆云轻轻吸气,不无遗憾地说,“我和阿牧是相亲认识的,他对我印象很好,后来主动追求我。他长得好看,人又踏实,我慢慢被他打动了。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家里欠了一笔债,钱全拿去还债,我们就只领了证,没办婚礼,也没买戒指。再后来,孩子都大了,也就不在意那些形式了。” 那时候她妈妈死活不同意,是她一意孤行要嫁给林牧。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她只剩下唯一一个心结,那就是宁昱安,盼望他能听话懂事。 宁苏意拍怕她的肩,示意去吃饭,人都到齐了。 毕兆云叹口气,不再多言。 宁苏意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喝了小半碗汤,便起身离席,到楼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琐事。 目光扫到屏幕右下角的日期,记起珍姨的孙子下周要办周岁生日宴。 她拿起手机给梁穗发了条消息,让她帮忙到金店挑一枚长命锁。 宁苏意感念珍姨在家里辛劳几十年,对自己也是颇多照顾,几天后,路过一家银行,抽空去自助取款机取了一沓现金,打算另外再包个红包,更显诚意。 回家的路上,她给邰淑英打了个电话,问她那边有什么准备,担心撞了礼物。 邰淑英细细数来,说自己买了一对小孩戴的镯子,一枚平安扣,还有几套衣服。宁苏意这才放心。 珍姨已经请假回 家帮忙了,厨房里是另一个临时请的阿姨在做晚饭,宁苏意进屋后把包放在沙发上:“我妈呢?” 阿姨说:“太太在后院。” 宁苏意去后院,看见邰淑英戴着遮阳帽,弓着腰在那里修剪花花草草,毕兆云在一旁陪她聊天。 宁苏意喊了一声,蹬上后门边的一双运动鞋走过去。 后院里的花开得旺盛,一片姹紫嫣红,清风拂来,满园飘香,全得益于邰淑英园丁一般的辛勤。 邰淑英丢下剪刀,抬了抬帽檐:“我明天和小云去参加珍姨孙子的周岁宴,你肯定没空吧?” “我正准备跟您说呢,您帮我把礼物带到就行。” “那好,你等会儿给我,我放包里,免得我忘了。” 毕兆云接过话茬:“我用不用也备一份礼物?” 邰淑英笑说:“不用不用,我和酥酥准备的就够了,你再破费珍姨恐怕连我们的都不肯收了。” 三人说说笑笑,缓步走回客厅。 宁苏意拿起沙发上的提包,手伸进去摸了摸,没摸到那封厚实的红包,着实愣了一下。 邰淑英坐下来歇口气,喝了半盏茶:“没找到?” 宁苏意神经一紧,拉开包包内侧的拉链,从夹层里掏出一个红色绒布袋子,隔着布袋用指腹搓几下,沉甸甸的长命锁还在里面。 她扯开开口的抽绳,倒出来确认,确实是长命锁。 宁苏意沉默片刻,说:“我包里的一万块现金不见了。” 下班回来的路上取出来的,当时数点好了放进一封红包里,装进手提包。这包离开她的视线也就方才她去后院那几分钟。 ------题外话------ 嗐,谁能想到,小迟读小学就会哄姐姐开心呢。 第40章 我的房给你住 “好端端的,钱怎么会不见了?”邰淑英捧着茶杯,抬了抬下巴,“再仔细找找,别是放错夹层了。” 宁苏意确信自己没放错,但是听她这么说,还是将整个包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就差把里衬给翻过来,仍找不见那一万块钱现金。 毕兆云感觉五脊六兽,视线不由得往楼梯口瞟,宁昱安早就放了学,被她强制在楼上房间里写作业,会不会是他 正当她想要查证时,宁苏意改口说:“可能是我记错了。” 邰淑英不疑有他:“你啊,成天忙碌,这都能记岔。”她放下茶杯,笑了笑说,“一万块钱我就替你出了。” “我给您转账?” “得了吧,我要你的钱干什么。” 母女俩说笑两句,宁苏意拎着包上楼,拐过楼梯口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收敛得一干二净,木着一张脸。 她当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几天前家里才闹得鸡犬不宁,她不想再生事端,一万块钱就当买个清净。 宁苏意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笔记本电脑架在腿上,利用空闲时间查看suyi慈善基金会的运行情况。 她托软件公司做的app和pc网页都弄好了,目前基金会的名气尚且不够,每日捐款人数不多。 宁苏意指节抵着下颌,另一只手滑动触摸屏,一页一页翻动资料,及至毕兆云上楼来喊她吃饭。 宁屹扬还在公司加班,晚饭时间都没回来,奇怪的是,宁宗城也不在。 阿姨端上来最后一道玉米排骨汤,恰恰宁老先生出声问:“宗城去哪儿了?他也没个正经工作,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宁宗德说:“打电话问过了,他在外面吃。” 阿姨困惑地“咦”了一声,因为她才来宁家,不太清楚状况,担心自己认错人,慎重开口:“是那位胖胖的宁先生吗?” 宁宗城的确虎背熊腰啤酒肚,一般人眼里的胖子,宁屹扬便答了声:“是的。” 阿姨迟疑道:“饭前我见他回来了,以为他人在楼上呢。” 毕兆云刚刚上楼去喊宁苏意吃饭,到公公的房间看过,里面没人,随口一说:“可能人回来又走了吧,我一直在家都没见着他。” 宁苏意默默嚼着米饭,心里隐约冒出一点猜测,随即被她压下去。 —— 宁苏意没让这件事占据自己太多脑容量,她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忙,实在没空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的隐忍不发成了他人肆意侵占的理由。 这天她出门坐上车,突然想起有份文件忘了带,让徐叔稍等片刻,她自己回房间去取,谁知刚进去就发现一个身影在衣帽间里晃。 “大伯,你干什么?”宁苏意皱着眉淡声道。 宁宗城不料她去而复返,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打开的衣柜门关上,眼珠子乱转,慌张掩饰:“没做什么,进来瞧瞧。” 宁苏意立时冷脸:“你来我房间能瞧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什么偷东西,说的那么难听!”宁宗城沉下脸,声音更沉,“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说,你说我偷东西,你有证据吗?” “客厅里有监控,需要我现在调取出来,看看到底是谁拿走了我包里一万块钱。”宁苏意冷声道。 宁宗城一怔,哆嗦道:“你c你吓唬谁呢!” 宁苏意眼眸里盛着一汪寒潭,原本并不是百分百确定是他拿的,现下瞧他这心慌意乱写在脸上的样子,事实如何不言而喻。 说目无尊长也好,大逆不道也罢,宁苏意此刻难掩嫌恶,一字一顿道:“出去,还要我请你吗?” 宁宗城睨她一眼,手指夹起耳朵上的烟,吊儿郎当地离开。 宁苏意回头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远了,她才去将门掩上。一想到自己不在家时,这人随意闯进她的卧房,胃里就直犯恶心,仿佛房间里的空气都沾染了他身上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强忍着反胃的不适,走进开放式衣帽间,滑开衣柜的推拉门,里面果然残存着被翻动的痕迹——一个木匣子没关严实。 宁苏意取出木匣,打开盖子,黑色绒布上放置一对玉镯,水头极好,里头的飘花亦十分漂亮。这是井家奶奶送的,她分外珍重,没有放在外面的首饰柜里就是因为担心平日稍不注意会碰碎了。 确定它们完好无损,宁苏意稍稍放平心绪。 她赶着去公司,暂且不想与宁宗城争长短,拿 上遗落在桌上的文件,离开房间时脚步稍稍一顿,头一回锁上了房门。 宁苏意坐回车上,拥着怀里的包,神色冷得宛如结了块冰。 白天她不在家,尚能锁门,可是到了晚上万一宁宗城哪天丧心病狂,趁她睡觉摸进房间,她可能不会好了。 宁苏意只犹豫了短短几分钟,当机立断给穆景庭打电话。那边接通得很快,惊喜道:“酥酥,这么早打给我有事?” “景庭哥,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公司附近还有没售出的房子吗?二手的也行。”她想搬出去住,且不愿租房,害怕房东三不五时闯入她的私人空间。 穆景庭讶然:“你要买房?家里住着不好吗?” 宁苏意本着“家丑不可外扬”,没与他细说,随便想了个理由:“经常加班,在公司周边买套房子方便一些。” “你稍等,先别挂电话,我帮你问问。” “好,谢谢。” 穆景庭按了办公桌上的内线,叫来助理,询问他明晟办公楼附近的楼盘销售状况。据他所知,那边毗邻cbd,写字楼居多,公寓楼相对来说少一些。 助理拿着平板查询,而后汇报给他:“明晟附近我们几个楼盘基本在预售期间就全部卖出去了,目前没有余房。距离明晟三十公里的几个楼盘还有少量房源。” 宁苏意屏息,清楚听到那边传来的反馈,轻抿了下唇。说实话,三十公里,上下班就不太方便了。 穆景庭重新拿起手机:“喂,酥酥,你有在听吗?” 宁苏意“嗯”了声。 穆景庭没一口回绝她,让她先别灰心,他再着人帮她探寻。她不介意二手房的话,应当不难找到合适的房源,最后问她:“你要的急吗?” 宁苏意先前说自己仅仅是为了方便上下班,此刻便不好说自己要得急,只说让他尽量快一些。 刚挂断电话,不到三秒,铃声就响起来,宁苏意下意识以为穆景庭有话未说完,没看来电显示,手指一滑“接听键”,附在耳边:“景庭哥” “谁是你景庭哥?” 是井迟的声音,裹着一股子不悦的情绪。 宁苏意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看,发觉自己搞错了,这时,那边的人哼一声:“我说方才打你电话怎么老是提醒‘正在通话中’,你跟景庭哥说什么?” 彼此太过熟稔,导致宁苏意跟他讲话,每每不自觉带两分怼人的腔调:“要你管。” 井迟不甘示弱:“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他俩总能互相制衡拿捏,他一这么说,宁苏意就没辙了,不能真让他挂了电话,回头他得生气。她只好顺着他,如实交代:“我托景庭哥帮我在公司附近找一套房子,我不想在家住了,想搬出去。” “家里住的不开心?”井迟一猜便中。 “差不多,我不想说。” 她不想说,井迟就不逼她说,其实也不用追问,动动脚脚趾头都能想到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不闻不问的老爷子,粗鄙不堪的大伯,调皮捣蛋的孩子,其余人纵使有心想管,也是管不住,只能宁苏意受委屈。 井迟琢磨着她刚说的话,半晌,用一副顶傲娇的语气说:“你要买房子,怎么没想到我,首先找景庭哥?” 宁苏意觉得,他这语气颇像遭受家长厚此薄彼c偏心对待的小孩儿,吃味了还要故作坚强。 “他家的主营业务就是房地产行业,我不找他找谁?”宁苏意反问。 “那他帮到你了吗?” 宁苏意无言以对。 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井迟顿时心情美好,语调由傲娇变炫耀:“实不相瞒,距离你公司十分钟车程的钟鼎小区里,我买了两套房,目前空置着,你想住就给你住。” 宁苏意眼睛微微一亮,几乎不可置信,但她知道井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逗她。她稍稍定神,说:“不用你白给,你卖给我一套。” 井迟轻轻哼一声,越发得意:“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状况?你的闲钱全投进慈善基金会了,有钱买房子才怪,你不如先去打听打听那边的房价多少。” 宁苏意简直被他吃得死死的,原本她还在考虑,倘若穆景庭那边有合适的房源,要真买下来还得找父母接济,因为她手里确实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流动资金。 “我租总可以吧?”如果房东是井迟,那么她先前那些顾虑就不存在。 “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 要你的人可不可以。井迟心里这么想。然而只能默默想一想,没那个胆子将这话宣之于口。 宁苏意左等右等,等不来他一句回应,正当她要再次问他,井迟低沉而温柔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你先住着吧,非要跟我算那么清楚?你我什么关系,扯 上金钱就太生分了。” 他语意深切,难以让宁苏意再开口拒绝,她顿了许久,方轻飘飘地挣扎:“有句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井迟气恼:“谁跟你是亲兄弟。” 亲姐弟他都不愿意,更遑论是“兄弟”,她还能再气他狠一点吗? 宁苏意再不抵抗,乖乖缴械投降:“好,我不跟你算账。不过,你那房子是装修好的吗?什么时候能入住,我想尽快搬。” 井迟清了清嗓子,摆出正经房主的架子:“家具水电一应齐全,并且装修风格是宁大小姐喜欢的复古风,随时拎包入住,再额外给你配送一个搬家司机。” 宁苏意终于被逗乐,清泠悦耳的笑声传过去,叫井迟的心也绵软得一塌糊涂。 ------题外话------ 敲黑板:小迟在那边有两套房,两套,那么另一套当然是 第41章 这是你男朋友 解决掉悬在心头的一桩事,宁苏意轻松不少,转念想到得给穆景庭说一声,免得他继续为她奔忙。 只是不凑巧,车子刚好停在公司门口。 宁苏意暂时收起手机,拎着包下车,乘专属电梯到顶楼办公室,坐下歇口气,而后给穆景庭拨了一通电话。 响了大概十来秒,那边才接通:“酥酥?” 穆景庭赶着开早会,上午还得坐飞机出趟差,听到铃声响起,他拿着手机从会议室里出来,站在走廊里接听。 身处同样的位置,宁苏意自然晓得他时间宝贵,分秒不容耽搁,于是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跟你说一声,不用帮我另找房子,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了。” “这么快?”穆景庭惊讶,继而猜测出来,“熟人的房子?” “小迟帮的忙,他刚好在钟鼎小区买了两套房,自己没住,反倒便宜我了。”宁苏意笑说。 穆景庭沉吟一下,说:“好,我明白了。” 钟鼎小区他怎会不知道,正是他公司开发的楼盘,三年前就售空了。井迟之所以能一下购买到两套房,还是托了他这层关系,在动工前就已经定下了。 那个小区的房子走的都是高端路线,地理位置又恰好在cbd周边,房价奇贵。当时他还纳闷,小区离y风投不近,离井家老宅所在的雍翠乐府也不近,井迟为何非要在那里买房。现下倒是悟了所有,那里距明晟药业的办公楼仅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穆景庭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会议室走去。手将要触碰到门把手,倏地一顿,若他没记错,那两套房在相邻的上下两层 —— 宁苏意当晚回去就跟邰淑英说明此事,她要搬出去住,肯定做不到悄无声息,得跟家里人讲清楚,免得他们担忧。 果然,邰淑英不大赞同:“你在外面住,没人照顾你我怎么能放心?” 宁苏意两手按着她肩膀,给予有力佐证:“妈,你别忘了,我在英国读了多少年的书,我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了?” “不是,你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在家里住我还能时时刻刻——”余下的话湮没于喉咙深处,邰淑英猛然想到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大伯他们?” “您别瞎猜,我就是为了工作方便。”宁苏意不想让身边人为自己苦恼,宁愿说些谎话粉饰太平。 显然,邰淑英没那么好骗,她凝视着女儿的脸:“在妈妈面前也不肯说实话?” 宁苏意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还记得珍姨的孙子周岁宴前一天,我下班回来说包了一万块钱红包的事吗?” “记得。”发生在前几天的事,邰淑英怎会忘记,“你当时说记岔了。” “没有,我确实取了一万块现金放包里,去后院找你的时候,大伯回家一趟,偷偷拿了那笔钱,又悄悄走了。他以为家里没人知道他回来,不曾想被那位临时请来的做饭的阿姨撞见。” 邰淑英呼吸遽然一滞,难以置信。 “你爷爷不是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当零花钱?”她眼睫轻颤,着实被惊到了,想到这么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整日在身边乱晃,心里就毛毛的。 宁苏意语含忧虑:“我听堂嫂说,大伯以前爱赌,后来戒了,怕是一遭得了钱,又‘重操旧业’。你寻个机会跟爸说一声,让他注意一点。” 邰淑英看着她:“你真不在家住?” “差点忘了跟你说,除了偷拿钱这回事,大伯白天趁我不在家,去我房间翻过东西。我今天早上去而复返,逮了个现行。” 邰淑英听得直皱眉,她和丈夫住在一楼,都很少去女儿的房间打扰,哪怕进去,也是她人在房间的情况下。 一个半熟不熟的大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别说宁苏意亲眼撞见,邰淑英光是听一听心里就膈应得慌。 “既然你坚持,那就搬出去住吧。你爸和爷爷那里我去说。”邰淑英叹口气,最终妥协了。 宁苏意叮嘱一句:“我搬走的真实原因你和爸知晓就行了,别跟爷爷说。他刚找回儿子,心里头正熨帖,说这些无异于兜头泼冷水。” 邰淑英心头泛起酸意,别过脸去不看她,片刻,把她的手拉过来团在掌心搓了搓:“委屈你了。” “千万别这么说,我真没觉得委屈。子女像我这么大,哪个还窝在父母怀里,你们对我够照顾了。”宁苏意说,“房子都清理好了,我打算这周日就搬过去。” “前几年给你购置的几套房产都没有离公司近的,你是打算住哪里?”邰淑英转而操心起她的住处。 征得母亲同意后,宁苏意心里松快多了,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井迟有两套房在那边,给我住一套。” “跟他租的?” “我是想租,他没同意,跟我闹脾气呢,说我与他的关系,谈钱生分。” 邰淑英笑了笑,打心底里觉得那孩子办事妥帖,对宁苏意也是情真意切,挑不出毛病。反观她家这个女儿,忒不开窍了。 —— 周末两天时间都腾了出来,宁苏意就把搬家的事给落实,联系上井迟,问他先前说的给她配备“搬家司机”的事靠不靠谱。 他打包票说:“放心,绝对靠谱,先收拾好你的东西,马上到你家门口。” 日常用品c衣物首饰,宁苏意这几天利用晚上回来的空闲时间收拾了七七八八,全都装进瓦楞箱里,用胶带封好。 余下的一些琐碎物品,随时都能回来拿,她倒不急于一时。只是搬出去住,不代表跟这个家完完全全割裂开。 毕兆云帮她搬了两个箱子下来,没忍住小声问:“是不是安安在楼上吵到你了?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让他晚上不许大吵大闹。” 宁苏意笑着安抚:“不是,你别多心。”她还是祭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兼顾公司和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住的离公司近一点会比较方便,不忙的话还是会回来吃饭的。” 宁苏意看一眼时间,话锋一转:“到点了,搬家司机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毕兆云说:“是不是司机来了?” 确然是“搬家司机”到了,宁苏意穿过挡腿的几个瓦楞箱,从容打开门,然而站在门外的人是井迟,且提前摆好了造型——单手撑住门框,身子向一边倾斜,微微歪着头,戴一顶白色鸭舌帽,一身黑衣黑裤。 宁苏意愣住,恍然醒悟过来:“你就是那个‘搬家司机’?” 井迟用一根食指顶了顶帽檐,露出一双澄澈带笑的眼眸。狭长的单眼皮,不笑的时候又冷又妖,一笑便如春日桃花盛开。 “没错。”他挑了挑眉,为能够骗到她感到得意。 宁苏意指了指摆满纸箱c无处下脚的玄关:“别闹,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搬不完,联系一货车吧。” “一次搬不完就多搬几趟。”井迟站直,取下帽子戴在她脑袋上,“我帮你搬东西,顺道把你送过去,你在那边慢慢整理。” 一直默默观察他们的毕兆云这时才出声:“苏意,这是你男朋友?” 她不了解宁苏意的感情状况,单凭他们说话间的熟稔和眼神交汇时的神情来推断,两人关系甚密。 宁苏意被口水呛到,定了定神,否认道:“不是,这是我弟弟,井迟。他家与我们家交情很深,从太爷爷那一辈就交好吧?” 井迟颔首,肯定她的说法:“是的。” 宁苏意随后给井迟介绍:“这是我堂嫂。” 井迟规规矩矩c不带情绪地打声招呼:“堂嫂。” 毕兆云愣愣地“啊”了声,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一点尴尬,毕竟自己刚把他当成宁苏意的男朋友,还说出来了。 宁苏意瞧出毕兆云的无所适从,踮起脚尖伸手抓了抓井迟被帽子压塌的黑发,回头对毕兆云说:“你别理他,他平时就是一冷酷的小屁孩。” 井迟瞥她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驳:“我是小屁孩,你是什么?” 宁苏意:“” 不过闲聊几句,几人就开始动手搬箱子,邰淑英和宁宗德也要帮忙,被宁苏意制止了。一个两个腰椎颈椎不好,哪敢劳烦他们。 东西确实多,井迟来来回回搬了四趟。 宁苏意正式进入新家,先没整理东西,而是到各个房间参观一遍。一百五十平的大跃层,视野开阔,楼下是客厅c厨房c两个带独立卫浴的客房,楼上是大卧室c书房,还有一个影音室和一个杂物间。 家具一应的色调都是深胡桃木c琥珀色c靛蓝之类的。 宁苏意进门首先注意到客厅通往二楼楼梯处的一幅巨幅壁画。 莫兰迪色调的人物画像——一个挽着发髻的女人侧坐着看向窗外,穿露背的法式红丝绒裙,靠近后颈的头发上别了枚珍珠发卡。 发卡的造型是蝴蝶结状,烂大街的设计,宁苏意记得自己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大门被推开,井迟抱着最后两箱东西进来。 宁苏意从二楼下来,再次驻足在台阶上,纤腰抵靠着楼梯扶手,双手抱臂仰面欣赏壁画:“这画里的人是谁?” 井迟望着她,回答:“你啊,你看不出来?” 宁苏意不禁莞尔:“还真是我。你找谁画的?画作名字是什么?” 画家不都喜欢给自己的作品取名字, 作完画还得留个落款和日期,眼前这幅画却是什么痕迹都没留,着实奇怪。 井迟目光左右瞟了眼,捋了捋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含糊其辞:“一个不出名的画家,画作也没名字。” “啊?”宁苏意好奇极了,“那他是怎么画的我?又没见过我本人。” “当当然是,我发了你的照片给他。” “哦,这么说你有这位画家的联系方式?”宁苏意趿拉着拖鞋走下台阶,从冰箱里拿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深深地注视他的眼睛,“我还蛮喜欢这个画风的,回头想联系他给我多画几幅。” 井迟握着矿泉水,手掌心里的汗被冰凉的温度冷却,耳朵的热度却迟迟降不下来。没照镜子,估计是红了。 他被她逼得节节败退,泄气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她早就猜到是谁画的吧,故意耍他。 “真是你画的?”宁苏意距离他不过两步远,字里行间揶揄的语气让他听得一清二楚,“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撒谎骗我?嗯?” 略微上扬的尾音,分明带着探寻的意味,让井迟一下心慌到快要死去。 ------题外话------ 让你撒谎骗人,心慌了吧。 第42章 密码是你的生日 井迟吞咽一口唾沫,喉咙像是用木塞堵住了,连一个像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他愈发烦闷,早知如此,不如在她问第一个问题时就坦言相告。 宁苏意回过身,给自己也拿了一瓶矿泉水,小口抿着喝,也不是非要听他解释,只笑一笑,说:“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眼神乱飘,不敢看我。嗯,有时还会摸鼻子。” 井迟抬起头,迎上她笑意温柔的眸子,自言自语:“是吗?” “是啊,你自己没发现?”宁苏意眨了眨眼,几分狡黠。 “我真正用心骗你的时候,才不会叫你看出来。”井迟认真道。 宁苏意震惊:“你骗我什么了?” “都说了骗你,怎么会让你知道。”井迟攥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拉到大门口,不想跟她讨论骗不骗的问题,“录入你的指纹。” 宁苏意大拇指指腹沾了矿泉水瓶外壁的水珠,往衣服上抹了抹,由他抓着摁上去,成功录入指纹。 井迟把门锁上,确认一遍她的指纹能打开,便放心了:“密码是我的生日,万一哪天指纹解锁不灵敏了,可以输密码。” 宁苏意不解地重复一遍:“你的生日?” “不然呢?”井迟看着她,好笑道,“改成你的生日吗?你不想想,倘若有熟悉你的人找过来,一试就试出来了。” 宁苏意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不过你放心,整栋楼一梯一户,安保措施做得很到位,其他楼层的用户到不了你这一层,需征得你的同意,楼下物业人员才会帮忙刷卡按电梯。” “不用你说,我都知道的。”宁苏意转身进屋,悠悠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我只是在国外待了好几年,还没到与世隔绝的地步。” 井迟笑了,也觉得自己过于“老父亲心理”。 宁苏意又喝了几口水,随手将矿泉水放餐桌上,叉着腰巡视满屋子的瓦楞箱,不知从何下手,于是笑眯眯又带几分绝望地望着井迟。 “我帮你收拾。”井迟叹口气,认命道。 “为表谢意,晚上请你吃大餐!” “行,大小姐。” 宁苏意自己抱着装内衣裤的纸箱,送到楼上卧室,其余的都交给井迟整理,幸好装箱时都贴好了标签,日用品c首饰c衣服都一目了然。 井迟打开其中一个纸箱,从箱子里取出一件件衣服,用衣撑挂好,放进衣柜。首饰给她按照分类,摆进镶着一圈灯泡的玻璃柜里。 宁苏意当了一会儿“监工”,发觉用不着自己插手,便从挂好的衣服里找出一条宽松棉布裙:“我去洗个澡,身上出了一层汗不舒服。” 井迟背对她“嗯”一声,继续摆放首饰。 项链c耳坠c手链他过去送她的,她都保存得完好,和其他的首饰一样,从英国搬运到锦斓苑,再从锦斓苑搬到新家。 他感慨,酥酥比谁都念旧。 宁苏意没出去,就在卧室里自带的浴室洗澡,听闻淅沥的水声在身后响起,井迟背脊一麻,手里一条项链没抓住,冰凉凉的一丝,从指缝溜出去,落在首饰柜边,碰到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 仿佛他的心也跟着坠入一片平静的湖,起了涟漪。 井迟忍着没回头,手指捏起那条项链,捋好了纠缠在吊坠上的一截链子,挂在首饰柜里的银色小钉上。 吊坠晃晃悠悠,他动作也变得缓慢,再无方才的利索。 不知该说宁苏意心大,还是对他太过信任。总归,他始终是被她划为“自己人”的范畴。 过了许久,宁苏意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穿一条及脚踝的白色裙子,有点民族风的味道,胸前绣有繁复的花叶藤蔓,图案配色清新,浅淡的薄荷绿叶子,衬着橘色和粉色的小花。 她一头长发被干毛巾裹住,脚上一双凉拖,来来回回趿拉着,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苦恼道:“我好像忘带吹风机了。” 井迟撑膝起身,看她一眼,只一眼,便很快转移:“你先坐着,我去十五楼找找。” 宁苏意脚步一停,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十五楼?下层的房子不是空着吗?” “以后就住人了。” “谁?” “除了我,还能有谁?” 宁苏意怔了怔,她知道井迟从上学到工作一直是住在老宅的,比起她,他更是不让家长省心的那一个,老太太就差把他捧在手心里。 井迟:“你这么吃惊干什么?” 宁苏意摘下脑袋上欲掉下来的毛巾,用手握住,偏着 头揉搓头发,眼睛仍旧盯着他,不答反问:“你也搬出来住了?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跟你又不一样,我想出来住就出来住。” “井奶奶放心?” “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井迟一脸吃瘪表情,“你不会还以为我跟小时候那样,前拥后簇被一堆人照顾吧?” 宁苏意发誓自己没有那么想。但井迟不信她,他猜她的心思向来是一猜一个准,她方才定是腹诽他了。 井迟努了努嘴:“别的不提,邰阿姨都说让我好生照顾你,她那么疼我,她的话我是肯定一字不差听进心里的。” “我妈?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井迟无声地用口型说:秘密。 摆明不愿意跟她说。怎么可能跟她说呢。 他早上最后一趟帮宁苏意搬东西时,邰淑英过来搭了把手,站在车尾,眼睛看着堆满东西的后备箱,话是对井迟说的:“听酥酥说住在你的房子里,她的情况你怕是比我们都清楚,替阿姨看顾好她。” 井迟点头:“我明白,您放心,我就住在她楼下,一定照顾好她,不让她再担惊受怕。小时候是她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保护她。” 平常不过的语句,说出来却重若千钧,有如承诺。 邰淑英这才抬起头看他,心知自己没看错,声音里含着笑,笑里或许有深意,也可能没有:“把酥酥交给你,我放心。” 井迟愣了一下,担心自己会错意,想要仔细观察她说这话的神情,然而邰淑英没给机会,说完就走上台阶,在廊檐下脚步停了停,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现下琢磨邰淑英那句“把酥酥交给你”,总觉得不是自己多想,真有另一层意思。类似于婚礼现场,父亲牵着女儿的手交给女婿,而后郑重地说一声:我把女儿交给你,今后你要好好待她。 宁苏意“嘁”一声,满不在乎道:“不说就算了,我还不想知道呢。你说要给我拿吹风机,讲这么半天话你是不是忘了?” 井迟笑了笑,拖腔带调:“遵命,我这就去帮宁大小姐拿吹风机。” “等等,我跟你去,顺便看看楼下的房子。”宁苏意脑袋顶着块毛巾,随手带上门,跟在井迟身后进了电梯。 锃亮的电梯内壁倒映着两人挨在一起的身影,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宁苏意很快注意到了,玩笑说:“我俩像不像黑白无常?” 井迟无语:“你真会说话。” 电梯下行一层,眨眼间就到了,“叮”一声打开,穿过深灰色的大理石走廊,到一扇黑漆门前。 井迟刷指纹开了锁,想到什么,抓起宁苏意的手,一句话不说,重复一遍那会儿在楼上门口的操作,录入她的指纹。 “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过来找我,不用敲门。”井迟说,“还有,这套房子的密码我设置成你的生日了。” 这回用不着他多余解释,宁苏意全明白,防止熟悉他的人一试就试出密码——他说过的原话。 她住的房子密码是他的生日,他住的房子密码是她的生日。既好记又不会让其他人轻易试出来,真是好主意。 宁苏意进到房子里,发现没什么参观意义,因为不管是布局还是装修风格都与楼上那套房没太大差别。 宁苏意坐在客厅的黑色沙发上,看他到处找吹风机,忍不住说:“你两套房为什么装修成同一种风格?” 怪不得先前他问她想住十五楼还是十六楼,敢情上下层一样。不过,她喜欢高一点的楼层,最后选了上面的十六楼。 井迟找到吹风机给她:“你今儿怎么这么多‘为什么’?问题宝宝吗?” “问问都不行?” “我怕麻烦,所以上下楼选一样的风格。”井迟敷衍道。 等她伸手要接吹风机时,井迟故意抬高手臂,让她够不着。在她眼睛里读出“幼稚”两个字,他才得逞一笑,拿掉她手里的毛巾,丢在沙发靠背上,找来插板,插上吹风机,站在沙发后面给她吹头发。 宁苏意手绕到脑后,要抢吹风机:“我自己来。那些箱子里的东西你都整理好了?” “你当我神仙呢,这么快整理完。”井迟不给她,身子斜斜地站着,漫不经心地拨弄她湿漉漉的发丝,表情闲适,“还有几箱,慢慢收拾。” 头发吹了大半干,宁苏意叫他停下,她拔掉插头抱着吹风机准备回去。 井迟手撑在沙发背上,在后面喊:“还没吹干啊。” “先抹护发精油,剩下的我自己吹。”她的拖鞋可能有点大,走路踢踢踏踏的,露出一截清瘦的脚后跟。 很漂亮的线条,中间的部分微凸,两边向里凹陷。 井迟画技不错,这一刻能在脑海里画几笔草图,勾勒出轮廓,甚至该怎么铺色c融合阴影以及皮肤冷 暖色调,他都有了构思。 ------题外话------ 这么爱画姐姐,以后让她给你当模特,画个够。 第43章 两个竹马你更喜欢谁 宁苏意搬家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两个好姐妹那里,两人约好了要来给她暖房,美其名曰给新房子增添增添人气儿。 宁苏意一口回绝:“周末不成,家里堆着纸箱,还得清扫一番。” 两人不乐意,宁苏意只好改口:“周一,周一晚上吧。你们要是有时间过来,我亲自下厨,恭候二位大驾。” 按理来说,周一是一周里最繁忙的日子,谁让公司里最近又多出一位“宁总”,她手里的活儿分出一部分给他,因而比起前段时间轻松不少——是老爷子的意思,意在锻炼宁屹扬的能力。 宁苏意曾听梁穗说起公司内部最近流行的一个玩笑:加上宁屹扬,明晟药业目前三个在位的“宁总”,即宁宗德c宁苏意c宁屹扬。是以每回说到“宁总怎么怎么样”,别人都要多问一句“你说的是哪个宁总”。 宁苏意听后一笑置之,倒不在意。 她只顾好分内的事,其余的都当是云烟,过眼就忘。 下午,提前一个小时离开,宁苏意极少早退,临走时给梁穗说了一声,要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知会她一声。 不到晚高峰,十分钟就到小区门口。 宁苏意没让徐叔把车开进去,自己下了车步行到所住的那栋楼。十月中旬,接近傍晚的阳光仍旧炽热,她一路过来都用手挡着脑门。 步入一楼大厅方凉快了些许,柜台后的物业人员微笑着打声招呼:“宁小姐。” 宁苏意亦微笑颔首。 她在过来的路上拿手机在网上的生鲜超市点了一堆食材,大概半小时送到家。进屋后,她先去卧房换身衣服,挽起长发。 之后,宁苏意下楼坐在厨房吧台边的高脚凳上,用手机备忘录粗略列个菜单,刚列到番茄土豆炖牛腩,门铃就响了。 宁苏意以为网购的菜送到了,拿着手机走到玄关处才遽然想起,没她应允,外送人员上不来。 恰在此时,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井迟:“开门。” 宁苏意打开门,门外的井迟双手不闲,拎着几大袋的食材,鸡鸭鱼虾c瓜果蔬菜应有尽有,手掌心都勒红了,其中一只塑料袋的提手从手指滑落,里头的洋葱骨碌碌滚出来。 宁苏意连忙弯腰捡起,接过来两个袋子:“你怎么”她惊讶得话都不会说。 “你说今晚开火,我想你没时间买菜,所以买了这些送过来。” 井迟胸膛起伏,喘着粗气,白净的面皮上,额头和鼻翼都是晶莹汗珠,衬得两片唇又红又润,大概就是网络上那种被女网友评为“适合接吻”的嘴唇。 宁苏意说:“可是我在网上下单了。” 井迟一口气喝完大半瓶矿泉水,气越发喘不匀了:“没事,放冰箱里保存好不会坏,够你吃一个星期。” 宁苏意单手叉着腰,哭笑不得:“我不常下厨的。” 在英国还好,回国后生活被工作挤压,再调动不起下厨的热情。 井迟咧了咧嘴角,无奈地望着她,说:“我做给你吃,这样行了吗?大小姐。”像是拿她没了法子,故强调一遍,“你可真是我的大小姐。” 宁苏意笑嘻嘻地说好。 她笑起来当真是好看极了,平日里情绪太过寡淡,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喜不怒的,像一尊小菩萨。 不多时,外送员也到了。宁苏意没空闲话,去厨房处理食材,井迟挽起袖子帮忙,帮着帮着就成了宁苏意给他打下手。 几个锅子都开了火,一个炖着牛腩,一个炖着椰子鸡,还有一个炖着卤菜,里面放了鸭脖c鸭翅c鸭腿,丢进去一个卤料包。等到炖得差不多,再放一些易熟的鹌鹑蛋c藕片c海带结等等,绝对能馋哭隔壁小孩。 井迟买了两个椰子,一个用做椰子鸡,另一个敲开一个小口,插进吸管递给宁苏意,让她抱着喝。 宁苏意双手托住圆滚滚的椰子,吸一口清爽微甜的椰汁,背靠着吧台,目不转睛看他处理剩下的那些食材。 不得不承认,他比她动作利索多了。 叶繁霜和邹茜恩下了班前来,揿门铃,宁苏意过去应门,两人进屋鞋都没换,先齐刷刷看向厨房。 那里飘来浓郁香气,属于光闻味道都能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更让人惊得差点咬舌的,是流理台前立着个修长清瘦的男人,穿黑色卫衣,灰白牛仔裤,腰上系着灰蓝格子围裙。侧脸轮廓分明,被灯光晕染出一些朦胧诗意,很容易便让人想到“岁月静好”四个字。 叶繁霜蹬掉高跟鞋,换上室内拖鞋进来,“哟呵” 一声,朝宁苏意挤了挤眼睛:“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主人?我看看谁,哎呀,井迟弟弟啊。” “”宁苏意想把她撵出去。 这女人说话常常生猛不忌,俗称“老油条”。 邹茜恩笑得眼睛都看不见。 两人都给宁苏意带了礼物。邹茜恩送的是一套高档室内香薰,六种不同味道,搭配一包扩香条,够她用好长时间。叶繁霜送的东西不怎么正经,不提也罢。 叶繁霜没一点自觉,被宁苏意投来警告眼神还要继续招惹:“你和井迟同居啦!” 声音很大,宁苏意敢保证,厨房里的井迟能听见,因为他手里用来炸东西的长木筷掉进了油锅里。 宁苏意狠掐了一把叶繁霜:“你可闭嘴吧,他住楼下。” 叶繁霜眨巴眼睛:“你这不是大跃层吗?他住楼下,你住楼上,还说没同居?” 宁苏意吸一口气,忍无可忍:“我说的是,他住十五楼,我住十六楼。” “哦,好像也没太大差别。” “” 厨房里,井迟故作镇定,把掉进油锅里的筷子用夹子夹起来,嘴角微微勾起。 他能时时逗得宁苏意开怀大笑,但要承认,叶繁霜才是真正厉害,能把她那么一个淡定的人儿,逼得哑口无言,每每失去理智。 邹茜恩晃到厨房,没忍住偷吃了一个井迟现炸的鱿鱼圈,赞不绝口,帮着叶繁霜说宁苏意:“要不把小迟弟弟收了吧,奴役他天天给你做饭!我看行。” 宁苏意不理她们,转身去冰箱拿饮料:“收拾碗筷,准备吃饭了。” 井迟忙活了两个多小时,饭桌上自然丰盛,椰子鸡架在卡式炉上,煮的咕噜咕噜冒泡。井迟给每个人调了一碗蘸料,鲜嫩多汁的鸡块蘸料吃是一绝,而锅底的椰子鸡汤也叫人觉得天上有地下无。 各种卤菜堆在盘子里,几个女人戴着一次性手套,啃得相当没形象。 那一锅番茄土豆牛腩炖得软烂入味,邹茜恩愿意为它放弃减肥,并用浓稠汤汁拌一碗米饭下肚。 其余的小炒就不一一点评了,总之,几人下桌都是扶着肚皮的,连餐后水果都吃不下一块。尤其邹茜恩,穿了条紧身的鱼尾裙,勒得她差点喘不上来气。 于是,两人一致决定今晚就宿在宁苏意这里。 宁苏意欣然,从衣柜里给她们找了两套睡衣。两个女人洗完澡,霸占了楼上主卧的大床,还敷上宁苏意一千块一张的面膜,舒服地直叹气。 宁苏意在一楼帮井迟收拾完厨房的垃圾,送他出门。 井迟站在门外,走廊的灯不是特别明亮,照着他头顶的发丝软塌塌的,分外柔和,像刚洗完澡吹干毛的狗狗。 宁苏意扒着门边,朝他挥了挥手。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井迟没急着走,点漆的眼眸里落下点点灯光,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沾着水汽,叫人心也跟着软塌塌。 他没给提示,宁苏意当然想不起自己忘了什么,只能问他:“什么?” 井迟轻啧一声,语气里掺少许不满:“说晚安。” 宁苏意一愣,反应过来推了他一把:“搞这么严肃,我还以为我忘了什么大事,去去去,赶紧下去睡觉。晚安。” 井迟看着她,笑了笑,轻声说:“晚安。” 门关上,宁苏意还能听到外面传进来一丝极低微的短促的笑声,而后低声叮嘱她:“门锁好。” 宁苏意锁好门,再回到楼上,那两个女人横躺在床上,敷着她的面膜,翘着白花花的腿,举着手机边玩边聊天。 “你送井迟送这么久?在门口打啵呢。”敷面膜嘴巴不能大开大合,是以叶繁霜说话瓮声瓮气。 宁苏意无需再忍,踢掉拖鞋,不留情地踹了她一脚:“你得了。为了一个月的早餐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 “滚滚滚,再乱说别敷我面膜了。” 宁苏意去浴室洗澡,出来时也敷了一片面膜。那两人已经洗干净脸,正凑着坐在梳妆台前抹护肤品,研究哪个精华比较好用,看得宁苏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邹茜恩说:“刚才你手机响了,好像是微信提示。” 宁苏意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未读消息。 穆景庭:“忙到现在才得空,听说你搬家了,还没庆贺你乔迁之喜,要不要出来吃点宵夜?” 叶繁霜一边抹着颈霜,一边问她:“谁啊?” 宁苏意低头打字,说:“穆景庭,约我出去吃宵夜。” “你还能吃得下?” “当我长两个胃吗?我拒绝他了。”宁苏意回绝了穆景庭的好意,声称自己已经准备休息了,而后,随手将手机丢在床上,在床沿坐下。 叶繁霜给颈部做按摩促进吸收,转头看着她,目光幽深又耐人寻味:“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穆景庭不大对劲,他是不是在追你?” 宁苏意先前也有这种感觉,原以为是自作多情,现下被叶繁霜点破,她更没法否认。 邹茜恩爬上床,盘着腿晃了晃:“景庭哥生日那晚,我就瞧出几分端倪了。他让酥酥帮他许生日愿望,切蛋糕时特意给她切她喜欢的黄桃。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酥酥喜欢吃什么。” 叶繁霜撑着腮,摇头感慨:“两个竹马围着转,想都不敢想的剧情。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 她挑挑眉,兴奋地朝宁苏意招手:“来,酥酥,悄悄告诉我,你更喜欢哪一个?” ------题外话------ 会做饭的男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 ̄︶ ̄) 第44章 我可能会愿意跟他试一试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两个都要!”邹茜恩吃吃一笑,嘴快地接话,天真无邪的样子真像偶像剧里的傻白甜。 叶繁霜勾了她的脖子,捂住她嘴:“没问你宝贝,你消停会儿,我正在跟你酥酥姐讲正经事。” “唔”邹茜恩挣开她,抹了一把嘴唇,“糊我一嘴巴颈霜。” 宁苏意看着她们闹,脸上贴着面具似的面膜,叫人看不分明她的表情,只那一双眼分外漆黑,也分外清冷。 她侧身倚着梳妆台,一条深茶色真丝睡裙裹着曼妙身躯,置身在这复古风的房间里,有种民国贵家小姐的做派。 叶繁霜没那么好打发,冲宁苏意抬了抬下巴:“问你话呢,如果真要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宁苏意终于开口:“做男朋友?” “啊。” “我选你。”宁苏意笑眯了眼。 “没意思。”叶繁霜悻悻地躺下去,摸出手机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信息,深知宁苏意那张嘴堪比闷油瓶,她不主动开口,撬不出半个字。 十来分钟过去,宁苏意去浴室揭了面膜洗干净脸,坐在梳妆台前护肤。 过了二十五岁的女人,脸上的胶原蛋白再不比从前,尤其她常年睡眠不好,更要花费心思仔细保养。 许是觉得气氛太安静,宁苏意做完护肤流程上了床,主动开口:“我应该跟你们说过,我小时候被绑架过的事吧?” 叶繁霜丢了手机:“说过。” 这事儿邹茜恩比她还了解得详细一些,她与宁苏意打小相交,那段时间她去宁家探望过,可惜没见着宁苏意本人。 宁苏意靠在床头,手指一下一下捋着微鬈的长发,声音很轻,在夜里宛如寐语:“从那以后,除了落下个不敢在封闭黑暗的空间里独处的毛病,心里还有点抵触跟异性接触。我指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厌恶异性,是生理层面的不可控制” 闻言,叶繁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倒把宁苏意吓一跳,余下的话卡壳了。 “你”叶繁霜张了张嘴,哑巴了一样,半晌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你别一惊一乍,扰乱我思路。”宁苏意的眼睛仍旧古井无波,且知道她想的什么,“我没被实质性侵害,我那时八岁了,有自我保护意识。而且,那伙人绑架我主要为财。” 叶繁霜定了定神,仍旧有些吐字艰难:“怪不得,你高中从来不跟男生玩。” “但我要不说,你会觉察到我的‘怪异’吗?”宁苏意看着她。 叶繁霜摇了摇头,这是第一次听宁苏意说起自己的“病”。从日常表现来看,她的确挑不出一点问题,顶多落在别人眼里,是个不爱与人亲近的高冷美人儿。 宁苏意再度开口,越发淡定:“这还是看过三年心理医生的结果,刚回家那会儿比较严重,看到陌生人都会浑身竖起汗毛想要躲避。” 从她说第一句话起,邹茜恩就屏住了呼吸,现下松一口气,胸脯上下起伏:“你以前怎么都没说过。” “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没跟你们说。” “这还不是要紧事!你的心也放太宽了。”邹茜恩大呼,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能不能好好生活。 “那井迟知道吗?”叶繁霜问。 “他知道。”宁苏意说出来心里也轻飘了许多,像堆在角落的一摊废墟被扒出来,尘土飞扬之后就是彻底的寂静,“那时候我妈怕我受刺激,拦住了许多前来探望的朋友,却拦不住井迟。你们知道啦,我和他从小一起吃住,感情不一般。” 叶繁霜缄默。 宁苏意不会贸然提起往事,她想说,一定有她说的理由。 果然,长久的静谧过后,宁苏意拽过一个抱枕拥在怀里,语气谈不上沉重,但也不轻松:“我可不想单一辈子,那样太凄惨了。要找伴侣的话,我希望是熟悉的人,至少不会让我那么抗拒。倘若景庭哥真心喜欢我,我可能会愿意跟他试一试。” 叶繁霜只觉大事不妙:“那井迟呢?当真不考虑?你也说了,想要找熟悉的人,跟穆景庭比起来,你难道不是和井迟更熟?” “霜霜,别说了,再说我就真要生气了。”宁苏意说,“我对他没那份心思,更不想让我们从小到大积攒的情谊沾染上别的不纯粹的东西。” “你对穆景庭就有那个心思了?”叶繁霜有些咄咄逼人。 “我也说了,是试一试。”宁苏意耸了耸肩,“当然,事先我会跟他坦白我的状况,如果他不能接受,我不会勉强。” 叶繁霜彻底哑口无言,再说不出一句劝解的话。 显然,哪怕是想试一试,宁苏意绝不考虑井迟的原因,并非是对他不够信任,相反的,她太过珍视与他之间的感情,才不愿在这份感情当中掺任何杂质。 真不知是该同情井迟,还是该叹惋。 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是在爱情里最远的人。 今夜聊的话题令人心里沉闷,两人都不愿再起身去客房睡,全挤在宁苏意的床上。她驱赶不走,只好语调嫌弃地警告她们,晚上最好别发出一点声音,影响到她休息,她会毫不留情把她们踹到床底下。 夜深了,宁苏意拧开台灯,关了顶灯。 “我晚上睡觉是要点灯的,你们受不了就还是去客房睡,或者戴个眼罩。”宁苏意说完,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叶繁霜碰了碰她的后背:“其实想一想,穆景庭也不错,高大帅气,比你年长几岁,人更稳重,对你也好。” 若是井迟听到这话,定是要骂她一句“无情无义的墙头草”。 叶繁霜说到底是宁苏意的好友,心自然更偏向她,虽乐见井迟能跟她修成好结果,但如果不能,她还是站在宁苏意这边,尊重且支持她的一切选择。 宁苏意翻过身来,眼瞅着她:“我今晚说的话,你别抖出去了,我还要观望一阵子再做决定。” 叶繁霜:“我缺心眼吗?我去跟穆景庭说这个?” “睡觉睡觉,明早还要上班。”宁苏意半撑起身子,从抽屉里摸出两个新眼罩拆开,丢给她们,“别再说话了啊。” 叶繁霜一只手臂搭在额前,幽幽叹气:“心里憋着事,睡不着——我一个月的早餐呐。” 邹茜恩扑哧一笑:“还惦记着早餐呢。” “别说了,我请你吃,从明天开始算,订一个月早餐送到你公司行了吧?”宁苏意对她无语死了。 “别,我不吃不劳而获的食物。”叶繁霜摇头,这时候骨气倒硬得很,“先欠着吧,以后再说。” —— 这一夜过后,宁城下起了绵绵不绝的雨。 天气预报app点开,从上往下看,图案全是一朵乌云下面列着一排雨点,小雨c中雨c大雨c小雨循环往复,一个星期都没消停。 气温也是真的降了好多,宁苏意换上了秋款的西装。若是单穿衬衫和西裤,出门在外臂弯时时刻刻挽着长风衣。 她这段时间又忙了起来,宁屹扬到底没从事过这一行,更别说一上来就以管理者的身份入职,许多事情他无法裁夺,拖到最后还得宁苏意出面拍板,无形中增加了她的麻烦。 要她说,宁屹扬还不如从业务部经理开始做起,上手以后再慢慢往上升。 这些话她自然不能当宁屹扬的面说,更不可能当老爷子面说,只在忙得焦头烂额时在心里腹诽几句。 周四晚上,宁苏意又加班到九点多才回去,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边闷雷轰隆作响,恍然以为还在盛夏季节。 井迟九点一刻给她发了条信息,问用不用接她。 她说不用,徐叔会开车送她,车里备了伞,不至于淋到雨。 顺利到家后,宁苏意先给井迟发微信报了平安,然后关掉客厅和卧房的窗帘,找出一套睡衣去浴室洗澡。 一场秋雨一场寒,近日来降温频繁,她可能有点感冒,嗓子干疼干疼的,洗完澡记得吃两粒消炎药。宁苏意这么提醒自己。 浴室顶灯忽然闪了闪,犹如漆黑夜空的闪电那般,没一点预兆。宁苏意拿沐浴露的手顿住,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情绪。 这情绪也就持续了三四秒,视线陡然一暗,整个浴室被黑暗笼罩,变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盒子,透过磨砂玻璃往外看,卧室里同样的黑,好似一望无际。 宁苏意攥着拳头,发觉掌心一片湿漉漉的冰凉,不知是没擦干的水珠,还是冒出来的冷汗,或许两者都有。 她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是在英国独居,还是现下,她都留足了电费,应当不会出现欠费断电的情况。 偶尔遇到不可抗力因素停电,她也有应急措施,循着记忆扯过浴巾裹住,手摸到冰凉的墙壁,一步步往外挪。 脚步虚浮得厉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头布满了汗,滑落到眼角,眼眶被渍得酸痛。 屋漏偏逢连夜雨,将要走到门边,宁苏意不知被什么一绊,跌到地上,膝盖磕在冷硬的瓷砖地面,一霎疼得钻心。 这下真是一点力气都没了。 宁苏意背抵着墙面,脖子往后仰,呼吸好似成了顶困难的一件事。四周阒静,她只能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拍到沙滩上渴水的鱼。 就在宁苏意以为自己要在幽闭的空间里窒息时,外面闪过一 道亮光,下一秒,熟悉的声音传来:“酥酥,你在哪儿?” 宁苏意强撑着张了张口,吐出轻不可闻地两个字:“浴室。” ------题外话------ 小迟弟弟来得好快!! 第45章 你要赶我走吗 停电前一刻,风雨交加,井迟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处理工作,跟宁苏意那边的情况相差无几,顶灯闪了闪就彻底熄灭,只余电脑屏幕散发出幽蓝的光,笼罩着冷峻的面庞。 井迟还保持着指节抵在下颌的姿势,顿了几秒,第一想法是家里跳闸了,打开手机照明功能,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沉沉的夜色下,隔壁那栋楼也不见光亮。 心一瞬就紧了起来,想到宁苏意,想到她不久前才给他发微信说到家了。 不容犹豫,井迟一边给物业打电话一边趿拉着拖鞋往外冲。电梯不能用,只能走安全通道的楼梯。所幸只相隔一层,一步跨几级台阶,转眼间就到十六楼。 井迟推开厚重的铁门,离弦之箭一般奔出去,走廊里留下一串急促而紊乱的脚步声,空荡荡的回响。 物业的电话正好接通,工作人员带着歉意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井先生,刚得知停电,我们正在排查原因,给您造成不便深感抱歉。” 挂了电话,井迟没时间绅士地敲门等人来开,直接刷指纹开了锁。 屋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上楼太匆忙,脚趾踢到台阶边缘,痛得顿失知觉。 在卧室里没找见宁苏意,井迟准备去书房,幸好临了出声问一句,得到的回答从浴室里传来。那样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刹间他差点怀疑自己幻听了。 井迟拧开门把,借着电筒的灯光,入眼所见就是宁苏意背靠着墙壁,两条腿曲放在瓷砖地面上,实在狼狈得叫人多看一眼就心疼。 让他无端想到刚幻化出双腿的美人鱼,初初来到岸上,易碎又脆弱。 “我抱你起来?”井迟蹲下身,哑着嗓音开口,她连件衣服都没穿,只用一条白色浴巾堪堪遮住,他一时无从下手。 宁苏意半阖着眼眸,伸出双臂要他抱。 井迟一手揽过她肩背,一手托起她过分细瘦的腿弯,轻松将她打横抱起,视线尽量避开她的身体,轻声问:“有没有受伤?” 宁苏意丢失的魂魄回了一丝,声音轻如蚊蝇嗡鸣:“膝盖嗑了下,不严重。” 井迟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瞟了眼她的膝盖,左腿一片鸡蛋大小的淤青,破了点皮,有血丝渗出来。 “别的地方有伤吗?” “没。” 其实,宁苏意摔下去时手腕扭到了,没有太大的痛感她就没说。 井迟将她轻放到床上,亮着电筒的手机搁在床沿,他表面看着镇定,实则心慌得不行:“我我去找找药箱,好像在电视柜下面。” 宁苏意身体骤然紧绷,无声地攥住他的衣摆,手指很用力,大脑里剧烈跳动的神经还未平息,她情绪有点不稳。 井迟没挪动脚步,在床边蹲下,伸手擦她额头的汗,颤着声音絮絮:“没事啊酥酥,我在,马上就来电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其实并不清楚什么时候来电,只是想要安抚她的不安。 井迟摸到她额头一片冰凉,转而去抓她的手,温度也没高到哪里去,跟大冬天在室外冻了许久差不多。 宁苏意缓了很久,心跳回归正常频率,手指也能渐渐感知到温度,咳嗽一声:“我有点渴。” “我去给你倒水。” “嗯。”宁苏意松开了手,软软地靠在枕头上,手捂住眼睛,看起来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只不过有些虚弱。 井迟却不放心,脚步几番踌躇,欲言又止:“你可以吗?我出去了哦。” 宁苏意拿开搭在眼皮上的手,扯了扯唇,露出个有点浅淡的笑,让他放心:“已经没事了。” 井迟出了卧室下楼,以最快的速度兑了杯温水c拿了药箱,刚好在电视柜里搜罗出来一个大型的手电筒,光亮比手机自带的电筒强多了。 重回到卧室,他仍旧蹲在床边,小心地把水杯放她手里,让她捧着慢慢喝,自己打开药箱取出碘伏和棉签。 “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我去给你拿。”搽药前,井迟出声提醒,一字一字说得艰涩,像是难以启齿。 因为他发现她乱动过后,那浴巾随时要罢工,失去遮蔽的功能。 宁苏意低头,颇有几分尴尬地“唔”了声,指了指衣帽间:“衣柜在那边,你帮我随便拿一件。” 井迟想说不用她提醒,衣帽间都是他帮忙整理的,除了贴身衣物,其余的东西放在哪里他怕是比她更清楚。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条长袖的棉质睡裙扔到床上,自觉转身出门,没敢走太远,伫立在房门边,宁苏意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背影,心安不少。 她扯掉浴巾,套上睡裙,动作还算利落,再看一眼那个背影,纹丝未动,分明是清瘦的人,此刻瞧着却好似一堵墙,抵抗住所有风雨的侵袭。 宁苏意说:“我好了。” 井迟这才僵硬地转过身,走回她身边,轻抬下巴,示意她把腿伸过来,他捏着棉签蘸取碘伏涂在膝盖的淤青处。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一阵急促一阵缓慢,这一幕熟悉得仿佛时光倒流。 他去英国找她的那一晚,在公寓里帮她涂脚趾甲,外面也飘着雨,她穿一条真丝裙,裙摆丝滑,不经意蹭到腿上。 井迟想要做到心无旁骛,然而有些困难,把棉签丢进垃圾桶时,他扫了眼女人的脚,已经不是那时候涂的红色甲油,是偏深的奶茶棕,衬得脚依然很白。 “你怎么来这么快?”宁苏意缩回腿,捧着杯子继续喝水,经过这么一遭,原本有些疼的嗓子,已经偏向于哑。 “看到隔壁楼也黑了,猜想是大面积停电,担心你。” 宁苏意一杯温水下肚,舒服多了,干脆躺下来,扯过被子裹住自己,看着床边的人:“你要不要回去,我已经好了。” 她看着颇冷清的一个人,不管对谁,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询问的语气里总带“要不要”“好不好”“可不可以”这类的词,让人无法不心软。 井迟更不耐受:“我说不要,你要赶我走吗?” “谁要赶你走?不过说好,我这里可没有给你打地铺的床垫。”宁苏意翻身侧躺,闭上眼睛不打算管他。 井迟轻笑一声,屈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手肘撑在床沿托着腮看她,知晓她一时半刻不可能睡得着,说:“想吃东西吗?我点个外卖,要不你吃完了再睡,吃饱比较容易犯困。” 宁苏意睁开眼睛:“大半夜下着雨,别给外卖员增添负担了吧。” “那我给你做?上次给你包的水饺还没吃完,放冰箱里了。”井迟继续引诱她,寂静的房间里,他声音实在好听,像深夜电台的主持人。 宁苏意晚上加班回来的,不提还好,一提就发觉自己真有点饿,于是爬起来靠在床头:“好吧。” 井迟笑一笑,让她且安心等着,很快就好。 宁苏意确实没一点睡意,拿过手机点开消除类的小游戏打发时间,窗外的雨似乎下的小了,没什么声音。 井迟动作果真十分迅速,她只通过了五关,外面就传来脚步声,他端着木质小托盘进来,上面搁置两只带花边的瓷盘。 居然不是水煮的饺子,是用油煎的,两面金黄,香气格外浓。另一个瓷盘里装着烤好的两根黑胡椒香肠,胖乎乎圆鼓鼓的,被划了几道口子,边缘烤得卷起来,露出里面扎实的猪肉。 宁苏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比感动更甚。比起小时候照顾井迟的日子,后来这些年,他照顾她更多,绝不是“感动”一词能轻易诠释的。 “愣着干嘛,吃啊,傻了吧唧的。”井迟把叉子塞进她手里,坐在床边,忙里忙外的,他穿着短袖也出了汗,撩起衣摆随意擦了擦鬓角。 宁苏意扎起一只煎饺咬了口,猪肉粉条鸡蛋馅儿,没放讨人厌的香葱。脆脆的外皮,淌着肉汁的馅儿,刚出锅烫呼呼的,味道美好得让人陶醉。 “好吃吗?”井迟问。 “还用说,比水煮的好吃百倍。”她娴熟地扎起一个喂进他嘴里,让他自己尝尝。 她没给井迟慢慢咬的机会,一整只煎饺塞得他腮帮子都鼓起来,艰难地咀嚼。 井迟的手机恰在这时响起来,是物业的人员回拨过来的电话,告知他一处电路烧坏了,目前正在联系电工加紧抢修,预计两小时可来电。 井迟回复:“知道了,谢谢。” 他把这消息转述给宁苏意,等她吃完,他接过盘子放在床头柜上,说:“睡吧,时间挺晚了,等来电了我就走。” “那我睡了?”宁苏意打开台灯的开关,这样来电后灯会自动亮起。 井迟握住她一只手,让她知道他一直在这里,可以放心地睡去——在这死寂又空荡的房间里,不止她一人。 宁苏意闭上眼睛,手指那处的温度源源不断,好似能够催眠,她也不知自己何时产生的困意,竟有些混沌昏昧,像处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两个小时过去,时针已悄然指向凌晨一点,分针也已过半。台灯无声亮起,撒下昏黄的灯光。一躺一坐的两个人影投映在墙壁上,仿佛一出缱绻的皮影戏,还未开场,是以静止未动。 等了片刻,井迟动了动僵掉的手臂,关掉原先用来照明的电筒。 视线移到宁苏意脸上,她素净的脸颊过分白皙,发丝有些乱糟糟,一绺绺或散在枕上或窝在颈部。他很想帮她拂开,又唯恐将她吵醒,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最终 ,井迟轻轻抽走自己的手,见她始终没醒,心里一股“邪恶”念头驱动,鬼使神差地俯下身。 嘴唇将要落在她额心,到底不忍亵渎,微微一错身,贴在她发间亲了一下。 门关上,他走下楼梯,床上宁苏意眼皮颤了颤,将醒未醒。 ------题外话------ 追更的宝,七夕快乐!! 老样子,从今晚八点到明晚八点留言的小朋友,奖励30书币,谢谢你们陪伴三月哦。 反正三月是孤寡孤寡~~ 第46章 他说喜欢的人是你 “梁穗,你稍等,我问你一件事。” 宁苏意手里拿一支签字笔,翻来覆去在指尖旋转,但她转笔技术不佳,也可能是心不在焉的缘故,笔总从指间掉落砸在办公桌上,一下一下砰砰作响,无端显得人心烦意乱。 梁穗脚步一停,认真看着她,静等宁总的吩咐。 宁苏意眯了眯眼,似是纠结措辞,过了半晌,用困惑极了的语气问她:“你说,人在睡着前会产生幻觉吗?” 梁穗结结实实被难住了。 她以为是工作上另有什么安排,哪知是这么奇怪的问题,她一时间语塞,想了想自身的情况,不确定道:“别人我不清楚,我一般将要睡着时,脑子里会闪过一些毫无逻辑的片段,类似于做梦,但又很清楚不是在做梦,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宁苏意听她费力解释,心里没安定,反而更乱了。 她挥了挥手,梁穗就先出去了。 宁苏意搁下笔,手扶着额头,闭上眼仔细回忆昨晚。她一向浅眠,哪怕睡得再安稳,稍微动一下就能从沉睡中抽离。那时她手心一空,迷迷糊糊意识到是井迟抽走了手,她好似有一瞬清醒了,又好像没有,眼皮实在沉重,被一股疲倦拉扯着,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正当她再次睡去,有温热的呼吸拂在额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秒就要挨上她的皮肤,那股热度却陡然消失,而后便觉发间被一片柔软的羽毛扫过。 回忆到此处,宁苏意猛地睁开眼,心跳怦怦,如同鼓槌落下。 她不愿往更荒谬的境地去设想,可隐隐约约觉得应当就是那样,总不可能她真产生了幻觉或者是在做梦? 宁苏意头疼得有点炸,急需找个人打消她的猜测。 然而联想到叶繁霜,她第一个否定,若是被那个女人知晓,还不得手舞足蹈庆祝自己多年嗑的cp终于发糖了? 于是,宁苏意强忍着内心的煎熬,借工作转移注意力。 偏偏“罪魁祸首”还要送上门来——桌面上手机屏幕朝上,振动一声,屏幕亮起来,井迟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井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苏意刚定下来的心顷刻浮躁,那股情绪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如同燃烧殆尽的野草,遇到春风,以不可抵挡之势疯长。 隔了几秒,手机又开始振动。 井迟:“膝盖记得搽药。” 井迟:“晚上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统共发了三条微信,宁苏意一条都没回复,一整天下来,聊天界面仍旧毫无变化。 井迟实在担心她的状况,害怕她旧病复发。宁苏意以前受了惊吓,好长时间处在失眠的痛苦中,逼不得已只能借助药物催眠。 今早他上楼去敲门时,宁苏意已经离开了,他没能看她一眼,无法知晓她是否安好。单从她昨晚睡前的状态来判断,应当不严重。 饶是如此安慰自己,井迟也没耐心等到晚上她回来,叫来傅明川,草草交代完剩下的工作,驱车前去明晟药业。 不知宁苏意今天打算几点下班,微信没回,打电话估计也是一样的结果,井迟索性坐在车里死等。 百无聊赖之际,点了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不知不觉抽了好几支。 闻到呛人的味道,井迟才猛然想起宁苏意不喜烟味,连忙降下车窗通风散味儿。 秋季早已来临,风里添几分凉意,吹着路边枯败的落叶,打着卷儿地飞起,转几个弯又翩然落下,被环卫工人扫进撮箕里。 等待的时间漫长,井迟手指渐没了温度,玻璃门里终于走出那个熟悉的高挑的身影。 灰蓝色的绸质衬衫,垂坠感拉出好看的流线型,傍晚时分浅橘色的霞光中,布料呈一种偏光的人鱼姬,衣摆掖进米白阔腿裤里,臂弯搭着薄款长风衣。有阵风恰恰迎面吹来,她眯了眼眸,乌黑卷发被风撩起,露出耳垂上一串珍珠耳坠。 宁苏意将要上徐叔的车时,井迟急忙按了几下喇叭。她循声望过来,一眼认出那是井迟的车——她送给他的,怎会陌生。 井迟脑袋伸出车窗,朝她招手示意:“酥酥!” 宁苏意犹豫两秒,让徐叔先走,转而走向井迟,手攥着提包的提手,微微收紧,上了车笑一笑,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你没看我微信。”井迟原想平静开口,没觉察到这话说出来其实就已经带了三分难掩的委屈。 以往宁苏意是要哄他的,今天却只盯着他的眼睛看,许久,举重若轻地解释:“比较忙,没时间看手机。” 井迟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叮嘱她系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问她:“去哪儿吃饭?” “随便,我不是太饿。” “那我们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 “还是在外面吃吧,在家弄好麻烦。” “又不要你动手。” 两人一来一往地聊天,车子刚好路过一家大型超市,井迟停了车,解开安全带,见她一动不动坐在副驾上,嘴唇轻抿,目光沉静,一副沉思状。 “我怎么觉得你心事重重?昨晚我走后,你睡得还好吗?”井迟照常侧过身去给她解安全带,宁苏意却顿时呼吸一滞,脑袋往一侧偏了偏,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她眼底的情绪过于错乱,哪怕他们相熟二十几年,井迟都未能读懂一二。他除了疑惑就只剩忐忑,沉吟片刻,惴惴地开口:“你有话对我说?” “井迟。”宁苏意的语气有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严肃。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曾在英国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没有”,距离现在不过四个月,她想知道他这次怎么说。 “没有啊。” 话一落,井迟就想摸鼻子,脑中突然闪过宁苏意不久前说的那句“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摸鼻子”,他生生忍住了,眼神也没有飘忽,甚至敢与她对视。 宁苏意呼了口气,看向窗外,卸下重担一般浑身一轻:“哦,没事了。” 井迟搞不懂她为何又问起这个问题,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然而现下气氛有些凝重,他不敢再去求证,只觉逃过一劫。 —— 那一晚所受的惊吓刺激,确实影响到宁苏意的睡眠,她连着失眠好几个晚上,深知再拖下去问题就大了,便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预约了医生。 她并不是讳疾忌医的人,早些年就知道,“有病就去治”是真理。 但宁苏意有自己的顾虑,不想父母操心,这件事没跟他们提一个字,只叫了叶繁霜陪自己去医院。 治疗过程还算顺利,医生给她开了适量的安眠片,末了提醒一大堆注意事项。她双手搭在膝盖做认真聆听状,其实关于副作用与注意事项她比谁都清楚。 出了医院,叶繁霜提议:“去附近走走,散散心?” 宁苏意没拒绝。 叶繁霜挽着她的胳膊,被宁城的妖风吹得迷了眼,不得不拽着衣襟微低下头,闷声说:“我以前把你看得无坚不摧,现在清楚了,都是假象。你啊,也就看着像一尊精美瓷器,往里细瞧就知道有裂纹。” 宁苏意晃神了几秒,嗔道:“拐着弯儿骂我花瓶呢。” “花瓶还不好?你看邹茜恩,一天天只知道傻乐,不晓得多逍遥自在。” 宁苏意大笑:“她要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她,要跳起来跟你打架。” 想到那场面,叶繁霜跟着笑开怀。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最后被风吹得太难受,一扭身进了商场,漫无目的地逛彩妆区c护肤区,突然来了兴致,跑去试香。 宁苏意捏着试香纸在鼻尖扇了扇,停顿数秒,又在叶繁霜面前挥了挥:“这个味道怎么样?” “好闻,前调有点像是柑橘香?”叶繁霜深嗅了一下,“还有果香味儿。这个应该更适合夏天吧?” “那就先买了,夏天再喷。”宁苏意招来店员,让她去拿一瓶正装。 等待的工夫,两人接着试其他的香水,身后忽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宁苏意不经意回头,看到一张略有几分眼熟的面孔,视线微微一顿。 女人也看见了宁苏意,意料之外的表情,片刻愣神后,大方打招呼:“宁苏意,好久不见。听说你在英国读博士,什么时候回国的?” 叶繁霜觉得这声音耳熟,绝对是自己也认识的人,扭头看一眼,果不其然,是老熟人杨婧雯。 高中曾暗恋过井迟的那个女生,跟宁苏意交好也是为了接近井迟,后来被拒绝就与她们几个疏远了,之后上大学天南地北再没遇见过。 这么些年,杨婧雯的容貌和声音都没太大变化,可见过得不错。 宁苏意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我几个月前才回国。” 自认为与杨婧雯没有多深的恩怨,当初不管是做朋友还是闹到绝交都是杨婧雯单方面的宣判,宁苏意从始至终都没半分对不住她。 时隔多年再面对她,宁苏意是发自内心的见到老同学的欣喜。 店员取来香水正装,先拆开包装盒给宁苏意当面查验,宁苏意接过随意瞥一眼就准备装回去,却不料杨婧雯忽然问:“你和井迟在一起了吗?” 宁苏意动作停住,视线向她看去,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你别误会,我早对他没那个心思了。”杨婧雯坦荡地笑了笑,竖起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钻石戒指在奢侈品店里的光照下熠熠生辉,“我已经结婚了。” 见宁苏意仍然一脸惊悚,杨婧雯笑一声,也是蛮惊讶的:“你们不会没在一起吧?那时候井迟拒绝我相当干脆,我不死心追问原因,他说喜欢的人是你。” “啪”一声,宁苏意没拿稳,手里的香水掉在地上。 尼罗河花园前调浓烈的柑橘香四散开来,萦绕周围,久久不散。 ------题外话------ 贴心小提示:关于杨婧雯的剧情,忘记的宝贝可以去重看一下第11章,那里有写到~ 第47章 他拿你当自己的女人宠 一刹间,宁苏意内心犹如山洪倾倒c巨石崩塌,是一种将过去二十几年的观念一朝全部击碎重组的荒唐感。 那种意外和震惊是无以复加的,毫不夸张的形容,天与地都在她的世界里颠倒了。 以至于呆滞许久,宁苏意才想起去看叶繁霜的表情,后者恰好对上她的视线,全然不似她这般“瞳孔地震”,还能笑得出来。 宁苏意从她脸上读懂了她心中所想:我早知如此!当初说了你还不信! 被晾在一旁的杨婧雯看不明白她俩的眼神交汇是何意,只觉气氛趋向于诡异,甚而开始自省,怀疑自己说错了话。 “你们忙吗?不忙的话喝杯下午茶吧。这么久没见,权当是叙旧。”杨婧雯笑着提议。 宁苏意还未开口,叶繁霜就挽住她,一口答应:“好啊,我们正好没事。”直觉告诉她,杨婧雯那里还有未说尽的话。 宁苏意赔偿了一瓶打碎的香水,跟叶繁霜出去。 风更大了,吹迷了眼,杨婧雯单穿一条修身的卡其色针织裙,露一小截莹白小腿,脚上穿黑色短款马丁靴,她从大号托特包里拿出牛仔外套穿上,从领子里拨出头发。 叶繁霜问:“这几年忙什么?” “我吗?”杨婧雯看了看她,轻描淡写,“在一家广告宣传公司做创意总监,没什么意思,经常忙得秃头。” “少谦虚,我看你满面红光,不像社畜,倒像被爱情滋润的结果。” “叶繁霜,你怎么还是老样子,真说不过你。”杨婧雯笑弯了腰,“你这嘴皮子,没当律师?” “脑袋笨啊,司法多难考。” “那你现在做什么?” “公关。” 杨婧雯摇头失笑:“不违和呢。” 从出了商场到咖啡店的一路上,两人聊得火热,全无芥蒂。唯独宁苏意一人,沉默得像是被人一碗药毒哑了。 落了座,服务生送来菜单,叶繁霜和杨婧雯点了同样的焦糖拿铁,轮到宁苏意,她刚想点老样子美式,叶繁霜就推了她一下,提醒道:“别喝咖啡了。” 她做主给宁苏意点了一杯纯椰奶。 杨婧雯撑着腮,羡慕道:“你俩感情还是这么好。” 叶繁霜笑一笑,将脸侧的短发掖到耳后。 风吹过路边树枝的沙沙声愈发响,隔了道玻璃门都能清楚听到,秋意渐浓了啊。杨婧雯靠着椅背,双手捧住咖啡杯,看向宁苏意。 她眼下的模样,可堪用“六神无主”四个字来形容。 杨婧雯轻叹口气,忆起往昔,语气沉而真挚:“说到当年的事,该给苏意道一声歉,虽然有些迟了,但我得承认,是我做的不够磊落,利用跟你的友情满足个人私欲。那时闹崩了,我有想过跟你讲清楚,却因为心高气傲拉不下脸,久而久之就给搁浅了。” 宁苏意淡笑:“都是过去的事,我没介怀过。” 杨婧雯笑说:“那就好。” 回想那时候的自己,是有些矫情病,被井迟拒绝后,内心阴暗地偷偷骂宁苏意虚伪,明明井迟喜欢的人是她,她还要帮别人递情书,怂恿井迟和别人谈恋爱,难道不是变相的炫耀? 成长后就明白,感情一事,哪能用一两句话解释得清楚。 叶繁霜憋了一路的疑问,当下当真憋不住了,向她求证:“井迟真跟你说过喜欢酥酥?” 杨婧雯喝一口咖啡,瞥过去一眼:“这种话我有必要骗人?井迟就是怕我仗着跟苏意的关系继续对他死缠烂打,才下定决心对我说实话。说真的,要没他这句话,以我的性子,铁定撞了南墙不回头。” 叶繁霜听得心潮起伏,再看宁苏意,得了,整个一雕塑,眼都不会眨了。 “说了这么多,我就好奇一件事——”杨婧雯欲言又止,心知大概从宁苏意那里得不到答案,只能将目光投向叶繁霜,“他俩在一起了吗?” 叶繁霜耸了耸肩,讳莫如深的样子。 杨婧雯:“当是圆我年少时的一个执念都不行?” “没在一起。”叶繁霜竖起手掌挡在嘴旁,压着声音说话。 距离这么近,分明能被宁苏意听见,偏做出这番偷摸讲话的假象。 杨婧雯沉默半晌,不无遗憾地“啊”了声,还以为依着他们的关系,早修成正果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还能为什么?”叶繁霜叹息一声,指了指宁苏意,“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呗。” 手机响起,相当激烈的摇滚乐,在寂静的咖啡店里格外吵闹,杨婧 雯手忙脚乱从提包里拿出手机,侧坐在椅子上接通,低声说:“我在垵阜北路福乐广场旁边的咖啡店里,名字叫”她看了眼咖啡杯壁印的l一g一,“七点ffee,你过来就能看到。” 她挂了电话,脸颊浮上甜蜜微笑,叶繁霜心下几分了然:“老公?” “嗯,他忙完了要过来接我。”杨婧雯一阵脸热,低了低眼帘,“其实,我老公你们应该认识。我们那一届九班的一个同学。” 叶繁霜来了兴趣,正襟危坐,问:“谁啊?” “先让我卖个关子,等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杨婧雯看向宁苏意,酸溜溜地说,“他还追过苏意呢。” 叶繁霜一时间怔住,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宁苏意沉静的眼眸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开口撇清:“我高中没谈过恋爱。” “我知道呀,他追过你,但没追上。”杨婧雯眨了眨眼,狡黠道。 “” 杨婧雯的老公就在附近办事,开车过来十几分钟,推开玻璃门进到店里,杨婧雯站起来招了一下手。 高个子的男人阔步走来,身材不算瘦,穿一身深蓝色西服,头发三七分,打了发蜡,显得人很英俊。皮肤是健康的白皙,笑起来两边脸的酒窝太深,露出一排整齐牙齿,有那么点儿喜剧人的感觉。 “东西买了吗?晚上去妈那儿吃饭,堂哥他们一家也来,有小孩子,礼物得多备几份。”男人边看腕表边说。 杨婧雯按住他的手腕,朝对面使了个眼色:“你的校园女神c青春期白月光在这里,不打声招呼?” 黎殊一愣,这才发现面前两人是老校友,原以为是老婆跟俩陌生人拼桌。 他目光先是落在宁苏意身上,笑眯眯地说:“宁苏意啊,真是好多年没见了,最近还好吗?” 杨婧雯在他臂膀上拍了一下,佯装恼怒:“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念念不忘。” 黎殊握住她的手,哄道:“哪儿啊,这不是你让打招呼的。” 宁苏意微微笑一笑,不多言地应一声:“还好。” 叶繁霜仔细打量黎殊,过了半晌,终于从记忆长河中扒拉出那么一星半点与这个男人有关的场景。 宁苏意众多追求者中,这一位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九班的混世魔王,听说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富二代一枚。隔三差五从三楼跑到五楼找宁苏意,今天送巧克力,明天送奶茶,后天送项链,一个星期不带重样,宁苏意深受其扰。 拒绝几次无果,宁苏意干脆视而不见,然而黎殊当她默认,越发高调起来,闹得整个年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突然有一天,这人就偃旗息鼓了,毫无预兆,彻彻底底从宁苏意眼前消失。 宁苏意耳根子终于得以清净,直言世界真美好。叶繁霜记得自己当时感叹一句:这男生真不靠谱,这才追了多久就放弃了。 杨婧雯拉丈夫坐下,挽着他手臂说:“算起来苏意是我们的媒人。我追井迟没追上,他追苏意没追上,我俩偶然碰到,同病相怜,本来想搞个‘复仇者联盟’——别笑我,那时候思想太幼稚。不知怎么的,互相看对眼了。” 黎殊挠了挠头,他上学比较晚,比同届的学生大两岁,如今是奔三的人了,再提起“中二时期”的事,难免有几分难为情。 “我那会儿对井迟怀恨在心,本来想等考完试整整他,后来跟雯雯在一起就不了了之了。”黎殊当个玩笑讲出来。 叶繁霜诧异道:“整井迟?为什么?” “那就要问问他了。我为什么突然不追宁苏意了,还不是井迟跑来警告我,说他和宁苏意决定高考完就在一起,让我死了那条心。”黎殊笑着说,“我年少轻狂不假,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当然比不过井小少爷,索性就放弃了。” 叶繁霜差点咬到舌头,井迟竟说过这种话? 杨婧雯也是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哇”了一声,当即算起账来:“怪不得你那会儿找上我,敢情受打击了。” “别提了别提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两人看似打闹实则恩爱,连怒视都含着情,好不幸福。 夫妻俩还有事要办,杨婧雯加上宁苏意的微信,说以后有时间再聚,便拉着黎殊先一步离开了。 稍后,叶繁霜和宁苏意也出了咖啡店。 叶繁霜问:“你还好吧?要不要去酒吧喝一杯啊,我忘了,医生给你开了药,不能喝酒。” 没听见宁苏意的回应,叶繁霜换个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脑子里一团浆糊。”宁苏意揉了揉额角,“几天前我还问过井迟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跟我说的是没有。” “傻!你问他他当然这么说。不然呢,直接表白吗?你天天‘弟弟长弟弟短’ ,他心里门儿清,你不爱他。这种情况下,捅破窗户纸简直跟引火自焚没区别。”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 “别问我,我才是真不知道。”叶繁霜摊手,毕竟不是当事人,宁苏意心里到底怎么想,除了她自己没人清楚。 上了车,宁苏意没急着揿启动按钮,脑袋趴伏在方向盘上,真正苦恼到极点脸上反而没表情,是麻木的:“好想时光能倒流,回到打碎香水之前,我一定不跟杨婧雯打招呼。” “活该。让你过去那些年跟井迟相亲相爱,你拿他当家人疼,他拿你当自己的女人宠。”叶繁霜没心没肺地笑,“做不成恋人,以后见了面指不定尴尬成什么样,我都替你头疼。” 说曹操曹操就到,宁苏意手机亮起,屏幕上“井迟”二字前所未有的醒目。 ------题外话------ 小迟弟弟偷偷在背后掐过姐姐太多桃花,这大概就是“报应”吧tat 第48章 我不想失去他 宁苏意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听来电铃声有节奏地循环播放。 叶繁霜靠着椅背,转头看她:“不接?” 宁苏意轻轻抿一下唇,把手机攥在手里,好比站在茫茫迷雾中,脑子里尚未有一个清明的方向。她单手捂住脸,拜托叶繁霜:“你帮我接吧。” 叶繁霜越发好笑,认识这么多年,她几时见过宁苏意这副模样,她一贯是快刀斩乱麻绝不拖泥带水的处事风格。 可见井迟在她心里分量不轻。 见她紧锁着眉心,叶繁霜到底不落忍,替她接了这通电话,并在心里自我暗示,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要让宁苏意自己处理。 “喂,井迟,是我。” 那边的人迟疑两秒,声音沉沉:“酥酥呢?” “我们在外面逛街,她去洗手间了,包在我这里。”叶繁霜眼瞅着宁苏意,面不改色地满嘴跑火车,“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大姐说在医院看见她了,她她是不是看病去了?你陪她一起去的,应该知道情况,严重不严重?” 叶繁霜一时怔忪,心底喟叹一声,难怪一遇上井迟的事,宁苏意就优柔寡断,面对这么一个贴心的弟弟,谁狠得下心推开! 叶繁霜定下心,说:“她没事,你别担心,医生开了点安眠片。” “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叶繁霜简直要笑出来,“你要不信,回头你自己问她。” 问完心中关切的事,井迟与叶繁霜没多闲聊,敷衍地道了声谢就挂断电话。 叶繁霜拿下附在耳边的手机,物归原主,悠悠地一声叹,瞥向宁苏意:“都听到了?小迟弟弟紧张你紧张得要死,一听说你来医院,人都急疯了。” “别加戏,哪里有急疯了。” 宁苏意接过手机调成静音装进包里,方才开了免提,他们之间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尽收耳中,没想到那么巧,去医院被井施华瞧见了。 “咱俩换换吧,我来开车,看你心不在焉我就害怕。” 叶繁霜提议,两人交换了位置,宁苏意坐到副驾驶,车子缓缓行驶在马路上,听见身旁的人问她:“接下来去哪儿?送你回家?” 宁苏意想到与井迟住上下楼,回去没准撞个正着,便有些心生抗拒:“不回去,随便逛逛。” 叶繁霜看她一眼,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打算接受他,还是打算拒绝,能躲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宁苏意撑着脑袋:“我不想失去他。” 叶繁霜摇摇头,颇觉心累:“我感觉你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我不问了。” 两人找了家法餐厅吃了顿简餐,饭后逛了半小时公园消食,见宁苏意还不打算回家,叶繁霜便带她去美容院做了全套spa,当是让她放松身心。 叶繁霜趴在床上,身上裹着白色浴袍,裸露半个肩背,服务人员给她涂抹精油按摩。幽暗的房间里燃着香薰,味道掺着些许柑橘香,像极了宁苏意下午失手打碎的那瓶尼罗河花园。 “你真不想回去,晚上就去我那儿讲究一晚吧。”叶繁霜被按得昏昏欲睡,声音都比平时柔和慵懒许多。 宁苏意趴在另一张床上,手臂上下交叠,下巴枕在手臂上,眼睛半阖不阖:“不了,已经占用你一下午的时间,你明早还要上班,不打扰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 从美容院出来,时至九点一刻,换宁苏意开车,先把叶繁霜安全送到家,拒绝她的挽留,自己掉头回去。 驾驶室这边的车窗降下,夜里的秋风灌进来,发丝乱飞缭绕在脸上,宁苏意吹了一会儿才关上。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钟鼎小区。 宁苏意手指勾着车钥匙,进电梯时从光滑的壁面看见自己的头发实在凌乱,伸手抓着理顺了些,正想换只手梳理另一边,电梯门就开了。 昏冥冥的走廊,靠近大门处的一面墙壁靠着个清瘦的男人,若不是穿着白衬衫,宁苏意可能要走近了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井迟?”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似漾起回音,靠墙站立的男人动了动脚跟,后背顶了下墙壁,立正站直朝她看过来。 头顶的廊灯照在他脸上,额前碎发投落淡淡的阴影,让他一双眼隐在暗处,看不怎么分明。 “你怎么在这里?等我多久了?”宁苏意踩着高跟鞋走来,微微仰头看他。 这一秒,那种纠结的情绪仿佛远去,他还是那个陪伴她长大的弟弟,只限这一秒。 井迟挨近她,声音低下去:“给你打了几个电话没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只能上楼等”用最笨的办法,苦等在这里,见她一眼才能安心。 宁苏意开了锁,手握住门把,背对着他,心里隐隐难受:“明明知道密码,怎么不进来等?” 井迟没答,她没回来,在门外或是门内等有什么分别。 宁苏意侧过身让他进来,井迟站在门边没动:“处方笺呢,我看看。” 宁苏意从包里掏出两张单子给他,上面有医生的诊断结果以及开的药,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才放心。 “以后别不接我电话,怪让人担心的。”井迟叠好单子递回去,声音低低,“我先下楼了,你好好休息。” 宁苏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叫住他。 井迟转过身,听见她说:“我手机静音了,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那会儿正处在不知所措的境地,只想逃避,于是就给手机设置了静音。 “哦。”井迟顿了顿,又说,“我还以为我做错什么惹你不开心了,你故意不接电话冷着我。” “没有!” 毫无征兆的,宁苏意脑海里闪过那一晚额间掠过的一片温热呼吸,想来不是她的幻觉,更不是做梦,的的确确是井迟的杰作。 她否认的语速太快,惹得井迟起了疑心,微微蹙了下眉:“没有就没有,你怎么这么大反应,吓我一跳。” 宁苏意慌乱找理由搪塞:“我困了,要去睡觉了。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井迟嘀咕:“这么近要你送什么?” 回应他的是一道关门声,他捺下内心惶惶不安的情绪,踩过走廊一地的破碎灯光,走进电梯间。 宁苏意背靠着门,只想装死到底。 —— 临睡前吃了一粒安眠药,许是太长时间没吃,效果竟还不错,宁苏意一觉睡到闹铃响起。 身子犯懒不太想动,宁苏意翻个身继续睡觉,眯了一会儿就想起今天是工作日,上午还有个会议,猛地一弹腿惊醒过来,摸到手机看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宁苏意掀开被子下床,去浴室洗漱。 手机响了一声,她握着牙刷出去,从被子上捞起手机。 井迟:“做了早餐,下来吃。” 宁苏意愣了愣,电动牙刷没拿稳,戳得牙膏沫横飞,她连忙塞进嘴里,单手打字回复一个“好”字。 放下手机,她呼口气,平静地去浴室漱口,花十分钟化了个淡妆,再换上一身休闲款的浅米色西服,束起低马尾,简单干练,雅然如清晨沾着露水的白栀子。 宁苏意乘电梯到楼下,站在门外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这才推门进去。 井迟刚把碗端到餐桌上,清淡的阳春面,卧一个荷包蛋,没放她不喜欢的葱。一旁的玻璃小碗里切了几样她爱吃的水果,猕猴挑看起来好新鲜。 “再不来面都要坨了,快坐下吃,吃完我送你去上班。”井迟推着她肩膀,将她按在椅子上。 不知道他心意前,面对这样的场景,宁苏意再坦然不过,兴许还能与他玩笑两句。但是现在,她只觉心口发梗,嘴里也尝不出滋味。 她慢吞吞吃完碗里的面,又吃了几口水果,开口说:“我给徐叔打了电话,他五分钟前到楼下了,你不用送我。” 井迟坐在对面,闲散地靠在椅背上,静静端详她。 宁苏意别过脸,从包里摸出口红,借口去卫生间补妆躲避他的审视。 她关上卫生间的门,双手撑在盥洗台沿,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演技实在有够拙劣的。 莫名想到井迟曾经说的话:我真正用心骗你的时候,才不会叫你看出来。 比起来,他才是演技精湛,竟骗得她毫无所觉,若非从第三人的口中得以佐证,她不知要被瞒多久。 宁苏意敛目,慢条斯理旋开口红盖子,对着镜子补吃面时蹭掉的口红。 深吸口气,她压下门把推开门,走出去,井迟不在客厅,厨房里也没他的身影。宁苏意望了一眼二楼,又低垂视线看腕表,打算等他下来,她打声招呼就走。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猝不及防感觉到后腰处抵了块板子,手绕到后面沙发缝拿出来,是深空灰色的ipadpr一,手指触到屏幕,不小心点亮了。 宁苏意正要放在一旁,视线却被壁纸吸引。 是毕业典礼那天,两人在剑桥的校园里拍的一张照片。身后是连绵的茵茵草坪c蓊郁绿树,她头戴学士帽,怀里抱着毕业证书,面对镜头笑容粲然,而身旁的井迟,手臂揽着她的肩膀,微微偏头笑看着她。 这张照片是用井迟的手机拍的,他并没有发给她。 是以,她从来不知道,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 的目光那样深邃而温情脉脉,与他平日里看她的眼神截然不同。 二楼的房间里,井迟耐不住内心煎熬,总觉得宁苏意近日对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选择从叶繁霜那里下手。 她昨天和宁苏意在一块,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井迟弟弟,大早上的给我打电话有何贵干?”叶繁霜正准备出门去上班,一手拎着提包,另一只手带上门。 井迟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酥酥都告诉我了,你说我找你干什么?” 叶繁霜神情一滞,沉吟了下,说:“那你们现在是算了,我就知道,她拒绝你了对吧。她要是喜欢你,昨天就不会那样伤神。那个,你也别太伤心,恋人做不成还可以做朋友嘛,反正你们也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虽然可能会有点尴尬,但我想时间久了应该就会恢复如初” 越说越乱,到最后叶繁霜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眼睛一闭,干脆总结陈词:“总之,你也别逼她太紧,她挺不容易的,既不想失去你又不想你难过。唉——” 三两句话,井迟全明白了。 他喉结滚动,无声吞咽一口空气,搓了搓眼角,哑声道:“所以,她知道了我喜欢她对吗?” 叶繁霜愣住,后知后觉领会到他话里的含义,终于反应过来,提高音量吼道:“井迟!你套我的话!她根本没跟你说对不对?” 手机里传来“嘟”一声,提醒她那边已经挂断电话。 ------题外话------ 此刻的霜霜内心一s:艹啊,完球了,酥酥,呜呜呜tv我对不起你,谁能想到弟弟会耍诈呢!!!这个心机b一y!!!害死我了!!! 第49章 他怎么舍得让姐姐为难呢 好想时光能倒流——这句话该轮到叶繁霜来说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接井迟的电话。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叶繁霜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握着手机编辑一条消息发给井迟:“下班后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她自己造的孽,自己负责善后。 昨天还打定主意不掺和他们俩的事,她很清楚,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她是宁苏意最好的朋友,也没立场替她做任何决定。 谁知道井迟虚晃一招,让她成了“背叛”宁苏意的罪人,发展到这一步,她不做点什么弥补都不成了。 井迟没回她的消息,呆呆地站在房间许久,困扰他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酥酥看他的眼神c对他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原来,症结在这里。 可笑他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事惹到她,恐怕在她那里,他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喜欢她吧。 井迟双腿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客厅里早没了宁苏意的存在,空气中似还飘散着她身上树莓混合纸莎草的味道。 宁苏意几乎是落荒而逃,说出去很难让人相信,她是被一张壁纸吓的。 以前没发现的时候,点点滴滴都是稀松平常,一旦心里有了个醒目的认知,那么之前被忽略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宁苏意坐上车,吩咐徐叔开车,她手指摁住眉心,阖着眼陷入回忆。 英国毕业舞会那晚,或许那位男同学的意图并非井迟说的那样离谱,而她却轻易相信了他的说辞;追溯到更远,去年夏至,她在一家商铺里与人弹钢琴,隐约好像看到井迟的身影,然而稍稍走神过后,那道身影就消失不见了,后来他在她面前提过一次,问她是不是喜欢那个和她四手联弹的人,说明他夏至那天的确来过英国 是了,他每年夏至这天都会送她一条裙子,唯独去年没有。 不是他忘记了,他来了,见到她与别人亲密无间,吃醋生气,悄无声息走了。 “宁小姐,到了。”徐叔温声提醒一遍,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的人没反应,便解开安全带,手撑在副驾驶椅背上,扭过头再次提醒,“宁总?” 宁苏意蓦地回神,手指从额间拿开,几分怔然地看着徐叔,微微笑一笑:“不好意思,差点睡着了。” 徐叔推开车门下来,绕到后座帮她开车门。 宁苏意颔一颔首,下车后,神色颓然地走进大厅。 开了一上午的会,结束后梁穗整理了会议纪要送过来,顺带送来一个包裹,说:“这是福利院院长寄来的。” 宁苏意拿起笔筒里的美工刀拆开包裹,是一沓明信片,全是风景图。不难看出是福利院组织秋游时拍摄的照片制成的明信片,一片葱郁的小山丘c清澈蜿蜒的小溪小簇开得喜人的野菊花群小朋友捉迷藏等等。 每个小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真正无忧无虑。 宁苏意光是看着照片也动容不过,翻到背面,是手写的感谢信。歪歪扭扭的字体,中间夹杂着拼音代替,有的音标还没标对,后面附带毛毛虫一样的微笑小表情,全是福利院孩子们的心意。 宁苏意一封封看完,装回盒子里,放进抽屉最里面。 手机响起,她一霎愣住,待拿起来看清来电显示,才意识到方才那一秒,她以为是井迟打过来的。 事实上是邰淑英的电话,宁苏意放心接起,柔和嗓音从听筒传来:“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晓得给我打电话呀?” “妈,我错了。”宁苏意笑笑,乖巧认错。 “晚上回家吃饭,我亲自下厨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好,我下班就回去。” 宁苏意结束下午的工作,准时下班回家,毕兆云前来给她开门。 小半个月不见,她的变化蛮大的,头发染成巧克力色,还烫了梨花卷,眉毛仔细修过,很适合她清丽面容的细弯柳叶眉,穿一条浅灰色针织裙,特别有女人味。 毕兆云被盯得窘迫不已,抬手挽了挽头发:“苏意,赶紧进来。” “大嫂,你打扮起来真的很漂亮。”宁苏意诚心夸赞。 毕兆云还是那么容易脸红,腼腆地笑了笑:“都是婶婶替我拿的主意,她说这样比较好看,我也不懂这些就全听她的。” 她口中的婶婶即宁苏意的母亲邰淑英,两人虽差了辈分,朝夕相对倒处出几分姐妹情,时常一起出门逛街,或是跳广场舞。 邰淑英在厨房帮珍姨 备菜,听到两人的说话声,出来跟宁苏意抱了抱,打声招呼就去厨房继续忙活 宁苏意视线不经意往阳台扫过去一眼,稍稍顿住,那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客厅,面朝栏杆站得笔直倔强:“宁昱安这是怎么了?” 毕兆云说:“闯祸了,玩闹时把饮料倒在了他爸的笔记本电脑上,弄丢了好几份文件,他爸罚他面壁思过。” 宁苏意没忍住弯了弯唇,她不在家住,这小子改为祸害他亲爸了? “大伯他没护着?”她低声问。 毕兆云还能不知道她指的是公公溺爱孩子的毛病,她自己也不喜欢这一点,每回管教孩子都要被他说教一顿。 她撇撇嘴:“你不在家所以不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爷爷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让阿牧给他打电话,听说他去旅游了,怪不让人省心的。” 宁苏意没再仔细打听,上楼换身衣服,到厨房去打下手,结果被邰淑英撵出来,理由是她好不容易休息片刻,哪能让她动手。 宁苏意便坐去客厅,百无聊赖地开了电视看娱乐节目。 手机搁在沙发上,她时而抽空看几眼,没有新消息进来——以往这个时候井迟都要问一遍,什么时候下班,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是想在外面吃还是在家吃。 突然没了动静,她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忧。 宁苏意自然不知道,因为早晨那一出,井迟整整一天没出家门,午饭也没吃,躺在沙发上入定一般。 到了与叶繁霜约定的时间,他才起身换上鞋出门。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井迟都要不耐烦了,叶繁霜才气喘吁吁而来:“对不住,临时需要修改一份文书,迟到了。” 井迟掀了掀眼皮,示意她坐。 叶繁霜脱掉风衣搭在椅背,将提包放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来看着他,只觉得现下的气氛着实不对劲。 她从未与井迟单独见过面,以往都是宁苏意在场,是以她有些不适应这种氛围。 好在见过大场面,叶繁霜匀了匀呼吸,表现得足够平静,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开口:“你害惨我了你知道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炸我?” 想到早晨那一出“精彩绝伦”的套话技巧,她就悔得肠子泛青,没骂井迟一顿都算她有风度。 井迟答应跟她聊聊自然是有话问她:“酥酥怎么知道的?” 叶繁霜:“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给我下套?” “我和她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她一举一动但凡有什么异样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问她她肯定不会说,只好从你这里切入。” 叶繁霜实在没忍住,骂了他一句。这次是当面骂的。 井迟照单全收,而后声音低沉道:“现在能说了吗?” “我们昨天下午逛街遇到杨婧雯和黎殊了。” “谁?” 叶繁霜噎了噎,猜想他不记得了,只能进一步点明:“杨婧雯,高中追过你的女生,跟酥酥以前是朋友。至于黎殊,你掐过的桃花你也忘了?他们俩一唱一和,把你的老底掀了个干干净净。” 井迟脑海里只残存一点模糊印象,想了想,抿唇不语。 叶繁霜瞥他一眼,冷冷嘲讽:“你说你背后到底掐过酥酥多少桃花,报应来得这么快。” 井迟难得没反驳,只因她说的本就是事实,无从辩驳。 沉默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叶繁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直到她添了第二盏茶,他才开口,嗓音较之方才沉哑了许多:“酥酥有跟你说过,她怎么想的吗?” 叶繁霜哼笑:“她要是说了,我就不用见你了。” 井迟又是长久的死寂,低垂着头,眼睑敛下,眼底心底都是一片荒芜,只消看一眼就能读懂他此刻的“无能为力”。 那股颓唐感快要溢出来。 叶繁霜喝一口茶,平白被他感染的有些烦躁,她踢了踢椅子腿:“喂,你要没什么要说的我就走了。我约你出来,主要就是替酥酥也是替我自己解释两句,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井迟微微抬起视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其实,你那么了解她,应当能猜到两分她的心思吧?” 叶繁霜都准备走了,被他这浓重的颓丧语气迫得不得不继续坐下来。 岂止是她,井迟他自己也能猜得到,倘若宁苏意对他有半分男女之情,他所担忧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正因她对他无意,才造成眼下的困局。 叶繁霜跷着腿晃悠两下,从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衔进嘴里,“咔嚓”一声,打火机擦着,点燃了香烟。 她猛吸一口,才缓缓说道:“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介不介意她都已经抽上了。 井迟轻飘飘掠过一眼,找她借了支烟,熟稔地点火 ,指间夹着烟送到嘴边,叼着滤嘴比她抽得还猛。 他偏过头看向另一侧,这里是朋友新开的棋牌室,还没怎么装潢,一切设施都简陋得很。他目之所及也就几幅挂画,那一扇翠碧的花鸟屏风倒还有几分趣致。 叶繁霜见着这一幕,不免心惊了一下,看他自然不过的抽烟动作,显然不是新手,可以前从未见他沾染过。 男人微微侧头,露出一截冷白皮的脖颈,从脖子到喉结再到下颌,每一寸线条都勾勒得细致分明。耳朵上点缀的宝石黑到极致,黑与白两相映衬,当真有几分蛊惑意味。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本该是违和的画面,他却无端融合得恰到好处。手腕懒散搭在椅背上,黑衬衫袖子撩起,偶尔抖一下指尖,任由烟灰落在昂贵的实木地板上,也不怕未燃尽的烟灰把地板烧出个洞。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能品位出一番难以言表的落寞。 要被宁苏意本人瞧见,还不得心疼死。 可叶繁霜心里清楚得很,井迟必不会叫宁苏意看到自己这样一面。 叶繁霜吐了口烟圈,劝慰道:“你也别太丧了啊井迟弟弟,酥酥什么性子你不是不清楚,心软得不行,更何况是对你。” 井迟回头看她一眼,他抽不惯女士香烟,觉着一股子果味儿,闹着玩儿似的,索性撅断了丢进桌上烟灰缸里。 叶繁霜被他死盯着,没能坚守住底线,低声道来:“当是我卖你个人情,跟你透露一点,酥酥说你知道她的‘病’。她没打算正经谈恋爱,穆景庭喜欢她,可能还有那么点儿想追她的意思,她曾随口一说,若是要找伴侣,希望是熟悉的人,以后或许会愿意跟穆景庭试一试。” 井迟指尖一顿,没揿灭的烟头火星子燎到他手背,烫了一块红。 他像是没知觉,呼吸也停滞了。 叶繁霜捞过烟灰缸,掸了掸烟灰,抬眸看他:“我当时问她,既然想选个熟悉的人,那怎么不考虑你。你猜她怎么说?” 顿一下,她将宁苏意的原话转述给他:“她说,不想让你们从小到大积攒的情谊沾染上别的不纯粹的东西。井迟,她是在乎你的,就是因为太在乎,不想给你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你明白吗?” 明白。 井迟苦笑一下,明白了。 所以,他怎么舍得让姐姐为难呢。 ------题外话------ 哎呀,我看前几天的留言,好多宝贝都猜酥酥知道以后会躲小迟。 还是对小迟不够了解!! 他那么爱姐姐,怎么舍得她为难呢,当然是自己退一步啦 第50章 每年夏至送你一条裙子 叶繁霜最后严肃交代,这些话宁苏意不让往外说,她已然食言,只能叫井迟守口如瓶,别去找宁苏意对峙,不然搞得她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井迟说她想多了,他有什么立场去找宁苏意说这些。 他现在连见她一面都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往日戴的面具被揭了个干净,他只剩一层血肉模糊的本来面目。 叶繁霜拿上风衣和提包,打算走了:“喝了一肚子水,倒出去一堆话,我是受够了,真不爱管你们这些痴男怨女的事情。” 井迟看着她,表情和语气都认真:“谢谢。” 叶繁霜脚步停了停,脸上满是出乎意料:“听你一声真诚的道谢可太不容易了,你还是别谢我了,我瘆得慌。” 她走到门边,心里还是不踏实,婆婆妈妈道:“我不知道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我只讲一点,别让酥酥难做。我也是最近才发现,她是个易碎品,脆弱得远超我想象。” 说完,她摇了摇头,自我否定:“我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你最心疼她,不用我提醒你也会为她考虑。” 再不看井迟一眼,叶繁霜拉开门出去。 怎么又起风了,西北风最冷了,宁城的深秋不好过,连带着深秋里的人都要比往日惆怅一些。 —— 宁苏意关了窗,只拉了纱帘,外面夜色凄凄凉凉,没有月光,寂静又萧索。 临窗的书桌上摊开一本书,半小时过去,仅仅翻动了两页,上面用笔画了几道波浪线,线条尾端拉出长长的痕迹,从上一行跨越到下一行,一看就是笔误,是走神时的杰作。 宁苏意心头乱得很,怎么也看不进去,索性丢了笔,合上书,倒在床上蒙头睡觉。 这一晚歇在锦斓苑的宁宅,睡得不算安稳,始终在做梦,梦到很多以前的事,那些埋藏在岁月里的细碎的片段,与现实有些出入,大多数与井迟有关。 实则是因为她年少时大部分的时光都与他分割不开。 梦里的她十五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穿一条鹅黄色吊带裙,到井迟房间里去找他,玩他的金属飞机模型,一不小心拿掉了,飞机机翼的尖端划过裙摆,勾出好长一条丝线。她苦着脸叫嚷:“井迟,你赔我裙子,我今天第一天穿。” 正在写作业的井迟听到控诉转过椅子,无奈笑看着她:“你讲点道理大小姐,我都没怪你损坏我的飞机模型,你倒找我算起账来了。” 宁苏意皱眉:“我不管,你赔。” 井迟举起双手投降:“好好好,赔你赔你,以后每年都送你一条裙子好不好?” 画面一转,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井迟刚学会骑自行车就自告奋勇载她出去兜风,结果到了拐弯处,车头摇摇晃晃,两人一起栽下去,摔得实在惨烈。 小腿抽筋似的一痛,宁苏意倏地从梦中抽离,于夜里凌晨三点多醒过来,她摩挲着身下的床单,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当然,也是曾经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只不过,现实里她的年纪要小一点,十一二岁,穿的也不是鹅黄色的裙子,她记得清楚,是一条红色带小坎肩的连衣裙,轻柔的纱质很容易勾丝。她去找井迟时不留神摔了一跤,刮破了裙摆,她摔得很疼,想哭又羞于哭泣,憋得脸色通红。为了哄她,井迟才说以后每年都送她漂亮裙子。 随口一说的话,井迟却遵守了好些年。 因那一天正好是夏至,往后每一年夏至这天,他都会送她一条裙子。 唯独去年缺失了。 宁苏意干躺了一会儿,起身喝了半杯温水,再躺下去却没了睡意,拿过手机查阅邮件和未读消息,借此消磨时间。 天边泛起熹微的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深秋的清晨凉意习习,空气中带着些许潮湿的露水寒气。 宁苏意后来又小睡了一觉,被闹铃吵醒倒也睡够了,待收拾停当,去楼下吃早餐。 兄妹俩一起出门,宁屹扬不带情绪地看她一眼,收回目光注视脚下的台阶,拾级而下,沉默许久方开口说:“昨天宁昱安玩闹,弄坏了我的电脑,丢失了几份文件,你那里应该有备份,能不能再发我一份?” 一番话说得顺畅,像是经过仔细斟酌的结果。 宁苏意暗暗一笑,用早餐时就看出他欲言又止,原来酝酿半天就为了这点事,倒也不必如此严肃,害得她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小事一桩,待会儿让你秘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宁苏意语气平淡。 “我跟你去就行了。” 宁苏意轻轻耸肩,笑说 :“随意。” 到了公司,宁屹扬跟着她进了她的办公室,比他那一间宽敞不少,室内陈设倒十分简洁,色调也非常单一。 宁苏意绕到办公桌后,拉开提包,从里面摸出抽屉钥匙打开,拿出一个黑色u盘给他:“你要的文件里面都有。” “谢谢。”宁屹扬将u盘攥在手里,心底松一口气。 老爷子钦点他接手宁苏意做到一半的项目,他压力倍增,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辜负老爷子栽培不说,也会被其他人看笑话。没想到项目没做成,重要资料先弄丢了,幸好宁苏意手里留有备份,不然真不知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不用这么客气。”宁苏意低头整理包里的东西,“u盘你拿去用,不着急还我。除了你丢的资料,里面还有一些重要客户的信息,兴许对你有帮助。医疗器械这一块爷爷非常看重,你好好做,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找我或高总都可以。” 宁屹扬再次道了声谢,转身欲走,目光扫到从她包里掉落出来的白色药瓶,止了脚步,问她:“你在吃药?身体不舒服吗?” 宁苏意不甚在意,拿起药瓶晃了一下,里面药片撞击塑料瓶壁发出叮铃响声:“助眠的,没什么事。” 宁屹扬说:“那就好。” 兄妹俩恐怕也就今天多说几句话,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都是用眼神打招呼,了不起说两句场面话。 宁屹扬拿着u盘出去,乘电梯下一层,途径一片办公区。入口处做了磨砂玻璃隔档,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一大清早,未至正式工作时间,先到的职员喝着咖啡凑拢闲聊。 “你们谁在宁总手底下跟项目?” “你说的是哪个宁总?” “新来的那一位,听说以前在小县城里推销汽车,这么大一项目放他手里不怕搞砸了吗?” “谁叫人家是正儿八经嫡出的大少爷,还怕身边没权臣辅佐?且放宽心吧,搞砸一个项目公司倒闭不了,我们这些小虾米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新来的宁总其实空有架子没实权,他点头同意的事情,助理都会拿给另一位宁总再过目一遍,那边最终拍板了才能签字下达。” “这么说,新来的宁总不顶用,只会装样子?”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隔着磨砂玻璃门,哪句话是谁说的,宁屹扬并不清楚,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掌心紧握的u盘沾满了汗液,心里如同绞进了一根刺,刺得他哪里都不痛快。 —— 宁苏意晚上加班到八点左右,夜幕早已降临,临窗往外望,对面写字楼依旧灯火通明,与远处的霓虹交相辉映。 不知何时,绵绵秋雨又下了起来,上一次下雨分明没过去多久。她只觉今年的雨水真多,从她回国至今日,每场雨都藏着一桩心事。 宁苏意静立片刻,给徐叔打了个电话,收拾东西装进包里准备离开。 坐上车,徐叔问她回钟鼎小区还是锦斓苑。 宁苏意想了想:“回钟鼎小区吧。” 徐叔便没多问,启动引擎汇入车流,已错过晚高峰,行驶途中畅通无比,十分钟的车程仿佛一眨眼就到。 宁苏意揿了电梯键,双手背到身后,微微垂头盯着鞋尖,安静等候电梯。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一听就能判断出对方穿的是运动鞋,步伐节奏也那样熟悉。 她没抬头,却猜到那道脚步声属于谁。 以前不曾仔细辨别过,从来不知道原来单凭走路的声音也能认出一个人。 宁苏意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望过去,一楼大厅灯火辉煌,颇有些空荡。柜台后面两个物业人员在低声交流,而井迟就站在两米开外,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深灰色束脚运动裤,运动鞋。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不小,他没撑伞,头上戴着卫衣的帽子,松松垮垮的,帽子两边垂下的抽绳晃来荡去,有种年轻蓬勃的朝气。没被遮住的额发湿漉漉的,浸润得那双眼眸也分外清澈明亮。 井迟手里拎着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一些食材,明明相隔不远的距离,因为心里那一重重山峦,此刻看着她就好像是隔山眺望。 那是他跨不过去的山岳。 电梯“叮”一声,终于到了一楼,伴随着轻微的推拉声,金属门朝两边缓缓打开。 宁苏意见那人还愣在那儿,朝电梯间偏了偏头:“不进来?” 本能驱动,井迟向前走了一步,脑中绷紧的一根弦时刻警示他,不能再往前。于是,他微微敛一敛眸,丢下一句蹩脚的谎言:“我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样东西忘了买,我去趟便利店,你先上去吧。” 话落,再不敢看她一眼,井迟转身冲进雾蒙蒙的雨幕,顷刻间被湮没在黑暗之中。 宁苏意怔立在电梯前,及至电梯门要自动关闭,她才急忙揿一下上行键,将要关闭的门再次开启。 她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间,仿佛走进一座与世隔绝的荒山。 ------题外话------ 别桑心,小迟弟弟的福气在后头!! 第51章 为什么躲着我 这是第一次,井迟见到她的反应是躲开而不是迎上来。 宁苏意侧头看着电梯里光可鉴人的壁面,上面映照出自己寡淡至极的脸,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的不适感和轻微的疑惑。 第二次是在隔天早上,宁苏意出门比平时晚了半小时,电梯下了一层停住,门打开,外面的人是井迟。 他一脸憔悴,本就冷白的皮肤在清晨稀薄的光线里更添一分苍白,看起来清癯消减得过分。 宁苏意摆上笑脸,正要与他打声招呼,井迟慌乱地回过身,背对她声音闷闷地道:“我忘了把垃圾带出来,你先走吧。” 留给宁苏意一个单薄悲怆的背影。 电梯门关闭,宁苏意的笑凝固在脸上,电梯里仅她一人,那种被困在罕无人迹的荒山的感觉重新席卷全身。 这一回,她何止不解,更有心口漏风的空寂感。 遥想曾经唯一一次冷战,她与井迟的相处状态也绝非眼下这般。那时他总是故意从她身旁经过,非要闹出点动静,引起她的注意,她憋不住主动跟他说话,他还要故作冷漠不搭腔,眼睛却直勾勾地瞅着她,意在表明需要哄他才肯低头。 奇了怪了,宁苏意怀疑他在躲自己。 可是理由呢? 她都没想躲着他从此不相往来,他怎么倒行事古怪起来了。宁苏意委实想不明白,只觉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充斥着两个字——荒诞。 宁苏意坐到车上,咬着下唇细思,左右她是没那个脑力自己想清楚,便主动发微信问井迟本人。 宁苏意:“我最近得罪你了?” 臭小子回消息倒一如既往地快,只有一个字:“没。” 宁苏意:“昨晚就算了,今早为什么躲着我?” 手机左上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等了许久,却不见对方的回应。宁苏意紧紧盯着屏幕,看见同样的提示闪了好几次,聊天界面始终没有文字出现。 快到公司了,手机才有了该有的反应——响了一声提示音,提醒她对方给了回复。 井迟:“没有躲着你,我当时不是给你说了,垃圾忘了提出来。你别多想,我怎么可能躲你。” 不长不短的一段话,宁苏意在唇齿间反复咀嚼,字里行间的语气再无那种亲昵感,怎么读都是生硬的解释。 或许连解释都算不上,更像是敷衍。 宁苏意只好作罢,再不追问。 井迟见她不再发来消息,心一下坠到谷底。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百般不是滋味”,既盼望她有来有往,又害怕她追根究底。 井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明明以前没这样的感觉。 他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再次出门,手里哪有什么忘记提的垃圾,他拎了一手的空气还差不多。 自从井迟搬进钟鼎小区,没有哪天上班是不迟到的,但谁让他是出钱的人,公司里自然没人敢对他不满。 他开车到公司时,一天中最美好的早晨早就过去。 傅明川得知他来,第一个冲进他办公室,特没形象,一屁股坐在他办公桌上,单条腿支地,调侃道:“你最近越来越不上心了啊,前几年还称得上劳模,这几个月简直是一游手好闲纨绔子弟做派。你这样下去不行啊小井总” 更多的话还未说出来,井迟不耐烦地打断他:“前天开会说的那个并购案,要去首都出差是吗?我去。” 傅明川熄了火一般,好半晌不出声。 他倾身向前,手掌覆在井迟额间,想要探探他有没有发烧,却被井迟一把挥开手,嫌恶地说:“你恶不恶心?” 傅明川匪夷所思:“没发烧啊,怎么突然想开了?” 井迟从抽屉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支烟衔在嘴里,抽上几口,夹在指间,静静看着它燃烧,积一截烟灰。 沉默许久,他声音有种悠远的缥缈感:“这么多废话,要不你去?” “别,你刚才都说好了,你去就你去。”傅明川从办公桌上下来,虎口卡在下颌处,认真揣摩井迟的表情,“你失恋了?” 井迟不答,转动椅子朝向百叶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烟从肺里过一遍,再徐徐吐出。 傅明川心里跟明镜似的,低淡地笑一声:“瞧我说的,你都没谈恋爱,哪里来的失恋,想必又跟你那位姐姐有关吧?她恋爱了?还是跟你吵架了?要我说,你就应该”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井迟转回椅子,伸手拿过烟灰缸,慢慢碾灭,直至一 丝火星也没有。 傅明川无辜:“我这不关心你吗?事先说好,这并购案前期准备了半年多,你这一去差不多得两个月在外面耗着。” “真当我是甩手掌柜,不清楚这事儿?”井迟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想清楚就好。” 傅明川见从他那里撬不出什么话,也就收敛了打听八卦的心思,叫魏思远送来资料,跟井迟聊起这次并购案的细节。 这一说就不知不觉说了一上午,傅明川口干舌燥,抬腕看一眼表:“到午饭时间了,走吧,叫上老肖和老何,咱几个出去搓一顿。” 井迟起身拿上手机,将将挪动一步,眉心不禁蹙起来,手撑在桌沿,另只手捂了捂心口的位置。 傅明川喝了半杯纯净水润喉,一扭头瞧他表情不对经,急忙放下水杯,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心脏突然不太舒服。”井迟手指攥着胸口的衬衫,狠揉了一下,仿佛方才那一阵心梗是错觉。 “你别吓我,我心脏才是受不起惊吓。” 傅明川咽了咽口水,想起读大学时去井迟家里做客,老太太在饭桌上念叨,井迟小时候身体不大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平时小病小痛都叫家里人胆战心惊。老太太让他们这些朋友都多担待一点。 井迟这副样子,别是什么隐疾复发了。 傅明川心里揣测着,却见井迟掏出手机给谁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响声,始终没有接通。 井迟眉头紧皱,焦急不过的样子。 傅明川不明就里,手掌捋了捋后脑勺,考虑要不要打急救电话:“什么情况啊,你到底有事没事?” 井迟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走,脚步越走越快,傅明川追了几步没追上,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间。 —— 宁苏意也忙了一上午,片刻没歇息,看日程表下午没什么要紧事,便提前跟梁穗交代,中午不用订餐,她想去餐厅吃点火锅,让梁穗跟她一起。 降温以来,她馋了许久的火锅,奈何叶繁霜没空,一向清闲的邹茜恩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心扑到了自家公司那个榆木脑袋的男同事身上,抽不出时间陪她消遣。 至于井迟,以他俩的关系,本是最好的饭搭子,近来也闹得不尴不尬。 一个人吃火锅未免有些凄凉,宁苏意只好退而求其次,叫上梁穗。 她们毕竟有一层上下级的关系摆在那里,料想梁穗在饭桌上不会太自在,更何况她原本就寡言少语。 宁苏意时常觉得她像高强度运转的机器人,很难想象她吃饭时聊一些娱乐八卦c家长里短的样子。 梁穗怀里抱着一沓她上午签好的文件,恭恭敬敬道:“您稍等,我先把文件送下去。” 宁苏意挥了挥手,让她先去办事,自己坐在椅子上补妆,只细细描了下口红,别的都还保持出门时的清淡妆容。 等了许久不见梁穗回来,她拿上包,给梁穗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自己先去楼下车里等她,让她处理完事情直接下楼。 进了电梯,宁苏意转过身摁了数字“1”和关门键,电梯门关闭,宁苏意后背靠在壁面上,看一眼手机,倏然觉察到电梯没动。 她抬头看向上方的蓝色显示屏,数字还停留在顶层,纹丝未动。 宁苏意皱了皱眉,向前几步,试着摁了下开门键,奈何一点反应都没有,又摁了摁其他的数字键,整个封闭电梯无半点动静。 她开始觉得胸闷c烦躁,深呼吸定下心神,按了警铃按钮。 现在是午饭时间,宁苏意不确定值班室里有无留守的员工,只能试试运气,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机信号微弱得几近于无,估计电话打不出去。 几分钟过去,仿若一天一夜那样漫长。 好在电梯间里有照明灯,不然她早就崩溃。即便这样安慰自己,也抵不住心里成倍扩大的恐慌,长久待下去,可能她精神没崩溃,先因缺氧窒息而死。 宁苏意此前从未研究过电梯内部按键板面的构造,现下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观察,发现还有个“对讲按钮”,按下以后,她试探着呼叫:“有人吗?” 她听到里面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有没有人啊?”宁苏意呼吸渐渐急促,徒劳地呼喊。 “嘭”一声,不知是什么原因,头顶的照明灯灭了。 巨大的惊恐从四面八方袭来,裹缠住全身,没过天灵盖,宁苏意感觉到胸腔里的空气受到挤压,越来越稀薄。一霎带她回到那个停电的雨夜,她被困在潮湿黑暗的浴室里,瘫软在地,呼救无门。 宁苏意身体支撑不住,顺着电梯壁滑下去,呼气声渐而变大。她阖上眼帘,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里闪过的是井迟担忧惊惧的脸。 她想,这次可能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题外话------ 明天上架哦,会加更~~ 第52章 心有灵犀 梁穗办完事到楼下,找到宁苏意的车,发现车里只有司机。 她站在车旁等候,快二十分钟过去,宁苏意还没来。她以为宁总被什么事绊住了,拿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那边却显示无法接通。 梁穗拉开车门,弓着腰问驾驶座上的徐叔:“宁总还没下来吗?” 徐叔摇头说没有。 梁穗有些担心,准备回公司看看,耳边倏地传来一道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奔驰大g急刹在大厦门口。 驾驶座车门推开,下来个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额前发丝凌乱,发梢微微湿润,过分帅气的五官很难叫人忽视。 梁穗眼看他疾步走进公司大厅,紧跟其后:“先生,请问你” 井迟注意到她,脚步一霎停住,音色冷沉急迫:“你们宁总呢?”他认出眼前这个女人是宁苏意的助理。 梁穗被他冷厉的眼神给吓一跳,定了定神方说:“我联系不上她,我们说好中午一起吃饭,我打她电话没打通。” “多久前?” “什么?” “多久前见的她?” 梁穗看一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差不多四十分钟了。” 井迟按了电梯,脚步生风地走进去,梁穗不明情况,只见他神色慌乱,便也跟着进去。 普通的员工电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顶楼。 宁苏意办公室里没人,井迟叫梁穗去洗手间里找找看。他继续给宁苏意打电话,而那边仍然一遍一遍提示无法接通。 时间越久,他越发心焦。 视线不经意投落在另一部专属电梯上,井迟走过去揿开门键,然而等了好半晌,电梯门不见打开。 井迟心惊不已,额头布满汗水,他不愿往最坏的情况去想,手颤抖着拍了拍门,贴着门缝朝里面喊:“酥酥,你在里面吗?” 梁穗恰好从洗手间出来,跟他说里面没人。 井迟使劲拍着电梯门,面覆寒霜:“快!叫人过来把电梯撬开。” “电梯打不开吗?” 梁穗看向平时只有公司高层会使用的专属电梯,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要是能正常打开,他就不会说找人来撬开。 她立时拨通值班室工作人员的电话,问电梯里什么状况。 对面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值班室现在没人,大家都出去吃饭了。 梁穗声音冷极:“我不管你们现在在哪里,赶紧给我找人打开电梯,宁总可能被困在电梯里,出了什么事你来负责!” “宁宁总?专属电梯在维修期间,不能使用,外面放了警示牌的。” 梁穗扫了一眼,没看见警示牌。 “叫救护车!”井迟没耐心听他们交涉,出声打断后,自己转身去找工具,最终用撬棍生生撬开两扇闭合的电梯门。 随着缝隙越来越大,梁穗看见电梯里,宁苏意后脑抵着壁面,身子躺倒在地上,浑身如同脱了水一般,脸色惨白,好似没了呼吸。 “宁总!”梁穗吓得捂住了嘴。 井迟脸色竟比宁苏意还要白几分,丢下手里的工具,冲进去把她抱出来。 距离公司最近的医院救护车过来得很快,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楼下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整栋楼里没离开的职员都惊了一下。 梁穗难以形容接下来的混乱。 —— 宁苏意再次恢复意识,已是数小时后,她朦朦胧胧张开眼,入眼是一片洁净不染的纯白色。 她以为地府该是黑黢黢的,怎么会这么干净。 眼睛再次闭上,耳畔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将她吵醒的一种温和,难掩关切和担心:“酥酥,醒醒,睁开眼看看我。” 宁苏意眼睫颤动,她好像听到了井迟的声音。 呼气声荡在耳边,她缓缓睁开眼,忽觉灯光刺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好端端地活在人间。 手指被人紧紧握住,掌心熨帖的感觉,宁苏意微微偏过头,才发现自己口鼻罩着氧气罩,偏头的动作有些受阻。 她定定地看着井迟的脸,比早晨出门撞见他时更为憔悴颓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进医院的人。 井迟替她捋了捋额角的碎发,胸腔里高悬的心落到实处,重新鲜活跳动。 “怎么那么不当心,电梯出故障不知道?”他声音低哑,仔细听还有一丝颤意,实在难以疏解那种差点就要失去她的惊惶。 她这么不当心,让他怎么放手, 退到她的视线之外。 宁苏意刚清醒过来,大脑转得慢,一时没接上他的话,只想在这样舒缓安静的环境里再睡上一觉。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潜意识里手掌心的温度一直在。 夜幕降临时,宁苏意睡醒了,睁开眼不见井迟,病房里多了好几个人,宁宗德c邰淑英c毕兆云,皆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邰淑英见她睁眼,坐去床沿,拉过她的手,哽咽道:“接到小迟的电话,说你人在医院,因为被困电梯昏死过去,我魂都吓没了。” 氧气罩已经摘掉,宁苏意精神也好了许多,许久没开口说话的缘故,声音些微嘶哑:“我这不好好的吗?您别担心。” “总叫我别担心,可你哪里让我省心了?”邰淑英眼睛红红的,别过脸去,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宁宗德轻轻拍一拍她肩膀,低声安抚,让她别在女儿面前掉眼泪,惹她心里不好受。 毕兆云凑上前来,轻声问:“苏意吃不吃东西,我去外面给你买点清粥吧?” 方才邰淑英叫来主治医生问询过,医生说宁苏意被困在封闭电梯间里引发了幽闭恐惧症,由于应激反应休克,只要人醒过来,问题就不大,饮食方面没要求。 宁苏意摇了摇头,不太有胃口。 门被敲了两下,毕兆云前去打开。 井迟手里拎着一个银色保温桶站在门外,跟离开时相比,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白色t恤,套黑色运动外衣,裤子跟外衣是一整套的,裤缝有两道白线,个子高得将要顶上上方的门框。 毕兆云微微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井迟走进病房,对宁宗德夫妇说:“你们都还没吃晚饭吧?我留下来照看酥酥,你们去吃个饭。” 邰淑英要拒绝,被宁宗德揽了揽肩背:“小迟在这里,你还不放心?走,我们吃完饭再回来。” 井迟又说:“我给酥酥带了吃的,一定盯着她进食,阿姨您放心。” 邰淑英还犹犹豫豫不肯走,宁苏意岂会猜不到母亲的心思,她是担心一旦离开,万一出现什么状况她不能及时照应。 宁苏意柔声开口:“妈,你跟爸还有大嫂去吃东西吧,我也吃点东西。” 邰淑英这才肯跟宁宗德离开,临走时再三叮嘱井迟,好生看着她。 井迟也跟她再三保证,会照顾好宁苏意。 三人走后,病房里宽敞起来,井迟坐到床沿,将病床升到合适的高度,让宁苏意舒服地仰靠在上面。 他侧身打开保温桶,去卫生间清洗勺子。宁苏意看着他走来走去,没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那时醒来,身边只他一人,而且听邰淑英话里的意思,是井迟通知的他们,那么他是如何知晓的? 井迟舀出一碗小米粥,看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从电梯里出来的?” “是你救的我?”宁苏意脑子不笨,一瞬就反应过来,可她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电梯里?” 井迟吹了吹勺子里的粥,送到她嘴边,眼神平静,说出的话却叫人难以信服:“我说心有灵犀你信吗?” 宁苏意抿一抿唇,不做声,显然是不相信。 井迟也不多解释,笑一笑,提醒她:“张嘴。知道你没胃口,好歹吃一点,回头阿姨该说我了。” 宁苏意下意识张嘴喝了一口,小米粥没什么味道,里面放了点南瓜,仅有一丝丝寡淡的甜味,也就胜在口感软糯,无需咀嚼。 她果真吃了几口就不肯再吃。 井迟没有勉强,盖上保温桶,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百般疼惜地摩挲了几下,仿佛感受着她的体温才算真正安心。 宁苏意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问他:“你说的电梯故障是怎么回事?” “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说,专属电梯的轿门连锁开关接触不良,导致电梯闭合后无法正常启动,经过检查,发现励磁装置出了故障,需要更专业的人来维修,所以先放了块警示牌,暂停使用。” “我没看到警示牌。” “我让你助理调取了你办公室外走廊的监控,电梯外面原本竖了块黄色警示牌,保洁员拖地时不小心将警示牌推到墙角,拖完地就走了,忘了移回来。你没注意到,进了有故障的电梯。” 宁苏意手指揪着被子,自言自语:“是我倒霉。” 她正要躺下去,忽然听见井迟说:“对不起。” 宁苏意惊讶,偏过头去看他,见他似乎很难受的样子,立马说:“为什么跟我道歉?又不关你的事。” “我不是说这件事。”井迟垂了下头,再抬起头看她时,眼底有种决然的气魄,拨云见月一般清朗,“我对你撒谎了,酥酥,我前两天确实有意躲你。” 宁苏意到嘴边的“为什么”还未说出来,就听见他抖着嗓音说:“我喜欢你这件事——”顿了顿,像是用尽毕生勇气,“你心里清楚对吗?” 井迟以为自己决计坦白时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真正说出口,是这样一种覆水难收的心境。 ------题外话------ 弟弟终于亲口说出来啦! 第53章 不如叫小迟给你当男朋友 病房里的空气都凝结了,宁苏意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她不知作何回答,眼睛盯着白花花的被子,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具体沉默了多久,宁苏意自己也没个概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听见自己这样问他,声音有些哑。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但井迟听明白了,她问的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井迟低头,后颈的皮肤一片白皙,能看到微凸的脊柱延伸至衣领下方,修长的十根手指交叉,始终没回答她的问题,是觉得答案没有意义。 早已知晓她的选择,那么如何回答都不再重要。 “我从来没想求一个所愿所得,真的。”井迟一直一直躬背垂首,叫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更看不到他眼底的暗流涌动,“我甚至没想过让你知道c让你回应,你别因此感到困扰,好吗?” 许久,他终于抬首,眼里的情绪早被他剔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赤诚。 井迟扬起唇角,语调轻缓地开口,欺骗她也是欺骗自己:“我或许没那么喜欢你,你不知道,我大姐最近给我介绍了好几个漂亮的姑娘,当中还有我同校的校友,没准没准我明天就喜欢上别人了。” 宁苏意看着他,想要配合他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你听着,酥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永远是你的小迟弟弟。”井迟捏了捏她的手背,目光幽邃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们从小到大的情谊,谁都比不了不是吗?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他垂着眼,声音低微:“我不想躲着你,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会难受,我也不会好过。同样的,你也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好。 宁苏意微微侧头,眼眶里的热流终是化作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淌过太阳穴,洇在床单上。 “我没想过躲你。”宁苏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跟你划清界限。” “我信。”井迟说,“你说的我都信。” 他执起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他被今天这一遭吓怕了,不敢再想着远离她,他想离她近近的,想保护好她。 他没有办法,只好定下规矩,与她约法三章,小心翼翼修补他们之间的裂缝,期盼能够恢复如初。 他犯下的错,合该由他来弥补。 两人聊完,不久,门外走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是吃完晚饭的几人回来了。 井迟抹了一把脸,掩埋好自己的情绪,放下宁苏意的手,起身去开门,面上是无懈可击的笑容,跟他们打声招呼,说:“酥酥只吃了一点东西,我把保温桶留在这里,夜里她要是饿就让她再吃点。” 邰淑英笑说:“你费心了。” “应该的。”井迟走到门边,脚步略微顿了顿,回过头看向病床上的人,笑了笑,一如往常地温和,“酥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宁苏意手搭在被子外面,五指轻轻攥拢:“路上注意安全。” 天色已晚,病房里不能留这么多人,几人商量一番,最终留下毕兆云夜里陪护,邰淑英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宁苏意坚持称自己没事,不需要陪护,让他们都回去休息。邰淑英没听她的,交代几句就跟丈夫离开了。 毕兆云帮忙把病床放下来,搀着她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再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大嫂,麻烦你了。”宁苏意有些过意不去。 “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毕兆云笑笑,自己拿了带过来的洗漱包,去卫生间冲了个澡。 袋子里有备用的毛毯,她铺开在沙发上,病房空间比普通病房大许多,沙发也足够宽,毕兆云躺在上面恰恰好。 宁苏意昏睡一下午,夜深了,反倒没一点困意,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井迟的话,以及他说话时的表情。 他颤动的睫毛c潮湿的眼眸c微抿的唇瓣,都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说得那样郑重,又那样轻巧,让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还跟以前一样,是最最要好的朋友,是陪伴彼此的亲人。 她答应了他,说好。 可是,她心里清楚得很,发生过的事就是存在的既定事实,不是你想当它不存在它就可以真的不存在。 宁苏意手臂搭在头顶,微微眯起眼睛。床头柜上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幽微的光亮,像是带了温度,任她满腹心事慢慢发酵。 她不自觉叹口 气,被毕兆云听见了,她坐起来朝病床看去:“苏意,你还没睡吗?” 宁苏意回神,“嗯”了一声。 毕兆云靠着沙发背,怀里拥着毛毯,室内开了空调,温度适宜,她的声音分外轻柔:“是不是受了惊吓?” “是有点儿。”宁苏意说。 “那我陪你说说话?” 宁苏意笑一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毕兆云就自顾自说起在小县城生活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讲工厂里的琐事,讲她和宁屹扬相识相恋的过程。 关于她和宁屹扬的故事,宁苏意以前听她粗略讲过,更详细的却是不知道,此刻不免听得入神。 “你是怎么确定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宁苏意问。 毕兆云没她有学问,说不出几多浪漫的话语,只用最朴实通俗的话讲:“我们那边差不多都这样,男女到了适婚的年龄,家里张罗媒人相亲,看对眼就很快定下来了。阿牧五官端正c性格温柔,人又勤勉肯吃苦,正是我中意的类型” 说到这儿,她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才接着说宁屹扬追她的事,他每周五等在她上班的工厂外,接她去吃晚饭,饭后一起沿河散步,晚上再送她回家。 让她觉得心里很踏实。 宁苏意拉着被子埋到脖颈处,不由得思考,感情一事,说起来复杂,原来也可以这样简单。 “苏意,你困了吗?”毕兆云轻声问她。 “没有。” “我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毕兆云想了想,不确定像她这样出身豪门的小姐,是否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需要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少爷联姻,以达到锦上添花的目的。 宁苏意跑远的神思一霎被她的话拉回,她沉吟了下,说:“没有呢。” “许是我多嘴,跟你来往比较多的那位井少爷,我觉得蛮不错的。”毕兆云坐累了,干脆躺下来,轻声细语的,像是呢喃,“他下午给家里打电话,我们赶到医院来的时候,他一直握着你的手,身上的白衣服弄得好脏,额头出的汗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眼睛都红了。他对你真好。” 毕兆云打开了话匣子,渐而没了顾忌:“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宁苏意:“你觉得他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们打小感情好?”毕兆云说着,打了个呵欠。 宁苏意不再言语,病房里恢复安静,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是毕兆云睡着了。 —— 井迟昨晚回了雍翠乐府,今早陪老太太用早餐,顺口叫琼姨熬点补身体的汤,他上午带到医院去。 井老太太擦了擦嘴巴,问他:“医院?谁生病了?” “酥酥。” “呀,酥酥怎么了?”老太太紧张道。 井迟没与她细说有关宁苏意的病情,只三言两句告诉她,酥酥意外被困进出了故障的电梯,因缺氧昏过去了,人已经醒来,只是身体有些虚脱,目前在住院。 宁苏意是井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当下便担心不已,赶紧叫琼姨去炖汤,还说要跟井迟一道去医院瞧瞧。 井迟劝不住她,只得由着她去了。 今儿是阴天,温度有些低,没刮风,天空雾沉沉的,难免叫人心情郁闷几分。 井迟一路沉默到了医院,把车停在住院部外的停车道上,扶着老太太下车,往楼上去,从电梯出来,走廊里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 还没进门就听到病房里的说话声。 井迟敲了敲门,邰淑英前来应门,瞧见老太太过来,顿时受宠若惊:“怎么好叫您过来探望小辈,真是这丫头的罪过。” 井迟的目光越过邰淑英,望见站在病床边的一道身影,穆景庭一身休闲装扮,手拿一束新鲜花束,显然也是刚到不久。 宁苏意忙坐起身跟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伸手叫她躺好:“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瞧一眼也好放心。” 穆景庭跟着打了声招呼,主动退让到一边,让老太太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他看了眼井迟,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床头柜上。 老太太拉着宁苏意说了几句体己话,想起井迟拿的补汤,问她:“肚子饿不饿?奶奶给你带了汤,要不要喝一点?” 邰淑英在一旁搭腔:“早饭她也没吃几口,估计是饿了。” 宁苏意笑了笑,算是默认她的话。 病房里亮着灯,照着井迟冷峻的面庞,他低头摆弄保温桶,盛了一碗汤出来,递到宁苏意手里。 井老太太怪他不体贴:“碗底烫手,让酥酥怎么拿?” “我喂总行了吧?”井迟故作玩笑,“我看酥酥才是您亲孙女,我是捡来的。” 他坐到床沿,舀起鸡汤吹了吹,喂给宁苏意。这样的场景以往不知有过多少回,他自是得心应手。 两人之间萦绕的氛围好似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他人都被排除在外,成为虚晃的背景。 宁苏意默默地喝着汤,偶尔抬眸看井迟一眼,他神色平静,对上她的视线,也只是轻轻一笑:“好喝吗?琼姨一大早熬的。” 宁苏意点点头。 井老太太瞧见这一幕,不知被哪位仙人点醒了,忽然乐呵呵地说:“你们俩要是成一对儿,我得开心坏了。”末了,还试探着问宁苏意,“酥酥,要是没男朋友,不如叫小迟给你当男朋友。我看他贴心得很,你觉得怎么样?” ------题外话------ 三月:我觉得甚好!! 第54章 保你平安顺遂 宁苏意不由呛了一下,捂着嘴咳嗽起来,要不是吞咽及时,这一口汤非得喷到井迟身上不可。 以前从未见老太太打趣他们两个,今儿倒是稀奇。 偏邰淑英还点头附和,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人,笑着说:“我看行。” 井迟心里又能平静到哪里去,碗都快端不稳了。昨晚才跟宁苏意把话聊开,今日就要面临这种挑战,简直是对他的惩罚。 老太太兴致起了,一时半刻都未能消停,追着宁苏意问:“酥酥对我们小迟不满意吗?” 穆景庭盯着宁苏意的表情,眉心微微跳动。 宁苏意左右为难,井迟看出来了,出声解了她的困境,对老太太说:“奶奶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我对酥酥就像对亲姐姐一般,跟大姐二姐她们一样。您别说这些,闹得我们俩尴尬。” 井老太太张了张嘴,倒是没话说了,只得暗自惋惜,外加骂井迟不让她省心,几个月前叫他相亲,他也不肯去。 井迟害怕她说出更引人误解的话,连忙打断。 邰淑英瞧着井迟的一举一动,再品味他方才说的话,心里直犯嘀咕,她以为他对酥酥有意,难不成是她弄错了? 要说吃惊,屋里头这些人里,恐怕属穆景庭最甚。 井迟的心思,两位长辈不知晓,他可是看得清楚明白,以他那脾气,适才没顺着老太太的话往上爬就不错了,怎么会撇得干干净净。 井迟没管其他人怎么想,敛下心思喂宁苏意喝了半碗鸡汤,留他们聊天,自己黯然退出病房。 去了一趟洗手间,暂时不想回去,便拐进安全通道,临窗站立,鼻尖萦绕一股子阴凉水泥地的味道。 四周光线昏暗,只墙顶的绿色提示灯常亮。 井迟靠着墙壁,熟练地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没抽两口,眼睛就被缭绕而起的薄烟熏得通红。 他亲口承认的“亲姐姐”,现在想来,可真讽刺。 耳边忽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距离越来越近,井迟一霎站直,指节抹去眼尾的湿痕,在侧边的窗台上碾灭只抽了三分之一的烟。 不经意往楼下瞥去一眼,瞧见是认识的人,井迟稍稍一顿。而几级台阶下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那人抬头仰望他,眼里迸出意外的惊喜。 “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温璇怀里抱着一束鲜花,手里提着果篮,快步走上楼梯。 井迟微微偏过脸,不去看她,不咸不淡地说:“有个朋友住院。” 温璇停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发觉他神情不对劲,想要凑近细看,他已经跨出安全通道,往走廊另一边去了。 温璇怔忪了几秒,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井迟眼眶是红的,仿佛刚刚哭过。 哭?这个字只想想就与井迟不沾边。 楼梯间里一股挥散不去的烟味,让她觉得井迟在她心里的形象有所覆灭,他由来清贵无双,如林间风c山顶月,只看得见,摸不着,更遑论将其攥在手里。 可方才他分明颓唐苍凉,好似什么都入不了眼。 医院里的电梯向来紧张,每一趟都载满了人,若不是她不愿等电梯选择走楼梯,可能永远窥不见井迟那样一面。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温璇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今天来医院是为了探望做完手术的老师,是她最早进入梵蒂珠宝时曾带过她的退休主管,对她有知遇之恩。 到护士站问了病房号,温璇前去敲门,进去以后待了二十分钟便出来。 准备进电梯时,没忍住往井迟方才离开的方向看一眼,鬼使神差走过去,恰好其中一间病房的门打开,井迟搀着一位老太太出来。 温璇慌忙背过身去,待他们走远,稍后,又出来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 她带着好奇往前走了几步,微微探头,从半敞开的门往里看,病床上的人很是熟悉,穿着蓝白条纹的宽松病号服,鹅蛋脸几分苍白,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有种难掩的羸弱感。 是宁苏意。 难怪难怪井迟那样难过。 温璇心下凄楚,手指拢紧了身上风衣的衣襟,微低着头,转身大步离开。 —— 叶繁霜和邹茜恩也听说了宁苏意住院的事,在微信上说要抽空前来探望,宁苏意叫她们别来,她不久就要出院,来也是白来。 邰淑英陪着她做了好几项检查,拿到主治医生那里,确定身体各项指标都合格,允准出院。 人是没大碍,但遭了一场差点死去的劫难,身子 清减了不少。 邰淑英心疼坏了,让宁苏意暂时别去公司,待在家里休养几天。宁苏意没逞强,将一应事务都交与高修臣和宁屹扬,另外跟梁穗交代了一些工作,打算静心将养一段时间。 这天,宁苏意午睡起来,拿了一本书坐去阳台,一旁的小圆几上放着刚沏好的桂圆红枣茶。 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脚边,她感觉到久违的惬意。 宁苏意捏着茶杯,浅啜一口,听见外面敲门声,以为是邰淑英或毕兆云,扬声道:“进来吧,门没锁。” 门被人推开,宁苏意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去,进来的人是井迟,她微微一愣。 井迟进屋后,回身关上门,朝阳台走来。 男人长身玉立,宛如山松,穿一件纯黑色的法兰绒衬衫,套头的款式,领口开得稍有些低,露出两弯清瘦锁骨。 井迟仔细打量她,出院有几天了,她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的,不大提得起精神。 “今天怎么样?没出现头晕恶心的症状吧?”井迟问她。 “还好,没什么感觉。” 宁苏意让他到对面坐,倾身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 井迟在她面前哪里是挑剔的公子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就往她头发上看,皱了皱眉:“头发怎么是湿的?” 宁苏意午睡醒来出了点汗,去浴室洗了个澡,头发也洗了,懒得拿吹风机,就坐在阳台上自然晾干。 这会儿已经大半干了,她用手指拨了拨发梢:“快干了,不要紧。” 井迟絮絮念叨她不爱惜身体,身子骨本就弱,还湿着头发吹风,怕是想感冒。他一边絮叨一边起身去找吹风机。 阳台没插座,只能将她叫进来,给她吹头发。 宁苏意身上有一股沐浴过后清淡的甜香味,穿一条及脚踝的白色针织裙,微湿的头发乌黑柔顺,披在肩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呆呆地坐在那里任人摆弄,有种孩童的纯稚感。 宁苏意在吹风机的嗡嗡声中问他:“最近不忙吗?” “不忙。” 他推掉了去首都谈并购案的差旅,被傅明川指着鼻子骂了好半天,他没找理由,只说就是反悔了,不想去了。 到底放心不下她,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怕她需要他的时候,而他不在。 等头发彻底吹干了,井迟关掉吹风机,笨拙地用手理了理打结的几缕发丝,而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绒布袋。 宁苏意侧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他拉开抽绳,从里面摸出一串白玉菩提子,整整十八颗,颗颗打磨得圆润,每颗菩提子上雕刻着莲花纹样。 井迟拉过她的左手,将手串套上她的手腕,说:“不是我送的。老太太前日去庙里烧香拜佛,请住持开过光,要我送给你,保你平安顺遂。” 他本来是不信佛的,这一次却想要信一信,只希望佛祖能庇护她。 宁苏意心中动容不过,手指摩挲着手腕的珠串:“替我谢谢奶奶。” 井迟没久留,临走时让她好生休养,等过几天再带她去吃好吃的,城南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她或许会感兴趣。 —— 宁城的秋季短暂,最后一场秋雨过去,迎来大面积降温。 宁苏意立冬这天复工,晨起对着镜子收拾打扮一番,一身深茶色西装外套着驼色长款大衣,以往偏爱豆沙色口红,今日却涂了枫叶红的颜色,搭配黑长卷发,像极了时尚杂志的封面模特。 徐叔来锦斓苑接她,一道过来的还有梁穗,上车后坐在后座,给宁苏意汇报一些工作进度。 说完正事,梁穗面色纠结,几分为难的样子。 宁苏意翻看着腿上摊开的文件,瞥了她一眼,只一眼就瞧出异常,手按在文件上,主动开口问她:“我不在公司这段时间,可是出什么事了?” 梁穗叹口气,有点生气:“电梯事故那天,您休克昏迷,被井先生抱出来,救护车到公司门口接你们,被不少职员瞧见了。公司里近来不知怎么传出一波流言,说您以前被绑架过,正是因为这件事,您的精神方面一直存在问题,一受刺激就会发病。” 梁穗转述的内容经过修饰,都算是委婉,那些人私底下聊八卦,就差没说宁苏意患有精神类疾病。 宁苏意合上文件,靠在椅背上沉默不语,她小时候被绑架过这件事,除了亲近的人,没大肆宣扬过。 她很是疑惑,这流言究竟从哪里传出去的。 梁穗说:“我替您澄清过几次,但这种八卦,越是遏制越是传得离奇,我担心董事会那帮人知道后会借机对您发难。” 宁苏意声音沉冷:“再怎么样我也是宁家的人,怎么,把我赶出去,他们坐到这个位置 上?简直做梦。” 梁穗噤了声。 她这位老板,一向采用的是怀柔政策,鲜少露出这样狠厉的一面。 ------题外话------ 其实他们俩现在还蛮像谈恋爱的,反正姐姐已经知道了,也不会刻意冷淡疏离,因为那样会显得心虚,所以反倒更坦然了一点。 看到你们的留言啦,谢谢新来的宝,也谢谢我的老宝贝们~ 啵啵——(╯3╰) 第55章 你和井迟闹矛盾了 随着宁苏意回归公司,重揽大权,前些日子的流言蜚语渐渐淡了,宁苏意忙得没空想其他的,倒也懒得追究。 本以为这事不了了之,谁知一次晨会上,一个董事旁敲侧击提出质疑,话语明里暗里的意思是不敢把公司交给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手上,那简直与定时炸|弹无异。 宁苏意先是沉默,而后冷笑一声回击,那不然交到你手里? 那人再不敢吭声。 宁苏意再追加一句,要不回头我把体检报告送到你办公桌上,让你仔细瞧瞧,到底谁比较像是有病。 至此,再没人敢在公司闲言碎语。 宁苏意度过忙碌的一周,到周六稍有些空闲,她也没让自己放松,照常在公司里忙到下班时间过了都未挪动。 桌上手机响起来,她紧赶着要回复一封邮件,手指一滑接听键,然后点开免提,双手不得闲地敲键盘,一行行英文出现在邮件回复框里。 电话那边传来穆景庭的声音:“路过你公司,有时间吗?晚上一起吃顿饭?” 宁苏意手指停顿数秒,估摸着回完这封邮件需要的时间,说:“可能要等二十分钟,我正在忙。” 穆景庭不在意地笑说:“没事,你忙你的,我等你。” 宁苏意没去管他,十指翻飞,敲完剩下的内容,拖动鼠标拉到开头,从头到尾细致检查一遍,纠正了几个由于键盘敲得太快而出现的单词拼写错误,其他的倒没问题,便点击“发送”。 再看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五分钟。 宁苏意起身收拾东西,给徐叔去了一个电话,让他先回家,不用等她。 这一个星期以来,温度一降再降,宁城的冬季来势汹汹,一出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冰冷刺骨的风,顺着衣服缝隙往里钻。 穆景庭透过车窗看见那一抹倩影,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另一边给她开门。 “不好意思,耽误得久了点。”宁苏意说。 “也不晚。”穆景庭笑笑,语调温和。 宁苏意黑色呢绒大衣里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领口自然堆叠在下颌处,配一条深棕色格子半身裙,平底短靴。 首先是保暖,因她个子高,也不缺乏视觉上的高挑和时尚感。 宁苏意躬身坐进副驾驶,穆景庭替她关上门,再度上车,边系安全带边说:“吃西餐可以吗?你要不喜欢咱们可以换别的。” 他订完餐厅才意识到宁苏意留学那几年估计吃腻了西餐,犹豫着要不要退掉的时候,车已经开到她公司楼下。 宁苏意哪会猜不到,他这么问便代表早有安排,不想再换来换去徒增麻烦,说:“我都可以,不怎么挑食,况且你选的餐厅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嗯,你这句话让我有点压力,不好吃我一定投诉。”穆景庭开玩笑。 宁苏意笑了一下。 等车子启动,她就歪靠在椅背上,唇畔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抬起一只手搭在额前,微微阖着眼,疲态尽显。 前面红灯,穆景庭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住,他偏过头静静看着她,手掌将要挨到她的脑袋,她霎时睁大眼,往车窗处偏了一下头。 穆景庭神色如常,问她:“很累?” “没有。”宁苏意放下手,随意搁在腿上,“在想方才回复的一封邮件,可能有句话说得不大妥当。” 穆景庭正要开解,宁苏意指了指前方,提醒他:“变绿灯了。” 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最终停在一条七十年代的老街拐角处。整条街都是上了年头的餐厅,从门外看不出名堂,却个个内藏乾坤。 街道两旁一排法国梧桐,被冬日摧残着,只剩乱糟糟的树杈,连地上的落叶都被清除干净,仿佛从始至终它们都是这么斑驳光秃。 宁苏意走在穆景庭身侧,被他引到楼上包厢。 候在门口的侍应生接过两人的衣物归置好,伸手做出邀请手势,领他们入座。 有年代感的装潢,颇具华丽复古的风格,包厢里的壁画都是镶着金色花纹的画框,画里是旧时报纸上的香港美人。壁灯的灯罩为一朵朵玉兰花骨朵,嵌在古铜色底座上,散发着乳白色的光。 临街一扇欧式半圆形窗框,两边垂着棕红色丝绒窗帘。 电影里的美人都爱坐在这样的窗沿上抽烟,夹烟的那只手最好戴一只黑色手套,那样才有韵味。 宁苏意环顾一圈才落座,不吝称赞:“环境很美。” 穆景庭扬眉一笑,找这么一处用餐环境与口味都契合她喜好的餐厅不容易, 所幸辛苦没白费,能博她一笑。 长方餐桌上铺着餐布,中间一捧新鲜的蓝紫色绣球花,夹杂几朵带水珠的白玫瑰,香味馥郁。 点餐环节过去,穆景庭与她闲聊几句,忽然想起那天在病房里的情况,问:“你和井迟是不是闹矛盾了?” 宁苏意喝一口白开水,有些莫名:“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直觉吧。”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 穆景庭岔开话题,聊起别的,比如自己最近投资的电影,等女主角的档期等了将近三个月,临了还被耍大牌,最终换了一位影后,合作得很愉快。 宁苏意对娱乐圈的事不了解,倒听得新奇,问他:“可不可以说是哪个女明星?” “你指的是耍大牌的,还是影后?” “耍大牌的。” 穆景庭笑意温柔,像是没想到她也会八卦这些事,低声给她说了个名字。宁苏意听完好失望:“我妈前段时间还在追她演的电视剧,还挺喜欢她的。” “她演技还行,人品就不评论了。” 餐点被推过来,开胃菜选了热的,主菜是澳洲肉眼牛扒c勃艮第焗蜗牛和龙虾汤,给宁苏意单独点了一份蜜饯鹅肝,甜品是苹果挞。 本该配一支白葡萄酒,奈何宁苏意不宜饮酒,穆景庭要开车,两人就只喝气泡水。 不是宁苏意熟悉的英式西餐,整套都是法式,总体来说,她吃得很满足。 穆景庭问她好不好吃,她也就如实说了:“当然好吃,我都有点撑了。如果能喝酒的话,那就更美妙了。” 穆景庭故意做出长松一口气的样子:“还好主厨没辜负我的期待。”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笑。 闲坐片刻,想到餐厅离住的地方不近,宁苏意看一眼时间,提出想回去。 在此之前,她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从侍应生那里接过大衣穿上,挎着包跟在穆景庭身后走进电梯。 下了两层,电梯停下来,进来个人间富贵花似的女人,大冷天穿开衩的黑色礼服裙,套一件烟紫色皮草,妆发精致,像是刚从红毯上走下来。一身的玫瑰花香,让冷清的电梯间也染上几分火热气氛。 宁苏意暗自吃惊,哪能想到饭桌上刚聊完人家的八卦,转眼就撞见了女明星本人。要不是确定她无法知晓自己与穆景庭的谈话内容,宁苏意见到她都要心虚了。 宁苏意脑海里仅有的几位娱乐圈明星中,她就是其中一位,得益于前些日子在家养病,陪邰淑英看了几集电视剧。 她不禁感慨,都说“上镜胖三分”,此话果然不假,这位女明星比镜头上清瘦多了,脸蛋也更漂亮鲜妍些。 女明星自然认得穆景庭,神色一瞬起了变化,由方才的傲慢过渡到谦恭,演技之自然,可堪一句称赞。 “穆总,真是太巧了,在这儿遇到您。”女明星看一眼宁苏意,没多打量,微微点头当作招呼,“跟朋友过来吃饭吗?” 穆景庭低头理了理腕表的表带,不大愿意搭理她。 宁苏意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伫立在那里,决计当个木头人。 “穆总,上次的事是个误会,助理不懂事,传达错我的意思了,我已经把人开除了,您看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女明星脸上已挂上讨好的笑。 “女主角已经定了,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穆景庭看都没看她,理完表带理袖口,脸上没有表情,摆明不愿与她多言。 女明星见他一面不易,哪敢轻言放弃,只得继续赔笑:“穆总,我与谭导见过一面,他认为我的形象更贴合女主角,想让我再试试,您看” “那你让老谭亲自跟我说。”穆景庭这才抬眼,冷冷一瞥,不留情面道,“看他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女明星脸色灰败,跟冻了一层霜似的,眼神都跟着暗淡下去,好不可怜。 电梯恰好到了一楼,穆景庭偏头看宁苏意,带着点笑意说:“走吧。” 宁苏意舒口气,跟着走出电梯。 说实话,电梯间里的气氛太沉重了,她已经尽力降低存在感,谁让大明星不容忽视,而穆景庭气场又太大,她不得不憋着口气,听他们一来一往。 夜里比白日更寒凉,走下餐厅门口的台阶,便听到风声呼啸,似攀着裤腿一路往上,从头凉到脚。 宁苏意不由瑟缩了下脖子,穆景庭见状,拿自己的围巾给宁苏意搭上,她想要拒绝的,没来得及说。 “围着吧,我去对面把车开过来。”穆景庭说。 哪知这么巧,对面蹲了个狗仔,本来是闻到风声前来偷拍女明星的,不料捡了个大便宜,竟目睹到影视圈的投资大佬穆景庭与美女约会,当然是不遗余力一顿狂拍。 -- ----题外话------ 那就睡前再看一章叭,明天见~ 晚安—— 拉灯睡觉。 第56章 你是不是和景庭哥在一起了 许是受了凉,宁苏意隔天有些头疼,伴随鼻塞的症状,只上了半天班,她就回到钟鼎小区的房子。 房间的窗帘全部关闭,只留一盏床头的台灯照明,她洗了个热水澡,皮肤都泡得软软的,躺进被子里睡觉。 一觉醒来,室内除了灯光,再无其他的光亮,摸到手机看一眼,下午六点多。 宁苏意不愿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许久没动弹,迷迷瞪瞪似又要睡一觉,还没被遗留的困劲儿拽进梦乡,手机就响了一声。 那铃声足够清脆,一下将她吓个激灵。 宁苏意蹙眉,苦大仇深地眨了眨酸涩的眼,拿起手机一看,叶繁霜在群里发了个微博分享链接。 宁苏意还没问这是什么东西,紧接着叶繁霜就艾特了她,让她赶快点开看看,她上热搜了! 宁苏意不紧不慢发了个问号到群里。 叶繁霜:“你看了没有?” 宁苏意如实说:“我没下载微博,点进去看不了,老是提醒我下载。” 叶繁霜:“” 宁苏意发过去一条语音,语气淡淡的:“热搜说什么了?” 叶繁霜再次感叹,她的心真大,也是真的服了她,一般人听说自己上了热搜都该惊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她倒好,半点情绪没有。 叶繁霜只好重新点开微博,截了一堆营销号爆料的图,以及底下一些热门评论,发到群里让她慢慢看。 邹茜恩刚吃完瓜从微博回来,忍不住吐槽:“什么鬼,营销号怎么还编故事呢?酥酥和景庭哥什么时候在一起了?我都不知道!他们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叶繁霜深有同感:“这年头,营销号不就喜欢看图说话?” 邹茜恩:“典型的‘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无语!” 她俩讨论得热火朝天,宁苏意本人还游离在状态之外,慵懒地靠在床头,打开房间的顶灯,拿起床头柜上保温的温水喝了几口,才有闲心点开叶繁霜发来的截图。 昨晚她和穆景庭在法餐厅里用餐被拍了,门口的台阶下,风将她的头发吹拂到脸上,她用手拨开,缩着脖子微微偏头看向另一侧。身旁的穆景庭取下围巾给她围上,她一霎被惊到,回头看着他,他笑着对她说了句话,而后去把车开过来,两人一起坐车离开。 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片段,被拍了十几张照片,每个细节都定格下来。 不知道狗仔用的什么相机,竟如此高清,其中有两张好似怼着脸拍的,宁苏意自己都没觉察到。 照片没什么要紧,配的文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君柏集团的掌权人穆景庭疑似婚期将近,女方身份成谜。” 前不久穆景庭投资的新电影开机,他作为出品方和投资方前去捧场,被媒体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引发热议,被广大网友称为“颜值最高的投资人”,还问他考不考虑出道。另有一些粉丝向他推荐自己的爱豆,期望将来能与他合作。 话题热度至今不减。 关于穆景庭的私事,深挖下去也没什么可说,无非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旗下酒店c房产事业方兴未艾,近年才涉足的影视行业如今也名声大盛。 陡然爆出这么一桩私密的事,可谓赚足了关注。 网友的看法向来刁钻新奇,有的不信营销号的标题,猜测宁苏意是穆景庭要捧的新人,毕竟那张清冷孤傲的脸,娱乐圈少有,本着惜才之心,穆景庭对她好点也说得过去。另一波则断言那就是穆景庭未公开的未婚妻,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好在宁苏意回国不久,平日里行事低调,没多少关于她个人的爆料。 宁苏意粗略地看完,不置一词,丢下手机下床洗脸。 清洗一番,人果然精神许多,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天色昏沉,四周路灯早已亮起,更远处的大厦,燃起的灯光星罗棋布。 每当这种时候,都会生出时间流逝过快的感觉。 叶繁霜没等到她的回应,打来电话,笑呵呵地说:“宁总,需不需要我帮你公关。金牌pr叶繁霜为您服务,给你打折哦。” 宁苏意笑骂:“你是不是闲的。” 两人没聊两句,宁苏意就挂了电话。她肚子有点饿,打算找点吃的,但没那个精力去厨房鼓捣,纠结片刻,准备点个外卖。 她坐在床沿,浏览着外卖软件里各个商家的美食图片,选好了想吃的,进入下单界面,屏幕忽地一变,一通电话打进来。 宁苏意愣一下,手指滑动屏幕, 接通了电话。 穆景庭先是跟她道歉,网上的事给她造成困扰实非他所愿,还说他那边正在联系人删掉不实内容,让她不用担心,他会处理妥当。 宁苏意没用心听他说了什么,还分神地想,刚刚点的外卖没付款成功。 “酥酥,你在听吗?”穆景庭问得很小心,似乎怕她会生气迁怒,“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哦,我没关系。”宁苏意说,“这种八卦娱乐圈不是还挺多的?澄清一下就好了,我也没什么损失。” “你真不在意?” “他们又没有骂我,我为什么要在意?” 穆景庭被她独特的思考问题的方式折服,心里稍稍放松,很轻地笑了一声,说:“没有对你造成影响就好。” 宁苏意让他放宽心,她没那么斤斤计较。 穆景庭一时沉默,不知她真这样洒脱c万事万物不挂心,还是因为这件事,从未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她才不屑于让它占据自己的大脑。 穆景庭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如果,如果是真的,你会愿意吗?” 如果他真想让她做他的未婚妻,她愿不愿意? 穆景庭很难界定什么时候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妹妹有了别样的心思,如果非要找一个模糊的节点,那一定是两年前。 他去伦敦出差,路过她的学校,想去看她过得怎么样。 他去的时间不凑巧,宁苏意没空招待他,她需要为一场辩论赛做准备。他一时兴起,多留了两天,为了给她加油。 那时不过出于关照妹妹的心理,围观了整场比赛。宁苏意是反方四辩,轮到她发言,她一上来就言辞激烈c句句切中要点,打得正方辩手措手不及。 赢了那场辩论,她与同组的女辩手击掌拥抱,脸上的笑容让他想到盛夏时节迎着烈日的向日葵,满是鲜活蓬勃。 穆景庭少见那样的她,印象里,这小姑娘总是情绪淡淡的,谈不上开心,也不是难过,非要说一句,那就是没别的小姑娘活泼可爱。 当然,也可能是他与她不同届,学生时代各有不一样的朋友圈子,接触得比较少,不够了解她。 井迟倒是不同,跟宁苏意同岁,相差不过两个月,又是打小一起住,关系很是亲近。 那时候,宁苏意还在国外留学,纵使他一时心动,也只得按捺下来,没过多打扰她的生活。他回去以后,在微信上关心她比以往频繁一些,生日礼物年年没缺。偶尔得空,以出差为由头,也会去英国瞧瞧她。 自她回国,他那副心思便也不打算继续隐瞒。 唯一的顾忌,可能就是井迟,男人之间,往往一个眼神来回,就能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井迟喜欢宁苏意,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愿与井迟生出阋墙,也不愿放弃宁苏意,走一步看一步,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已然留足了情面。 剩下的,只待宁苏意的心到底向着谁。 此时此刻,他就在等她的答案,或者说等她的判决。 因为等待,呼吸时每一次换气都带着煎熬的意味,甚至有种让人不敢喘气的感觉,生怕错过什么。 宁苏意微垂着头,视线渐而虚焦,没着落地盯着交叠在一起的小腿。 穆景庭的话虽未完全挑明,但她不傻,他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沉默的时间久了些,宁苏意的心却不显慌乱,有的只是平静。她日前才跟叶繁霜和邹茜恩聊过,当时的话是倘若穆景庭真心爱慕她,她未必不会踏出那一步,朝他走去。 她所求的爱情,不敢奢望情深似海c生死契阔,只互相尊重c相伴到老就够了。 但这一切,是以不伤害井迟为前提,就目前来看,她显然不能轻易予以穆景庭回应。她与井迟尚且拧巴着,又怎么敢把穆景庭再牵扯进来,让两个人的事变成三个人的纠葛。 穆景庭到底没等来她的回复,电话里传来一股杂音,宁苏意忙说:“好像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我看看。” 穆景庭紧绷的神色一霎松懈,失落渐渐盘踞心头,他声音低淡地说:“好。” 宁苏意转接了另一通电话,眉头不禁皱起来。那边充斥着嘲哳声,夹杂爵士乐的节奏,听着很像是酒吧之类的场所。 “喂,小迟?” 电话里没有任何回应,仍旧是嘈杂的说话声,无端让人心慌。 宁苏意又喊了他一声:“小迟?” 那一阵鼎沸的人声里,忽然冒出一丝极为细微的哽咽声,宁苏意一瞬愣住,心高高吊了起来。 下一秒,耳畔传来玻璃杯或是酒瓶的碰撞声。 井迟吸着气,声音裹着浓重的哭腔:“你是不是和景庭哥在一起了?” ------题外话------ 小迟弟弟:我是一个酒精过敏的帅哥,我的酒品爆差但是我爆爱喝~~ 要过敏了要过敏了,救命! 第57章 不要喜欢他 井迟和宁苏意一样,从不主动去关注娱乐圈的动向,更别提留意八卦内容。 傅明川代替他去首都出差,公司这边的事就全压在他身上,万事都得多费心。 忙到六点多钟,傅明川给他打来电话。 井迟私以为是并购案出了问题,接通电话附在耳边,听见傅明川长长地叹息一声,语气深沉,饱含同情:“我算是明白你前些日子为什么那副样子。什么也不说了兄弟,这趟差我替你,心甘情愿,你养好情伤,早日振作” 井迟一句也没听懂,缺乏耐心地打断他:“你什么意思?” “别逞强了,我都看到热搜了。”傅明川说得煞有介事,“穆景庭和宁苏意官宣了!网友都说他们金童玉女c天赐良缘!” 井迟不信:“你在哪里看到的?” “热搜啊,我不跟你说了吗?微博热搜!”傅明川摇了摇头,心里想的是,他明明早知事实,却故意装傻,得多难受。 不忍再刺激他,傅明川用自己的一套道理将人安慰一通。 井迟挂断电话,独自鼓捣许久,好不容易登上了微博,找到热搜榜单,顺着往下看,关于穆景庭的话题热度并不算太靠前,排在第十五位。 他点进去,首先看到各个角度的所谓的“亲密照”,每一张都有宁苏意。即使是深夜路灯下的微弱灯光里,她也那么漂亮,眼睛又大又亮,下巴尖缩在毛衣领里,有种脆弱单薄的美感。 一瞬间,井迟就想到那日叶繁霜透漏的话。 他不可避免地往更坏的程度猜测,酥酥是不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干脆答应景庭哥的表白,借此断绝他所有的妄想。 他们之间,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井迟失魂落魄出了公司,抬头望一眼暮霭沉沉的天空,只觉眼眶干涩得厉害,像有一只手在拉着他下坠,让他放弃抵抗。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到的酒吧,或许是鬼使神差吧。 以往,宁苏意和穆景庭旁若无人的讲话时,他总是靠故意喝酒这一招博取她的注意,让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宁苏意始终记得他对酒精过敏,唯恐他出事,只要他碰到酒杯,她就会如临大敌及时制止,顺带骂他一顿。 不知道如今这一招还顶不顶用,能不能把她投注在穆景庭那里的目光拉回来稍许。 其实,井迟心里很没底,倘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么穆景庭就是她男朋友。跟男朋友相比,其他人算什么呢。 他抬手招来服务生,看也没看菜单,直说拿酒吧里最烈的酒。 服务生见怪不怪,每天因为伤心失意过来买醉的人不在少数,今天也只是多他一个伤心人而已。 很快,金色托盘里装满了各种烈酒,被顶上炫目的灯光照着,漂亮是漂亮,吞咽下去的感觉却像是割破喉咙一般辛辣。 只喝了两杯,井迟便呛得想死过去。 初初学抽烟时,好像也是这样一种感觉。他强忍不适,修长的手指捏着杯口,一仰脖灌入口中,微凸的喉结轻滚,一杯酒就进了胃里,火烧火燎。 喝到头脑发昏,全靠一股执念驱使,他给宁苏意拨了电话。 不是爱哭的人,偏偏遇上与她有关的事,哭过不下三回。一张口跟她说话,眼泪就跟有自我想法一样,不受他控制地流出来。 酒精是个好东西,井迟得承认。 借着这股酒劲儿,他能将心底的质问说出口——你是不是和景庭哥在一起了?是不是不再需要我了? 电话那边,宁苏意脸色一变,几乎立马猜到他喝了酒,心脏像被人攥紧,话音都变得紧绷:“你在哪儿?定位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井迟勾起嘴角,笑容里几分痴傻,真好,她还是在乎他的。 他手臂一垂,手指误触到红色的挂断键,掐断了电话。随后,脑袋“咚”一声砸在玻璃圆桌上,醉昏过去。 独留宁苏意在家里吓得丢了魂。 她忙不迭再拨过去,可无论打了多少次,那边统统不接。 宁苏意没有井迟公司里那些人的电话,在通讯录里好一顿翻找,终于让她找到一个尚能联系的人,井迟的助理魏思远。 她给魏思远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井迟在哪儿。 魏思远说:“不知道,老板六点多独自一人开车走的,我没跟他一块。” 宁苏意闻言,心里头惊惶不定,咬住下唇,手环住手臂,握着手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继续给井迟打电话,期盼他能接一下。 一不留神,她把嘴唇 咬出个口子,腥甜的血丝渗出来,她只恨不得咬的是井迟,他怎么能那样不拿自己当回事。 —— 夜越深浓,酒吧里越是沸反盈天,舞台上唱民谣的歌手无人在意,底下的人三三两两坐在卡座里把酒言欢。 若是到了午夜,恐怕更是纸醉金迷,漫天飘着红纸片,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平行时空。 温璇和一个闺蜜下了班过来消遣,往吧台那儿一坐,问调酒师要两杯温和的一jit一,头挨着头低声闲聊。 是怎么发现井迟的呢? 温璇觉得大概是命中注定,她端起酒杯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稍一侧身,在人头攒动的厅里,一眼瞧见那个趴在桌面的清瘦身影。 男人背脊的线条弧度像一把弯弓,撑着单薄的黑衬衫,手臂搁在头顶,臂弯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闭着的眼睛。 温璇愣住,闺蜜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温璇没理会她,放下酒杯就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径直朝井迟走去。 他眉心蹙得很紧,下颌的线条绷直,看起来非常难受。 温璇试着推了推井迟的肩膀,没再拘谨地叫他井先生,低头轻声唤他:“井迟?井迟?醒醒。你是不是喝醉了?” 那人没一点反应。 温璇有些为难,踌躇了许久,最终去吧台那边叫来闺蜜。两人合力将井迟搀扶起来,付了酒钱,往酒吧外面走。 闺蜜问她:“你打算送他回家?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或许你认识他的朋友,给他朋友打个电话?” “我知道他住的小区,但是不知道具体门牌号,先把人弄过去再说。”温璇站在路边,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看井迟一眼,低声说,“我哪儿认识他的朋友,总不能看他醉倒在酒吧不管吧。” 闺蜜叹口气:“要我陪你去吗?” “没事,下车时让司机帮下忙就好了。”温璇担忧地看着井迟,怎么最近每回见他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被鬼上身了吗? 出租车靠边停稳,司机师傅下车搭了把手,将井迟塞进后座,温璇紧跟坐进去:“到钟鼎小区。” 司机:“好嘞。” 车子启动,温璇手扒着前面座椅的靠背,笑了笑说:“可能一会儿还得麻烦您帮忙扶一把,我一个人弄不动他。” 司机憨笑:“好说好说。” 温璇连连道谢,往后坐了坐,转头看向井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完全醉死过去,脑袋歪到一边,以极其别扭的姿势靠着车窗。 她担心他这么窝着会吐出来,再三考量,还是没忍心放任不管,有些逾矩地轻轻掰过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好歹舒服一点。 这样一来,温璇便听清了他翕动的嘴唇间溢出的字眼,是“苏苏”,还是“酥酥”,不得而知,总之是这个发音。 她一刹就想到宁苏意。 温璇用手拂开他额前垂下来的碎发,感叹怎么有人连额头都那么好看,洁白如霜雪,光滑平直,眉骨微微凸起,眉毛是自然生长的样子,却如远山一般。眼眸闭着,便可更清晰地看见他一簇簇浓密的睫毛,扫落下一排扇形阴影。 可能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如此细致地观察他。 温璇不敢再恣意妄为,收回手,目光却还依依不舍定在他脸上,心里不由幻想,他是她男朋友就好了,她一定不舍得叫他难过。 打破她幻想的是一阵手机铃声。 温璇这才意识到,井迟的手机在自己口袋里,方才过去扶他,看到桌上的手机,顺手帮他收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酥酥”。 原来是酥酥。 温璇手指滑动屏幕,还没将手机贴放到耳边,那边就响起一道急切的声音:“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我是温璇,井迟现在跟我在一起,他喝醉了,可能不方便接电话。”温璇看一眼车窗外的街景,“我们快到小区门口了。” 宁苏意顿了顿,原本要说的话堵在喉咙处,缓了好长一口气,才显得语气没那么生硬和急迫:“井迟对酒精过敏,麻烦你看一下他身上有没有起红疹,情况严不严重。如果严重的话,还得去一趟医院。” 温璇本来没注意,经她提醒,才去看井迟的脖颈c耳后。 车后座逼仄又昏暗,她辨别不清,让司机开了车厢的顶灯,她打眼一看,果真起了好些红疙瘩,皮肤也红红的。 温璇呼吸滞了滞,问电话里的人,该怎么办。 宁苏意比她有经验,当即教她:“用手探他的喉咙,看看他有没有出现咳嗽c呼吸困难的症状?” 温璇心慌意乱地照做,仔细观察井迟的反应后,告知她:“没没有。” “那就 好。”宁苏意松口气,“不用去医院,服用过敏药就会好,家里备有。” 听她这么说,温璇犹如吃了颗定心丸,身体渐渐放松,才发觉自己脚软手软,掌心一阵阵发麻,好似被人抽干了力气。 她趁机问宁苏意,井迟家的详细地址,包括门牌号。 后面一小段路程,井迟开始说醉话,“酥酥”“景庭哥”“不要喜欢他”之类的。 温璇听了一耳朵,结合今天下午偶然听同事讲起的八卦,将故事的始末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井迟陷得多深,她不清楚,比起他现下如同一摊泥,她倒宁愿他像之前那样矜贵冷漠,刀枪不入。 十分钟后,出租车开进小区,热心司机帮忙把人扶下来,送到十五楼。 温璇出了一身汗,抓起井迟的右手,拿大拇指按在指纹锁上,好在不用再试验左手的拇指,一下就打开了。 仰赖司机一路相助,等井迟躺倒在客厅沙发里,温璇叉着腰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谢谢。 司机摆摆手说不客气,转身离开。 温璇单腿跪在沙发边,看井迟用手抓挠脖颈上的红疹,猜想他大抵是难耐痒意,想让他稍微缓解一些,便替他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 恰在此时,大门处传来“嘀嘀”声响。 宁苏意在家里等了片刻,心始终无法安定下来,不知道井迟有没有顺利到家,便下来看一眼,没料到撞见这样一幕。 井迟横躺在沙发上,一条手臂垂到地上,另一只手搭在腹部。这样冷的天气,他连件保暖的衣服都没穿,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发丝蓬乱地耷拉着,露出来的皮肤一片片的红斑。温璇跪在他身边,替他宽衣解带。 听到动静,温璇松开手,站起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宁苏意的视线交汇。 ------题外话------ 温璇这一刻恨不得魂穿宁苏意,替她疼爱弟弟,嫉妒啊嫉妒 第58章 我帮你忘了她好不好 客厅的顶灯是做旧的黄铜树枝状,镶嵌八个月球一样的灯泡,全部打开,撒下来的光如溶溶月色,明亮且柔暖。 两个女人互相对视,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讲话,像极了谍战电影里,正派与卧底之间无声地对峙。 “酥酥”打破局面的是沙发上的人。 许是胃里难受,井迟半坐起来,弯着腰,手掌撑住痛到欲裂的额头,嘴里无意识呢喃着那个名字。 宁苏意侧目看一眼他,没做迟疑,迅速去厨房拿了瓶常温的纯净水,拧开瓶盖放在茶几上。从电视柜底下的抽屉翻出透明医药箱,找出一盒氯雷他定,抠出一粒倒在掌心。 坐去沙发边,她将井迟脑袋扳正,捏着药片递到他嘴边:“张嘴,把药吃了。” 井迟靠在她怀里,温顺地张开嘴巴,含住她指尖的药片。她倾身拿起纯净水,往他嘴里灌。 喉咙滚动,伴随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终是成功把药给顺下去了。 宁苏意拿袖口替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水渍,等他稍稍缓过来,瓶口再度放到他唇边,哄着他多喝几口水。 从喝药到喂水,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好像光是听着宁苏意的声音,井迟的身体就会自动给出相应的反应,无需大脑的配合。 立在一侧的温璇亲眼目睹,整颗心都在坠落,摔在地上稀巴烂。 折腾一通,宁苏意额头出了汗,放下只剩小半瓶水的水瓶,起身打算去洗把脸,腰却被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让她动弹不得。 井迟侧脸贴在她腹部,深深地锁着眉,痛苦难忍的模样,执着地问出仿佛没有答案的问题:“你和景庭哥,你们,在一起了吗?” 宁苏意闭了闭眼,眼眶和心脏一样酸涩。 他难过,她没比他好受半分。 他糟践自己的身体,也无异于往她身上捅刀子。 “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你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好不好?”宁苏意到底拗不过他,更不忍他再做同样的事。 井迟顿了顿,说“好”,禁锢着她的手臂力道渐渐松解。 宁苏意扶着他平躺到沙发上,起身理了理被揉得皱巴巴的裙子,去卫生间洗脸。出来时,她手里拿一条热毛巾,给井迟擦了擦脸和脖子,没敢用力,怕蹭到那些红疹,惹他不舒服。 等收拾完这些,宁苏意又去楼上抱来一张厚厚的毛毯,盖在井迟身上,让他在沙发上将就一宿。 再起身,抬眸一看,温璇还站在原处,姿势都没变过。 至此,宁苏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温璇对井迟上了心,且对她有话要说。 果真,见宁苏意得了空,温璇低低出声:“我们聊聊吧。” 见过井迟两次颓唐到自我放弃的样子,她难以无动于衷,非要为他做点什么才能够让自己好受点。 宁苏意几分犹豫,其实,她与温璇不过是见过两面的点头之交,没有聊天的必要。 倘若是为井迟的事,她心底更为抗拒,温璇终究没立场不是吗? 可是,在这样的深夜里,温璇眼神恳切地看着她,一时间倒真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顿了几秒,颔一颔首:“好吧。” 两人没走远,就在客厅另一端的木椅上坐下。 宁苏意目光打量温璇,她穿一身黑白细格纹的小香风套装,长发乌黑垂顺。因为去酒吧玩,妆容要张扬一些,带闪片的眼影,浆果色的口红,搭配自己设计的配饰,十分惹眼的一种美感。 温璇也不打算铺垫或是拐弯抹角,一针见血地戳宁苏意心窝子:“我不信你看不出井迟对你用情至深,既然你不喜欢他,你就该跟他彻彻底底断干净。我知道你们打小的交情,彼此分割不开,要做到这一点恐怕很难。但你想过没有,你继续跟他纠缠,又给不了他想要的结果,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顿了一下,她搬出那句人们常说的老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能明白吗?” 宁苏意承认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仅凭一两次见面,她以为温璇是那一类温柔小意的女孩子,没想到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她愈发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你喜欢井迟?”虽然在类似谈判的气氛里,问出这一句有些违和,宁苏意还是问了出来。 温璇目光不自觉瞥向客厅那端,沙发上的人,语气平和温暾:“我是喜欢他,甚至想拥有他,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不像井迟,就连喝醉酒说胡话,都一口咬定自己喜欢宁苏意是错误,是犯罪。 温璇 把话题拉回正轨,审视着宁苏意,眼里的锋芒毕现:“宁小姐,我敢打赌,只要你让他完全死心,我就有把握成为陪在他身边的人。我能用五年时间,从籍籍无名的小鱼小虾走到今天这一步,同样能用五年时间,走到他心里去,或许八年c十年,我也不在乎。” 说话时,她迎着宁苏意的目光,始终不闪不躲。 宁苏意打过辩论赛,摘过数次冠军桂冠,此刻却有些词穷。 温璇不知她的沉默是否代表认同,却不打算就此住口。 她沉吟片刻,接着说:“或许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我很清楚一点,你一边享受井迟对你毫无保留的付出和爱护,一边用漠然的态度将他推拒门外,这对他实在太不公平。”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宁苏意,故意将话往重了说,意在让她拿出态度,不管是接受或是断绝,至少别像眼下这样犹豫不决:“话说难听点,你这行为跟犯贱有什么区别呢?用网络通俗用词来讲,就是‘绿茶’,一面自感无辜,一面吊着他” 万箭穿心,不过如是。 宁苏意切身体会到被刺伤的痛觉,比任何一次都甚。 她不是不能找出温璇话里的漏洞,从而逆风反击,也不是没听出来,她后面几句话是激将法,为了让她以断金切玉的决心远离井迟。 偏偏,她什么也没做。 宁苏意看了看时间,避重就轻地说:“你好好照顾他,等他醒来,多给他喝热水,能稀释酒精,加快代谢。我先走了。” 温璇盯着她,缓慢舒出一口气:“我可以理解为,你妥协了吗?” 宁苏意没给她答复,径直走出去,“哐当”一声,是门被带上的声音。 一刹,温璇挺直的脊背软塌下去,踉跄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胸脯起伏大口喘气。那些所谓的“咄咄逼人”,不过是她营造的假象。 她的本质是纸老虎。 因为跟宁苏意相对,她既没立场也没资本。 宁苏意有井迟无保留的爱,她有什么? 倘若井迟醒来,知道她对宁苏意说过这样一番夹带羞辱感的话,指不定会恨死她多管闲事。 温璇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实则内心飘摇,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他。 凌晨三点多,井迟胃里一阵翻涌,他强撑着爬起来,去卫生间吐了一通,身上满是烟酒的气味儿,臭烘烘的,难闻得很。 吐干净了,身体舒服不少,大脑也清醒得多,他站在盥洗池旁漱了漱口,洗了把脸。 温璇缩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听见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往沙发那边一看,上面的人不见了,急忙循声找来。 井迟正拿毛巾擦脸,余光忽瞥见门边闪过一道黑影,脱口而出:“酥” 待他细瞧,发现不是宁苏意,立时拧起眉心:“你怎么在这里?” 那会儿,在他模糊不清的意识里,听到的分明是宁苏意的声音,他不会认错。 温璇说:“是我把你从酒吧捡回来的,不然你以为是谁?宁苏意吗?” 井迟脸色微变,声音沉沉的:“她没来过?” 温璇模棱两可地说:“你觉得呢?” 井迟冷下脸,只觉头又开始痛了,脚步虚浮地走出去,每一步都似费力无比。温璇要去扶他,被他搡开了。 “谢谢。你走吧。”井迟语气淡淡。 前一句“谢谢”,是感谢她从酒吧把他送回来。后一句则是驱赶意味,他不喜私人空间里进入外人。这一点,与宁苏意倒十分相似。 温璇见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哪里肯放心撒手不管,记得宁苏意的话,提起趁他昏睡时烧热的一壶水,倒进水杯里,从冰箱里取出蜂蜜,舀两勺放进去,搅了搅,端过去给他:“你过敏了,得多喝热水。” 井迟没接,还是那句话:“你走吧,不用管我。” “宁小姐吩咐的。”温璇对他软硬不吃的态度没辙,只能搬出宁苏意的名头。 井迟一霎怔住,定定地看她,似在判断真假。 温璇心酸得很,面上却没显出来,握着杯子往他手里递:“是真的。她来看过你,过敏药也是她喂你吃的。她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盯着你多喝水。” 井迟不再怀疑,喝完一整杯蜂蜜水,准备上楼去洗澡睡觉。 衣摆倏地被人拽住,温璇决然又软弱的声音,在寂静深夜里响起:“井迟,我帮你忘了她好不好?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井迟手搭在楼梯扶手,看也没看她,自嘲一笑:“你预备怎么帮我?”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难道还能寄希望于别人? 温璇抬头看他,楼梯处的壁灯不比客厅明亮,薄薄的一层暖黄光线落在他身上,她看清了他眼底的讥诮。 他不信她的话。 温璇踏上一步楼梯,与他站在同一级,却还是比他矮了一截。她踮脚凑近他,屏了屏呼吸,鼓足勇气说:“我们做吧。” 井迟疑心自己听错了。 温璇眼神笃定,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告诉他:“宁苏意把你交给我照顾,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要忘了她,那就别给自己留回头的路。” ------题外话------ 怎么,可以,诱骗,弟弟!!!!! 第59章 你好狠的心 宁苏意回到家以后,往楼上走,没走几步,想到温璇那番话,脚步忽地止住,顺势坐在楼梯上,抱臂靠墙,许久未动。 头顶就是井迟画的那幅肖像画,日久弥新,散发着淡淡的颜料味,很好闻的味道——井迟总说她喜欢闻奇奇怪怪的味道,是一种小怪癖。 想到此,她微微一愣。 你看,不是说与井迟断绝关系就真能做到互不相干,二十几年的岁月积淀,她的生活里,哪里没有他的存在呢? 温璇说她对井迟不够公平,她要怎么做? 不管不顾答应跟他在一起,但心里其实还是拿他当弟弟,这就公平了吗?或者,严词厉色拒绝他,事实上也看到了,他更不会好过。 宁苏意是真有些迷茫了。 不久前,她和井迟在病房里的那段谈话,放到现今,显然已经不适用了。井迟没他说的那么洒脱恣睢,说什么答应大姐井施华去相亲,纯属扯谎。 她早该知道的。 宁苏意下巴搁在手臂上,耳听着客厅里钟表滴滴答答的走针声响,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直至腿有些发麻,她才撑着墙壁站起来,上楼去睡觉。 忘了服用安眠药,躺下去又是一阵翻来覆去。 宁苏意摸到枕边的手机,照例翻阅各个社交平台的未读消息,看见半个小时前,叶繁霜发来微信问她:“要不要出来撸串?” 宁苏意看一眼时间,不确定地问:“现在?” 叶繁霜把定位分享给她,发语音说:“二十四小时营业,晚间还有打折优惠,来不来?” 宁苏意:“你明天不上班?” 叶繁霜:“调休了,多一天假期,后天上班。” 宁苏意:“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叶繁霜:“你一集团老总,迟到了又不会被扣全勤,担心那么多干什么?来吧,真挺好吃的。” 宁苏意心想,干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觉,不如出去散散心。 心念一动,她就不再犹豫,掀开被子起床,到衣帽间换上外出的衣服。 初冬时节,夜里的室外温度能冻死人。宁苏意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稍微厚些的黑色毛衣穿里面,外面套卡其色呢绒大衣,紧身牛仔裤裹进过膝的长筒靴里。 她对着全身镜照了照,懒得浪费时间化妆,素着一张脸,披头散发,就这么拎了车钥匙出门。 那串串店是真远,夜间行车通畅,几乎一路绿灯,宁苏意不紧不慢开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地方。 店的门脸不大,瞧着有些破落。 门口挂了用来挡风的军绿色棉布帘子,又厚又重,掀开进去,里头四五十平米,到处弥漫着白腾腾的烟雾,暖意融融。 两口方形大锅,一口是清汤,一口是红汤,一把把竹签子串成的串串浸在汤里,煮得翻滚冒泡,散发出来的香味在这样寒凉的冬夜里,十分能勾起食欲。 叶繁霜和邹茜恩并排坐在两口大锅旁,手边的竹筒里堆着好些签子,面前的碟盘里则是老板调制的蘸料和干辣椒碟。 宁苏意没想到邹茜恩也在。 “快来快来,我们都要吃饱了。”叶繁霜瞥见宁苏意的身影,连忙招呼,比店里的老板都热情。 宁苏意脱下大衣,折叠几下抱在怀里,过去落座。 邹茜恩让了一个位置,叫她坐在自己和叶繁霜之间,转头对老板说:“大叔,帮我下一份方便面,再给我朋友调一碗蘸料。” 老板从后厨的窗口探出脑袋,应了声“稍等”。 叶繁霜勾着宁苏意脖子,笑眯眯地说:“随便吃,我请客。” 宁苏意瞧见墙壁上贴的价位表,嘀咕了声:“一块钱一根签子,我还能吃穷你?” 叶繁霜笑出声来。 宁苏意摘下手腕上的发圈儿,将一头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纤细瓷白的脖颈。她拿起红汤里的一串鱼丸送进嘴里,不蘸料吃更原滋原味一些,但也很有滋味。 除了她们三个,店里还有好些顾客,成群聚在一起,吃饱喝足侃大山。 叶繁霜说:“我没见你在群里冒泡就猜到你心情不好,上次你住院,我们说去探望你,你也不让。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吗?” 老板递过来一碗蘸料,宁苏意说声谢谢,又拿一串豆皮卷香菜,往蘸料碗里滚一圈,一口吃进去。 “我要说‘很好’,那就是在撒谎。”她手托着腮,光是现下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就不像过得很好。 叶繁霜有几分心虚,至今不敢对宁苏意坦言,自 己出卖了她。 “怎么了,说出来听听?”邹茜恩正在吸溜煮好的方便面,舀一勺蘸料拌匀,吃得停不下来,说话声都是含糊的。 宁苏意将手里的签子投进竹筒里,微微叹一口气,跟她们讲了上次在病房里与井迟的谈话,以及今晚上一系列的事,包括温璇那些话。 不过,她隐去了温璇的名字,称其为井迟的一个爱慕者。 邹茜恩听完,面都顾不得吃了,眨了眨眼,没跟上进度的样子:“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井迟对你是那种感情的?还有,他对你说” 叶繁霜打断她:“等会儿再给你补课,先让酥酥把话说完。” 宁苏意耸了耸肩,故作洒然道:“我说完了。” 叶繁霜深吸一口气,戏精附身一般,用一股扭捏的腔调替井迟鸣不平:“宁苏意,你好狠的心。她那么说,你就把井迟弟弟一个人扔在家里了?” “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爱慕者照顾他。” “这样才更可怕!你也不想想,他喝醉了酒,万一酒后那个啥” 宁苏意神色淡淡:“你不要总把你那套流氓思想套在别人身上。” 叶繁霜挑一挑眉,故意揶揄她:“你可别把话说太满,往往越是不切实际,越有可能发生。你忘了你自己当初怎么信誓旦旦说井迟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结果呢?” 宁苏意被噎得心梗。 叶繁霜手背支着下颌,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那你又在烦恼什么呢?你认为那位爱慕者说得对?” 宁苏意:“我倒不认同她说的全部,可是,有那么一两句话,确实说得挺在理。长痛不如短痛,总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叶繁霜心里头猛跳了几下,张嘴欲劝说,有一道声音比她更快,是邹茜恩插嘴:“酥酥你和井迟从小到大都这么相处的,有什么问题吗?你不要被其他女人影响了。如果井迟有女朋友,你和他纠缠不清是你的作风问题,可以骂一句‘绿茶’。可实际上,井迟从来都只对你一个人好,其他女人再怎么说都是出于妒忌。你没错!我站你这边,谁这么说你,我去骂她!” 叶繁霜竖起大拇指,虽然这话里有几分天真的孩子气,大体上是说得通的。 宁苏意搂住邹茜恩的肩膀,笑着歪倒在她身上:“谢谢你啊,不过我不打算跟人干架。” 邹茜恩摸摸她的头发,怜爱道:“我是觉得,小迟弟弟多好一男人,要不你就答应跟他试试呗,万一不行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 以前邹茜恩都是充当傻白甜的那个,现在终于轮到她来开解宁苏意了,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点小小的成就感,很是满足。 邹茜恩一边畅想一边絮语:“唉,我想了又想,想不出你俩谈恋爱是什么光景。你俩从小亲密无间,搞对象以后,估计也没太大变化吧?” 叶繁霜笑意盎然。 这两人闹僵成这样,邹茜恩还能画出“谈恋爱”的大饼,这脑补能力跟营销号也能一较高下了。 时间太晚,叶繁霜见宁苏意也没胃口再吃,起身去结了账。 宁苏意一想到开车回去还得四十分钟,就有些不想动弹。她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不出门,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不好吗?哪怕睡不着。 叶繁霜最后解救了她:“走吧,去我家凑合一晚。” 这里离叶繁霜租住的公寓不远,开车过去十来分钟,宁苏意和邹茜恩都去她家借宿,各自洗漱完躺在床上。 唯一的不足之处,她的床没宁苏意家的大,三个人躺下,挨挨挤挤的。 邹茜恩吃饱了容易犯困,一沾到枕头就沉沉地睡过去,很快响起轻微的鼾声,小猪一样。 宁苏意瞥一眼,羡慕死了她这种一闭眼就能睡着的体质。 叶繁霜明天不用上班,不着急睡觉,靠坐在外边的床头玩手机,突然,手指轻轻推了推宁苏意,压低声音:“我问你,那位爱慕者的出现,除了让你理不清和井迟的关系,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膈应。” 宁苏意一眼洞察她的真实想法:“你其实是想问我吃没吃醋吧?” 叶繁霜被戳穿也只是笑一笑,“啊”了声,承认自己就是这个意思,顺便往深了说:“倘若有那么一天,他把对你的所有关注放在别的女人身上,你大概会是个什么滋味?” “非要我回答?” “快说!”叶繁霜没忍住,又推了她一下,催促的意味。 “要说没一点感觉,就显得我这人虚伪了。”宁苏意咬了咬唇,声音细弱,“我确实有些吃味儿。” 叶繁霜猛地翻过身,吓了宁苏意一跳,下一秒,她的脸就被叶繁霜给捏住了:“你啊你,总算从你嘴里撬出那么一丁点心事。邹茜恩有句话说得对,也就是井迟这么些年惯着你宠着你,让你身处其中不 自知。一旦你从中跳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就知道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对他也绝非一般的亲情。至少,你比任何人都依赖他。” 说完,她突然困意上头,眼睛都快睁不动,用手拍拍宁苏意,叫她再好好考虑,别轻易听信外人的话。她是欲望淡泊的那一款,不代表别人也是。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对于他人而言,当然是自己的利益至上。 这一夜,宁苏意几乎没合眼。 六点钟不到,天还未完全亮起来,考虑到她情况特殊,房间里一直亮着灯,透过米白色的纱帘,能见着外头微薄的天光。 她轻手轻脚起床,打算先回家换一身衣服再去公司。昨晚在串串店待过,大衣上都是一股子熏出来的底料味,难以散去。 收拾完,宁苏意留下一张便签就离开了。 她开着车,独自一人乘着清晨的茫茫雾气回去。城市刚刚苏醒,偶尔能听到一声从辽远的地方传来的汽笛声,其余时候都是寂静。 到小区时,雾气渐渐散去,天已经差不多亮了,这时候她倒有些许困意。 宁苏意停好车,边走边捂住嘴打了个呵欠,眼里氤氲出水汽,拿手指轻轻揉了一下眼角,去揿电梯。 刚好其中一部电梯停到一楼,她暗叹一句,竟然有人跟她起的一样早。 电梯门打开,宁苏意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准确来说,是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碰见她。 站在电梯里的温璇抬起视线,瞧见是她,也是一愣,微微点头打招呼:“早。” 她反应平平,像是昨夜那场盛气凌人的谈话不存在。 宁苏意没第一时间回应,只注意到她敞开的小香风外套里,穿了一件男士卫衣,黑色的,右边胸口一枚小小的太空人刺绣,长度能遮住大腿。 没记错的话,井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或者说,她穿的就是井迟的那一件。 宁苏意错开视线,盯着她的脸,过了好半晌,动了动嘴唇,挤出一个清淡若烟的字音:“早。” ------题外话------ 嘀嘀,二更到啦!! 啵啵(╯3╰) 第60章 我是属于她的 温璇和宁苏意擦肩而过,一个走出电梯,一个走进电梯,再无任何多余的交流,直到电梯门关闭。 温璇驻足回头,从光滑干净的金属门上看见一张模糊的脸,是神色枯瘠的自己。 她捂住沾着血迹的手指,朝一楼大厅的柜台走去,问坐在柜台后面打呵欠的物业人员,附近哪里有药店。 物业人员告知她,小区里头就有两家,给她指了个方向。 温璇低声道谢,转身走出大厅,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眯了眯眼,才发觉外面竟这样寒气逼人,连她的心脏也被冻住。 宁苏意刚从室外回到屋里,身上覆一层同样的冷意。她先进浴室洗了个澡,驱赶困意,而后坐在梳妆台前护肤c化妆。 眼线怎么也画不好,卸掉重画三次,她心态终于有些崩溃,拿一根棉签蘸取卸妆水,卸掉不满意的眼线,将眼线笔掼在梳妆台上,不再尝试画第四次。 宁苏意拉开首饰柜,挑出一对钻石耳饰,对着镜子穿进耳洞里。 不知怎么的,今天连耳坠也要跟她作对,戴好了左耳,右边耳朵怎么也戴不进去,针尖戳得她耳垂都疼了。 她有些泄气,干脆把另一只戴好的摘下来,换成另一对针尖更细的珍珠耳饰。 戴好后,宁苏意轻舒口气,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浅杏色的高领宽松毛衣,套米白色呢大衣,与大衣同色的西装裤,棕色麂皮短靴,整一套浅色系的搭配,在冬日里既显得温柔又大气。 徐叔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宁苏意接起,说:“我收拾好了,马上下来。” 没时间吃早餐,她给梁穗发了条微信,让她带一份早餐到办公室,普通的三明治和热牛奶就可,不要咖啡。 宁苏意提着包下楼,大概是跟温璇犯冲,这一早上竟碰到她两次。 这一次,是她准备出门,而温璇从外面回来。 温璇手里捏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袋子上印着绿色的l一g一,无需细看就可辨认出,是小区里一家药店提供的塑料袋。宁苏意曾在那里面买过口罩和棉签。 两人碰上,温璇心里只怕比宁苏意还要犯憷,朝她轻点一下头就进了电梯,生怕她与自己说话。 然而她多虑了,宁苏意只平淡地掠过一眼就走了。 温璇乘电梯到十五楼,她出门时特意没将门锁上,此时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有脚步声从楼上传下来。 井迟站在楼梯上,穿一套深蓝格纹的棉质睡衣,脸上携有宿醉后的倦色,更有两分憔悴。瞧见温璇还没走,且穿着他的衣服,他的脸色一瞬间难看极了,音色冷厉:“你怎么还在这儿?我昨天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 他的脸色是难看,而温璇的脸色则是难堪。 他的话一刹间带她回到昨晚。 凌晨三点多,就在这间屋子的楼梯上,也就是井迟现在站的地方。在她说出那样一句“自荐枕席”的话后,井迟嗤笑一声:“恐怕你搞错了一点,我没想忘了她。” 在这之后,他沉默了三秒,对自己也是对她说:“她这辈子不喜欢我,我就等下辈子c下下辈子。她不属于我,我是属于她的。” 他说:“你走吧。别叫我看不起你。” 说罢,不再看她一眼,井迟上了楼,回到房间洗澡睡觉。 温璇一霎如坠深海,浑身僵冷乃至凝固,那种从头到脚血液一寸寸凉掉的感觉,她这辈子没体会过。 当年被人诬陷,差点露宿街头的时候,她都还憋着股气,没眼下这般无力。 半晌,温璇仰了仰头,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回去。 这一步,她迈出去了就没想过往回退。她或许跟井迟一样,他是一头栽到宁苏意那里爬不起来,而她自己,对井迟又何尝不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她始终相信,井迟有血有肉更有心,不会跟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样。 只要她用心去焐,总有一天能焐热。 呆站许久,温璇走下楼梯,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搁在膝头,心里念着井迟喝多了酒,又服用了过敏药,而且宁苏意走后,她看过那过敏药的说明书,副作用是头痛c乏力c兴许还伴随胃肠道不适,诸如恶心c胃炎。 如若她一走了之,搞不好他遇到突发状况,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越往坏处设想,她越是无法抽身离开。 温璇就势躺在沙发上,借用井迟先前用过的毛毯对付几个小时。 六点一刻,她被一条微信提示音吵醒,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她已然醒了 ,便没再躺下去,起身到厨房熬粥。 不确定井迟何时会醒,她本来预计在他睡醒前,煮好一锅粥就离开。 哪知淘米的时候,一掰开水龙头,那原装的喷头突然掉落下来,滋了她一身的凉水,冷得她骨头都似被针刺穿。 她手忙脚乱关掉水龙头,费力将喷头拧上去,没留神,手指让锋利的接口处划了一道颇深的两厘米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温璇心里酸楚得要死,只得捺下难过的情绪,捂着流血的伤口,到处找医药箱——幸好昨晚宁苏意把医药箱就放在客厅茶几上,没归置回去。 偏偏她翻遍箱子里每个角落,没找到最常见的创可贴。 接二连三的倒霉事砸到她头上,她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昨夜刺伤宁苏意所得的报应。 容不得她悲春伤秋,胡乱抽出几张纸巾按住伤口,自顾取了一件井迟晾晒在阳台上的卫衣,换下身上湿透的针织打底衫,穿上外套,出门去药店。 这便有了楼下与宁苏意撞见的诡异一幕。 两人位置对调,她温璇成了狼狈不堪的那一个,而宁苏意一如往常风轻云淡,无需做什么就显得高高在上。好似合该这世上的好物都堆到她面前,偏她理所当然,看也不看一眼,更别提珍惜。 温璇买完创可贴,从药店回来,心里想着一会儿还得抽空去医院打破伤风,一抬头,却与井迟的目光对上,看来她的粥不用煮了。 温璇心境十足悲凉,嘴角微动,扯出一个淡到极点的笑容:“你过敏好点了吗?用不用再吃一片药?” 井迟皱起眉毛,扶着楼梯扶手下来,走到客厅。 不等他出声赶人,温璇就再次开口:“我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昨晚就没离开,马上,马上就走了。抱歉,你的衣服是我未经允许擅自拿的,我的打底衫不小心被水打湿了,不能穿。你放心,衣服洗干净后我会还给你。还有,你那厨房洗菜池的水龙头的喷头松动了,我勉强拧上,估计还会掉,你用的时候当心一点。” 交代完这些,实在没话说了,温璇顿了顿,拿起沙发上的挎包出去,替他把门关上。 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头顶灯光昏暗,她轻轻碰了碰被划伤的手指,这一刻,是真觉得心凉。 他应当没发现她手受伤了,而她还在担心,厨房流理台上沾了血迹没清理干净,好难堪。 —— 宁苏意到公司后,吃过梁穗带来的早餐,困得眼皮直打架。因她近期服用安眠药,戒断了咖啡,连个提神醒脑的替代品都找不到。 强撑着处理完几份紧要文件,她阖眼仰靠在椅背小憩,也就片刻,手机铃声响起来。 宁苏意睁开眼,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走到落地窗边接起。 她不意外穆景庭会打来这通电话,昨天他郑重问出的那个问题,她还未来得及给出答案。 果然,穆景庭问了句她在做什么,忙不忙,慢慢将话题引至那件事:“微博上的爆料我找人删除了,包括一些论坛上的帖子,也叫人去处理了。”顿了顿,他语气再温和不过,“那么,你想好给我的答复了吗?” 宁苏意立在几十层楼高的高空之中,有种摇摇欲坠之感,在他问出来的下一秒,答案却异常坚定:“对不起,景庭哥,我不能答应你。” 她早先的计划全部被打乱,未来要怎么走,她也还在盘算。 穆景庭早就有所预感,倒也不是特别意外,依旧和煦温润的口吻,裹一丝笑意:“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因为我可能不打算就这样放弃。” 宁苏意手贴上额头,轻微感冒加上彻夜未眠,她脑筋委实有些转不动,不想编一套谎言去敷衍他,然而真实原因,她亦说不出口。 进退两难之际,穆景庭适时开口,似隔着电流洞穿她想法:“因为井迟的存在,叫你觉得为难?” 以她在辩论赛上展露的杀伐决断的攻击性,绝非犹豫不决那一类,能让她如此纠结,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井迟。 她最是顾念他,比之井迟的三位亲姐姐不遑多让。 穆景庭没逼迫她,给自己留足退路,也给她递上台阶:“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后天我得去趟波士顿,归期未定,可能年前都回不来。你照顾好自己。” 他没直说就此作罢,也没说继续追求,便是给自己留的退路。 宁苏意:“祝你一路平安,一切顺利。再跟你道一声歉,景庭哥,你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穆景庭一时愕然,她这就是连后路都给他截断了。 “酥酥,其实我” 电脑响起一声邮件通知音,宁苏意怔了怔,跟他说了声抱歉,挂断电话,坐回去打开邮箱。 仔细阅读完邮件,她点按回复框,飞快打字回过去 ,与对方约好会面的时间。 涉及慈善基金会的事,宁苏意没假手于他人,能自己做的就自己负责。 回完一封邮件,她稍稍坐了片刻,梁穗进来,站在办公桌前,说:“楼下前台给我打电话,说井先生过来了,要见您,但他没有预约,您看” “让他进来吧。” 宁苏意觉得,自己还是得喝杯咖啡提提神,不然招架不住他。 井迟从未在工作场合工作时间找过她,他这会儿过来,想也知道为了什么。 ------题外话------ 还能为了什么呢,当然是 第61章 我要追你 宁苏意没麻烦梁穗去鼓捣现磨咖啡,自己从抽屉里翻出一盒久未尝试的挂耳,撕开包装,展开架在杯子里,拿开水淋进去,咖啡便从漏网里淅淅沥沥往下滴落。 她端起咖啡再度走到窗边,一只手抱臂,眺望远处。 那会儿还能隐约窥见一缕缕阳光,转眼又变成沉沉的阴天。天边堆积着厚重的云层,像是挤出来的一块块灰墨油彩,抹不匀。 咖啡一口都没喝,身后的玻璃门就被人敲响。 宁苏意没回头,说:“进。” 井迟推开门,瞧见立在落地窗边的身影,那样茕茕孑立,仿佛随时能跌落下去,他好想过去抱抱她。 许久没听见声音,宁苏意忍不住转身,视线看向门口。 井迟穿一件薄款的深青色羊毛衫,黑色牛仔裤,竟是连件外套都没穿,跟昨晚一样,脆弱得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跑。 他的酒精过敏症也没痊愈,脖颈连着肩膀那一块,仍有好些没消下去的红疹,在冷白皮肤的映衬下,让人难以忽视。 偏他还穿宽领的衣服,一点没遮掩。 宁苏意瞧不过去,撇开视线,问他:“外敷的药用了吗?我记得药箱里有地奈德软膏,你以前起疹子用这个见效比较快。” 井迟是过敏体质,不仅仅对酒精过敏,是以家里对抗过敏症状的内服外敷药一大堆。 又没听到回应,宁苏意正要去看他,一转身,不知何时井迟已经走到她身边,她稍稍一侧身就能看到他的脸,下眼睑底下淡青色的一小片,嘴唇没多少血色,难以掩饰的一种憔悴感。 宁苏意不由心软,在心底无声叹息,开口说话时,连声音都柔了几分:“吃早饭了吗?” 井迟看着她,目光垂落,瞥了眼她手里的咖啡,下一秒就是夺走不让她喝。 他们俩到底谁更不省心,已经分不清了,就说她,服用安眠药期间还敢喝咖啡,她还想不想好了? 井迟倒掉咖啡,重回到她身侧,单手抄进裤子口袋,里面什么也没有,五指无意识地攥了攥,才将压在喉咙处的一句话说出来:“你不是不管我了吗?还关心我吃没吃早饭?” 好浓的委屈,宁苏意紧紧盯着他的脸:“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 井迟的面色比室外的气温还冷,眼里却隐隐烧着一簇火苗,只消对视一眼,宁苏意就能被那里头的温度灼伤。 她一瞬没了底气,微微垂下眼,没敢与他长久眼神较量。 井迟太了解她心软的缺点,尤其是对他,她当“姐姐”当惯了,由来宽容又护短。他便是利用这一点,让她内疚:“你没话说了?温璇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把我交给她照顾?你倒是放心。” 宁苏意上下打量他一眼,被他刺激得热血冲上脑门,不理智地说了句气话:“我看她把你照顾得挺好。” 井迟简直要被她给气死,哂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我姑且还能认为你这语气是在吃醋” “我没有吃醋。”宁苏意否认。 “我知道你没有。”井迟点点头,确信她没有,接着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子,正如你讨厌别人闯进你的私人领地。那房子我妈和我姐都没去过,你让她留在那里照顾我,你想推开我倒也不用这样。” “我” 宁苏意有些恼火,那是她让温璇进去的吗?她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在屋里,给他松解衬衫纽扣,好不温柔体贴。 她难道还能以房主的身份赶人出去? 宁苏意都不知道是怎么跟井迟吵起架来的,简直莫名其妙,她原本设想的谈话场景不是眼下这般剑拔弩张。 “你要是为这个找我,我跟你道歉。”宁苏意不想继续无谓的争吵,索性低头退让,反正,她一贯都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井迟只觉一拳砸在棉花上,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她当真不明白? 而宁苏意已然抽离出去,用一副冷静的目光看着他。 那样陌生的眼神,不知是拿他当公司里任何一个下属,还是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总归不是她以往看他的眼神。 井迟听见她说:“既然你过来了,不如就抛开了说,我现在的确有些不清楚该怎么面对你。有人说,我要是不喜欢你,就该跟你断得干干净净,不然就是犯贱。我觉得” 井迟皱眉,打断她的话:“谁说的?邹茜恩,还是叶繁霜?” “谁说的不重要。” 井迟不想听她剩下那些话,上前一步,以她难以预料的速度,展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手臂渐而收拢,紧紧地抱着她,微低下头,下巴抵在她肩窝处,呼吸喷洒的热度熨烫着一小片皮肤。 前所未有的亲密程度,让宁苏意一瞬忘乎所有,指尖的酥麻如虫蚁一般攀爬至全身。 井迟说:“你不要听任何人的话,这是我和你的事,我说的话才能代表我自己,她们说的都不作数。不怪你,要说犯贱,那么犯贱的人也是我,不是你。” 宁苏意试了几次,挣脱不开,只好放弃挣扎:“可你那天在病房里说,让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说的都是屁话,我反悔了。” “” “宁苏意。”井迟又称呼她全名了,那就代表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严重,“我昨晚是喝醉了,但我清清楚楚听见你说,你没有跟景庭哥在一起。你曾经说过,想要找个熟悉的人试着共度余生,为什么愿意跟景庭哥试试,不愿跟我试?我不怕结果不能圆满,我怕的是你一开始就将我踢出局。” 宁苏意睁大眼,震惊得语不成句:“你c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井迟学她说话。 宁苏意一猜即中:“是霜霜告诉你的?” 井迟不置可否,仍旧搂着她,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听他把话说完:“我不懂,为什么别人可以追你,就我不可以。我不要当你所谓的朋友c亲人,我想要当的是你男朋友。” “酥酥,我就是喜欢你。我这辈子都只会喜欢你。” “我想好了,我要追你,不管你答不答应。” 宁苏意原先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此刻一句话都想不起来,即使她打过多次腹稿,本该流畅地说出来。 怪只怪井迟的话冲击力太大,叫她久久无法宁静。 她的心绪就像飘荡在海面上的一根浮木,原本飘飘悠悠,几无波动,突然一个海浪打过来,彻底湮灭。 井迟却还嫌给她的刺激不够,握住她的手腕,拿到她眼前,让她看看两人肌肤相触的画面。 “你看,你根本就不会排斥我,不会感到不舒服。”他难掩那股陈酿一般的隐秘欣喜,“可你对景庭哥,不是这样。” 他观察细致入微,何止穆景庭,其他异性都没特例,除去正常社交范围内的举动,任何稍微亲密的接触都会叫她浑身不适。 他一直都知道她这样,最早是她八岁那年刚被接回家那段时间,情况最为严重,连宁宗德靠近她都不愿意。唯独他,守在她床头,叫她乖乖睡觉,不要害怕,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她才肯听进去。 在此之前,他们有过数年朝夕相伴的时光,是彼此最最亲密的人。 她抵触谁都不会抵触他。 他心里十分确定,哪怕她话说得再绝情,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疏远他。 井迟又说:“我不要你做什么,你也不用迁就我,顺其自然做你自己就好。我慢慢追你,且有分寸,不会叫你烦扰不堪。” 宁苏意维持的表面镇静被他三言两句击个粉碎,只剩虚张声势的空架子,渐渐失去抵抗的能力。 她试着挣了挣手臂,发现仍然推不开他,无奈低语:“放开我。” 井迟刚撂完一番剖白心迹的话,不敢再挑战姐姐的权威,松开手,后退一步,手攥成拳头抵在腹部。 贴在后背的热度散去,宁苏意方觉没那么紧张,四肢百骸僵直的感觉也如潮水般褪去,她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却见井迟身体佝偻,手按在胃部,立时有些慌张,她记得他没有肠胃病。 “你这是怎么了?” 井迟额头都是细汗,声音喑哑:“早上没进食,可能是过敏药的副作用加重了,胃有些疼。” 宁苏意想骂他都找不出话来,走到办公桌前,拨通内线叫梁穗再准备一份早餐送过来,另加一杯柠檬水,补充维生素c。 井迟坐在沙发上,仰靠着沙发靠背,偏头看她,心情晴朗几分,不禁笑起来:“现在知道紧张我了,昨晚又为什么扔下我?” 宁苏意顿了一下,又摆出那副淡然的样子:“你要再提,以后别跟我说话了。” “好,我不提了。” 井迟蹬了鞋躺在沙发上,闭上眼假寐。 片刻,梁穗送来一份早餐,一眼瞧见没所顾忌地睡在沙发上的男人,暗暗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东西,没敢多打扰,悄没声息就走了。 宁苏意弯腰碰了碰井迟的腿,语调平淡:“起来把早餐吃了,回家去睡觉。我还有工作,没空管你。” 井迟咕哝一声,手肘撑着沙发沿,坐起来,指节揉了揉眉心。 喝醉酒的后遗症真叫人烦躁,脑袋里闷闷地疼,像扯着一根弦,时松时紧。 宁苏意板着脸:“现在知道难受了?下回看你还喝不喝。” 井迟笑一笑,没吭声,蹲在沙发前的茶几旁边吃完早餐,喝光杯里的柠檬水,没再打搅她,打车回家去补觉。 不养精蓄锐,怎么追姐姐? —— 送走井迟,宁苏意深深叹口气,像被人抽走灵魂似的,呆坐在椅子里。直到梁穗进来叫她开会,她才稍微找回神思,起身跟她走出办公室,往会议室去。 忙碌一天,虽然中午抽空睡了个短暂的午觉,到下班时间,宁苏意还是觉得体力不支。 从公司到小区这短短的十分钟的一段路,她都差点儿睡过去,下车时是徐叔叫的她。 她强打精神,乘电梯上楼。 宁苏意在想晚上点什么外卖,感觉不太有食欲,喝点粥就行,边想边按指纹,门打开,她换鞋进屋。 恐怖的是客厅竟然亮着灯,灯光延伸至厨房,那里立着一道人影,围着那条灰蓝格子的围裙,正手持细长柄的勺子,低头尝砂锅里的汤。 宁苏意咬咬牙,心道,迟早把门锁的密码改了,把他的指纹删了! 然而,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告诉她:醒醒,这是人家的房子。 ------题外话------ 我说小迟弟弟要崛起就是要崛起! 其实他要动起真格,姐姐根本就不是他对手,比如,什么狗屁副作用,要有早就有了,怎么会刚说完话就发作了! 他就是想蹭姐姐一顿早餐 姐姐药丸tat 第62章 弟弟手腕上的红绳 宁苏意这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当初是怎样稀里糊涂就入了他的圈套。 井迟早听见开门的声音,一直没出去看,后来再没听到别的动静,他才从厨房出来,发现宁苏意还站在客厅中央,一副发呆的模样。 他微微笑着说:“回来了。晚饭差不多做好了,你是想先休息一会儿再吃,还是现在就吃?” 修养大半天,他看起来精神许多,唇红齿白的清俊模样,可能抽空出去理了发,头发相较上午,更显清爽干净。穿白色t恤和灰色卫裤,清瘦骨感的手腕上带一根手编的红绳,宁苏意瞧着有点眼熟。 宁苏意没忍住心里的疑问,但她克制着情绪,没露出半分责问语气:“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来了?” 井迟说:“我打招呼了,我给你发了微信。” 宁苏意顿了一下,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果真有两条未读消息,可能是她太忙了没注意查看。 四十分钟前发的,那时候她还在公司。 井迟:“我问过梁助理,你今晚不加班,我现在做晚饭,来我家吃?” 井迟:“要不还是去你家做饭,免得你跑上跑下。” 宁苏意从两条微信里抓住了一个重点,问他:“你什么时候问的梁穗?” 她的日程表下午更新过,原本是打算加班的,但她身体过于疲累,支撑不住,便让梁穗把晚上的电话会议挪到明天上午。 井迟听出她的潜台词,没隐瞒,十足真诚地交代:“我上午从你公司离开时,要走了梁助理的微信,傍晚时分发消息问的她。” 宁苏意牵了牵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倒还算坦诚。 井迟抿了一下唇,开口时语气含着试探:“你不会怪我收买你身边的人吧?你也别因此迁怒梁助,我不会打听别的事,只关心你的私人情况。” 他无比坦然,既说了追她,便也清楚让她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正如他所说,时刻注意分寸,不会让她感到烦扰。 宁苏意当然相信他能做到,也信任梁穗,她不会透露别的。 于是,宁苏意不再追问,上楼换了一身居家服,浅黄色长袖衫配牛奶白宽松长裤,袖子挽起来,露出的小臂瘦条条的。 她取下手腕发圈,束起低马尾,去厨房洗手。 回到饭厅里,井迟已将做好的菜端上桌,砂锅里是鲫鱼豆腐汤,熬得奶白鲜香,该撒一把香葱的,换成了香菜碎。另外两道菜,一道是爽口的凉拌素丝,另一道是蘑菇片炒肉。 两碗米饭分别放在各自的面前,冒着白腾腾的热气。 宁苏意拉开椅子坐下,看见井迟另取了一个干净的小碗,给她盛了一碗鲫鱼汤。 动作间,他那修长细白的手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实难叫人忽视那一抹扎眼的红色。宁苏意喝一口鱼汤,不经意地问:“你手腕的红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很老旧的款式,四股绳编成的,接口处的绳子尾端缀两颗珠子。 井迟转了转手腕,笑说:“你自己编的,能没见过吗?” 宁苏意喝汤的动作明显滞了一下,印象里,编手绳的记忆得追溯到高中时期。 那时候,班里的女孩子都喜欢鼓捣一些手工,比如,织围巾c编手绳c叠星星千纸鹤。她也不例外。 但她由来对手工一类不精通,常常显得笨拙——上小学时有手工课,她大部分作业是井迟帮忙完成的。 先学的是织围巾,结果织了两排就打了结,不得不拆掉重新开始,织到一半,发现越织越窄,不像围巾,倒像腰带。 只有编手绳还算像模像样,然而,编了两条她就失去兴趣。 井迟说不嫌弃她,要走了一条。 她自己的那一条手绳,戴了没多久就不喜欢了,洗澡时取下来随手丢进垃圾桶。至于井迟那一条,以前没见他戴过,现在 那手绳崭新的,没一点褪色的痕迹,是妥善保管的结果。 宁苏意目光闪烁,不再细看他的手腕,咽下去的鱼汤一霎没了滋味。 自从井迟表明要追她,就不再掩饰过去潜藏的爱意,反正,窗户纸已经捅破了,他不介意将那一层窗户纸的窟窿捅得更大,甚至连整个窗户都给掀起来。 宁苏意逃不掉,避不开,想来想去都只能用一层岿然不动的面具来维持镇定。 两人安静地用餐,气氛倒也不尴尬。 吃完饭,井迟负责收拾,杯盘碗碟都放进洗碗机,按下启动键后,他拿出冰箱里的车厘子和草莓 ,洗净装进玻璃碗,递给宁苏意。 他就势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中间隔半臂的距离,不过分亲近,也不显疏离。 电视里在播放动漫,很老的一部片子,《犬夜叉》,宁苏意却意外地很喜欢看,不知看过多少遍,每回看完全集就从头开始刷,也不嫌腻。 这一话刚好播到桔梗死的时候,犬夜叉抱着她,在蓝紫色的星云下亲吻。 宁苏意当即捂住一只眼睛,不忍看又特别想看的样子,说:“我记得,以前每次看到这里,弹幕上桔梗党和戈薇党都会吵得不可开交,说犬夜叉当着现任的面吻前女友不厚道。有人则说,桔梗都要死了,她苦了两辈子,一个告别的吻而已,倒也不必过分较真。” 井迟没注意看动漫,只顾看她了,闻言,有些好笑:“你觉得呢?” 宁苏意扭头看着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被他塞了一颗草莓,她咬了一口,用手接住,含糊说:“我戈薇党,有点心梗。” 井迟仰头靠着沙发,朗声大笑。 一话才二十分钟左右,井迟陪着她看了两话,回自己家。 宁苏意关了电视上楼,洗完澡,吹干了头发,坐下来护肤时,井迟发了条微信过来。 井迟:“明早想吃什么?我上来给你做,你可以多睡会儿。” 潜台词是,我明早还会自己刷指纹开锁,进你的屋子,提前跟你说了就不算“未经允许擅自闯入”。 宁苏意机械地往脸上拍爽肤水,目光有些凝滞,从上午那番交谈到此刻,她始终未有一丝真实感,像浸泡在温水里,像踩踏在棉花上。 一切全凭直觉。 片刻,井迟又发来一条:“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咯。” 宁苏意躺到床上,在群里分享了井迟要追她的事,还贴了几句上午井迟撂下的话,想听听她们怎么说。 邹茜恩:“这不挺好?” 叶繁霜:“我也觉得挺好。他叫你不用多做什么,那你就顺其自然,哪天动心了就从了他。” 宁苏意想听的不是这个,她说:“可我现在跟他相处,总有些无所适从,心里时刻提着一根线,很难做到完全放松。” 叶繁霜:“能理解,但无解。” 太能理解了,她自己设想一下,养了二十几年的乖弟弟,突然间换成追求者的身份,展露出对自己的侵略性,她可能还不如宁苏意表现得从容。 宁苏意:“我让你出主意,你跟我说无解?” 叶繁霜:“我可不敢再乱出主意了,我算明白了,我们说再多都是瞎掺和,你们之间的事就该由你们解决。” 宁苏意:“呵,那你别跟井迟通风报信啊。景庭哥那件事,是不是你透露的?我只跟你和茜恩提过。” 邹茜恩适时接话:“我没透露过哦。” 叶繁霜:“” 怎么回事,弟弟怎么能出卖她呢?! 叶繁霜投降:“行,我的错,但我真不是主观意愿想要告诉他的,是他唉,算了,我不辩解了。” 井迟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单纯无害,他段位高得很,她不担心他,她开始担心她的好姐妹宁苏意了。 —— 翌日清晨,宁苏意难得睡一夜好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洗漱完,下到一楼,饭厅里的餐桌上放着简餐。她找了一圈,没看见井迟。 手机这时候响了一声,进来一条消息:“傅明川急需一份资料,我得去公司扫描给他,先走了,你慢慢吃。” 宁苏意吃完早餐,去公司上班。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两人时而能一起吃顿饭,大多数时候,宁苏意忙着加班,在公司里凑合一顿晚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进展。 唯一要说的是,宁苏意渐渐也适应了,只有井迟偶尔流露出来的直白的眼神,叫她有些许不自在。 这天傍晚,井迟抽空去了趟罗曼世嘉,给二姐井韵荞送东西,老太太吩咐的,他推脱不掉。 从井韵荞办公室出来时,碰见了温璇。 温璇叫他稍等片刻,自己拿了个纸袋过来,里面装着他那件黑色卫衣,散发着一股清洗过的洁净香气。 井迟垂眸看了一眼,没接那纸袋,语气不咸不淡:“我买了一件一样的,这件就不要了,替我丢了吧。” 温璇一霎鼻酸眼热,伸出去的手缓慢收回来,手指扣紧纸袋的边缘,抓出一道道细细的褶皱。 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的狼狈。 她穿过的衣服,井迟就不打算要了。哪怕是维持成年人表面的礼貌,也该先接过去,而后再找个没人的角落丢掉。可,他就当着她的面 她晓得,这里面有让她知难而退的决绝。 井 迟到底没太过分,淡声说:“谢谢你那天送我回家,至于其他的,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几天,温璇的心情跟外头的雾霾天一样,灰蒙蒙的,画设计稿都难以调动丝毫正面积极的情绪。到这一刻,她彻底有种被现实压垮的颓败感。 井迟点了点头,以作告辞,转身走进电梯。 温璇看着他的背影,视线渐而模糊,背过身去擦了下眼角,眼前才又恢复清明。她抱着纸袋坐回工位,再无心打磨设计稿。 下班回到家中,闺蜜在她家里准备煮火锅的食材,问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感冒了。 温璇摇摇头不说话,推开客厅东边那间房的门,进到衣帽间里,打开衣柜,将纸袋里的卫衣取出来,拿一个衣架撑起来,挂在一件男士西装外套旁边。 那件高定的黑色西服,也是井迟的。 因熨烫平整c裹了防尘袋,即使过去多年,看起来仍然簇新。 ------题外话------ 嘀嘀,我来啦,下午好—— 第63章 牵手也要跟姐姐打报告吗 井迟放出要追宁苏意的话,实则没遇上好时机。 临近年关,宁苏意身为公司领导者,比任何人都要忙,进入十二月,更是连她人影都看不到。井迟也没比她清闲到哪里去,公司那边一摊子事需要他处理,办公桌上时常堆小山高的文件。 宁城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十二月中旬降临,比往年都要晚。 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下两个钟头就停歇了,地面积了薄薄一层雪,像漏网里筛下一层糖霜。 雪停没几个小时,行人踩上去,眨眼就变得灰黑泥泞。 宁苏意刚结束一场会议,从会议室出来,面带倦色,眼睛半阖不阖,拿食指骨节揉了揉太阳穴。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甜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她一霎顿住脚步,往办公桌看去,上面放了一个浅褐色牛皮纸袋。 宁苏意问梁穗,怎么回事。 梁穗站在她身后,一副十分了然的样子,回答:“井先生叫人送过来的,我刚下去拿上来。” 宁苏意走到办公桌后,在椅子上坐下,拆开牛皮纸袋,里面一杯热的红豆奶茶,一小块黑森林蛋糕。 外面刮大风吹起屋顶的积雪,室内暖气温热,再有这两样东西加持,瞬间让人心情好了不止百倍。 宁苏意拿起静音的手机,翻了翻微信,罕见的,井迟这次竟没有留只字片语。 她拆开包裹住吸管的纸套,插进杯盖的孔里,喝了一口,嘴里能嚼到甜糯糯的红豆,开了两小时会议的疲惫仿佛被这一口甜一扫而空。 宁苏意点开微信对话框,想跟井迟说点什么,一句话删删改改,最后一个字也没发送出去。 等了片刻,倒是井迟先给她发过来。 井迟:“收到了吗?” 宁苏意:“嗯。” 井迟:“晚上加不加班?” 宁苏意:“你不是有梁穗的微信,没有问过她?” 井迟:“要是能从你这里问出来,我何必麻烦梁助。” 宁苏意不禁笑了笑,回了一个字:“加。” 井迟:“哦。” 没有任何表情,宁苏意却能从他这个孤孤单单的“哦”字里读出几分不快,但也没办法,她确实要加班。 十二月里,稍微有点气氛的节日便是圣诞节。这年头,诸如圣诞节c元旦,都能过成情人节。虽然宁苏意和井迟绝对称不上情侣,但在井迟那里,已然是计划好了,要给她一个浪漫的惊喜。 奈何宁苏意临时要去外地出差,二十三号就走了,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期间只能靠微信交流。 井迟的惊喜计划自然泡汤。 闲来盘算起这段日子以来,跟宁苏意见面的次数,发觉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井迟顿时有些恼怒了。 怎么“男友预备役”的待遇还不如以前当弟弟的时候呢! 宁苏意真正空闲下来,是元旦假期。她给自己留了一天假,然而这里面没井迟什么事,她应邰淑英的召唤,得回锦斓苑陪家人过节。 为了应景,宁宅上下被装点一新,廊檐下挂了几盏大红灯笼,客厅各个木柜上的宽口玻璃花瓶里插着火红冬青,枝头挂红底烫金的福字,隐约有过年的喜庆。 宁苏意晨起到外面跑了一圈,回来洗了个澡,换身衣服,穿一件圆领的海蓝色毛衣,呢料的米白阔腿裤,脚上一双毛茸茸的拖鞋。 上午陪邰淑英和毕兆云出门逛街,下午休息几小时,到厨房帮忙备菜——这一顿团圆饭定在晚上。 宁苏意没帮什么忙,只贡献了一道清蒸鲈鱼,大部分的菜是邰淑英和毕兆云完成的,珍姨也回家陪家人过节了。 晚间饭桌上热热闹闹,一家人都到齐了。 宁宗城前些日子浮萍一样四处飘荡,被宁老先生打电话叫回来,好一顿训斥,最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只是他人瞧着有些不大精神,穿一件棕色夹克,胡子也没刮,不修边幅。 和乐融融的气氛,老爷子懒得骂他,低声说教两句就揭过了。 宁昱安相比刚到这个家时,规矩了不少,主要是因为宁宗城时常不在家,没人再一味袒护他。但凡犯了错,毕兆云和宁屹扬轮流叫他去阳台罚站,加上他在这边没有能玩到一块的小伙伴。 久而久之,他就被约束得乖顺两分。 吃过饭,宁苏意去老爷子书房,例行汇报工作。老爷子倒也没把气氛弄得太凝重,一边听她讲话一边临帖,他今儿写的是《五色鹦鹉贴》。 汇报完工作,老爷子提点她几句,就让她出去了 。 宁苏意坐去客厅,陪父母聊天,电视里播放的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沦为背景音。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宁宗城一会儿摸摸扶手,一会儿扭扭身体,显出几分如坐针毡的局促样子。 半晌,他终于寻到一个空当,将宁屹扬给叫走了。 父子俩不知在阳台上低声谈了些什么,半个小时都没结束,宁屹扬没往客厅来,脸色铁青地上了楼,宁宗城紧跟上去。 毕兆云朝那边瞄了几眼,有些心神不宁,想要去瞧瞧,又怕惹宁宗城大发雷霆,在这样的日子里闹得家里不得安生。 她了解公公的脾气,一点就炸,左思右想,也就作罢,打算晚点回房再问宁屹扬。 宁苏意吃着蜜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父母的话,免不了聊到婚姻一事。 她赶紧打住:“我不着急,别催我。” 邰淑英苦口婆心:“元旦一过,你的生日没两个月就要到了,也不小了,身边就没个合适的能发展成男朋友的人?” 她先前觉得井迟不错,想让两人试着交往,但井迟亲口说拿宁苏意当亲姐姐看待,她失望了好一阵才接受这个事实。 宁苏意简直避之不及,搂住邰淑英手臂撒娇:“妈,咱能聊点别的吗?” 邰淑英拿她没办法,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大嫂都准备要二胎了,你还没点动静,我也就这点心事没了,能不上心?” 宁苏意逮住机会,立时转移话题,转头问毕兆云:“真的吗?大嫂,你准备再生一个?” 毕兆云抿嘴轻笑,很小声地说:“我是看安安最近懂事多了,我也还有余力,想给他添个妹妹或弟弟,都好。”顿了一下,她似有些难为情,声音更小了,“但阿牧他工作忙,不大乐意现在再要一个小孩,说想再等等,我听他的。” 的确,怀孕生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哪怕家里保姆再怎么照顾周全,属于准爸爸那一份的爱护不能缺。 宁苏意不参与评论,拈一颗话梅丢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滚动。 手机响了一声,她光顾着看电视,没听到,还是邰淑英提醒她:“我听见手机响了,是不是你的?” 宁苏意手绕到身后,从沙发缝里摸到手机,不少人发来元旦祝福语,微信里积累了上百条未读消息,一眼瞧去一排小红点。 最新跳出来的一条消息来自井迟,发的是语音。 宁苏意左右各看一眼,拿着手机上楼去,到房间里才点开听。 呼啸的风声里,井迟的声音低沉有力,生怕她听不见似的,有种隔着窗户呼喊的感觉。 “酥酥,出来玩,我在门外等你!” 像小时候,过年的夜晚,她陪家里人在客厅看春晚,而别墅外的栅栏门口,一个小少爷隔着整个院子的距离,高声喊她出去放烟花。 宁苏意那时跑出去,看见井迟嚣张得很,踩在他爸的车顶上,手做喇叭状,一句一句地重复:酥酥,跟我去放烟花! 幸好,宁苏意心说,幸好她方才没有在客厅里点开语音。这么大的声音,不用开扬声器都能清楚听到。 也幸好通讯设备发达,让他不必像多年前那样,隔着整个院子扯着嗓子大喊。 宁苏意笑一声,进衣帽间换外出的衣服,没耽搁太久,只在毛衣外套了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拿上围巾。 下楼时,难免引起注意,面对几道探寻的目光,宁苏意笑着敷衍一句:“跟朋友出去逛会儿。” 邰淑英挤了挤眼睛,笑眯眯地说:“男朋友?” 宁苏意不理会她的调侃,走到玄关处换上短靴,开门出去,一霎便被寒风吹得迷了眼。那风带着冰凉的水汽,不知是不是下雪的前兆。 站在檐廊下,头顶是炽白的廊灯,和着红灯笼洒下的橙红灯光,一冷一暖的光淋在她身上,无端梦幻。 她举目眺望,黑色栅栏门外,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几分落拓孑然,几乎要与沉沉的夜色相融合。 宁苏意跳下台阶,朝门口走去,近看才发现他羽绒服敞着穿,里面就一件薄衫,好像还是短袖,也不知在冷风中站了多久。 “你不冷吗?”她问。 井迟双手抄在羽绒服口袋里,笑起来,那双向来清澈的眼眸里似有光。他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到她面前。 宁苏意:“干什么?” “摸摸看。” 宁苏意大概被他的声音蛊惑了,当真没迟疑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掌心感知到的体温竟比她自己的手还要热乎。 然而,下一秒,井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攥住她的手,一把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带着她大步往前走。 宁苏意被拽得趔趄一步,察觉自己上当了,要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气,声 音带着恼羞成怒的意味,叫他:“井迟!” 井迟回头看她,她脖子上围着枣红色的围巾,衬得皮肤特白,乌发没从围巾里扒拉出来,几许凌乱,不失美感。 因着恼怒,她的脸颊比平日多一层薄红,像夕阳将散时,天际的一抹嫩粉色晚霞,很有娇羞的感觉。 井迟勾勾嘴角,语气里掺两分不正经:“怎么,牵手也要跟姐姐打报告吗?”继而,换成小声嘀咕,“以前又不是没牵过。” 宁苏意素日里实在是个情绪波动不大的人,眼下却被他挑衅得想要抬脚踹人。 ------题外话------ 姐姐:好想,打死,他!!! 你就说甜不甜吧~ 第64章 害了他一生 比起年味儿更浓厚的除夕,元旦似乎是属于年轻人欢聚热闹的节日。 通往市中心的路上车流如织,越是靠近广场,越是能感觉到人如潮水般涌动。两人下了车,切身置于其间,毂击肩摩,被人流推着往前走。 宁苏意回想起来,发觉自己真的许久没这样轻松过,诸事烦恼都抛却脑后,只顾看眼前的璀璨风景。 灯火一盏一盏绵延至远方,路过的店铺橱窗流光溢彩,不知从哪飘来一缕甜香,伴随着欢快的音乐,让人觉得不虚此行。 她双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呼吸间带出一缕缕白气,唇畔始终挂着浅笑,心脏像那商贩手里攥着的氢气球,在空中飘飘忽忽。 井迟怕她被人群冲散,手攥住她的手臂,带她缓慢前行:“等到零点,对面那一排大厦会有个灯光秀,勉强能充当烟花吧。” 宁苏意愣了愣,原来他还记得小时候除夕夜放烟花的事。 寒风凛冽,四周火热的气氛好似驱赶了冷意。 宁苏意笑着说:“你早说你要带我来看这个。” “早说你就不来了吗?” “不是,我会叫上我妈和大嫂一起过来看热闹,左右她们待在家里也无聊得很。” “你认真的吗?”井迟有点挫败,顿了顿,面色由阴转晴,扬眉而笑,“幸亏你没叫上她们,我想和你单独庆祝。” 宁苏意看他一眼,他的眼睛晶晶亮亮,不知是开心过度,还是融合了路边暖白灯光的缘故。 她匆匆别过视线,有些抵抗不住他这样炽热如火的眼神。 手臂上的力道倏地一松,宁苏意有所感知,回头去看,身边已没了井迟的身影,她踮脚四处张望,却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攒动的人头。 宁苏意在原地转了几圈,没有看见人,没来由一阵心慌,以为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他不高兴了。 她又不敢随便乱走,担心他回来找不见人。 正踌躇焦急间,肩膀忽被人轻拍了一下,宁苏意用手指拨开缠绕在脸侧的发丝,回过身来。 井迟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住了寒风,亦挡住身后些许灯火,他敞着羽绒服,仍有些气喘吁吁,手里拿一串半米长的糖葫芦,山楂颗颗饱满鲜红,中间夹几颗草莓,外面裹着脆脆的糖衣,举到她面前。 宁苏意无由生出失而复得的感觉,心脏砰砰,剧烈跳动,声音不稳:“你你去买这个了?” “对啊,看到路边有卖的,就去给你买一串。”井迟微微低头,看进她眼底,里头有未褪尽的焦灼,他笑一笑,语含玩味,“你担心我丢下你跑了啊?” 宁苏意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井迟摸了摸鼻子,不再逗她,手拿着糖葫芦往她怀里递了递:“你看,好大一串,以前糖葫芦都没这么大的。” 宁苏意说:“我都不爱吃糖葫芦了。” “我知道,给你拿着玩,权当是迎合节日气氛。” 宁苏意这才接过来,走了没几步,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把糖葫芦往嘴里送,并不是想吃,只因手里拿的是吃的东西,自然而然塞进嘴里。 井迟看着她,仿佛洞穿了她的心理,促狭一笑。 距离凌晨还有一个多小时,井迟怕她在外面逛太久会冷,带她去附近的商场,目光不期然瞥见门口的台阶下,一个小姑娘正在贩卖鲜花。拿那种泛黄的旧报纸包裹着鲜艳红玫瑰,点缀几枝尤加利叶。 井迟这回没擅自跑开,叫宁苏意在原地稍等,自己过去买了一束花。 宁苏意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注意到他买花的举动,心里荡起波澜,一瞬间无措极了。 以前他不是没送过她花,毕业典礼的时候c哄她开心的时候c节假日的时候,可那都是朋友之间的馈赠,但是眼下 胡思乱想之际,井迟已然回来,将一束花递到她怀里。 宁苏意犹豫着要不要接时,听见井迟紊乱的呼吸声夹杂低沉的嗓音:“我看那小姑娘实在可怜,我们就当做善事了。” 一个很好的理由,能让她心无挂碍地接受这束花。 宁苏意说:“卖火柴的小女孩怎么没遇到你?” “我这不是被你传染的才开始关心人间疾苦嘛,菩萨姐姐。” “救命,能别瞎喊吗?” 宁苏意扶额,表情无奈。以前当真没发现井迟恶劣的一面,最近她看他,就像是看武侠小说里打通任督二脉的练武奇才,突然激发某种技能,叫人无法招架。 井迟歪头笑一笑,狭 长的眼里春意盎然。 进了商场,周身便被温暖的气流包裹,两人没任何目的性地随意乱逛,看见什么喜欢的就直接买,不管需不需要。 宁苏意买了一堆装饰房间的物件儿,又去逛服装店,意外地挑了一件很中意的米色针织背心,可以套在衬衫外面穿的那种。井迟帮她付钱,被她拦了下来,她要自己付。 井迟手里拿着钱夹笑得几分无奈,故态复萌地揶揄:“以前花我钱都没这么见外,现在又为什么不愿意了?” 宁苏意懒得与他掰扯,往往越说他越是起劲,她根本讨不着好。 从店里出来,走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不知从哪家店里飘出来的音乐声,播放的是林宥嘉的《天真有邪》,歌词唱到耳熟能详的那段—— “就是你,狠狠把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大人。” “奋不顾身的天真,瞬间化成一路走来的伤痕。” “我悼念,我的笨。” “爱人,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井迟跟着调子哼唱了后面一句,突然表情认真地看着宁苏意,重复那一句歌词:“酥酥,你也是一样。你太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 宁苏意刚把几个购物袋归置到一个大袋子里,方便手拎,冷不丁听到这句类似控诉的话语,怔了几秒,抬起头看他的脸。 井迟接着说:“小时候,你把自己送到我家来,那样细致地照顾我,早就给我下了蛊,害我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这样的人,难道不是你在害我?” 害他情根深种,无法自救,她却不管不顾。 这样严重的指控,宁苏意哪里担得起。 “可我对你的好,跟施华姐c韵荞姐她们” “不一样。”井迟知道她要说什么,那不是他喜欢听的,索性直接打断,“不一样的。她们哄着我喝药的说辞是希望我赶快好起来,而你,只有你,对我说,你想要我长长久久陪着你,去更远的地方,而不是只待在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屋子里。是你给了我希望。” 他又说:“我的姐姐们也不会睡前给我讲童话故事,告诉我,要做一个披荆斩棘的勇敢的王子,这样才能拯救他的公主。” 宁苏意哑然失语,她早已忘记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如果有,那时也是单纯的小孩儿心性,想多一个玩伴,或是想满足一个童话梦。 哪会知道,他真的听进了心里,还较了真。 可能,她那些有意无意做出的举动,害了他一生,却不自知。 宁苏意抿着唇瓣,心情直线坠落下去,一句安慰开解的话都找不出来。 “走吧,快到零点了,我们去占个好位置看灯光秀。”井迟轻吐出一口气,适时出声转移话题,他可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与她再起什么争执。 原本,他也没打算跟她说这些,平白给她增加负担,只是刚好气氛合适c歌词合适,那些话就从胸腔里跑出来。 两人顺着电梯下到一楼,再缓步走到广场上,已是晚了一步,前面绝佳的观看位置被赶赴而来的人占得满满当当。 井迟要带宁苏意挤进去,被她拽住手臂,出声阻止:“我们就在这里看吧,其实也能看得到。” 不久,耳边传来人群齐声高呼倒计时。 “十c九c八c七” 与此同时,前面高楼大厦上的led屏出现同样的倒计时数字,待到“一”字落地,那一排商业大厦的灯光全部点亮,变幻出绚丽多彩的颜色,组合成各种祝福语c图案,没比烟花逊色多少。 井迟转过身与宁苏意面对面,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脸,亦有灯光掠过的残影。他弯唇一笑,说:“酥酥,新年快乐。新的一年,也要健健康康。” 宁苏意回以一笑:“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开心一点。 没过多久,灯光熄灭,四周一下黯淡了不少,可也足够明亮,只是不如方才那般亮如白昼。人群四下疏散,好在井迟与宁苏意站在外围观看,想要出去很容易。 随着灯光灭掉,情绪也一同回落。 兴奋了一整晚的神经,到零点过后,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回到家已是零点四十,宁苏意将那束花和购物袋放在沙发上,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懒得洗头发,很快就捯饬完毕,躺进被窝里。 房间里很安静,依稀能听见外面的风声,这样的环境很便于人思考,宁苏意大脑纷纷乱乱,好似还停留在灯火最鼎盛的那一刻。 井迟说的那些话,也一并在她脑海里盘旋。 ------题外话------ 姐姐自己种下的因,哪能不偿还呢? 更多最 新章节,请收藏【bz】! 第65章 拆人婚姻的罪人 一天的假期短暂得很,转瞬就要复工。 三号,宁苏意留出晚上的时间,约了久负盛名的一家医疗器械制造公司的吴总吃饭,这是年前就通过邮件定下的。 约在一家会员制的私房菜馆里会面,吴总带了妻子过来。吴太太听说宁苏意是为了慈善事业,心里很是欣赏她。她自己平常也爱做些慈善,到底不如宁苏意做得大,直接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 宁苏意说,善事哪分大小,您和先生早年支援灾区的事我可都听说了,跟你们比起来,我做的算不得什么。 有了这个开端,事情谈得很顺利,宁苏意主要是想从吴总这里购买一批大型精密的医疗器械,捐赠给偏远地区的医院,后续可能还会有一些其他合作,直接跟他本人交谈会事半功倍。 吴总听完,笑呵呵地提出一点:“明晟也有医疗器械制造业务,怎么宁总没在自家行方便?” 宁苏意早知他会有此疑问,笑了笑,说:“不瞒您说,明晟由来主营制药,对于医疗器械c医药装备制造这一块的发展处在刚起步的阶段,尚不成熟。” 吴总开了个玩笑:“有宁小姐这么能干的领导人,我看我们两家成为对手是迟早的事。” 宁苏意摇摇头,直说他真是抬举自己了。 这件事算是敲定下来了,不日就走流程签合同。除此之外,宁苏意另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借此机会向吴总请教,还是那个原因,为明晟拓展医疗器械业务取经。 这一块目前虽是宁屹扬在负责,奈何进度久久停滞不前,老爷子又十分看中,她想着,哪怕能帮忙推一把也是好的。 吴总乐于助人的美名倒也不是虚的,作为前辈,他乐意给宁苏意讲授一些经验教训,点明哪里需要多加注意,能让她少走一段弯路。他数十年的经验,比宁苏意摸着石头过河要强得多。 这一聊就聊了两个多小时,其间换了两壶茶。结束时,宁苏意与吴总握手,一迭声道谢,亲自将人送上车。 吴太太挺喜欢她,还加了她的联系方式,以便日后为她的慈善事业添砖加瓦,宁苏意自是感激不尽。 目送那辆车远去,宁苏意才转身折返到停车的地方。 徐叔下车给她打开车门,她微微一顿,突然想起提包落在了包厢里,叫徐叔再稍等一会儿,她自己上去拿。 幸好服务生还未开始清扫,宁苏意在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上看见自己的包。 她拎着包走出包厢,踩在走廊深灰色的地毯上,将要转过拐角,斜前方的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宁苏意抬眼一看,心跳都停滞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体,没叫那人看见自己。 她惊讶不已的神色,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再朝那里看去一眼。 所幸那两人没往自己这边走,出电梯后,去了相反的方向。 宁苏意没有认错,确实是她堂兄宁屹扬,高领的黑色毛衣外套着一件深驼色长款呢大衣,肩部宽阔,围巾随意搭在脖子上,显得身量挺拔,风姿卓绝,亦有从室外携带的一股清寒气息。 他怀里搂着一位身段儿窈窕的女人,个子高,皮肤白白嫩嫩,穿一件白色羊绒大衣,细高跟的短靴,正偏着头跟宁屹扬讲话。 从宁苏意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女人半张脸,笑容妩媚娇俏,颊边一个浅浅的梨涡,并不是她那位腼腆的堂嫂。 宁苏意认得那个女人,是宁屹扬的秘书,姚百卉。 宁屹扬办公室的用人情况,她是从来不过问的,只晓得姚百卉两个月前才被招进来,其他的信息一概不知。 一想到放弃工作c在家里相夫教子的毕兆云,想到她淳朴的性格,时常脸红的样子,宁苏意便如鲠在喉,替她感到不值。 元旦前一晚,她还听毕兆云羞赧地说,想趁年轻再要一个孩子,而宁屹扬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 谁能想到,他口中的忙碌是流连在别的女人的温柔乡。 宁苏意不愿相信,甚至在心里替宁屹扬找补,是不是自己脑补太过,毕竟没有“捉奸在床”。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击碎她的天真想法。走廊另一端的尽头,宁屹扬一只手推开包厢门,另一只手始终揽着姚百卉的纤腰。那女人不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踮起脚尖趴在他肩头咯咯直笑。宁屹扬也在笑,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 等那扇包厢门关闭,宁苏意回身,背靠墙壁缓了片刻,走进电梯间时,胃里翻腾的感觉来得突兀且强烈。 若非亲眼所见,她哪里肯相信,那个寡言少语c 性情温和的堂兄会出轨。 宁苏意坐在车后座,一路沉默。车厢里开了灯,暖黄的光照着她怔忪出神的脸,她两手相扣,心下纠结不已,不知该如何开口跟毕兆云说这件事。 她堂嫂看似温软柔和的好脾气,实则在某些事上极为较真,万一她想不开 宁苏意背部躬下去,手肘撑在膝上,双手置于脑袋两侧,深深地叹口气,怎么她总能遇到这种令人烦乱的事。 纠结一路,到了家,她也没纠结出个结果。 宁苏意先去洗澡,不怎么困,抱着笔记本电脑到床上处理一点遗留的工作,时不时走一会儿神,想宁屹扬出轨的事。 她捋了捋头发,抓起手机,噼里啪啦打一段文字,思忖片刻,全部删掉,改成一个模糊的问题,发到姐妹群里。 宁苏意:“我问一下,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好朋友的丈夫出轨了,你会告诉她吗?” 她姑且把堂嫂称作“好朋友”。 叶繁霜:“你怎么成天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邹茜恩:“一般问出这种问题就是确有其事!说吧,是谁的丈夫出轨了?” 叶繁霜:“反正不是我们,你单身狗,我单身狗,酥酥单身狗。” 邹茜恩:“听起来有点悲伤。” 宁苏意无语,强行把话题扯回来:“你们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叶繁霜:“我吗?我肯定选择不告诉朋友。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太喜欢过问朋友的感情事,搞不好人家两口子不计较,搞得我像是拆人婚姻的罪人。” 邹茜恩:“要是我,我一定憋不住不说。她是我的好朋友啊,我怎么忍心看她被狗男人蒙在鼓里呢!所以,酥酥,到底是谁的老公出轨了?能告诉我吗?吃不到瓜,我今晚睡不着了!” 宁苏意发过去一串省略号。 她再也无心处理工作,索性阖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头柜上,躺下去睡觉。最近她睡眠情况有所改善,正在尝试戒掉安眠药。 翌日醒来,手机定的闹铃还未响起来,她打着呵欠下楼,在楼梯中间停下来,朝厨房的方向看去。 宁苏意已经不会被突然出现在房子里的人影吓到,因为那人影多半是井迟。或许“多半”一词用得不够准确,该说“百分百”是他。 他背对着她,手持锅铲翻炒锅里的东西,不知他什么时候起的,后脑勺的头发翘起来一缕,他都没空去管它。 宁苏意站了许久没动,腿有些麻了,才从楼梯上下来。 拖鞋的踢踏声在身后响起,井迟关火回头,笑着说:“早。” 宁苏意走去厨房,看见锅里是加了牛奶的炒鸡蛋,夹进烤好的吐司里特别香。 她回了句“早”,又说:“你以后别起这么早给我做早餐了,冬天能多睡会儿懒觉就多睡会儿。” 井迟低头把两片洗净的生菜夹进吐司里,漫不经心地歪了下头,总有理由对付她:“又不是单给你一个人做,我也要吃早餐,顺手的事儿。” 宁苏意语塞,默默帮忙把盘子端到饭厅。 两份足量的三明治,两杯不加糖的热豆浆,是两个人的冬日早餐。 —— 宁苏意近期没有回锦斓苑,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给毕兆云点明,其实,当中更多的缘由是她始终没想好要怎么说。 这么一耽搁,她的时间就被令人焦头烂额的工作填满,无暇顾及其他。 临近年假的关头,公司出了一项纰漏,梁穗到宁苏意办公室汇报:“这是仓储部主管递上来的文件,说是手底下的养护员失职,没做好冬防计划,致使一大批名贵的中药材以及中药饮片损坏。质管部审查过,确认报损,需要销毁处理,只是金额巨大,不得不知会上头,重新拨款采购。” 宁苏意翻着手上的文件,面色冷凝,问她:“损失多少钱?” 这些损毁的名贵中药材有效成分降低,甚至有些药材完全失效,当然不可能再拿来制成成品药。 梁穗说:“预计四千万左右。” 宁苏意脸色更难看了两分,梁穗便接着说:“涉事的养护员已被开除,仓储部那边重新制定计划,加强了冬防措施。” 事已至此,宁苏意再生气也于事无补,提笔签了文件,一面冷淡道:“吩咐下去,让采购部加紧再采购一批药材,别影响到生产。至于那些损坏的药材,那就按照流程销毁吧。让下面的人盯着,别再出问题。” 梁穗点头:“好,我这就交代下去。” 解决完这一桩事,没过几天就到了除夕,宁苏意自不可能再待在钟鼎小区,得回锦斓苑过年。 她提前抽出半天时间,出去逛街,给家里人买新年礼物。 礼物装满了整一个后备箱,还不够放的,挪一些放到车后座。 傍晚时分,宁苏意把车开进别墅,在前院停了车。那些东西她一个人根本拿不完,于是喊屋里人过来帮忙。 哪能想到,出来的人是宁屹扬,他也是刚到家,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没穿件外套就出来了,只穿一件军绿色的圆领毛衣,袖子半挽,可能刚洗了把脸,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人很是清隽,笑着说:“买这么多东西?” 宁苏意一怔,想起了多日前那件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事。 ------题外话------ 现在的弟弟,随意进入姐姐的屋子,姐姐已经习惯了。 后来的弟弟,随意进入姐姐的卧室??? 晚上好! 老是搞忘记要月票了,还是评论区的宝提醒的,上架以后就可以投月票啦,有月票的宝可以投一下,没有就算辽。 三月没有才艺,给大家跳一个踢踏舞好啦,嗒嗒嗒嗒嗒嗒嗒,跳完了。【鞠躬 第66章 白月光 有了宁屹扬搭把手,车里大大小小的礼物一趟就全部搬运到屋里。 宁苏意挑拣一番,没等到明天,现场就把礼物分给家里人。 给老爷子新添置了一套文房四宝;给父母大伯买的是保暖的衣物;给宁屹扬挑了一支贵重的钢笔;毕兆云的则是一条爱马仕围巾。至于宁昱安,当然是乐高积木,不知道他喜欢哪种类型,拢共买了三套,城堡c飞机c超级英雄,够他拼好长时间。 难得的,宁昱安抱着积木绕客厅跑了一圈,开心地说:“谢谢姑姑!” 毕兆云见状,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去楼上房间玩,别在客厅里大喊大叫,吵到书房里练字的太爷爷。 宁苏意喝口热茶,瞧着毕兆云挂满温柔笑意的侧脸,心底越发梗得慌。再看一眼旁边的宁屹扬,他手端着一杯茶,不紧不慢地细品,面庞俊朗白净,眉宇间早没了当初进门时的郁郁寡欢,满是意气风发c张扬恣意。 “大哥,不忙的话,我想跟你单独说两句话。”宁苏意放下茶杯,突然出声。 宁屹扬愣了一下,笑着颔一颔首,起身跟她到阳台去。 正对着阳台的是别墅后院,往日被邰淑英修理得齐整的花草,经过严冬的洗礼,已不剩多少。一些四季常绿的盆栽挪到了屋里,当是增添新年气氛。 宁屹扬侧身而立,手肘搭在栏杆上,比宁苏意高一截,目光自然俯视地落在她脸上,语气带两分笑意:“找我什么事?” 宁苏意没看他,视线盯着后院某一处,平铺直叙:“上个月三号,我去过百乐斋,在那里请人吃饭,无意间碰到大哥你了。你当时并非一个人,我就没上前打招呼。” 宁屹扬嘴边的笑意僵住,继而收敛得一丝不剩。 具体几号他没仔细记,上个月唯一一天去过百乐斋,他身边跟着姚百卉,那是两人的单独约会。 许久没听见身侧的人出声,宁苏意就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意外的是他竟没有掩饰或反驳。或许他自己也清楚,她看到的是什么画面,根本无从辩驳。 宁苏意转头看着他,果真,他脸上几无表情,嘴唇抿得很紧,原本轻松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也收回来,插进裤子口袋里。 宁苏意抱臂,微微侧了侧身,没用自己的目光去审判他,没必要也没立场,只淡淡地开口:“于你,大嫂是个贤惠的妻子,于宁昱安,她是称职的母亲。抛开这些不论,她也是心地善良的一个女人,你不该伤害她。” 宁屹扬看着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宁苏意余光瞥见他细微的动作里有几分慌乱,猜到他在想什么。 “我没告诉大嫂。”宁苏意打消他的疑虑,“我没想好怎么说,也是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先找上你。” 宁屹扬眉目肃穆,一言未发,谈不上松一口气或者别的。 宁苏意没穿外套,站久了就觉得有点冷,语意也似裹了北风,凉嗖嗖的:“就这样吧,希望你能妥善处理。” 跟那个女人断绝往来,再跟毕兆云坦白,或是别的处理方式,她不想再过问,也是没精力插手别人的婚姻琐事。 叶繁霜说得对,经历得多了就能领会到,少管闲事能让自己轻松许多。 宁苏意折回客厅,重沏了杯热茶,捧在手心里暖着。片刻,宁屹扬也过来了,缄默地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握,微微垂头。 毕兆云伸手去探他的手背,他不由瑟缩了一下,毕兆云笑说:“这么凉,你们兄妹俩要谈事也不晓得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 毕兆云觉察宁屹扬神色不对,不禁关切地问:“聊什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宁屹扬看一眼宁苏意,后者眉眼低垂,吹了吹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片。他眸光微闪,含糊其辞地解释:“工作上的事。” 毕兆云果然不再问,因为工作上的事,说了她多半也听不懂。 宁屹扬频频看腕表,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到晚饭时间,他却坐不住,思量许久,还是起了身,一副出门的架势:“我出去一趟。” 毕兆云正掰下一瓣橘子往嘴里塞,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快吃晚饭了,你这时候要出门去哪儿?” “晚饭你们先吃,不用管我。” “那你早点回来。” 宁屹扬不再应声,阔步走到玄关,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在身上,拿了木柜上一把车钥匙出门。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汽车引擎声,一路朝大门口驶去。 毕兆云低声絮语,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出门,竟是连晚饭都顾不得吃,明儿就是除夕了,哪能忙到这种程度。 宁苏意不想让她担心,只笑不语。 宁屹扬出门狂飙了一段路,才将车速缓下来,靠边停了车,从置物格里拿一盒烟,撕开透明塑料封膜,抽出一支,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眯着眼猛吸了几口。 降下车窗,一股凉意席卷进来,呛得他咳嗽一声,拿出手机,给姚百卉打电话,告知她自己要过去一趟。 那女人自然高兴得很,要亲自下厨招待他。 宁屹扬掐灭了烟,将车窗升上去,阴沉着一张脸,重新上路,往姚百卉租住的公寓方向开去。 耳边还萦绕着她在电话里雀跃清甜的声音,他无声哂笑,叹一声今时不同往日。 姚百卉是他大学时期的女神,校园贴吧里公认的校花,且蝉联至大四毕业,不少男生寝室的夜谈会内容都与她有关。 她性格清冷孤僻,别说男生,女生朋友都少得可怜,在学校里向来独来独往,更引得无数男生青睐心痒,想要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宁屹扬也是其中一位,那时年少,无所畏惧,追过她一段时日,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家世样貌出众的富家子弟的青眼,她姚百卉尚不屑一顾,又怎会稀罕宁屹扬三不五时的献殷勤。 宁屹扬也没做那死缠烂打之辈,眼见追求无望就放弃了,毕业后回了老家谋职,恰逢当地的媒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已将自己的生活看作一捧死灰,怎么折腾都跳不开一个普通人一生的步调,于是认了命,跟相亲认识的毕兆云结婚c生子,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哪知上天给他赐了良机,摇身一变成为明晟制药集团的继承人。 虽未大肆宣扬,毕竟身处信息时代,没过多久这消息不胫而走,高中大学几个同学群里传遍了,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攀关系。 宁屹扬有两分骄傲,一概不予理会。 两个月前,他外出跟几个合作商吃饭,不期然与大学时期的女神姚百卉重逢,她在给其中一位老总当助理,饭桌上被拉着灌了好几轮酒。 宁屹扬念及旧情,替她挡了几杯,结束时,互加了联系方式。 两人起先在微信上聊些近况,大多是姚百卉主动挑起话题。 昔日爱答不理的校花,现今对他频繁示好。一定程度上,极大的满足了宁屹扬作为男人的虚荣心,亦弥补了当年的缺憾。 不是有句话说,白月光总是难以忘怀的。 一来二去,两人就发展出一段见不得人的关系,为了时常能够见着她,且不会被人怀疑,宁屹扬从中调剂,把姚百卉从原先的公司挖出来,安插在自己身边。 两人明面是上下属关系,实际逮住一切时机厮混,还要在毕兆云那里撒谎,以工作忙碌为由遮掩。 毕兆云哪里知道这些,真以为丈夫案牍劳形,抽不开身。 宁屹扬也没料到,舒坦日子没过多久就被宁苏意撞见,她那几句话听似轻飘如风,却让他后颈汗毛倒竖,一种刀悬在项上的惊悚感。 一刻不敢耽误,宁屹扬立时驱车前去找姚百卉,到了小区,停好车,上楼,敲602的房门。 里面传出一声轻快的“来了”,不过秒,眼前的降红色保险门打开,姚百卉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他:“明天就要过年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宁屹扬进门,姚百卉弯腰从鞋柜里给他拿出一双深灰色的棉拖鞋。他今日穿了双系鞋带的皮鞋,脚蹬了两下没蹬掉,她又蹲下去,给他松了鞋带,脱掉皮鞋。 宁屹扬垂眸瞧见她的举动,眼中晦深,低声说:“过年你怎么不回老家陪家人?” “还不是为了你。”姚百卉站起身,嗔怪地看他一眼,“回去了哪儿能见到你。” “不回去,年假期间你也见不到我。” “谁说的?你这不就来了?” 姚百卉去厨房洗手,米饭早已蒸上,空气里能闻到飘散出来的米香味儿,几道菜也切好整齐码放在瓷盘里,只待下锅炒熟。燃气灶上炖一锅牛肉,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宁屹扬站在门边,望着过去不敢想眼下却实实在在发生的一幕,深吸了口气,不再拖延:“我们的事,被我堂妹知道了。” 姚百卉伸手关掉水龙头,回头看他,大概是深谙“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也没表现得太惊讶。 “那你打算怎么做?”她走回宁屹扬身边,双手抱住他的腰,洇湿的手掌贴在他后背,“你要跟我断了吗?” 宁屹扬不说话,来的路上,他显然有此想法。 宁苏意没直接告诉毕兆云,便是给他留了三分面子,给时间让他自己处理干净。倘若他未能悬崖勒马,她随时可以挑破。 姚百卉仰头看他,声音低落又柔软,亦带两分委屈:“你还怕你堂妹吗?你不是说,老爷子更器重你,有意让你独掌大权,届时你堂妹不得仰赖你关照?” “我老婆迟早会知道。”宁屹扬说。 “那又如何?”姚百卉眼里蓄满泪水,侧脸靠在他胸膛,无声地流泪,好半晌,她才哽咽道,“我都不怕,难道你还不如我?既然你这么想,一开始就不该招惹我。以我的样貌和能力,到哪儿不能找到一个好归宿?” 宁屹扬单手搂着她肩背,低叹一声:“别哭了。至少,秘书一职你暂且辞了,我帮你在别处再寻个工作。” 姚百卉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只要他不放弃她,一切都听他的。 ------题外话------ 堂哥飘了 第67章 小迟被迫相亲 年夜饭比元旦前夕那一顿团圆饭更为丰盛,一家八口围坐在红漆圆桌旁,举杯庆祝,互道“平安喜乐c万事顺遂”。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离了座,到客厅坐着看春晚。没了燃放烟花的项目,年味儿总是谈一些。但相比前几年,今晚是热闹多了。 老爷子体力跟不上,只看两个小品就去歇息了,其余人继续守岁,到十一二点,再各自回房。 宁苏意注定不能休满年假,年初四就开始工作,但她是个人性化的老板,给梁穗留足了假期。 是以,春节期间的人情往来都交予宁宗德和邰淑英。唯独井家,宁苏意是绝不能缺席的。 井老太太拿她当亲孙女看待,逢年过节的礼数她自然不能少,提前定了时间,她推掉工作上的安排,陪父母去了一趟井宅。 当天中午,除了他们家,还有一家人也前来拜访老太太。 这是正常现象,元宵节前的一段时间,圈子里各家往来频繁,常常凑巧赶到一起。 今日是秦家两位长辈带着女儿秦笑嫆过来拜年,秦家与宁家打过交道,彼此熟识。三家聚在一起,一团和气地聊天,气氛犹如融融春日。 井迟早知宁苏意要来,没跟父亲井从贤出门去别处拜年,专门在家等着她。 自宁苏意进门起,他的目光就紧盯着她。她穿一件黑白格子的羊绒大衣,里面是奶黄色毛线裙,腰间束一条浅棕色皮带,简约大方。她娴静地坐在邰淑英身旁,唇畔笑意浅浅,先问候老太太的身体状况。 老太太向来疼她,当即招招手,让她坐到自个儿身边来,握住她的手,低声询问几句近况,再跟其他人闲聊。 “敏惠啊,你这女儿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笑容?” “是笑嫆,奶奶。”秦笑嫆自己接过话茬,伸出手掌,食指在掌心写自己名字的最后那个字,“女字旁,加一个‘笑容’的‘容’。” “哦哦,有什么深意吗?” “没什么深意,那字儿纯属是给女孩子取名用的,我妈投机取巧。” 井老太太笑起来,听着那一把清脆悦耳的嗓音,再打量一眼她的身量脸蛋,心里满意极了。 秦笑嫆提前被母亲告知今天过来的另一桩目的,视线不自觉朝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井迟瞧去几眼。他除了一开始客套寒暄,其余时候都沉默地望着老太太那边。室内暖气充足,他只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掩不住清贵无双的气质。 恰好,老太太注意到井迟过于沉静,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突然给他派了个任务:“小迟,秦小姐前日说要找几本书,你带她去楼上书房瞧瞧,那里有没有她要的书。” 井迟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让琼姨带她” “你说什么傻话,琼姨在厨房备菜,我看你没什么事,不如亲自招待一下。” 井迟无奈到极点,倒不至于驳老太太的意,微微颔首,视线看向那位秦小姐:“走吧,我带你去找找。” 他心里属实纳罕不已,老太太终日在家,从哪儿知道秦小姐要找书? 秦笑嫆笑一笑,起身跟着他上楼。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井老太太收回视线,转头对宁苏意说:“酥酥,你觉着两人站一起般不般配?” 宁苏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啊”了一声。 井老太太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秦家夫妇,捂着嘴笑说:“以前你施华姐给这臭小子物色了不少对象,他一个都不愿接触,连人家的微信都不肯加。我怕他这回又拒绝,没跟他言明,想让两人先试着来往。没把相亲拿到明面上说,他应当不会抵触。” 宁苏意恍然大悟,原来,老太太有意让秦笑嫆和井迟相亲,拿“拜年”打掩护,且他们一家也过来了,怎样都不会显得尴尬。 秦家夫妇跟着笑笑,一脸“知情者”的表情。 秦太太柔声搭腔:“出发前我跟笑嫆说过,权当今日就是来拜年的,让她别拘谨,若是觉得小迟不错,试着先交个朋友。” 井老太太拍了拍腿:“你提前跟笑嫆说了呀。” “我倒想瞒着她,她精明着呢,一听我叫她好好打扮,她就猜到了。”秦太太颇有些无语,“你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一个两个一提相亲就跟要了命似的。” 井老太太深有同感。 宁苏意手捧茶杯,小口呷着茶,唯恐下一秒话题就转移到自己身上,当场上演“催婚”的戏码。 好在井迟和秦笑嫆才是今天的主角,几位长辈围绕他们二人展开讨论,从各个方面将他俩往“般配”二字凑拢。 比如,秦笑嫆是学油画的,在圈子里已然小有名气,开过画展,也举办过拍卖会。井迟虽是创立了一家风投公司,但是他打小对艺术方面兴趣浓厚。他自己单独辟了一间画室,常在里面作画,不让任何人进去,连打扫工作都是自己来做。两人日后若是在一起,不愁没话聊。 临了,还要问一问旁人的意见。老太太重新拾起那个问题,问宁苏意:“酥酥觉得呢?” 宁苏意勉强提起唇角,应一声:“挺好的,挺般配。” 井老太太看着她,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慈爱道:“我们酥酥也要早点考虑终身大事,找个贴心人照顾自己。” 宁苏意当是哄老人开心,笑意真诚地应承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去,井迟面无表情地走下楼梯,他身后是那位秦小姐,怀里当真抱几本老旧泛黄的书籍。 井迟坐回单人沙发,眼睛直直地瞅着宁苏意,盯得她不自在极了,不得不转开视线,胡乱看着果盘里圆滚滚黄澄澄的大橙子。 下一秒,最上面那颗橙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 宁苏意顺着腕骨往上,瞥向那只手的主人,除了井迟还能是谁。 他没用水果刀,徒手扒开厚厚的橙子皮,溅出的浅黄汁液染上指尖,不消片刻,剥出一颗完整的橙子。他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后颈,耐心撕上面的白络。 橙子比橘子的白络多,很难撕得干干净净。 井迟却极有耐心,将那橙子剥出了工艺品的感觉,而后,站起身,绕过宁苏意那边的沙发扶手,顺手将橙子丢进她手里,去厨房洗手。 宁苏意猝不及防,怀里就多了个光溜溜的橙子,果肉饱满,未入口就可以想见的清甜多汁。 正厅里谈话的声音小了一些,大概是瞧见井迟的举动。 井家和宁家的人见惯了,只觉稀松平常,面对秦家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老太太不免念叨一句:这俩孩子打小感情好,亲姐弟一样。 宁苏意默默掰下一瓣橙子,塞进嘴里,果真很甜。 井迟洗了手回来,坐在那里继续扮演“沉默的木头人”,一言不发地听长辈交谈。 十二点过半,琼姨到正厅知会一声,可以开饭了。 井老太太便止了话题,招呼众人到饭厅用餐。大家都先去厨房洗手,宁苏意见人有些拥挤,轻车熟路去了一楼卫生间。 掰开水龙头放了一会儿,等热水出来,她将手伸过去,按了两泵洗手液,搓出泡沫,再用水冲洗干净。 蓦地,敞开的门边一道阴影袭来,挡住了外头的部分光线。 宁苏意一顿,抬眼去瞧他,自觉让出位置,准备出去:“我洗好了。”她以为井迟是过来用卫生间的。 谁知她将要走出一步,井迟倏地伸臂撑住门框,拦住她去路。 宁苏意脚步停了停,微仰着头看眼前这一堵挺拔修长的身躯,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不高兴了一把就能搡开。 她平静地出声:“这是做什么?” 井迟:“你说的,我和秦小姐挺好的,挺般配。” 他特意咬重后面那两个字,分明气得咬牙,面上还要维持三分的平和,怕露出坏脾气吓着她。 宁苏意莫名无辜,后退了一步:“你真有意思,又不是我让你相亲的,你不乐意找奶奶说去,找我有什么用。” 她退一步,他就上前一步,将她圈在逼仄的角落。宁苏意这时候才生出紧张情绪,伸手抵在他胸膛,阻止他更近一步:“干什么,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现如今她再拿当姐姐的派头已经镇不住他了,只盼望他能稍微自觉一点。 井迟再怎么细看,也从她脸上看不出丁点吃味儿的痕迹,轻哼一声:“像什么样子,像姐弟的样子,老太太亲口说的。” 他那时在病房里的一番说辞叫老太太听进了心里,老太太再不拿他和宁苏意随口开玩笑,张口闭口都称他们是“亲姐弟”,简直戳他心窝子。 宁苏意拿捏不住他,退而求其次,跟他讲道理:“那你现在堵着我做什么?怪我应承奶奶的话?她那样说,你让我怎么应?况且,秦家的叔叔阿姨在场。” 井迟低头,望着她的脸,小声说:“你别把我往外推就好,什么相亲不相亲的,不是我的意思。” 宁苏意偏过头:“我知道了。” “等人走了,我会跟奶奶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供出你的。”井迟认真地说。 哪里敢让长辈知道,唯恐他们给宁苏意施加压力,让她更焦虑,那不是他想要的。哪怕让她感到一丁点不适,他都不舍得。 两人回到饭厅落座,宁苏意微微抬头,看见井迟深灰色的羊毛衫胸前,两个潮湿的 更深一个颜色的手掌印,是她方才没擦手按上去的痕迹。 宁苏意顿时脸热,不敢再去看。 —— 饭后闲坐片刻,宁苏意起身跟着父母向老太太告辞,秦家人也不好再留,一道离开了井家。 他们一走,井迟就到老太太跟前,有话跟他说。 老太太原想睡午觉,瞧他一脸严肃,暂且压下困意,叫他就在客厅里说,正好,她也有两句话要问他。 井迟猜到她老人家要问什么,无非是满不满意秦小姐,能不能试着发展关系之类的,他不感兴趣的问题。 他先把话撂出来,阻止了老太太不切实际的盘算:“我对秦小姐无意,对张小姐c林小姐更无意,您用不着再替我张罗,我心里有人了。” 他说前面那些话,井老太太还略有不满,直到听见后面那一句,脸色瞬时就变了:“你有中意的姑娘了?哪家的?” 井迟叹口气,娓娓道来:“那姑娘您认识,但恕我现在不能告诉您。我还在追人家,且不确定追不追得上,怕说了惹您空欢喜一场。” 老太太更吃惊了,眼里都比平日多了些神采:“还有你追不上的姑娘?她是想要挑怎样的夫婿?” “您也别说这种话,是我配不上她。”井迟说,“您常用‘人间富贵花’来形容那些个漂亮姑娘,那她就是天上的菩萨,我得努力才能够得着。” 别人不知道,井迟清楚得很,那位“菩萨”心怀慈悲,心里装了太多人,他勉强占得一席之地,远够不上资格叫她跌落凡尘。 老太太看他眉眼流露出稍许落寞,登时生出几分同情来,跟他拍胸口保证,以后绝不再插手。 她原以为井迟到这岁数还跟柳絮似的飘着,没个着落。哪成想,他心里早就装了人,先不说追不追得上,他能有这份心思,她就安心不少。 ------题外话------ 小迟躲角落里呜呜哭泣:姐姐这么淡定,都不会吃醋的吗 第68章 你愿意做我的公主吗 宁苏意的二十六岁生日转瞬即至,二月十四日,即是情人节。 从小到大她没少被人说,过生的日期真好,能在情人节这天收到好多礼物,不知道惹多少人羡慕。 宁苏意前几年都在国外,生日是跟同学一起过的。井迟偶尔会去凑热闹,要是赶不及就提前把礼物寄过去。 好友问宁苏意这回生日打算怎么过。 宁苏意不当回事地说,还能怎么过,加班度过呗。 生日那天是周四,工作日,宁苏意要开一天的会,到晚上还有个推不掉的应酬,估计没时间跟好友聚会。 邹茜恩当即抗议:“往年就算了,今年你都在国内了,稀里糊涂把生日过了就是我们的不对,我看还是得办个party庆祝。你不用操心,我给你订场子,你忙完只管过来。” 叶繁霜举双手赞成。 宁苏意不想扫好友的兴,依了她们。 等邹茜恩那边订好场地,宁苏意就把地址分享给几位关系要好的发小,让他们有空就去坐坐,她随后就到。 井迟当然不会缺席,事实上,哪怕邹茜恩不提议办party,他也会想办法给宁苏意庆祝生日。 当晚,宁苏意结束饭局直接从餐厅过去,徐叔开车又快又稳,到地方还不到八点半。 邹茜恩订的是一家圈子里人开的清吧,顶楼豪华包厢,里面重新布置了一番,气球c鲜花c香槟塔c蛋糕,空气里香味浮动。 宁苏意一身应酬场合的装扮,整套的浅褐色西装,高跟鞋,手拿黑色鳄鱼皮手袋,妆容精致得不留瑕疵。被服务生一路领过去,一推开门,耳边就响起“嘭嘭嘭”几声,有人拉响了礼花筒,彩带碎屑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撒落在头发c肩上。 宁苏意很给面子地做出惊喜表情:“这是谁的主意?” 邹茜恩举手认领。 原本是打算营造屋子里漆黑无人的假象,宁苏意一进来,他们再突然出现吓她一跳。井迟一听就否决了,他说会吓到宁苏意,于是毙掉这个计划,改为现下这种,灯火通明下,明目张胆的惊喜。 好在宁苏意的表情反馈没让人失望。 屋子里统共七八个人,彼此相熟,宁苏意没说客套话,只感谢大家这么忙还来给她过生日。 接下来的环节老套得很,吃吃喝喝聊天玩游戏。邹茜恩永远霸占麦克风,唱一些走调的经典老歌,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正准备切蛋糕,包厢门被人敲响。 坐在靠门边的井迟起身过去开门,外头是风尘仆仆的穆景庭,一身板正的西装三件套,黑色大衣折了折,挂在臂弯,手里拿一只礼物盒。 “我没来晚吧?”他笑了笑,低头看腕表。 宁苏意没想到他会过来,因为上次拒绝他的表白,她事后想起自己说的话,未免过于决绝,料想两人见面必少不了尴尬。更何况,穆景庭近来很是忙碌,君柏集团在海外的酒店事业发展蓬勃,听说他近期时常在国外出差。 “没来晚,正好要切蛋糕了。”宁苏意笑着迎他进来。 井迟瞥一眼她唇畔漾开的笑,十足的吃心,怎么同样是追求者,她对穆景庭就态度亲和自然,对他就总有几分不尴不尬的意味。 区别对待未免太明显。 穆景庭把礼物先给宁苏意,说一声:“生日快乐。” 宁苏意:“谢谢。” 邹茜恩和叶繁霜围着那个三层的大蛋糕手忙脚乱插蜡烛,而后,拿打火机一一点燃,叫宁苏意赶紧过来许愿,顺便给她头上戴一顶金黄色的王冠。 宁苏意从善如流地闭上眼许愿,短暂的十几秒过去,她睁开眼睛,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她笑一笑,自感自叹一声:“蜡烛熄灭了,我就27了。” 叶繁霜接话:“怎么听你这口气,是有些遗憾?遗憾什么呀,我们这一大群人陪着你呢。” 邹茜恩笑嘻嘻地说:“当然是遗憾27了还没谈恋爱啦!” 宁苏意瞪她一眼,让她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繁霜似笑非笑地打量井迟和穆景庭,别说,这两人站在一块儿,以最直观的感受来判断,一时真难分高下。 宁苏意切了蛋糕分给在座各位,实际没几个人爱吃,纯属意思意思抿两口。 有人提议:“不若就接着玩刚刚的游戏吧,那个谁,刚不是被罚两杯酒了,喝了吗?” 他们方才玩的游戏,等同于变态版的大冒险,不知一发小从哪儿搞来的一副纸牌,抽中了就得按上面写的要求执行,做不到就罚酒。 宁苏意光是围观心里就憷得很,奈何他们都爱玩,她不得已舍命陪君子。 另一个发小自觉喝了两杯罚酒,指着宁苏意说:“我记得该酥酥抽牌了吧,赶紧的,寿星的运气应当不错。” 如果宁苏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定然不会信他的话。 她伸手从那一叠纸牌里拈出一张,拿到眼前凑近一看,上头蝇头小字写明:请玩家与左边第三位喝交杯酒。 宁苏意眉心一跳,心底冒出不好的预感。 她还没扭头去看左手边第三个人是谁,包厢里就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声音,夹杂几道暧昧的嘘声。 穆景庭紧跟短促地笑了一下。 叶繁霜手抵额头,只觉眼下这场面,比修罗场还要甚三分。 宁苏意视线瞥过去,紧挨她左边坐的是叶繁霜,接着是邹茜恩c穆景庭 发小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给两人倒酒,两个小酒杯,里头装满剔透的白葡萄酒。这项“冒险”不难达成,是以,发小下意识以为宁苏意会爽快地执行。 其他人也这么认为,全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现下这仿佛“闹洞房”一般的喜庆气氛,井迟多呆一秒都觉得胸口窒闷不过,不愿再自我为难,遽然离了座,以去洗手间为由走出包厢。 他走得很快,片刻就将那略有些嘈杂的笑声抛在身后。 自然没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井迟站在另一头的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正月里料峭的寒风吹进来,没过多久,手指就没了温度。 他蜷了蜷冻僵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嘴里叼一支,手指向内弯曲,拢着打火机准备点燃,余光一瞥,瞧见墙上醒目的禁烟标志,只得松开按打火机的手,任由燃起来的火苗熄灭。 井迟咬着香烟滤嘴,呆站片刻,估摸着包厢里那出戏要结束了,准备回去,一转身,看见几步开外静静站立的宁苏意,一时诧异极了。 宁苏意朝他走去,井迟立时反应过来,慌忙取下那支没点燃的香烟,拇指往中间一摁,一根烟断作两截。 然而四周没垃圾桶,他只能把撅断的烟攥进手里。 “我都看到了。”宁苏意盯着他握成拳的右手,声音被风吹得几分飘渺,“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想起很久前,她坐他的车,从置物格里发现一盒烟,以为那是他朋友的,怎么都没往他身上去想。 过了半晌,井迟勾了勾嘴角,笑意不抵眼底:“时间太久,记不起来了。” 就像她永远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她也不知道他从何时起开始抽烟,一样的道理。 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的事,她怎么会知道呢。 宁苏意抱着手臂,偏了偏头,示意他:“进屋吧,外面这么冷。”他没穿外套,只一件套头的黑色薄绒衬衫,皮肤都冻得更白了些,似冰雪的颜色。 井迟跟在她身后进了包厢,那些人仍旧玩得不亦乐乎,没被影响丝毫。 他朝穆景庭看去一眼,后者斜靠在沙发扶手,手里端一杯葡萄酒,轻轻摇晃,有一搭没一搭轻啜,瞧不出情绪。 按理说,他该有两分得意的。 —— 聚会到十点半左右散场,明天还得上班,不敢疯玩到凌晨。 宁苏意喝了酒,坐井迟的车回去。 车后座都是朋友们送她的生日礼物,下车时,她一个人拿不了,井迟帮她拿了一部分。 电梯间里仅他们二人,井迟看着金属内壁上倒映的宁苏意模糊的面容,低声说:“给你的礼物早先就放你屋里了。”顿了顿,他补充一句,“照旧,两份。” 宁苏意十八岁生日那天,井迟送了她两份礼物。 她问,怎么是两份? 井迟说,一份是生日礼物,另一份算作成人礼。 这么多年,他都没改变这习惯,但凡她过生日,他都送两份礼物,从无例外,十分的特立独行。即使她的成人礼早已过去多年。 宁苏意解了锁,推开家门。井迟进到屋里,把礼物放在沙发上,站在她面前,微抿了抿唇,笑说:“生日快乐,酥酥。还有,晚安。” 然后,他在心里补充一句:情人节快乐。 那两份礼物,一份是生日礼物,另一份是情人节礼物。不能明着送的那一份,他记在心里,一个人知晓就够了。 宁苏意送他到门口,补了句“晚安”,再将门锁上。 一室寂静,略显空荡。 在包厢里吃了半块蛋糕,又喝了好些甜滋滋的果酒,嗓子发干。宁苏意去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拎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她仰头吞咽着水,便发现通往二楼的楼梯,侧面墙壁上的壁画换了一幅。原 先的那幅画是侧坐着脸朝向窗外的一个女人,穿法式红丝绒裙,戴珍珠发卡。因为女人的那张脸只露了四分之一,若非亲近的人,看不出那画里的人就是宁苏意。 眼前这一幅画确然是宁苏意的正脸,仍是在一扇窗前,她趴在书桌上,微眯着眼睡觉的模样,穿非常简单的白衬衫。 宁苏意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走近打量,这一幅画倒是落了款,右下角写着“井迟”二字,时间是三个月前。 她记得搬到这里的那天,开玩笑说,她很喜欢这幅画的画风,想联系“画家”给她多画几幅。 所以,井迟这位“画家”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当真又给她画了一幅,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 宁苏意视线下移,看到壁画下方的台阶上放了一个礼物盒,翻开盖子看,一双非常漂亮的水晶鞋,鞋面镶满大大小小闪闪发亮的水钻。 几乎不需要额外说明,宁苏意瞬间就懂了井迟的意思。 你曾说,要我做一个披荆斩棘的勇敢的王子。 那么,你愿意穿上水晶鞋,做我的公主吗? ------题外话------ 下午好哦,又是弟弟痴情的一天 第69章 离家出走 宁苏意再有空闲时间,便是元宵节这天,早早地下了班,回锦斓苑去探望老爷子。因为听邰淑英说,爷爷昨天感冒了,人不大精神。 没让徐叔送,宁苏意自己开车过去。 前日下了场雪,昨天到今天的温度都出奇得低,估计老爷子没做好保暖工作,着了凉。早前出院时医生就说过,老爷子那副身体,小病小痛都能要了命。 家里人格外重视,带他去医院检查一通,被告知可以回家休养,才将他接回来。 宁苏意停好车,从后座里拎出两盒托人买的老山参,拾级而上,走在廊檐下就听到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苏意心惊不已,脚步当下停驻,只当是老爷子出了什么意外。 脑海里嗡嗡回响一阵,她心慌慌地疾步前去揿门铃,片刻,门打开,邰淑英站在门内,一脸的复杂神色。 宁苏意焦急问道:“是爷爷出什么事了吗?” “你爷爷他没事。” “那这哭声是”宁苏意懵了几秒,门敞开着,便可更清晰地听到那哭声来自她的大嫂毕兆云。 邰淑英摇头叹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让她先进来。 宁苏意换了鞋进屋,跟在她身后走到客厅。 茶几那块区域一片狼藉,果盘翻倒,里面的水果滚得到处都是,烟灰缸掉在地上,碎成好几片,烟灰四散。 毕兆云穿一件枣红色毛衣,黑色半身裙,披头散发,满面泪水。与之相对的,是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的宁屹扬,宛若一尊雕塑。 只消一眼,宁苏意就知晓是什么情况。 宁屹扬出轨的事情败露了。 毕兆云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怨怼的眼神看着宁屹扬,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开口说话,声音哽咽得连不成句,伤到极致,气都要喘不上来:“林牧,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当初是你追求我,说要娶我,说一辈子对我好!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和那个女人厮混的时候,有想起过我吗?” 宁屹扬脸色灰白,一言不发。 站在边上的宁宗城替儿子辩解:“多大点事,你能不能消停” “你闭嘴!”毕兆云朝他吼道。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长辈,实在是忍受他够久了,她现下心里烦乱加悲痛,不愿再迁就他的脾气。 宁宗城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泼辣,一时愣住了。 毕兆云转头看着宁屹扬,一字一句,混合着血泪,细数他的忘恩负义:“我嫁给你,不图钱不图利,结婚时没要彩礼,甚至连婚礼都没办,只领了一纸证书。你家欠着债,我妈怕我日子不好过,拿私房钱出来补贴。我放弃工作机会,待在家里教导安安,对你嘘寒问暖,自问没有任何地方愧对于你,你如今做的一切,哪一点对得起我?!” 宁宗城听不得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方才被她一声吼给唬住了,眼下反应过来,忍不住骂回去:“你算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阿牧轮得着你说?你不想想,你天天在家享福靠的是谁!早该听我的,离婚完事!滚回你那破厂子做工去!” 宁屹扬终于抬起头,蹙眉看向宁宗城,声音沙哑:“爸,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老子替你说话,你还不乐意了!” “都冷静点吧,老爷子还在歇息。”宁宗德几次想要插话都没寻到合适的空隙,也是实在瞧不惯他大哥的恶人嘴脸。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错的人是宁屹扬,他倒好,身为长辈不主持公道,还一味偏帮犯错的一方。 这时,一楼主卧的门打开,宁老先生拄着拐杖出来,冷哼一声:“别说歇息,我就是死了都能被气活过来。” 家里吵吵嚷嚷,哪里有半点过节的气氛。 老爷子一出声,客厅里一时无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老先生在房间里听了一耳朵,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宁家的长孙,实绩没做出来,有辱名声的事倒先干出来了,真是好本事。 “宁屹扬,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混账事?”宁老先生不怒自威,拿拐杖指着垂首坐在沙发上的人。 宁屹扬立时站起身,低头跟老爷子认错。 老爷子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张苍白枯槁的脸咳出几分血色。宁宗德担心不已,走上前去,扶他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老爷子摆摆手,不想喝,顺了顺气,沉声道:“我只说几点,第一,真心诚意给你妻子道歉,求得她的原谅;第二,跟外边那个女人断干净,别留后患;第三,这件事给我烂死在宁家这 块地里,让我听到丁点风言风语,我定不饶你。我宁家虽不如从前,到底是高门大户,清清白白近百年,还容不得你玷污。” 他是瞧不上毕兆云这孙媳既没文化,也不能成为宁屹扬的贤内助,可她毕竟占着一个“宁太太”的头衔。倘若因为这件事,叫外头那些人看了宁家的笑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爷子发话,宁屹扬哪敢不从,他现今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爷子给予的。 不比宁苏意,一出生就在宁家,有股权有威望,在公司里一呼百应。而他半路空降,手里攥着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随时能被老爷子剥夺。 “是我一时行差踏错,鬼迷了心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宁屹扬握住毕兆云的手,向她表明态度,“你放心,我不会再犯。那边我会处理妥当,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毕兆云抽出手,仰面看着他,凄然的模样:“可伤害已经造成了,你觉得现在说这些就能当无事发生吗?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子还在旁观,宁屹扬心里惴惴,沉出一口气,声音低微:“那天,是我喝多了,没有” “林牧,你要是说你不爱我了,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还能高看你几分。我是没你有文化,可我不是任你糊弄的傻子!” 毕兆云猛推了他一把,冲出家门。 这一场闹剧,以毕兆云离家出走为结尾。 元宵佳节的团圆宴是不必再吃了,厨房流理台上面摆了好几道菜,是珍姨做的。方才客厅的争吵,她刻意回避,躲在厨房里烧菜。 没想到,终究是要浪费了。 宁苏意看了一眼宁屹扬,想到毕兆云那句话,心中冷漠。她也是高看了他,以为自己上次的敲打,能让他有所警醒,想来人家或许嫌她多管闲事。 邰淑英望了望外头黑沉沉的天,院子里几盏路灯播撒浅淡的光,地上阴凉处的积雪还未融化,心里有些担忧,低声跟宁苏意说:“你大嫂出门没穿外套,手机和钱包一样没拿,我怕她出事。” 这小半年的时日,毕兆云都在家陪着她,感情自不一般。 宁苏意没犹豫,拿上车钥匙,正好,进门后她身上的外套没来得及脱,倒省了事:“我出去看看,她应当没走远。” 邰淑英点头:“你注意安全,找到她给我说一声。” “好。” 团圆饭既已确定吃不成,宁苏意见老爷子身体也还算硬朗,便放心开车出去找毕兆云。 她一路开得很慢,时刻注意路边形单影只的行人,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看见毕兆云的身影。 她蹲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臂,脸埋在臂弯里放声大哭。 宁苏意靠边停车,推开车门下来,走到她身边,风将她一头长发吹得胡乱翻飞,她用手撩开,脚踏上路牙:“大嫂” 劝慰人的话,她不擅长,低低地唤了一声,便不知如何说下去。 毕兆云缓缓抬头,脸上的泪痕风干,绷紧在皮肤上,稍微动一动嘴就有种脸颊干裂的痛感:“你你怎么出来了?” “先上车吧,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先去我那里好吗?”宁苏意蹲下来,柔声劝说。 毕兆云一动不动,她不想叨扰任何人,可也清醒地知道,单单靠她自己,别说离开这座城市,连这个区她都走不出去。 她身无分文,在这边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娘家可依靠。 见她不再抵抗,宁苏意捉住她手臂,拉她起来,打开副驾驶车门,看着她坐上去,松口气,绕去驾驶座,先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我不想原谅他,可我真的好难过” 他人的关心,引得毕兆云情绪再度崩溃,她双手捧住脸,埋着头哭泣,肩膀耸动着,哭声渐大。 宁苏意无声叹气,拿起中控台上的纸巾盒递给她。 “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以前对我那么好。”毕兆云哭得喉咙都堵住,一种干呕的感觉,“我宁愿他跟我说清楚,不想跟我过了,也不愿他拿这种事来恶心我。你不知道,我看到那张照片,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只觉天都要塌了” 宁屹扬下班回来后,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毕兆云想着离晚饭时间还早,自己左右闲着没事,先把衣服给洗了。 衣服塞进洗衣机前,她例行检查各个口袋,在宁屹扬西装的内袋里翻出了两张电影票,一看日期,是情人节那天晚上。 毕兆云想起那天她本来想跟宁屹扬单独出去吃一顿大餐,提前几天就说好了的,临到傍晚,他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加班,不能陪她。 她体谅他工作辛苦,要去给他送餐,也被他以已经订过餐为由给拒绝了。 手里这两张电 影票,是最好的拆穿宁屹扬谎言的证据。 毕兆云有着任何女人都拥有的敏感心思,出了卫生间,视线逡巡一圈,看向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她从来不会偷翻丈夫的手机,很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宁屹扬也是知道这一点,因而不会避着她输密码。 毕兆云咬着下唇,指尖微微颤抖,按照记忆里的数字一个个输进去,成功解开锁屏。 她脑子里慌慌乱乱,手指乱点着屏幕,不知道是要先查微信还是翻相册。 然而,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帮她,一通微信语音电话打了过来,她手指下意识滑下接通,里面传出一道甜美的女声:“今天放你回去陪老婆,明天晚上可不可以过来陪我?嗯?”那女人娇娇地笑了一声,“我新学了一道菜,做给你吃好不好?” 毕兆云顿觉胃里一阵痉挛,挂断了语音电话,紧跟着便看到微信对话框里,前一天,对方给宁屹扬发来的一张照片。 一男一女躺在床上,拥着雪白的被子,可以从他们裸露的肩膀,猜想到被子底下是何等缠绵的景象。 而照片里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宁屹扬。 ------题外话------ 晚上好!! 嘀嘀,打卡—— 第70章 酥酥是个胆小鬼 到钟鼎小区,毕兆云的哭声已经止住了,大脑放空了一般,眼神没有聚焦地盯着虚空里的一处。 宁苏意去楼上卧房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给她,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毕竟单穿着毛衣吹了好久的冷风。 “想吃点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她蹲在沙发边,问毕兆云。 毕兆云麻木地摇头,叫她不用忙活,她自己静静坐一会儿就好。 宁苏意叹口气,去卫生间给她调试热水,忽然想起家里没有备用的洗漱用品了,上次囤的两套被叶繁霜和邹茜恩留宿时用了。她这住处一般不会有其他人过来,便没有添置新的。 “我下去买点东西。” 宁苏意给她倒了杯热水,交代一句,拿上手机出门。 小区里就有便利店,出了公寓楼走几百米就到了,她多买了几套洗漱用品,装进塑料袋里,提在手上,迎着清寒的冷风往回走。 “酥酥?” 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她,熟悉的腔调和口吻,宁苏意止步回头,果然是井迟。他快步跟上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今天元宵节,没回家过节?” 他晚上回雍翠乐府陪老太太吃了顿团圆饭,没在家过夜,正好二姐夫开车回家,顺路捎带他一程。 井迟两只手抄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低头瞧她的神色,夜里零下几度的气温,她黑色大衣里头一套休闲款的西装,不算保暖的装束,额头却出了一层汗。 “出什么事了?”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去接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背,冰凉得跟雪一样,井迟一顿,攥住了她的手。两相对比,他的手暖和得过分,堪比暖宝宝,索性包裹住她的手指。 两人走进电梯,有其他住户一并进来,宁苏意有些不自在,稍稍挣了一下,井迟顺势松开手,仍旧盯着她的脸,能瞧出她眼底隐忍的愠怒。 她生气的对象显然不是他,可她不说,他纵使心焦也无从得知。 那名住户到三楼就出去了,宁苏意沉默半晌,呼出口气,对上井迟关切不过的眼神,心知他不是外人,更不会到处乱说,低声开口:“我堂哥出轨了,大嫂跟他吵了一架,无处可去,我把她接到这儿了。”顿了顿,她垂下眼睑,长睫敛下,清冷的脸上似覆了层霜,“我其实有点内疚,这件事我很久前就知道,却一直瞒着我大嫂,或许早点告诉她,她心里至少有个缓冲,不至于” 井迟伸手按住她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手轻轻摩挲她后背,声音低而轻:“这里面哪有你内疚的份儿,伤害不是你造成的。” 他身上的羽绒服照旧敞开着,里面穿一件薄衫,体温熨帖着宁苏意的脸,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宁苏意推开他,呼口气:“别趁机占我便宜。” “哇,不容易,你居然会跟我开玩笑了。”她近期对他总是带几分尴尬,哪里会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的玩笑,井迟这才觉得稀奇。 “你别贫嘴。”宁苏意瞪他。 井迟笑了笑,问:“你吃饭了吗?” “没。”宁苏意一下垮了脸,无奈地说,“我刚到家,他们就吵起来了,我大伯不嫌乱地拱火,我爸就在一旁劝他,最后,是爷爷出面平息。” 井迟听着,没插话,可以想见那场面有多混乱,本是元宵佳节。 宁苏意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可爷爷那几句话里,对大嫂实则不公平” 电梯到了十五楼,门打开,井迟站着没动,探身揿了下关门键,尚未彻底打开的电梯门重合闭合。 宁苏意莫名,抬头看他一眼:“你家到了。” “去你家。” “去我家干什么?我大嫂在那里。” “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大嫂。”说几句话的工夫,十六楼到了,井迟提着东西跟她走出电梯,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低声对她说,“不是没吃饭吗?我给你煮点面。” 宁苏意手抄进大衣口袋里:“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不能不吃,你听我的,你那身体,饿一顿就得出毛病。”井迟一本正经地说。 宁苏意觉得他的话过分夸张,一顿不吃能有什么问题。从小到大,她的身体都壮如小牛,只一个睡眠问题时常让人苦恼不已。相比起来,他才是真正弱不禁风的类型。 到了门外,宁苏意手握住门把,侧身看向井迟,轻声说:“要不你还是别进去了,我大嫂就在客厅,见到你她一定不自在。” 井迟思忖片刻,听了她的话,把手里的塑料袋给她,没 忍住,抬高手臂,挼了一把她的头发:“我给你点外卖,记得吃,有事叫我。” 宁苏意一时失神,慢半拍地点点头,目送他转身走远,进了电梯,四周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一股他身上的淡淡香味。 开锁进了门,宁苏意低头换鞋,走到客厅,毕兆云跟她之前离开时的姿势一样,呆坐在沙发上,孤零零的,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鬼魂。 宁苏意从袋子里翻出一套洗漱用品,牙刷c毛巾c浴巾,拿过去给她。毕兆云机械般接过,抱在怀里,对她说声谢谢,走去一楼的卫生间。 宁苏意去客房整理了一下,换了一套床单被罩,出来时,卫生间里的水声还未停止,淅淅沥沥,像雨水落在耳边的声音。 她无端惶惶,拍了拍磨砂玻璃门:“大嫂,你洗好了吗?” 里头传出的回应,让宁苏意悬起的心稍微回落,紧跟舒了一口气。 等了片刻,一通电话打进来,送餐的人到了楼下。 宁苏意取了餐回来,摆在餐桌上,井迟永远知道她没胃口的时候想吃些什么。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一份煎得金黄的素饺,还有一份生滚鱼片粥,没有一点腥味,只有鲜香的味道飘出来。 两人份的餐,恰好适量,宁苏意等毕兆云出来,劝她吃点东西。 毕兆云叫她先吃,自己吹干了头发,慢腾腾坐去餐桌旁,拿过那一份粥,吃了几口,嗫嚅道:“苏意,我可不可以问你借一点钱?” 宁苏意没拒绝:“要多少?” 毕兆云说了一个数,不多,甚至对宁苏意而言,称不上“借”的程度。 宁苏意吃好了,擦了擦嘴巴,去楼上给她拿现金。她身上没带手机,转账行不通。宁苏意担心不够,多拿了两千。 毕兆云眼眶本来就很红,见状,干涩的眼珠转了转,瞧着像是又要流泪:“谢谢你,我明天想回一趟老家,等我回去再还你。” 宁苏意对她的决定不意外,遇上这种事,外人再怎么安慰和开解,永远比不上至亲的家人的陪伴。 “你拿着用,不着急还。”宁苏意说,“你想什么时候走,机票我可以在手机上帮你订,明天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毕兆云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她的证件还在锦斓苑,但她不想再跟宁屹扬碰面,打算明天直接去火车站,办临时身份证买票回家。再者,宁苏意够忙的了,她不想给她增添麻烦。 —— 宁苏意隔天早上醒来,去客房里一看,毕兆云已经走了,被子整齐叠放在床尾,床单捋得平平整整,没一丝褶皱。 她在门边站立片刻,心道,她果然没看错,她这位堂嫂表面看似温暾腼腆,水一样的柔和,实际骨子里非常强硬,比一般人都要强硬。 根据过去只言片语,她了解到,毕兆云出生在很幸福的家庭,父亲是老实的农民工,母亲在一家鞋厂上班。她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读大学,那时候她父亲生了场重病,做手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她自己的学习成绩也不算出色,一咬牙就辍学出来打工了。 之后,一家三口辛勤劳作,在小县城里日子过得很舒服。 那样的家庭是她的底气。 宁苏意回身,掩上了房门,去厨房准备早餐。 大概是被井迟带出来的习惯,她现在早饭基本都在家里解决,不过,以前都是井迟负责做,今天她起得过早,顺手做了两份。 刚关掉火,宁苏意就听见门锁“嘀嘀”的响声,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井迟来了。 他先前还会在微信上打声招呼,试探出她不会拒绝后,后来再过来就没知会她,自顾自刷指纹开锁。 井迟打着呵欠径直到厨房去,呵欠打到一半,生生给吓没了,他睁大眼睛,不确定地抬起手腕看表:“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了。吃早饭吧,做了你的那份。” “你做的?” “那还能是别人做的?”宁苏意给他推过去一份,极其简单的土豆饼加煎蛋,搭配一杯热牛奶。 井迟翘起嘴角,拉开椅子坐到餐桌旁,轻咳一声,掩住笑意,问:“你大嫂呢?” “一大早就走了,我都没见着她人,可想而知她一夜没睡。”宁苏意喝了口热牛奶,忍不住叹息,“我昨天听她讲了很多,她和我堂哥将近九年的感情,就这么付之一炬。感情浓的时候如烈火烹油,转眼间,除了那个孩子,什么也不剩。” 井迟吃着土豆饼,听出她言语里的唏嘘叹惋之意,心里咯噔一下,就怕她钻牛角尖:“你可别随便套用在别的男人身上,我不会那样。” 宁苏意瞥他一眼,有点无语:“我又没说你。” “那就好。”井迟信誓旦旦,“我们二十几年的感情都没变过,当然下一个二十年,下下个二十年也一样。” 宁苏意心里动容,嘴上却要抬杠:“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维持二十年的友情不难,转换成另一种关系就不一定了,说不准到那时候还不如大多数人。” 井迟闻言,放下餐具,眼神无限温柔地看着她:“只要你给我一个转换身份的机会,我证明给你看结果到底会如何。你敢吗?” 宁苏意发现她自己起的话题,反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早该知道,不能跟井迟讨论这种问题,因为十有八九最后会扯到自己身上。 “时间不早了,吃完了吗?我要去上班了。”宁苏意喝光杯中剩下的牛奶,起身收拾餐盘,做出赶人的架势。 井迟老神在在抱臂瘫在椅子上,仰头看她,哼笑:“你个胆小鬼。” 宁苏意忍无可忍:“别逼我把盘子盖你脸上。” “姐姐要是舍得,尽管盖好了。” “” 宁苏意咬唇,再不跟他说一个字,端着盘子拔腿逃去厨房。她一向自诩泰然自若,最近在他面前却是屡屡破功。 迟早找到房子搬走。宁苏意想。 ------题外话------ 结果就是还没搬走就被弟弟拿下了,以后也不用搬了:) 第71章 鲜血淋漓 宁苏意到公司后才知道宁屹扬今天没来。 她猜想,他应当是遵从爷爷昨晚下的命令,去解决外面那个叫姚百卉的女人。听梁穗说,那个女人前些日子主动递交了辞呈,已然离开公司。 但是,从毕兆云那里得到的消息来判断,宁屹扬根本没跟姚百卉断干净,辞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不同于宁苏意上次不轻不重地提醒宁屹扬,老爷子亲自发话,代表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一点宁屹扬比谁都清楚。 宁苏意全猜中了。 宁屹扬抽了一宿的烟,熏得眼睛都红了,没等来毕兆云。清早,他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前去找姚百卉。 敲门声把人从睡梦中惊醒,姚百卉在睡裙外面披了件灰粉色的羊羔毛外套,趿拉着毛绒拖鞋从卧室出来,扬声问了句:“谁啊,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一面嘟哝不停,一面揉着眼睛往玄关走,先去看门镜,瞧见门外的人是脸色阴沉的宁屹扬,瞌睡顿时跑了一大半。 姚百卉惴惴不安地开了门,脸上的笑意不自然极了:“怎么这么早过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她时刻注意宁屹扬的面色变化,呼吸都不由屏住。 昨天傍晚,她给宁屹扬打了一通语音电话,那边一接通,她就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倒了一堆话出去。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莫名其妙挂断了,事后她回想细节,心头一阵阵颤栗,忍不住发散思维,是不是有人误接了宁屹扬的电话,因为确实没听见他出声 姚百卉不敢再打电话过去求证,惶惶不安地等到半夜,没任何异常才放心去睡觉。 宁屹扬一大早找过来,她难免联想到昨天的事。 她心里虽是惊慌难定,却并不害怕,只因她手里还有一张底牌。有了这张底牌,无论如何,宁屹扬不可能真正割舍掉她。 宁屹扬没换鞋就走进屋里,随手关上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过来你不知道?” 姚百卉强自镇定,那张娇俏妩媚的脸,因刚睡醒有些苍白困倦,发丝散乱地披在肩头,身量纤瘦若蒲柳,很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模样。 “我不知道。”姚百卉说。 宁屹扬也不跟她卖关子,音色森然冷漠:“你给我打电话被我老婆接到了,她大吵大闹一通后离家出走了,现在家里人都知道了,我爷爷气极,让我跟你一刀两断。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 姚百卉眼睛眨了眨,眼泪立时涌了出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手抓住他冰凉的大衣袖子:“我哪里知道接你电话的是旁人?”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宁屹扬烦躁得很,那张清隽的脸都显出狰狞相,只后悔跟她开展这一段。 老爷子有意给他铺路,把宁苏意手里头最要紧的医疗器械的项目交给他来做,宁苏意连个字都没反驳,就证明老爷子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原本,有老爷子给他保驾护航,他的未来可以想见的顺遂坦荡,没想到横生枝节。 眼下他只想趁老爷子没彻底失望,把这根横生的枝节给斩断。 姚百卉的眼睫被泪水打湿,一簇簇黏在一起,怔然地松开手,问他:“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能有什么想法?”宁屹扬仰头,吞咽一口唾沫,眼里闪过一霎的柔软,随即被狠厉取代,“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就到这里吧。” “你你说什么?” “你应当明白我的处境,老爷子的话,我不能不从。”宁屹扬低头看她,到这时候眼神倒添了两分深情,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大拇指的指腹给她擦拭眼泪,声音放轻了稍许,像是劝哄,又像是临别前最后的温柔,“乖,别让我为难,好吗?” “你说真的?”姚百卉始终不愿相信,他要就此跟她分道扬镳。 “我会给你补偿的,我给你在市中心买套房子好不好?就你上次看中的那一套。” 宁屹扬已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毕兆云那边同样让他感到棘手,他只想快点稳住她,或者说是解决掉她这个“麻烦”。 姚百卉掰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回到卧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一张纸出来,拍到他胸前,凄凉无比的嗓音:“你不要我了,那么你的孩子呢,你也不打算要了吗?” 宁屹扬一宿没睡,大脑运转十足的慢,用手按住胸前的纸张。 上面有细小的文字,还有两张黑白影像,他视线始终难以聚焦,去看清那些让他头晕目眩的小字。 姚百卉见他怔忡许久,不介意果断地出声告诉他:“我怀 孕了,孩子已经七周多了,你看到了吗?” 宁屹扬捏紧了手里那张好似能决定他生死的薄薄的一张纸,脸色一瞬沉如黑夜。 过了许久,他才拧起眉心,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那样陌生:“我每次都做了措施,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姚百卉扬手扇了他一巴掌,声音凄厉道:“你都要跟我分手了,还要侮辱我吗?!我只跟过你!” 宁屹扬被打得脸往旁边一偏,鬓边的发丝都有几分凌乱。他转头再看姚百卉,她已经泣不成声。 他可能是麻木了,张了张口,脑海里响起杂乱的嗡嗡声,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了。 可姚百卉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打掉吧” —— 宁苏意没多少精力去管宁屹扬的事,他一个成年人,自己种的因就要承担结的果,该怎么处理他心里自然有数。 再者,她手头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只在闲暇时刻,被邰淑英询问了一回大嫂的情况。 宁苏意跟她说,大嫂已经回老家了,暂时不清楚她那边的状况,不过看她的态度,应是铁了心要离婚。 邰淑英叹息一声,不再打听。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下午,快下班时,宁苏意的微信多了一条好友申请提醒,备注的文字“我是毕兆云”。 宁苏意通过了她的申请。 毕兆云发来一段文字:“苏意,这是我新注册的微信。我已经决定好了,要跟林牧离婚。他可能不会愿意让我带走安安,但我会试一试。” 果真如宁苏意所料,毕兆云不会将就自己,稀里糊涂跟宁屹扬过下去,她调整完情绪就会做出决断。 宁苏意回复她:“如果有需要,尽管开口。”别的帮不了,可以给她介绍几个相对权威的离婚律师。 毕兆云说:“谢谢,你和婶婶已经帮我够多了,这件事我要自己来做。” 随后,她给宁苏意转了一笔钱,是当初离开宁城时找她借的,并再次跟她道谢。 那一晚,若没有宁苏意收留,她在偌大的宁城无处可去,她感念这一份或许对宁苏意来说无足轻重的恩情。 宁苏意没有太讲客气不收那笔钱,她十分清楚,那样做只会让毕兆云觉得,她是出于怜悯同情。 她顿了顿,手指点了下屏幕,接收了那笔转账。 聊这么几句,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宁苏意连着加了几天班,精神上不免有些抗拒再加班,但手头的确还有一点工作没结尾。 她按了按眉心,打算接着做完再考虑晚饭的事。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宁苏意看一眼来电显示,拿起来接通。井迟的声音,伴随着鸣笛声,一听就在室外:“顺路过来接你吃晚饭,忙完了吗?” 宁苏意的加班意志本就薄弱得很,听他这么一说,更无心工作,心里不由怨怪他动摇自己:“还差一点。” 井迟笑说:“也不差这一点。” 宁苏意被逗笑,听见他用略有几分散漫的嗓音说:“先吃饭呗,那一点工作带回去做,八点半之前保准送你回家。” 宁苏意也就不再坚持,收拾东西出了公司。 二月底的宁城,气温依旧跟隆冬一样冷,春寒料峭,便是如此。 她出来时就瞧见倚着车门的井迟,穿一件黑色大衣,风吹着衣摆晃动。他低着头,没注意到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银色金属打火机,在手中翻来覆去,偶尔滑动磨砂轮点燃,火苗在指尖跳跃。 宁苏意想,在等她的时候,他一定没忍住抽烟。 等她走近,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其实已经被风吹得几近于无,是她鼻子过于灵敏,能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味道。 井迟抬头看见她,扬眉一笑,把打火机盖子一合,收进口袋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跟你这个老板比起来,我真是自愧弗如。” 宁苏意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天气冷,井迟带她去吃火锅,他知道宁苏意胃口好时爱吃些重口的食物,胃口不好则喜欢清淡又不失滋味的小食。 两人去时心情都还不错,甚至在路上玩笑了两句,井迟恍惚间感觉他们好像回到了当初的时光,只不过,在火锅店里遇到个许久没见的人。 温璇和闺蜜过来吃火锅,她听说这一家排队要很久,一下班就过来了,没想到还是等了半个多小时,正准备就座,目光就自动锁定那道烙印在心上的身影。 井迟也看到她了,只当没看见,手捉住宁苏意的手腕,带她到里面去。 这家店的老板跟傅明川有点交情,井迟出发前打过招呼,来了就能直接去一处预留的空桌。 宁苏意与温璇短暂对视,率先收回了目光,上次见她,还是十一月份,转眼过 去三个多月,她对那一晚仍记忆犹新。 她并非记仇的人,更何况她与温璇谈不上有仇怨,到底那一番交谈太过鲜血淋漓,想起就会有种骨头缝里扎了根刺的感觉。 宁苏意想走,又觉这样显得矫情,脚步僵硬地跟着井迟穿过过道,与温璇擦肩而过。 自从上一次见面,宁苏意就有所预感,她和温璇会再次碰面。 人生就是一出连续剧,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折在哪里。 正如此刻,她心里想的是,简简单单吃顿饭,这次会面就过去了。可是,上天偏爱捉弄人,离开火锅店之前,还要在“八卦是非地区”女洗手间狭路相逢。 温璇搓洗着手上的泡沫,从镜子里看宁苏意的脸,要笑不笑地说:“你和井迟在一起了?” ------题外话------ 在姐姐那里,那一晚,始终是个谜 第72章 危机四伏 宁苏意倒没看她,低头盯着水龙头,热水哗啦啦地浇在她手背上,有一点泡泡覆在皮肤上,很快消失不见。 “没有。”她听见自己回答,很平淡的语气。 气氛有过短暂的死寂,宁苏意抬眸,同样从镜子里看向温璇的脸,她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穿复古红的斗篷式大衣,白色高领毛衣,搭配浅棕色半身短裙,打底裤,马丁靴,很年轻活泼的打扮,鲜亮得像一朵正在盛放的虞美人。 宁苏意从她的笑容里解读出不知道准不准确的信息——她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温璇耸了耸肩,抽出两张纸巾擦手,很轻松的语气:“不管你相不相信,虽然井迟喜欢你,但我从来没拿你当情敌看待。诚然,你对我来说是个跨越不了的‘阻碍’,可我始终要攻略的是井迟,与你无关。” 她说得弯弯绕绕,但宁苏意听懂了,甚而有两分欣赏她的魄力。 温璇喜欢井迟,从始至终都想要得到他一个人的真心,与宁苏意或其他人都不相关,她只在乎井迟的态度。 温璇看着她:“我承认,上次的话我有故意激怒你,让你退让的意图。这一点我跟你道歉,是我逾矩了。” 宁苏意:“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的意图是?” “因为我发现,不管你做什么,退让或是别的,井迟都不会离开你,所以,我决定收回那些话。” “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 “你好像也没有被我牵着鼻子走,想来,我说的那番话对你没起什么作用。”温璇笑笑。 从宁苏意和井迟一起出现在这里,她就意识到自己过去的想法太天真,他俩像从出生起就缠绕在一起的两根藤蔓,除非连根拔起,不然其中一根怎么可能分割得出去。 第一次和宁苏意吃饭时,那个叫叶繁霜的女人说什么来着:他俩之间,旁人想要插一脚进去,难。 温璇深吸一口气:“如果不是隔着井迟,我真想跟宁小姐交个朋友。” 宁苏意处变不惊c不悲不喜,是她这辈子想要达成却怎么也修炼不成的性格。 倘若两人位置调换,那一晚有人对她说同样的话,她可能会失去理智,大不了豁出去跟人撕起来。 所以,宁苏意只会是宁苏意,她是温璇,是一个在独自无人时,歇斯底里发泄情绪的温璇。 温璇丢下这句话,又客气地说了声“回见”,出了洗手间,一打眼就瞧见站在外面等人的井迟。 男人怀里抱着自己和宁苏意的大衣,单穿着一件靛蓝色薄毛衫,v领,净白薄峭的锁骨欲露不露。身姿挺拔修长,格外醒目。 若不是那张脸足够正直且过分英俊清朗,就凭他站在女洗手间外的行径,八成能让人当成什么下流的登徒子。 温璇朝他点点头,打声招呼:“好久不见。” 他这段时间没去罗曼世嘉,几个重要的项目研讨会都见不着他人,这一声“好久不见”实在当得起。 井迟表情淡淡地回应了个点头的动作,而后目光越过她,朝洗手间门口看去。 温璇当然知道他这么焦急是在等谁,不过是方才拉着宁苏意讲话多耽误一点时间,瞧他这副样子,难道还担心宁苏意掉进厕所吗? 温璇酸得很,没眼看,昂着脖颈,维持两分不足为道的高傲,先走一步。 须臾,宁苏意从洗手间出来,井迟上前一步,把大衣展开披在她肩头,吞吞吐吐道:“你跟温璇你们” 宁苏意眼瞅着他,手伸进袖管里,穿好衣服:“你想说什么?” “你们是不是在里面聊天了?” 井迟是猜的,温璇那个眼神就不像无事发生,再加上醉酒那晚,他昏睡过去一无所知,但直觉告诉他,她们一定有所交锋。可能以宁苏意的性子,不会与人争口舌,那么结果就只能是温璇单方面地攻击。 偏偏宁苏意的表情无懈可击,他仔细观察也解读不出什么。 宁苏意挑了挑眉:“你很紧张?” 井迟就知道瞒不过她,叹口气,有些挫败地捋了捋头发:“反正,我和她什么也没有。” 宁苏意觉得站在女洗手间外聊天的画面诡异得很,将他的手臂一抓,拖着往外走,一面说:“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人家不是喜欢你吗?” “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对她没有过任何暧昧的回应,你相信我。”井迟着急辩解。 找到停车的地方,宁苏意偏了偏头,示意他解锁。 井迟慢半拍地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车灯闪烁几下,宁 苏意拉开车门坐进去。井迟话未说完,憋在心里不舒服,但宁苏意不给个反应,他又不好接着往下说。 车子半天没启动,宁苏意系好安全带就干坐着等,着实有些不解,朝驾驶座那边瞥去一眼:“开车啊。” 井迟扭头看她,有点跟自己较劲的意味:“你就不再问问?” “问什么?” “温璇的事。”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跟我解释这么多,你是一个独立且自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无需跟我报备。倘若事事都要解释一番,那样你会很累。” 井迟当真被她噎到吐血,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我在追你,在你那里保持良好的形象很有必要,所以我要解释给你听,这样说你懂了吗?” 宁苏意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机械地点了下头。 原来,他说了那么多是这个意思,怕她会多想,扣掉对他的印象分,从而无限期延长他的追求进度条? 宁苏意有些好笑:“哦,我知道了。” 井迟被她气得不轻,也不想再说话了,启动引擎把车开出去,拧开车载音乐放歌,恰好接着上次中断的歌曲,《到此为止》。 井迟觉得这四个字不吉利,伸手要去调换,被宁苏意按住手。 “挺好听的,别换了。”她说。 徐佳莹的声音似泉水空灵,直击人心,她唱“自甘堕落再一次,把推理发挥极致,我们经得起,几次诚实” 井迟满脑子想的却是: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为我吃醋一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淡然,显得毫不在乎。 —— 三月早春,宁城尚未有回暖的趋势,雨倒是下得勤,时常打连阴。 宁苏意听邰淑英打来电话说,毕兆云的离婚进程并不顺利,宁屹扬不同意,他抽时间回了一趟老家,想要将人挽回。 两人目前在拉锯战。 宁苏意在微信上询问过毕兆云几句,她仍是坚持离婚,现在宁屹扬在老家软磨硬泡,打算从她父母那边下手。 没过几天,宁屹扬返回宁城,颇有些灰头土脸,显然没按照预期将人哄回来。 宁苏意忙碌之余,关注慈善基金会的进展,了解到先前购买的一批医疗器械已顺利运送至当地医院,几栋希望小学也在近期完工,预备投入使用。 三月十五日这天,宁苏意吃过午饭,难得没那么忙,清闲下来倒也无事可做,将就着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 她不常睡午觉,没养成习惯,陡然午睡当然效果不佳,迟迟酝酿不出困意。 也不知过去多久,宁苏意将将有些模糊困顿,外头就响起急促甚至有些激烈的敲门声。 可能说“敲门”都算轻了,那力度,根本就是在拍门。宁苏意一霎从睡着的边缘清醒过来,烦躁极了:“进来。” 门被大力推开,高跟鞋“笃笃笃”一阵响,梁穗十万火急的模样杀到她面前来,手里拿着平板:“宁总,出事了!” 宁苏意坐起来,理了理被压皱的衬衫:“出什么事了?” 梁穗可从没这么不冷静过,得是多棘手的事情。宁苏意心道。 梁穗滑动平板的屏幕,微躬着身,调出一篇媒体报道给宁苏意看,声音无法维持平稳,带两分颤意:“目前多家医院售出的明晟制药的中成药,患者出现不良反应,腹痛c腹泻c呕吐,还有个患者引起并发症死亡。经过医院检测,发现中成药的药材成分正常,但里面含有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怀疑是其中几种药材霉变所致,正在进一步检测” 宁苏意胸口起伏,一把拿过平板,冷眼看着上面的报道,患者出事的图片c视频,文字版的症状描述c医院检测报告所有证据摆在眼前。 梁穗脸都急红了:“各大网络平台已经闹开了,要明晟出面给一个说法。” 宁苏意定了定神,起身走到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忽然想到什么,问梁穗:“两个月前那批损坏的中药材,确定已经销毁?” 梁穗震惊:“宁总怀疑是” 宁苏意点点头。 梁穗说:“我那时交代下去了,事后也看了签过字的销毁清单,确认已经全部销毁,替换成新购的药材。” 宁苏意手撑着办公桌沿,冷静吩咐:“拿上一批生产的中成药,重新找一家医疗机构检测药物成分。” 她要首先排除诬陷的可能性,再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危机。 与此同时,秘书办的电话被人打爆了,梁穗的私人电话也接二连三地响起,没给人喘息的时间。 梁穗领了吩咐,还未去施行,公司前台就紧急打来电话,告知她:“梁特助,楼下来了一批警察,要带宁总到警局接受调查。” ------题外话- ----- 嘀嘀,下午好—— 第73章 身陷囹圄 梁穗刚从宁苏意办公室出来,还没走进电梯,接到这通电话,立马转身折回去,门都忘了敲,直接推门进去。 “宁总,警察过来了,要调查这件事。”梁穗慌了神,她没预想到会有这么一步。 宁苏意不一样,纵使惊讶,倒还有心理准备,不至于乱了阵脚。 从头至尾,涉及这件事的所有重要文件,全部是她宁苏意一个人签的名,出了这么严重的医疗事故,警方得到消息后,当然要头一个找她负责。 宁屹扬不在公司,高修臣那边听到助理前来汇报,立马赶到宁苏意办公室门口。 警方的人已经乘电梯上来,要求宁苏意跟他们走一趟,配合相关调查。 高修臣几个阔步走过去,挡在宁苏意面前,摆出生意场上那一套社交笑容,和和气气地商量:“警察同志,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事情尚未明朗,你们就要把人带走,这不合适吧?” 为首那位年长的警官,手里拿着宁苏意曾在报道里看过的药物检测报告,递给他们看。 “你要清楚,我们现在怀疑明晟制药集团生产c贩卖假药。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规定,变质的c被污染的药品,视为假药。我们初步调查的结果显示,审批文件为宁苏意本人签署,我们需要她的配合。” 高修臣说:“这件事我们公司也还在调查中,可否通融些时日?” 警方的态度还算温和,出言表明,他们带走宁苏意是例行问话,以及另有同事继续调查后续。倘若她确无责任,会放她出来。 双方正在交涉,电梯门再次打开,井迟从里面出来,面容冷峻如斯,大步流星走到宁苏意身侧,将她的手一捉,护在自己身后:“你们不能带走她。药品从生产到上市,要经过多少人的手,凭什么她就被带到警局接受审问?” 警察说得口干舌燥,无奈来了个态度更强硬的,不得已口头警告他,别妨碍公务,小心连他一起抓了。 井迟头铁地说,自己巴不得一块被抓去。 几个警察气得吹胡子瞪眼。 宁苏意觉得,再僵持下去,反而影响调查进度,她搡开拦在自己前面的井迟,主动站出来,对警察说:“我跟你们去一趟。” 井迟愕然回头:“酥酥!” 她到底知不知道过去一趟意味着什么,那审讯室是人呆的地方?万一再刺激得她起应激反应,休克昏迷 井迟发现,那场面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反正就一句话,死活不放她走。 宁苏意攥住他的手臂,神情冷肃,一字一顿:“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问心无愧,愿意接受调查。我相信司法会还我一个公道。” 井迟根本听不进劝:“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件事找不到源头” 宁苏意斩钉截铁:“不会的。” 井迟拗不过她,更加留不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被警察带走,远离自己的视线,去向一个他到不了的地方。 他比死还难受。 井迟坐在车里,叫魏思远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辆警车,简直心急如焚,不顾大姐井施华还在工作时间,一通电话打过去。 万幸井施华这会儿还没开始坐诊,在办公室里休息,很快接了他的电话,问:“小迟,怎么” 没等她问出井迟找她有什么事,那边就焦急不过地打断她,井迟知道大姐不关注这些,先简明扼要跟她讲清楚:“明晟制药的药品出现了问题,警方怀疑酥酥涉嫌生产c销售假药,我拿身家性命给她做担保,她绝不可能做违法的事。你能不能叫姐夫从中斡旋,让他们问完话就放她出来。大姐,求你帮帮忙,我知道姐夫肯定有办法。” 井施华长这么大没见家里的老幺低声下气求过人,他幼时体弱多病,是全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此后多年直至如今,但凡他有所需要,家里必定尽力满足。 “你先冷静,我这就给你姐夫去个电话,叫他想办法问问那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然后给你答复。”井施华说。 井迟哪里冷静得了,理智都没了,还谈什么冷静。 “你跟姐夫说,叫他一定保酥酥无恙,别拿审问犯人那一套对她。” “好好好,我帮你转达。” 井施华想劝他宽心,宁苏意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必不可能拿她当罪犯对待,可听他那副焦心不已的口吻,大概也听不进去劝慰的话。 到了警局,魏思远停下车,转头想跟井迟说句话,被他凛冽的神色吓得,一时忘了要说什么,索性没出声,静默地陪他坐在车里等。 去明晟集团前,他们原本在一家餐厅吃午饭,同傅明川c肖晋他们一起。 傅明川边吃边玩手机,在网上看到医疗事故的新闻,再看关键词与明晟挂钩,多留了个心眼,点进去仔细看完报道,了解完事情的全貌,当下心惊肉跳。 他可能不清楚事态的严重性,但评论区各个领域的网友科普了相关法律知识。 “今天还是消费者权益日呢,出了这档子事,你说讽刺不讽刺?” “卖假药的怎么不去死,为了一点利益,拿人命不当回事。” “科普一下,卖假药的还真能去死。我国刑法第一百四十一条规定:生产c销售假药,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致人死亡或者对人体健康造成特别严重危害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c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或者没收财产。以上,别说去死,财产都能给你全部没收了!真当国家法律是玩笑?” 傅明川灌了一口饮料,无法平心静气,赶紧拍了拍井迟的肩膀:“井总,你的小青梅出事了。” 井迟对“小青梅”三个字极度敏感,在傅明川那里,这仨字儿是宁苏意的代名词,他立即拿过他的手机,越看脸色越沉。 丢下手机,他站起来,拎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脚步生风往外冲。 天空呈现一种雾蒙蒙的灰蓝色,天气预报说今日是多云,可瞧着似有一场雨。 傅明川自知追不上井迟的脚步,拍一把魏思远的后背:“还不赶快过去给你老板开车,他那慌手慌脚的样子,可别出什么事。” 魏思远抹了一把嘴,拔腿跑了出去。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宁苏意要真出什么事,他一点不怀疑井迟能把天捅个窟窿。 —— 宁苏意接受审问期间,警方成立了专案调查小组,经手这件事的所有人都要被彻查。与此同时,明晟制药的药品在各大医院c药房,包括网上的药店,全面下架。 外界不知晓,内部的人却都清楚明了,明晟制药早不如从前。从去年起,由高修臣和宁苏意联手改革,稍见起色,挽大厦于将倾。如今闹出这一桩事故,公司摇摇欲坠,随时会坍塌成废墟。 可以预见,哪怕事后调查清楚,真相大白于世,明晟制药这么一个得人心的老品牌的信任度也将大打折扣。 这些都不是宁家人现在操心的,他们最担心的是宁苏意的情况,几通电话打过去,全都石沉大海一般没个动静。 邰淑英万分焦心,急得眼泪都流了一箩筐,让宁宗德想想办法,先把人保出来。 宁宗德刚给人打完一通电话,安慰她:“我打听过了,酥酥暂时没事,只是走正常程序询问一些内情。你别把自己急出病来,她出来了反倒要担心你。” 邰淑英难以定心,管不了那么多,将休息中的老爷子叫醒,问他能不能帮忙找人从公司那边下手,早日调查清楚,让宁苏意少受点罪。 再怎么说,老爷子都是集团的实际掌舵人,那些老董事都听他的。 老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不关心网上乌七八糟的事,以往公司的事务都是由宁苏意和高修臣定期给他汇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这等大事。 邰淑英怕他急火攻心,对病情不利,用缓和的口吻大概讲了讲事情的经过。 老爷子立时给高修臣打电话,质问他:“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 高修臣无辜得很,跟他解释,现下集团内部乱作一团,宁苏意不在,宁屹扬也不见人影,全靠他一力支撑,应付宁城药检所c药监局派来的人。 这两方接到消息后就公开发声明表示“已予受理,正在依照相关法律法规进行全面检验调查”。 他焦头烂额,自然无暇给老爷子报备。 如此山摇地动的境况,老爷子哪里在家坐得住,叫宁宗德进来:“备车,送我去公司。” 高修臣一个人压根镇不住,更别提宁宗德或是宁屹扬,关键时刻还得他出山。 父子俩乘一部低调的奔驰出门,一阵汽车轰鸣声过去,别墅里越发显得空荡寂静。 宁宗城躲在房间里,听外边没了动静,悄悄出来,去了儿子的房间,只见他坐在阳台的藤编椅上,望着外头阴云遍布的天幕出神。 宁宗城提口气,咳嗽一声。 宁屹扬闻声,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冷冽,没个好脸色:“你最近最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再闹出上次那样的事,别再找我帮忙。” 宁宗城气得哼一声,一下挺直腰板:“你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你别烦我,没什么事就出去。” 宁屹扬没去公司,无非是因为没解决掉 离婚官司,出了事,反而从这锅浑水里摘了出来。 宁宗城不仅没走,还凑近一步坐到他对面:“我听见老爷子和宁宗德交谈,公司出事了,跟你没关系吧?” “你觉得呢?” “我哪儿知道啊。”宁宗城搓搓手,“公司里的事我是一概不懂,只听他们说若是解决不好,公司都有可能倒闭,不会那么严重吧?” 他好不容易过上无忧无虑的阔绰日子,公司要是没了,他岂不是又要回到以前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宁屹扬听不惯他这吊儿郎当的口气,发了脾气:“都说别烦我了,你先出去行吗?” 宁宗城:“我就问一句,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可别真是你干的,我听说宁苏意都进局子了。” 宁屹扬冷冷地看着他:“你有没有点脑子,公司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是那么轻易就能破产的?她宁苏意身陷囹圄那是她活该。我就实话实说了,这一回,她要么坐牢,就算被放出来,也不会再得到董事会那帮人的认可和信任。” ------题外话------ 嘀嘀,晚上好—— 第74章 一个拥抱 傍晚时分,乌云缓缓移动,堆积成团,真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 天气预报所示的“多云”不准,一场雨来势汹汹,浇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一阵激烈的噼里啪啦声,眨眼间,洁净的玻璃一片模糊水雾。 天光迅速黯淡,夜幕即将来临。 井迟一言不发坐在车后座,微垂着头,从晌午等到此时。 前面驾驶座上的魏思远频频看表,又看外头的天色,心定不下来,屏了屏呼吸,沉吟了下,轻声问后座的人:“井总,宁小姐她一时半刻出不来,要不我们先回去?” 两个小时前,井迟的大姐井施华回拨了个电话过来,把丈夫的话转告给他,明晟制药的事情影响巨大,且内情较为复杂,宁苏意恐怕没那么快被放出来。但请他别担心,她那边会想办法疏通,不会叫她受委屈。 魏思远听了个大概,那时就劝他先回家等消息,他跟没听见一样。 井迟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警局门口,里面的人进进出出,穿着醒目的蓝色制服,唯独没有宁苏意的身影。 “你先回去吧。”他嗓音低哑,十分渴水的感觉。 魏思远正要启动车子,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你先回去吧”,不是“先回去吧”,这两者区别很大。 “井总你不回去?”魏思远问。 “不用管我。” 魏思远劝不动,把车留给他,自己从车里拿一柄备用的黑色雨伞,推开车门,撑开伞下车。雨点砸落在伞面上,声响剧烈。 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井迟,魏思远给傅明川打一通电话,让他帮着劝说几句。 傅明川深谙井迟的执拗性子,他执着的事,天王老子来了都不顶用,当即呵一声:“你觉得我的话在你老板心里有几分重量?让我去劝,你还不如回去烧香祈祷,让他的小青梅早点出来。” 他的话不中听,说的却在理。 魏思远没辙了,只能听之任之。 —— 宁老先生下午去的明晟,临时召集全部董事开会。会议结束,他派遣先前留在公司的几个心腹暗中收集资料。 宁宗德挂心他的身体,随身带着药,晚饭时劝他进了些食,等了半个小时,再倒一杯热水叮嘱他服药。 夜已深,宁老先生丝毫没有离开的架势,撑着拐杖坐在宁宗德办公室的沙发上,等待着什么。 宁宗德看一眼腕表,凑近他,低声说:“爸,已经快十点了,我先送您回去休息,等明儿您再来公司坐镇。” 宁老先生瞅他一眼,置若罔闻。 他大半辈子都在商海里浮沉,宁苏意尚年轻,一时看不透其中的弯弯绕绕,着了他们的道,不代表他瞧不出这里头的名堂。 若是没内部高层的搅和,怎会捅出这么大篓子却找不出痕迹。 宁老先生闭着眼静坐,如同山寺里一尊洪钟,古老而厚重,布满斑驳的岁月痕迹,一旦撞响,必然声势浩大。 宁宗德劝他不住,只得陪着坐在办公室里,干等。 其实,他自己都不晓得要等什么,心思乱如一团麻,一面操心家里的妻子,一面担心宁苏意那边的状况。 这一等就等到夜里凌晨两点,在此之前,宁宗德泡了两壶茶。老爷子服了药,本不宜饮茶,没听他劝,喝了一盏,一直熬到现在。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在寂静深夜里格外清晰,老爷子睁开浑浊的双眼,沉沉地说了声“进”。 推门进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同样熬红了一双眼,两鬓的头发生出银白,穿一件挺括的黑色夹克,手里拿一沓资料,用三个密封袋封起来。 宁老先生目光看过来,那男人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眼神讳莫如深。 “宗德,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世兄说,帮我把门关上,别让任何人靠近。”老爷子沉声吩咐。 宁宗德一时怔然,瞥见老爷子面沉如铁,没敢提出异议,快步走出办公室,回身关上门,双手交握摆在身前,守在门外。 办公室隔音效果好,他听不清里面的两人说了些什么,耳边只回荡几句细碎模糊的絮语。 约莫过了小半个钟头,宁宗德精神有些涣散时,听见里头响起老爷子拔高的音量:“混账东西!” 他霎时心惊,没顾忌老爷子先前的叮嘱,转身推门进去。 入目所及,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拐杖丢在一旁,面色黑沉c目眦欲裂,而他那位世兄,不无惋惜地喟叹一声。 那堆资料散乱在茶几上,世兄弯腰将 其归拢到一起,重新交到老爷子手里:“您千万保重身体,这些资料,除了您手里这一份,备份我都销毁了。事情没到那一步,尚有转圜余地,您别灰心。” 宁宗德听得云里雾里,没多嘴去问。 到锦斓苑已是夜里三点多,雨下了半宿,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腥气,混合着草木的淡淡涩味。 老爷子到家也没得片刻歇息,捂着嘴一阵咳嗽,径直去了书房,背对着宁宗德丢下一句:“叫宁屹扬过来一趟。” 别墅上下灯火通明,大概除了最小的那一个,没人睡得着。 邰淑英闻声,披上外套从房间出来,撞见正从楼上下来的宁宗德和宁屹扬。 宁屹扬紧抿着嘴,心下忐忑难定,背脊笔直地走进书房。 邰淑英迎上宁宗德,问他出什么事了。 宁宗德摇摇头。 邰淑英心中挂碍宁苏意,问:“那酥酥她” 宁宗德说:“听老爷子那边的人说,事情尚可转圜,你且安心。” 邰淑英刚想松一口气,书房里就传来瓷器砸碎的声响,吓了她一跳,压低声惊呼:“这c这是什么情况,用不用进去瞧瞧?” 宁宗德拉住她,示意她别掺和。 回来的路上,老爷子几欲呕血,始终不发一言,比那时在办公室里枯坐等人还要沉寂。他虽不明所以,但自觉兹事体大。 宁宗德看一眼书房紧闭的门,大脑里冒出个模糊的猜测,却不敢往深了细想。 一门之隔,老爷子拉出文件袋里的一沓资料,甩在宁屹扬脸上。纸片雪花似的扬起又落下,散落一地,连同摔碎的瓷杯碎片一起,化作一片狼藉。 宁屹扬闭了闭眼,低头去瞧,那些字手牵着手在眼前跳舞,他一个也看不清。 老爷子当真悲痛到极致,手指都在颤抖。 若不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叫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一派正直的孙儿竟联合公司的高层,要拉自己的亲妹妹下马,不惜以牺牲公司名声为代价。 他以利益和权位相诱,昧下那批药材的钱,以次充好。有高层作保,所有程序正常,落在明面儿上,只会是宁苏意担责。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抖着手一巴掌扇过去,字字重若千金:“我一生坦荡,怎就养出了你这么个走歪魔邪道的孙子!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拿整个公司陪葬!你怎么就如此犯浑!” 宁屹扬生生受了一巴掌,嘴角染上血丝。 “那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下得去手?啊?”老爷子后退两步,手掌住书桌边沿,拇指碰到桌上一方白玉镇纸,一时气急,抄起来砸到宁屹扬脑门上。 他额角登时被砸出个口子,鲜红的血顺着脸往下淌。他垂着眼,始终未置一词,连动一下也不曾,即使流出来的血快要糊住眼角。 老爷子泄了力,跌坐在太师椅上,拿手指着他:“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别叫我再看到你,我没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孙子。” 他懒得过问那四千万到底去了何处,首要任务是如何拯救明晟的困局。 宁屹扬出了书房,对上宁宗德夫妇看过来的错愕眼神,他偏头避开,走出大门。 老爷子没从里头出来,宁宗德也不敢上前去触霉头,催促邰淑英先回房间睡觉,他自己在外边等着。 宁老先生一只手搁在桌沿,垂头,额头抵住手背,佝偻着背重重喘气。 自打安排宁屹扬进公司,他便盘算着将来让他承接大任,没曾想算计一场,到头来满盘皆输。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倘若没人顶下所有责任,宁苏意无法脱身。可若是把宁屹扬推出去,他将来到了地底下,如何跟妻子交代? —— 三天后,宁苏意被放了出来,踏出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眼,她抬手遮在额前,挡住眼前的光线,微眯着眼看脚下台阶。 身上的衣服还是她被带走时穿的那一套,浅蓝衬衫搭配布料精良厚实的深棕色西装,上面添了好些褶皱,显出几分狼狈。 将将踏下去一步,一个身影冲过来,攥住她手臂往自己怀里一拉,下一秒,宁苏意被包裹进一个温暖干净的怀抱里。 那双手臂紧紧地箍住她,手掌按在她后背的肩胛骨,一种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的力度,几乎让她喘不上气。 耳畔,井迟的声音轻缓地落下来,抚平她心头所有的不安和慌乱:“没事了,酥酥别怕,一切有我。” 宁苏意心态还算平稳,这是在出来之前。 此时此刻,不知是被这过分令人沉溺的怀抱感染,还是被他话语里难掩的深情所触动,难得的,生出两分委屈的情绪,眼眶又干涩又滚烫。 她嗅到熟悉得让人安心的味道,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酸酸胀胀。 “井迟,你先放开我” 宁苏意感觉,他再不退开,自己真要呼吸不过来了。 “我不放。”井迟倾低脑袋,下巴蹭到她发间,呼吸间带出一股股热气,手臂越发搂得紧,“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 宁苏意微张着嘴唇呼出口气,好像,她也有点贪恋这个环抱的温度,听着他胸膛里急促又紊乱的心跳声,十分悦耳。 井迟的语气比她还委屈:“你知道我多有担心你吗?” 我想,我知道。宁苏意终是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抱住他的腰,掌心里也是他身体的温度,真的好暖和。 ------题外话------ 弟弟真的好好哦。 小迟弟弟:大男孩的体温比较高,比较暖和,是不是啊姐姐。 第75章 一丝丝的甜 宁苏意深深吸了口外边的新鲜空气,睁开眼,拍了拍井迟的后背,开口问他,还打算抱多久,在警局门口这样不觉得很奇怪吗? 民政局门口还说得过去。她单纯地这样想。 井迟很认真地回答她:“没感到哪里奇怪。” 宁苏意瞧见从旁边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一时窘然,狠狠拍了一把井迟,提高音量:“我爸妈过来了,放开。” 井迟顿了顿,松开手,一扭头,果然看见宁宗德和邰淑英站在一部奔驰车旁。两位长辈手挽手,目光一致看过来,那眼神里既带着探寻意味又含几分尴尬。 井迟不自觉摸了摸鼻尖,做足礼貌,颔首跟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 宁宗德:“我们过来接酥酥的,没想到小迟你比我们先到一步。” 井迟不语,他哪里是先到,这三天他就没离开过。 到了饭点就买点吃的对付几口,睡觉就在附近酒店开间房,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到宁苏意只身一人在封闭陌生的环境里,孤独又无助。 哪怕他有时挨不过困意睡过去,梦里也全是她,便很快惊醒。 邰淑英走过去,拉住宁苏意的手,打量她的脸,泪水不由得在眼眶里打转:“酥酥受苦了” 宁苏意赶紧抬手给她揩眼泪,声音低柔:“没那么严重,我很好。” 宁宗德双臂拢着母女俩,拍拍两人的背,说:“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别挡在门口引人围观。” 几个过路的人投来好奇的眼神,大概最近有关明晟制药的新闻满天飞,宁苏意的样貌早不是什么秘密。 一家三口先后上了车,宁苏意降下车窗,眨了眨困倦的眼,瞧着站在奔驰大g旁的男人:“小迟,你也回去吧。” 她方才被他拢进怀里,没仔细看,现下倒可看出他下眼睑那一小片青黑,眼睛里有红血丝,下颌处白净的皮肤上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可见他这几天没休息好。 井迟朝她挥了挥手:“晚点我去找你。” 宁苏意顿了一下,没拒绝,升上了车窗,身子微微后仰,将后背抵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等车子开走,井迟钻进自己那辆大g里,摸了摸上衣和裤子口袋,没找见烟,拉开车里的置物格,从里面摸出一盒烟,点燃一支,静静地抽,权当是醒神。 他身体疲累得很,然而脑海里像有一根名为“兴奋”的神经在跳跃,抽了几口,他将烟拿下来,夹在指间,缕缕淡白烟雾散出来。 井迟倒转记忆,回想方才那一幕,应当不是他的错觉,宁苏意伸手抱了他。 虽然跟他的力气比起来,她抱着他腰身的力度轻轻的,可是,那是她主动地c清醒地,朝他迈出的一步。 井迟心里很满足,一种泡在蜜罐子里的感觉。 他忍不住一再回味那一丝丝的甜,嘴角勾了勾,掐灭了烟,预备回家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再去锦斓苑看看她。 —— 一路上,宁苏意都在闭目养神,大脑却十足清醒,顺便梳理一些事情。 警方放她出来前,给出的说法是,涉事的人已经找到了,主谋是明晟制药集团的一个高层,帮手是仓储部的主管。两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调换了那批新购的药材,用仓库里未及销毁的霉变药材替代,从中私吞了一笔巨款。 宁苏意总觉得当中另有隐情,单纯为了钱,有些地方说不通。 但真相到底如何,她当下也无从知晓,只能等她回公司后再着手调查。 她转念一想,经此一役,估计董事会那边不会给她好脸色,搞不好还有一出下马威等着她。她虽不是犯错的人,但身为领导者,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档子事,确然有失察之罪。 回到锦斓苑,宁苏意没想太多,先上楼回房洗澡c换衣服,身上这套西装穿了三天,幸好天气冷,不然早臭了。 她在浴室里泡了好长时间的澡,出来时,头重脚轻c昏昏沉沉,草草吹干头发,躺到了床上,迷迷糊糊睡着前还在想,手机好像没电了,要充电 井迟是两个小时后过来的,换了一身衣服,上身是浅灰色套头毛衣,搭配宽松版的米色休闲裤。头发刚洗过,清清爽爽,蓬松柔软,带着洗发水的香味。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邰淑英在,他先过去问候一声。 邰淑英笑说:“小迟过来了,快坐。” “我就不坐了,阿姨,酥酥呢?” “她从回来起就待在房间里没出来,可能洗完澡要睡一觉,这会儿还没醒。”邰淑 英看了一眼挂钟,“要不我上去看看?” 井迟说:“我去吧。” 邰淑英不作他想,俩孩子从来感情深厚,很是难得。有些话他们年轻人在一起更容易说出口,宁苏意信赖他,有什么话也乐意向他倾吐。 有他关心宁苏意,她也放心不少:“去吧。” 井迟微微点头,上楼,敲了敲宁苏意的房门,里面没回应,他稍稍等了三四秒,仍没有动静,便推门进去。 房间里窗帘都拉上了,床头柜上照旧一盏亮起的台灯,散发着幽微的灯光,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块,是熟睡中的宁苏意。 井迟放轻脚步,坐去床沿,侧头看着她,温暖的灯光下,她睡得很安稳,长而卷翘的睫毛也安安静静,不再扇动。 他很想伸手碰一碰她的眼睫,又深知她睡眠浅,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将她吵醒,只好收敛起心思。 最终,他只是凑近一点,替她掖了掖被子,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臂,觉着那温度有些异于正常。 井迟一顿,探手去摸她额头,果然有些烫。 他推了推宁苏意的肩膀,将她叫醒:“酥酥,醒醒。” 宁苏意眼皮沉重,咕哝一声,好久才睁开眼,视线先转了一圈,然后定在井迟脸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家了。 井迟握住她的手:“你发烧了,恐怕得去趟医院。” 宁苏意闻言,自己伸手搭在额头,没什么感觉,可能确实如他所说,但她浑身惫懒不想动弹:“不去,家里有退烧药,吃一粒就好了。” 井迟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到楼下去找药。 邰淑英见他脚步匆匆,忙问:“酥酥还没醒吗?” 井迟说:“她发烧了,不愿意去医院,我下来给她找退烧药。” 邰淑英蹙着眉“哎呀”一声,慌里慌张地起身去帮忙找药,跟他一道上楼。 井迟先拿体温枪给宁苏意测了一下,38点7度,脸色难看得很:“从警局出来时就见你脸色不怎么正常,我该多留意一下的。” 别说他,邰淑英这个当妈的,一路送宁苏意回来都没觉察她体温不对劲,心里自然自责不已。 宁苏意就着井迟递来的温水服用了退烧药,重新躺下去,偏头看着他,说:“别大惊小怪,发烧不是什么大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没再打扰她休息,两人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 —— 宁苏意一觉睡到深夜才醒,窗帘留了条缝隙,外头的天色已黑,华灯点亮,离得远,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朦胧光晕。 背后出了点汗,她起身活动了一下,感觉轻快了不少,就是肚子里空荡荡的,饥饿感比较明显。 这想法刚起,房门就被人从外边推开,邰淑英半边身子探进来,瞧见她站在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顿时舒口气:“你醒了啊,烧退了吗?” 她说着,拿起床头柜的体温枪再给宁苏意量一遍,差不多已经退了烧。 “肚子饿不饿?厨房里煨了粥,我去给你盛一点过来?”邰淑英抬手,给她理了理睡得凌乱的头发,柔声问。 宁苏意摸着肚子,笑着说:“正好饿了。” “那好,你先坐会儿,我下去盛。” 邰淑英见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便下楼去,盛了一碗白粥,佐以两碟小菜,放在木质托盘上,端到她房间里。 宁苏意腾出小桌上的杂物,将托盘放桌上,对邰淑英说:“时间不早了,您回房睡觉去吧,我吃完了自己把碗送去厨房。” 邰淑英陪她坐下来,笑了笑说:“我还不困,陪你聊聊天。” 宁苏意拿瓷勺搅了搅碗里的粥,看着白腾腾的热气扑上来,模糊了视线,亦觉得暖融融的,几分惬意。 她张口吃了一勺粥,随口问:“爷爷呢?” “早就去休息了。”邰淑英低叹,“出事那天,你爷爷去公司待到半夜三点多才回,身体吃不消,这两天都没缓过来。” 宁苏意正有所感动,想必自己这么快被放出来,是爷爷出面的功劳。 谁知,邰淑英下一句却说:“也是奇怪,你爷爷那一晚回来,将你堂哥叫到书房,好一通训斥,砸碎了最爱的那一块白玉镇纸,常用的那个瓷杯也打碎了。” 宁苏意嘴里无意识地嚼着白粥,怔怔然地看着她。 邰淑英继续说:“你是没看到,你堂哥那天额头都被老爷子砸破了,流了满脸的血,也没擦擦,就这么冲出了家门。”她摇头叹息,“没见过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我和你爸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宁苏意心里那一块被熨帖的地方正在慢慢冷却,直至发寒。 除了公司正面临的这一桩危机,她想不到会有什么事能让爷爷发火,以至于砸破宁屹扬的脑袋。 ------题外话------ 酥酥宝宝好难过哦—— 小迟弟弟给你安慰~ 第76章 替罪羊 宁苏意慢条斯理吃完一小碗白粥,邰淑英问她还要不要,她说吃饱了,邰淑英就把碗勺连同托盘一起拿走,临了叮嘱她好生休息,别熬夜。 门掩上,隔绝了走廊里漏进来的灯光。 宁苏意到衣帽间重新找出一套睡衣,去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回到床上,浑身懒洋洋的,但她睡了大半天,已无困意。 她给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开了机。 不用想就知道未接来电c未读消息一箩筐,来自穆景庭c叶繁霜c邹茜恩,还有一些关系亲近的发小。 他们听说了网上的事,担心她的情况,奈何面临这种事也没个门路,只能一遍遍打来电话发来消息询问。 宁苏意大致看完,捡重要的消息回复了。 刚给叶繁霜回完,她就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宁苏意笑了笑,心道,叶繁霜以前总说自己是社畜,真没说错,这都几点了,估计她还在加班。 叶繁霜说:“你没事了吧?我看到网上的新闻了,明晟制药的一个高层还有一个什么主管被抓了。” 宁苏意:“没事了,谢谢关心。” “跟我提什么谢字,我也没帮你什么。”叶繁霜确实还在加班,面前摊开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手指滑动触摸屏,一面浏览文件,一面跟宁苏意讲话,“说真的,需不需要我帮你做公关?” 宁苏意仰头笑了一下:“我要是你老板,一准给你加薪。” 上一回她和穆景庭吃饭被狗仔偷拍了,叶繁霜也说要帮她公关,那时她确实是在开玩笑,眼下却不是。 “你以为我跟你说笑呢,涉事人员被抓了没错,但明晟的声誉很难挽回来,尤其是你这个老总的名声。你看没看新闻,网友都说那两人说不定是你的替罪羊。” “企业公关应当已经启动了,针对我个人的,那就不需要了吧。”宁苏意无所谓的态度,“清者自清。” “我的大小姐,这世上早就不是一句‘清者自清’就能洗脱嫌疑的,观众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你当我每年接手的那么多公关案子,真都是清白的?不过是把死的说成活的,再把活的说得更漂亮点儿。” 宁苏意知道她真心为自己考虑,笑说:“那么金牌pr叶女士,你预备怎么帮我公关,先说个大致方案。” 叶繁霜笑骂她一句,推开笔记本电脑,点燃一支女士香烟,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正经说道:“你知道你身上的闪光点是什么吗?” 宁苏意虚心请教:“什么?” “慈善。”谈到正事,叶繁霜从不说一句废话,精准地切中要点,“你以一人之力创立suyi慈善基金会,救助养老院c福利院;建立希望小学c给偏远地区捐赠医疗器械,大大提高了当地的医疗水平。你私底下做了这么多的慈善,从未公之于众,这个时候适当曝光一些,能够很大程度挽回形象,不论是对你个人还是明晟。” 宁苏意这时候还要分出神感叹一句,叶繁霜不愧是做公关的,这个切入点真的是一针见血。 人心都是柔软的,利用善事牵引广大群众的同情心,重新获得信任,不失为最有效直接的方式。 但宁苏意不想那样,这与她当初成立慈善基金会的目的背道而驰。 “倘若我真想要这些虚名,当初我就该以明晟的名义来成立,而不是私人名义。我知道现在很多企业做慈善是为了给公司树立良好的形象,从而获利——这样做其实没错,哪怕初衷不同,至少做的是善事,受益的是需要帮助的人。但我从没这么想过。”宁苏意强调。 叶繁霜摇摇头,被她折服:“你啊,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跟井迟一式一样的执拗,我不劝你了。” 宁苏意笑:“怎么扯到井迟了?” “你俩都执拗,只不过执着的东西不同。你是执着于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虚无的信念,而他,是对你执着。” “你把我绕晕了,但我肯定,我听明白了。” 叶繁霜悠悠叹气:“你明白就好。活成你这样,我是真觉得累。” 两人就此结束话题,宁苏意继续玩手机,发现与叶繁霜聊天期间,井迟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有没有好点?” 宁苏意回他,已经退烧了。 井迟见她回了消息,赶紧追加了一条:“怎么还没睡?” 宁苏意:“睡了大半天,再睡就要睡傻了。” 井迟大概是笑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叮嘱她:“别急着去公司上班,先把身体养好再说。” 宁苏意笑着发过去一 条语音:“知道了,比我妈还啰嗦。” 她退出微信,顿了许久,做足心理准备,自虐似的打开社交平台app,也不用费心去搜索有关明晟制药的事,这几天随便点开哪个浏览器,搜索一栏里自带的关键词就是这起医疗事故。 宁苏意首先看到官方通报,徐某c谭某被抓;明晟制药交了上亿罚款;同一批生产的药品全部销毁;给死亡病患的家属一笔赔偿金 除去这些,就是叶繁霜口中所说的,群众的“阴谋论”,认为被推出去的那两个人不过是宁总的替罪羊。 宁苏意面无表情地咀嚼那些文字,心说,没准还真是替罪羊,不过不是替她这位宁总的罪,是替另外一位宁总。 总归,这替罪羊也不无辜罢了。 宁苏意头疼,懒得再看,以免给自己添堵,丢了手机躺进被窝里,没睡意也要假装睡觉。 最近也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尽是些腌臜事让她遇到,她修炼的一副“平心静气”的心态都快不够用了。 —— 宁苏意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其间老爷子找她谈了两次话,情绪不高地嘱咐她,日后多加注意公司的动向。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交代。 宁苏意心里有话问他,瞧他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忍了忍,没将那话说出口。 到二十四号晚上,宁屹扬从外头回来,一身风尘仆仆,面带倦色,额头被砸出的坑没彻底痊愈,结了好大一块黑褐色的痂。 宁苏意看着那块痂,可以想见老爷子是下了狠手的。如此,她更有几分确信自己那番猜测,虽然她没证据。 宁屹扬看到她,愣了愣,微微点头:“听说你前几天病了,好些了吗?” 宁苏意表情平淡:“已经好了,预备明天上班。” 宁屹扬又点了点头,越过她去了老爷子的书房,随手带上门。 宁老先生吃了晚饭就到书房临帖,目前用的是宁苏意过年时送他的那一方镇纸,压在暗黄的绢布边缘,旁边放着《秾芳诗帖》。 宁屹扬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老爷子脚边,膝盖骨砸在地板上,听声音都觉得疼。 他语气诚恳,低头认错。 老爷子没搭理他,不作声地写完了整张绢布,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再去看他一眼,问他错在了哪里。 那一晚没能撬开宁屹扬的嘴,现下他倒老实不少,一五一十述说自己犯下的罪行,称自己没想要陷害宁苏意,只因为宁宗城跟他要钱还债,他一时想岔了,又被那位高层煽动,才走错了路。 他双手贴地,磕了个响头,跟老爷子保证绝不再犯。 老爷子不想再听,打断他:“兆云哪里怎么说的?” 宁屹扬仍旧垂着头,额前碎发掉下来,遮住了眉眼,声音低若蚊蝇嗡鸣:“她不肯回来,坚持要跟我离婚。” 老爷子皱起眉毛,愈发心烦,责怪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谈什么管理公司。 “医疗器械这一块,我看你也没心思做,还是交给你妹妹打理,你且先反思着吧。”老爷子挥了挥手,厌烦不过的神情,让他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宁屹扬应了声,起身出了书房,待门关上,他抹了一把脸,换了副神色。 —— 隔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好晴天,气温有丝丝回暖。后花园里枯败的树木抽出新芽,一抹抹鲜嫩的绿色挂在枝头,十分惹人怜爱。 宁苏意清早起来,梳洗一番,换上一套咖色西装,外套薄款长风衣,下楼吃了个早餐,由徐叔开车,送去公司。 整个上午的会议,开得人头昏脑涨。 不知是不是宁老先生事先打过招呼的原因,董事会的人并未对宁苏意发难,只提了一句“监管不严c实属失职”。 宁苏意没反驳,虚心称是。 散会后,她回到办公室,手撑着额头,颇有些做完力气活精疲力尽的感觉。 梁穗煮了杯黑咖啡送过来,递来一份文件,一面跟她汇报:明晟制药目前的股价跌到历史新低,公关策略换了一套又一套,作用微乎其微。 宁苏意抬了抬手,轻飘地说声知道了。 下午更是没一刻停歇,召集公关部开会,加上医疗器械的项目重新落回她手中,压得她很有些喘不过气。 忙到晚上快十点才回家——回的是钟鼎小区那个家,没回锦斓苑。 宁苏意嘴上不说,心里始终呕着口气,没法跟自己和解,老爷子欠她一个解释,等了这么些天,他老人家只字不提,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提。 思绪翻飞间,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看了一眼。 井迟:“到了吗?来我家喝汤,喝完再上去睡觉。” 宁苏意问 他:“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井迟:“跟梁助打听的。” 宁苏意顿了顿,想起这人早先就加了梁穗的微信,时不时打听她的日程表。他当然知道她十分钟前就坐车离开了公司,掐着时间给她发来这么一条消息。 微凉的春夜里,他还在等她,给予她这样一份暖意。 宁苏意把手机揣进风衣口袋,拢着衣襟走进电梯,没去十六楼,揿了十五楼的按键,往后退几步,靠在电梯内壁静静等待。 电梯缓缓上行,不多时,到了十五楼,“叮”一声打开,井迟就站在电梯门外迎她,冷峻的面庞被廊灯照得暖融融。 他说:“回来了,累不累?” ------题外话------ 这一幕真的好像,总裁加班回到家,小娇妻在门口迎接——